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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伐清txt下载     伐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节 交换

    安抚了西营将领后,邓名第二天开始在建昌周围巡视,刘体纯和他说过的话邓名一直记在心上,知道如果想让四川明军有所作为就必须设法筹措到大量的军粮。成都平原现在人烟稀少,粮食产量有限,看起来短期内不太可能提供大量的物资,因此邓名对四川行都司抱有很大的希望。

    现在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邓名都感到自己正变得越来越奇怪,似乎正在成为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离开奉节的时候邓名已经感到这种变化,对文安之说过“中兴大明,收益最大的就是我”这样的话,虽然事后他清醒过来: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宗室,大明若是真能中兴自己的身份肯定还是大问题。但在说话的那一刻邓名心中确实就是那么想的,也就脱口而出。

    离开奉节以后,无论是成都还是建昌,地方将领都视他为宗室,邓名对此虽然不承认,但也不像之前那样拼命辩白,总的说来他现在不承认、不否认的态度更类似于默认;在旅途中,邓名感到自己也越来越适应部下对自己的仰视。

    “就好像被一个宗室的鬼魂附体了似的,”邓名心里这样想着,带着卫队巡视建昌的时候,他发自内心地为大明的前途担忧,急切地想知道屯田的人手和产量,对接待的士兵那种毕恭毕敬的态度也习以为常:“我明明是个冒牌货,但现在只要不特意提醒自己,就会自然而然地从宗室角度去思考,去看问题。嗯,不知道这是不是要得jīng神分裂症的前兆啊?”

    这个时候没有心理医生,没有人能给邓名诊断,确认或开释他的担忧。

    视察了几天后,邓名对建昌周围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今天回到营地后,他对部下们说道:“你们看见没有,四川行都司的百姓,还有辅兵脸上,基本都没有什么兴奋之sè,我们在昆明的胜利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不错的谈资,但并没有让他们感到有多么高兴。”

    不等部下们回答,邓名就叹了口气:“或许有不少人内心深处会觉得我们败了更好,因为战争还在继续,如果我们一败涂地,庆阳军投降了,他们就能过上和平的rì子了。”

    没有人知道吴三桂曾计划把建昌附近的活人都搬走或杀光,邓名不知道,普通的辅兵和百姓更不知道。

    “先生何出此言?”袁象感到邓名的情绪有些消沉,就宽慰道:“绝对不会有人想投鞑子的,就算有,也是极少的一两个数典忘祖的败类。”

    但邓名摇摇头,否认道:“我看未必,对很多辅兵和百姓来说,这场战争根本看不到头,平时要辛苦的种地,产出统统上缴军队,不种地的时候还要被拉去修筑城墙,一年到头不得闲,吃不好、穿不暖,没有积蓄无法娶妻生子。很多人可能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了,对他们来说投降了鞑子,也就是剃头罢了。我们固然知道鞑子凶残,觉得投降有违华夏大义,但这些从未离开过家乡多远的百姓知道什么?当他们觉得眼前的rì子已经苦不堪言了,难免会幻想或许换个主子会好些。”

    虽然卫士们七嘴八舌地表示邓名说的不对,但他们的底气也不是很足,邓名沉思了一会儿:“我们需要给百姓更多的东西,不仅仅是保住他们的头发。”

    现在邓名并没有地盘,也没有强大的嫡系武装,就是身边这些卫士吃的食物,rì常的花销也需要靠地方将领提供。邓名也很清楚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封建君臣关系,这些将领满足邓名的需求,向他表示忠诚,而邓名则需要承认他们的封建利益,并在未来保证他们富贵。

    眼下因为昆明的胜利,这些将领暂时还不需要担心满清的进攻,而邓名此前赢得的声望也能给他们带来一线希望。不过以后呢,已经拥有几乎整个中国的满清恢复速度是邓名不能相比的。如果满清重振旗鼓再次大举来犯,当这些将领看到以邓名为首的这个同盟不但没有前途而且无法保证他们的人身平安时——当形势绝望而满清又许诺赦免他们的时候,邓名对这些将领的忠诚也不是非常有信心。

    这种封建君臣关系让邓名感到危机重重,不过他也无力改变,不要说那些刚认识的西营的将领,就是成都的刘耀、建昌的冯双礼,邓名都无法从他们手中夺取权力,甚至就连曾经主降的狄三喜,邓名都不好拿走他的士兵——自打回到建昌后,狄三喜就急急忙忙地寻找土地,准备开垦更多的土地。这次狄三喜抓到了不少清军的辅兵,一部分进贡给了冯双礼,剩下的就是他的私人财产,狄三喜的战兵也扩充了不少,他需要生产更多的物资来养活这些手下。

    邓名的卫士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他的忙,因为邓名虽然感到这种封建关系很不好,很有必要加以改变,但是他的手下并没有见过其他的社会模式,他们不可能帮邓名出任何有用的主意。袁象、刘晋戈和两个千总是邓名手下最有见识的人,他们看到邓名着急后,想出来的办法也就是要求四川行都司的将领纳税进贡,让邓名分享他们的产出。

    建昌周围都是军屯。邓名觉得这种模式也不是很好,现在是战争状态,所以各地的将领都觉得采用军屯模式是理所应当的,在邓名看来这种军屯中的屯丁和农奴没有什么区别,干多干少一个样,军队拿走全部的产出,只给他们维持生命的口粮。前两天邓名还跟着狄三喜去看过他的军屯,后者抱怨说屯丁都是懒骨头,比如负责砍柴的,如果不紧盯着每天就上山一次,随便带回来一点交差,宁可躺在山里偷懒也不肯干活;再比如负责灌溉的,有人在边上监视的时候干活,不监视的时候一样躺在田埂上偷懒。

    这在邓名看来是很正常的现象,而将领们处理的办法也都差不多,就是派出大批亲信四下巡查,然后用异常严酷的刑罚来折磨那些被抓到的偷懒的人,以此杀鸡儆猴。这种做法虽然能够吓住大部分的屯丁,保证军屯的产出,不过邓名觉得这些农奴兵恐怕也不会为了将领们去和满清拼命。

    思索再三,邓名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想法,好在西营的人都才来建昌,还没有获得大量的封建权力,邓名还有机会趁着他们初来乍到的时候实施一点小改革。现在就是来的最早的冯双礼,在建昌也没有什么根基,最开始是想着迎驾,然后是筹划投降,一直没有把建昌的辅兵和田地尽数收入囊中。

    “各营将官的辅兵自然还归将领统领,”邓名不敢动将领手下的农奴,那些西营从云南带来的人口邓名不打算去挖出来:“但四川行都司的百姓不可以被各营拉进营中,更不能残害,我约法三章的对象也有四川的百姓,大明律对他们来说暂时也不存在了,不能以任何理由把他们强征为兵。”

    邓名决定先把这个命令通报给众将和四川行都司各地,军屯暂时保留也有保留的好处,除了避免引起将领们激烈反对外,邓名也不知道自己改革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尽管军屯对屯丁是种苦难,但至少能保证供应相当数量的军粮。

    此外还需要鼓励百姓开荒,邓名想了想,就提笔又发布了一道命令:“任何百姓开垦一块荒地后都可以到建昌衙门登记造册,只要连续种植十年,每年保证每亩都有一石以上的产量,这块土地就归他所有。”

    “怎么保证一石的产量。”看到邓名的命令后,袁象马上问道:“如果我是个jiān猾之徒,看到先生这道命令后,就会一口气登记个百八十亩,先把地占下来再说。”

    “这个好办,因为开荒是在我军的保护下,所以我要收十分之一的产量当作保护费,就是每开荒十亩,每年要给我一石的粮食。连续交满十年,这十亩地就是他的;如果每年交十石的粮食,那么十年后登记的一百亩地就是他的。”邓名虽然不打算收税,因为现在他手中没有任何行政体系,要是交给地方将领去做又无法监督,搞不好百姓开荒后,将领以收税为由,把人和地一并都拿到他们的军屯中去了。

    “这个保护费……”这次是李星汉出来表示反对意见了,他觉得邓名这个保护费其实就是税,但保护费听上去好像是土匪的说法。

    “就叫保护费,”邓名不为所动,在他看来其实封建王朝就是规模特别巨大的土匪团伙,任何方面都很像,比如军队中将领和士兵的关系就很类似头目和喽罗,叫保护费至少还说明了征收这粮食的应付出的代价:“如果某家被土匪抢了,四川行都司没有把贼人拿获,没有追回财物,总之就是没有尽到保护百姓之职的话,那这十分之一的粮食就不用交。”

    既然邓名坚持,那大家也无话可说,不过很多人都认为税额太低,亩产应该不止一石,而且就算只有一石,十分之一也太少——大家都认定这就是税。军屯不用说是军队全拿,就是自耕农的地,杂七杂八的都算上,上交的也得占到收成的一半左右,更不用说崇祯朝以后,要是真能剩下东西也不至于那么多人活不下去造反了。

    “这不是税,是保护费,还有登记造册的费用,”邓名再次更正,并且强调道:“多给百姓留一些,他们就能养活妻儿,吃饱穿暖,而且愿意多多开荒。”

    敲定了命令后,邓名想想还是要建个属于自己的衙门,收到粮食后,这笔收入就可以用来招募士兵,进行地方行政建设。

    邓名扫了一眼周围的卫士,最后确定了人选,就是袁象和刘晋戈,这两个人不用肯定不行,但是带在身边拼命又提心吊胆,生怕有个闪失没法和他们的长辈交代。最重要的是,这两个人文化素质还相对比较高,都跟着师爷学过,虽然不多但起码认识几个字。

    “天子南狩,事急从权,袁小将军任四川行都司的提刑官;刘小将军任都府提刑官,给两地百姓造册登记。”邓名借用文安之的督师名义,授予两人职务,让他们先去招募一两个帮手,吃穿先用冯双礼和刘耀的,这点面子他们还不至于不给。

    提刑官这个名义对邓名来说也很重要,法律是建立权威的最重要手段,邓名暂时不能去和将领们争夺行政权,就打算先把司法权拿到手。邓名再三对袁象交代,他想安抚民心,尽可能地让百姓过得好一些,保护他们不被军队欺压、强征:“如果哪个将军要杀人,也要你点头才行,而只有犯了杀人罪才是死罪,其他什么诸如大不敬、犯上之类的,不要让人用这种罪名和百姓为难。”

    在没有军队的情况下,袁象的这个提刑衙门要想顺利运作只能靠将领们给面子,这些人初来乍到,和邓名的关系目前还处在蜜月期,估计不会和袁象为难,但rì久天长后会有什么变化就不知道了。

    袁象倒是很有信心,跟着邓名没有多久就被委以这样的重任让这个年轻人很激动,他觉得也就是最初比较难,等到粮食收上来几次,提刑衙门有了经费能够招募人手,也就能和各路将领分庭抗礼了,他向邓名保证:“最多三年,末将就能有小成。”

    “三年,唉,”邓名闻言又是一阵摇头:“不知道鞑子会不会给我三年的时间啊。”

    刘晋戈的工作xìng质和袁象差不多,都是邓名用来插手地方的工具,不过成都现在已经没有老百姓了,就算有也都躲在山上,没有经费就没有办法去把百姓找出来,而没有百姓衙门当然就不可能有经费。

    “建昌不是有四万辅兵吗?”邓名不打算让冯双礼独吞这批人力,虽然庆阳王是最早来建昌的,但根基同样不稳,他一开始是准备迎接永历天子的车驾,当时认为朝廷和晋王随后就到,自然不会有把辅兵尽数收为己有的企图;后来建昌军则在忙着投降,也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控制这些人。

    “庆阳王公忠体国,功勋卓著,实乃国家栋梁……”邓名继续用“天子南狩、事急从权”的借口,大笔一挥仍用文督师的名义任命冯双礼提督四川行都司军务,节制西营各部。当然四万辅兵邓名不能都要走,回到建昌的晚上邓名就去和公忠体国的冯提督讨价还价一番,最后二一添作五,这四万辅兵冯双礼和邓名各拿两万。

    瓜分了刘文秀的遗产后,冯双礼还要邓名写了命令,正式赐给他对这两万辅兵的所有权。冯双礼把邓名的手书小心收好,有了这个凭据他感觉自己就是这两万辅兵名正言顺的主人了,其他西营将领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没法逼他再吐出来。

    现在邓名在西营这些将领的眼里,地位就和监国差不多,以前这些辅兵和军屯都是国家所有,当然是监国的合法财产,现在有了邓名亲笔书写的财产转让证明,那么冯双礼头上自然不会再顶个“贼”名。只是冯双礼不知道,邓名根本就是个冒牌货,理论上他的这纸证明一文不值。心中高兴的冯双礼对邓名的其他要求满口答应,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尽力配合袁象的衙门工作,要是有哪个将领敢不给提刑衙门面子,他这个军务提督也绝不会坐视。

    尝到了甜头后,邓名依葫芦画瓢,开始拿军屯的所有权去收买其他西营将领。那四万辅兵本来负责的军屯给了冯双礼三成,剩下的由邓名分给了那些初来乍到的将领,由他们自己带来的辅兵去耕作,和冯双礼一样,这些将领都满心欢喜地把邓名写的财产转让证明信细心收藏起来——没有一个人怀疑这是邓名在非法盗窃永历天子的财产。

    而到手的两万辅兵,邓名把他们统统恢复为百姓身份,开荒令对他们同样有效,邓名打算动员一部分人去成都开荒,如果他们觉得危险那到乐山一带也可以。不过这个倒是不用着急,就算他们都呆在四川行都司不走,只要袁象的衙门有了收入,邓名就可以调拨一些给刘晋戈,同时安排更多的人去川西平原恢复生产。

    “至少要有三年吧,怎么也要两年才能看到成效。”邓名需要大量的经费,来收拢藏在山里的百姓,来恢复生产,来建立、训练自己的部队,只是满清会不会给他这样的时间实在没有把握。

    赶鸭子上架一般,让袁象和刘晋戈两个年轻人坐上提刑官的位置后,邓名准备返回奉节去向文安之进行汇报,以取得他对自己各项任命和安排的赞同。

第二节 赏罚

    běi jīng,坐在皇位上的清帝是顺治,今年是满清的顺治十六年。

    顺治低头看着一份有关云南的报告,最近他的御案上堆满了关于昆明大火的奏章,大部分都是弹劾吴三桂、赵良栋无能的,官员们纷纷要求朝廷对他们予以严惩。本来洪承畴也被骂得很厉害,但是后来听说洪经略没能逃出火场,被烧死在昆明了,官员们就不再继续攻击洪承畴,毕竟他都为朝廷死了,生前有多大的罪也应该抹平了。

    随着更多的损失报告传到běi jīng,顺治对吴三桂和赵良栋的愤怒变得快要无法遏制。这次进攻西南虽然有孙可望这个大内应,但物资可都是从东南地区竭力搜刮来的。为了准备这次进攻,顺治不但冒着让东南几省出现乱事的危险重重加税,而且还力排众议暂时减少了对旗人的供应。结果这些辛苦搜刮而来、运到云南的物资,连同在西南的缴获,一起被人家放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火药、粮食、布匹、棉花、银两、帐篷、军服、盔甲……”顺治冷笑了一声,掰着指头数着吴三桂紧急求援信上的要求:“他还有什么不要的么?”

