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往来
西域的国家对于大秦的人而言,显得十分的神秘,那里的奇人数不胜数。
但是被大秦商人们所知所熟悉的,却只有那么几位。
朱砂和南亭的崛起,没有任何预兆。
他们能从西域带来罕见的药材和珍贵的香料,又从大秦购买绸缎和盐等用品运回西域。
这来来往往之间,赚的银子不是常人能想象的数目。
尤其是这几年,京城里的贵族太太们,比往日更不知何为低调,越来越喜欢攀比。她们衣裳用名贵的香料熏过,走到哪里都带着一阵淡淡的幽香。
然,这些香料,小小的一瓶,却能换不少的金条。
朱砂和南亭无疑是成功的,但是若说政治上,最成功的便是这位行走在西域多国的禾月。
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有人说他的容貌无比的丑陋,所以才会带着面具示人。又有人说他身世其实是出自尼西皇室,但是奈何他的血统不纯正,所以才会被皇室丢弃。他行走在西域多国,只是为了筹备兵马,等来日可以将尼西皇室彻底的征服。
关于禾月的传说不少,可却不知哪一个是真。
唯一能让夏阮清楚的便是,这个禾月不是泛泛之辈。
“南亭公子你和禾月交手了?”夏阮眉头微蹙,顷刻,她的目光放在了南亭的身上,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侯爷,也遇见他了吗?”
南亭怔了一怔,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南亭摇着头,开始不正面回答夏阮的问题,“禾月公子的事情,我想来日侯爷会告诉你的。只是,有些事情我不能多说,我说的太多,就得坏事。长安侯夫人,我知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应该不会为难我吧?”
夏阮也笑了起来,“好,我不问。”
南亭不是萧九,给她的信任不会太多。
所以很多问题,若是她问的太多,南亭便会不回答。
夏阮不知道南亭会说多少,所以一而再的试探他的底线。
不过最让夏阮疑心的便是,南亭出现在这里。
若是丈夫担心她,便让南亭到了朱砂的手里,这样做是有些冒险的。
她虽不知道南亭的真实身份,但是就凭南亭是日进斗金的商人,他便没有任何理由来冒这个风险。毕竟,商人永远都是将利益放在第一位,但是若是生命和利益起了冲突,那么自然是要保住性命的。
南亭是一个聪明的人,他比谁都明白这点。
若是他们信错了禾月,被禾月出卖之后,南亭进了朱砂的陷阱落入朱砂的手中。那么此刻的南亭,不应该会如此的镇定。
显然,他是故意落入朱砂的手,然后来见她的。
“南亭公子你会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意外也不是偶然吧。”夏阮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那么,南亭公子,你能告诉我你为何在这里吗?”
南亭微微笑道,“我会出现在这里,虽然是禾月送来的,但是这件事情和他没多大的关系。我想来,自然便来了,当然侯爷也希望我能来。不过,我不知道夫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美人关?”
夏阮挑眉,忍不住再次打量眼前的人。
少年的眼上覆着白绫,看不见他眼里的神色。但是他容貌出众,又有不少的家产,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夺目。
夏阮想,就算南亭双目失明,那么他凭着他儒雅又俊秀的面容,还有他的家产,依旧可以让不少的女子注目。
“你若真心喜欢她,就好好的珍惜她。”夏阮垂下眼眸,放柔了嗓音,“她是一个好姑娘。”
南亭将碟子里的糕点吃的七七八八,他没有及时的回答夏阮的话,只是将茶杯里的茶水喝光了之后,才回了一句,“嗯,我一直都知道。”
说完之后,南亭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这一路太过于劳累了,我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夫人我先出去了。”
南亭说完之后便自己摸索着朝着院外走去。
他的步子极慢,若不是他手上动作,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失明的人。
南亭刚走到院外,便听到远处‘噼里啪啦’的声音。
厨房离他站的位子很近,他能清楚的听见杜兰咒骂的声音。
南亭越想越觉得有趣,然后慢慢地朝着厨房走去。
“这个人简直,阴魂不散,阴魂不散。”杜兰咒骂的厉害,又重重的将碗放在了桌上,气的叉腰看着锅里的东西,然后喃喃自语,“不行,我得将饭菜藏好,若是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跟夫人抢东西吃怎么办?”
杜兰说完之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开始思索要将既然出锅的饭菜怎么藏起来。
她说的声音很小,但是南亭还是听了个透彻。
他下意识将手指放在唇边,他的唇角上还残留着糕点的残屑,他将那些残屑抹掉之后,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他是贪吃了一些,但是也不至于和一个女子争夺饭菜,而且还是一个有身孕的女子。
南亭摇头,这个杜兰到底将他当成了什么人。
“啊……”
杜兰转身拿厨具的时候,看见依在门框上的南亭。
南亭的发髻有些凌乱,此时凌乱的发丝垂在他的肩上。他的眼睛被白绫覆着,唇畔上挂着淡淡的笑,“杜兰姑娘这是怎么了,吓成这样?”
杜兰气的脸色发青,“我瞧着不干净的东西了。”
说完,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顺手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厨具。
杜兰觉得有些头疼,她根本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所以一点防备的心里都没有。但是她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穿着月牙色衣裳的人站在身后,吓的差点跳了起来。
她看见夫人屋子里的门关着,便以为夏阮如今在休息,若不是为了顾及夏阮,她肯定会对南亭破口大骂。
杜兰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不想因为她的不快,而吵醒夏阮。
只是,她忍的辛苦,一张清秀白嫩的小脸,都快要皱成一团了。
杜兰没有再理站在一边的南亭,而是继续炖汤做了几个可口的小菜。她从前在乡下的时候,家里的饭菜都是她一个人做。后来,杜若有了身孕,也会挑剔饭菜,也是她在一边伺候。
所以现在,夏阮的口味,她多少也有些知道。
她做的饭菜,夏阮会多吃一些。
只是,这个地方太过于偏僻,送来的蔬菜和肉食都不新鲜,前几日送来的鱼,都不知是死了几日的鱼。那种腥味,到现在杜兰都还记得清楚。
她跟那些人要求太多,那些人就会懒得再理她。
杜兰想到这些,更是觉得烦心。
在过几个月夏阮就会临盆,若是还不能好好的补补,来日可怎么熬过那个可怕的日子。
“杜兰姑娘在想什么?”南亭见杜兰不说话,便忍不住打趣道,“担心我偷你做的饭菜吗?啧啧,杜兰姑娘我的口味可没这么差。”
杜兰听了南亭的话后,转身冷笑,“也是,南亭公子过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么能吃这些粗茶淡饭呢?等一会,会有人亲自给南亭公子你送饭菜来,希望南亭公子你吃的开心。”
杜兰说完之后,便继续转身将饭菜温了起来。
等夏阮醒来之后,这些饭菜也不会凉掉。
南亭闻见了饭菜的香味,腹中多少也有些饥饿。
但是碍于面子,他没有和杜兰说这些。
“若是杜兰姑娘不介意,我也可以和杜兰姑娘分享饭菜。”南亭想了想,若是有人送饭菜来,那么他还真的不介意将食物分给杜兰一些,毕竟杜兰只是一个小姑娘,又能吃多少东西。
杜兰和杜若长的一点也不相似,她的容貌清秀肌肤娇嫩,而且性子更是直来直往。有的时候,杜兰的话还会十分的刻薄。
然,杜若就不会这样。
杜若和杜兰虽然是姐妹,但是杜若更沉稳一些,而杜兰的性子更直接一些。
杜兰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噗嗤’的笑出了声。
她皱成一团的小脸,终于露出了笑容,彷佛一朵出水芙蓉一般娇艳。
南亭听见了杜兰的笑声,唇畔的笑容也忍不深了起来。
“多谢南亭公子的好意了。”杜兰话音刚落,便瞧着小院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今日来送饭菜的人,是一个老妈子。杜兰看清楚了人之后,便指着道,“南亭公子,你的饭菜来了。”
南亭本来就有些饿了,听到杜兰的话,便没有多做计较。
送饭菜的老妈子的脸色铁青,她看见南亭摸索着朝着这边走来,想了想才走了上次扶住了南亭,让他安稳的坐在屋外的石凳上。
“公子,请用饭菜。”老妈子说完话,便转身走了出去。她的脚步十分的匆忙,像是有人在后面追她一样。
杜兰就站在厨房里看着南亭吃东西,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果然很快,南亭吃了一口饭菜后,立马便想要吐出来,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的关系,又不敢直接将东西吐在地上。
一张俊美的容颜,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好吃吗?”杜兰朝着南亭走近,看着桌上的饭菜,“哎呀,这鱼也就南亭公子你敢吃了……对,我给忘了,你是瞧不见了。那么南亭公子我告诉你啊,你刚才用的鱼,似乎……”
370:发现秘密
南亭有些坐立不安,他嘴里的东西让他觉得浑身难受。
那种腥味,太过于浓烈。
可是,若是此刻他露出丑态,会让他之前的儒雅的形象,消失的干干净净。
南亭想到这些,更觉得有些为难。
“南亭公子,要我告诉你吗?”杜兰忍不住笑出了声,“这鱼啊,我瞧瞧……”
杜兰说完话便拿起一边的箸拨弄盘子里摆放的鱼肉。
之前,这些人送来的鱼,腥味便十分的重。
她自小嗅觉比常人灵敏,所以当时差点被薰的晕过去。
此时,她拨弄着盘子里的鱼,然后脸色越来越凝重。
南亭终于忍不住将嘴里的鱼肉吐了出来,那种刺鼻的腥味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身上都是臭味,“这是什么东西。”
南亭拿起一边的茶水漱口,忍不住抱怨,“小六这次也太过分了,还不给顿好饭吃了。”
他的动作有些重还有些粗鲁,可是在一边的杜兰却没有什么反应。南亭觉得口中的腥味淡了一些后,才忍不住问身边的杜兰,“怎么了?不就是一盘鱼吗?不吃就是了。”
“这鱼,内脏都没有剖出来。”杜兰看着盘子里东西,几欲作呕。
这些鱼的腥味比平常的鱼腥味重的原因,估计也是因为这点。盘子里摆放的鱼,虽然被除去了鱼鳞,但是它们的内脏都没有被剖出来。还在鱼腹之中,这让杜兰忍不住打了一个战栗。
她的嗅觉灵敏,在闻见鱼的味道不对的时候,便将这些鱼丢了。
而且,夏阮也不喜欢腥味太重的东西,所以这些鱼她们基本都没有碰。
因为没有碰这些鱼,所以杜兰根本不知道这鱼其实根本没有剖出内脏。
村里的人送来的饭菜,她们全部都倒掉,没有再吃。
南亭听了杜兰的话,在一边又忍不住呕吐了起来,他此时已经完全不能顾及自己的形象了,这种东西对他而言有些恶心。
南亭和杜兰的动静太大,夏阮本来在屋内闭目养神,却被屋外的动静惊醒,便忍不住从屋子内走了出来。
她推开门,瞧着杜兰看着石桌上的东西微微发怔,脸色铁青。而在一边的南亭,一直呕吐,像是要将自己的内脏都给吐出来一样。这让夏阮多少觉得有些怪异。
杜兰的手艺,应该没有这么差吧?
她这几日一直吃杜兰做的东西,她觉得杜兰的手艺还不错。在这种偏僻的小村子里,她多少也要习惯一些。有的时候,胃口实在很差,她也会像吞针一样将食物吃下,她要顾及腹中的孩子。
“怎么了?”夏阮忍不住打断了杜兰的思绪,“这菜,味道不好吗?”
杜兰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的脸色带着一些惶恐,“夫人,这是……他们送来的。”
杜兰的神色太过于怪异,夏阮心里一惊,“有毒?”
“不是,只是……”杜兰不知该如何跟夏阮解释,“这鱼,他们……他们……他们没有将内脏剖出来。”
杜兰的话,却让夏阮的眉头微蹙。
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是也不至于找些人不会做饭菜吧?这最基本的常识……
夏阮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她看着杜兰就问,“其他菜呢?”
杜兰不明白夏阮为何会这样问,只是下意识去拨弄一下其他的菜肴。
夏阮飞快的朝着石桌走去,她将放在一边的箸拿了起来,和杜兰一起翻其他的饭菜。这些饭菜和普通的饭菜没有什么区别,夏阮下意识将便放在一边的小青菜放在了嘴里。
杜兰吓的差点大喊了起来,“夫人。”
这些菜,和前几日送来的味道一点也不一样。
而且这个味道,她很熟悉。
夏阮又忍不住夹起另一边的菜肴吃了起来,杜兰这下整个人都怔住了。
夫人这是怎么了。
“南亭公子,你尝尝这些素菜,还有这碗羊肉。”夏阮对在一边忙着漱口的南亭说,“味道是不是很熟悉?”
南亭将茶杯放在桌上,转头道,“不吃。别以为我看不见,我就不知道这些菜是放了其他东西的。”
杜兰气的叉腰看着南亭,“你要是不吃,就饿死你算了。”
她的嗓音不大,却让南亭忍不住打了一个战栗。
说起来,若是这些菜肴都有问题的话,他这几日肯定也是不会食用的。但是他的肚子太饿了,不吃东西肯定扛不住。这院子里会做菜的,只有杜兰了。
南亭在这个时候完全不想得罪杜兰,也不禁开始怀疑,当初和他说话温柔的少女,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面孔。
难道,那一日是他的错觉,才会觉得杜兰的话让他十分的心动。
南亭撇了撇嘴,然后将嘴微张,“啊……”
杜兰挑眉,“你没长手啊?自己吃。”
南亭摇头,露出很为难的神色,“长了呀,可是我是瞎子,我看不见这些素菜。”
南亭说的一本正经,让人看不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杜兰气的面颊都红润了,但是她转眸看着夏阮认真的神色,才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她将素菜夹了起来,然后喂到了南亭的嘴边,南亭笑着将素菜吃下。然后唇畔的笑容越来越深。
“南亭公子,你吃出来了吗?这菜里面放的香料。”夏阮的嗓音放的极轻,“是西域的香料。”
南亭听了夏阮的话,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他慢慢的品尝嘴里的素菜。这次,他没有让杜兰继续夹菜,而是自己夹起离自己不远处的一盘羊肉,又急忙放在嘴里。
南亭的脸色越来越怪,最后他将手里的箸放下,神色凝重的说,“这是西域经常放在菜肴里的香料,只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此刻,除了杜兰有些疑惑,南亭和夏阮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西域和大秦不一样,他们那边有几个国家的人,不吃牛肉猪肉鱼肉。贵族人家若是想碰荤腥,只能选择羊肉。但是羊肉的腥味太重,让人食用的时候,总觉得嘴里有些不舒服。所以这聪明的人,很快便做出了一种香料,这种香料可以彻底的清除的羊肉的腥味。
尤其是波斯和尼西一代,这种香料用的最广。
前世,夏阮去尼西的路上,吃的菜肴里都放了这种香料。她很喜欢这种味道,所以最后从尼西归来之后,曾想过在酒楼里用这种香料做菜肴。她当时和朱砂说这个想法的时候,朱砂觉得她这个想法不错,便和她说了一个秘密。
但是她还没有去做这件事情,便和唐景轩相恋,所以这个想法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再次尝到这个熟悉的味道,夏阮便立即明白了,当初朱砂跟她说的事情,并不是随便说给她听的,而是真的。
院子里谁也没有说话,杜兰见夏阮已经起身,便走到厨房里将温着的菜肴端到了屋子里。
这次,杜兰没有和南亭拌嘴,而是亲自将南亭扶到屋子里。而南亭也没有说其他的话,一直在琢磨刚才夏阮说的香料的事情。
夏阮和南亭吃的东西很少,这让杜兰有些担心了,“夫人,你多少再吃一些。”
夏阮摆了摆手,只是对杜兰道,“没事。”
南亭在一边终于露出了笑容,“杜兰姑娘放心吧,你家夫人现在不吃也不会饿着。我想,我们不用多久便能离开这里了。”
南亭说的极其有信心,这让杜兰看着南亭的时候,多少有些怀疑。
一盘普通的菜肴,怎么就能离开的线索了。
不过,杜兰看着夏阮的神色,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屋子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便退了出去。
等杜兰离开后,南亭才说话,“夫人,你肯定听你表哥说过,在尼西附近的一个小国,他们哪里的人和波斯一样,不吃羊肉、猪肉、鱼肉。甚至还些人相信鱼是小孩保护神。所以,若是有人家里有孩子夭折,他们肯定会将这个孩子的尸首放在鱼塘里,让这个孩子安息。那个国家的人根本不会食用这些鱼肉,也不知道怎么将鱼肉做的鲜美可口。但是也是因为他们人少,所以……”
南亭说一半留了一半。
起初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他只是觉得这鱼的味道太闻了。
后来当杜兰将鱼翻出来,发现鱼的内脏都没有取出来后,他简直觉得心里难受的厉害。
南亭没有用其他的菜,所以根本没有机会尝到那些菜里,到底加了什么东西。
夏阮和他说起菜肴里的东西的时候,南亭也没有多大的在意。毕竟,他虽然贪吃,但这些年来胃口也逐渐被养坏了。不好吃的东西,他也不愿意多委屈自己吃多一些。
不过碍于他想戏弄杜兰,便略微尝了一口。
只是,就这么一口,南亭便尝了出来,这菜肴里放的香料,是来自西域。
准确的说,是来自波斯。
但是今日送菜的人显然不是波斯人,若是波斯人他一眼就能看的出来。习惯和口味都像波斯人的,那么便只有尼西国附近的那个小国了。
想到这些,南亭唇畔忍不住挂着一丝笑。
“我都知道,所以……”夏阮认真的看着南亭,“我想问南亭公子,你身边的人,你有什么办法让你的属下,最快找到这里?”
