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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匂宮出夢     花与剑与法兰西txt下载     花与剑与法兰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初次交锋

    来自诺曼底的帮佣姑娘阿卡特,今天心情很好。

    当然,心情好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正在拿着扫帚扫地,而是因为自己终于又有机会碰到发财的机会了。

    今天,上次那家人家又从公司提出雇佣要求了,而事前得到头儿关照和贿赂的公司管理人员,果然又把自己给派了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还用说吗?她仿佛看到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币在朝自己招手,就等着自己去捡拾。

    因为那天的告发,她得了25个法郎,差不多相当于辛苦半个月所能挣到的工钱。同时,还让她看到了得到更多金币的机会,甚至……那位头儿还亲口保证过说,如果真的捞到了大鱼,打掉了某个盗窃犯或者诈骗犯组织的话,就给自己两千法郎的赏金,还会聘用自己为警务部的长期线人。如果真的能够让他完成这个承诺的话,那么当帮佣所挣的那点辛苦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得到那份职业,未来就能积攒下一些钱……然后……然后就可以像一个体面的巴黎人一样生活了……

    年轻姑娘像每一个刚刚发现自己有光明前途的年轻人一样,陷入了菲菲遐想。

    “您好?”

    一声低沉的招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发现,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虽然他因为戴着厚框眼镜无法看清整个面容,但是面孔看上去白皙且没有皱纹,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吧。

    “您在做什么呢?”青年人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声音低沉而且温和,显然说话人受过良好的教养。

    “哦,没什么,先生,我只是有些烦心事而已。”她连忙挤出笑容来回答,微胖的脸配上这个笑容,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哦?”青年人凝视了她一眼,然后嘴角微微上撇,似乎是在微笑。“人生这么短,应该好好享乐才对,您不用太过于纠结烦心事嘛……”

    “谢谢您,先生!”她重新扫起地来。

    青年人似乎只是随口安慰了一句,然后就走开了,让她暗地里松了口气。

    到了晚餐的时间,厨子果然借着送菜的借口把自己赶了出来。她端着菜想要送进客人们所在的客厅,却在门口被这家主人带过来的随从给截下来了,就和上次一样。

    她顺从地将菜肴递给了对方,然后趁对方送菜进入房间的空档,她悄悄地走进了客厅旁边的储藏室,不知道费了多少努力她才将脚步声和关门声放到最低,法郎的魅力真是让人惊叹啊!

    储藏室是用来放一些旧家具和杂物的,而且长时间没有打算,空气质量当然十分之差,但是她浑然不觉,只是努力把耳朵贴到墙壁上,倾听隔壁传来的各种客人们吃饭、碰杯还有聊天的声音。

    没过多久,隐隐约约从墙壁对面传来了细微的讲话声。听上去似乎是这家主人的声音。

    “我们的计划已经就快进行到最终阶段了,现在的时局,正是我们大好的时机,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马上动手……”

    “那应该什么时候动手呢?”

    “我也没法给出一个具体的日期,因为这要随着形势发展而定。总之,现在就是要随时做好准备!那一天就快来了!”

    “我还能去联络……”

    “我有一个兄弟是警备部队的,他也许能帮上忙……”

    这是在说什么?!

    上帝啊!

    年轻姑娘几乎被惊呆了。然后她决定赶紧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先离开这里,然后马上去跟那边告发。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下意识地,她转过头看去。

    “啊!”她如同看见了可怕的妖魔一般,发出了凄厉的尖叫,然后整个人往后急速退开,撞倒了一只放在这里积灰了很久的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灰尘四溅。然后她被带得摔倒瘫坐到地上,惊恐地看着对面那个戴着眼镜的青年。

    “小姐,”夏尔和颜悦色地看着对方,“您刚才听了那么久,应该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恐惧使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夏尔慢慢地朝对方走了过去。“您原本可以选择什么都不知道的。但是您偏偏要选择和我们成为敌人……既然已经是敌人了,我们是不注重敌人的性别的。而且,很遗憾,我们现在也没有任何对敌人仁慈的资本。”

    一步步,越来越近,虽然几乎没有多大脚步声,但是她的耳中听起来却犹如野兽的巨吼。

    “啊!”帮佣姑娘尖叫了一声,恐惧带给了她无边的力量,她几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然后转身就往门口跑去。

    然而,刚刚跑到门口,她就挨上了重重一击。

    “嘭”的一声,她被人打中了颈部,然后晕了过去。

    夏尔早就叫杜-塔艾的那个仆人等在那里了。

    “怎么了?”听到了楼下巨响的杜-塔艾从二楼跑了下来,然后看到了一片狼藉的现场。

    “这个人,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谈话。”夏尔的视线停留在门口。

    杜-塔艾深吸了口气。“政府已经发现这里了?”

    “说发现也未必,恐怕现在还是有所怀疑而已,否则来这儿的就不会只是密探了。”夏尔低声回答。“不过这里肯定已经不安全了。您不会是用本名购买这幢别墅的吧?”

    “当然不可能。我是通过其他人,用假名在中介公司买下来的,怎么追查也查不到。”银行家马上回答。

    “那就好。”

    接着夏尔转头看向那个杜-塔艾的心腹。“这个人以前来过吗?”

    “以前来过。”这个仆人话不多,身强力壮。“是从家政公司那里派遣过来的。”

    “一般来说不会两次同时撞上正好是派去一家吧?”夏尔起疑了。

    杜-塔艾和他的心腹对视了一眼,也觉得不太对劲。

    “看来我们有可能被盯上了。”夏尔轻轻叹了口气,“凡事果然是要小心啊!不过,我刚才故意说了些废话拖延了一下时间,从她的反应来看,不像是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密探,也不像是之前干过这种事的样子,应该是个刚被发展的线人吧……所以,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被怀疑的程度还不够深,还有机会补救。”

    听了他的话,银行家心放下去了一点,不过还是恶狠狠地盯着依旧昏迷着的帮佣姑娘。“等下我要好好问问她!”

    “当然要问。”夏尔点点头,然后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我们要赶紧处理,然后尽快分散。”

    “好的。”两人同时答应了。

    夏尔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厨师呢?如果还在,也一起带走去问问!”

    “好的!”

    月光下,几辆马车快速地从马厩中飞奔而出,分方向行进。夏尔回头一看,别墅已经燃起了大火。

    “还没开始,我就丢了三万法郎。”杜-塔艾阴沉着脸,几乎是咬着牙说,脸上的和善已经一扫而空,此刻表情似乎有些狰狞。

    “总比丢了性命要好,一开始您决定加入的时候,不就应该有这种觉悟了吗?”夏尔轻声安慰着他。“而且,想想如果您从事的事业成功了,多少间这样的别墅都可以挣回来。”

    “话是这么说……”杜-塔艾的脸色轻松了一点,“但现在这样,还是让人很不舒服啊……”

    行进到离城区很近的地方时,夏尔叫停了马车,然后准备下车。

    “我先在这里下吧,我们分头行动。”

    “好的。”杜-塔艾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寒光,“等下我要去问问那个姑娘,她到底是谁派来的,还知道些什么?”

    他的仆人正押着那个仍在昏迷中的帮佣姑娘坐在旁边的另一辆马车上。

    “很好,”夏尔随口应了一句,“到时候有什么审问结果了,记得通知我一声。”

    接着两人初步定好了下次见面的地点和相互间的暗号。

    夏尔没有问审问完了那个姑娘到底怎么处置,因为不需要问。

    一条生命就该这么消失吗?他心中起了一丝莫名的感触。

    以后,在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上,还会有更多吧?就算不是亲自动手,又和亲自杀人有什么区别呢?不管怎么掩饰,杀人就是杀人。

    这种感触促使他突然转头看着杜-塔艾,然后大声叮嘱了一句。

    “记得到时候把坑挖深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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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正在内务部里当班的孔泽得知这场突发火灾的通报之时,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由于没有造成人命事故,因此这桩火灾也没有得到当地警察太大的重视,大家似乎当成了普通的走火事件,乡间警察的报告也写得极其敷衍。

    没有人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孔泽本人,在木然的面孔下泛着惊涛骇浪。

    不好!被发现了!

    大惊之下,他立即带着自己的几个手下赶紧往那边冲去,到那里后却发现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了,就连原本精致的小楼房也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的遗迹,几个角落里还有火苗依旧在燃烧。

    没有敌人,也没有了那个帮佣姑娘,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发生过什么?不知道。

    他没有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很显然,那个新发展的线人已经没有机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更无法告诉他,她又听到了、看到了什么。

    怒火在他平静地心中慢慢燃烧起来,不是为了那位可能已经死去的可怜姑娘,而是为了暂时已经被掐断了的线索,为了暂时受挫的“成绩。”

    不过……转念一想的话……

    “这不正说明里面有些东西吗?”踏足在灰烬之上来回踱步的孔泽突然自言自语。“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一些他们不惜去杀人放火也必须隐藏的东西,。”

    在他的脚下,未燃尽的木料发出被踩的呜咽。

    然后他把声音放得更低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信。

    “你们逃不掉的。”

第三十一章 少女心

    出于一种必要的谨慎,在回到城内的时候,夏尔先小心地四处逡巡了一段时间,然后才往家里赶去,等到回到家中时,已经在晚上九点多了。为了不吵到家里人,他轻手轻脚地向书房走去。

    等到来到书房门口,他怔住了,门缝里隐隐约约透着的灯光,告诉他里面还有人存在的事实。

    该不会又是……

    一想到这里,夏尔就停下了动作,然后打算转身回自己的房间。省得惹得妹妹再重感冒一次。

    然而,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门突然打开了。如夏尔如猜测的,芙兰正在里面。

    看见果然是哥哥,芙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然后却又用一种颇为奇怪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兄长。

    该说些什么好呢?

    尴尬之下,夏尔勉强笑了笑。

    “您先忙,晚安。”说罢他转身就想离开。

    然而芙兰却一把拉住了哥哥的手,无声地示意他一起进来。

    夏尔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了妹妹的愿望。

    烛台摆放在桌子上,而夏尔的最新手稿果不其然地就摊开在烛台旁边,在病中和夏尔达成了约定之后,也许是不屑于再掩饰,也许是觉得破罐子破摔,芙兰的审阅行为大胆多了,还经常直接跟夏尔探讨书的情节,突然多了一个尖刻的批评家,让夏尔有时候都感到很吃不消。

    芙兰右手拉住夏尔的手,然后左手放在书稿上,纤细嫩白的手指在稿纸上慢慢滑动着。

    “这一段有问题吧?”

    “嗯?”

    “过于执着于外表的女孩子,在入世之初不会遇到太多困难,人人对她们笑脸相迎,于是她们的任何才智都得不到发挥。社交界对她们的殷勤,会腐蚀了她们的心灵,让她们浪费掉天赋的智慧,沉溺于简单易得的好处。到后来,她们就必须为她们的长处付出代价……”她一边手指指点着,一边轻声朗读。

    随着这些动作,她的金发也在不断拍击着书桌。

    “这一段又怎么了呢?”夏尔不明所以。

    “听上去,你好像是在说女孩子长得好看就不会聪明似的!”芙兰瞪起眼睛看着兄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说,很多美丽的女孩子会因为过于容易地获得他人的好感和帮助,结果慢慢地遗忘了自己还有智慧。对此,我可是相当痛心的。”夏尔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我可不是在说,不存在那种集美丽和智慧于一身的少女哦,比如我的妹妹……”

    “这还差不多。”芙兰被哥哥的恭维弄得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

    看到妹妹被自己哄得这么开心,夏尔也不禁微笑了起来,抹了抹她的头发。

    笑了一会儿之后,芙兰又收起了笑容,显得有些心事。

    “玛蒂尔达还是没有回来。”

    “她现在还是没有回来。”

    “预料之中吧,她做了这么大的事,家里人应该也不会很快就原谅她吧……”夏尔随口回答。

    芙兰把目光从书稿移到夏尔的脸上。

    “先生,想来您一定有办法让玛蒂尔达回来吧?”

    “恐怕我不能。”夏尔立即回答。“这个只能看她自己了。”

    “那等她最终劝服自己的父母,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啊?”芙兰有些着急了。

    “虽然交往并不多,但是以我对她的了解来看,既然她能够做出这样的选择,那就说明她肯定是有点把握的,所以我认为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了。”

    “希望如此吧。”芙兰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她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奇怪。

    “‘以我对她的了解’?”芙兰意味不明地重复了夏尔的话。“您很了解她了吗?”

    “谈不上很了解,”夏尔照实回答,“但是确实觉得她挺厉害的。”

    “是吗?”芙兰眼中的神色愈发复杂。“比起我来,玛蒂尔达才更称得上是集美丽和智慧于一身吧……还有勇气……我比不上她。”

    “怎么了?别这么说啊。”夏尔感觉芙兰突然好想变了个人似的。

    “玛蒂尔达那么优秀,如果您喜欢上她的话,那也无可厚非吧……”明明是一句平常的话,妹妹的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尖刻。

    夏尔噗嗤地笑了出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对她有一点佩服而已,觉得这种人可以好好交往做朋友,喜欢什么的就太夸张了……”

    “真的吗?您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芙兰的眼光有些闪烁。

    “当然是的。”夏尔对妹妹的郑重其事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那玛蒂尔达就真的太可惜了,等她回来我一定要好好和她说说。”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夏尔总感觉妹妹的话里透露出一股轻松,也许是错觉吧。

    说了这么多,夏尔感到了一阵倦意,他拿出怀表一看,已经接近十点了。“啊,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啊?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画室呢。”

    “对了,我还有一件大好事忘了告诉你了呢!”妹妹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笑着跟跟哥哥说。

    “什么好事?”夏尔来了兴趣。

    “老师过阵子要办一个画展,他决定顺便也举办一个学生们小画展,他的学生里面,作品被收录的最多的人你猜是谁?”

    喜上眉梢的脸,高高扬起的头早已经把答案告诉了夏尔,但是为了配合妹妹,夏尔还是故意问了一句。“哦?是哪位学生那么优秀呢?”

    “还用说吗?当然就是我啦!”芙兰骄傲地别起了头。

    夏尔故意惊叹了一句。“啊!那还真是让人敬佩啊,我的妹妹居然这么优秀!”

    “那是当然的了!”

    “到时候我一定要去看看。”夏尔做出了保证。

    “去感受一下我惊人的才华吧!”芙兰大言不惭。

    “嗯!”夏尔又拍了拍芙兰的头。

    芙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哥哥的爱抚。

    半晌之后,她才重新开口。

    “哥哥。”

    “嗯?”

    “老师说以我的天赋,以后我一定能靠绘画出名,甚至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画家。”

    “对此我毫不怀疑。”夏尔笃定地回答。

    “所以,以后不光是你能靠写书补贴家用了,我也能靠给别人画画挣钱,而且一定能够挣到很多很多钱的!”芙兰捏紧了拳头。

    话题的突然转移让夏尔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哦,那就太好了!”他含糊地应了一句。

    “所以,到时候我们就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了对吧?”

    “就算是现在,如果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想办法给你弄来的。”

    芙兰微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

    “所以,很快,我们就可以别的什么都不管,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了对吧?”

    就当夏尔想要回答“一定”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今天所经历的一切。未知的危险,潜藏的暗流,晦涩不明但肯定充满了血与火的未来。他迟疑了。

    “一定。”最后,夏尔还是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芙兰突然低下了头。

    半晌之后,她才低声问起。“发生什么事情了?”

    “嗯?”夏尔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芙兰继续追问。

    夏尔恢复了平静。

    “没什么,只是在外面和朋友聚会回来晚了而已。”

    “不,绝对有发生了什么!和平常相比,今晚你有点紧张,心里一直有些心事。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有点紧张!”芙兰极其笃定地断言。

    接着,她抬起头来,直视着哥哥,碧蓝的双瞳中充满坚定。此刻的凌厉竟然让夏尔都有些难以自持。

    夏尔感受到妹妹执拗而又坚定的目光,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移开了,避过了这道目光。

    “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危险?”芙兰的语气更加急促了。

    “没什么,别想多了。”夏尔仍旧淡然以对。

    芙兰的眼睛闪过一丝焦虑和怨念。

    “为什么……为什么!你也是,爷爷也是,你们老是把我当做小孩子,什么也不肯跟我说……明明我也许能帮得上你们的!”

    夏尔没有回答。

    “您和爷爷肯定自以为是在为我排除烦扰,只要我闭着眼睛活下去就好,对吧?”芙兰的眼里突然闪现出一丝泪光,“可是,让我一个人不明不白地活着就是疼爱我吗?先生?”

    夏尔还是没有回答。

    “快说啊!”芙兰突然扑到夏尔怀中,搂紧了自己的哥哥。“求您啦,先生。告诉我吧,是不是碰到了危险?”

    “快说啊!”芙兰几乎是吼了出来。

    半晌的沉默。

    “别这样,芙兰。”夏尔镇定地回答。

    妹妹直直地看着兄长。

    “我所喜爱的,就是刚才那个不为俗世纷扰所迷惑的芙兰,是那个为自己的才华而沾沾自喜的芙兰,是那个心地善良会为他人的不幸而流泪的芙兰。所以……所以请你不要过问哥哥的事,好吗?这是哥哥的请求,哥哥从不请求你什么,所以请你记住哥哥的这个请求,好吗?”

    芙兰没有答话。

    “紧张?不……我好得很。”夏尔突然笑了出来。“我才不会恶心到以为不脏自己的手就能实现理想的程度呢。”

    “理想?”