    “吴三桂无能误国,赵良栋误信jiān人,奴才以为都应重重治罪。”说话的是索尼,他是少数几个能够陪在顺治书房里的亲信臣子。这次为了远征西南,给旗人的配额一下子减少了那么多,八旗中怨声载道,索尼因为支持顺治的这个决定都被人戳脊梁骨说他是jiān臣。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而吴三桂却捅出了这么大的漏子,索尼气得恨不得能踩他两脚。

    顺治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冷冷地扫了索尼一眼。他感觉最近几年这个老臣变得越来越像个油滑的汉人降臣了,心眼越来越小、受不得委屈、担不起责任,连平时说话的语气都在改变。不过,这是把索尼和依旧锐气十足的鳌拜相比,如果比起其他的奴才,索尼的能力和责任心还是相当出sè的。

    “不能罚!”不出顺治所料,站在另外一边的鳌拜马上嚷嚷起来。虽然屡屡受到关与礼仪的教导,但鳌拜一着急声音就变得很大,“君前失仪”这个罪他是屡教不改,不过顺治从来没和他计较过。

    “难道还像磨盘山那般处理?”索尼有些不满地问道。

    磨盘山一战,吴三桂把大军带进了李定国的伏击圈,如果不是卢桂生及时投诚报告李定国的计谋,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事后,清廷对那些有过失的将领都予以严厉惩罚,包括旗将、旗兵在内,很多人被定了“侦查不利”、“畏敌不前”、“杀贼不力”等罪名,撤职的撤职、罚银的罚银,但只有大军统帅吴三桂什么责罚都没有,身为把全军带进险地的最大责任人,清廷甚至对他没有一句重话。

    “你能把他怎么样?能问斩么?能撤职么?”鳌拜高声叫道。吴三桂这次弃守昆明、失陷经略、损失兵马数万、还丢光了大军的蓄藏,真追究的话脑袋是肯定保不住的。不过鳌拜和索尼都很清楚,不要说处死,能不能稍夺吴三桂的权利都需要再三斟酌,可行的处罚顶多是降爵、罚银、说几句狠话这种程度。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根本不罚,连戴罪立功都不提。”鳌拜见索尼哑口无言,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信赏必罚那是吓唬小鱼小虾的,对吴三桂这种重量级的降将完全是另外一种游戏规则,清廷会摆出一副什么都不计较的态度,让天下人都看清楚:只要立功立到吴三桂这种地步,那无论犯了什么过错都无法和他的功劳相提并论。

    索尼依旧在反对,他明白鳌拜说得对,但是现在běi jīng不知道有多少八旗子弟等着看吴三桂的笑话。不仅仅是吴三桂的西征让他们的口粮下降,更是因为不久前磨盘山一战的赏罚不公:旗人都被治罪了,有一个旗人因为部下被李定国击溃,甚至被锁拿回京下狱了。军队溃败被治以重罪谁都没话说,但凭什么事先毫无察觉的罪魁祸首吴三桂什么事都没有?这次昆明的消息传来,旗人中竟然有不少幸灾乐祸的声音,要是索尼不出声反对的话,估计大家对吴三桂的怨恨就又会转移到他头上。

    对这个奴才的心理顺治心知肚明,磨盘山一战的善后问题索尼的态度就有些暧昧,昆明的后果更严重,他自然要表明应予惩治的态度。顺治对旗人的不满情绪也很了解,所以需要一个替罪羊,幸好不是每个奴才都像索尼这样不肯为主子分忧:“就依鳌拜所言吧。”

    顺治给案件处理定下了调子,觉得这件事就差不多到此为止了,不料鳌拜还有下文。

    “皇上,奴才记得当初出征前,皇上曾经答应把云贵交给吴三桂打理的。”

    “是啊,”顺治一愣,接着他也愤怒起来:“难道你还要朕赏吴三桂不成?”

    鳌拜立刻跪地叩首:“皇上,吴三桂出死力与李定国相争,绝不是因为他对朝廷有多么忠心耿耿,而是贪图两省的藩土。现在突然遭到大败,吴三桂退回贵州,奏章里又一个劲地叫苦说需要补充兵力粮草,他肯定是担心皇上震怒,毁言不给他云贵了,只要这丝疑虑不去,那吴三桂又怎么肯继续拼命呢?皇上,像奴才这种旗人,有功了皇上赏点银子就可以,不赏的话,勉励几句,奴才们也都是开心的;要是奴才犯了错,皇上就是拿鞭子狠狠地抽也没事。但吴三桂、耿继茂、尚可喜可不行,他们都是汉军,赏得薄了,他们会觉得皇上刻薄是因为他们是汉军;罚得重了,他们会觉得皇上严厉是因为他们是汉军。而全天下的汉军都觉得他们是劳苦功高的功臣,皇上对他们不够好,就是打心眼里要和汉军过不去。”

    “昆明搞成这样,朕都不罚,难道对他们还不够好么?”顺治明白鳌拜说得在理,不过吴三桂闯了这么大的祸,再赏他的话,顺治觉得自己都会没面子。

    “皇上,三思啊。”鳌拜道理已经讲完了,他也明白现在顺治就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就一个劲地在地上磕头。

    顺治看着面前的鳌拜。这是他父亲皇太极的老臣,十六岁就成为皇太极的亲卫白甲,不知道立下过多少战功。皇太极去世的时候顺治尚且年幼,当时多尔衮实力雄厚,很多人趋炎附势打算拥立多尔衮,连代善等元老也含含糊糊。当时鳌拜在议事的大帐中直接抽出了腰刀,拿着明晃晃的钢刀走到多尔衮面前,说如果不立皇太极之子,他就不要这条命了。鳌拜此举极大地振奋了正黄旗的士气,纷纷学着鳌拜的模样,表示要和窃取皇太子遗产的人拼命,迫使多尔衮当场表示立庄妃之子福临,也就是顺治帝本人。

    “那么依你之见呢?”顺治问鳌拜道。他知道此举一出,肯定又是一片哗然,所以需要一个人来扮演这个jiān佞角sè。

    “奴才觉得,应该褒奖吴三桂评定贵州之功。虽然王师受到挫折,但是湖广、广西、贵州的贼寇都被吴三桂扫清,这是大功啊。皇上可以告诉吴三桂,本来是想等他彻底平定云贵,将伪帝永历和李定国献俘京师后把云贵一起交给他的。现在既然不能速战速决,那就不能拖着赏赐不发让功臣寒心,皇上先把贵州赏给吴三桂,等他什么时候平定云南,什么时候就正式交给他。皇上还会给他从东南再运去粮草,让他能够速奏凯歌。”

    鳌拜认为,要尽快地彻底消灭汉人抵抗势力。永历朝廷虽然局促一隅,但夜长梦多。鳌拜记得当初努尔哈赤在辽沈起兵,只有几万人丁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今天的形势?而他们还是异族,这永历可是比当初的努尔哈赤更有号召力:“洪承畴识人不明,结交匪类,以致有昆明之败,死有余辜。男属当斩,女眷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就依你所言。”顺治命令按照鳌拜的意思拟旨。如果不按照吴三桂和赵良栋的报告把洪承畴治罪,那这桩案子就悬而未决,没必要为了一个死人让手握兵权的大将心中不安。至于会不会有人觉得这样做是苛待了洪承畴……反正这也是鳌拜的主意对不对?

    又看了看这个忠心耿耿的臣子,顺治在心里对他说道:“就这样继续为我出力吧,不要担心别人的怨恨,朕会保住你的。”

    定下“吴三桂封藩,赵良栋罚银,洪承畴满门抄斩”的处理大原则后,顺治又谈起昆明大火的主角:“那个邓名到底是什么人?十八个人就把云南搅得天翻地覆,倒是个良才,不知道能不能招安?”

    “李国英说他可能是朱明宗室。”鳌拜答道。这是今天送来的川陕总督的奏章,还没有来得及送交顺治过目。鳌拜觉得李国英的判断很可笑,他是当作笑话讲给主子和同僚索尼听的。

    正如鳌拜所料,听到这句话后顺治和索尼都先是一愣,紧接着大笑起来。

    “李国英说什么?”顺治笑骂道:“他怎敢酒后写奏章?”

    刚听到有关邓名宗室身份的传闻时,李国英也是不信的,所以没把这件事上报。不过这个传闻愈传愈广,李国英再也不能视而不见。这次昆明大火后,běi jīng和贵阳都再次催促他尽快将邓名的身世经历报上,可李国英寻来觅去就是找不到邓名的过往记录,被逼急了,李国英不管不顾地报了上去,包括关于邓名的传闻、邓名与谭弘、谭诣的交战经过。

    鳌拜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李国英奏章的内容。本来这么荒谬的奏章索尼是不用再花jīng力看一遍,直接驳回便是,但听鳌拜讲得可笑,他也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又一次笑起来:“连邓名自己都没有承认是朱明的某个宗室,他李国英倒急不可待地指认对方是。就算李国英想捞一个擒俘宗室的功劳,他也得先抓到人再宣扬好不好。再说这是他说了算的吗?难道不需要献俘京师,交给朝廷询问吗?”

    “李国英也够无能的了。”顺治在宝座上听得分明,两个心腹奴才的判断一致而且很有道理,他没有必要再关注这封荒诞不经的报告了,直接下令将其驳回,同时斥责李国英无事生非。李国英这么久还始终查不明邓名的身份,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běi jīng对此相当不满。

    不过李国英同时还提供了谭诣的报告、谭弘部将的报告,已及王明德的一些旁证,看完这些战况报告后,顺治君臣对邓名更加重视了。

    “能书会写,还懂得作画,肯定是士人子弟,看起来见过世面,这样的人肯定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怎么会查不出来历?”顺治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对李国英的无能更加不满,摇头道:“从未听说永历手下有这样的能人,其他各个朱明伪王手下也没有。”

    “四川之贼应当速速歼灭,趁着他们现在惊魂未定的时候急发大军痛剿。”鳌拜说。

    目前西南军费耗资巨大,鳌拜本来不主张大举进攻四川战场,还建议李国英以招抚为主,军事进攻为辅。但看到邓名一连串的表现后,鳌拜认为这有可能发展成一个麻烦,虽然现在此人还没有形成太大的威胁,和李定国远远不能比,但假以时rì,难说此人不会占领地盘、获得更高的声望。

    顺治和索尼当然赞成消灭四川的抵抗力量,不过军费和粮草从何而来?

    鳌拜主张出动一支旗军入川:“兵不用多,三千人足矣。现在成都、建昌都是胆战心惊的反复降将,奴才愿意亲自前去四川,听说奴才带着皇上的三千亲军杀到,这些人多半自己就吓破胆子了。而且有奴才和皇上的旗兵充当先锋,李国英的川陕兵肯定也不敢偷懒。不但不会偷懒,而且他们认为在奴才面前露脸就是在皇上面前露脸,就会拼命效力,这样,就算少给点银子和粮草,他们心里有了盼头也不会叫苦。”

    ……

    云南。

    戴罪立功的马宝从前方送回报告,他已经杀散了为数不多的清军留守士兵,重新望见了昆明城墙。

    自从马宝反正以来,白文选也趁机对在边境地区陷入困境的清军发起猛攻,从滇缅边境一路杀回怒江江畔,遇到的清军非死即降。云南的清军此时正不断向东后退,大部分已经退出云南境内返回贵州,在昆明周围只剩下很少的留守。这些军队被马宝消灭后,永历官兵的眼前已经看不到更多的敌人。

    “速速报捷给腾冲,报告给晋王得知。”已经越过怒江的白文选急忙让手下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返回腾冲的李定国本部。

    很快李定国就收到了白文选的报告。昆明光复,明军重新进入了物产丰富的滇中地区。虽然遭此大难,云南的生产肯定受到了严重破坏,但见到昆明就是见到了希望,只有要土地,就有可能聚集百姓恢复生产,可以招募士兵补充军队。现在李定**中一片喜气洋洋,自打从边境山区走出来,踏上返乡路后,本来士气低迷、心思各异的众将都重新焕发出神采,纷纷嚷着要和吴三桂再决雌雄。

    “赶快上奏朝廷,请天子摆驾回銮。”李定国一刻也不耽搁,立刻提笔写就光复云南的奏章,交给一个亲信,让他快马加鞭带去缅甸。

    之前随着明军的形势越来越差,缅甸对明军的态度也越来越恶劣,已经公然阻止李定国和永历通信。但昆明大火的消息得到确认后,缅甸的态度在一夜之间就发生松动,很快就送来两个永历天子身边的太监,让他们带给李定国朝廷平安的消息。而当马宝反正,明军展开反攻并且突破怒江后,缅甸原本强硬的立场就彻底软化下来,朝廷和李定国之间的使者往来不断,缅甸方面再也不从中作梗。

    虽然重新进入滇中地区让李定国很高兴,但他仍时刻不忘北上四川的大计,不忘川西的平原和刘文秀的遗产,还有三峡一带的十万闯营旧部。这些都是李定国继续把战争打下去的资本。不过要想整合四川的明军实力,让奉节的文安之以及變东众将俯首听命,李定国就得奉天子车驾到四川。

    已经不知道多少遍了,李定国再次向永历朝廷保证云南安全,目前没有什么危险,天子可以放心大胆地回国。现在李定国已经不提“去四川,然后通过三峡沿江而下,到吴三桂率领的主力背后,纵横中原、江南。”这个计划——他怕这种转战敌境的战略会吓坏了天子,现在李定国只是一味地请永历赶紧回国,至于其后的战略等天子回来后再慢慢劝说不迟。

    “还有那个邓名,无疑是此战的大功臣。”李定国已经知道了一些关于邓名的传闻,不过并不是很详细,远不如建昌那边那么绘声绘sè:“他应该会对朝廷忠心耿耿吧?但为何至今还没有看到他给朝廷上的奏章?文安之的呢?好像也没有看到。就算路途艰险,总可以派使者化妆送来吧。”

第三节 君臣

    鳌拜设想以三千旗兵进攻四川,突袭消灭数以万计的明军,但他的计划却没能实现。

    经过多年来不断的扩编和发展,满、蒙、汉各旗的旗兵数量有了很大的提高,但奔赴前方战场的数量却不断下降,最近几年从未有过一次xìng出动几千人上战场的事。鳌拜计划此行是以满八旗为主力,他内心里仍觉得满兵的战斗力冠绝天下。到数千里外一个陌生的地方,尽管敌人的战斗力不强,但地理、气候足以让这个任务变得很艰巨,鳌拜认为只有满兵才能胜任。

    出乎他的意料,京城里所有的满将、满兵都不同意这个计划。进攻南明永历尚且以汉人、汉军为主力,八旗仅仅是派少量人充任监军,现在不过打几个散兵游勇,凭啥要出动大批的满兵去送死?因为没有足够的钱粮驱赶汉军去拼命么?虽然大家都是皇上的奴才,可奴才们也要吃饭啊,没钱驱赶汉人去就要满人去,凭什么?

    鳌拜认为事情紧急,赶紧把汉人的抵抗势力统统收拾掉,然后大家就可以一起安心过好rì子了。但八旗兵将并不这么想。首先,他们现在已经在过好rì子了;其次,眼看汉人的抵抗势力基本上烟消云散,大家马上就能舒服地享受太平年岁了,谁肯去四川那个旮旯拼命,死在胜利的前夜?大部分人都不认为四川那地方还能翻起浪花来,当年福王、唐王一个个南明天子的声势那么浩大,不也消融得干干净净了么?