南亭挑眉,摇头,“长安侯夫人,你说的未免也太简单了。”
371:谁更聪明
南亭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有些不悦。
他秀气的眉头皱成一团,似乎在考虑夏阮的提议。
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挫败。
像是被人算计一样,接下来的步子,都是别人安排。
而他,却一定要按照这个步子走下去。
“南亭公子一定想问我,为何知道这些。”夏阮一边说话,一边仔细的揣测南亭的想法,“为何会知道尼西附近的小国,为何会知道这鱼和他们那些人有关系。”
南亭淡淡的笑了笑,“长安侯夫人你知道的太多了。”
对于尼西国的事情,南亭显然不想多提,他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淡了。
南亭的逃避,夏阮都看在眼里,便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的试探,已经得到了一些结果。
夏阮将手里的茶杯握的很紧,“南亭公子,有人问过你双眼上的白绫是用什么布料做成的吗?”
南亭挑眉,脸色也有些微怒,“长安侯夫人,你不会连一个瞎子都要怀疑吧?”
“我没有任何怀疑南亭公子的意思,只是觉得南亭公子是一个厉害的人。”夏阮说这些的时候,很认真的看着南亭,口气也十分的诚恳,“南海出鲛绡纱,泉室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金,以为服,入水不濡。”
话音刚落,南亭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覆在双眼的上的白绫,的确不是普通的布料。
只是,他用了不少的心思,让这鲛绡纱看起来显得普通,可是仍旧被人看透了。前一位是萧九,后一位是萧九的妻子。
“是长安侯告诉你的吗?”南亭的嗓音极冷,“鲛绡纱可不是一般人知道的东西。”
夏阮摇头,她的嗓音极轻,“我也是第二次见到鲛绡纱。第一次是在安贵妃娘娘的宫中,当时安贵妃娘娘告诉我,这鲛绡纱是西域的贡品。它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在里面可以看见外面所有的情形,而外面又看不见里面的一切。尤其是用鲛绡纱做成的蚊帐,这刺眼的阳光照不进蚊帐内,但是蚊帐内的人,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帐外的一切。”
这也就是鲛绡纱比普通的布料贵和奇特的地方。
宫中的鲛绡纱也是少之又少,据说除了已殁的太后,便只有安贵妃娘娘能拥有这些珍贵的东西了。连昔日的江皇后,也是没有这样的殊荣的。皇上对于安贵妃十分的宠爱,只要是安贵妃喜欢的东西,哪怕这样东西价值千金,也会想办法送到安贵妃身边。
安贵妃牢牢的握住了建广帝的心,也揣摩清楚建广帝的喜怒哀乐,所以,她比谁都知道建广帝心里想什么。
只是,这个过程却是往常人看不见的痛苦。
安贵妃曾经有多爱建广帝,现在便有多恨这个帝王的无情。
这宫中的情情爱爱,若是不早点看透,那么死的不止是自己,还有自己身后的家族。
屋子里很安静,夏阮看着离南亭不远的青花瓷瓶,上面插了一些前几日摘下来的梅花。
当时,杜兰嫌屋子里的空气太闷,便央求外面的那些人去带来的花。
那些人没有搭理杜兰,反而是送饭的一位大婶,意外的答应了杜兰的请求。
梅花……梅花……
夏阮的唇畔的笑意越来越浓,她已经很清楚,此刻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你,的确厉害。”过了很久南亭才笑了起来,他将右手覆在右眼上,“长安侯的为人我清楚,他不是那种不信守诺言的人,而你显然也不是愿意多为难他的人。是,我双眼的确没有失明,我瞒过了许多人……呵,或许是我的演技太好了?所以,连我最聪明的弟弟,也没有看出来,其实我的眼睛从前是当真看不见的。不过,长安侯夫人,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情,你明白吗?”
南亭知道,自己显然十分的不喜欢这种感觉。
像是和从前一样,无法自己选择,却一定要走上那些路。
南亭想到过去,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将手从右眼上拿下后,才去解开绑在脑后的绸带。他的动作极慢,而夏阮却一直没有说话,等到最后,南亭将覆在眼上的绸带解开之后,映入夏阮眼帘是一双茶褐色的双眼。
南亭的面容和朱砂极其相似,只是仔细的看,又觉得和朱砂不是同一类人。
他的鼻翼很挺,唇十分的薄。他的双眼和大秦的人不一样,是一双茶褐色的眼瞳,又好像是镶了金边一样。若是一定要用言语来描述他的眼瞳,夏阮觉得像是金粉撒在他的眼里,这双眼睛十分的吸引人,也十分的清澈。
她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清澈的眼神,能出现在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人身上。
显然,南亭摘下白绫后,另她有些惊讶。
南亭注意到夏阮惊讶的神色,觉得心里的气稍微顺了一些。当初,他在萧九面前将白绫摘下,萧九的神色比夏阮稍微正常一些。
南亭拿起一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太久了……我都快忘记自己是多久以前摘下来这个碍眼的东西了。现在想想,这个感觉真是好,不用继续装瞎子了。不过,长安侯夫人,你不得不承认,我的演技其实还不错。”
“是不错。”夏阮接了南亭的话,何止是不错,简直快天衣无缝了。若不是她之前在安贵妃的房中见过鲛绡纱,根本不敢大胆的猜测,南亭眼上的白绫,其实是用鲛绡纱做成的。其实这种白绫和鲛绡纱从外表上看,一点也不相似,但是鲛绡纱有个特点,便是在夏日里清凉如冰,在夏日里又温暖如三月春风。
南亭覆着鲛绡纱,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看清楚外面的情形。
所以,在她问南亭菜肴的时候,南亭能迅速的夹起离他有些距离的青菜和羊肉。
正好,这种香料清除羊肉腥味的功效十分的显著,南亭知道这一点,所以选择了羊肉。
一个眼盲的人,不可能准确的夹起这些东西。
杜兰跟夏阮说这些菜肴是村子里的人送来的,也说明了这个送来菜肴的人,是个年岁有些大的婆子。
波斯人无论是什么年岁,他们生下来的面部轮廓和大秦本土的人便有些区别。
南亭当时敢肯定这些人不是波斯人,而是主动的提起了尼西国附近的小国,夏阮便更能肯定南亭能看到一切。
不然,一个眼盲的人,怎么可能用这样肯定的语气和她说话。
南亭将茶杯里的茶水喝的干干净净后,才忍不住用疑惑的口气问,“其实我很好奇,夫人你是怎么敢肯定我用的便是鲛绡纱。我用的这种,我想是就算是当今圣上,也不见得有。”
“皇上哪里有没有,我当真是不知道。”夏阮看着南亭放在桌上的白绫,这看似极其普通的白绫,当真吸引不了谁的目光,“安贵妃娘娘哪里用的鲛绡纱和南亭公子拥有的,完全不相似。鲛绡纱之所以叫鲛绡纱,是因为它薄如蝉翼,而南亭公子这种,和书上描述的完全不一样。不过,我记得南亭公子对吃食很挑剔,凡是多吃食挑剔的人,都会讲究色香味俱全。若是南亭公子当真瞧不见,也不会第一口选择的是放在桌上的鱼。”
南亭微微一怔,“为何这样说,那盘鱼很特殊?”
“说不上特殊,但是在盘子的另一侧,放了几朵新鲜的梅花,看上去别有风味。”夏阮看到那盘鱼的时候,留意到了盘子周围放的几朵梅花,瞧上去整盘鱼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雅的味道,“而且,南亭公子今日尝羊肉的时候,速度太快。”
南亭听了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无奈的摇头,“我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还当真瞒过了不少人,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我的弟弟,都相信我是真的瞎了。我现在也算是明白,为何长安侯那样的人会娶你,你的确够聪明也会看人。不过,有的时候聪明,也是逃避不了各种陷阱的。”
夏阮低着头,半响回应了一句,“我不聪明,若是聪明的话,也不会在这里了。”
她从未觉得自己聪明过,相反的她还觉得自己很愚蠢。因为愚蠢,所以没有小心的保护好自己,才会被朱砂带来这个地方。若是她够聪明,便也不会在此时变成丈夫的负担。
朱砂抓她来不愿杀她,肯定是有原因的。
朱砂不缺钱,朱砂很缺权……
丈夫有多疼惜她,她自然是明白的,朱砂抓她来是想威胁萧九。
而林姨太太显然也不愿意让她在长安侯府里太久,只是事到如今,夏阮依旧想不明白,林姨太太为何要这样做。
哪怕是恨她入骨,也不该如此的为难自己唯一的儿子。
南亭见夏阮不说话,唇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这样,长安侯夫人。若是你能告诉我,我们现在在哪里,我便告诉你,我的属下会在什么时候来。如何?”
南亭虽然已经猜出自己的位子,却依旧想从夏阮的嘴里知道。
因为,他不敢肯定。
他不愿意拿属下的性命来试探自己的弟弟,那个人太过于疯狂,而他却不能这样将属下的性命当做儿戏。
372:前因后果
南亭看着眼前的女子,明明年岁比他小,可是从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沧桑,又不是像是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神色。
这个神色,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只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南亭多少有些犹豫,同时又希望夏阮能肯定他的答案。
夏阮入局,便好。
“南亭公子你瞧见了吗?”夏阮指着南亭的身后道,“你身后的那个瓷瓶里,插着不少的红梅。”
南亭挑眉,然后缓缓的转过身子。
插在瓷瓶里的红梅,已经有了枯败的迹象,不似开在枝头那样妖娆。
细看之下,南亭发现,这也不过是普通的梅花,他并没有瞧出有什么不同之处。
夏阮顺着南亭的目光看着梅花,然后笑着说,“尼西附近的小国,在二十年前遇见了一场干旱,当时听闻死了不少人。但是这个小国的国王和尼西国的皇室关系一直属于水火不融,尼西国就没有借水源的支流给他们。这个国家有不少人,跨过了沙漠到了大秦想找大秦的圣上求助。只是,他们没有任何值得让大秦的帝王动心的东西,当然……外面是这样传的,说这群人最后无奈之下,又离开了大秦。”
“其实我不这样认为,干旱的问题能解决,是因为大秦帮忙了。”夏阮当初无意听宋小将军说起这件事情,说现在洛城的干旱就似当年尼西国附近的那个小国一样,干旱没有水源,死了不少的人。最后这个小国的人,他们来求助了大秦,但是大秦的帝王没有帮助他们。
宋小将军有些自嘲,说洛城的百姓还指望当今圣上,不如早些搬离洛城那个鬼地方。
若是大秦的帝王有这样的本事,也不会当初不帮助尼西国附近的小国了,毕竟这个小国的存在,多少可以威胁尼西国的皇室。
可是,宋小将军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国家后来的水源问题,在这些人消失在大秦一年后,便彻底的解决了。
这支水源,来自尼西。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水源问题会解决的如此彻底。
夏阮揣测,眉头微蹙,“我想,能让一个帝王动心的条件,除了彻底的臣服,肯定还有其他的交易。我曾听人提起,在京城一百里外,有个小山村里的人,和大秦的人长的不相似。他们吃东西,喜欢用右手直接食用。虽然这些年这个习惯应该有些改变,但是在菜式的味道上,应该没有多大的改变。”
所以,今日的菜肴里,她能吃出西域香料的味道。
“若不出意外,我们应该在梅花镇。”夏阮最后断言,“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
其实,她会知道梅花镇,是因为朱砂。
她昔日说想在酒楼做西域的料理的生意的时候,她说的无比的认真。所以朱砂告诉她,她的酒楼若是能再往外一些,或许能做成这个生意,还能赚不少的银子。
夏阮当时好奇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朱砂当时或许是心情不错,就说了一句,这大秦京城周围,也不少的西域人,只是这些人胆子太小了,卖个梅子这些普通的东西都不敢进城。
她私下派人打听之后,才找到了梅花镇。
那会朱砂正忙着筹备六皇子的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动静。
只是,因为唐景轩的出现,她没有亲自到过梅花镇,所以对这个地方是否存在,也是有怀疑的态度。
这几日的饭菜还有杜兰送进屋子里的花,都是清一色的梅花。甚至,那些人见她食欲不振,还忍不住问起,她喜不喜欢吃梅花酥。
当时,夏阮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因为这些梅花都是极其普通的东西,又十分的常见。不能肯定这里便是梅花镇……
但是,若是这群人不会吃鱼,也在菜肴里放西域的香料,而村子里又有不少的梅花树,那么这个地方她便敢肯定是梅花镇了。
周围梅树多,才会有不少的梅花,这些梅花可以长出不少的梅子。
这就应了朱砂那句‘这些人胆子太小了,卖个梅子这些普通的东西都不敢进城’。
夏阮说完之后,南亭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的极其大声,然后一直摇头。
夏阮有些不解的看着南亭,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
“长安侯夫人,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南亭停住了笑声,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白绫,“你明明知道,我到这里,是长安侯让我来安你的心,但是你现在却又想让我带着你离开。长安侯夫人,你这样很为难我,而且就几日,再过几日,长安侯就会来带你走。你不能等等吗?”
南亭不得不佩服眼前的女子,能从这些细微的东西,猜出不少的事情。
他进村的时候闻见了梅花的香味,所以当时便开始想这个地方,会是哪里。
但是他们住的小院周围,又看不见任何梅树。小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像是一个偏僻的不能再偏僻的地方。
若是接近京城,也不至于会偏僻成这个样子。
南亭的眉头皱的厉害。
“不能等了。南亭公子我和你见面不足十次,你不信我我也知道。”夏阮抬起头看着南亭,很认真的说,“但是,我现在信你。我丈夫会把你带到我的面前,我便明白你是可以信任的。南亭公子,你不必瞒我,林家现在是出了事对不对?”
