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未遂
国王陛下的到来,让宴会的气氛达到了最**。儒尔维尔亲王夫妇很快就赶了上来,向自己的父王行礼。
夏尔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则暗想到了其他的地方上。
“老兄,王后陛下为什么没有出席呢?”夏尔旁边的人突然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是身体不适……”另一个人低声回答。
“身体不适?不至于吧……再怎么说也该出席一下啊……”这个人还是有些狐疑。
“我的朋友,那您不是挺明白的吗?”另一个人再次回答,话里话外若有所指。
“哦……原来如此!”这个人感叹了一声,仿佛真的明白了什么,“看来传言是真的了,比起儒尔维尔亲王来,王后陛下更看重内穆尔公爵……”
“嘘,小声点,”另一个人连忙打断了他,“这跟我们没关系。”
“我的朋友,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这个人笑了笑,然后转移到其他话题上。
夏尔心中则轻轻哂笑了笑,这两个人只看到了表面而已。这位国王陛下今天出席,真的只是因为他比较喜欢三儿子吗?恐怕未必。他抬爱三儿子,主要应该是想扶起他来制衡二儿子内穆尔公爵在皇室中的影响力,以便让他无法动摇自己在皇室和朝廷中的权威,一位国王只要在世一天,就不会愿意有人分薄自己的影响力和权力。
不过,他恐怕不会想到。自己殚精竭虑想要维持的权力,此刻已经时日无多,即将轰然垮塌了吧?就连此刻。他本人都在承受着生命的风险。
一想到这里,夏尔看着国王的目光就不免带了一点蔑视和嘲讽。
就这样,法兰西的国王陛下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王座,为了透出君主应有的威仪,他的脚步很慢,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走到大厅的正中央位置。
旁边的两列宾客。一道道混杂有畏惧、崇敬、羡慕、嘲讽以及仇恨的视线,投射到他的身上,但是他浑然不觉。泰然自若。
菲利普-平等的儿子,花了四十几年之后,终于有了这种理所当然般的威仪,好像自己是个天生的国王一样。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所有与会者在这一辈子未来的余生当中,恐怕都永远也不会忘记。
当国王陛下走到最中央的水晶吊灯之下时,仿佛是得到了什么指示似的,一团黑影从人群中窜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直直的朝国王陛下的脑袋飞去。
没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砰!”的一声碎裂声响起来时,有人才发现那是一块磁盘,显然谁是刚刚从餐桌上拿下来的。
“啊!”挨了这猝然一击的国王陛下,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的威仪了。他捂着挨了刚刚挨了重重一击的额头,低声呼痛着。人也晃晃悠悠的随时有可能栽倒的样子。
还没等人从惊愕当中恢复过来,更大的震惊又降临到了他们头上。
在磁盘碎裂的这一瞬间,仿佛是得到了什么鼓号一般,一道人影从两边的人群中窜出,直接扑向还在痛呼的国王。
这下子谁都明白发生什么了。
“保护陛下!”跟在国王陛下后面的儒尔维尔亲王殿下大喊了一声,然而他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旁边的宫廷侍从们“你们快去保护陛下!”
侍从们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不待亲王殿下再次催促,他们已经直接跑向了国王。
没有人能够想到,在儒尔维尔亲王亲自举办、并亲自拟定了邀请人选的晚宴上,居然有人会直接动手行刺国王。
而他们的动作,终究快不过第一时间就行动起来的刺客。这个人掏出了自己的凶器,短短的匕首重重地向国王挥了过去。
虽然已经七十五岁高龄了,但是国王陛下终究还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他很快就从震惊和疼痛中恢复了过来,然后看到了朝自己扑过来的面目狰狞的刺客。惊恐之下他下意识地往后急退,做出了闪避的动作,而他的衣袖被划开了一条大口子,露出整个肩膀,显得有些可笑——当然,此刻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第一击落空之后,两个人丝毫没有犹豫,更没有去管后面冲上来的侍从,而是继续冲向急速退后的国王,继续用匕首刺去!
由于是急速退后的,再加上毕竟是年老体衰,因此国王陛下很快就跄踉了一下,然后不小心跌坐到了地摊上。求生的本能让他即使在此刻也没有放弃,他眼见自己来不及站起来,就极不雅观地朝旁边滚了开来,大十字勋章硬硬地压住了胸口,但是他浑然未觉。
这动作不雅,但是却救了他了一命,匕首再度扑了个空。但是刺客还是没有放弃,他躬下身来,半跪在地,然后继续用匕首向国王扎了过来。
国王拼命地躲闪着,努力给自己拖延时间,他清醒地知道只要给自己拖上几秒钟,就能保住自己的命。匕首划开了他的大腿,让他尊贵的血也滴落到地毯之上,使得地毯更加猩红。但是国王却毫不在意这些,继续往旁边的宾客们那里滚了过去,他只想着拖延时间,他的伤口隐隐发麻,他知道这上面肯定涂有毒药,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国王的努力没有白费,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几位侍从终于追了上来,奋不顾身地扑向了国王。
“快!快拉住他!”国王一边大喊,一边继续朝旁边滚去。
活下来了吗?国王刚刚在心里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异变再度发生。
一位侍从突然面露凶光,朝地上的国王陛下直接扑了过来。
国王陛下几乎是纯靠下意识的反应,微微朝右边偏开了一些身体。他的本能反应再次让他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匕首擦过肋骨而过,给这位至尊又增添了一道伤口。
巨大的疼痛让国王瞬间失语,他微微张开嘴,想要喊出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但是,求生的意志,还是让他勉力又挣脱了开来,慢慢向人群爬开。
其他几位侍从也反应了过来,然后又有人向那位新的刺客扑了过去。
两位刺客对自己的安危似乎完全不管不顾,也丝毫不在意阻止自己的人,而是继续朝国王扑去。
大厅已经陷入了完全的混乱,刚刚还衣冠楚楚、谈吐风雅的众人们此刻都已经丢失了风度,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凭借着本能来行动。大部分人想要马上离开,而小一部分人想要上去帮助国王(当然也不排除里面也有人想要趁乱给可怜的国王来一下),他们互相推挤在了一起,结果谁也无法按计划行动,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夏洛特早已经将自己的胸针从胸前取了下来,紧紧地握在手心里,这枚胸针的回形针已经被她小心板直了,形成了一根长约几厘米的细针。整根针在隐约中发出幽蓝的光线,这些光线并不仅仅来自于前段的蓝宝石,更是来自于整根细针本身。这枚胸针,是长公主殿下亲手交给她的。
浸泡过这枚胸针的,不仅仅有毒液,还有波旁王族多少年来所积累的仇怨,被背叛之后所积累的愤怒,被驱逐之后所积累的憎恨。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足以让这位卑鄙的篡位者在几天后丧命,让法兰西回归到它原本应由的秩序轨道。
而她自己那时早已经远远地离开了王宫,等着起来将奥尔良家族的伪王朝砸个稀巴烂。历史就将在此刻被创造,尽管此刻还不会有人知道,但是不久之后,人人都将会传颂自己的盛名,上帝作证!
她已经忘记了一切,甚至也看不到纷乱无比的人群,此刻她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个人,那位卑鄙的篡位者此时此刻还没有从惊慌中恢复过来,他半躺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双眼甚至没有焦点,更没有去看他旁边穿梭来往的人群。
是的,只差最后几步了,上帝,保佑我吧……只需要装作惊慌失措地快步走上几步就可以了,只需要那么几秒钟就可以了,我将为您找回失去的正义!
夏洛特的情绪之坚定,连事前的自己都没有想象得到。上帝终究还是会惩罚那些篡位者的,即使迟到了十几年,但正义必将得到伸张!
在一片混乱当中,没有人注意、也无暇去注意到这位娇弱的女性,她脸上的惊慌和紊乱的步伐骗过了所有人。
就差这几步了!
就在这一刻,她的手被人拉住了,然后用力往后拽。
不!不要!
不要!
在她内心里大吼之时,她的手被人重重一拉,然后在巨大的力量之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侍从重新将国王围住。
那个人,紧紧地搂住了她,让她的手几乎无法动弹,还让她的头埋在了他的胸口。
“宝贝儿,不要怕,有我在保护你。”他一边重重地搂着夏洛特向外拖走,一边大声喊叫着,仿佛自己是在保护心上人的情郎一般。
夏洛特-德-特雷维尔离创造历史只剩下几步,只剩下了几秒钟。
然而她却停在了那里,再也无法更进一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感情
虽然今晚注定让很多人终生难忘,但是,恐怕其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像芙兰那样事无巨细地看到了事件的全貌,也没有一个人受到了她那么大的震撼。
事发的时候,她正陪同阿德莱德女士,这位女士叮嘱她要认真作画,而执着的敬业心也让她抛弃了之前的紧张和对兄长的焦虑,开始聚精会神地观察起大厅内的场面,一边在心里准备构图。
国王陛下是必然的焦点,因此,从他一开始出现,芙兰的目光一直放在国王陛下身上,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阿德莱德女士的笑谈。
然后,事件就发生了,就那样在她的目光之下发生了。
也许是被吓呆了,也许是天生就有坚强之极的神经,总之她就这样坐着,看完了这场刺杀事件的全部过程,宛如包厢里的贵妇欣赏一部戏剧一般。
国王遇袭,国王狼狈地逃窜,国王受伤,一幕幕场景在她面前滚动而过,既活灵活现,又触目惊心。
上帝啊!
她心中重重感叹了一句,心里突然兴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来。
正当她一边呆看着遇刺的国王时,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接着芙兰就发现整个大厅都陷入了混乱。
“啊~~!”她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尖叫,那是阿德莱德女士发出的,芙兰从没有想到那么平静温和的女士居然能发出这么刺耳尖利的尖叫声,混杂着无限的惊恐和伤痛。
如果我的哥哥遇险了的话。我也会这么害怕吗?她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片刻后她很快就抛下了这个无关的想法,然后赶紧重重扯了一下阿德莱德女士的衣袖。
“女士,快去叫卫兵啊!”事到临头她也顾不得礼节了。扯得十分用力,大声朝对方喊道。
被芙兰重重一拉之后,阿德莱德女士终于也恢复了一点神智,她慌忙拍了拍旁边也陷入了惊慌的侍从女官的手,然后急促地发出了命令。“快去叫卫兵!”
被这场不幸事件和疾言厉色的女士吓坏了的侍从女官,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门。接着,这位女士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不顾一切地朝哥哥所在的地方跑去,而这时,刺杀事件甚至还在进行当中。
但是很可惜。如今的情势已经不是她想要过去就能够过去的了。不断往外涌的人们,把她推来让去,让她根本无法前进几步。已经七十岁的老妇人,当然抵挡不过这些中年人青年人的气力。最后被撞得跌倒在地上。只能在旁边焦急地大哭,却丝毫无济于事。
芙兰赶紧冲上去和另一位侍从女官一起扶起了她,碍手碍脚的长裙让她差点被绊倒了,她连忙提起裙摆。
接着,几个人继续往国王陛下那边看去。
此时,刺杀已经接近尾声了,侍从们已经将赶到了国王身边,将他团团围住。而国王陛下本人此时虽然几处伤口都在流着血,却好像还没有失去意识。仍旧睁着眼睛。而行刺他的人,看上去已经快被制服了。
“感谢上帝!”阿德莱德女士带着哭腔喃喃自语,“上帝保佑!”
芙兰则没有女士这么激动,虽然并不怎么关心政治,但是平素里爷爷和哥哥的交谈,早已经把她心中那份对法兰西国王的崇敬消磨殆尽了。当然,因为阿德莱德女士的关系,她心里对国王陛下幸免于难还是有一点点庆幸的。
然而,这一点点庆幸,很快就被另外一个发现消磨了个干净。
她看见了她的哥哥。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在抱着另一个人。
他抱着的人是谁呢?
因为她的头被埋在哥哥的怀中,所以看不清楚。
但是,也不需要看清楚了,还能是谁呢?
金色的头发,白色的裙子,正和她进宫之前所碰到的夏洛特一样。
看上去哥哥抱她抱得非常紧,而她则十分害怕的样子,似乎全身都在颤抖。
她的哥哥一直在看着国王那边,好像是在担心那边的情况,一边不断在对怀中的人在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安慰她叫她不要害怕。
这一瞬间,芙兰心中充满了无言的愤怒,装什么害怕啊!
她断定,正如她自己现在毫不害怕一样,夏洛特肯定也不会害怕,现在只是在装可怜而已。真是恬不知耻!
…………
有一件事芙兰猜对了,夏洛特此刻浑身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但有一件事芙兰猜错了,夏洛特也没有故意在装可怜。她现在浑身颤抖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愤怒。
是的,无法压抑的愤怒让她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明明在前一刻她还离目标的实现只差几步路,结果一瞬间之后,她的计划和梦想都成了一场空。
她的堂弟不动声色地把她越拖越远,但是其实这已经没有意义了,借助挣扎时的余光,她已经看到了那位可恨的篡位者已经重新获得了安全。毫无疑问,今天再也没人能够杀得了他了。
一切都完了。
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就要失控地惨笑了出来。
就这样结束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辛辛苦苦的谋划,都成了一场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闭上了眼睛,一点点泪水从脸上划过。
但又一瞬间之后,无尽的愤怒让她重新睁开了眼睛,她死死地盯着这个紧紧抱住她、甚至让她连动弹一下都很难的年轻人。
你会后悔的!你会受到惩罚的。
没有多少犹豫,她将手中的胸针向这个人刺了过去。
这时,似乎是为了打消旁人的疑虑,夏尔又重复了那一句话,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夏洛特的肩膀。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胸针已经刺到了夏尔背上的衣服了,只要再微微一用力,就可以毫无阻碍的刺进去,甚至他都感受不到多少疼痛。而用不了多久,这个破坏了自己一切计划的人就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可是,无论她心里想了多少,这枚胸针就是刺不下去。胸针一直停留在那里,再也没有往下钻去。
夏洛特又重新想到了很多东西,想得越多,她就越下不了手。
猝然之间,她脑中又回想起了这一句话。
“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任何时候,我是绝对不会对你拔剑相向的。我一定会谨记这个誓言的!”