    “没什么。你该好好睡了。”

    芙兰转开了头。“好吧。”

    够了,既然哥哥需要的是这样的芙兰,那么芙兰必须是这样的芙兰。

    少女的泪珠,配合着晦暗的灯光,闪耀着莫名的光辉,一时间竟然让夏尔无法自持。

    “芙兰,我的妹妹,等着吧!按照我的计划,用不了三五年我们就能拥有一切!”夏尔捏紧了妹妹的手,顾盼之中满是青年人自负的神采,“你将比一个公主还要过得像个公主,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还有,我将给你准备上一亿的嫁妆,就连上帝你也配得上!”

    手骤然被抽离,妹妹的脸色变得极其差劲。

    “怎么了,芙兰?”夏尔被妹妹的骤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谁管你呢!”芙兰突然站了起来,傲慢地俯视着自己的哥哥。“我回去睡觉了。”

    然后她转身就走出了书房。

    在残留薄荷清香中,夏尔不明所以地呆坐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女孩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经过妹妹这么一闹,夏尔心底里之前隐隐约约存在的那种对阴谋败露的紧张感突然消弭了大半。

    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情况还不是那么糟,不是吗?

    还有家人,还有理想,还有明天。

第三十二章 父亲的请托

    第二天一大早,夏尔到爷爷那里问安。

    老侯爵靠在床背上,半躺着接见了自己的孙子。

    如同过去一样,夏尔一五一十地汇报完自己最近的行动和成果。当然,他没有将之前碰到密探的事情跟爷爷说,因为他不想用还没有影子的东西来让老人担心。

    在听取完夏尔的报告之后,侯爵以沉浮多年的经验,给出自己的指点和建议,这让夏尔一直受益匪浅。

    正当夏尔汇报完毕准备告退之时,老人突然轻声出言了。

    “我昨天在老军官聚会里碰见了拉波塔伯爵。”

    夏尔愣了几秒,才想起爷爷到底是在指谁。

    “您是说奥拉斯-塞巴斯蒂亚尼元帅?”他有些迟疑地问。

    “是的,就是他,我们昨天聊了很久。”侯爵轻轻点点头。“我跟他是老交情了,在进攻俄罗斯时,我在南苏第将军指挥的第一骑兵军下担任师长,他在蒙布伦将军的第二骑兵军里当师长,后来蒙布伦将军阵亡了,他接着负责指挥第二骑兵军,我们一起撤回了欧洲。啊……”他突然轻叹了口气,“其实现在回头想想,从那片冰天雪地里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幸运了啊……”

    老侯爵最近经常出外走动,要么是去见自己从军时的老朋友,要么就是参与老军官的聚会,一边叙旧一边套关系,目的当然不言自明——响应之前的会议方针,是要为波拿巴派扩张在军界内的政治影响,拉拢潜在的支持者。

    这所谓的拉波塔伯爵就是奥拉斯·塞巴斯蒂亚尼元帅,他和皇帝一样是科西嘉人,在帝国时代因为作战勇敢而深受赏识,后成了帝国的将军。拿破仑倒台后他回到了家乡任议员,后另外找了新的靠山。在七月王朝建立之后,他鼎力支持,并极得国王信用,历任海军大臣、外交大臣等职位,最终在1840年,路易-菲利普国王授予了他法国元帅衔位。直到前几年,这位元帅才正式从政界退休。

    “那您跟他谈了些什么呢?”夏尔轻声问。他内心确实有些疑惑。

    按理说,这种深得当今国王信重的人,是不至于有心思反叛的,也不会有空搭理己方这种心怀不轨之徒吧……但是如果没有一些感兴趣的话题,两个人又怎么会聊上那么久呢?

    老人猜得出孙子在想什么。“别担心,没有一定的把握,我怎么会胡乱跟别人乱说?”

    “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夏尔赶紧解释。

    “我们聊了过去的战斗,聊了皇帝,聊了战后的生活,日薄西山的老年人总是有些话题好聊的。”侯爵说到这里时,突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可是……后来他突然问我了。”

    “问什么?”

    侯爵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慢慢开始了叙述。

    ………………

    在主办者静谧的庭院中,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清晨的阳光下聚首。他们穿着过去的制服,三三两两地交谈着。时而兴奋地大喊大叫,时而像个孩子似的失声痛哭。

    帝国时代的军服,即使保存得再怎么尽心,时光也依旧能够让它褪色。这些老人身上的制服,已经不同程度地损坏了,但是穿在这些老人身上,竟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和谐感。

    维克托-德-特雷维尔侯爵正兴奋地同一个老战友聊到自己在耶拿会战中同自己手下的骑兵们勇敢地冲锋、普鲁士人如何惊慌失措溃散一地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微微地扯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往后面一看。

    然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奥拉斯!”

    站在他后面的正是白发苍苍的老元帅,穿着笔挺的军装,胸前的绶带上别着一枚法兰西荣誉军团大十字勋章。他看上去有些严肃,但并不让人紧张。

    看到维克托大吃了一惊的样子,他不禁微微笑了,严肃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

    “跟我喝一杯吧?”

    两个老人慢慢走到一个一个角落里,坐到一张小桌子旁。

    “奥拉斯,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们了?平常可不见你来啊。”落座之后,侯爵仍旧有些疑惑。

    “年纪大了,退休太久呆得也太闲,突然想看看原来的老朋友们了。”老元帅苍老而布满了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疲惫。“再不跑出来看看,以后恐怕都没有机会了吧……”

    侯爵没有说些虚话来安慰对方,他只是慢慢倒上了聚会所提供的白葡萄酒。

    “我们都老了。”他冷静地回答。

    “是的,都老了。”元帅小声叹了口气。“再也干不动事了,就连走路也没什么力气……有时候我真感觉自己和年轻时是两个不同的物种。”

    “有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侯爵点了点头。“现在那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看起我们,有谁还会想起当年就是我们这些人,组成了帝国大军,追随着皇帝浩浩荡荡地在欧洲各地纵马驰骋,打得国王们满地乱窜呢?”

    “哎……”元帅又是长长地一声叹息。

    叹息中充满了老军人的迟暮和无奈。

    “先喝点酒吧。”侯爵举起了杯子。“为耶拿干杯!”

    “为耶拿干杯!”

    元帅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他突然颇为诡异地笑了。

    “我的朋友,不过说起来,虽然我们都老了,但你比我要有精神得多……”

    侯爵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预感,但是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怎么了?奥拉斯?”

    “我的朋友,你老实跟我说吧,你们最近是不是在准备来一票大的?”

    “我这一把年纪,哪还能去干什么大的……”侯爵突然笑了出来,然后抬起了杯子,“来,干一杯。为您这么看重我。”

    元帅却没有抬起自己的杯子,依旧盯着侯爵。

    “维克托,别跟我绕圈子了,我不是一个蠢货。你们最近的行动,虽然是尽力保密了的,但是总能看出点蛛丝马迹来……比如您,您最近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呢?光是叙叙旧吗?”

    “那又怎么样?”侯爵回了一句。

    “确实不怎么样。”元帅点点头,“人生在世,总要有点追求吧?你忠于皇帝,忠于他的后人,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知道。”

    “我们都有各自的立场。”侯爵再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您选择审时度势,我也能选择坚持自己的忠诚。”

    “不,您错看我了。”元帅突然又笑了起来。“我也依旧忠诚于皇帝。”

    老侯爵的眼眶睁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元帅。

    这家伙又要选择站队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法兰西总有那么一群人,永远忠于胜利者,现在的形势如此,元帅的表现也没有太过于超出常规。

    “皇帝已经去世了。”侯爵不动声色地试探了一句。

    “但是波拿巴家族还在。”老元帅回应了侯爵的试探。“而路易-波拿巴先生是皇帝和波拿巴家族的合法继承者。”

    一阵惊喜涌上侯爵的心头,但是多年已成习惯的小心谨慎,仍旧使得他没有丝毫动容。

    “我很高兴,在为德-奥尔良先生服务了多年之后,您还能够如此想。”

    “哈哈哈哈……”老元帅突然大笑了起来。“为他服务总比为路易十八服务要好,至少那位陛下不会只想着置我们于死地。”

    “也许吧。”侯爵淡然回应了一句,“那么,您现在为什么要回忆起皇帝和路易-波拿巴先生呢?”

    “维克托,我是科西嘉人!科西嘉人都是好汉,都记得恩义。我一直都记着的,是皇帝让我从裁缝的儿子变成将军的,他还给我封了伯爵!1815年他从厄尔巴岛跑回来的时候,我马上就去重新追随了他,陪伴他直到最后的失败!离开了他的是命运,不是我!”

    “您还能记得真是太好了。”侯爵长长地叹了口气。“为皇帝干一杯吧。”

    两个人再干了一杯,相互之间的气氛似乎为之一变,从略微凝重而变得轻松。

    “维克托,我知道,突然之间这么说,您不可能就直接相信了。”又喝了一杯酒之后,元帅重新开口了,“但是我确实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拼上最后的老命继续为皇帝的后人服务。”

    “您想要什么呢?”侯爵有些松动了。

    “想要什么?”元帅又笑了出来,“我还缺什么?名望、爵位、军衔我都有了,我还需要什么?就算还想要什么,我这把年纪得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您……”老侯爵有些迟疑了。

    “维克托,您老实告诉我,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您还如此尽心,到底是因为忠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元帅望着侯爵,“比如说……为了子孙?”

    “两者都是。”

    “您的孙子和孙女,让您满意吧?”

    “他们是上帝赐予我的宝物,两个都是。”侯爵干脆地回答。

    “是啊……是啊……”元帅又笑了出来,然后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到了我们现在这个年纪,除了儿孙还有什么盼头呢?”

    不等侯爵回答,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维克托,您知道我的,我只有一个女儿范妮。”

    “嗯。”

    “她死了。”

    “嗯?!”侯爵有些震惊。

    老元帅原本从容的表情逐渐被哀伤侵蚀。“就在最近。”

    “怎么会这样?!”侯爵惊呼了一声,然后同情地看着元帅。“对不起……”

    关于元帅的消息侯爵虽然知道得不多,但是也听说过他唯一的女儿范妮,之前嫁给了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公爵,并且有两个孩子。没想到……

    一个老人这种情况下的心情,只有另一个老人最能理解。

    “她是被人谋杀的。”泪水从元帅的眼眶中溢出。

    “上帝啊!”老侯爵惊呼了一声。

    微笑的面具被褪下,元帅眼中只剩下最深沉的悲哀。

    “凶手被抓到了吗?是谁?”

    “警察们说是自杀……”老元帅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维克托,我知道我女儿这些年过得并不开心,但是我太了解我女儿了,她绝对不会是那种会自己放弃生命的人……所以……”泪光浮现在他眼中,“她肯定是遇害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想叫我们帮忙查出凶犯为您的女儿报仇?”侯爵轻声问,“作为报酬,您支持我们的一切行动?”

    “不。”元帅的一口否定,“我支持你们,是因为我还记得皇帝给了我什么,我仍旧信仰那个人……”他突然用力拍了拍侯爵的肩膀,“这是作为战友的请求,作为父亲的请求……维克托,帮我查出然后干掉凶手。这不是命令,也不是交易,这是请求,帮我,维克托。”

    维克托感受着肩膀上的按压,以及对方的坚定意志。

    “好的,奥拉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

    “夏尔,查出凶手来,干掉他。”侯爵捏住孙儿的手,“为我的战友。”

第三十三章 夏洛特

    清晨,好好睡了一觉的夏尔精神振奋,他和平素闲下来时一样,一个人坐在小会客室里,而他的旁边摆开了棋盘,每一只棋子都被放上了棋盘,整装待发。

    不过,在今天,他并非是无事可做。

    夏尔拿着一本《法兰西年鉴》的人名附录,找到了有关于元帅的记载。

    “奥拉斯-塞巴斯蒂亚尼-德-拉波塔伯爵,出生于上科西嘉的拉波塔,在他年轻的时候加入法国革命军队,后成为拿破仑-波拿巴皇帝的支持者和追随者。在1801-1802年期间,他在土耳其、埃及和叙利亚任拿破仑第一内阁的外交使节,1806-1807年间任驻他曾担任法国驻君士坦丁堡大使。百日复辟的时候,他再次回到了拿破仑身边。在国民自卫队里担任将领。1815年波旁王朝第二次复辟后,由于受到牵连,他一时被迫告别了政坛和军界,直到1819年,他代表科西嘉岛出任法兰西众议院议员,在1824年的立法选举中他失去了议员资格……

    …………

    在七月王朝建立后,他曾任海军部长、外交部长等职位,随后的几年里,他还曾担任法国驻两西西里王国(1833-1835)和伦敦大使(1835-1840),在1840年,因为多年来的功勋,他被路易-菲利普国王授予法国元帅头衔,然后他即从政界退休。”

    读完之后,他开始消化获得的信息,然后抬手移动棋子,一边下着棋,一边脑中按部就班地思考着。比委托人的委托更重要的是,思考委托人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毫无疑问,这位元帅先生虽然已经退休,但是在政界也曾占据过高位,肯定有无数的关系和朋友,如果他对自己女儿的死亡有疑问的话,他至少可以去找找政府警务部门,他为什么要来找我们?”

    不长的时间内,夏尔的脑中闪过了多种猜测,然后自己站在中立客观的立场上,对这些猜测予以评估和计算,这是他的一种习惯。

    “是陷阱吗?”“不,如果真的要对付我们,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

    “看来真的只是个人请托了。”“但是为什么要找我们?”

    “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

    各种想法交织,但是夏尔仍旧找不出什么头绪来。不过,正如老侯爵所考虑的一样,只要不是有意的陷阱,就有必要尽力去完成老元帅的请托——虽然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但是以元帅曾经的地位,在政界和军界仍旧会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如果能把他也拉进来,对波拿巴派的谋划绝对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夏尔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得知,元帅的独生女儿范妮,于1824年10月28日成婚。夏尔继续翻查人名录,很快就找到了普拉斯兰公爵世系的名录。

    “塞萨尔-加百利-德-舒瓦瑟尔,生于1712年8月15日,卒于1785年11月15日。卓越的军人和外交官,在路易十五时代名望卓著。青年时代即加入军队,因勇敢和善于指挥而慢慢升任至陆军中将,在1761-1766年间历任了舒瓦瑟尔公爵内阁的海军大臣和外交大臣职位。1763年,他成为法兰西特命全权大使,参与了巴黎和约的签订,为七年战争的结束立下了功勋。

    为了表彰他的功绩,路易十五国王陛下钦封其普拉斯兰公爵,他成为第一代普拉斯兰公爵。舒瓦瑟尔-普拉斯兰世系由此确立。”

    【此人,和前文第十二章里面所提到过的路易十五时代的名相舒瓦瑟尔公爵是同宗从兄弟的关系。】

    夏尔看完了对初代普拉斯兰公爵的介绍之后,略过了后来他的几位直系子孙的介绍,直接翻到了当今现任的舒瓦瑟尔-普拉斯兰公爵的名录下。

    “夏尔-洛雷-雨果-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现任普拉斯兰公爵。由于大革命的风暴,前任普拉斯兰公爵夏尔-雷纳特曾流亡国外多年,后在拿破仑掌权之后才回归法国。其长子夏尔-洛雷于1804年6月29日出生,1821年他承袭了普拉斯兰公爵爵位。

    1824年10月18日,普拉斯兰公爵与旧帝国时代的将领奥拉斯-塞巴斯蒂亚尼-德-拉波塔伯爵之女范妮-阿塔丽丝小姐成婚,1838-1842年间,他曾担任过塞纳-马恩省的众议员,并曾在政界颇有作为。如今,普拉斯兰公爵作为一个名门之后以及优秀的青年政治家,将在法兰西政治舞台上发挥自己的作为。”

    看完这些含混的介绍后,夏尔感觉有了些头绪。

    元帅很显然是平民出身,但是却把女儿嫁入了法兰西最名望卓著的门第之一的舒瓦瑟尔家族里面,靠的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就是金钱了。

    汹涌澎湃的大革命,既摧毁了贵族的统治,也摧残了贵族的经济基础。大革命期间,的法国贵族们,留下来的都被送上了断头台,而逃亡国外的贵族则会被没收财产和产业,因此很多贵族流亡国外后不得不面对自己除了一个在不断贬值的姓氏外几乎一贫如洗的残酷现实。

    这些贵族在现实压迫下,不得不和普通平民一样在异国他乡挣扎求存,从事过去所鄙视的劳动活——有当鞋匠的,有当裁缝的,有当厨师的。比如夏尔的爷爷和堂爷爷,特雷维尔公爵兄弟两个,听老侯爵说当年就是在德意志的杜塞尔多夫靠修鞋维生的,后来因为修鞋技术大大提高,生意干得不错,两兄弟还搞了一家小铺子……

    后来,波拿巴帝国建立,然后波旁王朝复辟了,贵族们纷纷从外国流亡地返回到法兰西,虽然国家一直都有相应的补偿措施,但是也不可能完全补足之前所失去的一切,于是贵族的财产大大缩水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这种窘境之下,很多贵族顺应时势,就与过去所蔑视的平民富翁们通婚,娶那些资产阶级的女儿,变相地用姓氏来换取金钱。法兰西两大统治阶级,就这样开始了并不通畅的沟通与融合。

    而拿破仑帝国的将领们,是贵族们求亲的首选人群之一。

    次要原因是,他们名望卓著,为法兰西战斗了多年,就算是平民出身也算是高贵。

    主要原因是,拿破仑帝国的大军踏遍了欧洲各地,也抢掠遍了欧洲各地,他们攻占过米兰,攻占过威尼斯,攻占过马德里,攻占过里斯本,攻占过维也纳,攻占过柏林,攻占过莫斯科……他们聚集起来的珍宝钱财无数。更别说还有从各个城市那里勒索的赎金,比如米兰城,当初就是缴纳了一亿两千万法郎的赎城费之后,才免于被皇帝焚城之劫的。

    正因为如此,拿破仑帝国的高级军官们几乎人人都发过大财,过着挥金如土奢侈至极的生活,就连夏尔的爷爷,当年也是有着出了名的风流生涯。

    这种联姻,里面能有多少爱情的因素,那就不问自知了。门第卓越、家世显贵的公爵显贵,和一个平民出身的将军之女,为了钱而结婚之后,究竟会有多少共同语言呢?