南亭的握住白绫的手微微一顿,然后脸色有些苍白。
他不敢去看夏阮的眼神,他觉得坐在他面前的女子,像是能彻底的看透人心一样。
“林家出了事情,而且还是大事情。”夏阮看着一边枯萎的梅花,脸上的笑容极浅,“他是我的丈夫,这个时候我不在他的身边,我会担心也会认识自己没有做好一个妻子。南亭公子你知道吗?我的丈夫是个很厉害的人,他一步步的走到现在的位子,而我……我,不想成为他的包袱累赘。”
夏阮似乎隐隐约约知道,前世萧九为何不和她说清楚一切,明明对她很好,却不愿意娶她。
当时她太过于自卑,也没有发现萧九对她的心思,其实就算是有发现,她想自己那时卑微的心,也不敢面对这样的事实。
前世,她没在最好的年华里遇见他,更没有在他最困难的事情陪伴在他身边。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在最好的年华里遇见了他,还成为了他的妻子。现在林家的事情虽然她不知道具体是如何,但是林姨太太和林家的人勾结了朱砂绑她,那么这件事情便再是小事情了。林姨太太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她是萧九的软肋……然而,夏阮不想成为萧九的软肋。
南亭慢慢地将白绫覆在了眼上,在系好带子之后,他才道,“不是。林家没出什么事情,侯爷也很好。只是他很担心你,才会让我来这里安你的心。长安侯夫人,你是有身孕的人,不要胡思乱想。”
“我不认为南亭公子你说的是善意的谎言。”夏阮挪开了视线,看着手中的簪子,这只素雅的簪子是她当初丢在地上的那支。丈夫既然找到了这支簪子,便已经能猜出来前因后果了,“他是不是和你说,若是他出事了,便让你护我安稳。他是不是还和你说,若是林家也牵扯进去,希望你看在和他昔日的情分上,带我离开大秦。”
夏阮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慢慢的平复下来,“我是他的妻子,我不想这个时候,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我不在他的身边。南亭公子,我曾经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我很害怕这一闭目,就再也不能睁开了。但是,若是我的活着,是我丈夫拿生命换来的,我宁肯去陪他。”
南亭听到这里,‘蹭’的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的神色带着愤怒,“我说了,长安侯夫人,长安侯没事,他会好好的。他萧韶成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聪明的人,他不会出事的。就算林家那个老头子恨不得杀了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他也能好好的活着。”
南亭气的浑身哆嗦,他精心演的戏在夏阮的面前,就像是一个白痴一样。
他想瞒住夏阮,可是他连自己的双目并没有失明的事情都告诉了夏阮,却依旧不能转移夏阮的视线。
他想安夏阮的心,让夏阮知道他们在的这个地方,他是知道的。
可是夏阮,却没有被他成功的转移视线。
夏阮心里想的、念的、等的……都是萧韶成,根本不会为小事分心。
夏阮说的话,和昔日萧韶成托付给他的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出入。
她太聪明了,也太了解萧韶成的为人,所以才会说出这些话。
南亭咬牙切齿差点对着夏阮吼了出来,但是此刻他更急的是,夏阮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她便不会安稳的待在这里。
“带我离开吧。”夏阮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朱砂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他不会让我丈夫这些日子过的舒坦。所以,南亭公子,求你了,带我离开这里吧。我知道你有办法,所以我……”
373:异变(60粉红+)
世上没有后悔药,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无论来日多么后悔,却再也不能改变那些已经逝去的日子。
她犹记得,前世最后一次在酒楼见到萧韶成的样子。
园子里的几株梅花树正值花季,寒冬里盛开的梅花,让整个冬日都染上了春日的气息。
她本欲将桌上的糕点端走,却见不远处一抹欣长的玄紫色身影,在梅花丛中慢慢的走近。
他的步子极慢,却又露出威仪的姿态。
她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认真的注意过他。
他突然停下脚步,抬起手拾起落在地上的红梅,然后举高对着日光,俊秀的眉眼里露出一丝疑惑。
他看的仔细,最后却不知为何,莞尔一笑。
像是茅塞顿悟一样。
夏阮离萧九的距离不远,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个人的笑。
她认为这样的他最好看,笑的清澈,比这寒冬里的红梅,还要夺目。
夏阮闭目,他们曾经离的那么近,近到只要一个小小的呼唤声,他便能转身看见身后的她。可惜,就算是那样近的距离,他却依旧没有发现身后的她。
夏阮知道,自己不想再看到那个人离去的脚步,因为他每一步都像是针扎到她的心上一样疼痛又可怕。
离别太难过了,难过到她都不记得,当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萧九在自己面前慢慢的消失。
从前,她以为离别都是会相见的。
只是后来,夏阮才知道,就算再见,身份不一样了,他们的心境自然不再如往日。
今生。
不要再错过,哪怕一点点,她也都不想再错过了。
既然当初选择了在一起,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她愿意和他一起面对。
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南亭很久没有说话,他不知到底该说真话,还是该说假话。他说了太多的假话,到了最后都快被自己的演技折服。可是现在他觉得让他自豪的演技,在夏阮的眼前,根本没有办法掩饰他的不安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叩……叩……”
此时,屋外响起杜兰的声音,“夫人,你该吃安胎药了。”
南亭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然后转身压低了嗓音跟夏阮说,“我……让我想想。”
说完,南亭便站稳了身子,继续装作眼盲,摸索着推开门,然后走了出去。
杜兰看着南亭的脚步有些匆忙,略微有些疑惑。她端着药碗走进屋子,摇头说,“这个南亭公子啊,真是越来越怪了。”
夏阮从杜兰的手中将药碗接过来,因为有些烫,她便没有立即喝下,而是抬头问杜兰,“为何奇怪?”
杜兰想了想,才靠近夏阮说,“夫人你知道吗?南亭公子的性子啊,当真是难以琢磨。而且,他的眼睛的颜色,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夏阮听了之后,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是杜兰在外面偷看了?
但是很快,夏阮又立即的否决了心里的想法,她知道杜兰不是这样的人,不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而且,杜兰是她现在可以信任的人,她不该去怀疑杜兰。
夏阮有些愧疚,便挪开了视线看着手里的药碗,“你怎么知道?他平日里都是用白绫覆在眼上的,莫非你亲眼瞧见了?”
“奴婢瞧见了。”杜兰俯下身子,有些犹豫,“那一日落雨,南亭公子到府中来找夫人你,那会夫人你在和老夫人说话,所以奴婢没有去打扰你。不过于雨太大了,所以奴婢担心他……奴婢担心他双眼上的白绫会被打湿,所以建议他换换,结果他还不领情,所以奴婢当时一急就……就给他摘下来了。奴婢看到南亭公子的眼睛是茶褐色的,像是撒了金粉似的。可惜了这么好看的眼睛,不能看见周围的东西。”
夏阮庆幸自己没有立即喝下药碗里的汤药,否则一定会吓的吐出来。
因为,她没有想到杜兰私下的性子依旧和从前一样,依旧大大咧咧。
只是覆在南亭眼上的白绫是鲛绡纱,这种鲛绡纱十分的奇特,它遇水不湿。
想到这些,夏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觉得那双眼睛,像撒了金粉似的,所以好看?可是,你有没有觉得,那双眼睛和我们周围的人不一样,有些怪。”
“嗯,是有些怪。”杜兰不否决夏阮的话,很赞同的点头,“但是,真的很好看。奴婢这辈子,看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太漂亮了,像是早上的阳光一样。不过夫人,你这话,和南亭公子当初问的有些相似。”
夏阮忍不住笑了起来。
南亭自然也会问这样的问题。
大秦的子民若是看到这样的眼睛,第一时间想到的不会觉得这双眼睛漂亮,而是会认为南亭和常人是不一样的,会将南亭当做妖怪一样的存在。所以,这么多年来,南亭总是会用白绫覆在自己的眼上,装作双眼失明。
他宁愿被人在背后喊’死瞎子’,也不愿意被人误会成是妖怪。
其实这双眼睛在西域也是很少见的,西域有些地方的人,眼睛的颜色像是漂亮的玻璃珠一样,是各种颜色的。像南亭这样好看的双眼,她也是第一次见过。
只是,难得有人和她一样认为,南亭的眼睛好看。
毕竟,她前世见多了西域人,而杜兰自小就生活在庄子上,没有见过这些西域人。
杜兰见夏阮笑了起来,便急着解释,“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南亭公子那双眼睛,当真是好看极了。而且当日南亭公子也问奴婢,说他的眼睛真的好看吗?我觉得这个人怪怪的,我都说了几次好看了,他还不信我。只是,可惜……他看不见。”
说到这里的时候,杜兰似乎也有些伤感。
有着那样好看眼睛的人,却看不见周围的一切。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好看的风景,那么多好看的事物,南亭却再也看不见了。
夏阮看着杜兰唉声叹气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浓了一些,“你在担心他?”
“夫人……”杜兰惊的跳了起来,然后露出一脸慌张的样子,“奴婢怎么可能会担心他。他的性子怪,而且还像是一个登徒子,奴婢才不会关心这样的人。对了夫人,你的药已经凉了,你快喝下吧。”
杜兰赶紧转移了话题,双颊上露出了几分红晕。
夏阮想起昔日,杜兰找借口去找翠柳的时候,便是去取一个瓷瓶。那个瓷瓶,据说便是南亭送的。
她当时有些好奇,却也没有多问。
原来如此……
夏阮似乎明白,为何南亭会冒着风险来这里来确认杜兰的安全。
南亭是个商人,很珍惜自己的性命。就算丈夫亲自托付南亭,也不见的南亭便会来这里。但是若是南亭心爱的女子在这里,一切似乎就变的有可能了。
夏阮慢慢地将药碗中的汤药喝下去,她怎么一直都没有发现杜兰和南亭的事情。
只是,夏阮也多少有些担心。
这件事情,真的能成吗?
这是良缘,还是孽缘。
杜兰见夏阮将汤药喝下,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夫人,你喜欢吃什么糕点?奴婢刚才和外面的人要药材的时候,他们说因为夫人总是食欲不振,所以他们特意去找了个厨娘回来。今晚,便能吃到夫人你喜欢吃的东西了。”
夏阮觉得口中有些苦涩,便喝了一口清水。
她将药碗放好,有些疑惑,“厨娘?”
“嗯,据说从京城里特意找回来的,她的厨艺保证夫人你会喜欢。”杜兰想了想,又认真地说,“夫人你放心吧,奴婢会亲自看着这些饭菜的。不会让毒药出现在这些饭菜里面,所以……你可以放心的吃。若是味道不好,奴婢还是和从前一样,亲自做给你吃。”
杜兰其实知道,她的手艺在其实也不算如何。
只是夫人看在她辛苦的份上,才会勉强的多吃几口。
夫人不是口味刁钻的人,但是如今的夫人有了身孕,口味自然就不同往日了。
夫人的吃食向来是姐姐照顾,她也不好拿捏不准现在夏阮的口味。
所以,刚才夏阮和南亭在屋子里说事情的时候,她便又去问守在外面的黑衣人拿药的时候,有人告诉问她今日长安侯夫人是不是又没用送来的饭菜?
杜兰撇了撇嘴,忍不住讽刺了一句,连鱼内脏都不取出的饭菜,怎么能入口?
黑衣人想了很久,才对杜兰说,他们从外面请了个厨娘,晚上应该就有可口的饭菜了。
杜兰从院子外回来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这些人对她们的态度很客气,还会关心她们的吃穿,但是就是不愿意放她们离开。
杜兰想起,也忍不住跟夏阮添了一句,“这些人,可当真奇怪。”
夏阮挑眉,其实这些没有多少奇怪的。
她活着,才代表她和腹中的孩子安稳。若是她和孩子都不在了,这些人自然不能威胁萧九了。
所以,这些人希望她好好的,养足了精神。
他们的对她们好,其实就像那些乡下的人养家畜一样,养好了再宰杀。
不过,夏阮知道自己不会坐以待毙。
她不想死,她很惜命。
她想回到丈夫身边……陪着他。
374:宫中熟人
天色渐渐地暗了。
小院无论是白日还是黑夜,都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夏阮依在榻上,微微发怔。
她一直没有想明白,林家为何要和朱砂联手。
林家只是一个普通的武林世家,若是他们的野心是皇位,那么也太过意牵强。
若不是……林老爷为何要冒险和朱砂这样的人来往。
两世为人,她都没有太注意到林家的一切。然而现在,她却不得不注意到这隐藏于黑暗之中的林家。
因为,南亭今日无意间泄露了一句话。
南亭说:长安侯没事,他会好好的。他萧韶成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聪明的人,他不会出事的。就算林家那个老头子恨不得杀了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他也能好好的活着。
林老爷是她丈夫的外祖父,从前一直很照顾丈夫,甚至还会将林家的宝剑送到丈夫的手里。只是,为何现在,林老爷又想要杀掉她的丈夫。
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她无论怎么猜也是猜不到的。
夏阮想到这些,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她觉得有些头疼。
她的丈夫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从不喜欢将这些事情讲给她听,他喜欢把所有的压力都一个人扛起来。在她的面前,丈夫总是笑着,看不见半分忧愁。夏阮闭目,这些日子丈夫是怎么抗过来这接二连三的突发事情的。
她得回去,她得回到他的身边。
就算不能帮上什么忙,也要陪在他的身边,而不是成为他的累赘。
“夫人,村子上的人送饭菜来了。”杜兰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她用征询的口气问,“她们做了夫人最喜欢的吃的斋菜,夫人你要尝尝?”
夏阮张眼,将放在腹上的手挪开了一些。
刚才孩子在肚子里踢了她一脚,她喜悦的将手放在腹上,感受着孩子的动静。只是这种喜悦,因为丈夫不在身边,也没有维持多久。
夏阮看着屋外,想到下午的时候杜兰便告诉她。朱砂特意派人去京城找了厉害的厨娘回来,为她们做膳食。
据说这次的厨娘手艺很厉害,不会让她们用的菜肴再像从前那样差。
其实现在,夏阮当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她不想吃任何东西,因为无论吃什么东西,都形同嚼蜡。但是她又不得不吃,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就算在再没有胃口,也要吃一些。
只有活着,她才有机会再回丈夫的身边。
想到这些,夏阮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让她进来。”
屋子的烛火很暗,微弱的灯光显得这个屋子里有些阴森。
夏阮看着门外,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只是,下一刻夏阮便觉得有些不对,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
这个婆子……她见过。
来送菜肴的婆子,穿的很朴素。
婆子身上的衣服,是集市上最普通的粗布,她的发髻被简单的盘了起来,用木簪固定住。浑身上下没有一样值钱的物件,但是她的动作却十分地轻缓,像是曾经接受过礼节训练一样。
她慢慢地将篮子里的菜肴拿出来摆放在桌上,没有好奇多看依在榻上的夏阮。
但是,夏阮的目光一直都注视这她。
或许是因为夏阮的目光太过于灼热,婆子皱了皱眉头,然后终于也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夏阮。
婆子的眼神露出诧异的神色,然后立即退后了一步。
夏阮将婆子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然后故作镇定,“今日的饭菜都是你做的吗?敢问,怎么称呼你?”
“我姓姜……夫人若是不介意,便喊我姜婆子便好。”姜婆子说完之后,又往后退了一些,垂着眼眸。
夏阮满意的点了点头,“姜妈妈是京城人吗?这些菜,不常见。”
“回夫人话,小的不是京城人。”姜婆子将头又低了一些,几乎都要垂到了地上,“这些都是小的随便做的普通菜,希望能合夫人的口味。”
夏阮沉思半响,才轻声道,“那么先谢谢姜妈妈了。我相信你的手艺,不会太差。”
姜婆子有些惊讶夏阮的话,她没有回答夏阮的话,只是觉得浑身有些难受。
夏阮的眼神,有些怪异。
这种眼神像是将她当做了跳梁小丑一样,在看她的笑话一般。姜婆子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袂,浑身僵硬的厉害。
在她面前的女子,真的还不足二十吗?