她回想起了自己当时的誓言,也回想起了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说出这个誓言。
直到最后,夏洛特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永远,永远也无法原谅你,夏尔。”她低声说。
…………
夏尔在国王出现之后,一直没有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这位篡位的国王上面,而是小心地注视着夏洛特的行动。哪怕是在突然起来的行刺开始之后,他也没有再次把夏洛特更丢。
这一努力果然收到了回报。在夏洛特不动声色地开始往国王陛下那里凑过去之后,夏尔就明白了什么,然后他快步跟了上去,然后趁着她不注意一把她强行拽了过来。
而为了打消别人的怀疑,他一直在喊叫着,貌似是在安慰着怀中的女子。同时,他也不动声色地慢慢将夏洛特往外圈拖——虽然就算他不这么做,看上去夏洛特也没有什么成功的机会了。
在做着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夏尔也没有忘记去注意那边的国王陛下的情形。此时此刻,心里居然在默默地希望自己的敌人能够挺过这一劫。不过,他可没有再冲上去以身犯险的兴趣了。
在刚来的时候,他已经暗地里打好主意了,要尽量去阻止夏洛特本人去杀掉国王,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仍旧被杀了的话,那也只能怪国王陛下命不好,七月王朝气数已尽。
好在,一切如他所愿般的,这位才智平庸、也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好名声的国王,最终还是逃过了这一劫,看样子还能够活到历史给他的寿数上,老老实实按着夏尔已知的轨迹往下走。
哼,那就算你走运吧,可怜的国王陛下。他在心里哂笑了一句。
对这位狼狈至极的老头子,他心里仍旧是一点尊敬也没有的,更没有什么同情心可言。
怀中的夏洛特仍旧在剧烈地颤抖着,夏尔当然明白此刻她心里会有多么愤怒,于是不由得把夏洛特抱得更加紧了。
在觉得形势已经基本上重新稳定之后,夏尔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去,看了看夏洛特。而夏洛特也正好睁开了眼睛,怒视着他,眼中的怒火似乎能够把他整个人都点燃了似的。
虽然如此,夏尔仍旧不是特别担心夏洛特会对自己怎么样。倒不是因为夏洛特说过“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之类的誓言,而是因为多年的交往,让他太了解夏洛特了。
夏洛特有才情有智慧,但是同时也有感情,丰沛的感情让她有了信仰,让她愚忠于那个已经迈进了棺材的波旁王族,同样也会让她下不了那个狠心对自己动手。
至少夏尔觉得她不会,并且愿意为此赌一把。
虽然他此刻有些紧张,但是他仍旧紧紧抱着夏洛特。
好在他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没有发生。
“我永远,永远也无法原谅你,夏尔。”
听到这句话之后,夏尔反而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太讲感情了,傻姑娘……(未完待续。。)
请假
今晚有重要的宴席要参加,所以无法更新了……
明天是五一节,三天假期……我,我尽量保持更新吧=。=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打赏,我会继续努力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权衡
当内政大臣阁下得知此事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深夜了,他当时已经在自己的宅邸安眠许久,当他被仆人和宫里来的使者叫醒来之后,甚至脑子一时还没转过弯来。
“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
但是,毕竟是一个职业政客,他很快就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他连忙从床上走了下来,赶紧穿衣。
“陛下现在怎么样了?”刚刚穿好衣服,他直接就对那位宫里的使者问起了最关键的问题,“您刚才说是受了伤,那伤势严重吗?”
“情况十分严重,”使者的表情非常严肃,但并未显得很惊慌,“陛下被刺客刺伤了几处伤口,有一处甚至离心脏十分近,这些丧心病狂的刺客甚至还在兵器上涂了毒……”
“什么!”大臣又是一声惊呼,然后就直接斥骂了出来“你们怎么能让人把兵器带进了皇宫?这是极其严重的失职!你们到底怎么搞的!”
“我们和您一样生气,先生,但是生气于事无补。”使者耸了耸肩,似乎是对大臣的口吻有些不满,“参与刺杀行动的还有宫里的人,所以武器应该是由内应准备的。也幸亏如此,仓促找到机会的他们,才没来得及在兵器上涂上更致命的毒药……”
虽然使者耸肩的动作在这种危急时刻显得有些轻佻,但是大臣也没空去关注对方的态度问题了,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暗示的意思。
“您是说陛下目前已经脱离了危险?”
“是的。”使者又点了点头,“在行刺发生了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就把御医叫了过去。在他们的小心治疗下,陛下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感谢上帝!”大臣总算松了口气,动作也没那么急促了,“那现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发生其他的事?”
“没有什么其他的了,如果没有这件事的话,我们本该有一个愉快的周末。”使者又发挥了他那不合时宜的俏皮话,“刺客已经死了一个。还有一个重伤,这就是我目前所知道的一切了,先生。”
“还有一个活口?”大臣皱了皱眉。
“目前还算活着。但是我恐怕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因为抵抗十分激烈,所以我们是费了老大的劲才制服了他的。”说完这些话后,使者又颇不雅观地耸了耸肩膀。然后直视着这位重臣。“大臣阁下,接下来就看您的了,国王陛下期待您能给他一个好的解释。顺便再说一句,他现在心情十分糟糕,而那些宾客现在都被留在宫里,您一定能够理解吧?”
显然,这位宫内人士暗示他要尽快了结此事,不仅给国王。而且要给国人一个交代,以免造成更大、更恶劣的后果。
“当然能够理解。”大臣听明白了对方的暗示。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我这就跟您进宫去面见陛下。”
在准备走上跟着使者过来的宫内马车之前,大臣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叫来了一个仆人,特意嘱咐他去一个地址。
………………
没过多久,大臣阁下就跟着使者一行来到了宫廷。顾不得休息,他直接就在使者的带领下往王上的寝宫赶去。
当他来到门口时,寝室的门突然打开了,然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大臣仔细一看,赫然竟是首相阁下。
他慌忙地朝对方躬身行了一礼,并趁机偷瞟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面色阴沉冷漠,并没有多少惊慌,因而大臣的心又放下了一些。
看到大臣之后,首相只是轻轻点头致意,然后就打算离开,在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大臣听到了一句耳语。“国王陛下一切安好,找他的指示去做。”
大臣连忙再次点头,然后大踏步走进了陛下的寝室。
一进去,他立刻就往中间那张大床看去,然后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
也不怪他如此动容,此刻陛下的境况确实有些凄惨,他现在头发散乱,半靠在床头,上半身竟然还是**着的,身上几个地方缠着绷带。而在他的脸上,平素那份国王的威仪竟然已经被消磨殆尽,只剩下了一个老人的颓唐。
“很抱歉,先生,让您受惊了,”看到大臣进来之后,国王陛下苦笑了一下,“医生嘱咐我要早点休息,所以很抱歉我无法留给您太多时间。”
他的声音,尽管努力装作平稳,但听上去还是十分虚弱。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情绪还能放得如此轻松,也算是有些定力吧。
“陛下,对不起,让您受惊了!”大臣连忙大声呼喊起来,语气里竟然还带有一丝哭腔,“这些丧心病狂的逆贼,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听到大臣的呼喊之后,国王陛下又笑了一下。“别叫得那么大声,吵到人就不好了。”
听到了国王这句似有似无的批评,大臣赶紧住了口,不再大表忠心。
“很抱歉,我现在的心情不是特别好,先生。”国王继续说了下去,语气里还是有不少的嘲讽,“我只是对现状有些难以接受——我在自己儿子为自己的孙子举办的宴会上,居然被人行刺了,在皇宫里!而且此刻居然就有我身边的人,还把我捅了几下!没想到我居然享受到了凯撒的待遇,在自己的身边居然沉睡着些布鲁图斯!”
说着说着,也许是因为太激动了,国王陛下又剧烈咳嗽了起来。听到他的咳嗽声之后,卫士和御医打开了门,结果国王陛下又挥了挥手把他们都叫出去了。
在发怒的国王面前,大臣完全不敢搭腔。只是低着头老实听着。
“所以您看,事实证明我们完全不能有任何的松懈,一点点的疏忽都会让我们断送自己。”国王陛下继续说了下去。“既然我今天可能在宫里——我戒备最严密的地方——受到袭击,明天我就有可能在任何地方再次受袭,搞不好哪天甚至在这间房间里……”
虽然没有实际的证据,但是大臣总觉得陛下是在暗示自己办事不力,他连忙把头又低下地更多了。
“别那么拘谨,我并不是怪您。”国王陛下的口气放缓了一些,“宫里的防卫并不是由您负责的。怪不到您头上。而且,既然对方能够把我的行程掌握得这么周密,那么。很显然宫里他们会有一些消息渠道。”
这些情况,在来的时候大臣就已经全盘考虑过一番了。
“是的,陛下,就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很显然是逆党们里应外合。”他马上回答。
“逆党?那么是哪边的逆党呢?”陛下接过话来。反问了一句。
“这个……”大臣的回答有些迟疑,倒不是因为他想不到答案,而是他怕万一错了日后自己不好承担责任。
“肯定是波旁家族的人干得!”不等他答话,国王陛下突然就直接断言,“也只有他们干得出来这种事!在宫里他们才能牵得上线!肯定是他们!”
大臣再度垂首不语——显然这也是他思考后得出的答案。
“所以您看,现在我已经不太有把握信任宫廷里的谁了,接下来我需要您去仔细调查,您能做到吗?”沉默片刻后。国王陛下给出了命令。
“是。”大臣回答地十分简短。
又是片刻沉默。
“另外,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国王陛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语气里却多了一丝森然。
大臣阁下低下了头,等待陛下的垂询。
“依您看来,目前我们这个朝廷还能撑下去吗?”
国王陛下惊雷一般的问题,瞬间就让大臣背上冒出了冷汗。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很不得体的,但是又不得不回答。
陛下对自己的臣下问出这种问题,这究竟是因为被行刺了之后沮丧万分呢?还是想要借此来试探自己,考验自己的忠诚呢?大臣在心中揣摩自己主上的意思,同时口中小心回答。
“陛下,毫无疑问我们现在面临着各种危机,但是只要我们这些臣仆忠心得力,王族团结一心,王朝是能够度过任何危机的。”
“团结?我们什么时候有过团结了?”听到大臣的安慰之后,国王陛下突然笑了,可是笑容里面却又有着十足的苦涩。“我的儿子,在我被行刺的时候,居然第一反应是自己往后躲,只是喊人上来救我!这就是王家的团结吗?”
听到国王的这句抱怨之后,大臣心中有些胆寒,更加不敢在这种王家的私事上面答话了。
“不过,再怎么,我也不相信儒尔维尔亲王会直接行刺我。”国王陛下没有任何表情地说着,“所以,您千万不要被逆党所迷惑,更不要让类似的谣言到处散播,以免损害到他的名誉,也对王家的声誉有损,明白了吗?”
大臣先是一阵惊愕,难道这位国王真的老糊涂了吗?在权力面前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居然直接指示自己调查范围绝不能触及亲王?有那么相信自己的儿子吗?
片刻后才是惶然,他明白国王的意思了。
恐怕,“不相信亲王会对自己动手”只是次要理由,“需要继续用亲王来制衡他的哥哥”才是主要考虑吧……
即使这个时候,他还是能够冷静理智地权衡利弊,并继续为了保持自身的权位而玩弄权术,哪怕在最细微的地方也不放过。
果然是我们的国王啊……大臣忍不住在内心里又感叹了一句。
“是。”他躬身回答。(未完待续。。)
ps: 哈哈哈哈,终于赶在12点之前发出来了,祝大家节日快乐!
昨天和今天都喝了不少酒,所以赶工时已经晚了,还请大家体谅=。=
另,谢谢大家最近的月票
也感谢“传说中的百八”和“往昔的微光”书友的打赏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五十章 协助与方针
当孔泽遵照上司的吩咐来到宫廷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了。同他的上司一样,他也是在沉睡中被叫醒的。不同的是,叫醒他的不是宫廷的使者,而是上司的一个仆人。
由于自己的地位,他显然是无法直接进入宫廷的,只能在大门之外等着,而如临大敌的卫兵们则盯视着每一个人,气氛既压抑又紧张。
等了好一会儿之后,大臣阁下与一群人一起来到了宫廷门口,然后跟卫兵说了点什么,这样他才得以进入,又跟着大臣一行走了进去。
顾不得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去欣赏宫廷内的景物,孔泽直接就跟大臣问起了事情的经过。
“关于这个,我并不比您知道太多,”大臣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这一切都特么的乱套了,而我需要您来找回正轨。”
大臣突然的粗口让孔泽愣了一下,然后他扫视了一圈,发现每个人都面色极其凝重,他更加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陛下现在怎么样?”顾不得自己是否僭越了,孔泽壮起胆子询问。
“还好,”大臣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刚才已经面见过陛下了,虽然确实受了点伤,但是身体还算好,而且神智也十分清醒。”
而且清醒得过分了。大臣另外在心里说了一句。
“太好了!”孔泽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喜形于色。
“虽然陛下在上帝的眷顾之下幸运地免于逆党的恶毒刺杀,但是这不代表这些无法无天的逆党分子不需要被处罚。”大臣冷冷地说。“孔泽先生,这就看您的了。现在有一个刺客被活捉了,而且那些客人们都还被留在宫里。您将有机会去帮国王陛下去问问,看看策划了这场刺杀的到底是什么人,以及……宫里面是否还有刺客的余党,或者客人们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的逆党。”
这就是机会吧!孔泽眼睛睁大了,他感觉到自己重任在肩,一时间心里激动无比。
甚至,他的心里还产生了一种“陛下被刺真是件大好事啊!”的念头。当然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是绝不敢说出口的。
然而,大臣很快就给他的精神头上浇了些冷水。
“但是,孔泽先生。这不代表您可以完全自行其是。”
“您的意思是?”孔泽慌忙询问。
“留给您的时间不多了,您必须在……”大臣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大致预估了一下,“30个小时之内去发掘真相。不然就麻烦了。”
“为什么?”孔泽更加吃惊了。
“为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大臣嘲讽地笑了笑。“您不知道今天儒尔维尔亲王请的是些什么人吗?都是些显贵富豪,要么是名门子弟,有些甚至还是在市场和交易所里说一不二的巨商,就没一个是平民百姓。那我们能怎么办?难道要把这里的人都扣下来不让走,直到一切都被弄个明明白白才可以离开吗?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可是……”孔泽还想说些什么。
“没什么可是的了,您的任务就是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去挖出可能潜藏的叛党,越快越好。事实上,里面有些人。我们几个小时之内就得让他们回家,免得明天满城风雨。交易所上谣言百出,一切都乱了套。”大臣没好气地回答,“您不想宽纵了任何一个叛逆,这我十分理解,但是我们有时候也要讲讲实际,孔泽先生。”
看到上司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孔泽再也不敢纠结这个问题了,连忙点头应是。
“况且,那些重要人士个个身受国王的厚爱,多年来都一直从政府这里捞到好处,他们都不至于会想到要背叛朝廷。”大臣继续面授机宜,“他们,还有那些女眷,如果没问题的话都尽早放回去吧……免得造成更大影响。”
难道权贵和女性就一定不会想要弑君吗?孔泽在心里哂笑了一声,不过大臣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自己不用担责任就好了。
“记住,一切必须尽快,不然麻烦会越来越大。虽然现在还是仅有少数人知道而已,”大臣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耸了耸肩,“但是,用不了多久,全法国都会知道了,如果那时候我们不能给国人以一个答复的话,后果会比刺杀本身更严重,影响会比一次阴谋活动更恶劣,您明白了吗?”