    夏尔一边思考着,一边推演着棋盘的棋子。

    有点头绪了。

    为什么老元帅会觉得自己女儿的死有蹊跷呢?而为什么他不去直接找公家,而是请托自己的老战友呢?会不会跟自己女儿的婚姻有关系?

    会不会……他觉得……

    夏尔越想越深入,渐渐地,他抬起了白王后。

    “嗯,这里可以作为主要的线索来探究。”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探究什么呢?”旁边的人用悦耳的声音问。

    “探究真相啊。”夏尔下意识地回答了。

    然后他回过神来了,谁来了?

    声音有点像芙兰,但是又似乎有点不同……

    他抬起头来,往旁边看去。

    果然不是芙兰。

    来者戴着一顶缀着羽饰的粉红色宽边遮阳帽,穿着白色百褶裙,下摆别着玫瑰花饰。和芙兰一样,她的脸型修长,眉毛纤细,配上特雷维尔家特有的蔚蓝眼瞳,使得整个面孔显得柔和而且文静,年纪看上去刚刚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正是鲜花盛放的时节。同时,脸上总是若有若无的微笑,让她显得更加具有别样的神秘感。

    夏尔呆住了。

    看着夏尔的反应,来者眼睛里似乎带着点嘲弄。

    “不打个招呼吗,夏尔?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吗?”

    接着,她摘下了自己帽子,金色的穗带随之而解开,柔顺的金发从帽子的边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淡淡的香味随着风飘入夏尔的鼻中,那是多么熟悉的香味啊。

    多久没有闻到了?并不久,但是似乎又很久。

    想要忘却的,想要记得的,随着这股香味,一股脑地闪过他的脑海,一时间他浑然忘记了一切。

    不,不要,快醒过来!

    心里头突然闪过一声呐喊。

    夏尔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皱起眉头,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孩。

    “你……您是怎么进来的,夏洛特?”

    “怎么进来的?”看着青年如此之快地恢复了神智,女孩儿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只是眉毛微微挑了挑,“当然是走进来的啊……和过去一样,我让他们不要通报,然后就走进来了。”

    “是吗?”夏尔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我真该好好和门房说说,以后不要每个人都放进来!”

    看到夏尔如此强硬的态度,女孩儿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走到夏尔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夏尔。

    “你表现得越是尖刻,不越是证明还放在心上吗?”

    夏尔噗嗤一笑。“您倒是自我感觉很好。”

    “只是我的自我感觉而已吗?”女孩的笑容愈发明丽了。

    “当然了,还会是什么呢?”

    “那么,为什么你听说爷爷想要将我嫁给莱奥朗侯爵之后,非要废掉婚约而后快呢?”夏洛特温和地问。

    “因为芙兰请求我将她的朋友救回来!”夏尔用略有些粗暴的口吻回答。“难道您不知道吗?”

    夏洛特敛起了笑容,然后突然抬起了手,然后轻轻地将手放到了夏尔的头上。

    夏尔想要摆脱,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微凉的手,划过夏尔的短发,然后抹上夏尔光洁的额头。

    “你在害怕。你不敢来见我,不是吗?”

第三十四章 提醒

    他和她认识了。

    他和她互相了解了。

    他和她有过爱恋。

    然后,他和她有了争吵。

    然后,他和她分开了。

    几乎每一场以分别为终结的恋爱,都是以这五步路线完成其寿命的,所待填充的只是其中的具体内容而已。

    但是,他和她是堂姐弟关系。不过,虽说是堂姐弟,但是他和她的诞生日还没差到一个月,基本上是同样大的青年人。

    当然,不管年龄差距多大,如果在21世纪,恐怕这是明显的违法行为吧……哦不,即使是在这时代的中国,堂姐弟之间有恋爱关系一样是骇人听闻的罪行。

    但是在这个时代的欧洲,为了保持血统,为了让家族财产不至于因为嫁妆而外流,或者为了别的什么,或者哪怕仅仅只是为了攀亲方便,堂表亲之间的恋爱乃至成婚的事例屡见不鲜,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别的不说,路易十六的长公主殿下,不就是嫁给了自己的堂兄,路易十六亲弟弟阿图瓦伯爵的儿子吗?王家尚且如此,下面的贵族和平民又何须有什么顾忌?

    然而,他和她最终还是分手了。

    并不是因为夏尔有什么道德观念的障碍,也并不是因为害怕影响到特雷维尔家族下一代的生理和心理健康——好吧,应该说夏尔其实也是有点害怕的,但主要原因不是这个。

    不管怎样,简单说来就是,夏尔曾经迷恋过堂姐夏洛特,但是,已经结束了,

    至少夏尔本人是认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然而,当那只柔滑细嫩的手轻抚上他的额头时,他依旧忘记了避开,甚至还有些失神。

    好在,双耳还能够忠实地传递自己接收到的话语。

    “婚约的事,是我故意跟爷爷提的,如果没人来阻止,我最后也会让它中断。可是,我很开心呢,你真的站了出来把这桩婚事给毁掉了……夏尔,我真的很开心呢……”

    “爷爷说你干得漂亮,既有胆量又有头脑,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特雷维尔了……”

    “我知道,你不肯也不敢来见我,所以今天我直接过来了。夏尔,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吗?还好吗?还好吗?

    诚恳而又带着关切的问候,让夏尔清醒了过来。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微笑重新浮上他的面庞,然后他轻轻地偏开了头,避过了夏洛特的轻抚。

    “哦,谢谢您的关心,我还很好。”

    他使用的称呼,依旧是恭敬而又带着疏离的“您”。

    手慢慢地被收回了,莫名的笑容却依然残留在那姣好的面庞上。

    接着,她轻轻退后,然后坐到夏尔的对面,棋盘黑子的一端。“你还是老样子呢。”她望着棋盘,似乎又另有所指。

    “还好。”夏尔简短地回答,接着他探询地扫了姐姐一眼。“您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呢?”

    “没有什么别的事就不能过来看你吗?”夏洛特依旧微笑。

    夏尔没有回答。

    夏洛特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除了来看你之外,我确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呢?”夏尔表面上饶有兴致地问,内心则在盘算等下就吩咐仆人以后碰到夏洛特来访就宣称自己不在。

    夏洛特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她脸上微妙的笑容还在,只是里面加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郑重。

    “夏尔,我刚刚从奥地利游历回来。”

    虽然两年前分开之后,夏尔再也没有主动去关心过夏洛特的事情,也没有特意去打听过她的行程,但是夏尔模糊地想了起来,确实侧面有些印象,好像听说她最近出去散心旅游去了。现在的人们,常去的意大利或者奥地利旅行,这没什么出奇的,也无关紧要。

    “哦,希望您能玩得开心。”他客气而疏离地回应了一句。

    夏洛特垂下了双眼,似乎是在思酌着什么,但是突然她又抬起了眼睛,刺得夏尔心头一颤。此刻,夏尔终于想起来了,特雷维尔家的女孩子,终究也姓特雷维尔。

    “我在维也纳那里……”她紧紧地盯着夏尔。“觐见了长公主殿下。”

    【1830年七月政变爆发之后,波旁王族被逐出了法国。他们先是逃到英国,后来辗转来到奥地利帝国,先是居住在戈里齐亚。1844年,查理十世的长子、波旁王族的首领路易-安东尼因病去世,而他的遗孀(即长公主)迁居到维也纳郊外的弗罗多夫堡。】

    夏尔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然后他以凌厉的眼神回视了对方。

    夏洛特笑得眉毛都弯了起来。“很意外吗?”

    沉重的呼吸仅仅持续了片刻,夏尔恢复了平静。

    “不要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你只是个女孩子!”

    “效忠已经进了棺材的波旁王族?真是疯了!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举动吗?”

    “如果您去做王党的话,我们就只能是敌人了,您知道的。”

    应该说这些吗?

    不,已经没必要了,这些话当时都已经说完了。

    事情既然已经演变到了如今这个样子,现在,夏尔能想出的回答只有一个。

    “不意外。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您要过来告诉我这些,您不怕我去告发吗?”

    “告发?”似乎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东西一般,夏洛特用右手掩住了口,小声笑了出来。“你会去告发我吗?一个波拿巴分子告发一个王党分子?”

    夏尔没有笑,只是轻轻地将自己刚才走动过的棋子摆回原位。“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来找我。”

    夏洛特看着夏尔慢条斯理地清理棋盘,眼中竟然有些罕见的焦虑。

    “夏尔,你真的不再考虑了吗?我们很缺乏可用之才……而且要是成功了的话,你想想可以得到什么样的报酬吧?以你的聪明才智,以后前途……”

    看着夏尔的眼神,她明白这一次的说服仍旧是毫无意义的无用功。她重新叹了口气。

    “我从长公主那里得到了很多指示和提醒,回国之后就传达给了我们的人。”

    “比如说呢?”夏尔突然来了兴趣——关注一下同行的工作,是一种必要的职业素养嘛。

    “这个我当然不可能跟你说嘛,除非你答应跟着我们走。”夏洛特的浅笑中带有狡狯的神采,竟然有了点少女的顽皮,不过笑容又很快就敛去了。“没想到,后来出了大事了。”

    “出了大事?”夏尔看着异乎寻常郑重的夏洛特。

    “我们的人,在靠近巴提诺格里斯街的秘密据点里召开了一次密会来传达最新的指示,结果……结果被政府的人侦破了,军警大肆搜捕……”夏洛特蔚蓝的双瞳里透着一股黯然,“我们有很多人被抓,还有一些人被杀了……当然,也有一些人逃脱了……”

    “哦,那还真是遗憾啊……”夏尔同情地说了一句,只是里面总带有一丝无法掩藏的幸灾乐祸——听着同行遭殃时,人们在兔死狐悲的同时,总会有点幸灾乐祸的嘛。同时他心里也有些恍然大悟,原来那天密会时,附近所发生的枪战就是军警和王党在交火啊。

    “那你没事吧?”

    注意到夏尔下意识的称呼转换后,夏洛特脸上闪过了一丝喜色。“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我从不与组织其他人联系,而且平时也很注重隐秘,这次更加是确认了好久才重新出来,应该没事吧。况且,这次由于其他人的奋战掩护,大多数重要人物都逃离了,根本无法往上牵连……”

    “哦,那就好。”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夏尔,连忙换回了刚才那种客气疏离的口吻。“为您感到庆幸。”

    “不得不承认,虽然万幸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但是这次我们元气大伤……”夏洛特轻轻摇了摇头,“更为可怕的是,这次政府是几处地点同时动手的,在巴黎、外省的几处地方,他们同时对我们组织的人发动了袭击……夏尔,想必你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这意味着,你们中间有叛徒?”

    夏洛特轻轻点点头。

    “恐怕层级还不低。”

    “应该是这样。”

    “我的事应该还没有关系,但是……”

    夏洛特突然捏住了夏尔的手。

    “夏尔,我今天来是特意要提醒你的,当心!我们都知道现在这个王朝已经接近穷途末路了,但是,正因为如此,政府就会更加疯狂,没准儿什么时候就会对你们动手了,你一定要当心啊!你不像我,我负责的只是传递消息,然后在后面出出主意,而你……你一直是……”

    她的手捏得很紧。

    “我当然会小心的。”等了半晌,夏尔才慢慢回答。“你也要当心。”

    “我也会的。”夏洛特微笑以对。“但是,你要多想想自己。我还有两个哥哥,他们并没有参与到密谋,就算我被抓了也牵连不到他们,但是你呢?如果你被抓了,谁来照顾芙兰?难道你打算让芙兰来继承你的理想和事业吗?”

    “当然不会。”夏尔无比郑重地回答。“我永远也不会允许芙兰参入到这些事情当中,特雷维尔家的阴谋家和疯子已经够多了!”

    “疯子?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看待你和我们的。”夏洛特又苦笑起来,“但是那又如何呢?大家都知道,和棋盘上那样,离王最近的总是疯子嘛。”

    【这是一个双关谚语。在法语中,fou既有象棋里的“相”的意思,又有“疯子”的意思。】

    “砰!”

    门发出一声巨响,被人踢开了。

    “芙兰?”两姐弟同时惊了一下,然后夏洛特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

    芙兰端着茶,不着痕迹地走到了桌子的中间,正好遮断了哥哥与堂姐的视线。

    “夏洛特姐姐,您来我家怎么不招呼一声啊,这么久不见您,我还挺想念您的……”,她巧笑嫣然地面对着夏洛特,然后将茶放到了她的面前。“来,先喝杯茶解解渴吧?”

    她的语调轻快而又愉悦,完全符合待客之道。

    然而,背对着夏尔的她,眼中却毫无笑意,凌厉的视线却只表现出质问。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们刚才干了什么?

    夏洛特呆了一下,然后脸上浮现出几乎同样的笑容。

    她突然站起身来,然后轻轻抱住了芙兰。

    “芙兰,我亲爱的妹妹……两年不见,又好看很多了呢,唔,还长高了,真让姐姐高兴啊……”

    十五岁的少女,二十岁的女郎,极为相像而又略有不同的脸,此刻似乎有了雷同的表情。难道这也是同为特雷维尔血统的缘故吗?

第三十五章 姐妹情深

    “两年不见,又好看很多了呢,唔,还长高了不少,真让姐姐高兴啊……”夏洛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真是太客气了,特意还给姐姐奉来了茶……唔哈哈哈,可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呢……”

    一边说,她还一边看着芙兰背后的夏尔,眼中有些戏谑的神采。

    芙兰则不动声色地轻轻挣脱了姐姐的怀抱,然后笑着回答。

    “嗯,您来到我们家就是客人,我们当然要对客人尽到礼节啦!”语气仍旧是那么欢快。

    夏尔看着言谈甚欢的两姐妹,内心隐隐约约地有些惊愕。在当时交往的时候,芙兰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这位堂姐姐,经常冲她发一些小孩子的脾气——素来乖巧的芙兰,发生这种情况可是十分罕见的。

    不过,也许是因为两年来她已经长大了的缘故吧,现在的芙兰对夏洛特礼貌备至,十分殷勤周到。

    可见芙兰成长了,懂事了。他心里有一点欣慰。

    芙兰突然转过头来问夏尔。“你们刚才在谈些什么呢?怎么那么激动?连手都拉在了一起……”

    妹妹的眼神颇有些古怪,但是夏尔也没有去多想。“哦,没什么,一些私事而已。”他直接敷衍了过去。

    接着他对夏洛特道了声谢。“夏洛特,你说的事情我会多注意的,不管怎么样,总之是要多谢你的提醒……”

    夏洛特看出了在芙兰进来之后,夏尔已经没有再继续之前谈话的兴趣,因而也就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她重新坐回原座,然后拿起了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唔,真是不错的茶呢,你还是那么喜欢用从东方运过来的茶叶啊。”

    “一点个人的小兴趣而已。”夏尔随口回答,接着他也从托盘中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杯茶喝了一大口。

    一入口他就感觉不对了,好咸!他差点就吐了出来,费了老大力气才忍住。

    这……是芙兰做错了吗?感觉就好像在茶杯里撒了一大勺盐一样,除了咸到发苦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味道。

    难道夏洛特喝的也是这种茶?夏尔忍不住偷偷瞥了夏洛特一眼,但是看她神色完全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看来她喝下的茶是没有问题的。

    再回想起来,夏洛特那杯茶是芙兰特意直接放到面前的,应该就是为了不弄错吧……

    看来这是一起“蓄意投毒”事件了。

    夏尔用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妹妹,发现芙兰也在隐蔽地瞧着他,眼里似乎有一些嘲弄的冷笑。

    这妹妹还真是……刚刚还夸她长大懂事了,完全白夸了!