“若是夫人没有其他吩咐,那么小的先告退了。”姜婆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让自己镇定下来,和夏阮辞别。
她不想在这个屋子里多呆,一刻也不想。
夏阮嗯了一声,嗓音冷淡,“也好,早些回去吧。再晚些,怕是你家里的人也会担心了。”
夏阮话音敢落,姜婆子便急忙的夺门而出。
她的步子极快,像是有什么人从后面来追赶她一样。
这个时候杜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姜婆子的脚步有些匆忙,便又叹了一口气,“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跑的还快,像是我们要生吞活剥了她们一样。我们有那么面目可憎吗?吓成这样。”
对于杜兰的话,夏阮也听在了心里。
她怎么也没想到昔日在宫中见过的老嬷嬷,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眼前的姜婆子不是普通的老嬷嬷,她是守在长君公主被烧毁的寝殿附近多年的老嬷嬷。夏阮曾受安贵妃嘱托去找夏清荷,结果却走过了地方,走到了长君公主昔日的寝殿的位子。
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热闹,被大火这么一烧,变成了一堆废墟。
但是姜嬷嬷依旧守在那堆废墟附近,看到她走近还会让她离开。
似乎那个地方,不容任何外人侵犯一样。
因为那堆废墟出现在宫中,而且离御花园又不远。所以夏阮才会特意的记忆深刻,她一直都觉得长君公主的一切,像是被大秦皇室特意掩盖的秘密,谁也不愿意多提这个公主的事情,但是却又不能抹杀掉这个公主曾经存在的事实。
夏阮看着姜嬷嬷消失的地方,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杜兰见夏阮不说话,神色里带着几分愁容,“是不是那个老妈子出言不逊了?还是这些菜肴你不满意?”
杜兰顺着夏阮的目光看去,那个老妈子早已离开了院子,此时的院内只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夏阮收敛了心神,摇头,“没有。”
杜兰见夏阮要下榻,便赶紧将夏阮扶了起来。
她们被绑来这里,衣物根本没有多带一件。
这几日,若不是杜兰执意问外面的人要衣物,那么她们肯定会被冻坏的。守在外面的人,对她们的态度也是时好时坏,完全就像是捉摸不定的天气一样。
杜兰看着夏阮披在身上的斗篷,不知是何时划破了一角,眉头皱了皱。
等晚些,她再来缝补。
夏阮坐下之后,才跟杜兰道,“南亭公子怎么不来一起吃点东西?”
“夫人你先吃,你别管他。”杜兰听夏阮说起南亭,本来皱着的眉头,就皱的更厉害了,“他又不会饿到自己。”
夏阮淡淡的笑了笑,“去吧,去将他请来一起吃些东西。南亭公子会来这里,也是为了我们。”
“为了我们?”杜兰挑眉,看着夏阮的神色有些惊讶,“夫人,你可千万别给他骗了,怎么可能呢。他是自己笨,才会被朱砂抓到这里来的,还说是为我们……真会往他自己脸上贴金。”
杜兰似乎对南亭有些偏见,夏阮也不打算帮南亭多解释。
杜兰和南亭的事情,她不会插手。
若是两人能在一起那么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在一起……也是上天的安排。
缘分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不知为何,在知道南亭对杜兰有意后,夏阮的心里总是有些忐忑。
杜兰见夏阮不说话,以为夏阮生气了,便赶紧解释,“奴婢马上就去唤南亭公子,马上就去。”
说完杜兰便拔腿朝着院外走去。
南亭住在右侧的小屋内,此时屋内一片黑暗。
杜兰看着屋内没有烛火,犹豫了一下,才轻轻的叩门。
“南亭公子?你醒着吗?”杜兰一边敲门,一边问道,“南亭公子。”
可是屋子里,依旧没有反应。
杜兰想了想,才主动轻轻的推开门。
“啊……”杜兰一进门,便被人扯住,然后被温热的大手捂住了唇。
杜兰吓的浑身冷汗,可是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她根本不知道这只手是谁的。
此刻周围的黑暗,也在提醒她,她们现在的处境是多么的危险。
这一片黑暗之中,杜兰睁大了双眼,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别喊。”南亭的嗓音很轻,“别喊出声,知道吗?杜兰姑娘……”
杜兰赶紧点了点头,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只是,南亭捂住她嘴唇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手上炙热的温度,让她觉得有些慌了起来,但是杜兰却不敢挣扎。因为,她听到了屋子里有了一阵不小的动静,然而这个动静却不是她和南亭发出来的。
375:所谓夫妻
夜里,不知何时起了大风,黑暗的云在夜空中缓缓地流动。
周围一片漆黑,似乎随时会下一场大雨。
屋子里很静,杜兰能清晰的听见南亭的呼吸声。
‘砰……砰……砰……’
暗黑之中又响起了几声清脆的声音,让杜兰又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南亭扶着的杜兰的身子,往后靠了一步,然后也轻声的敲了一下门板。
‘砰……砰……砰……’
杜兰浑身颤抖的厉害,她此刻脑海里一片混乱。
难道这些人是按耐不住了,想要杀了她们吗?又或者是,想要杀了南亭。
杜兰有些害怕,她紧紧的攥住了南亭的衣袂,下意识里就想将南亭藏在身后。
她这样想,便也这样做了。
南亭也留意到了杜兰的动作,他没有像平日一样反抗,而是顺从了杜兰的拉扯。等他站在杜兰的身后时,他才恍然大悟,杜兰是想保护他。所以,让他站在她的身后。
他离她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体温。
“主上……属下来迟了。”黑暗之中,有个沙哑的嗓子响起,“主上,请你责罚。”
杜兰听到声音后,惊的又将南亭护的更紧了一些,但是她听清楚那个话语的时候,却有些怔住了。
主上?属下?
难道这个人,其实是南亭的属下。
南亭唇角露出一丝笑,然后俯身在杜兰的耳边道,“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杜兰转身想要清楚南亭的样子,可是屋子里没有一丝烛火,而窗外的月光早已被乌云掩盖。她看不见南亭,此刻的神色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是她敢肯定的是,南亭又在取笑她了。
“杜兰姑娘,你来找我,何事?”南亭在黑暗里摸索着站到了杜兰面前,“是长安侯夫人找我吗?”
杜兰是个不擅长撒谎的人,哪怕此刻她一点也不想和南亭说话。但是碍于夏阮的吩咐,她还是说了出来,“夫人让我来请南亭公子一起用膳。”
南亭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似乎像起了中午那盘没有被取出内脏的鱼。他浑身有些难受,然后皱着眉头说,“我知道了。麻烦杜兰姑娘告诉长安侯夫人,我晚些就过来,还有……请告诉她,说中午我考虑的事情,晚点给她结果。”
杜兰不想在这屋子里多停留片刻,所以没有再和南亭说什么话,便走了出去。
等出了屋子,杜兰才想起,她忘记了问南亭,屋子里的人到底是谁。
难道这个人是南亭的暗卫?此刻他们已经找到了南亭,所以她和夫人应该能顺利的离开这里了?
但是下一刻,杜兰又想到了,这个院子周围全是朱砂安排的人,这些人武艺不差,怎么可能让她们的顺利的离开。
杜兰越想脑子越乱,她脚上的脚步很快,很快便走到了夏阮的屋子里。
此时的夏阮依旧看着微弱的烛光发怔。
杜兰走近一些,打断了夏阮的思路,“夫人?”
夏阮敛回心神,看着眼神的杜兰问,“南亭公子呢?”
杜兰将南亭让她转达的话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的时候,杜兰言语里有些犹豫,还支支吾吾没有将她去找南亭的过程说清楚。
夏阮见杜兰犹豫不决的样子,便也没有细问。
杜兰见夏阮不问,又觉得有些愧疚,她刚要开口解释,她在屋子里遇见了南亭的下属的事情,便听到了屋外传来的脚步声。
杜兰转身看见南亭摸索着走了过来,昏暗的烛火下,他的皮肤显得很白皙,像是透明的一样。
“长安侯夫人,我来迟了。”南亭走进了屋子,然后又慢慢的摸索找到了椅子坐下,“真是对不住。”
夏阮笑着摇头,“南亭公子客气了。”
屋外,漫天的乌云席卷的很快,此时看不见半分月光。
雨倒是没有落下,反而是风小了一些。
杜兰见夏阮和南亭要谈事,便从屋子内退了出去。
她将屋子的门关上,站在屋外守着。
这里,没有她从前想的那么安全……
屋子内,夏阮起身拨弄了一下灯芯,然后对着南亭道,“南亭公子尝尝这些菜吧,这些菜味道想必都不错。”
“长安侯夫人尝过了?”南亭露出讶色,似乎有些不想碰桌上的饭菜,“我……我就不用了。”
南亭对今日用过的饭菜还记忆犹新,那种刺鼻的腥味,让他整个人都难受的厉害。他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有吃过苦,但是那样的饭菜,他当真从来没有用过。南亭将椅子往后挪了一些,“多谢长安侯夫人的好意。”
夏阮拨弄好灯芯,烛火的光芒不再似刚才那般微弱。
南亭的眼上覆的是鲛绡纱,他虽然能看见周围的一切,但是视线会比寻常人微弱很多。屋子里的烛火明亮一些,他也能看清楚桌上的菜肴。
夏阮忙完之后,才坐回了椅上,“这是宫中的菜肴,一般人尝不到。或许,现在宫中的御膳房,都做不出这样的美味。”
话音刚落,南亭便忍不住挑眉。
夏阮显然是话中有话。
“这话什么意思?”南亭眸光有些闪烁,“宫中?”
夏阮点头,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朱砂公子似乎心情不错,想让我们吃的菜肴好一些。他特意请来的厨娘,是昔日宫中的老嬷嬷。这个老嬷嬷,我曾在宫中遇见过。”
“呵,长安侯夫人的记性不错。”南亭微微冷笑,“宫中那么多老嬷嬷,你怎么就能记得住她?”
南亭不知为何,夏阮的话,总让他觉得是一个局。
所以说起话的时候,也透露出一种不善的语气。
南亭自己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还忍不住添了一句,“长安侯夫人,我曾说过,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情。长安侯将你保护的很好,所以你不要辜负了他对你的好。”
南亭说完,便拿起放在一边的箸,尝了一口放在他不远处的斋菜。
入口便带着清香的菜肴,让南亭忍不住又夹了一口。
这菜肴很美味,和白日里他尝到的鱼,完全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南亭意识到,夏阮的话,似乎都是真的。
他刚才的口气,太不友善了……
他转眸看着夏阮,言语里有些歉意,“我……那个,抱歉。”
南亭对夏阮显然没有太多的信任,他会信任萧九是因为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
他现在想继续听夏阮说刚才的事情,可夏阮似乎已经听从了他的话,不再言语。
夏阮吃东西的动作很慢也很优雅,她从容不迫的样子,却让南亭有些急了。
夏阮刚才的话只说了一半,若是他这个爱惹事的弟弟送来的厨娘是宫中的人,那么是不是代表宫中的一切已经被朱砂掌握了。
南亭揉了揉额头,一想到他的弟弟朱砂,他就觉得头疼。
但是,眼前夏阮‘温顺’的样子,让他更头痛。
“长安侯夫人,你刚才说……送来菜肴的人是宫中的老嬷嬷?”南亭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她是那个宫的?”
夏阮抬起头,和善的容颜上露出错愕的神色,“南亭公子不是跟我说,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吗?”
“我……”南亭没想到夏阮会用这样的话来堵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夏阮吃着桌上的菜肴,刚才杜兰已经看过,这些菜没有毒,所以她吃的很放心。
但是明明是美味的东西,南亭却吃的食不知味。
他觉得,眼前的女子,简直太难懂了。
夏阮用完了膳食后,才放下手中的箸。
她认真的看着南亭,轻声说,“有的时候,我何尝不希望自己知道少一点,自己能依附丈夫活着,过一个普通妇人的生活。可是我的丈夫是南萧现在唯一的血脉,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未来的路不会平顺。若是我蠢一点,再知道的少一点,那么我就会成为他的累赘,成为他的软肋。我不想成为他的致命弱点……所以,当他的路不平顺的时候,我若是帮不了他什么,我唯一希望的便是,我能陪着他一起走,这便是夫妻。”
从嫁入南萧开始,她便知道,她想要的平顺生活是不可能再拥有了。
所谓生活平顺安稳,都是需要她和萧九两人一起来营造。
世上没有什么路是一路平坦的,那些荆棘遍地的道路,他们也要咬牙度过。
她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是得到还是失去。
这便是夫妻。
他们是一体的。
南亭听到夏阮的话后,哑然失笑,“你真会说话。”
这些话,他似曾相识。
有人,曾经也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那个人,因为太过于痴傻,所以已经不在了。
“长安侯夫人,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南亭淡淡的笑了笑,眼里浮现一丝暖意,“但是,有几个地方,你们又不是很像。”
南亭越想笑意越浓,“我可以带你离开,但是还要再等五日。守着这个院子的暗卫太多了,我们现在想要离开的话,十分危险。这件事情,我们得慢慢商议……”
376:至亲至伤
所谓夫妻,便是不离不弃。
所谓夫妻,便是同甘共苦。
夏阮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没有再说话。
南亭的话,她已经全部听清楚,她现在唯一能做,便是思考这件事情是否能行的通。
“其实你一早就猜到了是吗?”说完这句话后,夏阮便一言不发的站着,眉头微蹙。
南亭挑起唇角,彷佛在想他刚提议的事情是否会成功。
在他过去是十几年的生命中,仇恨、利益、猜忌、感情……充斥在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南亭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又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当他和自己的同胞兄弟朱砂反目成仇后,他便已经输了,他这一生再也不能拥有这一份兄弟情谊。
南亭顺着夏阮的目光看去,只见屋外一片漆黑。他笑了笑,“没有,是你提醒了我。不过这样也好,她现在是杜若而不是杜兰,反而能见到我弟弟。因为我那个聪明的弟弟,已经知道了她们是前朝御医院使木长坔的后人。长安侯夫人,你很聪明。”
如今朱砂的伤势过重,所以朱砂才想着要抓杜若来他身边帮他治病。
其实当初夏阮第一次在庄子上见到萧九的时候,萧九便已知道了杜家是木长坔的后人。萧九不动声色的让夏阮把杜家的人带走,还让夏阮卖了人情给杜家,便是希望杜家的人以后能帮上夏阮。
因为喜欢,所以萧九会将他找到的人让给夏阮,只是为了保她安好。
萧九会知道杜家的人是木长坔的后人,是林老爷告诉他的。
现在林老爷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朱砂,而命垂一线的朱砂,不得不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只是杜明年纪大了,又经常在庄子里不外出,朱砂便没有机会抓到杜明。
于是,朱砂将目光放在杜若身上。
杜若经常会在外面走动,又是夏阮身边的贴身丫鬟,要想抓这样的一个弱女子,轻而易举。
只是,聪明的朱砂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手下居然抓错了人。
杜兰和杜若的容貌虽然长的一点也不相似,但是她们的穿着和身形都极其的相似,若是稍微不留意,便会认错。
夏阮之前没有想到朱砂已经知道杜家的人是木长坔的后人,只是单纯的以为朱砂知道杜若医术高超,所以才抓住杜若。
听到南亭嘴里说出这些消息后,夏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林家的人一开始,就在布这个局吗?
那么林老爷,到底想要什么?