孔泽听明白了大臣的暗示——不管怎么样,先给国民一个交代,安抚好人心,免得造成动荡,后来的可以慢慢调查。
看到孔泽已经了然的表情之后,大臣又点了点头。“另外,对您的调查,还有另一个要求。”
孔泽继续低着头,等着大臣的嘱咐。
“今天的事,不管怎么说都和亲王殿下有关系,而在今天之后,肯定会有一些针对亲王的谣言,您要坚决杜绝,坚决不要让任何谣言伤害到亲王殿下的名誉和陛下对他的信任,明白了吗?!”大臣的口吻比之前要更加严厉,显然这才是他更关心的重点,“这不仅仅是我的意思,还是,那位……的意思。”
孔泽很快就明白那位是指谁了。
“我明白了!”他连忙再次立定,高声应是。
刚才的激动已经荡然无存,他发现自己此次所要处理的,其实不是一次刑事案件,而是一次政治事件,是只能用政治手法来处理的,自己所能做的东西真的极少。那些大人物们,包括国王陛下自己,更加关注的竟然不是国王被刺本身。
果然自己没有政治家的天赋啊,他又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看到孔泽已经弄懂了自己的指示之后。大臣终于放下了心来,他接着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一位廷臣打扮的中年人,“这位是迪利埃翁先生。他是陛下的一位书记官,对宫廷的情形十分熟悉,您将得到他的配合,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他吧。”
他用的词是“配合”,显然在暗示主要负责的还是孔泽本人,听到这个之后,孔泽心情不免又好上了许多。
在被介绍了之后。迪利埃翁先生含着笑给孔泽点了点头,这位宫廷侍臣即使是这种时候,依旧风度翩翩。
“好的。”孔泽再次应下,然后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转头看向了这位廷臣,“迪利埃翁先生。我需要全部的宾客名单。还需要您详细地跟我解释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可以耽误您一下时间吗?”
“当然可以。”迪利埃翁先生再次点了点头,笑容不变,仿佛根本不在乎这种安排一样。
………………
一片死寂,持续了很久的一片死寂。
自从行刺事件被平息了之后,整个宴会大厅都陷入了一片死寂,明明宾客们都基本还呆在这件大厅内(当然,要除去一个人)。却再也没有刚才那种喧闹嘈杂的气氛了。
一群卫兵站在大厅里,警惕地注视每一个人。而每个人或坐或站,却都基本上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有一些受到了眼中惊吓的女士们还在小声啜泣。
夏尔坐在角落边的一张椅子上,神情十分镇定。他仍旧拉着夏洛特的手,生怕她突然犯傻。坐在他旁边的夏洛特虽然不断怒视着他,并且无数次尝试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抓得非常紧,因此夏洛特的尝试也只能一直以失败告终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但是仍旧没有人过来,到底怎么样了?人们纷纷都在心里暗自揣测国王陛下是生是死。
夏尔的心中却没有过多得考虑这个问题,他更多地是在考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给之后做各种预案。
蓦地,他发现有人在死盯着自己,于是他把头转了过去。很快,他就发现这视线是来自一家的两个人——赫然是博旺男爵父子两个,这一家人在混乱之后已经坐在一起了。
虽然都是死盯着自己,而且同样充满了怒火,但是夏尔明显感觉到两个人的侧重点完全不同。
那位博旺少爷死盯着的是自己的手,而博旺男爵却是在盯着自己本人,完全无视了他旁边的夏洛特。
夏尔无视了那位博旺少爷的妒火,转而看向博旺男爵。
此刻,博旺男爵显得非常生气,倒不是因为国王被刺,而是因为自己事先竟然丝毫未曾得知——他已经认定是夏尔等人干的了。
“瞧瞧你们干的好事!”他的双目满是质问,似乎是在喷火一般。
夏尔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平静地回视了男爵。“不是我们干的,绝对不是。”
男爵微微皱了皱眉,显然还是不太相信。
但是夏尔一直平静地看着对方。
博旺男爵盯着夏尔,仿佛是想要把他看穿了一般,直到最后,他似乎有点相信了夏尔,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勋章。
他显然是在暗示“回头到我家来一趟,跟我好好解释这事,我不相信你一无所知!”
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这位大银行家的心情总算好了不少,把视线别了开去,再也不看夏尔了。
正当厅内的众人已经变得十分焦躁的时候,大门突然打开了,一位廷臣快步走了进来。
“陛下一切安好,请诸位放心!”他走到门口就直接喊了出来。
大厅的气氛马上轻松了下来,似乎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感谢上帝!”有些人甚至还喊了出来。
当然,有一个人是绝不会开心的。
那个人,把夏尔的手掐出了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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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激鸣
在大臣阁下布置下了任务之后,很快,孔泽就跟着那位迪利埃翁先生来到了宫廷之内。在实际进行工作之前,按照他的要求,迪利埃翁先生给了他一份已经整理好的名单。
孔泽接过来之后,仔细浏览了一遍,发现上面的记录十分详尽,不仅人名、家族渊源一应俱全,还根据客人们的地位按照重要性高低都排好了,有些人名旁边竟然还加上了详细的备注,显然是花了很大心思的。
“非常感谢,”孔泽连忙向对方道谢,“您将为我省下不少时间。”
“不用,抓紧时间干好工作吧,先生。”迪利埃翁先生温声回答,“我们和您一样,希望此事尽快能够得到解决。”
虽然表面上礼节备至,但是孔泽仍旧能够感受到这位廷臣潜藏在内心中的对自己的蔑视。在与自己畏惧的人谈话时小心翼翼,与同等的人谈话时礼貌空洞,在与地位比他们低的人谈话时时冷淡恶毒,法兰西宫廷的廷臣素来如此,或者可以说,全世界的廷臣都是如此。
而他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忍受这种无言的蔑视。因为他的地位显然比这位先生要低——哪怕被突然委以重任时也是如此。
“好吧,我先甄别一下,尽快让那些最优先的先生们早点回家。”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最好了。”迪利埃翁先生也点了点头,然后又忧心忡忡地瞟了一眼孔泽。“因为这些事,您也明白的,国王陛下会对我们有些……有些不信任。所以您来善后恐怕是最好的选择了,我衷心希望您能多为陛下分忧解难。”
听到他的话之后,孔泽又是一愣。
他郁闷地发现,此刻宫廷和政府内的上上下下对国王遇刺一事都十分避讳,而且对真相都没有什么兴趣,更别说什么同仇敌忾义愤填膺了,他们只想着尽快平息事端。而这位迪利埃翁先生也在不断暗示自己。要小心,不要再惹出乱子。
恐怕,如果国王陛下真的在这场行刺中不幸遇难。这座宫廷里面也没几个人会真心掉下几滴眼泪吧。他又在心中感叹了一句。
为了让自己摆脱这种无意义的思考,他随手拿起了名单,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就在这时,一位宫廷侍从走到了迪利埃翁先生旁边。小声附耳耳语了几句。而迪利埃翁先生听到了之后。脸色立刻变得更加凝重了。
接下来,他转过头来看着孔泽,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先生,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什么?”孔泽连忙追问。
“那位被捉住的刺客,医生虽然尽力抢救,但是……”他又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死了,临死前只来得及再问几句话。”
顾不得叹气。孔泽立刻又急切地问了一句。“问到了什么?他说了什么?他还有什么同党吗?”
“他说他是波旁王族的烈士,为了正统君主而献身。死而无憾。只可惜没有将……”迪利埃翁先生皱了皱眉,警觉地将‘篡位者’这个词吞了下去,“我们的国王陛下杀死。呸,这些保王党真是些十恶不赦的恶棍,竟然犯下这么卑劣的罪行!临到头了还是这么死硬!”
虽然口中是在大骂,但是孔泽可没有感觉到对方有什么激动的情绪,也许廷臣们早已经忘记了什么是激愤了吧。
骂了几句场面话之后,迪利埃翁先生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反而让您和我的工作轻松了不少。”他又勉强对孔泽笑了笑,“就按刚才的方针,让那些最优先等级的先生们先回家吧,剩下的您自己看着安排,记得不要再闹出什么乱子。”
已经彻底弄清楚上面意思的孔泽,当然不会再有别的想法,他敷衍故事般地又拿起了名单,心中瞬时竟然有些兴味索然。
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出人头地的机会,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然而,在这一片兴味索然之中,他却突然找到了一个有趣的亮点。
“特雷维尔?”他默念了这个姓氏。
“怎么了?”迪利埃翁先生问道。
“特雷维尔家族来了三个人?而且都是年轻人?”孔泽随口问起。
“嗯,两位小姐,一位先生,都是年轻人。”廷臣轻轻点了点头,“特雷维尔家族是有名的名门,这也不奇怪吧。”
“一位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两位是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子和孙女……”仿佛是没有听到迪利埃翁的话一般,孔泽轻轻自语,但是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特雷维尔侯爵……”
“那又怎么了?”迪利埃翁家族对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他们是阿德莱德女士请进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特雷维尔侯爵是拿破仑时代的将军吧?”孔泽回忆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因为有阵子他是专门潜心研究过那些有潜在问题的重要人士的,“那位侯爵经常发表一些怀念旧帝国时代的言论,甚至还多次说过对陛下不敬的言论,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证据表明他是个逆党……”
“那又怎么样呢?”迪利埃翁先生接了一句,“我们不能仅因说过一些不敬的言论就把人抓起来,那样的话法国人一半都得去坐牢。况且,那个人还姓特雷维尔……”
“那个人还姓特雷维尔……”
迪利埃翁说起这个的时候,表情十分自然,仿佛是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显然在心目中,他对这种“人应该按照姓氏门第来区别对待”的观念是深信不疑的。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种腔调!
难道姓特雷维尔和姓孔泽就天生就该有不同吗?难道你们这些贵族就注定该高人一等吗?难道我天生就比你们低贱吗?
莫名的愠怒慢慢地充塞了孔泽的心灵,不,绝不!
他突然决定。不管如何都要扫一扫对方的面子,虽然他内心里也并不特别相信一个真正的逆党会带着自己的妹妹来行刺国王陛下。
“我想去询问一下他,总感觉有些可疑。”他沉声说。
反正总要做些样子给上面和国王陛下看,挑几个年轻人来做做样子总比挑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要好。
迪利埃翁脸上的笑容敛去了,他静静地看着孔泽,似乎是想要确认他没开玩笑。
而孔泽则面无表情地回视着对方。
片刻之后,迪利埃翁先生又重新笑了起来。那种笑容,使人如沐春风。
“如果您坚持这个看法的话,当然可以。您现在是主要负责人。当然可以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责任给撇清了。
很久之后,孔泽才真正理解了这个笑容的含义。
这是感叹,也是讥嘲。
“您太认真了……”
…………
芙兰在女官的带领下,重新回到了大厅。
阿德莱德女士在她和女官的搀扶之下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她很疲倦。但在国王陛下脱险了之后。她不管不顾地跑到了国王跟前探视。直到确认了哥哥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她才松垮下来,几乎整个人都晕了过去,最后才被扶了回去。
经历这永生难忘的一幕幕之后,芙兰发现自己多了很多思绪。一路上她心里沉甸甸的,好像有什么事总是放不下。
到底是什么呢?明明国王陛下已经得救了,明明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了,为什么还是这么不安呢……她细细思索。
哥哥……等等。哥哥!
蓦地,她想起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个她之前有意没去想的问题。
哥哥……哥哥他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他为什么要突然转变态度,让自己帮忙以进入宫廷,难道是……
不会吧……她的脚步有些跄踉。不会吧!
一定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少女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
然而,当她跟着女官走回大厅时,最让她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她看见有个宫廷侍从带着几个卫兵,正好走到大厅的一个角落,然后带走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就是她的哥哥。
他现在看上去很镇定,还温和地笑着。他旁边坐着的人是夏洛特,但是此时芙兰已经完全看不到了,芙兰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个安安静静地跟着宫廷侍从走了出去的哥哥。
难道是真的吗?
怎么会这样!
芙兰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膝发软,好不容易才使自己没有昏倒在地。
我的哥哥啊,你怎么能去干这种傻事!她在心中痛哭。
怎么办?怎么办?
有一类人,越是惊慌,脑子转得越快。芙兰很快就想到了唯一的办法。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女官,尽量装作神色如常。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要去见女士。”
女官愣了一下。
她不想得罪这个看上去很得女士欢心的少女,但是阿德莱德女士现在在休息,如果惊扰了谁也吃罪不起。
“女士正在休息,您之后再去求见吧。”她带着讨好的笑容敷衍说,希望这个貌似柔顺的女孩子知难而退。
然后,她被一把推开了,天晓得这个女孩子哪有这么大的力气。
“特雷维尔小姐!”
谁也追不上芙兰,她简直在飞。天晓得她怎么会找到如此充沛的精力。芙兰记得从女士房间中来大厅的路,因此她没有任何的迟疑,也没有片刻的停顿,她从走廊向旁门奔去,穿过一道道回廊,速度那么快,就连一众侍从和卫兵都目瞪口呆,跟着她后面的侍从女官竟然没能再看见她的身影。
终于,她来到了目的地,她顾不得已经要脱力的身体,象狂风席卷的一片羽毛一般扑到寝室的门口上,疯狂地敲击着折扇厚厚的门,响声大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哥哥,等着我!(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哀求与准备
在追过来的人们把芙兰拉住之时,正如她无数次祈祷的那样,那扇门终于打开了。在里面服侍阿德莱德女士的女官一脸不悦地走了出来,看着众人。
“你们吵到女士了!”
人们连忙想要芙兰拉走。
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仍旧伏在地上的芙兰,高声喊叫了起来,惶急里带着哭腔的嚎叫早已经让礼节和仪态荡然无存。
“女士,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吧!我就要死了!”
她的喊叫,终于起到了效果。
门内传来一声细若游丝的询问声。
“怎么了?特雷维尔小姐……又发生什么事了吗?”声音既困倦又软绵无力,显然阿德莱德女士才刚刚被惊醒。
芙兰却只是在哭,旁边的人们看见这位娇滴滴的小姐哭得这么伤心,也慢慢都松了手。
“到底怎么了啊?”阿德莱德女士连忙追问,“怎么说要死了?快进来吧,快点跟我说说……”
得到了女士的允可之后,芙兰终于被女官带了进去。
阿德莱德女士仍旧躺在床上,无力地看着芙兰,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刚刚经受的那一场大惊吓仍旧还让她心有余悸。
“好孩子,你哭什么呢?”似乎是打算安慰芙兰,她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但是这个笑容说实话看上去有些凄惨,“怎么了?好好的说什么死的……”
芙兰的脸上仍旧满布泪痕,她一进来就不管不顾地扑到女士的床边。然后跪在地毯上看着女士,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女士,救救我吧!求求您了!”
一开始这种泪水还有刻意吸引女士同情的成分。但是芙兰一想到哥哥可能遭遇的可怕境况,惊恐就让眼泪加倍地流了出来,直到最后,再也分不清到底是刻意还是无意了。
看着一直在流泪的少女,阿德莱德女士忍不住有些心疼起来,她艰难地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芙兰的额头。
“到底出什么事了啊?您不说我怎么帮助您呢?”