    夏尔在心中怒骂了一句,然后回给了她一个“等会儿有空再来收拾你”的眼神。

    芙兰丝毫没有惧色,直接不屑地撇开了脸。

    为什么不让家丑就这么外扬,夏尔咬牙苦忍着把咸到发苦的茶水喝了下去,心中决定等夏洛特走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妹妹。

    “怎么了夏尔?”看到夏尔和芙兰的神色都有些不对劲,夏洛特不由得有些好奇。

    “哦,没什么。”夏尔勉强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看到芙兰这么听话懂事,我决定等下要好好给她一些奖励……”

    他故意在奖励上面加重了音。

    芙兰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就当做回应。

    “芙兰确实长大了呢。”夏洛特也应了一句,但是似乎又意有所指。“还记得她小时候吗?有一次圣诞节,我和你一起出去玩,她非要跟着,你当时说不带她,她就不停地哭……”

    姐姐似乎是在缅怀过去,又似乎在嘲弄着什么,女孩子间的话恐怕只有女孩子才能听得懂。

    “唔……是啊,我也记得。那时候她哭闹得可厉害了……最后还是没办法带她一起出去了。”夏尔也回忆起了什么,脸上不禁又笑了出来,“结果出去之后她也不是玩得很开心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儿地跟着我们跑,后来还不小心把雪弄进你的衣服里,结果大家没怎么玩就回家了……后来听说你好像还差点感冒……”

    “嗯,确实不小心呢……”夏洛特仍旧挂着那种若有若无的微笑。“另外,不是好像,而是当时回家后我真的感冒了,不过还好并不严重,很快就痊愈了。”

    看着姐姐气定神闲的笑容,芙兰脸色忽然有些僵硬。接着她忽然转头看向夏尔。

    “先生,您刚才有一封信……”

    “信?谁寄来的?”夏尔连忙问。

    “从加莱那里寄过来的,信封上没有写名字,只是写了个大写的a。”芙兰回答。

    哦?来了?夏尔的心情骤然放松了许多。

    这个是他和阿尔贝约定好的暗号,一旦那边事情办得差不多,就寄信过来,如今他终于来信了。

    “把信给我吧。”他连忙说。

    “信在门房那里,我没有带过来。”芙兰冷淡地回答。“对了,另外还有其他的信件,是从佩里艾特小姐那里寄过来的。”

    “这样啊。”夏尔站起身来,然后向堂姐点头示意。“嗯,夏洛特,我另外有些事要做,你先在这里玩一玩吧。”

    他也乐得暂时离开一下让他略有些尴尬的堂姐。

    夏洛特眨了眨眼睛,示意无妨。

    夏尔于是走出了小会客室。

    夏洛特悠然目送夏尔离开,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喝着茶,而芙兰则低下了头,目光闪烁。

    此刻,会客室内竟然陷入到诡异的寂静当中。

    在夏洛特即将把茶喝完的时候,芙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抬起头来,严肃甚至可以说近乎于严厉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为什么还要来呢?您让哥哥伤心得不够吗?”

    夏洛特脸上却仍旧是若隐若现的笑容。

    “伤心?我感觉他还好吧。”

    “那是因为有我在一直安慰他!”芙兰厉声呵斥,虽然可以压低了音量,但是语气中的厌恶和愤懑却明白无误地传达给了对方,“而您如果真的希望为他好的话,就不应该再来烦累他了,不是吗?”

    夏洛特微笑起来,眼中却闪过一丝凌厉。

    “是不再烦累他,还是不再烦累您呢?”

    芙兰一时语塞,脸上闪过一丝绯红。

    夏洛特最后一口,将茶一饮而尽。

    “从您小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每次我和夏尔呆在一起,你就会想尽办法破坏,一定要让我们没法儿开心——就和今天一样。这究竟是无意的巧合呢,还是有意的呢?”夏洛特盯着桌子上的茶杯,一眼也没有看芙兰,“您说是哪一种呢?特雷维尔小姐?我想,除了那个因为溺爱而陷于盲目的兄长之外,其他人都能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吧?”

    芙兰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不过,这不要紧,再怎么说您也是夏尔的妹妹,唯一的妹妹,所以我能够容忍您这种程度的冒犯,就算在我和夏尔在一起之后您继续乐此不疲地玩上几十年也没有关系。但是……如果因为您的这种无聊而且无用的小心思让夏尔陷入到麻烦和危险当中,那就是不可容忍了。”

    “危险?”听到这个词,芙兰顿时忘记了别的一切,焦急地看着姐姐。“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只是在说一种假设而已。”夏洛特想起了夏尔的告诫,自觉有些失言,于是就浅笑着转换了话题。“如果我今天是来和夏尔谈论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的话,您这不就是在给他制造麻烦吗?”

    芙兰紧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看着芙兰的样子,夏洛特也不再紧逼了,毕竟也是自己的妹妹,也许以后还要长期相处的,现在没必要说得太重。

    当然,最好还是远远地嫁走,如果能嫁到俄国或者美洲去那就太好不过了。

    半晌之后,芙兰才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知道的,哥哥一直在做一些危险的事……虽然他从不跟我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可是,哥哥他害怕我知道……您肯定知道些什么吧?可不可以告诉我……”

    “可是,亲爱的妹妹,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夏洛特微笑着回答。

    芙兰有些焦急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也许这是为了您好吧。”夏洛特轻声回答。

    “可是我真的想要帮到他啊!”芙兰几乎是喊了出来,“以为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让我幸福吗,那只是把我当小孩子看而已……我已经长大了,能够帮到他了!所以……所以,告诉我好吗?”

    看着因为担心兄长而近乎有些失控的少女,夏洛特内心不禁有了一点触动,这是何等真挚的兄妹感情啊!

    嗯,看在夏尔的份上,到时候把她嫁到德意志或者奥地利去算了,隔几年去看一看她,嫁妆也多给点好了。

    “我想,在夏尔的眼中,您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吧。”她笑着回答。“如果看到您也经受到危险,我敢保证,他会疯掉的。”

    “您倒是了解他……”芙兰小声叹了口气。

    “我一直都很了解他。”

    “那么,为什么你们最后还是分开了呢?”芙兰略带恶意地看着姐姐,“虽然哥哥从来不说,但是那时还是有点伤心的,我看得出来……”

    笑容渐渐凝固,然后以一种面具式的微笑残留在夏洛特脸上。

    “既然已经分开了,现在又何必过来找他呢?”芙兰眼中的恶意越来越浓了。“是嫌还没伤够他的心吗?”

    “您真的想知道嘛?”声音之冷漠吓了芙兰一跳。

    但是芙兰很快就回归了镇定。“当然。”

    “因为……因为我不能容忍,决不能容忍他的心里除了我还有别的什么,哪怕是法兰西!”夏洛特的笑容里面带着冰寒,“我宁可将法兰西夺到手里然后奉送给他,也绝不愿意看着他去追求除我以外的任何东西……这个答案够了吗?特雷维尔小姐?”

    决定了,一定要将她嫁到美洲去。不,嫁到中国去!嫁到日本去!嫁到西伯利亚去!

第三十六章 两封信件

    夏尔来到了门房处,拿走了寄给自己的信件。他心里知道妹妹可能是想借故把自己支开,但是内心却也觉得这样摆脱对夏洛特的尴尬也很好。他很快回到书房,然后拆开了收到的信。

    先是阿尔贝从加莱寄过来的,他的字迹有些潦草,一看就是那种习惯于随心所欲的人写出来的。

    “我的朋友,一切顺利,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天,没有受到什么骚扰。看来迪利艾翁伯爵并没有派人四处追捕——当然,这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我会一直小心的。

    这阵子我们的生活十分悠闲,我们在这里租下了一幢小别墅,因为无聊,我和吕西安他们一起出去打猎过,甚至还去海滨钓过鱼。吕西安的枪法很好打猎物很准我不意外,但是没想到他钓鱼技术也很不错,我感觉我越来越欣赏这家伙了……还有一件事我也有些意外,茱莉小姐也跟我们一起去打猎了,枪法居然还过得去!哈哈,我一直以为她只是看上去那样的娇弱小姐而已,不过想想也对,如果没有一点胆色,也干不了这样的事吧。

    他们决定遵照玛蒂尔达小姐的嘱咐,在这边先小住几个月,看看玛蒂尔达能不能真的说服自己的父亲和爷爷承认这门亲事。就算不说,我们也看得出来,茱莉小姐很希望得到父亲的承认和祝福——不过,女孩子总是这样嘛,不奇怪。

    我还跟吕西安开玩笑说要加把劲儿,在这段时间内早点造个人,这样就能制作一个最有说服力的理由了,你真该看看听到我这句话时他脸上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没想到这样一个汉子也能脸红成那样!

    嗯,从我这些话恐怕你就能看出他们现在的状态了,悠闲、融洽,但是内心深处也有一些期待和紧张,这也并不难以理解吧?

    好的,我想我这封信恐怕也能让你放轻松一些吧?祝你那边也一切顺利。

    顺便一说,我们现在每次晚餐,都会烹饪打猎得到的野味,然后开餐之前都会为你和玛蒂尔达干杯呢!

    您忠实的朋友”

    看着信中洋溢的欢快,夏尔忍不住也笑了出来。阿尔贝这种天生的乐天派,每次都能让他忍俊不禁。

    “很好,也祝你们一切顺利。”他轻轻说了一句,然后将信札收到了自己的小抽屉里面。

    然后他拿起了从佩里埃特公馆寄过来的信件,看看那位蓝丝袜小姐是否能够完成自己的期待。

    打开信封后,夏尔发现里面的信纸并非是蓝丝袜小姐惯常专用那种带了香味的高级信纸,而是一页便篾,显然是主人在忙碌中随手写就的。不过,字迹还是一贯地清晰秀丽。

    “亲爱的朋友

    您之前给我传递过来的信息非常有用,足以作为之前我透露给您的信息的酬报。另外,我好像听说特雷维尔公爵家已经和莱奥朗侯爵家的婚约已经解除了,并且莱奥朗小姐已经回到了巴黎。看来您已经达到了自己的了?恭喜您的胜利!

    鉴于您和我一直合作相当愉快,所以这次您的请求虽然比较难办,但是我还尽力去做了,不过,还请您到时候记得您这位可怜的忠实朋友的辛劳!

    关于近日普拉斯兰公爵夫人的突然身故,很意外地并没有多少信息可供查询,我们尽力打听了才得知一些情况,希望您能体谅。

    现在基本了解的有以下情况:

    公爵夫人是于1824年与现任普拉斯兰公爵成婚的,婚后育有两个儿子。然而,这对夫妇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和谐,经常有从公爵府内的仆人流出传言,说公爵与夫人经常为经济问题或者生活问题发生争吵。很显然,公爵夫妇的感情这些年来十分不好。

    当然,公平地说,这种事其实很常见,在当今时代还有几对夫妇能够一直保持良好的感情呢?

    但是,这绝不是在说公爵夫人的死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实际上,在了解了多种事实之后,我反而内心中充满了疑惑:官方公布的信息是说,公爵夫人是在7月16日死去的,死因是因为不堪多年的抑郁自杀。但是据我调查所得的信息,就在死去的前两天,公爵夫人还去歌剧院看了最新上映的剧目,还跟旁边的人相谈甚欢,甚至还约好了过几天去一个朋友家参加宴会……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过于抑郁就快要的样子。

    当然,这也很难说,毕竟也有人是会因为临时起意而去自杀的。但是这本身就是疑点不是吗?另外,还有一件事,在公爵夫人自杀事件之后,很多曾在公爵府上受雇的佣人被突然解雇了,离开了公爵府邸……

    而且,针对此次事件的官方处理也非常简单,似乎是仅仅草草看了一遍,在第二天就直接发表了公告,断定公爵夫人的死为自杀。就连一般的怀疑都没有,直接就草草了事了。试想一下,公爵夫妇之间的不和根本不是秘密,现在公爵夫人突然没有什么事前征兆地死去,如果您是警察,难道会什么都不怀疑吗就这么认定夫人是自杀吗?以此推断,我认为警察这么处理,反而可能说明里面有些问题……想必您也不会反对吧?

    在调查草草地结束之后,公爵夫人很快就被发葬了,埋到了普拉斯兰公爵的家族墓地当中。甚至来不及等到她的父亲前来送葬——公爵夫人的父亲相信您是知道是谁的把?就是那位德-拉波塔伯爵,老元帅先生,当时他正因为风湿和关节炎症在南方疗养。公爵的理由是夏天遗体保存不易,但是就我看来,里面兴许是有别的原因存在。

    另外,我可以直接跟您说一个最大的疑点:对这件事的调查比我原本想象的要艰难很多,很多线索都无法追查下去,关于案件的调查卷宗和材料以及讯问卷宗统统被保密到了极点无法查到,我感觉此事似乎有官方幕后势力在帮忙遮掩。

    以上就是我已经掌握到的情况了,希望能够给您以帮助。

    作为朋友的立场,我特别劝告您一句: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的话,我个人建议您最好不要去过多参与到这件事当中!

    当然,也许您也有您的考虑,所以我只是建议而已,如果一定要去参与,我诚恳地建议您多加小心。

    阅后请焚

    祝您好运!

    您忠实的朋友”

    看完后,夏尔忠实地履行了对方的嘱咐,把信篾付之一炬。接着他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良好的记性,让那些词句不断地在脑中环绕,然后不停组合分析。

    看来,老元帅觉得自己女儿的死很有蹊跷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任何人听说自己长期和夫婿不和的女儿突然没有什么征兆地就死去了,夫婿又在自己送葬之前草草发葬,恐怕内心都会有很大的疑惑吧?

    也难怪他会来向爷爷这边求助了,因为政府看上去是在有意帮公爵遮掩此事。恐怕这位老元帅尝试过向警方求助,最后失败了才转向找其他人帮忙的吧……

    可是,还有一个疑点。

    为什么呢?为什么官方要为公爵遮掩?

    夏尔想不通这个问题。

    虽然公爵出身高贵,素有名望,而且涉足到政界,但是公爵夫人也不是出身寒微——好吧,祖先也许是挺寒微的,但是元帅怎么说都是位高权重烜赫一时,虽然现在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但是怎么说也该是余威尚在,至少还能有点影响力吧?反正,至少不可能到独生女儿被人想杀就能杀的程度吧?

    可是,这看上去就是被人杀了啊……

    夏尔有点陷入了迷茫。

    如果公爵夫人真的是被谋杀的话,那么官方不可能什么破绽都看不出,至少不会去这么草草了事地敷衍调查一番,然后帮着忙遮掩。

    除非……

    除非得到了某些人的帮忙,而且帮忙的人绝对是在最顶端的那些人之中。

    为什么会帮忙呢?

    难道是老元帅过去的政敌吗?还是说,有人暗地里收受了公爵的贿赂?就算是收受了贿赂,会有人这么帮忙遮掩吗?能办到这种事的人,会需要什么贿赂呢?会需要多少贿赂呢?

    夏尔越想下去,就越觉得里面的黑幕越深。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内心中的勇气和激情反而都被激发出来了,他感觉血液都在沸腾在燃烧。他没有想到退缩,也没有想过如蓝丝袜忠告的那样就此收手。

    如果能把这件事查清楚的话,万一能够掌握到什么那就太好了不是吗?各种考虑上。

    但是,如果要接着查下去的话,需要从哪里入手呢?

    夏尔闭上了眼睛。年轻人的激情和中年人的冷静此刻在他脑中融为一体,混不可分。

    片刻后,信篾里的一句话又重新勾起了他的回忆。

    “另外,还有一件事,在公爵夫人自杀事件之后,很多曾在公爵府上受雇的佣人被突然解雇了,被送离开了公爵府邸,不知道去向……”

    “就先试试这里吧。”他重新睁开了眼睛,蔚蓝的双瞳凝视着窗外。

第三十七章 供状

    几张长桌,油腻之厚,足够让食客在上面刻字;几十张断腿折臂的椅子,地上也脏兮兮的,不知有多少人在上面留下过污迹。客人们有些在各自聊天,有些在大口喝酒。烈酒酸腐的气味,混合着酒客的呕吐物气味儿,吸在鼻子里让人难受之极。

    在巴黎通向各个外省的大路沿线的小酒馆,大多数就是这样的。

    里面的食客,大多数风尘仆仆衣冠不整,倒也和酒馆的气氛十分协调。比如角落里的一个老头。

    虽说是老头,但是看上去年纪也不是很大,并没有多少皱纹。但是蜡黄的脸色,浑浊的眼睛仍旧使得他看上去十分出老。他穿着带铁皮搭扣的皮鞋、脱了线的袜子、已经变了颜色的绸裤,身上穿着一件小背心,加上一件因多次浆洗而白得过分的衬衣,就把这一身配齐了,他的旁边还放着一件陈旧的本为栗色现在已经发绿的粗呢大衣。

    一般来说,是没有人在夏天还带着大衣四处乱跑的,除了那些无家可归四处漂泊、只有身上那点家当的人。

    他不与其他人搭话,自从进酒馆之后就只顾着喝酒,脸色有些紧张,时不时地将目光扫过门口。

    “这不会是逃犯吧?”一些人在心中犯了嘀咕。

    不过,事不关己,也没有人管他,只是貌似自然地坐到远离了他的位置上——这倒是遂了这个老头的意。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太阳即将落山。

    酒馆的门被打开了,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他们看样子是要去远方的旅客,衣装却十分整洁,和这种小酒馆的气氛极其不搭边。他们进来之后,先是扫了老头这边一眼,然后去老板那里要了点酒,接着,他们坐到了老头旁边的位子上。

    似乎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老头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然后他突然站起身来向外走。

    然而,他刚一起身往外走,新进来的两个人就马上又站了起来。

    老头慌忙往外跑,砰地撞开了酒馆的门,后面的两个人也追了出去。

    有几个人感觉到不对,把视线往门口移去,但很快就移开了——没有人有兴趣搀和到不认识的外乡人的事情里去,也许是盗匪集团在内讧呢!

    被恐惧附体的可怜人爆发出了惊人的潜能,拼命地向前跑着,路上跌跌撞撞地碰到了不少人。

    没过多久,他发现又有一个人挡在自己逃跑路线上。

    “让开!”他大喊着,然后继续径直往前冲。前面的人果然顺从地让开了。

    他冲了过去,然而突然感觉后颈一痛,全身骤然变得酸软无力,眼前的景物完全变成漆黑一片,软软地倒了下去。

    后面的追逐者也赶了上来,三个人一起把他抬上来大路旁边停着的一辆马车。然后马车马上往荒僻的地方跑去,接着,马车来到一座桥上停了下来。

    在车厢里,夏尔敲醒了老头。

    老头睁开了双眼,迷茫而又略带惊恐地看着夏尔。“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住我!”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谁。”夏尔回答。“您是我要找的让-贡斯当先生吗?”