“你记得告诉杜兰,我那个弟弟生性多疑,让她小心。”南亭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里略微有些紧张,“我不想失去她。长安侯夫人,我现在的心情和你一样。”
南亭挪回视线,屋子里的烛火光线比他进屋子的时候稍微亮一些,让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夏阮脸上的神色。
夏阮,在犹豫。
南亭没有再说话,只是站了起来,“希望长安侯,来日不要怪我自作主张。”
南亭说完之后,便转身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出了门之后,南亭的神色有些苍白,他听到了夏阮说的一切。
长君公主……长君公主……秦长君,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准确的说,他对这个名字无比的熟悉。
这个人,就算是死了,依旧活在他的生活里。
南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屋子里依旧是一片漆黑,他的动作很轻慢。
其实点不点灯都是一样的,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周围漆黑的生活了。
很久以前,他就当自己是真瞎了。
“主上……”黑暗从传来沙哑的声音,“娘娘,她很担心你。”
南亭坐在床榻上,这里的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让他的忍不住皱眉,“回去告诉娘娘,我没事。去让长安侯准备一下,说我没有办法拦住长安侯夫人,他的这个妻子太聪明了。若是能快点解决外面的事情,就快点解决吧。”
南亭揉了揉额头,这几日他真的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一刻。
从夏阮被绑之后,他和萧九很很难再合上眼。
南亭还记得萧九当时看林姨太太的那个眼神,还有他脸上极淡的笑容,吓的林姨太太瘫软了身子。
林姨太太当时哭的撕心裂肺,“我是你的娘亲,你怎么能为一个女人不要我?是,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但是我都是为了你好,夏阮不适合你,她会害死你的。”
这几年来,林姨太太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她一张精致的容颜在哭起来后,显得楚楚可怜。
萧九走到林姨太太的身前,脸上的笑容几乎消失的干干净净,“是呀,你是我的娘亲,所以我不会怪你。”
林姨太太在听了这句话后,看着萧九的神色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她紧紧的撰住了萧九的衣袂,“九儿,忘了她吧,不要再和她在一起了。她真的不适合你,她的出生卑微,而且……她的心肠歹毒。”
林姨太太说话说的凌乱极了,似乎想将所有对人不利的词语都加到夏阮身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想用其他的事情来诬陷夏阮。
南亭站在一边,看着萧九的神色,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他从未看过那样的萧九,眼里的神色都是冷了,连最后脸上的伪装都懒得继续了。
“娘,你别怕。”萧九将林姨太太的手指从身上扒了下来,他淡淡道,“娘,爹当年死的时候,便嘱咐我,让我送你回林家。那个时候,小安和小喜都还小,我送你回去,怕是你也会舍不得他们。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没有做一个好儿子,没有遵从爹的吩咐。娘,我娶阿阮的时候,我还特意和你说过,我喜欢她,我不能没她。但是你都不愿意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等阿阮回来,我便和她一起,将你送回林家。”
萧九说这些话的时候,嗓音冷的像冰霜。
林姨太太瞪大了双眼,她摆动双手,挣扎的厉害,“我不回去,我不能回去。”
“娘,你要回去的。”萧九站稳了身子,看着地上的林姨太太,“院子里的那些竹子,我都会让人给你运回林家。这些年来,娘你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可曾想过父亲?难道,你就不觉得愧疚他吗?”
话音刚落,林姨太太一脸惨白。
她整个人哭的厉害,像是着了魔一样。
南亭虽然听不懂他们之间在说什么,但是南亭看的出来,萧九转身的步子,有些虚浮。
他是伤心了……
得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将这些话说出来。
萧九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止是林姨太太会伤心,连萧九自己也是会受伤的。
南亭犹记得第一次见到萧九,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一个眼神清澈的少年,手里捧着桃花酥,笑着和他解释,“这家桃花酥做的极好,我买来给我娘尝尝。”
但是南亭知道,哪家的桃花酥味道的确不错,但是价格也不矮。
萧九是南萧的庶出,他当时穿着的衣裳还是前几年的时兴的布料。南亭挑眉看着眼前的少年,只是笑了笑。
那时,他便在想,眼前的少年应该很疼爱自己的母亲吧。
后来,南亭才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萧九优秀,但是他的优秀不是与生俱来的。
每日休息的时间也就三个时辰,其他时间不是在念书就是在练剑,偶尔还会看一些医书。只要是林姨太太喜欢的,萧九便会去做。
他这样,只是想让林姨太太开心。
因为萧九的优秀和努力,才让南亭开始选择和萧九来往,因为他相信眼前这个知道蛰伏又知道疼爱母亲的人,来日一定会有一番作为。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什么样的伤痛。
南亭抚摸自己的眼睛,然后忍不住凄凉的笑了起来。
那种疼痛,像是被人将心挖了出来,然后自己再眼睁睁的看着外人将自己心践踏,最后碎成一片。
漆黑的屋子里,跪在地上的人看不见南亭的神色。
于是过了一会,他又重复了一句,“娘娘很担心你,娘娘希望你早日回去。娘娘让属下告诉你,说是大限将至,希望你及早回去。”
南亭本来闭着的眼此时又睁开了,“大限将至吗?呵呵……朱砂……哦不,小六知道这件事情了吗?”
“六爷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娘娘瞒住了所有人。”跪在地上的人继续道,“只是娘娘说,这件事情拖不了太久。最多半年时间,这件事情就必须有结果。主上,娘娘说希望你有个准备。”
南亭气极而笑,他摇头,“我这个母亲,总是喜欢不问别人的意见。好了,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现在赶紧离开这里。要小心一些,不要让小六知道你已经来了这边。”
跪在地上的人赶紧回答:“属下知道了。”
很快,屋子里又响起一阵轻微的响动。
只是因为屋子里没有任何光亮,所以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南亭躺回了榻上,瞪圆了双眼。
就算此刻他什么都看不见,却似乎已经闻见了漫天的血腥味。
377:一报还一报
朱砂的动作很快,在第二日晌午,便派了人来接杜兰和夏阮。
杜兰的神色间有些慌张,唯独南亭坐在小院的石凳上,淡淡的笑着。
“早去早回。”等夏阮将要走出小院,南亭轻声道,“昨夜的饭菜不错,但是我还是觉得杜兰姑娘亲手做的更好。”
杜兰转眸瞪了一眼南亭,然后咬紧了下唇,把到了嘴边的话才又咽了下去。
现在的她,根本没有时间和南亭拌嘴。
这次来接她们的马车,和上次送她们来这里的马车,是同一辆。
外表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是里面的装饰,却十分的奢华。
杜兰上了马车之后,身子微颤。
夏阮瞧见了杜兰紧张的神色,便握住了她的双手道,“别怕。和从前一样便好,若是看不懂脉象,便装作对他厌恶。知道了吗?”
朱砂的伤势过重,所以希望找到昔日神医的后人为他把脉。虽然杜兰也是木长坔的后人,但是杜兰却没有能学到木长坔一半的医术,比起医术杜兰在栽培草药上更有心得。
这些年来,杜兰认识的草药比杜若都多,只是她知道这些草药有何用,却不知道该如何来中和这些药性。
杜兰的手艺不错,之前院子里的那些茶花,都是杜兰在料理。
那些娇贵又难伺候的茶花,在杜兰的照顾下,居然比从前养的更好。
萧九对此略微有些吃惊,毕竟,他照顾这些茶花都有些吃力。
不过后来,萧九想到杜兰是木长坔的后人后,便也没有多去琢磨这件事情了。
木长坔,是一个厉害的人。
他的后人,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夫人你放心,我虽然没姐姐那么精通脉象,但是最简单的我还是懂的。”这句话是在安慰夏阮,也是在安慰杜兰自己的。
杜兰暗暗叹气,觉得自己比不上姐姐的聪明和沉稳。
若是姐姐亲自来做这件事情,大概就不会像她这样紧张了吧。
朱砂的事情,杜兰多少也听说过一些。
当年夏家大爷惨死,赵氏被剖腹取子,这些都是朱砂做出来的……那个人似乎将杀人当做了乐趣,面对这样可怕的人,杜兰不知道该怎么才能镇定下来。
可是,杜兰也清楚。
若是她不镇定下来,她和夏阮都会死在这里。
此时,夏阮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在一边闭目养神。夏阮的手极其自然的放在隆起的小腹上,脸上看不出半分慌张的神色。
杜兰知道,她不能出一点错。
若不是因为她的大意,夏阮和小世子也不会受这样的罪。
马车足足行驶了一个多时辰,杜兰连眼睛都不敢多眨几下。
直到外面有人说了一声:“夫人,到了。”
杜兰赶紧将目光放在了夏阮身上,而夏阮也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夏阮对上了杜兰的视线,然后淡淡一笑。
“夫人……”杜兰嗓音沙哑,“是我对不住你。”
夏阮摇头,对着杜兰认真的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杜兰,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我们都会好好的,都会好好的,南亭公子还在等你呢。”
夏阮说完话后,便下了马车。
在一边伺候下马车的黑衣人,动作十分的轻柔。
夏阮的腹部隆起,整个人却没有显得肥胖,而是比平日里对了几分福相。
落入眼帘的是一座小型的院子,周围开满了梅花,花香清幽让夏阮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此时夏阮的笑容更深了,这里的梅花开的好,她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梅花……梅花……
杜兰还因为夏阮的话微微发怔,刚才夏阮说‘南亭公子还在等你呢’,这让杜兰有些尴尬。
她一直以为自己瞒的很好,南亭私下送她的东西,都被她一一婉拒了。若是不能还回去,她也是放在屋子里,从不拿出来让外人看见。
她做的小心翼翼,夏阮应该猜不出来。
除非……南亭和夏阮亲自说了这件事情。
杜兰想到这里,一急便从马车上蹦了下来。
周围漫天的梅花,让杜兰一时怔住了。
太美了……
这里的风景,太好看了。
“长安侯夫人,你请。”黑衣人福身,“主人在你们等你。”
夏阮收回眼神,然后带着杜兰,跟在黑衣人的身后,朝着小院内走去。
院子里的一切都布置的很雅致,若是仔细的看,这里的房子更像是一个女子的闺阁。夏阮挑眉,朱砂也有如此细致的一面?
小桥流水,假山环绕,满园姹紫嫣红的花朵。
这里,倒是一个想放松休息的好去处。
快要走到主院的时候,黑衣人对杜兰道,“杜若姑娘,前几日托你帮我哥哥诊脉,希望你能帮忙瞧瞧。”
杜兰本就紧张,此时更有些慌乱了。
她不是要帮朱砂诊脉吗?
怎么又要帮别人诊脉了?
夏阮握住杜兰的说,笑着道,“没事,去吧。”
朱砂生性多疑,就算是真的杜若来这边,朱砂也是不会相信的。木长坔的确是个厉害的人物,但是在朱砂的眼里,这木长坔的后人,却不是一定厉害的。
杜兰见夏阮跟她点头,才忍不住转身跟着黑衣人从傍边的青石小道上,朝着其他的院子走去。
杜兰刚走不久,便从主屋内出来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长的乖巧,但是生了一双如同海水一样湛蓝的双眼,她看着夏阮轻笑,“阿布见过长安侯夫人,公子在屋内等你,阿布便不跟你进去了。敢问夫人,你喜欢吃什么茶?”
阿布笑的和善,从她的身上看不出半分恶意,夏阮便也淡淡一笑,“普洱吧。”
阿布点头,转身便出了院子。
离夏阮只有几步路程的主屋内,住的是朱砂。
夏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走到屋前推开门。
朱砂和往日一样,一头发丝凌乱的散披在脑后,只是用一个绸布带扎起来。他的眼神依旧凌厉,只是唇色有些发白。
他的手里握住一个小瓷瓶,在看到夏阮的时候,他抬起头笑,“三小姐来了?过来坐。”
夏阮没有关门,只是朝着朱砂走去。
“朱砂公子。”夏阮坐下之后,才挑眉道,“不知朱砂公子今日找我来,想和我说什么呢?”
朱砂微笑,一双好看的眼睛,笑起来跟月牙似的,“三小姐是聪明人,又何必问我这些呢?这几日款待不周,未能让人做可口的饭菜给三小姐。所以,我在这里先赔礼了。昨日,我特意找了京城里出了名的厨娘来做菜肴,不知道三小姐可曾满意?”
朱砂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手里的瓷瓶。
他这个样子,像是无视了身边的夏阮一样。
而这个时候阿布从外面走了进来,小丫头将手里的茶盏放在夏阮面前,又送了一些糕点进来。最后,才将汤药放在了朱砂面前。
阿布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朱砂,她看着朱砂的样子,就彷佛看到了神明一样。
朱砂也留意到了阿布的眼神,于是从碟子里拿了果脯给阿布,笑的温和,“不要告诉你阿娘,知道了吗?”
阿布听了之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她笑的开心,露出了还未长齐的牙齿。
她接过朱砂递过来的果脯,在朱砂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便跑了出去。
出去之前,阿布还不忘将大门关上。
大门关上之后,屋子里的光线,比刚才暗了一些。
而朱砂的笑容,在阿布转身离开之后,也慢慢的消失了。
夏阮没有动眼前的茶水,只是淡淡地说,“昨日的饭菜很好,很可口。”
朱砂捧起汤药的碗,因为离的很近,夏阮闻着汤药的味道,似乎和她平日里吃的药的味道,极其的不相似。
朱砂手中的药,带着一股浓重的腥味。
那一碗乌黑的药,让她有些作呕。
朱砂留意到夏阮的眼神,莞尔道,“长安侯夫人也想喝这样的药吗?的确是很补的。”
“这是什么药?”夏阮见朱砂愿意说,知道朱砂的心情不错,便问了下去。
朱砂只要心情好,而这个问题又是无关紧要的,朱砂便会一字不错的告诉外人。
但是若是朱砂的心情差,她怕是不能再离开这件屋子。
从前,她为了和朱砂在生意上合作,特意琢磨了朱砂的性子。才发现,其实朱砂的骨子里,是个随性的人。
随性对人好,随性杀人作恶。
朱砂的唇角浮起一丝幅度,“古书上说,用人的血做药引,这药便能治百病。起初,我还有些不相信,不过现在我还活着,就是依靠这些药。三小姐,你知道吗?”
朱砂说着,便将胸口的衣服拉扯开一些。
夏阮还未来得及挪开视线,便瞧见了朱砂胸口那深入骨髓的刀伤疤痕。
那个用刀之人,一定是恨不得杀了朱砂。
只是刀依旧偏了一些,不然朱砂必死无疑。
“这是长安侯送给我的。”朱砂说的轻松,似乎不将这些刀伤放在眼里,“因为从前,我也在他这个位子上,留了一样重的伤痕。只是他命大,活下来了。不过,我命也不小……现在还能活着。”
朱砂的话,让夏阮瞪圆了双眼。
萧九胸口的伤痕,她是亲眼看过的。
但是因为萧九瞒住的日子太久,而伤痕又被处理过,所以看起来没有昔日那么狰狞。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伤差点要了萧九的性命。
378:朱砂的过去(1)
朱砂的嗓音极轻,没有丝毫的怒气。
他将衣襟整理好后,挑眉看着眼前的夏阮,“长安侯肯定没告诉你,他差点死在洛城了,就差那么一点……就死在我的手里,再也不能和你相见。”
说完之后,朱砂便笑了起来。
他笑的漫不经心,却让夏阮暗暗的抽了一口气。
昔日,她发现萧九胸口的伤痕的时候,萧九只是淡淡地说,“小伤,不碍事的。”
萧九说的十分认真,而且脸色也没有异常,她便真的没有多在意。
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伤口在心前,昔日那种刺骨入心的疼痛,会是如何的剧烈。
她心疼丈夫,不想让丈夫的身上再有别的伤痕。
萧九笑着和她保证,以后不会再出事了。
因为他有她了,他得对她负责,要陪她走过一辈子。
夏阮想起那狰狞的伤口,心里微微一怔。
难怪朱砂和她说,萧九差点死在洛城。
差一点——
“因为六皇子吗?”夏阮看着朱砂,眼神里露出一丝绝望,“你想扶持六皇子登基?所以,你想杀了那些妨碍六皇子的人。”
朱砂将手里的汤药喝下,他整个人的神色,比刚才多了一分戾气,“是。”
他没有否决夏阮的话,而是将身子往后倾了一些,又说,“也不是。”
朱砂说的很认真,但是他的回答,却等于没有回答。
夏阮垂眸,手紧紧的攥住了衣袂,“昨日的饭菜很美味,比安贵妃小厨房里的菜都美味。朱砂公子,你当真是费心了。”
朱砂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将药碗狠狠的丢在了地上。
药碗落地之后发出清脆的声音,只是这样做似乎还不能让朱砂泄愤,他瞪圆了双眼怒视夏阮。
彷佛刚才夏阮的话,说到了他最痛的地方。
朱砂看着夏阮微微隆起的小腹,冷冷的笑了笑,“是啊,姜嬷嬷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你应该是最清楚的。长安侯夫人,安贵妃有没有告诉你,从前在宫中小厨房里菜肴和糕点做的最好的地方,便是昔日长君公主的宫中吗?”
姜嬷嬷在送菜肴进屋的时候,便知道夏阮已经认出了她。
姜嬷嬷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夏阮。
当初走错了路,走到长君公主昔日宫殿的人,居然是夏阮。
她以为只是一个刚进宫的妃嫔。
姜嬷嬷不动声色的从屋子里退了出来,但是她的情绪却怎么也不能平复下来。
夏阮,还会记得她吗?