在女士发问之后。芙兰终于慢慢止住了哭泣。
“我的哥哥,被他们带走了……”
“他们?带走了?”毕竟脑子还有些昏沉,女士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她才惊讶地看着芙兰,“您的哥哥被那些人带走了?为什么?”
芙兰的眼睛里又重新滚起了泪花。
“您的哥哥跟这件事有关吗?”阿德莱德女士一贯温和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罕见的严厉。因为这事关她哥哥的安危,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原谅那些试图杀死自己哥哥的人。
芙兰慌忙用力摇头。
“不会的!我的哥哥不会做这种事的,我可以保证!他平日里虽然有些喜欢开玩笑。但怎么会去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呢!您刚刚不是见过他吗?您相信他会干出这种事吗?一个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怎么会想到要去行刺陛下呢?”
虽然少女的话显然有不少漏洞。但是她的恳切和激动却让人不忍心驳斥她。阿德莱德女士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您这样对我保证,我当然相信您。不过,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您的哥哥也只是被带去被问问话而已,您不用太过担心……”
“可是……可是我好害怕啊!您知道,我的爷爷是……是一向喜欢批评政府的,难免会让他们有些偏见,如果等下询问我哥哥的时候……如果他们带着这种偏见。很有可能就会冤枉他啊!”一说到这个担心时,泪珠再度从芙兰脸上滚滚落下。“求求您了,救救我吧!我哥哥这样的年轻人怎么会去关心这种事呢?!”
少女绝望地看着女士,眼中满是恳切与哀求。阿德莱德女士心中顿时有些恻隐。
“特雷维尔侯爵虽然平素有些桀骜不驯,但是总归是姓特雷维尔的,说些话又有什么过错呢?现在全法国谁不对我们一家口出怨言啊?没关系的,那些人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至于做得太过分了吧?”她小声宽慰芙兰。
“可是……可是我就是害怕啊!女士……救救他吧,救救我吧……”芙兰仍旧在哭,“求求您了,如果哥哥遭遇到了不幸,我也活不成了啊!”
如果哥哥遭遇到了不幸,我也活不成了啊!这句话顿时让女士哑然。她静静地看着少女那湛蓝的双眸,心中思绪万千。
自己当年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呢?在和哥哥跑到瑞士相依为命的时候,在被哥哥送到了巴伐利亚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同样为他的安危祈祷?
女士曾经暗暗感叹过,在好不容易夺回了法国之后,贵族之中一代代新人越来越沉溺于享乐当中,越来越缺乏老一代人的曾拥有的坚毅和执着,也越来越缺乏对家人的爱。
他们哪里吃过那些苦头,怎么懂得亲情和感情之宝贵呢?
但是面前的这个少女不一样,她在自己的哥哥遇险的时候会不顾一切地跑过来向自己求助,哪怕会因此招来自己的厌恶也在所不惜。
她是从小和自己兄长一起相依为命长大的,难怪感情这么深厚呢。难怪……难怪这么招自己的喜欢。
“别哭了,可怜的孩子……”良久之后,阿德莱德女士轻轻叹了口气,“我可以为您去说说话,让他们尽量秉公处理,不要因为想要赶时间而冤枉了好人,在审问您哥哥的时候也不能带有那种偏见。但是,我必须跟您说一点,我不能僭越法律,我不想宽恕那些想要行刺国王的人。如果特雷维尔先生真的参与了如此卑劣的刺杀,那么我是绝不会去宽恕他的,您明白了吗?”
接着,女士抬头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一位女官,然后轻轻做了个手势。那位女官心领神会,轻轻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听着她的话,芙兰不断地点头,不断流淌的泪水慢慢也停下来了。
“这就太好了,谢谢您,女士!”她感激地看着女士。
但是,这个结果,并不完全是她想要的。
女士的意思是,“我可以让他们不为了交差而冤枉您的哥哥”,但是……如果没有冤枉呢?那显然是得不到宽恕的。
也就是说,如果哥哥真的如自己担心和猜测的那样参与了行刺,那么是没有办法指望国王的妹妹说好话了。
那……那到底应该怎么办?
短短一瞬间,芙兰的脑子转过了许多念头,但是阿德莱德女士却完全没有察觉得到。
看着女士那苍白而纤瘦的脖颈,芙兰心中突然暗自想到了另一件事。
“再等等看吧,等下,如果一切都无法挽回的话,我就把她打晕,然后挟持她,让那些人把我们都放走!”
这个危险而恐怖的念头,被极好地掩饰在了满布泪痕的脸颊之下,连少女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想法。然而,她很快就认同了这个想法,
无疑,直至此刻她仍旧对这位女士充满了尊敬和感激的,如果是在别的情况下她永远也不会兴起伤害这位女士的念头,更别说挟持她了。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此时此刻,这种尊敬和感激无法胜过对兄长的担忧和拯救他的狂热**。她再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因而哪怕这个图谋看起来再疯狂她也准备去做,并且她也没有去考虑其他后果。
会前途尽毁,会声名尽丧,也许甚至还会丢掉生命,但是,都没有没关系。
她一边轻轻擦拭自己脸上的眼泪,一边仔细在心中估算这种做法的可行性。
最贴身的那位女官已经出去了,别的女官现在站得很靠外,如果自己突然动手的话,她们应该来不及帮上忙。虽然自己力气不大,但是打晕并且挟持阿德莱德女士应该没有问题。
唯一的问题只是,就算自己挟持了国王的妹妹,那些人真的就会放跑图谋刺杀国王陛下的逆党吗?
虽然看上去应该十分可行,但是她没有完全的把握。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如果真的那样的话,我就放跑女士,跟她说一声对不起。然后和哥哥一起去坐牢,或者就一起去死吧。袭击并且挟持国王的妹妹,毫无疑问也是明目张胆、十恶不赦的谋逆行为吧?这样的话就能和哥哥犯下一样的罪了,不是吗?
没有经过多少犹豫,少女就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阿德莱德女士,勉强地笑了笑。
“谢谢您,女士,真的太谢谢您了!我会永远永远感激您的!”
少女仍然挂着泪痕的笑容,一瞬间让女士都有些看呆了。确实长得好像爱丽丝啊!
“没关系。”她欣慰地笑了笑,“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女士,我现在很害怕……您能够……您能够让我呆在您的身边吗?”芙兰一边哽咽着一边问,眼神十分无助,又带有十足的企盼,“只有您才能帮我,才能救我了……”
女士忍不住又笑了笑,又抚摸了一下芙兰的额头。
“当然可以了,可怜的孩子。”
“谢谢您,女士。”芙兰闭上了眼睛,扑在女士的身上,抱住了她的手。
那就先再等等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讯问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时分了,大厅内的每一个人都有了压抑不住的困倦。
除了之前有一个宫廷侍从进来通报国王陛下幸免于难之后,再也没任何人来关注这些宾客们,因而他们个个都十分疑惑,刚才因为惊恐而带来的沉寂,此刻已经被止不住的窃窃私语而打破了,而且那些卫兵们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任由这些人互相聊起来。
夏尔原本是想跟夏洛特说点什么,暂时缓解一下两个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但是夏洛特那似乎能让人结起冰来的视线,让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于是,两个人和之前的几个小时一样,就这样继续手拉着手坐着,谁也不说话。
不过,令夏尔有些欣慰的是,夏洛特生气归生气,但总算还是没有再作出什么更加过激的举动,让他少了一些不可控的麻烦。
在他的预估当中,如果就这样挨过了今晚,那么很快宫里的人就会将他们放回去——毕竟今天来的客人们都不是可以任意处置的对象,这边也耗不起时间,无法都长久地将所有人都留在这里,如果查不出什么问题的话,应该就只能如此了吧。
一位穿着宫廷绣花礼服的廷臣走了进来,即使是在这种时刻,他仍旧风度翩翩举止优雅,脸上带着近乎于完美的笑容。
他首先走到了博旺男爵那里去了,然后满脸堆着笑容地同他聊着天。
夏尔有些疑惑,然后他发现旁边的夏洛特似乎好像认识对方的样子。
“这是谁?”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搭话机会的夏尔。连忙轻声问。
然而夏洛特只是又瞪了一眼,没有回答他。
夏尔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观察那边。
谈笑风生了一会儿之后。那位廷臣又走到了其他几个地方和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出乎夏尔意料的是,那几个和他谈过话的人竟然都似乎得到了离开的许可,他们都走出了大厅。
看来情况比预想中还要顺利,他暗自点了点头,一些人已经可以离开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预料——那位廷臣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而且他后面还跟着几位卫兵。他的笑容虽然仍旧和煦,但是夏尔心中却突然有些恐慌起来。
不会是……不会是夏洛特这边出问题了吧?他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难道一切功亏一篑,最终成为徒劳?
正当他心里还在忐忑之时。那位廷臣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夏尔礼貌地站了起来。
“特雷维尔先生,您好,”对方友好地朝夏尔点了点头。
对方的这种态度令夏尔更加奇怪了。但是出于礼节他也还是回了一礼。
“您可以跟我过去一下吗?有人想要问您一些问题……”对方笑着对夏尔说。
“我?”夏尔吃惊地反问。
是找我。不是找夏洛特的?他吃惊之余,又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轻松感。
就连夏洛特也是万分惊讶的样子,她微微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好吧,当然可以。”夏尔再度点了点头。
这是他感觉自己手上一紧。
他回头朝夏洛特也笑了笑,然后跟着这位廷臣离开了大厅。
“我姓迪利埃翁,特雷维尔先生。”在路上,中年廷臣突然又笑着跟夏尔搭了句话。
夏尔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明白对方是在跟自己示好。同时,他也是在暗示自己。这次是小事,不用惊慌——否则一个廷臣是没必要跟一个将死的乱贼多说废话的。
“掌玺大臣阁下的后辈吗?”夏尔不动声色地躬身行礼,“很高兴认识您。”
“那正是家父。”对方微笑着回答,似乎很高兴夏尔听懂了他的暗示。
………………
孔泽此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间房间当中,等待着那位迪利埃翁先生将人带过来。他一直坐在那里,既不四下张望也不多说话,只是在看各种给他的材料而已。
他明白宫廷不是他可以乱逛的地方,哪怕自己这次是被赋予了任务也是一样。就在他的旁边,几位宫廷侍从正严肃地站在房间中,目不斜视,连交谈都没有,气氛既压抑又沉闷。
明明只是虚应故事,大家却都搞得这么郑重其事,这也是一种宫廷习气吧。他又在心里哂笑了一句。
正当他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门终于打开了。
领头的迪利埃翁先生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朝孔泽点了点头。“先生,按照您的要求,我将特雷维尔先生给您带过来了。”
孔泽无视了他话中所隐藏的冷淡,直接将目光朝他后面看了过去。
然后,他的右手紧紧地握起了拳头,目光顷刻间变得凌厉之极。
怎么回事?!
怎么会?
奇怪,太奇怪了!
他顷刻间,脑子里一片混沌。
那一晚他亲眼所见,这个年轻人出现在了外交大臣——也就是现任首相——的家中,而且是和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子,和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一起联袂去了当时的外交大臣府上?
不是传闻这两兄弟极其不和吗?是私人行为还是别的原因?
他脑子里一直在转着各种念头,一时间竟然忘了招呼这个刚进来的青年人。
而那个年轻人,也发现了孔泽的不对劲,因为微微愣了一下。但是这个年轻人似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然后友好地朝孔泽点了点头。
孔泽微微皱了皱眉,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然后他转头看向迪利埃翁。
“他就是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子?”
迪利埃翁先生很惊奇于孔泽的反应,但是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就是他。这就是您想要见的人。”
接着,他不管孔泽,直接招呼了一下夏尔。
“特雷维尔先生,请坐。”
然后他又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房间里其他的宫廷人员离开,而那些人也直接听命离开了,看也没看孔泽一眼。
孔泽又皱了皱眉。但是很快他的面色就恢复了正常。
他将目光转向了悠然坐到自己对面的夏尔身上,然后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平静下来,不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不管怎么说。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并不能公诸于众。
“特雷维尔先生,您好,我是孔泽。是内务部的高级专员。”他面无表情。语气和过去一样生硬冷漠。
“您好。孔泽先生。”夏尔温和地点了点头,显得十分镇定,“很高兴能够认识您,不知道您将我叫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呢?”
“您不用紧张,我现在叫您过来只是想要了解一些情况而已。”孔泽轻轻摆了摆手,“您能跟我说说您刚才的所见所闻吗?”
“刚才我受到了一些惊吓,所以有一些东西可能被遗漏了,您别见怪。”夏尔微微皱了皱眉。作出了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我今天是应邀前来参加宴会的,毕竟进入宫廷的机会难得。所以我就一直在四处游荡,左顾右盼的,没有特别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
接着,夏尔就将今天的所作所为都说了出来。
“后来,那件事就发生了……然后,为了不让我的堂姐受到惊吓,我就一直抱着她安慰她,并且带着她尽量躲避刺客和混乱的人群。别的我什么都没干。”
最后,夏尔的讲述以如此一句结尾。
“您的堂姐?”孔泽皱了皱眉,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是的,我的堂姐。”夏尔点了点头,“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
“您的意思是说,您在行刺事件发生的时候,一直都是和您的堂姐呆在一起?”
“确实如此。”夏尔抬起头来,温和地看着孔泽,“先生,虽然我知道没有奋不顾身站出去拯救陛下,可能不够有英雄气概,但是想必您也不能因为我要保护我的姐姐而责备我吧?”
“当然,我们并不是在责备您什么。”迪利埃翁先生适时地插进了一句话。
孔泽又微微皱了皱眉。
他看得出来这位廷臣根本就不想追究任何东西。
但是他则不然。
“那么,有人指证,在宴会开始之前,您在和一位小姐在争执着什么,”他直直地看着夏尔,“看来,也就是那位小姐了?”
“确实是她。”夏尔点了点头。
“那么您和她在争执什么呢?”孔泽追问,“据指证的人说,你们两个当时争吵得十分激烈,而且一直在说什么‘不要碍事’之类的话。”
“我不认为您有权问这个!”夏尔突然抬起了头,仿佛有些生气的样子。
呸!你以为姓特雷维尔就了不起吗?孔泽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先生,我认为我有权。”孔泽冷冷地看着夏尔,“如果您不告诉我,后果您将自行承担。”
在他严厉的目光逼视下,这位特雷维尔终于低下了头。
姓特雷维尔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得在我面前乖乖坦白!
“好吧,”夏尔看似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口,“当时我看见她和博旺男爵的儿子呆在一起,所以就忍不住发怒,我把她拉走了,然后要她不要再跟那个暴发户的儿子来往,可是她却叫我不要多管闲事……”接着夏尔好像在发泄似的看着孔泽,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怒火,“先生,我这是在多管闲事吗?我们从小呆在一起!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原来如此!