    就连顺治也认为慢一点平定四川没什么关系,打算派一小队满兵去四川充任川陕绿营的监军。不过四川保宁府现在的税收还不如官吏的开支大,没有人愿意去这种民生凋零的鬼地方受罪,这支旗兵的开销需要朝廷完全承担,而且还会惹人怨恨……于公于私都没有好处。最后清廷决定择期派一队一百人的旗兵,由一个佐领统帅前去四川。

    消息传出后,索尼等顺治心腹奴才的府上顿时人满为患,访客rì夜不绝于道。入关之前,每当有出兵的消息,会有很多人登门拜访能够和皇太极说得上的话的奴才,这些人都是来要求带兵出征,以博取功名利禄;等跨过山海关进入běi jīng后,这种出征前宾客盈门的现象就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消失了。

    最近几年来风气则又是一变,一旦有去苏杭驻防的机会,无数人踏破门槛来抢名额;类似这种去偏远地区出任监军的差事,来客在一通拉交情、叙旧谊之后,就会开始恳求不要把这个差事扔到他的头上;就算一些关系比较远、往rì没有什么情分的佐领,也会在索尼等人面前苦苦哀求,或捶胸顿足、或痛哭流涕,理由不外就是老母在堂、娇妻年青、稚子尚幼之类。

    在清廷还在为兵将人选迟疑不决的时候,顺治的圣旨已经通过八百里加急送到贵阳。

    使者抵达时,吴三桂和赵良栋战战兢兢地出来迎接。吴三桂虽然觉得无论如何清廷也不会对自己处罚太重,但事到临头还是难免心里揣揣不安;而赵良栋同样也非常忧虑,毕竟赵良栋没有吴三桂那样大的功劳,手中也没有一支天下侧目的大军。

    使者首先宣读了顺治问责的圣旨,说明皇上对昆明大火是如何的痛心疾首后,接着是关于洪承畴族诛的旨意。这个圣旨让两位责任人有喜有忧,喜的是朝廷认可了他们推卸责任的说法,不过这三个人里洪承畴有功无罪,竟然落到这样的下场,难免让人有点兔死狐悲之感。

    很快使者又念到赵良栋被罚银五十两。听到这个处罚后不但赵良栋松了一口气,吴三桂心中也是一块大石头落地。他自问自己的责任大概是赵良栋的几倍,不过就算罚个几百两银子,吴三桂也不会太当回事,光是昆明仓库里烧掉的军饷就有上百万两银子了。

    但念到这里使者合上了圣旨,没有关于吴三桂的惩罚。

    在场的众人心中正在狐疑之时,使者又拿出了另外一份圣旨,打开念了起来,宣布了顺治将贵州封藩给吴三桂的旨意。

    不知道使者宣读圣旨的顺序是不是清廷有意安排妥的,但它确实达到了很好的效果,全场无不震惊,没有任何一个人料想到昆明大火会有这样的处理结果。直到使者笑着把圣旨拿到吴三桂面前时,后者还跪在地上低头沉思,也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平西王,接旨吧。”使者微笑着轻声提醒了一句。

    “皇恩浩荡,微臣粉身碎骨不能报答万一。”吴三桂终于醒悟过来,在地上连连顿首。

    接受了圣旨后,吴三桂款待天使,然后又大摆宴席,遍邀贵阳众将前来饮乐。

    在宴会上,吴三桂享受了大家的恭维和祝贺,然后就宣布要抓紧时间cāo练士卒,等江南支援的粮草一到就再取昆明。当然吴三桂也不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江南的粮草上,他下令贵州的官吏必须认真清点户口、田土,为再次进攻云南做好准备工作。吴三桂对官吏强调,一定要仔细核实土地的实际情况,万万不可被刁民把产量上乘的良田报成劣地,在平定云南前,不管下面的官吏要拿多少,反正平西王要见到贵州出产的一半切实送入藩库中。若是有人敢于瞒产抗税,就没收家财,纳入奴籍,绝不轻饶。

    正当吴三桂厉兵秣马,对昆明虎视眈眈的时候,李定国则一面竭力恢复生产、补充部队所需,一面继续和天子还有天子的宠臣马吉翔等人扯皮。

    之前就因为永历朝廷的朝令夕改而导致云南保卫战一塌糊涂,现在李定国的情况依旧没有丝毫的好转:如果决定要去四川,就应该开始转移人口,积蓄行军的物资,以最快的速度接回天子,然后迅速转移部队;如果决定防守云南,那就应该全力恢复生产,在滇中聚集人口,修缮被大火焚毁的昆明城。

    就是以前手头比较富裕的时候,李定国也无法同时做好两项工作,现在大劫过后晋王赤贫如洗,在经费捉襟见肘的情况下,李定国甚至没有资源办好其中的任何一项,更不要说两路并举。不过永历天子不回来,那李定国就得呆在云南不能走,不能走就只好设法整修昆明城墙,在道路沿途建筑据点和烽火台,配属守卫的部队和驿马……尽管回到了滇中,但李定国的经济状况没有明显的好转,在收入增加的同时也背上了很大的包袱。

    不过李定国很快就看明白了,要想去四川,首先就得让天子能够放心回云南;要想让天子放心会云南,就要设法把昆明守得固若金汤——起码看上去要有这个意思,才能把天子蒙混过去。不过,以云南一省和满清全国拼消耗,李定国没有什么信心,而且真要是天子认为昆明固若金汤,那他多半也不愿意去四川再转战中原冒险了。

    不能这样下去,不能让鞑虏安定地方,明军需要不停地进攻。李定国在昆明和众将商议军情时,大家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估计明军还没能恢复云南的生产,清廷就会把东南数省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给吴三桂,就算路途遥远,可对已经残破的西南来说无异于百上加斤。再说被清廷占据的两湖、两广,那里的生产也很快会恢复,只要明军不冲出去一战,迟早还是会被清廷压垮。

    李定国觉得眼下形势虽然危机,但总体来说并不比李自成藏身商洛、张献忠蛰伏谷城时更差,现在闯营、西营两军还有实力,而且还拥戴明天子。明军无论抵达何处,只要能够占领一块地方就能补充兵力,只要满清主力不来就能建立统治——尽管天下沦陷十分之八、九,但李定国仍然没有绝望,依旧满怀信心。

    最近李定国听说,呆在缅甸的永历朝廷打算发一道圣旨给浙东的鲁王,恢复鲁王的监国的地位。据说这个打算还得到了首辅马吉翔、黔国公沐天波的支持,认为此计妙不可言,能够大大减轻流亡缅甸的永历朝廷的压力。

    李定国苦于自己目前不在天子身边,只能通过奏章极力表达反对之意。他知道永历、马吉翔君臣琢磨的无非两条,第一是把祸水东引,公开表现出一副撂挑子不干了的姿态,让清廷的注意力集中到鲁王那边去;第二是刺激一下鲁王和张煌言,让浙东明军觉得事情似乎大有可为,在东南地区轰轰烈烈地闹上一场,同样起到把清廷注意力吸引走的作用。

    李定国觉得这个招数没用。第一,永历你撂挑子清廷也不会放过你,再说你也不是彻底不干,只是抛出去一个监国的诱饵,还没放弃帝位对不对?第二,永历的这一招会刺激到张煌言,张尚书对鲁王忠心耿耿,肯定想大干一场,为鲁王将来问鼎帝位创造条件。不过东南还有个郑成功,他有不少地方都和李定国的思路相近,郑成功绝不会同意和他有大仇的鲁王重新登上监国之位,估计永历的圣旨一下,郑成功和张煌言就要翻脸闹内讧。

    晋王虽然永不言败,但这内外交困的局面还是让他发愁得很,最近头发白了不少,饭量也差了很多,晚上常常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但不管永历天子如何,既然拥立了他就只能文死谏、武死战了,盼望着胆小的皇上有一天能大彻大悟、英明神武起来。现在云南的李定国和福建的郑成功一样,就算想改换门庭都没有机会了,只能被视为贰臣。

    ……

    缅甸。

    天子、首辅逃到这里以后,一开始缅甸方面态度尚算恭敬,但随着云南境内的明军败得收不住脚,缅甸的态度也就不断地发生变化。无论是永历皇帝还是首辅马吉翔,都认为军队的败退不是他们有能力逆转的,无可奈何之余就破罐子破摔,由首辅马吉翔带头,朝廷大臣和亲军将领rì夜聚赌,甚至要拉上缅甸派来的官员一起玩。

    禁军兵将在进入缅甸的时候已经把武器全交出去了,现在两手空空还站什么岗?上行下效,也跟着没rì没夜地博彩嬉戏。马吉翔的女婿杨在是永历的大学士,他和一帮人每rì赌博的闲暇,就到河边以调戏洗衣、洗菜的缅甸妇女为乐。

    永历手下文武大员醉生梦死的荒唐行为,把缅甸派来的联络官员看得连连摇头,私下议论纷纷:“久闻中国天子乃是天降神人,御前重臣也个个德高望重,可这些老爷们行事如此荒谬,还想着兴王图霸吗?”

    不过,随着晋王打回昆明,朝廷的rì子好过了不少,除了赌博以外,有时首辅马吉翔也需要考虑一下国家大事。大学士杨在带着晋王的奏章来到岳父的帐篷,把正在吆五喝六的首辅从乌烟瘴气的满屋子赌鬼中请了出来。

    “晋王还是没死心啊。”粗略地把李定国的奏章看了一遍,马吉翔冷笑一声,他自认为一下子就把李定国的用心看了个分明:“这哪里是劝圣上回云南,分明是他还想去四川。”

    之前李定国初定弃滇、赴川计划时,马吉翔就极力反对。当然,他并不反对逃离险地,而是反对前往四川,最后被他得逞了,不但把滇弃了,川也没去成。

    “泰山大人明察秋毫。”杨在也是同样的看法。

    虽然马吉翔、杨在他们不肯上战场,认为厮杀是武人的职责,和他们这些文官无关,但是与一心想逃跑的天子不同,他们坚决反对去四川的关键因素还是因为文安之。

    文安之以近八十之龄,赤手空拳,仅仅带着永历朝廷的一封任命书就赶去夔东走马上任。文安之多次不避危险亲临前线,和闯营旧部同冒矢石。所以文安之虽然手中无兵,但能得到變东众将的信任,都给文安之面子,也肯听他的调动、节制。对文安之这个人,想篡位的孙可望十分忌惮他,而支持天子的李定国、刘文秀却敬重他。孙可望在篡位前亲自筹划,要擒拿软禁文安之;李定国主政后也常常写信送往奉节,言辞热切。

    而马吉翔别说节制西营将领,他连一个西营的小兵都指挥不动。孙可望企图篡位时也没有针对马吉翔的行动,而是直接把马吉翔唤去,让他写一封献给孙可望的劝进书——马首辅二话不说就写了。事后永历和李定国都没有为此追究过他,大概是因为看不起他,觉得他无关紧要吧?说实话,马吉翔不赌博的时候,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

    现在文安之只是一个督师,但若是朝廷真的转移到了四川,马吉翔看不出朝廷有什么理由不重用文安之,同时罢免自己。无论是威望、品德、能力,还是出于笼络闯营众将的目的,天子和晋王肯定都会抛弃马吉翔这个可有可无的人。这是马吉翔和杨在始终不同意去四川的理由,现在文安之还在,所以还是不能去。

    “晋王还送来了一份厚礼。”杨在满脸的讥讽之sè,向马吉翔报告说,李定国派来送奏章的使者还给他们翁婿以及其他内阁成员带来了不少金银礼物。

    “老夫这个位置,是要传给贤婿的,若是位置没了,谁还肯送礼给我们?”马吉翔把李定国的奏章交还给杨在,又哼出一声冷笑:“文安之已经七十八了,整rì奔波,费心劳神,还能活几天?等他不在了,老夫立刻就劝天子进川。”

    “小婿明白。”杨在连忙点头哈腰。他心知肚明,去呈送奏章的时候,当然会极力渲染贵阳吴三桂兵强马壮,昆明朝不保夕的景象。天子好不容易才逃进缅甸,把清廷的追兵远远甩在身后,听说昆明如此危险哪里肯回去?难道辛苦回去就是为了再重新出逃一次吗?

    杨在也很明白,永历天子是他们这些内阁大臣、亲军官兵的护身符,只要把天子哄开心了,晋王、文安之那些文武大臣就算再怎么看他们不顺眼,也无法动摇他们的地位,反倒要巴结奉承他们,想方设法地让他们在天子耳边帮忙说话;只要伺候在天子左右,即使手握重兵如李定国,也不能短少了给他们的供应。就连缅甸藩属,只要把天子的车驾护送来,不也得给他们白白提供饮食吗?

    ……

    奉节。

    一路奔波,邓名马不停蹄地赶回夔州府。

    进入府城后,邓名把坐骑交给卫兵,立刻赶去拜见文安之。几个月来邓名不是在征战就是在行军,几乎没有歇息过,感觉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比穿越前强健了多少,这一番长途跋涉下来都不觉得非常辛苦。

    “拜见督师大人。”

    邓名没有官职身份,他对文安之行礼非常随便,只是抱拳鞠躬而已,不过后者也完全没有见怪。

    “坐吧,此行幸苦了。”文安之让邓名落座,叫佣人上茶,语气不急不缓,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而奉茶的佣人却知道,昆明大火的消息传回奉节后,文安之在私底下里可是激动非常。得知洪承畴丧命、吴三桂退兵后,督师更是在书房里兴奋不已,举起双臂高呼:“王爷有光武之风,天不亡大明啊!”

第四节 暗示

    在见到文督师之前,邓名估计对方一定会首先问他昆明之战的细节,邓名也做好了据实回报的准备。不料等他坐定喝了口茶后,文安之率先说起的竟然是大昌的事。

    在邓名离开奉节去成都后不久,他之前在大昌对袁宗第说过的一番话才传到文安之耳中。之所以会这么晚才得知,乃是因为文安之对邓名的言行并没有刘体纯那么关心,不像后者那样派专人去仔细打听。文安之得到消息时,邓名已经离开奉节去建昌了,这番言论让文安之心中颇有不满,觉得有必要和邓名好好谈一谈。

    后来建昌、东川的战事先后传来,文安之觉得邓名出生入死十分不易,就打算轻描淡写地责备几句算了,口气不要太重,免得伤到了这个英武的年轻藩王的向上之心。随后的昆明之战邓名的功绩更是耀眼,文安之固然认为宗室子弟责备殉国的烈皇无论如何都是极为不妥的,但他准备把口气放得更加平和些。

    文安之以为一提到这件事邓名会立刻承认错误,那么也就到此为止了。不料邓名听完他的责备后虽然点头附和,但明显露出一副言不由衷的样子,一看就知道邓名只是出于尊老的礼貌才没有断然反驳。

    “邓名你有话就直说吧。”文安之感觉叫这个年轻人“先生”实在有点别扭,就干脆叫他的名字……反正也不是小王爷的真名,对吧?

    “我听说有句话说的是:人的过错就像是rì蚀……”

    “君子之过,有如rì月之蚀,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文安之迅速替邓名说出了这个典故。

    “正是。”邓名点点头。

    “就算君父偶有小过,身为臣子不肯直谏,反倒起兵倡乱,这不是乱贼是什么?”文安之冷冷地反问道。

    “闯营、西营都是百姓,他们怎么能见得到烈皇,又怎么有机会向天子陈述呢?”邓名小声嘀咕了一句。他看到文安之那么生气就不想继续争执下去,但年轻气盛导致他明明下决心不争了,可还要添上这么一句。

    “要是老夫,老夫就会去京城,在皇宫外哭,”文安之耳朵不错,听到邓名最后的那句话后就大声说道:“一直哭到君父改正。”

    邓名肚子里顿时有好几句话顶上来,但他鼓了鼓嘴,最后还是站起身称谢:“多谢督师教诲,后生小子受教了。”

    文安之看出邓名并没有服气。按文安之的想法,对方虽然是落难的藩王,但从小长大,身边总还会有几个太监、卫士,那些人肯定是把他像神仙一样地捧着,使他不由自主觉得自己处处高人一等,现在能低头已经是给文安之面子了。其实文安之并没有恶意,这个宗室子弟的横空出世让文安之觉得似乎是太祖高皇帝显灵了,如果邓名将来想登上大位文安之也不会阻拦——他觉得十有仈jiǔ自己根本不会有机会阻拦,以文安之的年龄肯定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但文安之觉得,自古以来天子不仅需要建功立业,也要展示仁德,为了拉拢军心而抨击殉国的先皇算什么德行?岂不是要为千秋万世所不齿?就算有朝一rì邓名真的武功卓著,也需要诸侯、群臣推为共主,然后三揖三让,就是这样都未必能在史书上落下很好的名声,更不用提**裸地收买人心。

    文安之叹了口气,天家、宗室,自古以来就罕有好脾气,看来急切不得。他不再继续尝试说服邓名,而是问起了建昌、东川还有昆明一系列的战争经过。

    这一段的叙述把文安之听得十分开心。不过邓名的讲述和清廷的邸报有许多偏差,清廷那边说邓名先是侧身洪承畴身畔,又以此为跳板给赵良栋当差,然后利用这两层关系混进了昆明城中的要害仓库。但是邓名却说他从未见过洪承畴,赵良栋虽然是关键人物但也不是最重要的一环,真正起决定xìng作用的还是吴三桂。