姜嬷嬷将这些事情告诉了朱砂,朱砂听完之后,只是挥手让姜嬷嬷下去休息。
朱砂知道,夏阮记得。
夏阮是个极其有商人天赋的人,她见过的人只要一面,便能清楚的记在她的脑海里。朱砂认为夏阮也是聪明的,所以朱砂怎么也没想到,夏阮居然会和她说起姜嬷嬷的事情。
他不想触碰过去的记忆,可是夏阮偏偏要让他记得。
朱砂神色有些狰狞,“姜嬷嬷从前在宫中,叫桃红,姜桃红。”
夏阮顿悟朱砂嘴里的话,却神色不改。
但是她的内心,却早已不能平复下来。
姜桃红,这个名字她已经在安贵妃的嘴里,听过许多次。
长君公主身边有两个聪明伶俐的宫女,一个和长君公主一起被烧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另一个虽然活着,但是失去了理智。
从大火里活着的那个宫女,便叫姜桃红。
安贵妃特意嘱咐夏阮,不要再去接近那片废墟,因为太后念在桃红跟在长君公主身边多年,没有将她赶出宫。而是找了间离长君公主昔日寝殿不远小屋子,让桃红住了下来。
这一住,便是许多年。
安贵妃说,太后是愧疚长君公主的。
当时安贵妃没有说的太明白,所以夏阮一直疑惑这件事情。
太后为何会对不起长君公主,那个疯掉的桃红姑娘,现在还在那个地方吗?
二十多年来,她是怎么度过这样的日子的。
夏阮想到这些,哑然失笑,“你果然认识长君公主。”
“对,我认识,我跟她生活了好多年,好多年。”朱砂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脸色苍白的厉害,“大秦的皇室们都以为她死了,其实她没死,活的好好的。你看见这个小院子了吧,是她从前居住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亲手栽培的。只是,可惜啊……再美的地方,也留不住她这个人,她最后去了西域,最后死了也不能再回大秦的国土。”
朱砂的话,让夏阮恍然大悟。
她刚进园子的时候,发现园子里布置的极好,景色优美的像是画中的所绘的仙境。
只是,她更觉得这里像是女子居住的地方。
当时她也只是这样想过,却没想到,这里曾经是长君公主的住所。
那位被皇室称作死在大火里的公主,居然从那场大火里逃了出来……
“那个蠢女人,以为她从大火里逃出来,舍弃了公主的位子,就会得到真的爱情。”朱砂像是在想很远的事情一样,“可是,一个女子若是没了容貌和地位,那么她还有什么资格得到爱情呢?”
长君公主爱上了一位西域人,先帝自然不同意这件事情,最后便不了了之。
但是,这件事情结束没多久,长君公主的寝殿便走水,长君公主和几位侍女被烧死在寝殿之中。
先帝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几具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最后,太医们从烧焦的尸体上发现了长君公主所戴的簪子,最后确定了长君公主的身份。
先帝为此大病了一场,没过多久便殁了。
这些是夏阮知道的一切,但是现在朱砂说长君公主从宫中走了出来,还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最后去西域找当初爱上的那位男子。甚至……朱砂还和长君公主在一起生活了很久。
夏阮抬起头,错愕的看着朱砂,“你的她的孩子?”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猜测的事情。
之前,她想过长君公主和朱砂的关系,却怎么也没想到过,朱砂会是长君公主的孩子。
这样的猜测,连夏阮自己都吓到了。
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若是朱砂真的是长君公主的孩子,那么朱砂所做的一切,便能说的通了。
朱砂坐在了离夏阮不远的软榻上,他的眉目微皱,“我是她的孩子?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因为,我的身体内没她的血脉,但是我又是她亲手养大的。她养大我,也恨我,时时刻刻恨不得杀了我,却又不得不让我活着。我若是死了,她便再也不能见到那个人了……”
朱砂说的平淡无奇的话,却惊的夏阮再也不能镇定下来。
长君公主喜欢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能样长君公主这样人,将心里的尊严彻底的放下,来帮他养孩子。
而且,一养就是这么多年。
每一日,该是如何的疼痛。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如此的放不下。
会恨吧?
应该会恨的。
朱砂闭了眼,鼻翼间似乎闻见了淡淡的梅花香。
有个女人在和他说:“人世间最可笑的莫过于感情,小六,不要相信感情,若是相信感情,你将来会比我凄惨百倍。”
凄惨百倍……
朱砂慢慢的睁开眼,“我五哥没有告诉你吗?我是谁的孩子……哦不,我这个该死的祸星,已经不是他的孩子了。”
朱砂嘴里的五哥,便是南亭。
私下,夏阮也从南亭的口中得知朱砂的排行是第六,而他是朱砂的哥哥,则是排行第五。
但是南亭从不提家里的事情,夏阮猜测南亭的家族在尼西国应该是名门贵族。
只是为何,南亭会和朱砂反目仇辰,而且南亭无论在大秦还是在西域,都会用白绫捂住眼睛。
除了她和萧九,周围的人都以为南亭是真的瞎了,什么都看不见。
从南亭的语气上,她猜测朱砂也是没有发现这点,所以朱砂才会将南亭送到她的身边。
一个瞎子,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夏阮咬唇,她现在敢肯定的是,南亭是真的失明过。
南亭的演技会那么的熟练,是因为他真的双目失明过一段时间。她还记得南亭的双眼周围,有淡淡的痕迹,她当时没有仔细的看,只是觉得那些痕迹更像是伤疤。
只是已经淡了,所以看不清晰。
“在我们家族那个地方,龙凤胎出生的预兆是吉利的,但是若是双生子,便是噩耗。传说,若是家族里出现双生子,一个是神明降生,而另一个就是恶魔。”朱砂唇畔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言语里带着讽刺,“我和五哥之间,必须死一个人。而我的父亲,选择了五哥……因为我的五哥,长着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那双眼睛在夕阳下,像是撒了一层金粉一样。我这辈子见过了许多双和他相似的眼睛,但是没有一双,能比的上五哥。只是……因为五哥这双眼睛长的像父亲,所以父亲便要丢弃我,甚至,想杀了我。因为,他们认为五哥是所谓的神明,而我……是恶魔。”
朱砂想起他一次看到南亭的样子。
夕阳下少年穿着白色的长袍,一双眼睛像玻璃弹珠一样好看,透明清澈。
有个经常来看他的男人,也长了一双相似的眼睛。
但是那个男人的眼睛,没有眼前的这位少年好看。
他笑的痴傻,最后慢慢地走到少年身边,跟少年说了第一句话:“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
379:朱砂的过去(2)75粉红+
少年听了他的话,笑得弯了眼,轻轻地和他说,“小六,你喜欢我的眼睛?”
“喜欢。”那时他年少,根本不会欺骗眼前的人。
少年最后高兴的牵着他的手,给他买了果脯,逗他开心。
那一年,已经过去了太久了。
久到,他都忘记,该去如何相信一个人。
只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十几年的时光,唯一没有忘记的,便是让那双眼睛。
因为他没有和少年一样的眼睛,所以一次又一次的被追杀。
他是祸星……是魔鬼……
这些词语,从小便纠缠着他不放。
朱砂的睫毛微颤,“他是一个好哥哥。可是,在我的生命里,有他没我。若一定要说错,便是他不该出生在库里家,若是我们都不出生在库里家……或许……或许我们就不用这样了。”
“我得杀了他,他也得杀了我。”朱砂嗓音沙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在嘶吼,“从出生开始,我们就注定要杀死对方。可是他非要跟我讲什么仁义,非要让我原谅啊爹阿娘。你说,我怎么原谅他们?阿爹,害了我的养母,若不是阿爹,我的养母还是大秦的长君公主。可是,你知道吗?那个蠢女人舍弃了一切,从京城到了西域,差点死在沙漠之中,最后,见到了我的阿爹。但是我的阿爹,不会再喜欢她了……那场大火让她的右脸被烧毁,而且她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君公主。所以,我阿爹不会娶她。”
说到这里,朱砂几乎要捏碎了拳头。
他要怎么去原谅这些人。
从他出生,就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不详,被父亲库里木抛弃了。若不是母亲跪在父亲身前,求父亲不要杀了他,不然就死在父亲的面前。父亲那会手里的政权不稳,还要靠着母亲的母家,所以最后妥协了。
但是,他活着,却还不如死了。
死了,就不会如此的痛苦了。
父亲,最后将他送到了长君公主的身边……
父亲从前去了大秦,结果无意间遇见了长君公主。
那个时候的秦长君,是容貌倾城又才华横溢的少女,父亲对长君动心了,而秦长君亦是。
恋爱中的女子永远痴傻,她们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就算是聪明了一世的秦长君,依旧没有看透他父亲虚伪的面具。
最后,秦长君要嫁给他的父亲,却被大秦的先帝元文帝阻止了。
元文帝虽然荒淫无道,但是却十分的疼惜长君。
秦长君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在爱情上的不够高明,可是却有能力将朝政玩弄在手掌之中。
这个时候还是贵妃的太后找到了她,跟她说了自己的事情。
太后跟秦长君保证,等这件事情一成,便送她出宫。
于是,秦长君答应了太后的要求,她要让萧家败落,杀掉十一皇子秦允成,最后送七皇子登基。
萧家,很快落入了秦长君的算计内。
元文帝是个多疑的人,之前元文帝的确有想过要将皇位传位给十一皇子,但是因为秦长君的多次阻扰,元文帝便也作罢。
萧长宁再聪明也不是长君的对手,萧家很快就露出了破绽,最后,元文帝不再相信十一皇子和萧家的任何人,而是选择了七皇子。
长君很厉害,一步一步的做完善了一切。
可是,后来长君也发现,她这样做,伤害了她的父亲元文帝,也辜负了元文帝给她的信任。
秦长君去了太后身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她不想对不起父亲,也想离开这个地方。
最后,太后大胆的瞒着长君,策划了一件事情。
用秦长君的假死消息来刺激元文帝,这样既能让秦长君安全的离开宫廷,也能让元文帝的死因没有人怀疑。
“太后杀了元文帝,最后告诉世人,元文帝是因为失去了长君公主,忧伤至死。”朱砂讽刺的说着,“可是长君并不知道太后这样策划,更不知道太后曾也想杀了她。因为太后知道,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是不会透露消息的。长君没有死在大火里,却被烧坏了右脸……后来她出宫后,太后没有帮她,她没有地方可去。然而,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有个小国的太子遇见了她。”
夏阮微微一怔,很快便说吃了这个小国的名字,“你说精录国?”
“对,就是尼西国附近的小国,精录。”朱砂接了夏阮的话,言语里带着几分轻蔑,“精录国的太子遇见了落魄的长君公主,精录国没有水源就会灭国,而长君公主不找到库里木,就会失去唯一活下去的信念。两个可怜的人遇见了,倒是有几分惺惺相惜。”
“阿爹……”朱砂喃喃自语,“我的阿爹,叫库里木。”
在长君死的那一刻,朱砂都不曾明白。
为何,她这一生不选择另一个人去爱。
难道,没有他的父亲,她就会活不下去吗?
朱砂不明白……
可是在失去了水元目的时候,他才明白了长君的心情。
他们这样的人,一辈子能遇见一个真心喜欢自己,又给自己留下美好回忆的人不多。纵使他的父亲变了心,而长君也一点点的忘记了他的父亲,却再也不想用残破不全的心去爱一个人了。
夏阮咬紧下唇,她突然明白了,为何大秦会插手精录水源问题的事情。
那个时候先帝还在,若是太后和七皇子不帮长君和精录,那么长君一定会让萧家发现太后的作为。
所以,七皇子一登基便和尼西国的国王通信,而尼西国也分了水源的支流给精录。
或许,尼西会将水源分给精录,也是因为长君公主。
库里,是尼西的国姓,是尼西过的皇室才会用的姓。
夏阮看着朱砂的神色,有了几分恐惧。
朱砂是姓氏是库里,那么朱砂……是尼西国皇室的人。
南亭亦是一样。
“精录的太子带她来了这里,她在这里住了很久,却依旧想去尼西找我的父亲。”朱砂等了很久,才继续说话,“就算找到了我父亲又如何?我父亲不会再爱她,若是她容貌尚存,我父亲或者会给他个妃子的位子。可是你知道吗?”
朱砂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右脸,划出了一个很大的圈,“她这里,被烧的恐怖极了。你说,一个正常的男人,会让一个如此恐怖的女子在身边吗?”
朱砂还记得长君摘下面纱的时候,那狰狞的烧伤,似乎还带着腐烂的气味。
她问他:“可怕吗?”
他那时被长君的容貌吓的浑身不能动弹,只是傻傻的看着养大自己的女子,对着他笑的凄惨。
“可怕吧……”长君眼眶微红,然后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这不是最可怕的,比我这张脸还可怕的,是人善变的心。小六,你要记住,这个世上只有活着且又活的好人的,才是强者。不要再去接近的你五哥了,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会要了你的性命。”
那个时候,是长君一生总唯一几次和颜悦色的和他说话。
平日里的长君,都恨不得折磨死他。
朱砂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多年都磨灭不掉的茧子,便是从小留下的。
他的每一日都在学习武艺,无论他学的多么好,长君都不会笑。
若是他稍微让她不满意,她就抓住他的头发,然后使劲将他的头往墙壁上撞,对他嘶吼,“畜生,畜生……你要活着,你得努力的活着。”
多少个夜晚,他都是从梦中哭着醒来。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在精录。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问库里木,那个他名义上的父亲,他问,“阿爹,为何,为何我要在精录。我是尼西的皇子,我要回尼西,我不要在那个女人身边,她是疯子。阿爹你看,你看我手上和头上的伤,都是她弄的。阿爹,小六怕疼,你带小六离开吧。”
库里木在听到他的话后,露出惊恐的神色。
“皇子?是谁告诉你是尼西国的皇子的?又是谁告诉你,我是你阿爹的。”库里木像是疯子一样摇晃他的身子,“是谁,你说……秦长君,肯定是秦长君对不对?”