孔泽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看来,那天的事,也能有一些解释了,毕竟他们那么亲密。
“那是您的感情私事,我们管不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哼,姓特雷维尔又如何,也就是这种程度而已。(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最后的幸运
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讯问还在继续着,但是夏尔的心却愈发安定了下来。
看样子正如那位掌玺大臣的儿子迪利埃翁先生所暗示的那样,他们把自己叫了过来,并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
“特雷维尔先生,您在宴会开始之前,还和那位博旺先生争执过?”孔泽的声音还是毫无起伏,“而且,你们争执得好像十分激烈,为什么?”
“他拦着我不让我见夏洛特。”夏尔简短地回答,“我告诉他,他没有权力阻止我干任何事。”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孔泽和迪利埃翁子爵互相对视了一眼——情况和他们已经掌握的一样,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那一场争吵很明显就是两个年轻人争风吃醋而已。
孔泽并未对夏尔生出什么疑心,因为他确实无法想象一个人在决定行刺国王的时候还会带着自己的妹妹跑过来,并且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和别人为了个女人争吵。
况且,其他人的指证也说明了,在刺杀开始的时候,他一直在带着自己的堂姐小心躲避,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举动。
如此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
“那么,您有没有看见什么很可疑的人或者事情呢?”孔泽打算再敷衍几句就结束这次问话。
正当此时,房间的门轻轻地被敲响了,然后一个侍从走了进来,小声地对两个人说了几句。
就连阿德莱德女士也在为他说话?孔泽内心不禁又是一凛。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出身名门。而且还有上层的人看重,关系网也十分稳固,看样子不应该随随便便对待。他心里不由得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我说过了。我当时十分惊慌,而且注意力都放到了我的堂姐那里,所以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夏尔镇定而且轻快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很抱歉。”
“好吧,”眼看再也问不出什么的孔泽,轻轻叹了口气,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浪费时间了。“很抱歉打搅您了,您先回去吧。”
“今晚可能您还需要留宿到宫里一晚,请您谅解一下。”旁边的迪利埃翁子爵笑着又插了一句话。
夏尔明白。他这又是在暗示自己,大概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谢谢。”他也同样微笑着,点头向这两个人致意。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他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
然而,一切都还没有结束。至少在阿德莱德女士的寝室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正当夏尔还在接受孔泽等人盘问的时候,他的妹妹正怯生生地坐在女士的床边,心里正经受着一股狂风暴雨。
时间一秒一分地过去,但是那位女官还没有回来,哥哥还是没有消息,芙兰只觉得世界也在愈发变得晦暗不明。
为了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阿德莱德女士一直强打着精神和她闲聊,而芙兰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但是她的精神根本没有放在这里,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心中所抱持的希望越来越少,少女的心也越来越冰冷。
然而,即使在这种时刻,她的神智也十分清醒,甚至比过去任何时候还要清醒冷静,仿佛有一个超然于世界的灵魂寄宿在了这纤细的身躯当中一般。
最终,希望慢慢被绝望所取代。
已经完了吧,没有什么能救得上哥哥了。除了我。
再等三分钟吧,就等最后三分钟。
她给自己定下了最后的时限。
并不是她心里还有什么无谓的侥幸希望,而是为了最后的感怀。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回首了自己这短短的一生,因为她知道自己如果真的犯下那样的罪行,就没有多少再回首的机会了。
一幅幅并不波澜壮阔的画面,在芙兰脑海中次第闪过。虽然并不华丽辉煌,也没有多少少女所憧憬的激情,但这就是她的一生。这就是她最为珍视的一生。
母亲和父亲先后远离了自己,自己孤零零地长大,除了哥哥也交不到多少朋友,但是这就够了,这样的一生也能够让人满足了。
哥哥一直照顾着自己,关心着自己,比任何人都珍视自己。在自己伤心的时候会给予安慰,在自己害怕的时候会给予勇气,在自己求助的时候每次都是全力以赴,在自己开心的时候也会露出满足的笑。
他可以为我付出这么多,为什么我不能也为他付出?芙兰问了自己。
是的,在他身处险境的时候,我也可以为他付出,而且必须这样做。她回答了自己。
一切都已经看完了,一切也必须结束了。
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芙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阿德莱德女士,她苍白的脸上,笑容里满是凄楚与痛苦。只有老天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这位少女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特雷维尔小姐,您怎么了?”女士觉得芙兰的表情有些异常,于是担心地问了一句。
芙兰没有回答。
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对这位女士的负疚和歉意,然而即使如此,她仍旧没有任何的迟疑,没有任何的后悔,更没有任何的害怕。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必须这样做,我不祈求您能理解,也不祈求您能宽恕,我必须这样做!
她伸出了手来。
门终于被敲响了。
“进来!”浑然未觉的阿德莱德女士随口吩咐了一句,然后微笑地看着芙兰。“您看,我就说过,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
芙兰止住了手。回头一看。
确实是那位被女士叫了过去的侍从女官。
在少女的急切甚至有些炽烈的目光的注视之下,那位女官缓步走到床头,然后低声向女士禀告了她所见的一切。
得救了!
谢天谢地!
在听完了女官的叙述之后,确认了哥哥安然无恙的芙兰,眼泪不禁再度夺眶而出。接着,她不顾一切地再次跪倒在床头,扑在床边失声痛哭——一如她刚刚跑进这间房间里一般。只不过。这次的哭泣,是因为无边的喜悦,而不是因为惊恐。
“我就说过。不会有事的吧?”女士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您就是太过于紧张了,这样可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芙兰仍旧埋着头继续哭。除了她自己以外恐怕没有人能够明白这道歉的真正含义吧。
和其他人一样。阿德莱德女士自然也以为,她的道歉是因为失仪冲撞打搅了自己,因此她忍不住笑得更深了。
“可爱的小姐,别哭了,谁会计较这些呢?为了自己至亲的安危,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别为这点小事道歉,没有人会因此指责您什么,礼仪哪比得上真情呢?至少在我看来。这样的您比任何时候都要可爱。”
“对不起,对不起……”然而。好像没有听见她的安慰似的,芙兰依旧在哭泣着道歉。
“哎……”女士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扶起了少女的脸,“不要再哭了,等下您还要去见您的哥哥呢。”
她的话起了一点左右,少女的泪水慢慢停歇了下来,但仍旧不时地哽咽着。
“您是个好孩子……”女士感叹了一句,“有才华,有智慧,还有这么真挚浓烈的感情,这三样东西无论哪一样都能让一个女孩子脱于凡俗,而您却全都有了,真是个让人嫉妒的孩子呢……”
不,我不是,我是个坏孩子,对不起,对不起……芙兰仍旧在心中不停地致歉着。
“好了,您先回去看看那边吧。”女士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开玩笑似的朝芙兰挤了挤眼睛,“我可真的困极了……”
“谢谢,谢谢您!”芙兰大声道谢了一句,然后在女官的带领下,再度走出了女士的寝居。
…………
当夏尔回到大厅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少了不少。很明显,一部分宾客因为太过重要,所以被粗略甄别了之后就直接被放走了。
那么,很显然,剩下的人过不了多久也可以回家了吧。
夏洛特还呆在这里,但是神情已经比刚才那种择人而噬的样子要和缓得多。虽然看见夏尔的时候她仍旧装作不理不睬,但是那一点点喜色还是被夏尔敏锐地捕捉到了。
然后,他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回头一看,是他的妹妹。
此刻脸色绯红,双目红肿,显然刚刚哭过一场而且现在仍旧有些激动。
“芙兰,你怎么了?”夏尔不由地问了一句。
然而,妹妹没有回答。
或者说,她以实际行动作出了回答。
她骤然冲了上去,然后重重地投入到了夏尔的怀中,幸亏少女的身形纤细,所以才没有把夏尔撞倒。
她头埋在夏尔怀中,一边重重地掐住了哥哥腹部,似乎满是怨怒。
夏尔先是不明所以,但后来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轻轻地将芙兰抱在怀中,然后低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
“仅仅说对不起就够了吗?!”芙兰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里面的气愤却完全没有丝毫消减。
夏尔没有回答。
兄妹两个就这样继续拥抱着,旁边传来了“嘁”的一声,但是谁也没有去管。(未完待续。。)
ps: 这个大事件终于结束了……希望妹妹的表现能够让读者们满意=。=
接下来笔者要加快剧情的脚步,尽快让特雷维尔三兄妹一起见证风云激荡的一八四八年,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我会继续努力的!还请继续支持哦~~
另,感谢书友白河愁博士的打赏,真的很荣幸我的书成为您第一本订阅的小说……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处置
冬日的阳光软绵无力,但是仍旧能够让世界回复光明。惊心动魄而又繁杂一夜终于结束了,然而这一夜所带来的影响却远远不会就此消失。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批批宾客被放回了家,而“国王遇袭”这一重大新闻,也随着这些人的回归和绘声绘色的描述而瞬间传遍了满城,引来了无数或惊恐或惋惜的议论。
不过,夏尔此时就没有空闲来考虑这么多了。
他现在正和芙兰以及夏洛特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准备先赶回自己的家——夏洛特是被他强拉着一起走的。
夏尔和夏洛特分坐在两边,而芙兰坐在两人的中间,在一路上,马车的车厢内三个人都沉默不语,气氛既压抑又冷寂,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最后,夏尔决定没话找点话来冲淡一下气氛。
“芙兰,你感冒了吗?”
是的,芙兰好像着凉了一般,靠在夏尔这一边缩着身子,所以虽然车厢比较狭窄,但是她的衣裙却绝少碰到夏洛特。
“不,我没事,”芙兰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脸上还是有些红肿,昨晚的痕迹如此深刻,以至于少女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
“哦,没事就好。”夏尔轻轻点了点头,这一问一答总算让气氛不那么紧张了。
他又不动声色地朝旁边的夏洛特看了一眼——对方现在还是呆呆地坐着,面孔十分冷漠。旁边夏尔和妹妹的对话好像都完全没有在听。另外,夏洛特靠边也靠得非常紧,同样也尽在最大努力不要碰到芙兰。
夏尔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不要跟她对话刺激她了。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反而是夏洛特先跟他说话了。
“特雷维尔先生,您现在一定很得意是吧?在自己的妹妹面前充了一会儿大英雄,还洋洋自得地坏了我的好事儿……”她眼睛直视前方,一点也没有看旁边的兄妹两个,“但是,您不要高兴得太早……”
“事实上我并没有很高兴。”夏尔温声打断了她。
“那就更糟糕了。您这么辛苦卖力,结果却连一点欢愉都换不到……”夏洛特的语气里多了些揶揄和嘲讽,显然她根本不打算再掩饰自己了。“从结果上来说,您成了我最憎恨的那个人的走狗,而且是不索取分文报酬的走狗,您觉得您还能辩解什么吗?”
芙兰仍旧抬头看着车窗外。好像夏洛特根本不存在一样。但是夏尔就不能做到这一点了。
“看样子您的现在的精神状态还很不错,我不用担心了?”夏尔也带上了一点点嘲讽。
“担心?如果真的担心您会这样对我吗?”夏洛特又讥笑起来,“不过,请放心吧,我受得住,事前我就想过如果万一不成功就应该怎么办,现在只不过是不幸真的发生了而已。失败虽然难受,但是不至于让人绝望。这么一点挫折怎么可以击垮我呢?我只是很惋惜,仅此而已。”
看来。夏洛特之前的失魂落魄只是为了在行动失败之后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一确认自己重新获得安全之后,她就不再打算掩饰自己的心情了。
好,很好,这样也不错。
“我不打算跟您多解释什么,更加也不会无聊到跟您道歉。总之,您干下了一件傻事,而我在一切都不可挽回之前救了您,也救了我自己。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您接不接受都可以。”夏尔冷静地回答,一边下意识地又拉了拉芙兰。
他害怕芙兰听到太多东西,所以不再愿意多说。但是,已经晚了,芙兰听到现在,已经基本明白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不禁对自己之前的过度反应和差点犯下的罪行而感到有些好笑,又有些后怕。
幸亏……幸亏最后没有闹到那一步去,感谢上帝!她在内心中庆幸地感叹了一句,不过即使到了现在,她仍旧没有丝毫的悔意。
哪怕内心波动如此之大,芙兰仍旧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继续靠在哥哥的身边,装作什么也没有听懂的样子。只不过,出于一种惯常的憎厌,她又隐蔽地给了夏洛特一个嫌恶的眼神,狠狠地埋怨她将自己兄妹拉入到了如此险恶的境地——很显然,一切都是夏洛特的错,如果没有她们闹得这些事,一切不应该是很好的吗?!
结果别说玩了,连画都没机会画出来。一想到这里,芙兰就愈发压抑不住自己对夏洛特的憎厌。
这个眼神,虽然夏尔因为视角的关系看不到,但是夏洛特可一点都没有错过。心情十分不好的她,所以也冷笑着回给了芙兰一个恶狠狠的瞪视,两个人就这样视线交错了一秒钟,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不约而同地把头别了开去。
“我说了,您不要得意得太早,”夏洛特又冷笑了一声,“这次即使不成功,我们也不会面临世界末日,顶多是重头再来而已。明天,太阳会如今天一样照常升起,而我们的事业自然也会在挫折中走向成功,上帝的裁决最终会报应到人间之上……”
“是吗?”夏尔不置可否,“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夏尔现在的心事很多,他也不想和夏洛特再斗嘴了,夏洛特看样子早已经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了,所以一段时间内也不用担心她再会去干什么傻事,可自己接下来还有很多麻烦事要处理。
这时,马车终于停下来了,已经抵达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
夏尔等人下车时,惊讶地发现老侯爵居然破天荒地在宅邸的门口迎接了他们。一看到自己的孙儿孙女回来之后,他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颇为严厉地扫了夏洛特一眼——显然,作为长辈,他对夏洛特如此独断专行是十分不满意的。
夏洛特几次想要告辞。但是看见老人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有敢说出来。
很快,老侯爵就压抑住了自己的感情,然后冷淡地朝三个小辈点了点头,接着才开口说话。
“芙兰、夏洛特,你们已经很疲惫了,先去休息一下吧。夏尔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要问问你。”
虽然他的用词看上去是商量,但是没有谁会误解其中的命令含义。夏洛特动了动嘴想要再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得跟着仆人走了进去。
“小姐需要好好休息,不要让人惊扰了她。”在离开之前,老侯爵特意又叮嘱了仆人一句。显然是命令他要他好生看守着夏洛特。不要让她再跑了。
目送着她们进去之后,夏尔跟着老侯爵一起走进了会客室。
然后老侯爵小心地关上了门,接着神情严肃地坐回了夏尔对面。
“夏尔,昨晚王宫的事现在到处都传遍了,各种耸人听闻的消息都有,你仔仔细细地跟我说说,到底怎么样了?我们那可怜的国王陛下现在怎么样了?”然后他自己又摇了摇头,“嗯……应该还是没死吧。否则你们不会这么快回来。”
“是的,没死。”夏尔简洁地回答。“只不过受了点伤而已,听说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果然如此……”老侯爵轻轻点了点头,“那你的目的达到了。”
他的话里还是隐隐间有些棱刺,显然对夏尔去阻止路易-菲利普国王被杀一事上,还是有些暗含的不满。
“爷爷……”
夏尔刚想解释点什么,但是特雷维尔侯爵直接抬手制止了,“你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我已经说了,你放手去做吧,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路,而且事实已经证明了你确实有自己的一套,我应该也必须完全信任你,否则我怎么将这个家交给你?不用解释……”
夏尔看着老人平淡的表情,千言万语都最后被咽下了,只说出了一个词。
“谢谢。”
老人没有再说这个问题,“既然现在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从别的方面来看,可能对我们还是有利的。”
“别的方面?”