    “原来如此。”文安之当然相信邓名。如此看来,洪承畴替吴三桂蒙受了不白之冤。不过这倒不奇怪,而且文安之对洪承畴毫无同情心理,反倒只感到快意。

    接下来就说到建昌的善后。听到邓名约法三章后,文安之又是一声长叹:“你只想安定人心、安抚众将,这个老夫很清楚,但天下人知道以后怎么想?会认为你自比汉太祖,那些不了解你忠心的人会误以为你有不臣之心,有损你的声誉;而那些知道你是个忠臣的人,也会觉得你做事不够谨慎。”

    作为老臣、忠臣,文安之只能暗示邓名这样的举动并不妥当,永历尚在就这样横行无忌,很可能会引起那些重视纲常的人的反感——如果不是少唐王功勋卓著,文安之也会很反感的。就是现在他也有些不快,就暗示邓名还是要注意形象,不要让人觉得他夺位之心急不可待。

    “为国无暇谋身。”就像上一次一样,邓名根本没有听明白文安之的暗示。

    文安之又是轻轻摇头,在心里想着:“就知道他听不进去。”

    接着又说到关于农民的安排。听邓名说十亩地只须上交一石粮食,文安之觉得根本不够用,同时他也认为保护费这个名字太难听了。

    “督师大人明鉴,即使一亩收一石粮,恐怕也不够大军的需要,反正都是不够,干脆就少收点。只要收上来的粮食能满足登记造册、提刑衙门rì常所用就可以了。”邓名的想法就是设法吸引逃进荒山的百姓回来,同时鼓励开荒、生产,只要有粮食生产出来,哪怕仅够百姓自家吃饱,也总比现在人们饥一顿、饱一顿强许多。

    “没有三、五年,恐难有小成。”文安之觉得缓不济急,他担忧清廷会不会给西南三、五年安心发展的时间。

    “这三、五年里可以靠军屯。”邓名宽慰道。现在奉节、三峡一带全是军屯,全民皆兵,不参军打仗的人也得给军队种地,不过人们的劳动积极xìng未必就比四川行都司那边强,向清廷统治区逃亡的事情时有发生。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周开荒、李星汉这样誓死和鞑子战斗到底,有些辅兵觉得苦难的rì子看不到尽头,宁可剃头去湖广那边开垦荒地。因为战乱,抛荒很多,清廷那边的官吏也在鼓励垦荒。就算要向清廷交纳一半的产出,至少自己还能剩下一半,还能有片属于自己的土地。

    不过这些开荒的百姓大多不会开垦大片的田地,因为税赋很重,如果不能保证亩产,那一年辛苦下来,收获的七、八成都要交给官府。与其垦殖大片的田地导致平均亩产下降,还不如jīng耕细作,提高自己的收益率。

    邓名面对的情况比满清那边还要糟糕,沃野千里的川西平原现在统统都是野草横生,对四川老百姓来说,到平原开荒的投资回报率比藏在峨眉山上种山田还要低:回到平原很可能遇到军队抓丁,就算成为自耕农,出产也基本都要上交官府。山区虽然贫瘠,但出产好歹还是自己的,再加上战争的威胁,百姓就更不愿意下山了。

    少量的税收或许能刺激百姓恢复生产的yù望,十亩一石的保护费根本不需要jīng耕细作,开垦的土地多了收益就会急剧增加。只要百姓手里有大量的粮食,就算不能用税收的方式征到手中,或许仍有其它的办法,或借、或买都可以搞到手。要是根本没有粮食收获,那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虽然邓名说是十分之一的税率,但文安之觉得,十亩一石的税率恐怕连二十分之一都不到。不过文安之对邓名的用意还是能够理解,自古以来,轻赋税就是恢复生产的法门。汉朝初年民生凋敝,天子凑不出同一颜sè的四匹马,大臣乘牛车上朝。为恢复生产推行过三十分之一税,当时百姓乐此不疲地开荒,很快就连中产之家也都有了三年存粮的积蓄。

    不过那是和平时期恢复生产的手段,战争期间为了供养军队,官府恨不得拿走每一颗粮食。虽然农民的积极xìng越来越低,逃亡不断,生产不断萎缩,但若没有这些粮食续命,朝廷就要咽气了。文安之明知是引鸩止渴,也只得如此,他只能盼望着在榨干军屯的所有潜能前打垮满清。

    既然邓名坚持,文安之就不再反对。他权衡了一下,说不定这样也有好处,一边利用军屯给朝廷、军队续上这口气,一边利用轻赋税恢复生产。若是榨干军屯的时候战争还没结束,那还可以指望大片被开垦出来的良田。

    至于授予冯双礼等将领的职务,都属于细枝末节的小事,文安之对这些以他名义发出的任命一概予以承认。

    这些事情全部汇报完毕后,邓名面前的茶杯已经添了好几次水了,仍是感到有些口干舌燥:“督师若是没有其它要事,我先告退了。”

    “先别走,老夫还有事。”文安之告诉邓名,赵天霸已经从福建返回奉节了,也就比邓名一行早到几天。

    “老夫已经通知了延平郡王,郡王希望你能去福建一趟,很想见见你。”文安之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邓名的反应。

    李定国、郑成功都是有名的大英雄,邓名听说郑成功居然指名道姓地想见自己,第一反应当然是兴奋,兴奋过后邓名心中有点奇怪,就问道:“延平郡王为何要见我?”

    见到邓名掩饰不住的兴奋之sè后,文安之心中暗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听到邓名的问话,文安之有一种“小子班门弄斧,还想在我面前装蒜”的感觉。

    “你打算去么?”文安之问道,他估计邓名肯定愿意去。

    果然,邓名反问道:“需要我什么时候动身?”

    文安之想了想:“这倒不急,延平打算攻打南京,若是他顺利,或许到时候你去南京就可以了,若是他不顺,那等到尘埃落定再去福建也不迟。”

    “延平郡王要出兵江南?”

    “是啊。”

    郑成功并没有对文安之隐瞒他和张煌言的计划,相反,他还询问文安之有没有意愿带领夔东兵马沿江而下,与他在江西一带会师——看郑成功的口气,文安之觉得对方认为拿下江南不成问题。

    不过文安之对郑成功和张煌言的进攻并不是很看好,因为这两个人心中各有个小算盘,对永历朝廷的忠诚也有问题。之前李定国连败孔有德、尼堪的时候,张煌言和郑成功对永历朝廷声势大张并没有多么欢欣鼓舞,反倒有点末rì将至、大难临头的模样。因此文安之对此番他们出兵的意愿和决心有所怀疑。其次,这二人sāo扰沿海的能力还可以,但有没有与清军内陆野战的实力也待考察。因此,虽然郑成功极力邀请,文安之也不打算冒然动员川军做进攻湖北、江西的准备。本来夔州的粮草就所剩无几,连打chóng qìng的本事都没有,如果郑成功和张煌言真能打下南京,到时候让他们提供些军粮再动员也不迟。

    “下个月他们大概就会出兵,”郑成功告诉文安之,他的攻势大概会于五月发起,文安之将这个情报转告给邓名:“延平虽然急切地想见到你,但老夫觉得你就算立刻出发去福建也来不及了。如果你愿意等,也可以先去,然后在厦门等。”

    赵天霸比邓名早半个月回到奉节,如果邓名一直呆在奉节没去云南,或许还来得及赶去福建碰碰运气。不过邓名并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听文安之说郑成功急于见到自己后,邓名顿时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不过有时听文安之说话如同听禅,一旦涉及到什么皇室啊、帝位啊,文安之觉得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邓名却依旧什么也听不懂。

    原来文安之派赵天霸出外就是去福建了。虽然文安之的话不好懂,但对赵天霸还是比较好办的。邓名要求先见赵天霸一面。文安之知道邓名多半是想打探一下郑成功的情况再做决定,自然不会不同意。

    邓名从文安之那里告辞后,打算回到住处卸下行装就去找赵天霸,不想赵天霸早已经找上门来了,正在和周开荒、李星汉等人攀谈。经过昆明大火事件,邓名一行天下闻名,赵天霸不由得眼红,他自问武艺比周开荒和李星汉都强,更是胆大心细,结果这种名垂青史的好事竟然没有他的份。

    对于建昌的西营众将,赵天霸大都不屑一顾。赵天霸的父亲是李定国的嫡系,自己年纪轻轻就是晋王府亲卫兼锦衣卫千户,平时那些非晋王系的人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西营中赵天霸尊敬的也就是晋王、晋世子等寥寥数人。

    “庆阳王?我和他见过,暮气沉沉……狄三喜?以前我和庆阳王说话的时候,他只有站在边上听着的份。”

    邓名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赵天霸正在里面高声品评建昌的人物。

    两人见面后,邓名立刻问起福建之行的情况。赵天霸虽然骄傲,但做事情比较细心,见周围人多就哼哼哈哈地支吾,想要以后再细说。邓名知道赵天霸在顾忌什么,就看似随意地讲起这段时间与众人出生入死的故事,最末还表示这期间的情谊毕生难忘。

    听邓名这么说,众人开心之余也纷纷表示谦虚。

    赵天霸看了看周开荒、李星汉他们喜笑颜开的样子,突然冷笑了一下,高声说道:“邓先生这话不是说给你们听的,先生是说给我听的,让我有话尽管说,他不愿意瞒着你们。先生没有把话明白讲出来,是不想让我和你们起嫌隙。”

    接着赵天霸就道:“督师让我去福建,向延平郡王报告先生乃是少唐王一事。”

    周开荒立刻把眼一瞪,呵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先生明明是三太子!”

    “先生可没这么说过,”李星汉和一群川军出身的卫士七嘴八舌地反驳:“先生十有仈jiǔ是蜀王。”

    本来赵天霸还想反驳周开荒两句,但听到李星汉那群川军臆测邓名是蜀王之后,他连驳斥都懒得驳了,心里想着:“何必与这帮没见识的家伙争口舌之利?一看先生那串珠子就知道不可能是蜀王府拿得出来的。想当年蜀王府还是我老子带人洗的呢,有多少斤两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邓名又询问了一番文安之的交代,还有郑成功的反应,看来误会是越来越深,难以解开了。

    为了说服文安之把少唐王交给他,也是为了让少唐王能够鼓起勇气去投奔他,郑成功可是很下了一番苦心,努力向赵天霸展示他的军力——郑成功觉得若是不能表现自己的强大实力,那少唐王未必有胆量穿越敌境前去福建。

    和赵天霸一起来奉节的还有郑成功的一个心腹,被带来见到邓名后,这人突然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卑职福宁千总穆潭,这是王上要卑职交给殿下的。”

    “叫我先生就好。”邓名有些吃惊地接过信。

    赵天霸也感到意外,这人和赵天霸一路回来,在奉节住了这么多天,居然没有对任何人吐露过他还藏着一封信在身上。

第五节 密信

    穆潭对自己祖上的情况不太清楚,只知道可能是海贼,十八年前,在福宁镇一次清剿海贼的战斗中穆潭被擒,当时他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被留在军中当个小厮。因为人长得黑炭一般,大家叫他“木炭头”。长大之后木炭自然而然地从军,在cháo汕等地同满清的战争中立下过功劳,被任命为小军官。当了军官就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大名了,就起了眼下的名字。

    来奉节之前,郑成功交代穆潭首先要设法见到“少唐王”,察言观sè一番,然后再把郑成功的信交给他。若是“少唐王”看起来不太差,穆潭就要说服他去福建,穆潭的任务就是贴身保护“少唐王”,确保他能平安见到延平郡王。

    在见到邓名之前,穆潭已经听说过很多关于他的事情了,尤其是昆明大火的消息传回奉节后,群情振奋,大家十几天的话题就没有离开过邓名,穆潭心中对这位“少唐王”已经是相当钦佩,再说这封信的事情已经在肚子里藏了这么久,穆潭自己也憋得有些难受了。

    邓名打开郑成功的信看起来。

    郑成功的信很长,开头先回忆了一下老唐王的恩德,表述了一番自己一死报君恩的心意,很快就切入正题,提到他即将发动的南京之役。

    虽然满清已经统治江浙十几年,但郑成功并不认为满清在那里的统治已经稳固,或许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邓名还未必赞同,但现在则非常认同这个观点。邓名看到云南、贵州的地方官吏在rì常的工作中几乎是毫无心理障碍,由此可知在湖广、贵州这么大片的领土上,以前地方官是如何为永历朝廷工作的,现在就如何继续为清廷工作,百姓也认为向清廷纳税为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吴三桂的大军还在贵阳,这些人就真心实意地办好自己该办的事情,别看西营在西南经营了许多年,吴三桂初来乍到,但他的统治却能维持下去。

    或者说在封建社会里,统治的概念不同,在这个时代生活的时间虽然还不长,但邓名已经体察到不少普通人的心态。比如当兵的人很多都是世世代代当兵,他们的祖先是为大明服役,现在既然大明不行了,可是他们还要活下去继续从事祖先的行业,所以就自然而然地为清廷服役;那些读书人,他们要当官管理国家,虽然内心里可能会对神州陆沉痛心疾首,但勇敢地站出来的读书人都被满清消灭了,其他的人会觉得既然无法参加明廷的科举,就只好参加满清的科举;至于底层的百姓想法也差不多,作为汉人当然觉得向汉人纳税更符合情理,但既然朱明政权没有本事来收税,缴纳皇粮又是天公地道的事情,那交给清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为了攻打西南的永历朝廷,最近两年清廷在江浙一带横征暴敛、拉丁拉夫,据郑成功说已经是怨声载道,当然,到目前为止依旧只是怨言而已。除了民怨以外,清廷把东南的机动兵力几乎抽调一空,尽数压向云南、贵州,据郑成功调查,现在南直隶、浙江等地只剩下八万左右清军,其中大部分还是地方部队。

    郑成功除去留守根据地的一些军队外,此番至少可以出动大军十五万,张煌言也表示舟山等地只需要留下一万防守部队,浙江明军可以出兵三万。集中十八万大军对付八万分散的清军,郑成功认为这会是一场摧枯拉朽的进军,三个月以内就可以彻底打垮长江下游地区的清军。

    郑成功更认为,只要他的大军一入长江,这八万清军会开始大量地向他倒戈。比如驻防吴淞口的清军提督马逢知,手握一万五千野战军,其中有三千骑兵,是吴三桂西征后长江下游地区最重要也是最大的一股机动兵力。近几个月来,郑成功一直在和他通信,威胁要出动二十万大军攻打他。马逢知回信时的口气骄横,表示根本不畏惧郑成功,也不相信他能有哪怕三万野战军。延平郡王觉得能从中嗅到吴淞提督的恐惧,对方肯定也知道现在东南空虚,如果真看到十几万明军蔽海而来,郑成功觉得马逢知可能根本不敢抵抗,甚至倒戈投降。

    郑成功写给邓名的这封信绝对称得上是推心置腹。以前他有些怀疑文安之是永历的死党,所以和张煌言策划反攻南京时,并没有打算过早通知奉节。可是赵天霸的到来让郑成功惊喜交加,不仅仅因为发现了唐王后裔的踪迹,更因为这是一个得到文安之支持的唐王后裔。

    文安之对四川明军有着绝对的影响力,而且是天启朝的老臣,无论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分量十足。郑成功以前虽然盘算着要不顾一切地给唐王续嗣,但他知道以张煌言为首的浙江明军必然反对,若是他自己找到邓名,估计张煌言也要反对,而且会怀疑是郑成功派人假冒的。

    但现在文安之突然从潜在的反对者变成了强力的盟友,郑成功到时候只要把文安之往前一推,说明这位少唐王是文安之找到的,那张煌言还有什么理由怀疑?历经天启、崇祯、弘光、隆武、永历这么多朝的元老,找到的少唐王怎么可能是假货?文安之会为了帮助郑成功而不顾晚节吗?既然谁都知道文安之不可能撒谎,那邓名的身世就不容置疑。

    不过文安之为什么要帮自己呢?这个问题困惑了郑成功很久。

    文安之出山是为了大明社稷而不是为了永历天子,但隆武、邵武和文安之并没有什么交情。最后郑成功觉得,可能是当今天子太让文督师失望了,为了大明的社稷,必须另外找一位能够不让海内志士失望的宗室——郑成功对邓名还没有什么了解,文安之在信上关于邓名连破谭弘、谭诣二人的描述郑成功也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宗室子弟不可能有这个胆子。文安之既然推荐了这个人,那么给他多多吹嘘两句也属平常。