    一丝恐惧闪过对方的眼睛。“我不是!我姓里瓦尔!你们找错人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不是?”夏尔皱了皱眉,“真的不是吗?”

    “真的不是!”老头看样子是差点要哭了。

    夏尔叹了口气。“如果您不是的话,那就对我们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我们就只好……”

    接着他努了努嘴,旁边的人抓住了老头用力往外拖。

    对死亡的恐惧让贡斯当几乎是喊了出来。“好吧!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让-贡斯当!”

    “是哪个让-贡斯当呢?”夏尔好整以暇地问,“给德-普拉斯兰公爵驾过车的那位吗?”

    “是的!是的……”老头已经丧失了抵抗的勇气,“我就是,别杀我!”

    “早承认就好了嘛。”夏尔示意旁边的人将他放了回去。“我有些事想要问您。”

    “什么事……”车夫贡斯当一边喘息一边问。

    “有关于公爵夫人的死,您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夏尔轻声问。

    听到夏尔提到公爵夫人这个词,对方的瞳孔骤然一缩。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几乎是喊了出来,“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夏尔冷笑,“那您为什么要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呢?还有……”

    他站起来,突然往对方腰间踢了一脚。

    “叮!”

    发出了钱币相撞的脆响。

    “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偷来的吗?”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老车夫仍旧喃喃自语。

    “看来您真的很想死。”夏尔叹了口气。

    他旁边的人抓起贡斯当又死命往外拖。

    “记得等下绑块大石头,不要让他轻易浮上来!”夏尔慢悠悠地叮嘱了一句。

    在就要被拖出车厢门的时候,贡斯当终于崩溃了。

    “好吧!好吧!我说!我知道什么都告诉你们!”

    “早就该这么老实了。”夏尔赞许地点点头。

    贡斯当坐回夏尔的对面,然后大口地喘息了几下,接着目光游离起来。

    夏尔掏出了怀表。“您还有一分钟,一分钟之后,不管您说什么,就算您唱赞美诗都没用了。”

    贡斯当低下了头。

    “好吧!我全告诉你们!我在爵爷府上已经当差十几年了,一直在给他们做车夫……”

    “这个我们知道。”

    “老爷和夫人经常吵架,我见过很多次,老爷嫌夫人教养不够经常让他丢面子,极少带她进宫廷或者出席社交;夫人就责怪老爷花钱无度,靠着妻子的嫁妆来撑场面……每次都吵得很凶……”贡斯当突然叹了口气,“先生,您是没听过啊,一个公爵夫人尖叫起来的时候,和街上的娘们竟然什么区别也没有!”

    “然后呢?”

    “然后就是那天了……”他又叹了口气。“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吵了起来。我们这些下人,都在各自的地方干活只装作没听见。我是车夫嘛,当时要在**的马厩照顾马,隐隐约约能听到点儿声音。大概就是在晚上**点钟的样子吧,我听见一句特别响亮的喊声‘我要去告发你!’,然后又是一声尖叫……不过这尖叫很短,很快就消失了,跟幻觉似的……”

    “然后呢?!”

    “又过了几分钟,也许是一刻钟吧,也许更久,我也记不得太清……反正就是那时候,公爵先生突然走到马厩然后叫了我,催我备车。上帝啊,他的脸色那时候白得像个死人!”

    “去哪儿?”

    贡斯当低下了头。

    “去哪儿!”夏尔加重了声音。

    “去了首相先生的私邸……”贡斯当嚅嚅诺诺地说,“过了很晚,大概是凌晨时分吧,公爵才重新回去,但是他旁边还跟着两个警察……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从命令驾车而已,可成想在第二天,人家都告诉我夫人自杀了!”他咬了咬嘴唇,“天哪,自杀了!”

    夏尔沉默了片刻。

    “接着呢?”

    “第二天的中午,公爵把我们叫到了自己的书房,然后对我说‘你们为我们家服侍了这么久,现在也该到了你们回家的时候了。虽然平日里我们给你们的薪水已经不低了,但这里还有一些钱,当做给你们的遣散费吧。’,然后他就给了我们每人一包金币……旁边还有警察,那个警察还特意叮嘱我们,昨晚听到的一切都不要跟外面声张,如果要是在外面有任何泄露风声,就要进去吃牢饭!我们当然不想吃牢饭了,所以就拿着这些钱各自跑了,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完之后,贡斯当抬起头来。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您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夏尔从衣兜里拿起一页便篾,然后拿起一支笔,接着将纸放在提灯下的车辕上,快速地写来下来。

    “我,普拉斯兰公爵的前车夫让-贡斯当,以天主的名义和自己的名誉来担保,证言在1847年7月19日,普拉斯兰公爵因夫妇争吵而谋杀了自己的妻子。并且,在当晚他紧急求见首相先生,并以贿赂而让首相先生授意警方隐瞒下了此事,以公爵夫人为自杀来结案。这一桩谋杀案件如果无法昭雪,冤魂将只能永远徘徊于天国之外。

    上帝作证,我所说的一切绝无虚假。”

    接着夏尔把便篾递给了对方。

    “请签个名。”

    贡斯当苦着脸。“先生……”

    “还是说您想在身上绑着块大石头沉进河底?”夏尔挑了挑眉,再度发出了生命威胁。

    “可是我……可是我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啊?”他小声说。

    夏尔叹了口气。“那就留个手印吧,把手伸出来!”

    贡斯当顺从地讲手伸了出来,然后夏尔用小锉刀划破了他的大拇指,让他在这页便篾的末尾处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完事后,夏尔拿过已经被他签好的供状,长长舒了口气,接着将供状折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感谢您的帮助,贡斯当先生,等下您就可以自由了。”

    “你们不会食言吧!”贡斯当还是有些害怕。

    “我们当然不会无谓地杀人……”夏尔摇了摇头,然后微笑地看着对方。“不过,我要是您,我就永远离开法国。”

    “离开法国?”

    “您现在在一份很致命的文件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这对别人和对您一样致命。”

    “可是……”对方似乎还是有些迟疑。

    “没什么可是的,您出卖了自己的前雇主,如果仅仅是出卖那还算了,但您是违背了警察告诫的情况下这么做的……”夏尔打断了他的话,“赶紧去英国吧,或者别的随便什么地方也行,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

    “但是……先生……”

    夏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叠纸钞,递给了对方。

    “公爵先生给了您一袋金路易是吧?那就值得上一两千法郎了,我也给您一千法郎作为您的报酬,再加上您自己多年来的积攒的话,算得上是一大笔钱了。这笔钱您在港口那里换成英国的钱,差不多快有一百多英镑了吧?靠着这笔钱,您可以到那里开始新的生活了,您可以找一户人家当车夫,要么就去当出租马车的御手,当然了,必须要改名换姓……”夏尔微笑起来。“也许,在那里您还可以用新身份成一个家呢……”

    【金路易是指波旁旧王朝时发行的金币,在当时约值24法郎。而当时西欧经济体都采用金本位货币制度,计算下来,当时一英镑价值黄金7.32克左右,而一法朗则可兑换0.29克,折合下来一英镑可兑换25法郎左右,和一个金路易的币值差不多相当。】

    拿着这一纸供状,夏尔趁着夜回到了巴黎,心中充满了激情和喜悦。

    直到第二天早上……

    “什么?普拉斯兰公爵也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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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公爵之死

    “她是德-拉波塔伯爵的独生女,能给您带来一百五十万的嫁妆和未来超过五百万的遗产。”在书房中,父亲严肃地看着自己,“您得像敬爱法郎那样敬爱她,得象关心遗产那样去关心她的父亲,我希望您能做到。”

    “我会的,父亲。”年轻的自己在父亲面前做出了保证。

    因为年轻,完全不知道保证与承诺的重量。

    “您听到普拉斯兰公爵夫人说的话了吗?亲王殿下脸色都不对劲了……”

    “可怜的女人,她真……真不适合到宫里来呢。”

    “幼稚得出奇。”

    “怎么!象公爵这样的人怎么会选择……?”

    “她有一百五十万的嫁妆,未来还能继承超过五百万的遗产,难道这个不值得尊敬吗?”

    “哦,夫人真是迷人!”

    “至少迷人到能让人忘记她是一个科西嘉小裁缝的孙女。不是吗?”

    自己又听到了,不知道第几回听到。

    她的确缺少风趣,十分笨拙,既不会说笑,也不会争论,有时又没有分寸。有时候说出来的话甚至能气死人——因为总是实话,没有什么比实话更气人的了。

    “您花着从我父亲那里得来的财产,却又讨厌他……先生,难道这不是卑劣吗?”

    “一个裁缝的孙女儿?没错,但是请想想,您的父亲在德意志是干什么的!”

    …………

    二十年的婚姻里充满了争吵,直到最后的厌倦和冷漠,大多数人的婚姻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自己曾以为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一辈子这样过下去,直到那一天。

    又一次的争吵。为了什么?

    “您和那些戏子们的事情,以为我不知道吗?”

    “这是我的事。”

    “我是您的妻子啊!”

    “是的,那又怎么样?您也可以有您的自由,我完全不会去管。”

    “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是您的妻子啊!”

    “对此,我深表遗憾。”

    直到最后。

    “你这个密谋分子,我要去告发你!”妻子突然说出了一句让自己心神俱丧的话来,然后转身就走。

    “你去死吧!”

    等回过神来时,自己的手已经掐在她的脖子上了。

    直至死去,范妮一直在盯着自己,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什么?

    是憎恶还是悔恨?是不甘还是解脱?

    已经不可能去问她了。

    ……………………

    “啊!”普拉斯兰公爵夏尔-洛雷-雨果-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阁下,再次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他全身再度被冷汗所浸透。

    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他下意识地往卧室门口看去。

    那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再度进入了一个新的噩梦当中。

    自己在睡前特意用书柜挡住的卧室门被打开了,几道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影站在自己的床前,投下了意义不祥的阴影。

    “醒来得倒是很及时呢。”一个人出声了。

    竟然是个女人?

    出言的人和其他人一样穿着黑色的披风,唯一不同的是戴着带纱巾的帽子,宛如居丧的寡妇一般。

    还没等回过神来的公爵大声喊救,早有准备的来者们马上箭步冲到他的床边,卡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发不出话来。

    “不要想着呼救,这只会让你死得更快而已,叛徒先生。”那个女性仍旧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语气里带着更多的威胁。

    虽然听得不是特别清晰,但是公爵仍旧感觉对方十分年轻。他看着她,然后顺从地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也轻轻点了点头,于是她的同党们把放在公爵脖子上的手稍微放松了一点。

    公爵大口地吸了几口气,然后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出来。

    “你不要抱有侥幸了,今晚你绝对活不过去的。”她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不希望您的儿子们也都死掉的话,那就最好合作一点。”

    公爵眼中充满了震骇和慌乱,他求助似的看向对付。

    “你以为把他们送到布雷斯特乡下去,我们就找不到了吗?太天真了,先生。不过,我们想要对付的只是您一个人而已,如果您不再继续做一些蠢事的话。”这个女人走近了过来。她的面容在薄薄的纱巾下若隐若现。

    “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公爵小声问。

    “从旁边的居所里挖地道进来的,为此还让你多活了几天。”对方冷冷地回答。“首相先生想把您当成钓饵,让我们上钩,在您府里府外布下了多少眼线……却没想到,也给了我们除掉您的机会。”

    “你们……”公爵似乎是想说什么。

    “好了,现在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如果不想你的孩子也遭遇到危险的话,你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对方打算了他的话。

    “你们问吧。”公爵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做一个叛徒?”

    一阵沉默。

    “我杀了我的妻子。”公爵回答。“为了让首相掩盖我的罪行,我不得不这么做。”

    “您原本可以是一个为了保守秘密而不得不杀人逃亡的好汉,而现在,您既是一个卑贱的杀人犯,也是一个卑贱的叛徒。”

    “逃亡?如果我逃亡了,人人就会知道普拉斯兰公爵是个杀人潜逃的罪犯,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们怎么办?作为一个逃犯的儿子,在人人耻笑之下生活下去吗?而且,我们一家的名誉……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名誉?叛徒的名誉?”女人不齿地笑了出来。“你跟苏尔特说了多少?”

    “我知道的全都说了。”公爵干脆地回答。

    “那些被抓的人,苏尔特打算怎么处理?”

    “他打算筛选出几个和我一样的合作者来,其他人统统去服苦役。”

    “要流放去哪里?布雷斯特还是土伦?”

    “土伦。”

    公爵出奇地合作,也许是因为对自己孩子生命的威胁让他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也许他原本就不曾想过要抵抗。

    “他之后有会有什么行动?”

    “这个我不知道,他并没有向我透露。”

    “很好。”对方冷冷地回答,然后低声说了一句。“那就去死吧。”

    脖子上的手重新加上了力道,公爵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杀掉我……杀掉我可以,请……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公爵艰难地说了一句恳求的话。

    呼吸越来越困难,公爵发现视线也模糊起来。

    能够和范妮以同一种方式死去,也未尝不是一种报偿吧。

    “对不起,范妮,我不是故意的……”他心底里响起了每一次的噩梦中,他都会说出的一句话。

    在最后的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既然范妮早已经知道了,她要告发早就可以去告发了吧?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去告发?

    为什么?为什么?

    也许这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不能再继续往下去想了。

    那么就为错误赎罪吧。

    他闭上了眼睛。

    “倒是比想象中顺利啊。”看着公爵毫不反抗地被杀死了,行动比预期中还要顺利,夏洛特暗自舒了口气。

    “这就是叛徒应该有的下场。”她轻声说。看也不看床上尸体一眼。“希望他的下场,能够某些人一些警醒。”

    “那么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她旁边的同党问。

    “你们先离开巴黎,到外省去待一段时间,最近的风声很紧。”夏洛特声音还是十分镇定。“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该死的混蛋,让我们暴露了那么多人,我也不需要亲自来参与这次的行动。”

    “好的。”

    “那么,先撤离吧!”

    三人转身离开。

    临走前,夏洛特还不忘往床上丢了一张绣白百合纹饰的手帕。

    “真是的,满身都是灰尘和泥巴,真让人不舒服!”

    ==========================================

    “什么!”第二天一大早,首相才从紧急跑过来拜访的内务大臣阁下那里,得知公爵已死的消息。

    一阵沉默。

    “砰!”书桌突然发出了轰然巨响。“你的人都是吃闲饭的吗?居然让人把他给杀了!还没抓到一个人?!”

    “首相阁下,应您的要求,我一直都在派人监视那个地区啊!”大臣汗如雨下。“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谁都没有想到……谁都没有想到他们是从旁边挖了地道进去了!”

    “无能!无能!你们还能更加无能一点吗?!”首相勃然大怒,“您是真的不想干了吗!”

    “我们会继续追查下去的……”大臣不敢多做辩解,只是低着头不断保证。

    “三天,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如果没有查出让我满意的线索,你们自己看着办吧!”首相又是一声大吼。“你们这些无能的废物!”

    “是……是……首相阁下。”大臣连声答应。

    发泄了好一会儿之后,首相坐在办公桌上大口吸着气,显然余怒未消。

    “您交代的事情我们一定会去做的,”低着头的大臣不时偷瞟着首相,小心翼翼地问。“那么,我们应该向外界通告这件事呢?报社的记者们恐怕很快会得到消息了……”

    “这还用说吗?!”首相没好气地回答,“难道告诉公众王党们无法无天,想杀谁就杀谁,谁背叛谁就要死?!”

    “好的……”大臣连声答应,“我这就跟外界通报说普拉斯兰公爵先生昨天自杀身亡……”

    “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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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普拉斯兰公爵居然自杀了?!”得知这个消息时,夏尔也十分震惊。

    “不过这样也好。”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自言自语。“这样委托不就完成了吗?元帅如愿地让杀害了自己女儿的凶手离开了人间,还保全了外孙们的名誉,他们可以不用承担任何阴影地生活下去……”

    越想他就越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

    也许普拉斯兰公爵自杀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吧?

    算了,管他呢。

    夏尔将昨天得到的供状小心放在身上,然后前往德-拉波塔伯爵府上登门拜访。

第三十九章 老师的教诲

    又是一个平常的夏日,芙兰如同往常一样,来到杜伦堡老师的画室中学习。

    今天又是一个日头晴朗的日子,通过玻璃窗的阳光,由于深色绒布窗帘遮挡去了大半,而在画室中形成了一道道细小的金色光柱,构成了一副颇有些奇幻色彩的画面。

    芙兰和往常一样,坐在角落里进行画作练习,她一边看着画室中的光线和旁边的模型雕塑,一边用右手移动着画笔慢慢绘画。而她的好友玛丽-德-莱奥朗小姐,就坐在她的旁边和她一同练习。这是杜伦堡老师布置下的作业。

    由于绘画需要全神贯注,因此她们并没有过多地交谈。

    没过多久,玛丽就画完了,她转头看向旁边还在作画的芙兰。由于需要不停在造景和画布之间来回扫视,芙兰长长的头发也随之轻轻舞动。

    芙兰很快就发现了玛丽的注视。

    “玛丽,你一直看着我干啥啊?”她小声问了一句。

    “因为好看嘛。”玛丽理所当然地回答了一句,“我真想拿你画一幅画,就怕自己水平太低画不出来……”

    “你就知道捡好听的说。”芙兰叱喝了一句自己的好友,只是有些发红的脸,出卖了主人内心的真实想法。

    “怎么会是我乱说的呢?不信去问问夏尔……”

    不动声色间,玛丽就已经将对芙兰哥哥的称呼从过去的“特雷维尔先生”换成了“夏尔”。

    芙兰先是面露喜色,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变得有些灰暗。

    玛丽心中一动,放低了声音。

    “怎么了?”