“是的,我刚刚听到风声,政府已经初步认定这桩刺杀案是王党余孽干下的,所以他们接下来肯定会下大力气去报复王党,相应地也会削弱对我们这边的注意力。”老侯爵冷静地分析着,“而且,我听说,为了报复这一卑劣的行动,政府打算要处决一些之前被逮捕的王党分子……”
夏尔听到这个消息时,并不特别吃惊。在夏天的时候他们确实逮了一些王党,有些被流放去服苦役了,所以现在当然有的是材料去发泄报复心,这个不足为奇。
他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老侯爵又开口了。
“什么?”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夏洛特?”老侯爵轻声问。
“我们等下把她送回去算了?”夏尔试探着问了一句。
老实说,夏尔之前也没有考虑到更好的办法,总不能就这样一直软禁着吧?
老侯爵的表情却仍旧十分严肃。
“菲利普有个提议,我觉得很有意思。”
“什么提议?”夏尔连忙问。
“你们干脆现在就结婚得了,然后你加点劲儿把她栓在家里……”老侯爵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痕迹,“这样他那边也不用去头疼怎么跟夏洛特解释了。”
“呃……唔…………”夏尔彻底吃惊了。
“怎么样?这个主意我看挺好的。”
“呃……”期期艾艾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最后还是回答,“还是先让公爵阁下头疼头疼吧……现在谈这个太早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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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罗特希尔德与蛋糕
夏尔的回答,并没有让特雷维尔侯爵太过于惊讶,虽然明显有些不悦,但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你也有你的想法,我并不是想要强迫你什么。”不过,他仍旧是催促了夏尔一句,“不过,这件事你也该抓紧了。”
“我知道。”夏尔随口敷衍了一句。
两个人都默契地避开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处理夏洛特”的话题,也许是因为都觉得很棘手,因而两个人同时决定把这个皮球踢给特雷维尔公爵的身边,看他的意思了。在这之前,就这样软禁在家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夏尔曾经暗自揣测过她回家后会被怎样对待,不过,想来不会被责罚吧——特雷维尔公爵应该还是会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波旁王家忠心臣仆的样子,不会对他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孙女儿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
好吧,也随便他吧,夏尔无所谓地想。至少,短时间内那些王党分子是不至于还能闹出什么事了。
很快,他就将这些事抛到了脑后,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等下要去博旺男爵那里拜访一次。”他突然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听到这个名字,侯爵又皱了皱眉头,但是他仍旧没说什么。
“路上小心。”
…………
就这样,顾不上休息,夏尔就直接乘坐他的马车前去拜访博旺男爵了。他这样做,除了是因为昨晚在皇宫里男爵的要求之外。还有别的打算。
令夏尔感到欣慰的是,在仆人通报之后,博旺男爵并没有让他在会见室候着。直接就叫他前去自己的书房会见了——显然这侧面反应了自己在这位大银行家心目中还是有些重要性的。
在银行家那间精致奢华的书房里面,夏尔再度见到了这位执掌法国经济命脉的金融家之一。
“特雷维尔先生,您来得比我预想中的要早。”一见面,银行家轻轻推开了自己面前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文档,然后直截了当地说,一点也没有浪费时间的意思,“难道您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您是一个时间宝贵的人。”夏尔不着痕迹地恭维了一句。
“很好。”银行家微笑着,仿佛真的被这句恭维所打动了一般,但是口吻中却仍旧平淡之极。“那您就抓紧时间跟我说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吧?您可以不要告诉我您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早上,各种传言都传遍了,交易所里面的人都像疯了一样。”
夏尔当然不打算跟他都说实话。但是也不能完全说假话。
“是的。我知道一些。”他点了点头,“昨晚的事情,我预先听到了一点风声。”
“果真如此啊……”博旺男爵长叹了一声,然后有些不悦地看了看夏尔,“真的是王党分子们干的吗?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
“第一,真的是王党分子干的。”在银行家的这种冷峻视线下,夏尔完全不为所动,语气一如既往地和缓。“第二,当时我并不确定这个情报到底是不是真的。而且我也认为没必要告诉您。”
“呵,没必要!”博旺男爵不满地复述了一遍,显然有些愤愤不平,“结果您认为我全家人身处险境是可以接受的了?”
当然是可以接受的了!夏尔在心里默默地讥讽了一句。
“我当时并不知道您和您的家人也在场,博旺先生。”夏尔仍旧镇定地解释了一句,然后直视着这位银行家,“说到底您不是也没有跟我透露这件事吗?”
在他毫不退让的目光面前,博旺男爵最后还是偏开了视线。
“那您为什么要自己过去呢?明知道有危险要发生?”
“能够近距离见证一位国王的死,不也是很有趣的事情吗?”夏尔微笑着回答,“如果国王陛下真的不幸遇难,总得有人第一时间了解内情吧?”
银行家皱了皱眉,最后还是转开了话题。
“好吧,这个先不提了。现在那些王党分子这么一闹,全国恐怕都会震动了。”
“这是一件好事,每个人都会从中看出奥尔良家族的王朝已经摇摇欲坠。”
“关键是那一顶王冠坠落在谁的头上!”男爵低声断喝,“还是会永远消失。”
然而,夏尔的回答却让这位银行家大吃一惊。
或者说,喜出望外。
“落在谁的头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面色如常,“谁在背后扶着戴这顶王冠的人。”
这句话什么也没有回答,但是同时回答了一切。而博旺男爵当然能够听明白夏尔的意思。
他惊奇地发现,这个原本就让他有些欣赏的年轻人,又给了他新的惊喜。不过,也不奇怪,一个姓特雷维尔的人怎么会只懂得愚忠和盲从呢?
“很好,年轻人,我就说过,你有志气,也有头脑。”他脸上的冷峻慢慢被格式化的笑容所覆盖,“在这个年纪就能够明白这一点的人,确实不多。”
“仅仅明白是没用的。”夏尔小声回答。
男爵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继续微笑着,“你们都是些聪明人,这就是我找你们的原因,至少在目前为止,你们还没有让我失望过。”
“所以您看,现在已经是一个重要时刻了,我认为我们应该开诚布公一点儿。我就是这样想的,于是我来了。”夏尔继续看着博旺男爵,同样又岔开了那个有些禁忌的话题,“现在,约瑟夫-波拿巴先生已经回去了,因此,在法国现在实际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您是站在我这边的人,连总负责人还不知道。如果有什么话您大可以跟我直接跟我坦白说,我保证绝对传不到第三个人那里去。”
只有几乎从来不坦诚的人,才会经常讲坦诚挂在嘴边,博旺男爵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当然也不会去点破。他同样微笑着。
“是的,我们应该坦诚。所以,我打算告诉您一件事。”
“请说。”
“罗特希尔德先生决定也加入到我的计划里面来,作为一个合作者。”博旺男爵好像是随口地说了一句,他没有解释是哪个人,仿佛说出了姓氏就能够让夏尔明白一样。
实际上夏尔也确实立刻就明白了。
“罗特希尔德男爵?”
“对,就是。”男爵点了点头。
【詹姆斯-德-罗特希尔德,原名雅各布-罗特希尔德,是银行家梅耶-罗特希尔德的第五个儿子,也是最小的一个。这五兄弟散居欧洲各地却又抱成一团,最后都成为了雄踞一方的银行家。詹姆斯后来迁到法国巴黎,并且在历次风潮当中如鱼得水成为巨富,因为他的“杰出贡献”,他于1821年被奥地利皇室被任命为奥地利驻法国大使,并于次年被皇室封为男爵。】
明白了,都明白了。
也对,罗特希尔德家族怎么会不在这里掺一手呢?这可是给全国人民砍一刀的机会啊。
被人人传诵人人艳羡的罗特希尔德家,积累起来的亿万财富怎么可能不来自于千百万人的眼泪呢?
在1868年11月15日,这位大银行家死去的时候,给自己的家族留下了大约4000万法郎的遗产,这仅仅是他的个人财富而已!天晓得他的银行在那一年的大灾劫中挣进了多少!
“是吗,那太好了。”没有人能够从夏尔着简单的评语里面看透他的真实意思,博旺男爵也不能。“感谢您告诉我这个好消息,那么您准备我怎么做呢?需要我配合他吗?”
“不,不需要。”博旺男爵出乎夏尔意料地摇了摇头,“我们现在要忧虑的反而是朋友太多了。”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男爵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狡诈,“一块蛋糕切得人多了,每个人能够分到的就会少。无疑的,我们需要罗特希尔德先生的帮助;但是,他过于卖力的帮助,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好事……”
“我明白了。”夏尔点了点头,“那您需要我怎么做?”
“我听说您文采不错。”银行家突然说了句似乎不相关的话。
“您过奖了……”
“所以,您能不能写一些小册子?在需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到处印发,把这些犹太佬的统统骂个一遍,越让他们灰头土脸就越好。一旦人们对他们的愤怒越厉害,他们就越得缩手缩脚,然后就得跑到我这边来挨一刀。至于罪证,没关系,我的朋友,这种东西我们到处都有的是……”
【在19世纪中期之后法国确实出现了许多攻击犹太金融巨富的小册子,例如《罗特希尔德王朝》、《犹太人是现代的国王》等等,此为史实。】
银行家奸诈的笑容让夏尔不禁有些发寒,这家伙一开始就打算卖队友了!
不,这仅仅是排除竞争对手而已。
“所以,博旺先生,我认为您现在应该向我寻求帮助?”片刻之后,夏尔低声问。
“寻求帮助?不,是寻求合作。”银行家慢悠悠地回答。
“对,合作,同样的,我极其需要您的帮助,”夏尔用力点了点头,“我现在需要钱。”
“世界上一百个人里面有一百一十个需要钱,但是很少有人说得清自己为什么需要。”男爵慢条斯理地回答。
“我说得清。”夏尔直视着银行家。
“我也相信。”
两人相视一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图穷匕见
笑完了之后,博旺男爵的表情重归严肃。
“您这次打算要多少?”
“越多越好。”夏尔低声回答,“您上次不是说过要给我一大笔吗?”
“那一笔现在还不是时候。”博旺男爵摇了摇头,“而且,那是我给您的借款,不是我给你们的赞助款,这也必须分清楚。”
这种明显的示好夏尔当然分得清楚。
“谢谢。”他又笑了笑,“那您现在打算赞助我们多少?”
银行家没有立刻回答,然后把视线放回了自己的办公桌上,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最后他才说话。
“八十万,怎么样?”
已经比预想中要好很多了,看来对方是真的打算在这边下重注了。
“可以。”夏尔连忙点头应下。
“不过,您要等上两天。”博旺男爵继续说自己的盘算,“我要在银行内自己设置几个账户来回倒腾一下,把这几十万资金尽量没有痕迹地从金库里弄出来,虽然风险应该不大,但是我们应该每时每刻都小心谨慎……”
“很好,我们就应该这样。”夏尔没有任何纠缠。
“……另外,在刚才那件事上,我请您也花点心思,”博旺男爵将视线重新投回到夏尔身上,“时间可不等人,这关系到我们能多切多少块蛋糕,可千万不能敷衍了事,特雷维尔先生。”
“当然,我明白。”
夏尔心里清楚得很。这位大银行家想要让夏尔帮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觉得夏尔有些文采”而已,如果只是想找会写的人。十万个他也找得到。他是想把夏尔拉为自己的同盟者,让这位日后定有前途(不出意外的话)的年轻人成为自己的臂助。
而夏尔答应帮忙,当然也不会是因为对方称赞了自己,而是有自己另外的考虑。
如果犹太人多担当一分事后的必然会降临的恶名和憎恨,那么他——以及博旺男爵等人——就会少承担一分,国民越是痛骂犹太人,就越不会注意到同样干了坏事(也许干得更坏)的自己。
想必。博旺男爵也是这样想的吧。
夏尔此刻心中也有一些感叹。
在原本的历史上,法国的历次金融动荡中大发横财的犹太金融家们,确实引起了法国人的特别憎恨。反犹主义不仅仅是出于天主教意识形态而已。第三共和国时代的德雷福斯案件正是这种心理的一种延续。
【1894年,法国情报机构将一位犹太军官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指认为德国间谍,并且在证据完全不充足的情况之下强行判他服终身苦役,在知识界和舆论界的抵触之下。1906年此案才得到了最终平反。】
而这种仇恨心理发展到最登峰造极的时候。莫过于1940年代的维希法国主动配合纳粹搜捕境内的犹太人,积极参与了纳粹对犹太民族的大屠杀。
但是,犹太人当真那么有罪吗?
虽然这年代确实有不少犹太金融家,并且有不少犹太金融家在对人民趁火打劫时大发横财,但是人们越觉得犹太人很坏,就越会模糊“对人民敲骨吸髓的金融家很坏”这一事实,在无意或者某种刻意的引导之下,阶级仇恨最终会被引导成为种族仇恨。最后酿成了纳粹大屠杀的惨剧——然而,那些犹太金融家在纳粹掌权之后早就都逃离了欧洲。被送进集中营和焚尸炉的犹太人,大多数只是中产阶级或者穷困的平民而已,并没有犯下多少罪行。
而现在,为了一己之私,夏尔和大银行家博旺男爵决定煽动反犹情绪,以便尽最大努力来转移民众们的视线。,从这一点来看,两人还正是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这种思绪,在夏尔脑中盘桓了一会儿之后,又如同青烟一般挥散而去,再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也许确实是坏事,但是坏事干多了,就再也不会有多少负罪感了。
在夏尔点头之后,博旺男爵直接就摇了摇桌上的铃线,招呼自己的一位秘书走了进来,他冲那位秘书小声耳语了几句,又指着夏尔说了几句,显然是在跟他谈赞助款的事情。
秘书很快就退开了。
“特雷维尔先生,后天您就到我们位于布雷迪廊街的支行去领取这笔资金,到时候那个人会把这笔钱交给您,”博旺男爵微笑地夏尔,“注意,一定要小心。至于怎么花销掉,这就看您了,我相信您能够物尽其用的。”
“谢谢。”
两个人握了握手,算是庆祝这次共识的达成。
正当夏尔打算告辞的时候,博旺男爵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重新开了口。
“您还记得杜-塔艾先生吗?”