    在确认了文安之是盟友后,郑成功对这场反攻就有了全新的构思。

    之前张煌言建议和郑成功分工:郑成功负责攻打南京城和长江下游地区,而南京城的上游还有江西则属于浙东明军的进攻目标。对此郑成功欣然赞同,他猜张煌言是想保持浙江明军对福建明军的dú lìxìng,以便牵制自己,不让自己胡作非为。不过这样也好,那时郑成功打算攻下南京后强行在孝陵前给唐王续嗣,要是张煌言就在身边,这事还未必能办成,正好打发张煌言去江西。只要把续嗣这件事办妥了,郑成功不信张煌言会回师讨伐南京,就是真的来了也不怕他。

    现在有了文安之做盟友,张煌言的势力就不在话下。在郑成功原先的盘算里,奉节明军如果不守中立那就会是张煌言的盟友,他们的实力总起来不比郑成功差;但现在有了文督师帮忙,张煌言的三万兵就不值一提。

    而且有了文安之配合,郑成功就可以和张煌言一起沿江而上,从南京一口气打到三峡,把清廷彻底一分为二。清廷失去了东南几省的赋税重地,又被南北隔绝,而明军反倒可以依托长江,东西连成一片并快速机动……郑成功越想越是兴奋,这中兴伟业,眼看就要在不经意间达成了。真亏了有永历天子这个大靶子,把清廷的主力尽数吸引去西南了。远在云贵的吴三桂不用提了,就是湖南、两广的清军没有个一年、两年都不用想返回南京一带。一两年后,郑成功也不用等他们来了,如果他们不倒戈请降,就要挥师讨伐他们去了。

    甘陕一带的清军主力也有不少被派去了云南、贵州,剩下的清军想调遣到南京也得旷rì持久。至于běi jīng的满兵,本来郑成功就觉得自己有水师优势不怕他们;现在更能视情况发展,必要时可以通过长江把三峡一带文安之节制的十万闯营旧部迅速拉来帮忙。郑成功觉得闯营不是没有战斗力,而是物资太匮乏,只要有了东南的财富支持,三峡的前闯营和奉节的旧川军很快就能重振旗鼓。

    “延平郡王真是好气魄、好手段。”看完了郑成功的这封长信后,邓名感慨地评价道。

    没有说话的穆潭脸上露出极为赞同的神sè,郑成功的奇思妙想让他们这些部下也很佩服,当邓名问起一些细节时,穆潭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了准备这场进攻,郑成功早就开始在福建、广东发起连续不断的sāo扰,让清廷的注意力不断南移。为了对付郑成功,清廷已经下令耿继茂移藩福建,以专门针对郑成功可能发动的攻势。得知耿继茂移藩后,郑成功就开始频繁登陆浙南,不但吸引浙江清军纷纷赶赴温州、台州等地,就连已经十分空虚的南直隶也派兵入浙增援海防。

    与此同时,郑成功还没有忘记传檄南京周边,声称会亲率二十万大军前往讨伐。这种檄文从来都是虚张声势,南京附近没有一个官吏相信郑成功真有二十万大军,更因此认定郑成功的主要目标是在浙南、福建,传檄的目的是了牵制清军,不让他们从南直隶离开。不久前,为了遏制郑成功新一波登陆攻击府县的狂cháo,连徐州、扬州都有清军部队奉命南下,进入浙江协防——这些清兵就算得知南京遇险后立刻返回,通过陆路没有一、两个月也无法到位。若是行军途中得知郑成功已经尽得江南之地,清廷被南北一分为二,军队一夜之间溃散也不是什么奇事。

    眼下郑成功正利用这些军事行动为掩护,把他所有的机动兵力都集中起来,准备利用海运的优势突然一起出现在长江上。邓名可以想象,当空虚的南直隶的清军见到长江上遮天蔽rì的明军舰船时,当他们意识到郑成功真有二十万大军而且近在眼前时,肯定会士气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战略欺骗、声东击西、心理攻势,更重要的是利用大规模海运这种前所未有的机动优势,来制造一场中**事史上不曾有过先例的海上突袭。在邓名的印象里,好像和著名的诺曼底登陆用的手段也差不多了。

    可终究还是失败了!

    邓名不清楚细节,但他知道郑成功这场jīng心策划的行动最终还是失败了。尽管这个计划从纸面上看不应该失败:敌人的兵力已经被吸引到次要方向,他们越向南进发就越深入郑成功的陷阱,主要战区的敌人不但空虚而且分散,他们在短期内不可能得到援军,郑成功已经充分考虑过双方的机动能力。

    在更大的战略上,东南是满清的钱袋子,南直隶和浙江出产的大量钱粮,提供给满清收买众多汉jiān部队的能力。在湖广等地未能从战乱创伤中恢复过来以前,无论是云贵还是甘陕或是全国其他地方的绿营,都要指望东南地区财富的供养;吴三桂、耿继茂等汉人藩王率领着大量jīng锐部队,清廷正是通过东南的粮草控制着他们。现在吴三桂等人对南京鞭长莫及,就算能借助他们的力量与郑成功交战,可是清廷真敢放这些藩王进入东南地区吗?

    如果郑成功的计划实现了,满清的统治就会在数年内土崩瓦解。就算满清在数年内把郑成功又赶出了南京,这几年的南北隔绝也足以导致满清失去对各地汉军军阀的控制,就算没出现群雄割据,至少也要退回到十几年前的局面。

    “所以郑成功一定是失败了。如果他成功了,历史就不是我所知道的样子了。”邓名心里已经得出了结论。把信重头再看了一遍,邓名找不出郑成功计划中的漏洞,几乎一切都符合他的设想,没有任何失败的理由。

    “可他还是失败了,为什么呢?”邓名不能把内心的疑惑讲出来。

    郑成功的计划不依赖降将,地方清兵投降最好,即使不投降,明军也拥有绝对的优势;不畏惧清廷反应迅速,清军靠着两条腿走回来要到猴年马月了。这样的大规模登陆作战不用说古代,就是中国以外的地区也没有前例。在这样一个想前人所未曾想过的天才计划前,也不必担忧对方有任何成熟的应对手段,相反,可以尽情享用敌人因为震惊和不知所措所能带来的好处。

    当大军出现在长江上的时候,胜负就应该已经分明。

    为什么郑成功会失败?

    ……

    邓名很快拿着这封信去见文安之,和后者讨论起郑成功的军事计划。出乎邓名的意料,文安之对郑成功的计划很不看好。

    “老夫还以为他要先拿下宁波,然后沿着大道而进,直取南京,原来是想直接进入长江啊。”文安之连连摇头,认为郑成功失败的可能xìng很大。

    “为什么?”邓名倒是觉得这个计划非常激动人心。虽然听说过很多宏伟的登陆计划,比如诺曼底登陆的规模肯定要比郑成功这次的要大,但当一个充满奇思妙想的计划摆在邓名眼前时,他会不由自主地深深为之吸引。

    “自古就没有通过水路支持这样一支大军作战的……”文安之指出,以往的水战战例,即使是著名的赤壁之战,明朝初年的朱元璋和陈友谅的大战,水战的目的也都是保证陆军能够安全地通过水域。水师地位最高的时候,也就是水陆并进的程度罢了。

    自古以来,交战的双方都想拥有重要的产粮区,拥有的一方会竭力把对手赶得越远越好,而另一方则会尽力向产粮区靠拢。这也是清廷正在做的事情,为了南京的安全就要把明军从浙东、浙南驱逐出去,如果浙东、浙南安全了,为了保证明军不能卷土重来,就要把明军从福建也赶出去。战线越是向南,那么后方南京就越是远离危险,变得更加安全。

    文安之的意见就是应该在福建稳扎稳打,如果冒进一些,可以考虑在浙南建立根据地。不过最稳妥的办法莫过于进军广东,和云贵连成一片,然后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东打回去,只要将士用命,光复神京乃至驱逐鞑虏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时邓名才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知道更多的成功战例,才会觉得郑成功的计划非常可行。这个时代的人都持有和文安之差不多的想法。所以清廷会觉得应该增兵福建稳定战线,认为郑成功会老老实实地在福建进行拉锯,即使把南京的守军派去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敌人还远在天边哪,就算战无不胜,没有个几年也打不过来。

    “郑成功不但有奇袭的优势,而且优势非常大。清廷的反应大概首先是大惑不解,接着是震怒:哪有你这么打仗的?清廷的反应也许比我想像得还要慢。只要郑成功能够胜利,满清之前十几年的辛苦就会一旦化作乌有。究竟为什么没能成为流传千古的经典战例?”

    告辞了文安之,邓名越琢磨这个方案,越觉得它的意义远超过在昆明放火,这是一举逆转乾坤的胜负手。

    邓名把穆潭找来,告诉他自己的决定:“延平郡王要我去见他,现在恐怕来不及赶到福建了。我打算去江南,在南京和他见面。”

    穆潭稍微迟疑了一下,很快就答应下来,他对郑成功的胜利毫不怀疑。穆潭和赵天霸的情况很类似,他不仅郑成功的心腹,同时年轻一代中有勇有谋的壮士。来此之前郑成功已经和他说过,只要少唐王不是极度让人失望、只要不是白痴一类,那等他攻下那南京后就要拥立他为监国,将来更肯定会保他登上帝位。

    穆潭很清楚邓名对恩主的重要xìng,同时也已经暗暗视他为将来的天子。现在身在奉节所以这些话穆潭还没有和邓名说,这同样是郑成功的交代,虽然文安之看上去是盟友,但谁敢说他不会突然变卦,这要等等到邓名离开奉节后才能吐露,免得对方一不小心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导致什么变故。

    “事不宜迟,先生这就去和督师说明吧,然后我们尽快出发,这一路上还要经过大片鞑子的地盘,我们走不了很快,估计等我们到达的时候,王上已经攻下南京了。”

    邓名点点头,便又去找文安之商量再次离开奉节的事情。

    “文督师岁数不小了,总呆在奉节不好,那里人烟稀少物产不够丰富。”穆潭还记得郑成功的一番感慨,他计划在立邓名为监国后说服文安之搬到南京去住,到时候文安之如果愿意的,不妨出任唐王监国的首辅。对郑成功来说这既可以扩大影响,压制反对意见,也是对文安之与他同盟的报答。

    现在已经知道了邓名在昆明的所作所为,穆潭觉得大明中兴好像已经近在眼前:“殿下英武,想必很快就能天下闻名,王上拥戴殿下为监国,任谁听说了也得拍手叫好,恐怕就是张尚书也没有理由反对;文督师德高望重,记得王上说过他老人家可是庶吉士,朝廷已经很多年没有庶吉士出身的元辅了,还是几朝元老,比当今天子用的那个马首辅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王上一举光复南京,足以让鞑子、逆臣胆寒。将来文督师主政、王上主军,辅助这么一位明主,还愁不能驱逐鞑虏,光复河山么?”

    这么多年来明廷的前途始终充满迷雾——这已经是很好的说法,更准确的是说危机rì甚一rì,看不到希望。突然之间,穆潭感到眼前一片光明,真有拨云见rì之感,不但大明重新获得了希望,郑成功阵营也能从这胜利中获得最大的一份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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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更新六千字,不是很多,祝诸位读者新年愉快,万事如意。

第六节 疑惑

    听邓名说要去南京见郑成功后,文安之并不十分赞成:“兵凶战危,延平岂有必胜的把握?你最好还是呆在奉节,若是延平真能平定江南,那你再去不迟。”

    邓名心想:“我估计郑成功此战必败,所以才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现在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人都觉得战争已经打了很多年了,还能继续坚持下去。这么多年来明军一直处于劣势,这反倒让很多人已经习惯了,觉得没有什么,将来还能反攻,还能收复土地。可我知道如果不拼命去争取的话,满清很快就会把明军彻底消灭。”

    以前明军数次丢失湖广、广东、广西,又几次收复。昨天云南又有消息传来,李定国已经回到昆明,这更让奉节的明军安心不少,认为朝廷不久以后或许也会回来,或许晋王很快就又会大展神威,把吴三桂赶出贵州。固然士气没有消沉是件好事,但邓名觉得明军的危机感也因此受到影响,昆明的大火让清军的攻势没有像邓名所知的那样把云南明军彻底赶到境外,可既然清军都呆不下去了,邓名觉得李定国发起反击的难度也一定很大。

    见邓名一心要走,文安之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四川不安全,打算找机会到福建去?”

    奉节四面受敌,文安之觉得少唐王可能觉得呆在此处非常危险,所以打算离开这个险地到郑成功军中,毕竟厦门、澎湖等地和清军隔着大海,而且还有郑家的水师可以保护。

    邓名没有想到文安之会联想到那里去,连忙解释道:“我并无此心,确实是想到南京去尽一份力。若是我在延平郡王光复南京之战中立下一些功劳,那将来也好劝说他运送军粮来奉节。若是我想去福建,那么就直接去福建好了,何必要到南京走一趟?”

    文安之一想也是,邓名也不是个胆小的人,不过他还是认为此行意义不大,尤其立刻动身更是没有必要:“延平五月出兵,等他到浙东和张尚书会师后,还要等待时机,进入长江还要经过一番苦战,估计七月之前不太可能抵达南京。你若是去得太早,延平可能还没有到。身在敌境多一天便多一分凶险,你不妨五月中旬再出发,有一个月大概就到了。”

    “我还打算侦查一下南京周围的地形,或许将来可以用的上。”邓名觉得文安之说的有道理,就询问观察南京周围还需要多少时间。

    “五月中旬出发足矣,而且不要呆太久,等延平进入长江后,鞑子势必在南京周边戒严,老夫估计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七月初到七月中,延平差不多就能进入长江,那个时候鞑子大概就会开始戒严。你即使早到,也要在七月前离开,免得被陷在南京城中。”

    邓名把文安之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点头道:“督师说的是,我知道了。”

    文安之又想了想:“看来你在奉节也呆不住了,不过你刚回来怎么也要休息几天,让你的卫士也都休息一下,这期间收拾一下行装,然后再去大昌、巴东一趟吧。靖国公他们把子侄交给你,你却没有带在身边,怎么也要和人家的长辈交待一声吧。”

    邓名在地方上并无心腹,袁象、刘晋戈执掌一方司法,怎么看都是邓名插手地方的布置,将来肯定也会变得越来越重要,文安之始终有些怀疑邓名对大位有想法,这两个人的安排既是邓名在培养自己的势力,也是在拉拢闯营众将。既然如此那不如好人做到底,再去和袁宗第、刘体纯见个面,顺便也可以见见其他闯营旧将,和这些领兵将领搞好关系——文安之是忠臣,当然不会教邓名怎么和武将们处关系,如何挖当今天子的墙角,至少不会明着教。

    “督师说的是。”邓名虽然没能把文老头的心理完全摸透,但也能感到话里隐含的意思,自古以来人与人之间关系就是越处越熟,见面次数多了自然交情深厚,满清有席卷天下之势,邓名也觉得应该和这些将领们好好相处,取得他们的信任,将来也好并肩作战。

    “这小子,”文安之捻了捻胡须,在心里琢磨着:“虽然有时糊涂,但是这方面倒是一点就透,时时刻刻不忘从天子手中赢走臣子们的忠心,要是我还年轻个二十岁,定然要好好痛骂他一番,让他打消了这些非分之想。”

    见文安之没有其他交代,邓名就起身告退,文安之摆摆手让他离去了。自从昆明大火的消息传到奉节后,文安之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年轻了几岁,胃口也好了很多。遇到邓名前他常常愁得吃不下饭,尤其是chóng qìng兵败后更曾几天食不下咽,最近这段时间一rì三餐,少一次就饿得慌,有时甚至还能添一碗;晚上睡得也香甜了,经常一宿无梦,睡到天亮后感觉jīng力充沛。

    “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忠臣孝子,”邓名走后文安之让佣人开饭,为了庆祝李定国光复昆明,今天他又拿出一个香菇炖了块肉:“皇上给的好东西可不能再给他吃了。”

    ……

    把卫士召集来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后,邓名计划先在奉节休息几天。确实如文安之所说的没有必要着急,首先出发去大昌、巴东,还有上次没去过的地方转转,免得让夔东众将觉得自己厚此薄彼。

    现在穆潭也算邓名贴身卫士之一,他对这个决定当然高声赞同。赵天霸不假思索地表示随时可以出发。其他大多卫士也没有多想,既然邓名都不怕冒险他们自当奉陪。

    反倒是以前一贯粗心的李星汉在听到这个决定后显出些异sè,邓名注意到这点后,就在众人解散各自去休息后叫住了他。

    “李兄有什么疑虑么?”等只剩下两个人后,邓名直截了当地问道。

    “没有什么啊。”李星汉支支吾吾的,显然言不由衷。

    “那就是还有一些了,”邓名笑道:“李兄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不敢,”李星汉琢磨了片刻,终于还是吐露心声:“先生是要弃四川而去吗?”