    芙兰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前两天有一个讨厌的人来了而已。”

    看芙兰的样子似乎是不想多说,所以玛丽也没有接下去再问,只不过心中留下了这点点的疑惑。

    算了,下次去她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师过来了!”突然画室中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玛丽和芙兰连忙止住了交谈。

    芙兰赶紧在画布上描绘了最后几笔,总算是在老师前来阅卷之前完成了作业。

    画家杜伦堡慢慢地走了进来,然后走到自己的学生们旁边,一幅幅地进行着审阅和评点。

    已经年过六旬的画家,精心修理过的头发和胡子早已经完全花白。他身形矮胖,脸上带着功成名就后的人那种特有的满足笑容,再加上平时对学生们的和蔼态度,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很舒服。

    不过,虽然在平素执教时十分宽厚温和,但是杜伦堡老师在给学生阅卷的时候却带有典型德国人式的严谨——甚至可以说有些严厉,他评论学生的画作时有一说一绝不留情面,经常有女学生被他的批评弄得眼泪汪汪。

    所以这个时候人人都不再敢说笑了,静静地等待着老师的点评。

    “这幅画还不错,不过技法有些生涩,您还需要更多练习,更多更多的练习!”

    “这幅画画得有些样子,但是还不够好,在颜色的运营上还需要学习。”

    “这幅画画得很好,您最近有很大进步,要继续保持啊。”

    ……

    听着老师对一个个同学的点评,芙兰和往常的测验时一样,越来越感到紧张。

    很快,老师走到了芙兰这里。接着他低下了头,仔细观看着芙兰刚才完成的画作。

    随着时间的流逝,芙兰心中愈发忐忑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画家突然抬起头来,严肃地看着芙兰。“等下到小画室去,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接着他走开了,继续去评鉴别的学生的画作。

    芙兰脸色有些发白,玛丽拉了拉芙兰的衣角,吐了吐舌头,安慰了一下她。

    一般来说,如果因学生的作品太差要进行特别的批评时,考虑到女孩子的面子,老师就会将学生叫到自己的小画室,然后将那些难听的批评一股脑地说给可怜的学生听。芙兰之前从未受过这种待遇,没想到今天却要打破历史了。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老师的评审完成之后,芙兰走进了小画室。

    小画室就在大画室的侧边,是老画家平时自己休息和作画的地方。有一张开了大玻璃窗的门将两间画室隔开,这样外面的人可以通过玻璃看到里面人在谈话,却听不到在说什么。考虑到画家的学生大多是些上流社会的少女,因此画家如此布置也就可以理解了——或者说,正是由于各种细节上的谨慎,老画家才能够成为上流社会的父母们送女儿学画的首选。

    老师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坐在一张小书桌前,然后示意芙兰坐到他对面。

    等到芙兰落座之后,看着有些不安的学生,老画家轻轻叹了口气。“特雷维尔小姐,不要太紧张,其实以您的年纪而言,您今天的画作还是不错的,至少和您的同学们相比是不错的。”

    “不过……”芙兰的心刚刚放下一点,老师的话突然又来了个转折,“那只是和别人比而已。实际上,我要严肃地批评您,您最近的画作相比之前并没有任何进步,甚至可以说还是有些退步了,为什么?从那些画作可以看出来,最近在绘画的时候您并没有全神贯注。为什么?”

    在老师的诘问之下,芙兰的脸色越来越白,但是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

    老师叹了口气。

    “特雷维尔小姐,您知道的,这些学生中我最看好您,但是您知道为什么吗?”

    芙兰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您很勤奋很专注。总有些外行人觉得画画和写作只要有一颗心就行了,技巧和构思什么的完全不重要——这完全是一种肤浅之见,实际上没有足够的技法,人如何在艺术中体现自己的心?忽视对技术和基础持之以恒的练习,是很多天才碌碌一生的原因。而您,既有天赋,又有足够的专注,只要一直保持下去,是绝对可以脱颖而出的……”老师严肃地盯着对面的少女,“我不想、也没有权力去过问您的私事,我也明白一个您这种年纪的孩子总会想很多事情的,但是作为您的老师,我真的要告诫您,至少在绘画的时候不要被别的俗事打乱了自己的心好吗?不要浪费您的天赋!您之前不是说过一定要成为一个知名画家的吗?如果您继续这样下去是绝对无法实现的,您忘了自己的理想了吗,特雷维尔小姐?”

    老师的这一通教诲,让学生低下了头。

    “对不起,老师……”

    “您不会对不起我,您一家每年给我的学费足够多了。您是会对不起自己啊!”看着学生的样子,老师不免有了些心软,“您是我喜爱的学生,也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我不希望您浪费了自己的天赋。我今天叫您过来说这些,并不是有意要批评您,而是真心想帮助您,您明白吗?”

    “我明白的老师。”芙兰重新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会好好记住的,以后我练习的时候一定会更加专注,绝不会辜负您的期待!谢谢您!”

    看着笑靥如花的金发少女,老画家不禁也笑了。

    这孩子可真美啊!又漂亮又懂事,不知道哪个混账小子能走大运,带走这个上帝所钟爱的孩子呢?

    “好的,您能想通那就最好了。今天老师可能说得太重,您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不会的,您放心吧。”少女脸色有些微红。

    “对了,把您叫过来,是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您。”老师突然说。

    “什么事呢?”芙兰有些疑惑。

    老师脸上带着和煦之极的笑容。

    “还记得画展的事情吗?上次我跟您说过的……”

    “嗯,还记得,怎么了?”

    “有一个大人物,是我的老顾客了。我刚得到她传过来的消息,她对这次的画展也很感兴趣,很可能会亲自出席来观览画展。所以,到时候我会极力向她推荐您的画……”

    芙兰睁大了眼睛。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老师怎么会骗您呢?”看着惊喜交加的少女,老画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所以您这阵子要专心点儿,争取多画出一些优秀的作品,我再将它推荐给那位女士,如果她认可您了,那您就可就能出点名了。一定要记住啊”

    “嗯!好的,我会记住的!”芙兰脸上堆满了笑,“谢谢您,老师!”

    “不用谢,这是您应得的。”老画家点点头,“好了,您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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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小画室之后,芙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芙兰,偶尔状态不好很正常的,千万不要太放在心上啊!”以为芙兰被老师训了,玛丽连忙小声安慰。

    “嗯,我没事的。”芙兰对玛丽回以灿烂的一笑。

    “看来老师确实训得不重嘛。”玛丽忍不住也笑了出来。“也对,你可是他最看重的学生呢。”

    两个人互相又笑了出来。

    笑完了之后,芙兰感觉画室的气氛不太对劲,大家的脸色都怪怪的。

    “刚才怎么了?”她连忙问。

    “还能怎么回事?又吵架了呗……”玛丽撇了撇嘴,轻轻回答。“艾米丽又和那些人吵了起来了……”

    “哦。”芙兰明白了。画室里两大派阀的少女们刚才又发生了一次小冲突。不过看样子应该又是贵族党落于下风了——由于贵族党的一个大头领玛蒂尔达最近身体不佳,连续多日未能前来上课,因此在这些女学生中,贵族党的气势大大受挫,在银行党面前相形见绌。

    当然,虽说是“贵族党”和“银行党”,但是追根究底,这些少女的父辈都是有贵族爵位的。区分她们立场的,只是父辈究竟是源远流长的旧门阀,还是革命后窜起的新贵族。

    投机路易-菲利普国王上位、或者忠心支持七月王朝的银行家们,大多数会被仁慈宽厚的国王陛下封赠以爵位——不过一般是子爵和男爵这种低等的爵位。

    所以到了如今这个年代,对比“贵族”之间的权势和力量大小,已经完全不能靠血统绵延的年代长度或者爵位等级的高低了。正如人们常常笑言的那样。“波旁王朝是亲王和公爵们的朝代,而七月王朝是男爵和子爵们的朝代。”

    正当芙兰打算不管这种事,继续和往常一样练习时,旁边起了一声招呼。

    “刚刚被老师叫了过去,没事吧?特雷维尔小姐?”

第四十章 芙兰的班级政治学

    听到招呼声,芙兰和玛丽同时往旁边看去。

    “博旺小姐?”两个人同时意外地喊了出来。

    看清来人是谁之后,玛丽和芙兰隐蔽地对视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心。

    萝兰-德-博旺,她的父亲博旺男爵是全法兰西最富有的银行家之一,在1830年给奥尔良派捐输了几百万法郎,换取了政府无数的好处,贵族爵位和法兰西贵族院席位只是其中并非主要的一部分。

    这位小姐除了相貌之外,几乎和父亲一样——这句话并非嘲讽,而是一句赞赏。

    由于母亲的因素,她面孔十分精致秀丽,再加上穿着绣着金线的黑色丝绸长裙,看上去跟个精致的人偶一般。她湖蓝色的眼瞳透着无言的高傲,棕色的头发按着最时兴的样子高高地盘了一个发髻,盛气凌人犹如法郎的化身——对也许是全法兰西最有钱的女继承人来说,这句话同样不是一句嘲讽。

    她野心勃勃,一心要在教室里谋到父亲一样的地位,渴望得到每一个同学的敬仰和顺服——就和她父亲在贵族院和交易所里一般。

    目前来看,干得不错,或者说,成功了一半。她已经成为了银行党的领袖,画室内时尚的标杆。然而正因为如此,她再也无法得到另一半人的尊敬。

    那一半人天天用刚好能被她听到的音量“小声”嘲讽她的狂妄自大和过度的炫耀——正如她和她的同党天天用对方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嘲讽那些人僵硬的表情和故作风雅的举止一样。很自然地,她和玛蒂尔达等人的贵族党是死对头。

    其实老画家也明白他的学生们一直在剑拔弩张地针锋相对,但是表面上也一直装作不知道,根本不去约束两党的争斗——上帝啊,连伟大的国王陛下和他的首相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怎么解决得了?

    他对学生们的要求只有一个:把画画好,对得起他的教导,这就行了。

    而能入他法眼得以成为他学生的孩子,又有哪个是缺乏灵性和智慧的呢?除了满足老师的要求之外,她们个个还有大把多余的精力可以用在互相之间这种无休止的争斗和攻击当中,并且乐此不疲。在这间画室里,一群少女的“班级政治学”并不比法兰西众议院更简单,父辈的斗争被原封不动地保留到了少女的世界。

    法兰西上流社会女性一生的朋友和仇敌,很多就是在这个时期确立的。

    当然,也有的学生,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参与到这种含蓄又激烈无比的斗争当中——比如芙兰和玛丽这种都算是中立派。

    然而,近来由于两派的打压和拉拢,原本的中立派纷纷选择了自己的阵营,像她们这种不偏不倚的旁观者,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也很容易理解,两个势力在决战之前,一般都是会先最大限度地扩张势力、划分好地盘、明确好敌人的嘛。

    而今天萝兰本人亲自跑过来打招呼,两个人怎么看都觉得有些预兆不祥。

    不过不管如何,礼节总是要讲的。

    “谢谢您的关心,博旺小姐。”芙兰微笑着回答。“最近的画功有些退步,老师有些担心,所以就把我叫过去说了一下啦,并没有说得太重,您不用太过担心……”

    “哦,那就好。”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是萝兰脸上却并没有显露出有什么宽慰。“我刚才还为您担心了呢……”

    芙兰只感觉明里暗里有几道视线从各处投射到自己身上,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她有些如坐针毡。不过,她还是勉强艰难维持着微笑。

    “那就真的太感谢您了……”

    看着明显有些紧张不安的芙兰,萝兰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这笑颜总算让人偶透出了些少女气。“您好像有些不舒服?”

    “嗯,我是有些不舒服……”芙兰承认了下来,希望这样可以尽早结束谈话。

    “我可以和您单独谈谈吗?”

    虽然是询问的用词,但是她的口吻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

    芙兰迟疑了片刻。

    “当然可以。”

    “芙兰……”玛丽轻轻拉了拉芙兰的手。

    芙兰回了一个微笑,示意叫她不用担心。玛丽只好带着担心走开了。

    萝拉待看到玛丽已经远远走开之后才重新开口。

    “我一直很好奇,上次迪利艾翁小姐找您谈了些什么?”

    果然是问到这个了!芙兰心中一紧。

    “没什么,只是当时她问了我一些个人方面的事……”

    看着期期艾艾,脸色有些发红的芙兰,萝拉忍不住又微笑了出来。这是这里的学生们对这位既有出众的美貌又富有才华的优等生所常怀有的情感——若有若无的嫉妒,以及半明不暗的仰慕。

    “最近我得到消息说,迪利埃翁小姐已经被她的父亲给禁足了,所谓‘生病告假’只是一句托词而已,对此,您知道些什么内情吗?据我所知,找到您谈话后没多久她就被禁足了……”

    “对此我不是特别清楚……”芙兰干脆地回答。

    因为太清楚了,所以只能装作不清楚。

    “真的不清楚吗?”萝拉追问了一句。“那我再说一句吧,自她和您谈话后不久,被送到修道院去的莱奥朗小姐就回来了……然后她又被禁足了,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些因果关系呢?会不会,您恳请她帮助拯救玛丽,然后她真的那么做了——通过某些方法,然后又因为这个而被家里禁足了?”

    芙兰略微睁大了眼睛,心里对对方的极其接近事实的推论感到有些震惊。

    也许很自大,也许很高傲,也许盛气凌人,但是她绝不蠢。能和玛蒂尔达对垒这么久而从不落于下风的人,又怎么可能愚蠢呢?她的骄傲自负,并非体现在“不承认他人的优秀之处”上面的——那是真正的愚蠢;她的骄傲自负是体现在“认为优秀之人都可以为她所用”这一方面——这正是她父亲平日所言传身教的。

    “您多想了……”芙兰轻轻摇了摇头。

    “我多想了吗?”萝拉仔细看着芙兰的脸。

    “反正我是不知道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芙兰面色丝毫不改地再次否认。

    “这样吗?”萝拉轻轻点点头。“好吧,这样也行。反正对我来说,玛蒂尔达被禁足本身就是一件大好事了,也无需去追根究底……”

    “也对,最近您在这里无往不利。”芙兰随口恭维了一句。

    “无往不利?唔,最近确实没人挡得住我了……”萝拉忍不住又微笑了起来,“可是,没有靠自己亲手打垮对手,没法看到玛蒂尔达亲自心悦诚服地向我低头,这种‘胜利’总感觉失色了不少……”接着她又看着芙兰,“更别说,还没有您的衷心祝贺呢……”

    “这很重要吗?”芙兰感到有些奇怪。

    “这当然很重要呢。您十分优秀,这里人人都既嫉妒又喜爱您,可能喜爱的程度还更加深一点吧,因为您从不因为超过他人的美貌和才华而自视高人一等——也许您真的这么做了,但是至少您从未表现出来。就连老师也最看重您,常常将您作为典范。如果连您都可以衷心和我结交的话,那么谁还会对我压倒玛蒂尔达的胜利而心生怀疑呢?我相信,玛蒂尔达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时她首先来找到了您。”

    “我还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重要呢……”芙兰深感对萝拉这一番话深感有些震惊。

    “您果然不愧为杜伦堡老师最欣赏的学生……”

    “您在我们里面最漂亮,这一点就足够一些人憎恨上五十年了……”

    她突然想起了玛蒂尔达之前找自己的时候所说的那些话。

    “当然有了。而且,不管怎么看……”萝拉继续进行劝说。“您都应该支持我才对,别忘了,我们都知道,您爷爷因为自己的立场,和那些人的父祖辈可是水火不相容的。正因为如此,那些人几乎从不跟您搭话,而我们,我们却从不会以出身评定一个人,支持波拿巴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还认法郎就行。我记得我父亲乃至我的先祖是什么。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知道我们的强大——我父亲能够从一无所有的境地走到如今的地步,为什么我不能?”

    芙兰静静地听着萝拉的劝说,目光有些闪烁不定。

    “玛蒂尔达肯定会回来的,我坚信如此。但是她终究不会像我这样对您推心置腹吧?我才能直言不讳地说出对您的欣赏和赞誉。”

    不,她会的。

    芙兰在心中再次反驳。

    “也许今天跟您说这么多,您一时难以接受。但是您可以好好想想。只要您哪一天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了,尽管可以过来找我,我绝不会让您后悔的……请相信,我虽然没有极为纯正的血,但是至少有极为纯正的金法郎,时装、饮宴、舞会乃至捧红您的画作,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就我看来您的才华配得上一切赞誉……唔,我先回去了。”

    说完,萝拉转身准备离开。

    “你们……你们又何必在这么小的画室里你争我夺呢?”

    “嗯?”萝拉转过头来。

    “你们都这么聪明,都富有才识,却只为了二十几位少女的目光就斗得这么不可开交,这究竟是何必呢?”芙兰看着萝拉,“毫无意义吧?”

    萝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微笑了起来。

    “这是一种练习……也是一种乐趣。”

    接着她重新转身离开。

    “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法兰西就没有我们办不成的事情,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纠缠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争斗上呢?”芙兰以她听不到的音量,低声自语。

    这句话,她也曾在给玛蒂尔达的信中说过。

第四十一章 煽动与传谣

    按照之前的约定,夏尔来到了第十七区的一条狭窄的街道当中。由于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劳工阶级,因此要比其他地方要肮脏嘈杂地多。

    到了约定地点之后,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法兰西公民们,站起来吧!”