朱砂被父亲摇晃的快要晕阙,他拼命的摇头。
这是他无意一次听到父亲和精录的国王谈话,从他们的对话当中听到了这一切。
他是尼西的皇子,而秦长君不过是帮着库里木养他。
秦长君会养他,是想有机会见到库里木。
秦长君恨他的存在,却依旧要对现实妥协。
昔日精录的太子,在带长君来精录的时候,已经成为了精录的国王。
库里木慢下来动作,朱砂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阿爹,你带我走吧,他们都说我长的像你,我比小五哥哥听话,我什么都会做,我会少吃饭,求求你带我离开吧。”
朱砂的话,像是最后一把击破库里木心的武器。
库里木满面狰狞的看着朱砂,最后他伸出手掐住了朱砂的脖子,“不行,你得死,你不能知道这一切。魔鬼,你得死。”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朱砂到现在,都记得那种下一刻将要窒息,而周围一片漆黑的样子。
难受、压抑、愤怒……
为何,都要杀他。
他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生下来便没有一双像五哥一样漂亮的眼睛。
有那么一刻,朱砂在想。
这样死了,也是好的。
380:随遇而安
“我阿娘曾跟我讲,这个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是会变的。”朱砂认真的看着夏阮,唇角挂着一丝讽刺的笑,“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权利、金钱、地位……站的越高,来日摔的就会越疼。”
夏阮抬起头,原本波澜不惊的眼里,露出几分错愕。
这句话,似曾相识。
当年,似乎他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感情,是会变的。
所以,任何感情都是不值得信任的。
在他的眼中,唯一能信任的人,便是自己。
因为自己最了解自己想要什么,而自己也不会背叛自己。
朱砂看着夏阮的神色,笑的更深了,“我的阿娘,只有长君一个人……秦长君。”
养恩大于生恩。
那位生了他,却又在他长大了之后,恨不得杀了他的女人。他从未将她,当做是母亲,尽管她是尼西国高高在上的王后。
她只是给了他生命,却没有养活他。
从前朱砂以为,她跪在父亲面前让父亲保全他,是因为他是她的骨肉,她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爱怜。
她舍不得他,所以让要他活着。
可是他十三岁那年才明白,他活着的意义,其实不是这样简单。
他除了这双眼睛长的不似南亭,其他无论是身形还是面容,和南亭都相差无几。
他活着,是随时准备替南亭送死的。
说白了,养着他无非就是养着一个替身。
尼西国的政权一直不稳,贵为太子的南亭,经常被人刺杀。
尤其是在南亭双目失明之后,更多人对这个已经失明的太子有了很大意见,一个瞎子怎么可能做君主?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她们的手里挣脱,他不想再回到从前的日子,压抑、窒息、又让他觉得恶心。
夏阮撇头,鼻息有些重,“我是相信感情的。”
有一段时间,她和朱砂相差无几。
昔日,在她的严重,那些所谓的感情,就好比盛开的花朵一样,日子一久,这些花朵会凋谢,而感情自然就不在了。
她曾想过,这一生能和母亲还有幼弟度过每一天,便是幸福安稳的。直到萧九出现再次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才知道生命里其实还可以有其他的颜色,那个人聪明极了,为她织了一张漂亮的网,让她不得挣扎开。
起初,夏阮还瞧不起母亲对父亲死心塌地。
因为明知是飞蛾扑火,母亲却依旧爱的义无反顾。
现在等她亲自站在这个位子上的时候,她才明白一个道理。
那些说起来无比轻巧又风轻云淡言语,实际上要做起来,是多么的困难。
然而,从她和萧九再次重逢的那一日开始,这一切都不在她的控制之内了。
前世,他瞒了她太多,以至于她死的时候,都不知道他曾经这么爱过她。
依稀记得她前世最后一次见萧九的时候,是她跪在长安侯府的前。那时的萧九穿着玄色的长袍,垂着眼看她,最后苦笑了一会。俊朗的眉目间,也带了一些忧愁。
他的嘴角动了动,却依旧没有说出来话,最后撇过头的掩饰了一下神色。
“走吧。”萧九将手里的画递给她,嗓音依旧轻柔,“好好的活着。”
夏阮的眼眶疼的厉害,她想起昔日自己的自私。
她那会从未想过,她的自私会不会害了萧九。四皇子是疑心病极重的人,萧九护住了唐家,也就是代表和朱砂有了来往……她没有顾及萧九的处境,却一心想要护住唐家。
若不是因为萧九喜欢她,所以才无止境的纵容她,现在的她完全想不出萧九要帮她的理由。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护了她的安稳,只是她自己太不争气了,一次又一次的成为了他的软肋。
那样完美的一个人,不该让一个女人,成为他的累赘。
朱砂一脸平静的看着夏阮,目光如炬,“因为你相信感情,所以注定你和萧九,会输在我的手里。你们的心,都太过于软弱……而你们的弱点,也太过于明显。”
要做一个强者,一个英雄,那么他便不能有软肋。就算有朝一日真的有了软肋,也必须亲自拔出。
他曾亲手将自己身上的两根软肋拔了出来,那种疼痛让他有些呼吸困难,最后差点窒息。但是,那些日子他依旧熬了过来,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疼痛,所以就算此刻他身上的伤口在别人的眼里狰狞可怕,可他依旧不会觉得疼痛。
那些年,那么多的疼痛的忍了过来,这些伤口带来的疼又算什么?
况且,这个世上最疼痛的是心里的伤,而不是身上的这些。
“你会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夏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不是一个喜欢多言的人。”
她清楚的知道朱砂的性子,这个人的性子如同天气一样,阴晴不定。但是,今日朱砂说的太多,这让夏阮觉得不安。似乎,朱砂想告诉她一切,好给她一个让她死得瞑目的理由。
因为什么都知道了,所以能安心的闭上双眼。
长君公主……又是长君公主……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是她却没有想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会为爱情落魄如此。
世人,皆逃不过感情。
其实朱砂也不例外,只是朱砂对自己够狠够残忍,所以……才会不给敌人发现他弱点的机会。
朱砂微微一笑,“我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昔日我阿娘可以让萧家败落,今日的我依旧可以让南萧的人败在我的手上。其实你不好奇吗?为何我会认识你大伯父,会和他有来往。按理说,我年纪也就比你大几岁,为何李家的事情,包括你母亲的一切,我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夏阮惊愕的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朱砂。
“从你娘离开李家开始,我阿娘便注意到了。”朱砂忍不住笑出了声,“我阿娘是个厉害的人,她在离开大秦后,安排了不少的事情。夏阮,萧九不会是我的对手,所以,你别指望他来救你了。他现在,自顾不暇了。”
朱砂退后了一些,最后靠在了不远处的窗户前。
院子里的梅花开的极好,姹紫嫣红。远远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从暗处传了过来。
这里的景色极好,让人赏心悦目。
这个地方,很适合人居住。
窗台上摆着几盆婆婆纳,这是他最喜欢的花。这种花有蓝色、白色、粉色几种不同的颜色,最主要的便是,他从精录将婆婆纳带到了大秦。而这种花一点也不娇贵,就算是换了一个地方,依旧可以开的很好。
随遇而安。
朱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可笑吗?三小姐,你居然在我面前说你相信感情。我倒是很想看看长安侯对你是是什么样的感情,爱你真的可以爱到,连性命都不顾及了吗?真是好笑,那些虚无又看不见的感情,会比性命更重要吗?”
朱砂将手放在窗台上的婆婆纳上,这些花开的正好。长君从前也很喜欢这种花,因为长君说,这种花像是杂草一样,只要给点泥土和水,就能长的很好。
就算将它们丢在花丛中,它们也会长的很快,而且就算其他的花朵枯萎了,它们也会长的很好。它们会抢其他花草的养分,从而越来越漂亮。
倒是像那些一心想要活着的人,只要能活着,便不顾其他。
“你手里的花是什么?”夏阮不想再朱砂的面前提及萧九,因为朱砂希望她失去理智,最后崩溃说出一些关于萧九的事情。若是从前,她或许会坐立不安。可是现在,她没有什么不安的。从她选择嫁给萧九,要为萧九生子的时候开始,她这一生便和他是绑在了一起。
她是萧九的妻子,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谁也不能改变。
朱砂手里的花娇小鲜嫩,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
她问了之后,朱砂也挑了挑眉。
朱砂手上的动作轻缓,“这是波斯婆婆纳,我阿娘最喜欢的花。当初,在精录我们住的地方,我阿娘种了许多这样的花。哪里不像这里,哪里更适合我和我阿娘居住。”
说着,朱砂将花从花径上掐落。
然后他举着花朵问夏阮,“好看吗?”
“嗯,好看。”夏阮这句话,倒是发自内心。
朱砂冷笑了起来,笑的十分的讽刺,“你若是喜欢,我会在你的坟前种这些花。我会将你的骨灰带回西域。你说,若是将萧九葬在大秦,而你葬在西域,你们的感情,是不是就是一场笑话?”
夏阮不禁吸了一口冷气,她怎么也没想到朱砂会说这样的话。
而朱砂既然说了这些话,也就代表他真的能做的出来。
朱砂不是一个随口乱说话的人,他的骨子里的报复欲望,比谁都强烈。
夏阮虽然不知为何朱砂今日会跟她讲这么多,但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朱砂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她在他的手上,脆弱的像是一个没有办法挣扎的蚂蚁。
夏阮放在腹上的手又紧了紧,她必须早点离开这个地方。不然,她和孩子会有危险。
381:确定
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夏阮忍不住回头朝着刚才朱砂站的窗户附近望去。
摆放在上面的波斯婆婆纳,娇小的花朵开的正好,娇艳欲滴。
“夫人……”杜兰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很久,她见夏阮走了出来,便迎了上去,“你没事吧?”
在看到夏阮安全从屋子里出来之后,杜兰悬在半空中的心,才慢慢的落了下来。
她害怕夏阮出事,更害怕因为她的愚蠢,而害了夏阮的性命。
杜兰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些沙哑,“夫人,我……我回来了。”
她安全的回来了。
说着,杜兰眼眶忍不住红了。
她发现她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
刚才她被人支开,去为另一个人扶脉。
那个院子离主院不远,就在东侧的厢房里。
杜兰的心有些忐忑,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医术,小毛病或许她还有办法,可是稍微疑难一点的病症,她就束手无策。杜兰的心里七上八下,一方面担心夏阮的安危,一方面又害怕自己演技不够精湛,不能从这里脱身。
让杜兰扶脉的人,是一个中年的男子。
他的唇色发白,整个人看起来病怏怏的。
尽管如此,他依旧给杜兰一种阴森的感觉,尤其是在他看着她的时候,像是看着猎物一样。
杜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去回忆刚才的情形。她都快忘记了,是怎么从东厢院中走出来的,在她的身后,还传来男子轻微的咳嗽声。
那些咳嗽声,像是一道催命符一样。
她只觉得浑身冒着冷汗,几乎在下一刻就要晕阙过去。
杜兰的身子颤抖的厉害,夏阮很快便发现杜兰的异常,于是她反握住杜兰的手,“你哪里不舒服吗?”
杜兰摇头,没有再说话。
她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实在不想再去想起刚才的画面,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会亲手葬送夏阮和她的生命。
那个人的话语,犹在耳边。
“我们回去吗?夫人。”杜兰站稳了身子,眼里有些惶恐,“不要再在这个地方了。”
从今这个院子开始,杜兰觉得这个院子里的风景虽美,但是让她更多感觉到的,是满满的恐惧。她没有来得及欣赏周围的风景,她害怕自己做错一个动作,说错一句话。
她不是杜若,她做不到姐姐那么沉稳和镇定。
所有的理智,似乎都在此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夏阮福低了身子,将手放在杜兰的额头上,夏阮能清晰的感觉到杜兰额头上冒着冷汗。夏阮淡淡一笑,“杜兰,别怕。”
她和杜兰不可能就这样简单的离开这个地方。
虽然刚才屋子里的光线虽然很暗,但是她依旧看清了,朱砂的脸色惨白不见半丝血色。朱砂主动给她看的伤口,那个地方已经有些溃烂,而伤口接近心口,是差点致命的一击的剑伤。
朱砂能活到现在,的确是个奇迹。
也难怪之前,她派了不少的人,都没有查到朱砂的行踪。
他伤成这样,怕是也昏迷了很长的时间。
朱砂是个心眼很小的人,他受了如此重的伤,还是被她的丈夫所伤。夏阮知道,她想要离开是困难重重。若是此时,再被朱砂知道,杜兰不是杜若。那么丈夫那边,压力或许会更大。
而且,杜明还有杜若,也会有危险。
“他的伤口,在心口处,已经有些溃烂了。”夏阮略微思索了一阵,“我记得你父亲调制了一种药,可以治这样的伤口。但是,这种药不能用麻药,必须这个人神智清醒。所以,你将这些告诉他,便从屋子里走出来。其他的,不要多说……知道了吗?”
夏阮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还好她从前问了杜明,关于萧九昔日在洛城被刺杀的情况。
她看到丈夫胸口狰狞的伤口略微有些震惊,但是丈夫说的风轻云淡,像是在安稳她一样。夏阮便也不好继续追问,表面上她没有问丈夫具体的事情,私下却找到了杜明,问了详细的情形。
昔日在洛城路途中,萧九要保持神智清醒,所以没有用麻药。杜明拿着刀子,将他胸口的腐肉一点一点的剔除,又伤了止血的药。这些动作,夏阮听着的时候便觉得浑身疼痛难忍,她完全不敢想象丈夫当时,是怎么挨过这些疼痛的。
杜明当时也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夫人,不是老朽不给侯爷用麻药。但是,那些刺客对我们穷追不舍,侯爷想要保持清醒,便不能用这些药。在这些日子里,侯爷还要一直赶路。我这辈子,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一个人,根本不将疼痛放在眼里。”
杜明对萧九十分的佩服,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人居然可以不用麻药,就能克制自己不去理睬身上刺骨的疼痛。
若是意志力不坚强,便是会陨命。
夏阮昔日想了很久,才从杜明的手中拿到了这些药方。
她不能亲自体会到那种疼痛,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拿着这些药方告诉自己,不能再让丈夫再受这样的伤。
她拿来警告自己的药方,如今却成了救命的稻草。
朱砂的伤和萧九的伤其实是不一样的,但是又有些相似。萧九给朱砂的一剑在他昔日受伤的地方,夏阮猜测这剑上应该带了一些毒,再加上那夜大火,所以朱砂的伤势才会越来越严重。
不过,朱砂依旧是活了下来。
她离开屋子的时候,朱砂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喃喃自语,“我不会死,所以你别想着逃开,就算我死,我也会让你和萧九给我陪葬。”
朱砂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在和自己对话,又像是在特意告诉她。
他的嗓音很轻,但是夏阮却依旧听了个彻底。
朱砂是在警告她,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夏阮停住了推开门的动作,对着朱砂道,“我会走的,我会带着杜若和南亭公子,离开这里。”
“离开?你以为你能离开?”朱砂的嗓音依旧很轻,还有些沙哑,“长安侯夫人,你别太小看我。”
夏阮淡淡的笑了笑,一脸无奈,“我从未小看过朱砂公子,这个世上能做到你这样的人,不多了。”
朱砂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要对付他这样的人,十分的难。
但是这样的人,也有一个坏毛病。
那边是疑心病重……尤其是朱砂这样的人,他经历的事情,让他彻底的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会相信外人的人。
就算那个人是南亭,朱砂也不相信。
夏阮突然明白,为何前世她会认为南亭是朱砂的克星了。因为,南亭是为了朱砂,特意跟在朱砂的身后来大秦的。
这个世上,除了南亭,便没有第二个人如此的了解朱砂了。
他们是双生子,是世上最亲密的兄弟。但是从出生开始,因为南亭比朱砂多了一双茶色的眼睛,所以他们的路也注定了不相同。
夏阮转过身子看着紧闭的大门,唇畔的笑意加深。
造就现在的朱砂,是因为周围的朱砂周围的环境。
朱砂会变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她也是个自私的人。她如今想的,便是要离开。
想要离开,便要给朱砂设局。
“夫人。”杜兰怔了很久,才点头,“我不怕,刚才他们没有怀疑我,我不会怕的。”
她这句话是在安慰夏阮,与此同时,也是在安慰她自己。
这个时候,院子门口走进来了一个小丫环,她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在看到夏阮和杜兰后,微微一怔。
夏阮转眸,便看见阿布也在看这她。
阿布小嘴一撅,有些不高兴的对着夏阮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这里的风景不好看吗?干嘛愁眉苦脸的。”
“这里很好。”夏阮柔声对着阿布说,“只是这里不是我的家。所以,再好,我也不会喜欢的,你明白吗?”