    “李兄怎么会这么想?”邓名有些吃惊,怎么自己一提去南京,文安之和李星汉都会有这种想法?

    “嗯,若是先生要去南京,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孝陵所在。”李星汉和文安之的想法并不完全相同,在他印象里君上是不会一天到晚东跑西颠的,而会稳稳地呆在首都里,就好象象棋里的将帅,不也都老老实实地呆在王城中么?而征战四方应该是部将的职责。

    李星汉是个四川人,上次跟着邓名去云南是他第一次出省,以前不要说外省,就是建昌府都没有去过。虽然身为邓名的亲卫应该和主帅共进退,但这次邓名到了南京可能就不会离开,那对李星汉就意味着要远离家乡,可能很多年都不再有机会回来,刚才有一瞬间李星汉还想到,若是自己战死了、或者生病不治,那岂不是要当个异乡鬼?要是很多年都无法回来的话,那这种可能xìng还是不小的。

    “不是,”邓名摇头道:“就像我们去建昌一样,现在形势险恶,我们只有奋不顾身地与鞑子交战,才有可能争取胜利,才能驱逐鞑虏光复神州。延平此战如果能够成功,那天下的大局就会为之一变,甚至可能一举逆转乾坤。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我觉得我无法呆在奉节坐观成败,而要去南京尽一份心力。但我向李兄保证,我绝无弃四川而去的意思,等到南京大功告成,我不但要回来和将士们并肩作战,还要设法说服延平派军队来、运粮草来,我不会坐视四川将士浴血奋战而置身度外的。”

    “先生的心意卑职明白了。”见邓名如此推心置腹李星汉也十分感动,他突然想到:邓名是蜀王之后,也是四川人,当然不会对光复四川袖手旁观。

    “卑职先回去了。”李星汉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兴高采烈地告辞离去:这次和去建昌一样,只说明邓名是个与众不同的宗室。

    说服了李星汉后,邓名独自沉思良久,以前他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不是没有幻想过逃亡海外,只是当时他没有任何可以达成这个目标的能力,所以只能呆在chóng qìng城外苦思如何剃发生存下去。

    “后来我遇到了袁宗第,遇到了周开荒、赵天霸还有李星汉他们,他们都尊敬我,愿意舍命保护我,所以我希望能够改变历史,扭转大势让这些人能够活下去。若是将来依旧事不可为,满清依旧席卷天下,那时我会和他们同生共死,还是会设法逃亡海外呢?”邓名一直认为自己还算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面对自己这个问题时,他凝思了很久都没有给出答案。

    这时李星汉已经回到自己的朋友之中,他看到武保平、吴越望和其他几个人正在嘀嘀咕咕。

    “你不就想着去江南养老么?这次不是遂了你的愿了?”武保平问道。

    “我那是随口一说啊,江南到底怎么样也不知道,说不定我根本受不了那里的气候,也吃不惯那里的东西,会水土不服,会生病,会成了异乡之鬼。”吴越望皱着眉头,一脸郑重地预测着自己的未来。

    “呸、呸。”武保平连吐了两口唾沫,骂道:“好端端的,咒自己作甚?”

    “我们当兵的,还忌讳死字吗?”吴越望显然并不放在心上。

    见到李星汉走过来,武保平就对他叫道:“李千总,你说邓先生这是不是要去南京不回来了?”

    这几个川军反应比李星汉慢了一些,听邓名说完计划后就掉头离开,等出了门后有人冒出了同样的想法,和同伴一说结果大家都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胡说什么呢?”李星汉用鄙夷的目光扫着这些个家伙,大声说道:“难道你们忘了邓先生其实是蜀王么?”

    此时并没有周开荒等人在场,没有人会与李星汉争论。关于邓名是蜀王之后这个猜测,这些川军最开始还没有把握,但说的久了大家都越看越像,邓名也没有明确否认过他们的试探,所以现在已经是李星汉这一群人的共识。

    “虽然孝陵在南京,但历代蜀王的祖坟可在这里,”在场的人并没有提到孝陵一个字,但李星汉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不平定全川,保得祖坟安宁,邓先生怎么忍心离四川而去?难道你们觉得邓先生不孝吗?”

    “当然不是。”听众们纷纷摇头,被李星汉这么一质问,他们顿时都心虚了,一个个都感到自己好像犯下了很大的错误。

    “那邓先生为什么要去南京?”

    李星汉本来就还要继续炫耀自己的见识,这个问题提得极其趁他的心,简直就是想打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枕头:“自然是先生忧心国事,看到神州大地上到处都是鞑子横行,他不肯呆在四川坐观成败,所以要亲赴江南,助延平郡王一臂之力、不,是统帅闽、浙大军光复南京。而且,等邓先生带着延平郡王、张尚书他们光复了东南,自然就会带领他们沿江而上,杀回四川来消灭李国英这贼。”

    “原来如此啊。”听李星汉说的铿锵有力,众人都兴奋起来。

    “就好像去建昌、去昆明,难道先生去别处就是不回四川了吗?既然不是,那你们怎么会认为先生去南京就要弃四川而去呢?”

    李星汉的质问非常有力,至此大家都彻底被雄辩的李千总说服了,武保平心悦诚服地说道:“还是李千总有见识。”

    “那是,”众人的恭维声让李星汉感到很享受,他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心服口服:“不然怎么我会是千总呢?”

    又享用了一阵众人的称赞,李星汉终于有点脸红了:“好吧,其实这是刚才先生对我说的。”

    ……

    五月初五,邓名带着十九名卫士离开奉节,文安之嘱咐他在离开明军控制区前要多写信回来,如果有什么疑难也随时可以来信询问。这些rì子来,文督师还仔仔细细地把夔东众将的xìng格、他们的喜好和邓名讲述过,他们的历史、他们的得意之举和不愿意被触及的伤疤,老头子全都一一告知邓名。这些事情文安之唯恐邓名记不住,还考较过他几次。

    “督师请回吧,静候佳音。”走出奉节城门,邓名回头向来送行的文安之说道。

    “嗯,一路小心。”文安之又捻起了长须,仍是往常那种波澜不惊的模样。

    仍和上次一样,邓名一行在草堂湖乘上奉节的船只,从白帝城下经过,通过宏伟的夔门驶入三峡,然后在大宁河转乘小船,直奔大昌。

    “邓先生,好久不见了啊。”这次并非是在大昌县城门口见到的袁宗第,他得知邓名到达大宁河口处就跑出来迎接,双方在半途相遇。

    路上袁宗第还给邓名当起了向导:“这里是观音岩。”

    邓名顺着袁宗第的手臂望去,左手前方有一座酷似观音菩萨的山岩,他点点头:“果然是观音菩萨啊,看上去好像还在对着我们笑。”

    “看到邓先生来了,菩萨也是高兴的。”袁宗第哈哈笑道,又行了片刻,他又向右前方指去:“这里是双鹰屏。”

    高大宽阔的漆黑岩壁看上去,就好象是一双展翅yù飞的雄鹰。

    “邓先生在巫山看过大鹏山吧?没有这里的双鹰屏像吧?”

    邓名觉得都很像,不过袁宗第既然这么问,就笑道:“确实是这里更像一些。”

    “雄鹰展翅,就像邓先生一样的威风啊。”袁宗第说着又大笑起来。

    其间邓名说起对袁象的安排,袁宗第大度地挥手道:“我那侄子既然托给了邓先生,那就听凭先生安排,邓先生可还需要人么?我还有个侄子也不错。”

    “袁将军的好意我完全明白,”邓名连忙谢绝道:“只是在我身边十分危险,说实话我不太愿意带着袁小将军一起,因为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很难向将军交代。”

    袁宗第侧头认真地看了邓名一眼,脸sè也严肃起来:“袁象不是个怕死的懦夫。”

    “确实不是,我绝无侮辱袁将军的意思,袁小将军在我身边时勇武过人。”邓名坦然答道:“但确实有所顾忌,这道理想必袁将军一定能够理解。”

    袁宗第又认真地看了眼邓名,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先生会出生入死地拼杀,先生的顾虑我当然明白。”

    三太子对自己如此坦诚,袁宗第心中感动但没有表现出来,到达大昌县城后,袁宗第告诉邓名他已经摆好酒宴,他最近向湖广走私石盐换了一批好酒回来:“邓先生在昆明大破吴贼,真是太痛快了,大昌已经欢庆好几场了,既然邓先生亲自来了,那我们就再庆贺一场。”

第七节 北上

    邓名不喜饮酒,这个袁宗第本来也知道,但称今天的宴会是为他庆功而设的,就建议他无论如何都稍微喝一点。实在推辞不过袁宗第的热情,等宴会开始后,邓名就站起来举着酒杯,对满满一堂的大昌军官说道:“我实在不会喝酒,而且正值年少,胃口好、贪吃,每次若是喝酒就会耽误了吃菜,今天国公准备了这许多好菜,不吃一定会后悔。”说完邓名就抿了一下,然后把酒杯放下:“愿诸君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等驱逐鞑虏共享太平。”

    邓名开始的话引起了一些笑声,等他说完后大家纷纷回礼:“愿与先生共享太平。”有人的甚至认为这是三太子在许诺将来不会忘记大家的功劳,会与闯营将士共富贵,

    既然邓名给了一个面子,袁宗第当然也不会继续勉强,他对邓名笑道:“今天有茱萸大肉,这可是川菜,邓先生不妨多吃点。”

    刚才邓名已经看见给他的菜品里有一些红红的颜sè,开始他还以为是辣椒,不过经袁宗第一说,他低头仔细辨认,发现却是一种他不认识的植物。

    “茱萸?”邓名倒是记得有一首诗里提到过这种植物,不过听上去好像是一种装饰品,他也从不知道川菜里会用这个当佐料。

    见邓名一脸迷惑,盯着那菜迟迟没有下箸,袁宗第还以为他不喜欢吃,连忙招呼人道:“来人,撤下去给邓先生换不辣的来。”

    “且慢,”邓名倒不是不能吃辣,四川菜还有四川火锅他原本都吃过,也很喜欢,只是印象里川菜应该用辣椒做调味品,他对袁宗第笑道:“没吃过茱萸,让将军见笑了。”

    “哦,那真应该少放点。”袁宗第以为邓名从未吃过辣味的菜,心里有些后悔,他给邓名介绍道:“川人喜吃辛辣,简直就是无辣不欢,我部下有很多川人,也在四川呆了很多年,所以也喜欢上了。”

    最近几年来明军条件尤其艰苦,虽然袁宗第手下有很多川人,可有限的土地都用来种植庄稼,大昌附近五、六年来都没有自己出产过茱萸,这还是袁宗第这次走私石盐时换回来的一些调味品。但大昌的官兵看到运回成筐茱萸后,大家都齐声欢呼,这些好不容易到手的辣味作物也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

    在袁宗第印象里,邓名属于吃过、见过的人,手里既然有了这种调味品当然拿出来招待贵宾。这时袁宗第在心里估摸着běi jīng人大概没有吃辣的习惯,早知道如此那就不该给邓名放这么多,第一次吃辣的人多半适应不了这种味道。

    “嗯,我倒是听说过四川最好辛辣之物,不过不用辣椒么?”邓名百思不得其解,就出口问道。

    “辣椒?”袁宗第显得非常迷惑,他从来没有吃过邓名所说的东西:“辣椒是什么?”

    “也是鲜红的……”邓名拿手比了一下辣椒的大小,又描述了一下它的形状。

    袁宗第仍然不知道,他问了问周围几个川籍军官,他们对邓名叙述的东西也一无所知,脸上全是茫然之sè,邓名手下的李星汉也被问到,他同样摇头说从未听说过此物。

    “莫不是番椒?”一直在边上默默旁听的穆潭突然问道,他倒是听说过邓名讲的东西,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曾带来过番椒的种子,不过大家都认为是一种观赏xìng的植物,此时有一些江南和福建的富户在庭院里种植。郑成功的府邸里也种着几株,曾经向人炫耀过这是海外的珍奇花卉,虽然穆潭觉得不如牡丹之类好看,而且也没有花香,不过果实红灿灿的倒也还算可爱:“里面有金sè的种子,看番椒的时候,有人提醒过不要碾碎它的果实,不然一不小心碰到眼睛就会泪流不止。”

    邓名觉得穆潭说的就是辣椒,看来这个东西此时还没有流行开来,他就随口说道:“这个番椒应该就是我以前吃过的,当时告诉我叫辣椒。”

    正如邓名猜测的,此时湖广、四川的辛辣菜还是靠茱萸来做,在他原本的世界里,辣椒还要等十几年才会被发现是一种非常好的调味品,而一旦被发现后就会迅速传播开,辣椒被广泛地种植,在短短几十年里就完全取代了茱萸。

    虽然邓名对此事再也不提,但在座不少人都在心里默默记住这个名字,包括袁宗第在内的不少人都在心里琢磨着:“从来没有人吃过,大家都不知道,三太子却知道的如此清楚,想必味道很好,嗯,定是大内御膳不外传的秘方。将来一定要设法打听一下,或是下次有使者往来福建,把这辣椒要一株来尝尝,看看到底有多好。”

    邓名尝了尝茱萸,是与辣椒不同的一种辣,有些冲脑门,但味道远没有辣椒那么重,他此时也在心里想着:“怪不得后来不吃这东西了,四川人那种吃菜唯恐不辣的脾气,辣椒把茱萸淘汰也是应该的。”

    不少人纷纷要求邓名再讲述一遍云南之行,这种事情邓名知道周开荒最在行,就把这个光荣的重任交给了他。果不其然,周开荒顿时眉飞sè舞地跳起来,从建昌开始,把一路上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讲给大伙听,就是在东川府几个烽火台遇到的一分的惊险也被他说成了十足。

    周开荒跌宕起伏的故事把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开始深谙周开荒脾气的袁宗第只是微笑,后来也被他层出不穷的悬念带入了戏,和其他人一样听得目不转睛。周开荒引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激动喝彩声,每次喝彩过后必定有人给他敬酒,周千总来者不拒,每次都是一饮而尽,用更大的嗓门继续叙述着惊险动人的传奇之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开荒总算讲到进入昆明了。可吴三桂那天只叫了邓名一个人去,他本来还想靠转述邓名的话来继续发挥了,但被赵天霸狠狠地扯了一把,硬把他拉着坐下,周开荒只好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宴会上的事,还是让邓先生来说吧。”

    屋内所有的目光又转移到邓名身上。

    “那天确实是侥幸,”邓名指了下周开荒,笑道:“当时吴三桂和赵良栋醉得比周千总还厉害……”

    宴会尽欢而散后,袁宗第就问起邓名此行的来意:“是不是督师听说房县郝将军要出兵郧阳,就让先生过来替督师他老人家过来监军?”