    夏尔转头看去,发现一个衣着朴素青年人站在一块墙角石上,正大声地向周围喊话,一群群的人从街道边向他的四周聚拢来,并对不时对他的演说鼓掌。

    出于安全考虑,波拿巴派秘密组织聚会一般都是选择人流密集的贫民区,而今天所在的圣安东尼区正好就是这种工人和小市民聚集区域,这里平素白天人来人往十分方便聚集和逃离,更妙的是这里的居民一般都有那么一些反对政府的倾向,不会对内务部的密探十分合作。

    “公民们!醒醒吧!站起来吧!不要再被花言巧语所蒙蔽了,你们劳苦一生,得到的是什么?那些贵人们自以为已经逃离的革命的烈火,继续作威作福,一边花天酒地一边嘲笑蔑视你们这些劳苦大众!时代已经撕下了一切面纱,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就是这样的:到底是进步还是反动,到底是革命还是反革命,到底为人民还是反人民。问题就在这里,再没有别的了!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打倒一切可笑的国王和朝廷,再度让法兰西成为一个光荣的共和国,屹立在欧洲之巅!”

    虽然政府早已经出现了舆论失控的迹象,但是共和派的这种鼓动居然已经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公开进行的阶段,实在有些让人惊愕。

    夏尔颇有些兴趣,于是他慢慢地不着痕迹地踱步过去,静静倾听者青年的鼓动。

    “……那些人自以为可以通过枪炮和牢狱来毁灭我们的学说,撕毁我们的宣言,剥夺法兰西人民的权利,他们实在愚蠢得可笑!我们曾经摧毁了波旁王朝,我们之后也能摧毁这个王朝!”

    旁边的人不断在鼓掌和欢呼。

    “够了!”突然旁边有个衣冠颇为整洁的中年人出声了,引起了一片寂静。“事到如今还要宣扬革命吗?法兰西已经受够了。”

    或带有敌意或带有猜疑的视线纷纷从人群中向他扫过,中年人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坚持看着青年人。

    受到这种意外的挑战,青年人一时有些惊奇,而后又露出了那种传教士式的微笑。

    “受够了?不,先生,在完成它的目标之前,法兰西绝不会受够。”

    “目标?”中年人嘲讽地笑了。“通过革命法兰西得到了什么?那么多年的腥风血雨,那么多滚滚落地的人头,其中大部分还是无辜者,付出了这么多到底得到了什么?!”

    “法兰西得到了机会,从此平民也能和国王共处一堂并且并不觉得羞愧,从此贵族也只是普通人的一部分。”青年冷静地回答。“从此,血缘上带来的不平等虽然依旧存在,但是再也不会有被压迫者会认为这是天然的,把它当成上帝的旨意命运的安排而接受下来了!”

    “通过流了几十万人的血换来的只有这些吗!”

    “这些不够吗?!”青年放身大笑。

    围观者也是一阵叫好。

    “可是……”在周围人群的压力下,中年人有些迟疑了,他还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么,先生,您是在希望有一场不流血的革命吗?”年轻人冷笑起来。“简直是天真!”

    “好一个雅各宾啊!”对方瞪大了眼睛,“您以为这么鼓吹就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吗?小心变成又一个丹维尔!”

    “变成丹维尔也比继续做国王的奴仆要好。”年轻人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怎么能容忍一个以血统而不是能力来划分人类天然贵贱的社会!”

    【指富基埃-丹维尔,大革命恐怖时代的政府公诉人,许多“反革命分子”就由他对革命法庭提出公诉,由于政府律令禁止囚犯雇用律师为自己辩护,且不需听取证词,规定死刑为唯一刑罚,因此送进此法庭几乎是将被处死的同义词。然而在1795年,丹维尔本人被政敌送上了断头台。】

    旁观者们又是一声猛烈的喝彩。

    商人摸样的中年人原本还想再争辩些什么,但是他看出了自己在这里似乎不受欢迎,因而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转身走了。

    自感胜利的青年,再度对着自己的听众们大声疾呼。“公民们,请牢记我今天所说的一切,法兰西是掌握在你们手中的,不要放弃它!在需要你们站出来的时候,请勇敢地站出来吧!对一切进行清算的日子就要来了,你们准备好去承担重任了吗?”

    “准备好了!”人群欢声雷动,掌声四起。

    “那么,请等待我们的召唤吧!”他高吼了一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面上带着殉道者的光辉。

    没有人发现,他用隐蔽的视线扫了夏尔一眼,而夏尔则赞许地轻轻点了点头,用眼神传递了一个“干得好”的讯息。

    “警察来了!”

    “警察来了!”

    突然,从各处传来呼喊声,被煽动起的人们一边给低声青年告警,一边故意制造混乱阻止警察的靠近,给青年的逃离争取时间。

    “公民们,请记得我所说的!”青年再度大喊了一声,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大叠传单拼命抛洒了出去,接着钻入了一条小巷,最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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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得好!”

    在急速前行的马车上,夏尔给青年递过了一条手绢。“您真的辛苦了啊。”

    “一切都是为了事业嘛。”青年人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然后用手绢擦了擦身上的汗。“看样子今天挺成功的啊。”

    “嗯,确实挺成功的,应者如云。”夏尔点头同意。“我感觉效果从未这么好过。”

    “那是当然了,这里的居民就爱听这套嘛。”青年笑着回答。

    这位就是波拿巴派组织内部的一位煽动家,不过夏尔只见过对方几次面,而且从未打听过对方的名字,对方也从未问过夏尔。

    “不过,也要多加小心。”夏尔嘱托了一句。“最近政府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查得很严。”

    “嗯,我知道。”青年轻快地点点头,显得仍旧满不在乎。“不过,有时候我真的差点被自己所说的那一套给迷惑住了,真想去真刀真枪地跟着他们去干上一场!”

    “一个煽动家不应该过多关注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夏尔低声回答。“我们煽动革命只是为了背叛它,请时刻牢记这一点。”

    “我知道的。”

    对波拿巴派来说,为了达成最后的目的,先行煽动平民的革命以便推翻王朝,是必要也是必须的手段。

    而宣传和煽动是一门技巧,是要区分对象的,要掌握对方的心理来制定针对性的策略。对每个利益诉求不一样的群体灌输同一种宣传,效果将是极其可笑的。对贫民来说,帝国的荣光和辉煌的理想实在有些太过遥远了,能够激发起他们起来打倒现政权的,只有看得到的利益、阶级仇恨和共和主义思潮了。所以波拿巴派的宣传家们,在贫民面前也能毫无顾忌地客串共和主义激进分子。

    然而,毫无疑问,波拿巴派的这种宣传从一开始就带有背叛的种子。如果成功激起了革命,接下来他们的任务就将是镇压下革命,如果建立了一个共和国,那就要和拿破仑皇帝一样再摧毁一个共和国。对此,夏尔并没有什么好掩饰的,想要执行阴谋,想要篡夺自己所觊觎的权力,就不应该害怕承担阴谋所带来的污水和恶名。

    夏尔清楚地知道,同样是在试图推翻现王朝,但是波拿巴派本质上并非为了广义上的人民,他们仍旧是在维护某种“反动阶级的利益”,对此他并不打算给出什么高尚的道义狡辩。

    他根据自己的立场、利益以及理想选择了目前的道路,也从来不曾为此后悔。

    他也知道如果他的最终理想如果实现了,也将有许多法兰西人将付出生命的代价,对此他也并不觉得愧疚。

    至少,因为我的努力,和1914-1918年将死去一百五十万人而几乎一无所获相比,法兰西能够少流很多血而到达最后的荣光——夏尔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而且,他可以尽其所能地让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不过,有时候我在想啊,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们的目标都达到了,会不会同样有一批人,用同样的手段来煽动这些人同样摧毁我们?”青年突然发问。

    “这个?看情况吧。”夏尔含糊地回答。

    “看情况?”青年有些惊奇于他的回答。

    “人民有一种惰性,在感觉无可退路之后才会选择推倒一切。”夏尔看着车窗外。“在还能至少活下去之前,很少有人有勇气去这么做。所以只要我们以后干得好,让人民有事可做,衣食不缺,那么任何煽动都未必能够奏效。”

    “真的吗?”

    “人民比您想象的要更有忍耐力,即使是充满了反抗精神的法兰西人,也不至于天天想要去冒着挨枪子儿的风险造反吧?更别说别的民族了,有些人即使有些到了旁人看上去觉得难以忍受的绝地,他们还会被愚昧或者习惯所迷惑,不去选择反抗。”

    “嗯?”

    “我跟您说个故事吧。在遥远的东方,有那么一个族群,下层人民的财产甚至人身自由全部都由奴隶主和僧侣所占据,那些人待下层人民如同家畜,甚至时常拿他们的器官和生命当做宗教祭祀用品……然而将近一千年过去了,他们毫无反抗。”

    “不会吧?!”

    “这不是故事的终结,故事的终结是,后来来了一群外族人,赶跑了奴隶主和僧侣,让这些人拥有了自由、尊严和财产……结果有一天,这些人里面,有人突然指责外族人是入侵者,剥夺了他们的信仰、侮辱了崇高的传统,把油涂遍全身,然后把自己点着了活活烧死来抗议外族人的入侵和干涉……”

    “哈哈哈哈,您一定是在说笑话吧?借了个东方的名头而已。”青年突然笑了出来。

    “嗯,我当然是在说笑话,这就是一个笑话。”夏尔微微一笑,不再多说这个话题,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页纸递给了对方。“这是最新的材料,你们可以多印些传单,到处传发!”

    “什么东西?”青年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然后随便浏览了一下。“苏尔特首相收受了普拉斯兰公爵的贿赂,帮助他隐瞒了杀害妻子的案件?哇……好家伙!这是真的吗?”

    “有人信就行了。”

第四十二章 委以重任

    位于博沃广场的内政部,此刻正处于浓厚无比的阴云当中。所有的办公室职员都小心翼翼地工作着,就连说话也不敢放高音量,生怕惹得上头的人一个不开心,迁怒到自己身上。

    “砰!”

    在挤满了高级官员的会议室当中,大臣阁下将一张纸重重地拍到了桌子上。

    “你们告诉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被最近一连串的坏消息给折磨得太厉害了,法兰西的内政大臣阁下此时似乎谢顶得愈发厉害,圆溜溜的头顶忠实地反射着灯光。他身形矮胖,犹如一头暴怒的熊一般,给其他人带来无言的压力。

    但是此时没有人还能对这幅有些可笑的画面笑得出来,穿着灰黑色高级警官制服的人们,各个都在座位上绷直了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而大臣阁下持续了多时的咆哮,此刻仍在继续。

    “诸位,我要提醒你们,我必须提醒你们,看到这种污蔑性的传单之后,首相先生十分生气!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不是生气自己的名誉在被叛党们恶毒污蔑,而是在生气这种传单居然能够堂而皇之地在我国的王都四处散发!这到底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吗!”

    大臣环视了会议桌两端,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于正面对上他的目光。

    蓦地他内心升腾起了一股难言的愤怒。

    “你们是不是觉得再这样下去,我就干不了多长了?所以现在干脆随便应付一下我算了,留下精力来等着讨好你们的下一任头头?是不是?!”

    还没等手下们说话,大臣阁下的吼声再度响起了。

    “我可以告诉你们,是的,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也许没过多久我就会被首相阁下给撤职了。但是!在这之前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把你们一个个扔到一辈子也见不到阳光的地窖里去!让你们一辈子都别想再得到提升!也别再想发财!你们想不想试试看,看我做得到做不到?!”

    大惊之下,他的属下们纷纷起来表忠心让他消气。

    一通发泄之后,大臣的愤怒总算消减了不少,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好了好了……”他挥了挥手,止住了这群手下的表忠心。“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现在要紧的是务实!对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警方的表现,首相阁下十分不满,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来让他恢复对我、还有对你们的信心?”

    几个高级官员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大臣并不觉得十分满意。

    “啊,可怜的人啊!看来过得不久我真得告别这个见鬼的地方了,去南方钓鱼了!”他在心里暗暗哀叹。

    这时,他眼角扫到一个一直镇定地坐在会议室边缘座位的人身上。

    “也许他能有点用处吧……”他心中暗想。

    大臣突然开口了。

    “孔泽先生,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数十道目光同时把目光移向会议室的这个角落。而孔泽仍旧和刚才一样淡定,面无表情——由于职位等级的关系,他并没有资格坐在会议室的长桌上。

    “阁下,我只是在想,这些传单究竟是什么人印制和散发的。”

    “难道不是那些叛逆吗?”

    “确实肯定是叛逆写的,但却未必是王党分子。”孔泽冷静地回答。“我认为,如果是王党分子写的,他们会很高兴地告诉人们他们能够铲除任何一个叛徒吧……而不是写成现在这样。再说了,王党刚刚被我们重重打击过,他们像鼹鼠一样躲起来还来不及,不会有功夫和人手到处散发传单。”

    他也拿到过一张这样的传单,上面绘声绘色地描写了已故的普拉斯兰公爵在杀死了妻子之后是怎样惊慌失措地跑到首相的宅邸中求助的,又是怎样花了一大笔钱买通首相压下这桩事件的,然后在传单地结尾,还隐隐约约地暗示了最近公爵的死似乎也与首相阁下有很大的联系……

    这是一篇不错的故事,紧张、刺激又带有尖锐的批判性,正好能够让那些对公爵夫人之死有疑惑的人相信它是真的。更加让人难受的是,即使知道真相的人,也出于各种原因难以去阐明事件的原委和始末,只能任由谣言在私下流传。

    但是,这个故事显然只能出自那些对事件仅仅一知半解的人之手。

    “你的意思是,这是共和派所炮制的?或者是波拿巴派?”大臣起了一点兴趣。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不太可能是王党分子。”

    “这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何帮助?”大臣有些疑惑。

    “能够大规模秘密印制传单,并且在几乎同时——我是说一两天内——在巴黎城内外和外省到处散发,阁下,我认为我们现在所面对的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庞大组织。一个规模和力量甚至远超我们现在所愿意想象的程度的反叛组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有大脑,他们有宣传家,有自己的宣传机器,甚至还有执行计划的足够人手,更可怕的是,他们还有一定程度上窥探政府机构的能力……”

    大臣和会议室内的其他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样的组织,对王朝和陛下来说是极大的威胁。对我们来说,是巨大的麻烦……但是同样也有可能成为巨大的功绩。”

    大臣陷入了沉思。“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下力气揪出这帮老鼠来,就可以作为极大的胜利和功绩而得到首相阁下和国王陛下的嘉奖?”

    孔泽依旧沉稳地笔直坐着。

    又是一阵沉默。

    “很有道理的想法。”大臣轻轻点了点头,“那么你还有别的具体想法吗?比如我们应该怎样揪出这帮老鼠?”

    “现在还没有。”

    他的回答引发了几声沉闷地窃笑。然而大臣阁下很快用凶狠的眼神环视了会议室一圈,所有人继续正襟危坐,不敢再有别的举动。

    孔泽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认为,这么大的行动,不可能毫无蛛丝马迹可寻。要同时做到我刚才说的那些,需要动用多少人手?甚至多少印刷工人,多少油墨多少纸张?敌人在行动的同时,也一定会给我们留下足以送他们进班房的罪证,我深信如此。我们只是需要去找出它们。”

    “很好。”大臣不动声色地赞许了一句。“那么,如果我想叫您揪出这帮老鼠的话,您需要什么样的帮助才能做到呢?”

    一直以来所等待的,一直以来所等待的机会……机会……受人敬仰的机会……出人头地的机会……终于就要来了。

    热血涌上他的心头,大臣阁下那张圆胖的脸在那一瞬间竟然犹如天父般可敬,天知道他要花多少心思才能维持住表面上的镇静!又有谁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能让大臣注意到了自己!

    “大臣阁下,我需要几个得力的助手,人选由我指定,听我指挥。我还需要一支有服从性的警队,并且要执行有力……”

    孔泽以惯常有的平静口吻,一口气说出了自己那些早已经经过深思熟虑的条件,他并不信任自己的同事们办事的能力,而更愿意由自己来指定几位经过自己观察确定真的有能力的警探。

    同时,他真的很需要独占这一份功劳。他清楚地知道,只有功劳,越来越大的功劳,大到无可替代的功劳,才能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出人头地。

    大臣陷入了沉吟,片刻后,他把目光转向到会议室的长桌上。

    “现在散会,孔泽先生留下。”

    官员们个个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复杂的眼神,然后识趣地起身离开办公室。

    很快,偌大的会议室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大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孔泽也不说话,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原位上。

    半晌之后,大臣阁下才抬起头来看着孔泽,伸出手来指着他旁边的座位。

    “孔泽先生,请坐。”

    孔泽听从了大臣的命令。

    等到他坐好之后,大臣阁下才重新开口。

    “孔泽先生,相信我的处境目前您也十分明白,而且我刚才也说得够明白的了——我现在处在风雨飘摇的境地当中,首相和国王陛下对警务部门的工作效绩越来越不满意,再这么下去,我恐怕很快就得从这里的办公室搬走了。您是聪明人,我喜欢对聪明人说实话,因为他们总是懂得我在说什么。”

    “我会尽自己全力帮助您继续呆在自己的办公室。”孔泽直视着大臣阁下。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大臣对自己称呼的变化。

    “如果您能做到,您将得到我的一切回报,甚至会比您想要的还要多。”大臣低声回答。“那么,现在请仔细跟我解释一下您的打算和计划吧。”

    …………………………

    和大臣仔细交谈的孔泽,没有机会听到两个走出去的人之间的窃窃私语。

    “可怜的孔泽,他干嘛那么认真呢。”

    “他想提升,想出人头地,每个年轻人都这么想。”

    “可是这么认真,万一哪天出了问题不就会……哦……总之我的意思是,他和这个王朝绑得太紧了。”

    “您在担心他吗?”