阿布一双小手合拢,然后又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我阿娘也说,这里的梅花开的好看极了,却不如从前在老家看沙漠。虽然看来看去只有许多许多的沙子,但是会觉得安稳。”
说到这里,阿布露出一些无奈的神色,继续道,“可惜我没见过,黄沙漫天是什么样子。”
阿布很小,所以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根本没有多考虑。
她说完之后,神色里有些遗憾,很快便推门进去。
夏阮和杜兰都没有离开,等了很久,阿布才从屋子内出来。
她的小脸上挂满了笑,她看着杜兰说,“你是杜若姐姐吧,主上来让我唤你进去。”
杜兰看着阿布的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手心里冒出了冷汗,说不害怕不紧张都是虚假的。
阿布显然不知道杜兰在紧张什么,于是又说,“你跟我来吧,你只要乖乖的和阿布一样听话,朱砂哥哥便不会凶你的。”
杜兰抬起头来,看着在一边的夏阮,然后咬了咬下唇跟着阿布进了屋子。
等阿布和杜兰都进了屋子后,夏阮的眉头才皱了起来。
她此刻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但是比起这些疑惑,她心里最大的问题,也有了答案。她已经清晰的猜出,朱砂这个院子到底是在什么位子,而她又该如何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了。
382:京城
初春时节,万物尚未从寒冬中彻底的苏醒。
走在街道上,依旧可以感觉到刺骨的寒风。
李安几次想停下脚步,转身走回身后的长安侯府,但是他想起父亲的话,又将心里的怒气压住。
他重重的喘着气,完全无视了跟随在他身后的随从。
“公子……”身后的小厮忍不住提醒,“成国公吩咐小的,要带你早些回去。”
李安终于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滚。”
寒风阵阵,吹在人脸上,像是被刀刮一样。
让人感觉寒冷的不止是空气,而是人心。
李安抬起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白衣少年。
少年撑着红色的油纸伞,在人群里特别的显眼,风姿绰约,丰神俊秀。
少年长的很好看,是他认识的这么多人中,长的最好看的一个。
白皙如玉,妖娆如花。
李安挑眉朝着少年走近,眉头微蹙,“你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公子怕是会带人砸了长安侯府吧?”墨殇淡淡一笑,将油纸伞举到李安的身前,“走吧,这件事情,还有其他的办法。”
墨殇笑起来的样子极美,让这本来寒冷的初春,也多了一丝温暖。
李安低头,他从前是极讨厌墨殇的。总觉得他的身上带着一股他不喜欢的气息,但是淮安的事情,若不是墨殇帮忙,他怕是不能活着回到京城来了。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所以墨殇现在来安慰他,尽管这些话不是他喜欢听的,但是李安也没有去反驳。
他的好意,李安是知道的。
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李安垂着头没有再看墨殇脸上的神色。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无论是什么,都是笑的那么温柔。
尽管周围的人不理解,为何他会和墨殇走的近,连他的父亲也多次训斥他,要他离墨殇远一些。李安左右有些为难,但是却没有和墨殇生疏,也就在这个时候,夏阮却出了事。
李安无意偷听到祖父和父亲聊天,才知道夏阮被朱砂绑走了。
他今日是第三次来找萧九了,可是萧九却不承认夏阮被抓走了。只是跟他说,夏阮现在在京郊的庄子上住着,她不喜欢京城里太过于吵闹。所以,会晚些才回来。
萧九说的认真,但是李安知道萧九在骗他。
他气的红了眼,最后差点对萧九动手。若不是前两次墨殇在一边拉他,劝他……他一定会用他的双手掐住萧九的脖子。
“既然你护不住她,你为何当初执意要娶她?”李安瞪圆了双眼,气的浑身哆嗦,“南萧的事情,你以为我父亲和祖父一点都不知道吗?萧九,瞧瞧你们那一家子,又有谁是干净的。尤其是你,你这些年做的事情,就不怕你父亲在泉下有知,会气的这辈子都不想再认你这个儿子了吗?”
太脏了……
太脏了……
李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当初以为萧九能处理好这些事情,所以在夏阮和萧九的婚事上,没有多做阻拦。可是,李安现在才知道,他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怎么也改变不了。
李安现在不知该怎么去寻找夏阮,他欠了夏阮很多。若不是夏阮一而再的提醒他,若不是夏阮帮助他,江家全族人怕是早被杀害了。那个时候,他便真的失去了母亲。
李安咬紧了下唇,手紧紧的握成一团。
父亲和祖父根本不让他插手这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比他们想象的更要复杂。
宋家和顾家的人,这几日总是在成国公府内走动,他们总是一脸愁容,但是在看到他的时候,总是笑着寒暄了几句。
“别怕。”墨殇轻声的说了一句,“这件事情,可以解决的。”
李安抬起头看,困惑的看着墨殇,然后无奈的笑了笑,“解决?我父亲和祖父根本不让我插手。若不是你也跟我说这件事情是真的,我现在怕是还被他们完全的瞒在鼓里。在他们的眼里,我就是个没有用的人,我做的事情都是在给他们添麻烦。所以,他们从头到尾,都不希望我知道这件事情。”
李安说到这里,笑容越来越苦涩,“我父亲希望我来日能承担起照顾李家全族人的责任,但是现在他们又瞒着我不少的事情。你说,他们的想法为什么会如此的自相矛盾。希望我长大,但是危险的事情却又不告诉我。把我当什么了?一碰就碎的瓷器吗?”
若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关系到夏阮,他也是愿意听从父亲和祖父的安排,不再插手这件事情。
但是这几日大皇子一直往萧九的府邸上送波斯的舞娘,萧九没有和从前一样婉拒,而是直接将这些人收下了。李安不敢仔细的去想,那些事情到底有多肮脏。
夏阮是那么的有自尊心的一个人,如今又有了身孕。
萧九不是在第一时间去找夏阮,而是收了别人送来的女子。
夏阮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墨殇清秀的眉微蹙,他想了想才说,“其实,或许长安侯有他自己的做法。我听公主说,这几日不少大臣都在找大皇子的麻烦,显然大皇子送的人,也根本没有起任何作用。再说,长安侯最近忙的脚不沾地,他又有什么时间去碰这些人呢?李安,你现在要冷静下来,想想该怎么找到长安侯夫人。”
墨殇没有彻底的说破,只是微微的点醒李安。
李安若是想要成长,他绝对不会束缚李安。
其实从一开始,他便知道李安是个聪明的人,只是李安太喜欢逃避责任,所以这些年根本不愿意按照李长风给他布置的道路走下去。李长风虽然在朝政和为人处事上很厉害,但是他在教育孩子上,却是十分的失败的。
李长风一再的逼迫,只会让李安逃离的更远。
墨殇心里也会想,其实夏阮被抓走,也是一件好事。
朱砂这样做,等于刺激了长安侯的底线,那么长安侯便不会再有其他的顾及,会很快的做出反击。这几日朝堂上的变化,便是长安侯给朱砂的回答。还有李家这边,一直逃避不愿意主动承担李家家族的李安,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没有权利和才华的人,根本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的安危。
李安现在不能保护好夏阮,来日便不能护住妻儿,所以,李安不能继续逃避,他必须变得强大起来。
“那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李安眼里露出一丝迷茫,“我想和他们一样,能有能力去找到我表妹。她……她还有几个月就要临盆了,若是她出什么事情,该怎么办?我不想她出任何事情。”
李安在听到夏阮有身孕的时候,十分的高兴。就算他在淮安,也不影响他为这个孩子准备礼物。
他小的时候总是被父亲关在书房里,想要和堂哥们出去玩耍,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久而久之,他便和那群人格格不入。
他不希望夏阮的孩子和他从前一样,被管的太过。
有的时候,压抑太久的情绪,一旦爆发的话,便不可收拾。
他被父亲关的太久,最后性子也越来越叛逆,最后拿了账房里的银票,一个人朝着西域跑去。
虽然那段记忆……他已经不记得了。
墨殇微微一怔,李安眼神里流露的信任,像极了他从前看着李安的神色。他们的角色像是被瞬间转换了一样,墨殇想了想,才道,“去顾家,找找顾八小姐。”
李安有些不解,但是依旧耐心的问,“找她有什么用?她不过也只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
“顾家现在表面看起来和从前一样,但是实际上宅子里的事情,大事都是顾八小姐说了算。”墨殇仔细的跟李安分析,“顾八小姐是安贵妃姐姐的女儿,现在安贵妃的地位,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安贵妃这些年来一直觉得愧疚顾惜柔,所以,给顾惜柔的权利越来越多。安家给顾家的压力很大,所以顾家的男子,其实还不如这一个闺阁里的姑娘。”
李安听到墨殇这样一说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你的意思是,找她……或许能知道一些夏阮的消息?”
“我想,应该能的。”墨殇点头,看了看天色,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李安,“你拿着这把伞去顾家吧。这几日顾家和宋家进出成国公府很频繁,我相信,你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不过还是记得那句话……”
李安笑着接了上去,“耐心……我知道了,我会耐心和她说话的。那么,墨兄,大恩不言谢,我先告辞了。”
李安接过油纸伞,然后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安的步伐很快,不到片刻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墨殇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等李安消失了之后,他依旧没有离开。
似乎那一抹红色的油纸伞,将他所有的情绪都带了进去一般。
墨殇嘴角露出苦涩的笑,顾惜柔……她是个不错的女子,来日一定会帮到李安的。
这样的人,也配站在李安身边了。
383:命不由己
这世上有太多的迷障,若是发现自己错了,便要及时的回头。
否则,便只能作茧自缚。
看着李安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纵使背叛、遗忘过自己,只要这个人转身一个微笑。那些曾经满腹的仇恨,便会顷刻间灰飞烟灭。
墨殇想伸出手触碰已经消失的人,但是他只能这样想想而已。
因为他明白,就算是碰一下,也是奢侈。
咫尺之距,天涯之远。
呵,墨殇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他跟在朱砂的身边,从他选择做清河公主的面首开始,他就进入了自己给自己布置的迷障,而且再也不能回头。
墨殇在街上停了很久,直到身边的小厮呼唤他的时候,他才收敛了心神。
坐在马车内的小厮看着墨殇的神色,忍不住问道,“公子,那个人是谁?”
墨殇坐在马上内,他拢了拢斗篷,然后轻声说,“是李家公子。”
小厮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将心里的重担卸下了一样:“还好是李家公子,若是顾家小姐的话,这次回去怕是又要被公主训斥了。公子,这些日子公主脾气不好,你还是别……”
小厮说了一半,便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只见眼前这个眉如远山目若桃花的少年,薄唇微微的挑起,笑的十分讽刺。
小厮冷冷的抽了一口气,然后将眼神看向别处。
他也是奉命做事。
他听从公主的吩咐跟在墨殇身边,公主因为墨殇私下和顾家小姐见面生气。
但是公主又狠不下心责罚墨殇,于是倒霉的便是公主府的下人。他是从前公主身边的侍卫,公主特意将他拨到墨殇身边伺候,也是希望他在伺候墨殇的时候,监视墨殇的一举一动。
小厮想起刚才墨殇跟街上男子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温柔像是几世都用不尽一样。
那样的墨殇,真的是夺目极了。
他无奈的闭目养神,他多少也有些明白了,为何公主会这样的在乎墨殇。这个人,当真长的太俊美了,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吸引人,而且他还是一个知进退的人。
这样的人,清河公主怎么会不喜欢呢?
“小木。”墨殇的嗓音极轻,“你觉得顾家八小姐怎么样?她聪明吗?”
被称做小木的小厮,这个时候猛然睁开眼,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墨殇,“公子,你……你可不能对顾八小姐动心啊。”
小木跟在墨殇身边这些日子,也多少算是了解墨殇的性子。
他不会轻易提醒一个人。
他是个平时不喜言语的人,对人也是意外的冰冷。但是墨殇也是一个心软的人,小木的母亲大病的时候,是墨殇亲自给他的母亲请了大夫,还赏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好好的照顾母亲。
若不是墨殇,他的母亲怕是早就不在了。
所以,对于墨殇,小木虽然奉了清河公主的命令在监视墨殇,但是很多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墨殇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提起顾家八小姐顾惜柔。这个名字他虽然也多次从清河公主的嘴里听到,但是却不如从墨殇的嘴里听到更震惊。
难道,真的如公主府里的那些面首所言,墨殇想攀上顾家八小姐了?
墨殇回眸,俊秀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我只是问问你,你觉得她如何?前几次你也瞧见了,她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
“她……”小木看着墨殇的神色,然后犹豫了一会,才说,“她是很聪明,但是……但是公子,你得为你自己想想。你不能和她在一起,她……你若真的喜欢她,便不要和她在一起了。”
墨殇微怔,有些疑惑:“你为什么这样讲?难道喜欢一个人,便不该和她在一起吗?”
墨殇问这句话的时候,极其的认真,“若是我很喜欢她,很喜欢呢?”
小木惊的赶紧挑了车帘,看到外面的人没有听到墨殇的话后,才急的转过了头。
小木的神色有些慌张,“公子,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就算你真的喜欢她,又能如何?你现在是清河公主的人,清河公主的地位你是知道的。小的能帮你瞒住一时,却不能帮你瞒住一世。清河公主是个善妒之人,你不过只是见过几次顾八小姐,她便让小的来跟着你。公子,若是你真的喜欢顾八小姐,会害了她的?”
墨殇的脸上有些一丝落寞。
他冷冷的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小木的话。
“公子,若是你真的喜欢顾八小姐,你就应该离她远远的。”小木了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想和她在一起,你会夺了她的性命。就算顾八小姐是安贵妃最心疼的小姐,只是,清河公主不会顾及这些的。她……小的就告诉你吧,清河公主告诉小的,若是你真的和顾八小姐有什么,她便会杀了顾八小姐。”
小木说的很轻,他整个人身子都颤抖的厉害。
这些话,他原本不打算告诉墨殇的。
因为,太残忍。
可是,比起眼睁睁的看着墨殇丢了性命,就算是残忍,他也不得不说出来。
“就算很喜欢也不行吗?”墨殇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十分的哀伤,他漂亮的双眼里蒙上一层水,“就算,只是陪在她身边,也不行吗?”
小木压低了嗓音,打断了墨殇的话,“不行。”
墨殇眼眶微红,这是小木认识墨殇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红了眼眶。
他犹记得第一次进公主府,当时是三月暖春,墨殇站在桃花树下,然后伸出手抚摸开在枝头的桃花,过了一会淡淡的笑了。他的笑的夺目,让他惊艳极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男子会长的这么好看,竟比这满园的花朵还要娇媚。
后来,小木也听人在私下说过,“啧啧,若是墨殇公子是个女子,必定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你瞧见了吗?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是太美了。”
当然也有人说,“真的是个不要脸的东西,一个是四肢齐全的男儿身,竟然要选择走这样的路。呸,我闻见他身上的脂粉味,我就想吐。什么狗东西,还真的把自己当做是高高在上的公子爷了?”
小木到了墨殇身边伺候,才知道墨殇从来不涂抹胭脂,也不喜香料。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疏离感,但是其实很平易近人。
这段时间,墨殇总是会和他说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譬如,墨殇说,他想回尼西看烟花。
譬如,墨殇说,他想回家想神河,想在哪里放花灯。
更譬如,墨殇说,他累了,想休息,不想再这样辛苦了。
……
墨殇说了很多,但是墨殇每次的语气都很悲伤,却不见他的神色有多少改变。今日墨殇突然红了眼眶,让小木有些哑然。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话说的太重,但是下意识他又知道,那些话是该这样说的。
小木见过几次顾惜柔,那个女子看起来温柔极了,但是说起话来,却不似她面容那般柔和。
她说话直接又不知道掩饰,若是稍微自尊心强点的人,便不会喜欢顾惜柔这样的人。
但是顾惜柔很聪明。
墨殇找顾惜柔的时候,顾惜柔看着墨殇的神色,像是看着戏子一样。
小木不知道墨殇和顾惜柔说了什么,但是顾惜柔每次看到墨殇就喊,“傻子。”
最后一次墨殇和顾惜柔见面的时候,顾惜柔笑着说的很大声,以至于站在远处的他,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顾惜柔说,“你要是个女子,恐怕,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这样的傻子,真的太难遇见了。”
小木没听懂这句话里的意思,但是看的出来,顾惜柔那时看着墨殇的神色,多少带着一些欣赏。
小木跪在了墨殇的身前,敛回了所有的情绪,“公子,你和顾小姐是没有以后的。就算很喜欢,很喜欢,也是没有以后的。公子,这个世上并未所有都是爱情,也并非没了感情就不能生存。小的认为,比感情更重要的,是性命。公子,你得为你自己的性命考虑,清河公主不会一而再的忍让的。你若是做的太过了,她真的会杀掉你。小的不希望有朝一日,要亲自做这样的事情。”
墨殇怔了怔,“命更重要吗?”
“活着,你还可以为顾八小姐做事,虽然不能陪在她的身边,但是你可以保护好她。”小木说的时候有些苦涩,“你若是死了,那么就什么都没了。连最后的记忆,都没有了。以后会有别人,代替你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墨殇听了之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哭的很沉默很压抑,让小木不敢再说任何话。
小木怕自己说多了,会让墨殇的心更难受。
言尽于此,墨殇是一个聪明的人,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死了,便什么都没了,连记忆都不是了。”墨殇笑的凄凉,嗓音哽咽,“只是,记忆也会消失啊,会消失的干干净净,连存在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小木看着墨殇哭泣的脸,不知为何竟觉得疼痛难忍。
他哭了……
不知是为得不到感情而哭,还是……命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