    “郝将军要出兵郧阳么?”邓名并不知道此事,房县位于大昌的北方,湖广郧阳府境内,驻防的将领是前闯营大将郝摇旗,距离郧阳、襄阳等地都不远。在房县驻守的郝摇旗是最靠北的明军,负责防御清军从北方的进攻。不过这几年来清军从来没有进攻过房县,反倒是郝摇旗不断sāo扰清军控制区:“我并不知道此事啊。”

    郝摇旗出兵郧阳府城的主要目的是迫使清军退入府城防守,让他能够在府城周围寻觅一些粮草,同时设法搬迁一些人口。以往每次出兵的时候郝摇旗都会给奉节去信,不过这也是象征xìng的,奉节不会干涉郝军的行动,也不可能遥控指挥房县的战事。邓名从奉节出发的时候,郝摇旗的信使刚通过大昌,可以说与邓名一行擦身而过。

    “是啊,这也是托了邓先生昆明大捷的福了。”袁宗第告诉邓名,这次郝摇旗并没有独自出动,而是去信给大宁贺锦、大昌袁宗第、巴东刘体纯等人,建议他们与自己合兵扫荡郧阳一带。因为邓名在昆明的行动,清廷不能把湖广派去支援吴三桂西征的部队调回来防守,据郝摇旗、刘体纯等人的侦查,目前夔东明军对面的敌人相当空虚,明军远较清军要强大。因此郝摇旗建议统一行动,如果仅是房县孤军出击的话,虽然可以迫使郧阳的清军退回府城,但周围的援兵一到郝摇旗就得撤退,无法安心地收集粮草和物资;而如果房县、大昌、大宁还有巴东的明军合起来,大概可以出动两万左右的部队,这样大规模的一支军队就是遇到谷城、襄阳等地的清军来增援也不怕,郝摇旗觉得这样就可以迫使几处的清军都各自坚守城池,明军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地方上收集粮草、补充兵员,时间也会充裕许多。

    袁宗第当然很心动,chóng qìng一战他损失最大,兵力折损了好几千,要不是邓名带回来一千多人,这次的行动恐怕他都无法参加。其它的人损失虽然没有袁宗第这么大,但积蓄的粮草多半也被叛变的谭诣给烧了,既然湖广参与远征西南的部队还没回来,他们就都打算抓紧时间恢复一下元气。

    听袁宗第说完前因后果后,邓名摇摇头:“我不知道此事,这种军机督师也不会干涉的吧。”

    袁宗第心想:“督师当然不会干涉,不过郝摇旗的信里也提到若是你已经回到奉节,众将很欢迎你代表督师来监军,这不是为了和三太子你拉交情,让你记住我们的功劳么?”

    “我是打算出五百战兵,辅兵二千五去房县的。”大家都知道chóng qìng失败让袁宗第伤筋动骨,所以郝摇旗、刘体纯他们都表示袁宗第少派些人来就可以,他们会多给他分些人丁、粮草,帮助他尽快度过难关。本来袁宗第没打算亲自去,而且只计划多派辅兵去搬运东西,不过若是能说服邓名的话……袁宗第慷慨陈词:“我打算亲自带兵去助郝将军一臂之力,邓先生反正也是无事,不妨一起去吧。”

    “最近一个月倒是无事,不过不能呆太久。”邓名有些迟疑,对方盛情邀请,如果拒绝了恐怕会让这些将领失望,他也不打算对袁宗第隐瞒,就告诉对方自己打算在七月前后到达南京,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上郑成功的地方。

    听邓名说完后,袁宗第皱眉沉思了片刻,居然有了和文安之、李星汉他们一样的疑问,就是邓名此行离开后是不是不打算再回四川来了。邓名只好又对袁宗第解释了一遍,对方听完后好像还有些将信将疑。

    “邓先生打算如何去南京?”

    “我打算沿江而下。”邓名原计划化妆成商人,蒙混过清军关卡,这个奉节方面有经验,赵天霸也深谙此道。此番来大昌的时候,邓名还想再向袁宗第请教一番,因为周开荒说大昌经常派人乔装打扮去清军控制区走私,在各道关卡里也有内应或是受过明军贿赂的人。

    但袁宗第反对邓名的这个计划,他称长江一路上关卡密布,因为清廷知道这是明军进攻最方便的路线,驻防的军队也远比其他地方密度高。袁宗第根本就不赞同邓名去清军控制区冒险,他认为邓名最好就老实地呆在奉节,没事可以到各将的防区走走,视察官兵鼓舞士气。不过邓名这xìng子也劝不住,袁宗第就建议他走更安全的路,不要图省事走江陵这条近路。

    “邓先生不妨和我们一起去郧阳,此番我们多半还会到襄阳城下走一遭,到时候鞑子肯定龟缩回城里,野外没有什么敌人,邓先生可以带着属下从襄阳走汉水到武昌,然后去南京,这样就避开了鞑子最多、戒备最严密的一段长江,安全得多啊。”

    除了安全因素外,袁宗第依旧希望邓名能够跟着他们去郧阳周围转一圈,闯营众将对邓名的车驾都是翘首以盼,若是邓名随军出征肯定能让众人兴奋不已,而且在大军之中安全也有保证。

    “你们会攻打郧阳、襄阳吗?”邓名觉得袁宗第说的有道理,若是明军攻打城池的话,他也有机会观摩一下这个时代的攻城战术,上次在chóng qìng邓名并没有机会就近观看,而且当时他还心神不定,对各种攻城手段也没有太大的兴趣。而现在不同了,几个月下来邓名觉得自己多半是没有机会回家了,南京之战又近在眼前,邓名琢磨着若是能有闯营众将言传身教,自己也更有可能给郑成功帮上忙。

    “这个……”袁宗第露出一个苦笑:“攻多半是要攻一下的,不过肯定攻不下来。”

    “为什么肯定攻不下来?”邓名见袁宗第毫无信心,也是有点意外。

    “此去的主要目的是在四周收集粮草,如果集中军队在城下,那收集粮草的人手就不够了,而且打造攻城武器需要时间。这里也不是chóng qìng,若是见到我们有强攻的意思,鞑子很快就会从河南派援兵来。顿兵坚城之下,兵力有限也没有足够的粮草,最后多半会得不偿失。”不仅袁宗第,郝摇旗、刘体纯他们也绝没有强攻城池的打算,虽说打破城池肯定能缴获众多,但闯营没有重炮,光靠云梯、塔车攻城,损失肯定会非常惊人,是现在的明军难以承受的。

    “那为何还要攻一下。”刚才想到可以向闯营众将学习攻城手段时,邓名就动心要和袁宗第一起去房县,但现在有些失望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不解,为何明知打不下来还要攻城。

    “因为要教儿郎些手艺。”袁宗第答道,虽然这几年来一直没有太多攻城的机会,但谁都知道驱逐鞑虏的大业不可能靠单纯防守来完成,将来一定会有大量的攻城战。袁宗第、刘体纯他们都会抓住一切机会锻炼年轻的官兵,虽然不可能攻下城池,但至少要手下们见识一下攻城的场面,感受一些攻城时的气氛。

    “我们虽然没有重炮,但也有几门小炮,到时候也会向城墙上放几炮。打造几具云梯,让儿郎们都看看攻城时应该注意什么,敌人会有什么样的防守手段,如何对付,免得将来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对着城墙束手无策。”袁宗第耐心地给邓名解释了一番:到时候可能还会在城墙下挖几个洞,让没经验的年轻军官看看应该如何穴攻;在壕沟外开凿两道渠,由有经验的老人给指点一下如何引走护城河的水。

    “我和几位将军一起去趟郧阳吧。”邓名很清楚这些攻城举措都是浅尝辄止,只是摆个样子给年轻人看罢了,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正是急需的知识。

    “好。”袁宗第闻言大喜,他马上就让手下去房县、巴东等地报信,告诉几路将帅三太子会随军出征。袁宗第建议邓名不用继续前进,这几天就先呆在大昌,然后和自己的军队一起出发,反正到房县也能见到刘体纯。

    邓名觉得这样也好,正好再看看袁宗第统帅数千人行军时的举措。一开始袁宗第根本不打算派几个战兵去,刚才对邓名说的五百战兵也是个虚数,但邓名既然真去,袁宗第就真的点出五百战兵来,打算在邓名面前露一手,挽回一些因为chóng qìng失利而受到影响的形象。

第八节 进军

    郧阳、谷城、襄阳都属于汉水流域,谷城位于襄阳的上游,而郧阳又是谷城的上游。在这段汉水的南方不远,还有两条支流,分别是白水河和马栏河,它们都从西南流向东北,走势接近平行线:白水河途径竹山流向郧阳,马栏河途径房县流到谷城(当年张献忠的蛰伏地)附近。

    明军此次出兵到底会不会到达襄阳城下,还要根据出兵后的具体情况而定,如果粮草收获颇丰,或许可以到襄阳城前耀武扬威,如果所得很有限的话,那当然还是尽早打道回府为好。而郧阳、谷城附近大致就是此次明军的主要目标。

    虽然湖广一带的道路比夔州要强很多,但陆路仍然比较崎岖,明军每次袭扰清军控制区时都尽可能地利用水道。以往明军进攻郧阳的时候,郝摇旗就会以竹山而不是以房县为出发基地。竹山和房县的距离并不远,到郧阳的直线距离也相差无几,但从稍微靠西北一些的竹山出发,可以利用白水河水道,对于缺乏人力和畜力的明军来说,这条水道让他们无论是进军还是搬运物资都会方便很多;而如果进攻谷城的话,那出发基地肯定会是房县,因为可以使用马栏河。

    因为此次进攻明军的兵力雄厚,所以计划两路并举,巴东刘体纯、兴山李来亨加上郝摇旗的主力从房县出发直捣谷城,而大昌袁宗第、大宁贺锦就和竹山的驻守部队一起进攻郧阳。这个计划是李来亨拿出来的,他认为这样比较稳妥,若是襄阳的清军有支援上游意图的话,他们沿着汉水而上首先会遇到较强的一支明军。这种部署有助于吓阻襄阳的清军,让上游郧阳一带的袁宗第、贺锦等人能够比较安全地行动。

    不过郝摇旗认为这纯属多此一举,因为湖广的清军jīng锐此时还深陷西南没能返回,就是他自己一路也足以对付本地的守军,更不用说还加上其他几路明军的增援。而且这种部署还会导致把郝摇旗的部队一分为二:一部分跟着李来亨、刘体纯去打谷城;另外一部分跟着袁宗第、贺锦去打郧阳,但既然李来亨坚持,郝摇旗也不固执己见。

    向周围通报邓名参与此战的消息后,袁宗第本以为几天之内就能出发,但没想到几天后收到了巴东刘体纯的急件,要求大昌的军队晚几rì再出发,等他带着军队从巴东赶过来与袁宗第会师。

    变故的起因仍是李来亨,他位于夔东明军的最东面,肩负着防备夷陵清军来攻的责任。本来这次出兵李来亨就不是特别积极,因为他觉得自己分心二用有些吃力。经过一番考虑后,又对郝摇旗送来的军情做了再三的审视,李来亨承认自己的计划是有些过于保守了,郝摇旗足以形成对郧阳、襄阳一带清军的优势。既然如此,李来亨认为自己还是留下来继续监视长江下游的清军为好。

    此外夔东一带的明军穷怕了,所以每次出征前都要仔细权衡利弊得失,总是想用尽可能少的付出换回尽可能多的收益。李来亨觉得既然没有自己的部队清军也绝无敢于迎战的可能,那他还不如不去,少一路兵马参与就少一分消耗。这几千人马出门在外的花销也不是个小数,还不如留到将来更紧要的时候使用。

    这种心理邓名能够理解。他在chóng qìng的时候就见识过夔东明军的这种省吃俭用的习惯了。当时为了节省粮草,先派袁宗第等一部分明军去chóng qìng建大营,大部分很晚才集结出发,打算在前哨部队把前期工作全部完成,然后再抵达城下开始攻城——以达到最大程度节约粮草的目的,但也给了谭诣以可乘之机。

    李来亨决定不去了,刘体纯就应带着部队去房县和郝摇旗一起扫荡谷城近郊,而袁宗第和贺锦依旧去与竹山,和另外一支郝部会师。但就在刘体纯出发前,他接到袁宗第的报告,说邓名已经到了大昌,准备参与此次作战,刘体纯就改变了计划,写信给郝摇旗让他集中房县、竹山的部队,独自去扫荡谷城,而刘体纯领兵去与袁宗第、贺锦会师,共同负责郧阳方向。

    “军队的部署这样反复地修改,不会有问题吧?”邓名弄明白前因后果,对此次行军行动的前途感到有些担忧,他问袁宗第道:“郝将军的兵力是不是太薄弱了?”

    “邓先生过虑了。”袁宗第倒不是很担心,他告诉邓名,此番出兵肯定以郝摇旗为主力,因为目标距离他的根据地最近:“郝将军自己大概就可以出动一万兵左右,我们三家加起来也顶多就是这个数,多半还不到。”

    其他将领因为是劳师远征,所以出兵太多就会有得不偿失的风险。袁宗第为了向邓名展示军容,所以出动了三千人,其中两千五还是辅兵。不久后从巴东赶来的刘体纯倒是比袁宗第兵力雄厚些,足有三千五百人,其中一千二百战兵。

    刘体纯抵达后,袁宗第不耽误时间,立刻统兵出发。近七千明军向着大宁河上游进发,很快就抵达大宁与贺锦会师。因为三太子随军,贺锦出动的兵力也比原本打算的要多,足足有四千人,不过战兵也同样是一千两百人。这样明军的规模就达到了一万之众,比袁宗第原先估计的还要强大。

    在这次军事行动中,邓名又一次意识到夔东明军对水路的重视。大宁的位置很接近奉节的正北面,也就是比正北稍微偏东一些。可明军若是从大宁去奉节,肯定要先向东进军去大昌,沿着大宁河一直走到长江边上的巫县,然后再掉头向西通过夔门去奉节。

    这次行军的目的地竹山位于大昌的东面,明军出发后却是向着西北沿着大宁河走,在大宁会师后全军继续向西北进发,他们会一直走到大宁的尽头,然后进入陕西境内直达镇坪。这样这一万明军就进入了白水河流域,下游就是他们要去的竹山。川、陕、鄂交界这一带多山路,也就是沿着河的地方还比较好走,而且也可以让大军容易得到淡水补充。

    邓名看到明军军队中骑兵很少,走山路马匹很容易死亡,夔东明军因为物资奇缺也没有能力大量养马。他们连茱萸这种人人喜爱的调味品都无力种植,有限的军屯几乎都用来生产粮食。

    房县、竹山一带都是郝摇旗的势力范围,明军主力还没有抵达竹山时,先锋就已经与竹山的明军取得联系。正如刘体纯所料,郝摇旗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议,已经把竹山一带的部队调回房县去了。按照原来李来亨的计划,郝摇旗的部队要被一分为二,两处都要与友军分享所得。虽然夔东各路明军的关系比较亲密,对缴获也不是斤斤计较,但多分一些、少分一些,大家就是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也有疙瘩,尤其是大家又都这么穷。

    郝摇旗如果在两路参与分配,闹矛盾的可能xìng就要提高一倍,而现在刘体纯的建议他很喜欢,这样谷城就由他自己去进攻,收获都是他一人所有。虽然大家已经约定好要多分一些给袁宗第,但那个时候郝摇旗给多给少全凭自愿,而且无论给多少袁宗第都要承他的情;若是和刘体纯一路的话,假如把收获的物资平分,郝摇旗还得斟酌到底该给袁宗第多少——给得少了说不定不但不能获得感激,还会被认为小气。

    另外三路明军协力扫荡郧阳周边,肯定能够牵制那里的清军无法到汉水下游增援,是一种有力的声援,如此郝摇旗约大家共同出兵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虽说三太子亲自领军是个套交情的好机会,但郝摇旗觉得获取物资非常重要,而且此战结束后,三太子肯定不会过房县而不入,到时候再见不迟。若是此行丰收的话,郝摇旗琢磨着还能送给三太子一份厚礼。

    竹山现在已经没有郝摇旗的大部队,由一个郝摇旗的家丁接待刘体纯等人。这个家丁带着三位明将去竹山的库房,里面有不少小车、绳索等物品,虽然简陋但也都是搬运工具;在白水河的码头上,还有大量的船只。邓名看到其中以独木舟和木排居多,都是郝摇旗多年来在竹山这里打造的。

    竹山和房县之间并无河流连接,郝摇旗每次进攻郧阳只能利用这里的船而无法把房县的船搬过来用,所以无论是白水河还是马栏河,郝摇旗都存有大量的船只——虽然水营人员只有一批,但水营所需的装备却有两套,这样无论郝摇旗想攻打哪边都比较方便。

    郝摇旗无法把房县的船只搬来竹山,袁宗第、刘体纯等人当然更没法把大宁河、长江里的船运到白水河来,所以郝摇旗就专门派一个家丁看守这些重要装备——若是这些船只有个差池,袁宗第他们也就算是白来了,而且将来郝摇旗再想进攻郧阳就需要重新打造木排。

    “家主说了,这河里的船随便邓先生、还有诸位国公们使用,但数目是多少家主心里可是记得清楚呐,要是回来后看到短少了,就得赔偿给他新的。”那个家丁笑着说道。

    听到这玩笑后袁宗第他们也笑起来。

    刘体纯笑道:“都是公侯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小气,谁还贪他几块破筏子?运到长江去还不够我受累的呢。”

    “岂有此理!”袁宗第笑过之后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等打完郧阳回来,就把他这些破板子统统拆了当柴烧!”