夏尔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不禁心中紧了一紧。
“当然记得,怎么了?他现在还好吧。”
“当然很好,”男爵又笑了笑,不过目光里多了一些诡诈,显然里面透着一些不祥的气息。
“他怎么样了?您想告诉我什么?”夏尔不动声色地再次追问了一句。
博旺男爵下意识地又扫了房间一眼,显然他想要说的话是真正的机密。
“他是我的助手和合伙人,在之前,除了接触你们、并且转送我给你们的赞助之外他,负责另一项重要使命。”他声音放得很低。
“什么使命?”
“他-同时-负责-将我的赞助款转送给那些共和派激进组织。”男爵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
夏尔眼眶骤然睁大,然后眉头也微微皱了一下,但是他忍住了没有问话,而是等着男爵继续说下去。
“总体来看,他的这项工作也做得十分让我满意。现在,他已经初步帮助那些人建立了一个网络,而且也让他们囤积了大批的武器……”
“为什么?”许久之后,夏尔才问出来,但是口吻仍旧十分镇定。“您如此卖力气地支持他们,有什么打算呢?”
“有什么打算呢?您难道想不明白吗?”博旺男爵颇有兴味地反问。
夏尔很快就想明白了。
无非是借刀杀人而已,他肯对自己透露这件事,那说明他还是主要把宝压到自己这边来的,也不用太过担心。
“先生,您这是在玩火。”他简短地评论了一句。
“是的,我确实是在玩火,危险性不用您来说我也知道。”博旺男爵以一种惊人坦率回答道,“但有时候我们就得胆子放大一点儿。”
夏尔低下了头,仔细思考他突然透露出来的重大消息。
“您还可以跟我透露更多吗?”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提出了要求。
“当然可以,这不正是我的盘算吗?”银行家又笑了笑,平淡的笑容里面蕴含了无限的狡诈,“您让我好好跟您说一说吧。”
“请。”
“无疑的,我支持那些暴民确实是在玩火,但是您也要承认,越是火大才越是能把可怜的王朝政府烧个精光,仅靠您这边一家人就一定能够办到吗?我看不一定。但是,同样毫无疑问地是,我必须小心让自己不被这把火给点着了,所以在点起这把火的时候,我就得想好怎么去扑灭它……”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银行家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在帮助他们之余,也对这些激进组织也进行了严密的监视,里面还有些头头就是我们的人。而杜-塔艾先生他正是这一事业的主要负责人,您可别小看他,他现在对几个共和派组织的资金流向和政治动向可是门儿清得很呢!”
“那您要我怎么做?”夏尔镇定地问。
“我认为,您应该和杜-塔艾先生要抛弃前嫌,让那一点小小的不愉快赶紧成为历史,难道一座金山还不能让你们忘掉这些不愉快吗?”银行家又笑了笑,“接下来,我会让他和您密切接触,把那边的动向统统告诉您,总有一天,我们得让那些暴民讨不了好。”
说到后面之后,他的声调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带有肃杀的意味。
夏尔压抑住了心中的寒意和不快,以不变的镇定回答道。
“修复关系并不仅仅取决于我,我当然愿意和杜-塔艾先生合作。”
“只要有您的这个意见,那就没有问题了。”他的回答让博旺男爵显然松了口气,“我会让他毫无保留地和您合作的,说到底,你们之前不就差不多是这个关系吗,呵呵……”他假笑了一声。
“您不止还有这些安排吧,还有什么话干脆也一次都对我说完吧。”夏尔看着男爵,低声反诘。
“我就说嘛,您确实是个聪明人!”博旺男爵又感叹了一句,仿佛真的很欣赏夏尔的灵敏似的,“我让您和杜-塔艾先生修复好关系,确实还有另外一个用意……”
“您也知道,我是在玩儿火,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不能用自己的手去玩儿火,在预定的那些日子到来之时,我将要离开巴黎到斯特拉斯堡去,巴黎的事情当然得让那些信得过又有头脑的人来帮忙料理……很显然,您和杜-塔艾先生都是这种人,只要你们两个能够精诚合作,那么就不会有多少问题。特雷维尔先生,正好,今晚留下来吃个晚饭吧,杜-塔艾先生也会来。”
“好的……”夏尔冷冷地应允下了男爵的邀请。(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拒绝
时间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特雷维尔侯爵府的餐厅里,此时已经开始了今晚的晚餐。虽然说是家族聚餐,但是人数却十分寥寥,就是一个老人和两个女孩子而已。
此时已经是冬天了,因此餐厅的壁炉已经烧起了柴火,一时间餐厅内的温度暖如煦春。火光配着烛光,也让里面的人脸上显现出了一些红晕,而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一时间也成为了寂静的餐厅中唯一的声响。
当餐厅的座钟的时针指向到了六点的时候,默默坐着的特雷维尔家族成员们开始了自己的晚餐。
而刚刚在仆人的通报和带领之下走进了餐厅的夏洛特,看着默不作声、已经开动了的两人,禁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夏尔今晚不回来吃饭了吗?”
说出了这个问题之后,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芙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然而,芙兰却只是白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吃饭理也不理她,看样子是想给她一个没趣。
一怒之下夏洛特差点就要发作,但考虑到这是在别人家里,最后她只是紧紧地捏了一下手,装作什么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等着,以后有你好看的,有你哭的时候!
“夏尔今天去拜访客人去了,应该不会回来了,”好在特雷维尔侯爵回答了她。“平常我们都是这样的,定时在下午六点开始晚餐,就算他只是迟到了我们也不会等。”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夏洛特笑靥如花地看着特雷维尔侯爵,然后走到了餐桌的一边,准备坐到和芙兰相对的座位。
她口上虽然在敷衍着老侯爵一句。但是夏洛特此时心中却心事重重,想到了别的地方去了。
她心里最疑惑的地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她家那边还没有来找她,按理说,她的爷爷特雷维尔公爵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和结果了吧?为什么现在还是没什么动静?
难道夏尔并没有通知自己家里?她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片刻之后她又否认了这个猜测,夏尔没有必要这么做,把自己强行留在他家里——至少她自己是看不出有什么理由的。
不过。也许,有可能,他真的就是想把自己留在家里……然后……然后……?
一想到这里。夏洛特的心跳就突然加速了一点点,然后赶紧把这个念头给抛到了九霄云外,朝着座位坐了下去准备开始自己的晚餐。
虽然是被强行带到这里来的,但是夏洛特在特雷维尔侯爵府上目前简直不像个囚徒。反而和客人一般。除了受到仆人的监视不能出去之外。在府邸内她基本上是自由的,就连就餐也是和主人一起,其他的一切待遇都和贵客的礼遇完全相同,所以她闹不明白侯爵祖孙两个的意思也就不足为奇了。
没想到,她刚刚准备坐下的时候,一声抗议就突然响起来了。
“别坐,那个我哥哥的位置!”芙兰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夏洛特,细声细气地叫她不要坐下那个座位。“等下也许他回来了呢?!”
夏洛特转头看向老侯爵。
“随便坐吧,”老人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反正今晚他应该是不回来了,这种小事不用在乎。”
然后夏洛特就在芙兰的视线焦点下,回了一个淡定的笑容,然后悠悠然坐了下去,同样开始了自己的晚餐。
“这里的餐点很简陋,和您的家里完全不能比的,还请您忍耐一下啊。”老侯爵笑着打趣了一句,仿佛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
“怎么会呢?您想到哪里去了!”夏洛特甜甜的笑容足以让任何长辈舒心开怀,“在家里我可没有那么多机会陪着爷爷吃饭,今天能够陪您吃一次饭,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接着,她将草莓酱涂到了吐司上面,然后吃下了一小块。
“唔,真的很好吃呢!比家里的厨师做得好多了!”
“你这个孩子……真是太会恭维人了。”特雷维尔侯爵忍不住失笑了,然后拿起红酒饮了一口。
听着夏洛特假心假意的恭维,大倒胃口地芙兰忍不住鄙视地扫了对方一眼,然而,在看到夏洛特的时候,她那一瞬间竟然呆愣住了。
因为,夏洛特正好也扫视到了她身上。
夏洛特脸上带着那种十足恶意的冷笑,将银质的餐刀刺入到餐盘中的小羊肋排里面,然后以缓慢到可以说是精致的动作,慢慢地划开了肋排并将割下来的部分细细地切成了小块儿,然后她将一小块肋排慢慢地送入了口中。整个动作精巧而且优雅,足以被列入餐桌礼仪教科书之中。
然而,重要的不是她的进餐动作,而是她在一直盯着芙兰。那恶狠狠的眼神,仿佛是把餐盘里躺着的小羊肋排当成是芙兰一样,配上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胆战。
至少芙兰是心惊胆战了。在满目黑雾的夏洛特面前,她仿佛是被黄蜂蛰了一下似的,急速抽回了自己的眼睛,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低头去喝小豌豆肉汤。
“哼。”
若有若无的哼声响彻在她耳边,让芙兰心中的怒意和恨意变得更加浓厚,但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久久挥之不去。
在这种怒意和惧意的驱动之下,芙兰一方面失去了胃口,一方面也吃饭吃得很快,于是早早地就结束了自己的晚餐。为了不让夏洛特太过得意,她鼓起勇气还给夏洛特一个代表着“我才不怕你呢,你给我等着吧,我还会回来的!”意味的挑战性视线,然后就将餐具摆回原位。站起来准备走回自己的房间。
夏洛特仍旧微笑着,目送心神大乱的芙兰离开。
“晚安~!”在芙兰即将离开的时候,她对着芙兰的背影喊了一句。貌似礼节备至实际上充满了嘲讽。
芙兰肩头一沉,但是总算没有回头,片刻的停顿之后重新迈动脚步。
“晚安。”她头也不回地同样招呼了一声,这声问候仿佛是来自于南极大陆一般,完全没有任何友好的成分遗存。
………………
胜了一阵的喜悦并没有在夏洛特心中残留太久,毕竟欺负一个小孩子没什么意思,她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晚餐上面。
此时的夏洛特不得不在心里暗暗赞了一句。虽然菜式没有特雷维尔公爵家里那么丰盛,材料也没有那么名贵,但是味道倒还真不错。也许在这里多呆两天倒也是件不错的事?
“觉得好吃那就多吃一点吧,不要客气。”就在她想着心事的时候,特雷维尔侯爵突然发话了,他温和地看着夏洛特。就和每一个慈爱的长辈一样。“仔细想想,你也很久没来了吧?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来玩时候的样子,结果没想到转眼间你们就一个个都长得这么大了啊……”老侯爵悠悠地叹了口气,“你们都长大了,我们都老了。”
在有些伤感的老人面前,夏洛特连忙放下了餐具,笑着安慰老人。
“这是好事吧?如果我们不早点长大一些,又怎么能帮到您和爷爷呢?”
“我倒宁可你们少帮我一些。”特雷维尔侯爵意义不明地苦笑了一声。“您现在可真是不得了了啊……”
在长辈地这种半明不暗的讥讽之下,夏洛特窘迫地笑了笑。只是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夏洛特,我就不绕圈子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老侯爵又重新开了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尽量回答您的。”夏洛特郑重地点了点头。
“您还爱夏尔吗?”特雷维尔侯爵看着夏洛特,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先别忙着回答,好好想想,按您的本心回答。而且,我看得出来,夏尔还是喜欢你的,至少是和当时一样的喜欢,这混小子虽然嘴上说得硬,但是我是他爷爷我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所以,我想问你,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真是单刀直入的骑兵军官作风呢……夏洛特心里苦笑了一下,然后也陷入了沉默。
老侯爵也没有催逼她,而是继续不紧不慢地喝着自己的红葡萄酒。
“是的,我还喜欢他。”夏洛特的思索并没有花掉多少时间,最后,她笃定地回答,“我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别人能和他在一起。”
“很好,”侯爵点了点头,似乎是因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而心情畅快,“那么你们结婚吧。”
“嗯?”夏洛特十分惊异。
这话题也进展太快了。
“很奇怪吗?”侯爵又笑了笑,“我是个老人了,所以我像每一个老人那样想要抱着孙子天天玩儿,这想法不奇怪吧?既然你们两个还有感情,那么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现在就结婚吧……”
现在就结婚吧……这句话,咒语般的地在夏洛特脑中回响。
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爷爷的意思,为什么他还对自己回归后无动于衷呢?原来如此。
现在就结婚,然后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整天纠结于哪家太太的孩子好看,哪家小姐的刺绣好看?然后整天要么看戏要么看书打发时间?
“不,我拒绝。”夏洛特低声回答。
“为什么?”侯爵对她的回答似乎有些惊奇。
“虽然夏尔必定是我的,但还不是现在。我们还没有分出个胜负来,所以我无法停下来,抱歉。”夏洛特脸上是微笑,同时也是坚定不移的信念,“不过您不用着急,我感觉就快分个胜负了……”
“你们这些孩子啊……”听完她的回答之后,老侯爵忍不住又苦笑了出来,“怎么个个都一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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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书友白河愁博士的打赏,我会继续努力的。
“在挫折和苦痛面前,要不要放弃?”
“不,我拒绝!”
第一百五十九章 熔岩
即使是已经经历过不少大场面了,在银行家的奢华家宴面前,夏尔仍旧禁不住有些瞠目结舌。各种珍稀的食材,搭配着纯金的餐具以及古董瓷具,让这顿晚饭变成了一种纯粹宣示财富的行为艺术。
而在离博旺男爵府上没几里的地方,就是贫困平民的聚居区,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在冬日的凛风中饥寒交迫中嗷嗷待哺,有些人注定熬不过这个冬天。惊人的豪奢与惊人的贫困纠缠交错,几乎密不可分,这就是十九世纪。
仆人们不断交错往返,为餐厅中正坐的主人和两位客人呈递上各式菜肴。三个人都穿着黑色正装,衣冠楚楚。
“今天我的儿女们都有事不在家,所以正好我们几个可以开怀畅饮畅所欲言,来,诸位别客气,”博旺男爵微微笑着,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殷勤,然后他举起了酒杯,“大家先干一杯!”
夏尔和坐在他对面的杜-塔艾先生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立刻别开了视线,同时响应了主人的号召,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喝下了博旺男爵的波尔多酒庄送过来红酒。“干杯!”
然后,三个人就一同开始了进餐。
“我很荣幸,”在吃下一些东西之后,博旺男爵再度开口了,“我在和两位未来的百万富翁吃饭,他们很快就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了。但是,在这同时,我也有些忧虑,忧虑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些什么嫌隙。以至于一不小心让他们自己的百万财富不翼而飞呢?当然,我相信这两个人都足够聪明,不会让一点小小的的不愉快而丢掉自己应得的财富……我猜错了吗?”