    “当然担心了,他曾是我的下属。”

    “也许哪天您就会是他的下属了,现在他已经得到大臣的看重了。”

    “但同样的,也许哪天我就得在号子里见他了……十七年前我可是亲手逮了我上司。”

    “我们继续看着吧,谁都说不准未来呢,您说是吧。”

    “也对,谁说得准呢,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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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老人的盘算

    特雷维尔侯爵府上的早餐,一贯是相当简单的。但只要身体条件允许,老侯爵总是要和自己的孙儿们一起用餐。

    今天的芙兰有点奇怪,一边和往常一样低着头吃东西,一边却时不时地偷瞟着自己的爷爷和哥哥。

    夏尔心中颇有些诧异,然而正当他想问妹妹到底有什么事的时候,老侯爵却开口了。

    “小美人儿,又在想什么心事啦?”

    看着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芙兰,老侯爵笑着问了一句。他的笑容里,结合了长辈对子孙的慈爱和骑兵军官特有的诙谐戏谑。

    芙兰蓦地抬起头来,嘴角还挂着点点细碎的面包屑,看上去宛如一只受惊的小松鼠。她张开了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回答了一句。“没什么,爷爷,我很好。”

    然后又低下头来继续吃东西——只是之前再瞟了夏尔一眼。

    一般来说,女孩子只要这样讲,就代表肯定有什么事了,而且看上去还和夏尔有关。侯爵用探询的眼神看着夏尔,夏尔则轻轻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随着时间的流逝,芙兰的眼神越来越不善,甚至快变成了严厉的质问。到底怎么了?夏尔开动了脑筋,仔细寻思自己妹子为什么这般表现。

    “芙兰,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吗?”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很舒服,先生。”芙兰颇有些生硬地回答。

    在女性词典里,这代表“我不舒服,我在生气”,夏尔听得懂。

    “那你今天……”他试图再问。

    “我今天很好。”芙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放回了自己的餐具。“我要去上学了,最近老师要求很严格。”

    到底怎么了?侯爵又看了孙子一眼。

    夏尔连忙开动了脑筋。上学……画画……画画……

    灵光一现。

    他连忙笑着看向老侯爵。

    “我差点忘了跟您说一件事,特雷维尔小姐就将要出大名了……”

    “嗯?”老侯爵有些疑惑。

    芙兰仍旧在收拾着,不过很明显是竖着耳朵在听夏尔的话,这让夏尔确定自己已经命中了最终答案。

    夏尔用上了商店售货员的口吻向老侯爵解释。“杜伦堡先生将在近日举办一次个人画展,而芙兰作为他最优秀的学生,她的作品将会被他隆重推荐给前来观展的人们。所以您看,有一颗闪亮的新星,将在法兰西艺术的璀璨星空中冉冉升起了……”

    “哦!难怪!”老侯爵张大了嘴,一半是为了吃惊,一半是为了让自己的孙女儿开心。

    接着他看向芙兰,“我的孙儿,不愧是我的孙儿!来,过来让爷爷好好看看!”

    “这不算什么,老师只是顺便介绍一下我的作品而已,他说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学的。你看哥哥根本没有当做一回事嘛,等了这么久才想起来……”等了许久的芙兰,昂起头来走到自己爷爷身边。虽然口中在故意谦虚,眉宇间掩藏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哎呀,真是抱歉,我真是昏头了……”夏尔连声道歉。

    芙兰低下头来,老侯爵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芙兰,我就知道你有天赋,继续努力吧,你一定会出名的!”接着他拍了拍孙女的背当做鼓励。“到时候,到时候我一定要去看看我孙女儿的杰作,我要告诉那些老朋友我有了个多么好的孙儿……”

    “谢谢你,爷爷,我会努力的。我先去上学了!”

    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夸赞之后,芙兰红着脸,笑得连眉毛都弯了起来,几乎是一蹦一跳地离开了饭厅。临走时还不忘横了夏尔一眼,以示对他这么久才想起来的不满。

    老侯爵和夏尔满面笑容地目送她离开。

    “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吗?”老人突然说了一句。“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是的,长大了。”夏尔附和了一句。

    “现在我真看不出全法兰西有谁还配得上这个天使的。”老侯爵叹了口气,“到时候还真要费一费思量了。”

    “没关系,可以慢慢找。”夏尔回答,“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到时候我要给她准备一亿的嫁妆,到时候别说什么名门什么皇族了,就连阿波罗也配得上!”

    “一亿?”侯爵眉毛轻轻一挑,“你还真敢说啊。”

    “我是认真的。”夏尔的口吻十分平稳。

    “那我也告诉您吧,我打算以后把自己的积蓄平分成两半,你和她一人一半,绝不会偏袒哪一边。”

    “全都给她吧,您给我的智慧和教诲够用了。”夏尔淡然回答。

    两人目送着接芙兰去上学的马车驶离侯爵府邸。

    随着马车越跑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两人脸上的笑容和目中的柔情也慢慢消失不见。而是换上了政治家和阴谋家所应有的那种严肃、冷漠、淡然的表情。也就是夏尔在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先祖画像中所见得最多的那种表情。

    特雷维尔终归还是特雷维尔。

    “夏尔,你有这份心思很好。”侯爵的口吻现在已经变得十分严肃。“你懂得什么是爱,其实我很欣赏你这一点。那些心中谁也不爱,谁也不信的人,只能成为嗜血的人渣。”

    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在进行事业——尤其是我们现在这种事业——的时候,绝对不应该带有不必要的感情——记住,鲜花是用来赠给自己所爱的人的,对敌人我们只能赠以利剑。你可以和敌人妥协,也可以和他们握手,甚至可以拥抱他们,没关系,这些都只是为了可以更方便地卡住他们的脖子,没别的原因。”

    “我知道的,爷爷。”夏尔总是会牢记老人的教诲。

    老侯爵面上带着赞许。“我很高兴你一直都能区分开,并且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

    看着在自己的提醒之下若有所思的孙儿,老人又微笑了起来,适当鼓励了一句。

    “因为我们的努力,现在德-拉波塔伯爵已经倒向了我们——这是我们事业的极大进展,你也因此得到了赞誉,夏尔。”

    “那就太好了。”

    “而且,我没想到,你最近弄的东西效果很好,夏尔。我真没想到这些东西还能这么用,年轻人果然思路开阔……”

    夏尔谦逊地笑了笑。

    “只是临时起意而已。”

    “苏尔特最近被我们搞得有些灰头土脸了,但是我了解这个人,在冒犯面前他不是会轻易摆手放过的,他会加倍地去报复,现在我敢说他的人已经在拼命去寻找各种线索抓人,来给他报仇了。所以,你也要小心,不要暴露了自己。”侯爵看着夏尔,因年迈而变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然变得十分清澈。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孙儿的肩膀。

    “虽然形势很好,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夏尔。记住,你是我唯一的孙子,你是我的希望,是我的化身,你是在我进入黄土之后所能遗留给世界的唯一财富,所以你必须保重好自己。如果组织事业成功的代价是要献祭出你的生命,那么这场革命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夏尔笔直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受中那只大手捏得肩头发紧的力道。

    “当然,我要你小心,也不是叫你瞻前顾后,什么也不去做,看中了就去做吧!特雷维尔家的血液里也许缺乏情义,但是从不缺乏气概。”

    “好的。”夏尔也看着老人,郑重地回答。

    正当夏尔准备结束早餐的时候,老人突然又问了一句。

    “最近夏洛特来了是吗?”

    “咳”夏尔呛了一下。

    老侯爵眼睛里带着一丝戏谑的笑。

    “虽然你吩咐仆人不要告诉我,但是如果我想知道的话他们还是会交代的。”

    “是的。”夏尔只好老实承认了。

    “那孩子不错。”侯爵的口吻变得有些严肃了。“夏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呃……”夏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夏尔,之前我跟你说过,让你尽快找一个有头脑有才情的女子,早点给特雷维尔家延续血脉。”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然而这段时间以来,你这方面的效绩却让人不太满意。”

    夏尔正准备说些什么,侯爵却抬抬手阻止了。

    “我的哥哥是个笨蛋,但是很出奇的,他的孙女儿却不是。夏洛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看得出来,所以我当时从未阻止过你和她来往,哪怕我从不去见我那个哥哥。况且,再怎么说,知根知底的孩子总比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女子要可信赖一些吧?”他继续说了下去,“她一直爱你,也能弄来一大笔嫁妆,让你有充足的施展理想的资财。而且她也有头脑,能够成为你的助力,这不是很好的对象吗?如果你是担心菲利普不肯同意的话,那大可不必,我相信夏洛特有大把的办法能逼着他同意。”

    “可她是王党啊。”夏尔回答。“我跟她吵过几次,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各自走各自的路了。”

    “王党?怎么会?什么时候开始的?”老侯爵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惊奇。“她难道不明白,如果选了这条路就只能和你反目成仇了吗?”

    “从分开之前开始的,而且很显然她知道后果。”夏尔略有些无奈地说。

    老人皱了皱眉头。

    “夏尔,她还爱你吗?”

    夏尔沉吟了片刻。

    那个和决绝地自己分手的夏洛特,那个惶急地跑过来给自己报警的夏洛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夏洛特?

    也许两个都是吧。

    “我不知道,也许吧。”最后,他选择回答。

    “那很好,”老骑兵军官的果断在此刻显露无疑,无意中他用起了和当年命令手下攻打某某阵地一样的口吻。“夏尔,打倒她,带走她。”

第四十四章 祖孙纵论

    “夏尔,打倒她,带走她!”

    这句话简单而又有力,让夏尔深受震动。

    看着目光闪烁的孙儿,老侯爵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毕竟是没经历过血与火的一代人,再怎么聪慧灵敏,也很难有那种狠厉直接的帝国大兵风格。在那个年代,勇敢是压倒一切主旋律,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下一次战役,所以帝国时代的风流韵事也和战争差不多,短促而激烈,颇有一种在末日临头之前不顾一切地寻欢作乐的感觉。

    没想到到了自己的孙儿这一代,年轻人们却多了几分纠结和患得患失,这究竟是时代的进步呢?还是退步呢?

    “怎么,你不喜欢她了吗?”他略微有些故意地问。

    “呃……这……”夏尔果然如他所料一般地有些支吾起来。“这个……”

    “那就是还有点喜欢?”老人扬了扬眉毛,“那就不用犹豫什么了,按我说的做,打倒她,然后带走她!夏洛特这孩子我很了解,她外表虽然和善温柔,内心却有坚定不移的意志和决心,一旦认定了什么她是不会轻易更改的,既然她已经走到了你的对面,那么不打倒她,不彻彻底底地打倒她的话是不行的。”

    夏尔陷入了深思。

    看着孙儿的样子,老人也不去催他,让他自己好好去想。

    “打倒她……”夏尔沉吟了一句。

    “当然,就算不为了别的,只因为她是王党,你也该打倒她。王党也是我们的敌人,只不过现在不是首要敌人而已。”侯爵继续解释。“还有,我只是一个建议而已,上帝自有安排,你不是必须同她结婚的。法兰西还有很多合适的人选,你只需要选一个你自己中意的就好。”

    突然,片刻后他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必须严肃提醒的事。

    “还有,虽然我是支持你和夏洛特的,但是你一定记住,你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她要做的事情和你的目标有冲突的话,千万不要犹豫不要被感情所迷惑,明白了吗?夏尔!”

    他的眼神十分郑重,似乎是生怕夏尔拎不清楚其中的分量。“别忘了,归根结底,王党也是我们的敌人,虽然我们现在暂时有共同的敌人,但是迟早有一天会决裂的。”

    “这个我知道的。”夏尔赞同了爷爷的意见。

    侯爵的眼神依旧凌厉,似乎是深怕孙儿走错路。“还有,只能她妥协你,你决不能因她而出卖自己的组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是叫你谨守道德,如果有利,再做另一个费尔特公爵又有什么关系?我的意思只是,你不能跑到一艘要下沉的船上去。波旁王朝已经完蛋了,而且再也没办法复活了,你明白吗?!”

    【费尔特公爵是指克拉尔克将军,在拿破仑时代皇帝他为皇帝效命,但是波旁王朝复辟之后他迅速投靠了朝廷,后被任命为陆军大臣,还被路易十八封为元帅。由于当时他坚决镇压仍效忠皇帝的前战友,极得国王赞赏。他在1818年死去。】

    看着满是担心的老人,夏尔也忍不住笑了。“我当然不会,您放心吧,我绝不会让感情蒙蔽自己的双眼去投靠王党的,虽然也许会有些合作。”

    “你能想得这么透那真的太好了。”老人点点头,然后又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夏尔,不要嫌一个老人啰嗦。我现在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在一天天衰弱,一天天衰弱,所以我还能给你指路和看护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在这之前我必须把自己能知道的能想到的统统教给你……”

    夏尔想要安慰侯爵,但是侯爵做了个手势止住了他的话。

    “别说什么没意义的安慰话了,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的,能够从尸山血海中活过来我反而觉得很幸运。到了这个年纪,我已经不怕见上帝了,我只怕你们过得不好。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安慰我,就要多听我的经验和建议。”

    “好的,爷爷。”夏尔低下了头。

    老侯爵喝了一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然后才说话。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波旁王朝已经完蛋了,而且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从拉佩尼西埃尔的灾难阴影中走出来,更别说最近又遭受重大的打击了。总之,他们是没希望的。”

    【在1832年,贝里公爵夫人回法国煽动叛乱(前文第二十六章有背景介绍),法国西部旺代地区的王党分子群起响应,武装发动叛乱。政府军迅速前去平叛,很快就收复了大多数叛乱地区,王党分子被压缩到一个名叫拉佩尼西埃尔的古堡内负隅顽抗。为了一绝后患,政府军围困了古堡然后直接纵火焚烧,于是里面的王党分子基本全灭,十不存一。声势浩大的波旁派也因此被迫暂时偃旗息鼓,几乎销声匿迹。】

    夏尔静静地听着。

    “比死了一些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再也无法得到新的补充,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波旁王朝的拥护者们,所要的是恢复一个已经逝去而且根本不可能重现的时代,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一些人奋不顾身地为注定无法成功——而且也无法得到人民的任何认同——的事业去拼搏殒命,看上去也许浪漫壮烈,却几乎毫无价值。我很钦佩邦尚侯爵这种人,但是如今这个时代他们已经无法成功了。”

    【邦尚侯爵是大革命时代的王党首领之一,在旺代煽动领导叛乱,1793年被革命军杀死。】

    “比这个更重要的是,波旁王族注定无法发动人民——或者可以说,他们根本不愿意这么做。过去他们屡次煽动叛乱,是利用被宗教愚昧洗了脑的农民,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股力量终究会衰弱下去的,农民不会永远支持这个实际上根本不代表农民利益的组织,所以他们注定只是一小撮人的单打独斗而已,顶多玩一玩政治诡计——1830年的革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夏尔也补充了一句。“而我们,至少还可以冒充一下人民的代表者。”

    “对!”侯爵笑了出来,轻轻拍了拍桌面,“精辟的总结,夏尔。你总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悟性,你能想到这一步我就放心了,爱情并不能迷惑你的心智。”

    “所以我们分手了。”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在那之前和之后,夏洛特曾劝说和拉拢过我几次,我都一口回绝了。我告诉她,效忠已经进了棺材的波旁王族是这个时代最愚不可及的一件事。我宁愿和她分开,也不会去干这种傻事。”

    即使在十五年的复辟时期,波旁王朝也没有多做多少能够让自己多延命一阵的事。一半是因为做不成,一半是因为不想做,他们还在倒行逆施(之前所提到的贵族赔偿法案就是其中一项),似乎认为法国仍停留在一百年前。

    在1817年到1818年之间,死硬的保守派分子曾密谋施压奥国和俄国政府,要求让神圣同盟继续维持在法国的驻军以震慑各地仍旧桀骜不驯蠢蠢欲动的革命分子;在1830年他们也仍旧在呼吁神圣同盟尽快出兵来消灭国内叛乱。

    一个只想着要靠外国刺刀来维持统治的政权,又怎么可能还有生命力呢?所以它理所当然地垮塌了,在民众的起义和资产阶级的篡权面前一触即溃,毫无抵抗之力。

    所以很明显波旁王族过了气,不值得去投机效忠。即使没穿越夏尔也不会去这么干,更别说还因为穿越而知道了最终的大势了。

    侯爵看着看上去温和俊朗,甚至有些斯文的孙儿。

    也许他并没有自己所担心的那么不坚定?

    那就最好不过了。

    “太好了,夏尔,你长大了。看到你想得这么清楚,能决定自己要走的路,我很开心。我会在一路上看好你的,尽我所能。”

    他的口吻里,既有欣慰,也略带有一丝“孩子长大了不再像过去那么依赖自己”的长辈特有的遗憾。

    然后,他站了起来,以稳定而缓慢地步伐,走回自己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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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我对大家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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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剑与法兰西介绍:
一位穿越者,来到19世纪中期的法兰西。以其勇气和智慧,不畏艰难,不惧坎坷,最终达到荣光彼岸的故事。 对朋友以鲜花相赠,对敌人以利剑相迎; 这就是,历经磨难仍傲立世间的法兰西! 这就是,荣光之所庇耀的法兰西!花与剑与法兰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与剑与法兰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与剑与法兰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