他微笑着扫了左边的杜-塔艾一眼。然后又把视线移到了夏尔身上。
“您当然没有猜错。”夏尔轻松地笑了笑,接着,他站起身来,朝对面坐着的杜-塔艾伸出了手。
似乎是因为壁炉把餐厅加温加得太高了,夏尔在伸手之前,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
而对面的杜-塔艾,虽然面上的表情还有些勉强。但还是同样地回了一个笑容,然后也站起身来同夏尔握了握手。
“特雷维尔先生,我们仍旧合作愉快。”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口中也听不到太多诚意,但是显然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了。
“当然。”夏尔对他的勉强不以为忤,用力地和他握了握手。
至少在这笔横财发完之前,他应该还是会和自己精诚合作的。
看到两个人重新握手“捐弃前嫌”了之后。博旺男爵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们都是一些聪明人,都不会将那点小事放在心上的,对一个百万富翁来说,没有什么人是不能、不应该去合作的。”
接着,他偏开视线,看着旁边作出了一个手势,片刻之后。除了一位心腹之外,其他的仆人都直接离开了。餐厅的大门也被紧紧关上。显然,博旺男爵是要开始正事了。
“杜-塔艾先生,现在您在那边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博旺男爵的语气从刚才的轻松一转而变得十分严肃,“不用顾忌特雷维尔先生,我们在他的面前可以开诚布公,大家要紧密合作才能够将一切顺利完成……”
在博旺男爵的提示之下,杜-塔艾终于放下了心防。
“从种种我得到的情况来看,他们大概是准备在明年开春动手。”
“大概?”银行家不动声色地又倒了一杯酒,“这个词可不那么让人放心。”
虽然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是杜-塔艾宽厚的额头上不禁冒出了几滴汗。
“……应该是二月底到三月初左右,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就会动手。”
“有把握吗?”博旺男爵低声追问。
“虽然不能够百分之百的确定时间,但是……”杜-塔艾额头上的汗又多了几滴,“应该就是这个时间没错。”
博旺男爵皱了皱眉,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采信了他的说法。
“也就是说,围绕着这个计划的一切行动,都应该以三个月之后为基准,这说明我们要加快布置进度了啊!资金的储备和调配也要做出相应的调整。只要天下大乱,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哎……时间真是不等人啊,可惜得力的人又那么少!”他轻声感叹了一句,然后继续皱眉沉吟着,“那么您觉得他们的能力和希望大不大?”
“这正是我要跟您说的。”杜-塔艾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仿佛来了精神似的。
“那就请说吧。”
“以我看到的情况来看,这些暴民不是力量不足,而是力量太大了!他们虽然缺乏资金也缺乏弹药,但是人多势众,也不缺乏流血的意志和气概,这其中蕴含的危险性,您能想象得到吗?您想想看,一两天内他们同时在这座城市里拉起几万十几万暴民来,这将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场面!推翻了王朝政府之后呢?他们会不会想要别的?我看,这是很有可能的!1789年的时候暴民们只想着制宪会议,1793年的时候他们已经想着砍下国王的头了,到了1795年,他们向整个欧洲开始进军!那么,1848年的暴民们如果不加以制止,他们会想到什么呢?拯救全人类吗?”
“我当然能够想象得到,而且比您更忧虑这种状况。所以,我也早就在想办法去解决了,没人会希望去挣上一大笔没命花的钱,哪怕再多也一样。”虽然杜-塔艾有些激动,但是博旺男爵的回答却仍旧十分淡定,然后瞟了瞟夏尔一眼,“特雷维尔先生等人,不正是我们预防这种可怕事态的有力盟友吗?”
“即使如此也怕不够……”杜-塔艾还是一副心有惴惴的样子,“那可是布满巴黎的几万人,他们一旦站了出来,就不会那么轻易回家去。”
这位暗中资助了激进共和派的银行家,已经被自己所见到的那股隐藏力量给吓得胆战心惊了。这股力量,如同火山的岩浆一般炽烈灼人,滚沸汹涌。虽然平日里无法看出端倪,但是一旦喷涌而出,必将让天地失色。
它能烧尽七月王朝,当然也可以烧尽其他别的什么。
“关键是军队。”夏尔简短地回答。
“对,关键是军队。”博旺男爵点了点头,“只要军队到时候能够听大家的,那就没有问题,再多的暴民也抵不过炮弹,不是吗?拿破仑敢于对暴民们用霰弹,所以他后来能当皇帝,那么拿破仑的侄子就不敢吗?”
不,恐怕他还真不太敢……夏尔在心中默默地吐槽了一句,当然这句话他肯定不会直接说出来了。
“波拿巴的侄子,当然有把握得到军队的认同。”他冷淡地回答,“只要当今的王朝垮台,军队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效忠对象就行。只要做到这一点。”
也许是被他的镇定感染到了,两位银行家的脸色也慢慢放缓了。
“很好。”博旺男爵又点了点头,“只要能够得到军队的支持和帮助,那就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花一点钱没什么,我们将乐于为法兰西的伟大军队和忠诚战士们出资出力。对那些将军元帅们,我们的大门是永远敞开的,只要要钱就好说,我们给得起,也乐于给!”
因为那些钱本来就是骗来抢来的,所以金融家们在花钱的时候总是能够格外慷慨。
高级军阀、金融资本家、政客官僚,未来的法兰西第二帝国的三大支柱,从此时开始,在现实需要和外部压力之下,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谋求紧密勾结了。
正是这反动透顶的三群人,在原本的历史上共同维持了路易-波拿巴对帝国接近20年的有效统治,只是因为惨败于普鲁士,而不得不猝然崩塌。
“当然,我们不能只考虑这一条路,还应该多做其他的准备。”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博旺男爵突然又开口了,“杜-塔艾先生,我们得想想办法,加强对那些激进组织的渗透,最高把一批领头的搞成我们的人。不要怕在这上面花钱,多花一点没关系!”
“我就是这样想的!”对领袖的指示,杜-塔艾十分认同,“我们越多渗入到其中,就越能够掐断它。”
“确实是好主意。不过,我建议您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夏尔看着杜-塔艾,貌似诚恳地提了个建议,“总会有些人不那么容易被收买的,万一他们举报您,那就麻烦了。”
“那就先处理了再说!巴黎哪个月没有几个被扔进塞纳河里的?人们早就都习惯了……”杜-塔艾不以为然地反驳了一句。
这显然是气话了。
博旺男爵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杜-塔艾先生,我认为特雷维尔先生说得很有道理,如果不小心甄别去收买的人选的话,造成麻烦后您能处理几个人呢?更别提还容易打草惊蛇了!您不应该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
听到银行家的责备之后,杜-塔艾不情不愿地跟夏尔道了个歉。
“特雷维尔先生,”责备完杜-塔艾之后,银行家又在脸上挤满了微笑。“好好干,您绝对前途远大!”
“谢您吉言。”夏尔笑着点了点头。
“来,大家再来干一杯!”(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体系
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隆冬,天气也就愈发凛冽了起来。天空阴云密布,明明还是中午时分,却让人感觉犹如身处傍晚。而寒风也在不断吹袭,抓住每一个缝隙去袭击那些裹在厚厚大衣下的人们。
车厢中的特雷维尔侯爵,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越发感受到这种刺骨的冷意。伴随着这种冷意的,还有疲倦,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承受那种疲惫感了。
人果然不得不服老啊,他暗暗叹了口气。
好在,在他感觉难受之前,马车终于停下来了。
他打开车厢,然后朝门口那位等着他的老人笑着点了点头。
“奥拉斯,我来了。”
…………
老侯爵按照预定的行程,今天来到德-拉波塔伯爵府上拜访。此行他既是为了探访老友,也是为了向他通报自己这边的最新安排。
在老元帅的客厅里,仆人端上了咖啡之后,元帅就挥了挥手让仆人离开了,然后拿起咖啡来惬意地喝了一口。
“这种天气能喝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真是享受啊!”
“是啊。”老侯爵也点了点头,然后自己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老兄,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哎,可惜我已经老了,不然还真想到外面多逛一逛……”元帅笑着摇了摇头,“可惜,我老骨头最近一直在痛,恐怕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吧……”
他的苦笑让老侯爵心里有些伤感。因为对方面临的问题,很显然他自己也在面临着。
但是他很快就将这种伤感抛却到了脑后。
“奥拉斯,不瞒您说。我们现在就是有事要求着您。”
侯爵的严肃表情让老元帅也不禁同样严肃了起来,在某种紧张感的推动之下,他不禁抬起头来看了看老友的脸。
“你们就要动手了吗?”
“不是现在。”侯爵低声回答,“但也快了。所以为了那一天,我认为我们应该早点去行动去准备。”
老元帅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他点了点头。
“维克托,您放心吧。我会尽量帮忙的。”
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侯爵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这种在军队里打滚了几十年、历经几朝几代的老军头,现在即使人已经离开了。但是在旧部那里肯定还是会有不小的影响力的,而特雷维尔侯爵祖孙两个,此时就想要借重这种影响力。这次他既然这么好说话,那就太好了。
“不过。我现在也已经退休好几年了。还不知道在他们面前能够说上多少话……”元帅似乎有些忧虑,“所以到时候如果没有您想象得那么有用,就不要怪怨我啊……”
他的打趣让老侯爵不禁笑了出来。
“您还是和当年一样爱开玩笑呢……”
“您不也和当年差不多?”元帅回敬了一句,然后表情又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对了,前几天国王陛下遇刺的事情,您知道吗?”
他说的是“您知道吗?”,隐含的却是“是不是您的人干的”这种质问。
“嗯,知道。”老侯爵干脆地点了点头。“而且我还知道是谁干的。”
接着他将自己得到的信息半遮半掩地跟老元帅讲述了起来。
“原来如此!”听完了对方的讲述之后,元帅长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起来,“这些波旁王族的拥护者们还真是不死心呐!”
“他们当然不会死心,但是他们肯定也无法成功。”老侯爵平静地回答。
“维克托,我还真看不出来,原来您真是如此忠心于皇帝陛下呢。”元帅感叹了一句,然后又喝了一口咖啡,“明明姓特雷维尔,却能够如此忠于帝国,真是难得!”
不,我忠于的只是特雷维尔而已,侯爵在心里冷冷地回答了一句。
然后,他诚恳地看着元帅。
“奥拉斯,谢谢您的帮助,您放心吧,到时候我们绝对忘不了你的!”
“呵呵……”听到他的鼓劲之后,老元帅忍不住又是一阵苦笑,“维克托,我当然相信你们,可是你们的报答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呢?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也说不上自己还能活多久,就算您给我一座金山我又能住上多久呢?我只是在回报你们而已,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是你们让我的女儿没有白死……”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好想又想起来了什么,眼睛里出现了点点泪花,“我的女儿啊……”
老侯爵刚想安慰他些什么,但是这位元帅很快就从悲痛中恢复过来了,毕竟不愧是尸山血海中混过来的,神经确实强大。
“啊……抱歉,我又扫您的兴了。”他歉疚地朝侯爵笑了笑。
“没关系,”老侯爵摇了摇头,但是他突然好想又想到了什么,禁不住脱口而出。
“虽然范妮已经不幸去世了,但是她不是还留下了两个孩子吗?你放心吧,以后我一定会让夏尔好好照料他们的。”
这句话,似乎终于说到元帅的心坎里去了。对于这个老人来说,他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外孙,普拉斯兰公爵的两个儿子。
“您是说真的吗?”他的笑容已经敛去了,严肃地看着老朋友。
“是的,认真的,”老侯爵直接回答。
“很好……谢谢你。”沉默了片刻之后,元帅重新点了点头,然后欣喜地笑了,“太好了!维克托!”
“夏尔绝对会把他们照看得好好的。”
“您倒是有个好孙子啊!”元帅感叹了一声,“我见过他一次。可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呢。”
“嗯,确实很有志气。”侯爵毫不谦虚地应了下来,“我从没有在旁边的哪个年轻人那里看到他那种志气……”
“哦?”元帅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那不妨说说看?”
“我的孙子一直在想方设法要设计一个体系,一个能让法兰西领先于这个时代的体系。”老侯爵抬头看着元帅,眼中满是欣喜,“您想想看,我们在年轻的时候,谁去想过这些东西?”
“体系?”老元帅听上去有些疑惑,“什么体系?”
“他想要设计一个合理而且广泛的铁路网。以及依托于这个铁路网的运输和动员体系,依靠这个体系,法国在需要的时候将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使用出自己的全部力量。然后以这股连法国人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力量去狠狠地砸碎面前的任何敌人。”
“嗯?具体多大呢?”元帅已经完全被勾起兴趣了。
“如果他理想中的体系被最终建成了的话,十到十五年之内,法国将能够在常备军之外,两周内再动员三十万人。十周之后能够动员一百万人。组成一直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大军。”
即使已经久历沙场了,这番话仍旧让元帅大吃了一惊。“一百万?!”
元帅吃惊的样子让侯爵十分满意,因为这代表着他的孙子真的出类拔萃。带着一种隐藏极深的欣慰和欢喜,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的,一百万,甚至更多。到了那个时候,欧洲大陆上还有那个敌人能够抵抗全力出击的我们超过三个月呢?”老侯爵的声音里不禁带着一丝激情,“在敌人们还没有完全站起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挥拳狠狠打了下去,直接让他们再也站不起来!”
“好家伙!”元帅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夏尔想要设计的这个体系。并不是他一个人凭空想出来的。
在那个时空,吸取了1870年普法战争因行动迟缓而惨败的教训后,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陆军高层和总参谋部一直都极其注重加强动员体系的建设,以便在未来可能的德法决战中能够先人一步,以最快速度将自己的几乎全部财力物力人力投入到战争当中,以雪前耻。
在1914年,从费迪南遇刺所造成的欧洲7月危机开始,法国人就开始紧急动员,直到8月3日德法宣战之时,在一个月中,法国将它的军队从80万人扩充到了接近400万,总计动员了三百二十万人。
而在整个四年的战争当中,法国动员了810万人上前线,而当时法国的总人口也没有到4000万。也就是说,为了去赢得战争的胜利,法国人做到了把总人口的五分之一(也就是几乎全部适龄男子)送上战场,并且以自己的军工生产为这支庞大的军队供养了全部的武器弹药。
尽管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法国尽管在战略和指挥上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是这一辉煌的动员业绩是无法被抹杀的。如果1870年能够做得这样好,或者接近这么好,又怎么会发生那样的民族灾难?
毫无疑问,在19世纪中叶不可能达到20世纪初的那种恐怖的动员效率,但是,勉强达到“在常备军之外,两周内再动员三十万人,十周之后能够动员一百万人”的标准,还是有希望的,虽然需要付出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努力。
“现在,这还只是一个青年人的空想而已,能不能变成现实,我还需要观察。”老侯爵故作谦逊地笑了笑,“我们都等着看吧。”
“您看,我就说过,他很有志气。”元帅笑着拍了拍侯爵的肩膀,“我的两个孙子,到时候就靠他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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