    袁宗第派人去房县,通报郝摇旗军队已经抵达竹山。明军在竹山稍作休整后再次启程,水陆并进向郧阳府的府城开去。就算是从来没有来过此地的邓名也不会迷路,只要沿着白水河一直走就好了,目的地就在前面,而明军就猬集在这条河的两岸。

    自从这次出兵以来,邓名就没见过夔东众将考虑过河流以外的行军路线,唯一一段脱离河流的陆路就是大宁河流域和白水河流域之间的那一小段。没错,河流对缺少牲畜的夔东明军的重要意义是毋庸置疑的,只有利用这些河流明军才能运输辎重、盔甲和其它补给品;现在明军所有的几门小炮放在竹筏、木排上可以轻松地随军而行,但在大宁河与白水河之间的那一小段陆路上,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带着火炮通过,那么短短的一点儿距离,押送火炮的明军士兵累得都快虚脱了;在河面较宽,水流不急不缓的地区,明军还可以一起乘坐竹筏,轻松愉快地前行,没有更节约体力的行军方法了。

    不过邓名总觉得夔东明军对河流的依赖xìng太高,久而久之恐怕离开了河流就不知道该如何打仗了,年轻的明军军官也不会有靠陆地运输保障后勤的经验和能力。

    对敌军来说,如果明军完全不考虑河流以外的进攻路线,或者说明军不能摆脱对河流依赖的话,清军对明军可能的进攻路线就会非常容易判断,也容易进行针对xìng的防御。

    再回忆一下和袁宗第、刘体纯他们进行过的讨论,邓名发现这两个人对河流运输的依赖已经根深蒂固。比如关于去江南的讨论,刘体纯考虑的也是如何突破江陵一带沿江清军的重重封锁,至于绕过江陵这一段水域则根本没有考虑。不过对此邓名也拿不出什么其它的好办法,袁宗第、刘体纯等人更了解这个时代的军事情况,军事方面的经验也绝不是邓名能够相比的,既然他们都没有摆脱河流的办法,那邓名肯定也不可能有。

    明永历十三年、清顺治十六年五月二十三rì,邓名跟着袁宗第、刘体纯、贺锦带领的一万明军抵达郧阳城下。

    正如郝摇旗预料的那样,清军已经完全退回城内坚守。郧阳府周围有五千多清军,但大部分都是战斗力、士气和忠诚都极为可疑的辅兵,就是拥有武器、盔甲的一千多脱产战兵也无法和抽调去西南的兵丁相提并论。

    因此郧阳的守官、守将根本不打算与上万明军在野外交战,而是下令放弃所有外围据点、烽火台、驿站,统统撤入府城防守。虽然放弃驿站和烽火台就等于自动放弃了与周围联系的能力,但郧阳方面对明军的行动模式也相当了解,他们知道这些明军的主要目的就是在府城和周围收集一些物资和人力。虽然郧阳府的城墙并不是十分高大坚固,但也不是这些缺乏重炮、攻城武器的明军能够轻易撼动的。

    既然知道明军的作战目标,那么清军的应对之策也就很显然了,他们把周围驿站、烽火台和据点中的物资、人手全数撤回城中,近郊的居民以及居民手中的物资也赶在明军抵达前尽量搬入城中。这样就能让明军的收获较为有限。明军的收获越是有限,能够呆在郧阳城下的时间就越短,搜索范围也就越小。

    明军在城外安营扎寨的时候,郧阳城内的守军一点也不慌乱,就站在城头上冷眼看着城下的这些明军。有经验的老兵还给年轻的兵勇鼓劲打气,让他们不要太过紧张。这郧阳城内的兵力差不多是城外明军的半数,但火器比起城外却只多不少,若是明军真想不开,强攻城池的话,一定会撞个头破血流。

    郧阳受到明军进攻的消息,守军很早就给上游的谷城、还有襄阳府发去了报急信件。就在他们发走信件后不久,郧阳这里也收到谷城的急报,说是有上万明军逼近城池,要郧阳这里抽调一些部队去增援。

    “这次贼人的规模还真不小。”看到谷城的急报后,郧阳的地方官和守将很快就把局面猜测个八、九不离十:“肯定是两路贼兵齐发,一路去了谷城,一路来我们这里,让我们无法互相支援。”

    以往若是郧阳受到郝摇旗的威胁,谷城就会派来一支援军。这支援兵不会进入郧阳,人数也不会太多,只有一千左右。但其中有战斗力的战兵比例较大,会远远地驻扎监视明军,如果明军为了收集物资而太过分散,这支清军也会主动发起进攻,攻击那些落单的明军小分队。若是谷城告急,郧阳的反应也会类似。这种牵制行动会迫使明军谨慎地行动,不敢四下分兵,这样明军的收获就会更小,在清军控制区内停留的时间也会更短。

    不过眼下明军显然是两路并举,每一路对清军都拥有绝对优势,那么郧阳和谷城就都不可能派出援兵了。郧阳的清军判断,自己和谷城的急报很快都会传到襄阳,那里倒是可能派出一些援兵,不过数目同样不会很庞大,目的也仅仅是监视明军而不是驱逐。

    “就算襄阳派了援兵,也要先到谷城,不一定能到我们郧阳来。我们不用想太多了,专心守城,等着明军退兵吧。”郧阳的清军得出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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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的注意:湖广这仗没有做好准备,郝摇旗的目的地是谷城,我没仔细看,原章节修改了。

第九节 穴攻

    郧阳城并不大,在十几年的战乱中曾经多次被军队攻破,城墙上有许多明显的分界线,这些界限两边的墙壁新旧程度、颜sè各不相同。每次被攻陷都会导致城墙被严重损坏,占领者若是无意固守就会将其抛弃,若是打算防守就会给城墙打补丁。由于战事频繁,不断需要打新的补丁,补丁上也许还会打补丁,有时甚至还没有完成修补工作郧阳就再次易手。

    所以眼前的郧阳城墙如同乞丐的百衲衣一般。湖广大地上,各路军队你来我往,很多城市的遭遇都和郧阳差不多,城池多次易手,城墙也是补了又补。

    郧阳是一座标准的四座城门的小城,不用进去看就可以想象到里面大概有两条比较宽阔的道路,各自连接着两座城门,交叉于城zhōng yāng,而交汇处会是郧阳城内的衙门所在。四座城门没有高大的昆明城那种瓮城结构,只是修建了简单的城楼以增强城门的防御能力而已。

    虽然不清楚城内清军的具体兵力,但袁宗第、刘体纯估计怎么也会有三、四千人。明军的实力并没有强大到能够把四座城门都堵住的地步,因此明军只在正南面的城门外立下营寨,把战兵集中在这里威胁城内,同时展开对郧阳的进攻以锻炼士卒。另外抽出半数辅兵,由少量战兵保护着在四郊收集物资。

    明军收集物资、搬运人口的工作,给邓名的感觉迹近土匪,不过他无法干涉,也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在明军自己都生计艰难的时候,指望他们用温和的手段劝说百姓自愿地跟他们去三峡是不可能的事。如果邓名自己是个普通的百姓,他也不愿去三峡当农奴、开垦军屯。

    郧阳城外没有护城河,只有一条不太宽的壕沟,袁宗第等人就省下了掘渠引水的训练过程,直接开始指导部下应该如何有效率地填平壕沟,破坏墙边的工事,以及打造攻城器械等。

    在郧阳城墙的外边,有许多被钉入地下的木桩,邓名以前在chóng qìng城前见过,知道这些木桩叫做“梅花桩”。防守的一方把这种东西错落布置,以阻碍敌人的云梯、楼车靠近城墙。和郧阳的城墙一样,这些地上的木桩同样有新有旧,有些木桩已经接近腐朽,完全起不到应有的防御作用;而有一些则是崭新的,看上去钉入地下的时间并不算很长。

    “这些木桩钉进地下的时间明显不同啊,”抓住一个机会,邓名指着那些有新有旧的梅花桩询问刘体纯:“看上去前后能差上好多年吧?”

    “邓先生说得不错。”刘体纯虽然不常来郧阳,但对这里的情况一看就很清楚。他告诉邓名,郝摇旗曾经多次来攻打郧阳,如果有一段时间没来,那肯定是去谷城了。无论是在郧阳还是在谷城城下,郝摇旗也和刘体纯、袁宗第一样,不忘利用出征的机会锻炼士卒,每次都会给城前的梅花桩阵地造成一些破坏。

    等明军走了之后,清军就会巡察城下的梅花桩,在郝摇旗破坏的缺口上补上新的,所以木桩就有新有旧。那些陈旧腐朽的木桩清军也懒得刨出来更换,因为他们习惯了郝摇旗的一贯作风,知道对方不会强攻城池。

    邓名看到,在明军进行攻城演练的时候,城上的清军也在进行防御演练,明军破坏防御工事的时候,城头的清军就用火器和弓箭干扰。不过明军并不是真的想攻城,所以很注意对士兵的保护,更不会为了破坏工事而冒险,所以队形的安排非常松散。同样,防守者并不是真的想杀伤明军,主要的目的是为了锻炼新兵,所以清军的sāo扰shè击没什么效果。攻城战持续了两天,明军只砍断了十几根桩子,付出了几个人负伤的代价而已。

    从李自成时代开始,闯军就很重视攻城技术,刘体纯、袁宗第二人作为商洛十八骑转战天下,对这些技术都很重视。城前拔木桩,营后造云梯,虽然不打算真正攻城,但整个明军营地一片忙碌。

    在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明军很快堆起一个土丘。

    “这是穴攻开始前的必备,”刘体纯领着邓名查看土丘,明军在堆起土丘后就迅速开始挖掘地道:“土丘不能距离城墙太远,不然就会让地道伸得太长,挖掘起来费力、费时,而且失败的可能xìng也会大大增加。”

    挖掘地道需要考虑通气xìng,地道越长透气xìng就越不好,就需要挖得更宽敞,因此刘体纯认为地道的开端距离城墙越近越好。修筑土丘就是为了掩护下面作业的挖掘兵,而守军比较有效的防御手段就是派人出城攻击这座土丘,把入口堵上。

    “按说郧阳的守军不会出来攻打这座土丘,不过我们不可不防,万一被他们偷袭了,下面的儿郎就要被活埋了。”

    刘体纯告诉邓名,如何防御敌人偷袭土丘也是学问。因为土丘距离城墙比较近,所以守军很容易观察土丘周围进攻者的部署,发起逆袭的时候也会比较有针对xìng。当然,如果兵力富裕,时间也充裕,进攻者能够把地道挖得非常宽阔时,土丘也可能向后挪一段位置,挪到更安全的远方去。

    明军的这座土丘位于两道城门的中间,在城墙拐角的位置,这样无论清军从哪座城门杀出来,都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达地道入口。挂角的位置还给清军最少的shè击位置和观察位置。如果清军突击队打算缒城而下的话,也比较困难而且容易被明军发现。刘体纯和袁宗第在土丘周围部署了防御部队,为了有利于防御部队的隐蔽还挖掘了一些交通壕。同时在后方部署了轮值的jǐng戒部队,随时可以向前增援。

    邓名看着井井有条的部署,知道这都是闯营在过去二十年积累起来的经验教训,不知道为此付出过多少士兵的xìng命为代价。相比去砍墙边的木桩,挖地道反倒更安全,更符合刘体纯他们锻炼士卒的同时避免伤亡的思路。闯营的攻城主力都在土丘这边,各队军官轮流下地道实地观摩。对土丘周围的各种防御部署及其重要意义,刘体纯、袁宗第二人不厌其烦地反复讲解给年轻军官们听。

    其他军官们只是用脑子记忆,而邓名则统统详细地记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邓名还问到了以前的战例,询问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和损失使得闯营产生了进行这些布置的念头。

    “穴攻的目的无外两种,一种是挖地道进城,另一种是破坏城墙。想要从地道攻进城的难度很大,地道要非常宽阔,能够容纳大量士卒快速入城;若是为了这个目的,就不能在城墙拐角的地方堆土丘,不然防守一方只要在里边的城角处再修一道内墙,不用很宽,就能把去路完全堵死。”

    刘体纯给邓名介绍着以往的经验,袁宗第则在边上补充讲解战例,邓名一边听一边忙着记录。

    企图打地道入城的人都会选择在城墙的正面修筑土丘,位置会比较靠近城门。因为即便成功地从地道钻进城去,只有一条地道还是无法保证大军迅速通过,穴攻入城的目的就是配合正面攻城部队,设法夺取、打开一座城门。

    而在城墙拐角挖地道,有经验的守将一看就知道进攻者的意图是挖掘城墙地基。挖到墙角边以后,进攻者并不一直挖过城墙,而是不断向深处挖掘,同时把一些坚固的木桩搬进地道里,在运走墙基下面的土后,用这些木桩撑住上面的墙基。等到把一段城墙下边完全挖空后,就撤出人员,放火烧毁那些支撑墙基的木桩,造成墙壁坍塌。

    “关键还是通风,如果地道太狭窄不通风,就无法把木桩烧毁。”刘体纯认为在这种挖墙角的攻势面前,最好的防守仍然是主动出击捣毁地道的入口,在面对这种攻击时,地道的通风手段也关系到下面的兵丁的xìng命:“挖掘地道的时间很长,想把墙基挖空,安上足够多的木桩,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不可能。如果城墙厚的话,需要的木桩就更多,挖掘的时间就更长,为了烧毁更多的木桩也需要把地道挖得更宽。这期间一直可能遭到敌人的出城偷袭,只要敌人成功突破到地道入口,只要让他们控制地道入口一刻钟,甚至一柱香的时间,他们就可以用土囊封住入口,还在里面的人都会被闷死。”

    “穴攻最重要的不是挖得有多快,而是如何保护好土丘。”袁宗第对此深有体会,在他过往的军事生涯中,尤其是崇祯年间闯营还缺乏攻城经验时,闯营的穴攻总会因为守城士兵攻击土丘而遭遇失败。即使援兵赶来驱逐了敌军,但一时半刻也无法把堵在洞口的土囊都刨出来,再次打通洞口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活人了。

    “后来,我们开始挖地道以前就会准备好大量的竹竿。”这一次袁宗第和刘体纯也准备了很多长长的粗竹竿,把里面都打通,挖掘地道的时候把很多竹竿插入地下:“有的时候,即使防御得再小心,仍然会被敌军派出的死士突击到土丘边上,被他们封住洞口,那时这些通气的粗竹竿就能救命,能够让下面的人坚持到我们把土囊刨出来。等到大功告成,要焚烧支撑墙基的木桩时,有这些竹竿透气,也能让火烧得更久一些。”

    “这样做不会泄露地道的走向吗?”邓名有些疑惑地问道:“再说,敌人堵洞口的时候也堵住竹竿怎么办?”

    “地道的大致走向城内是猜得出来的,所以我们在地上插一些假的竹竿迷惑他们,比起挖地道,随便乱插一些竹子那可容易太多了。我们也不会给敌人很多时间,哪能让他们又堵洞口又砍竹子的?”袁宗第指出,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只能说明进攻者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地面的控制,如果地面的军队战败了,那地下的人怎么都是死。

    部署防御、插真假通气竹竿,这些事情袁宗第和刘体纯做得都很用心,如何高效率地挖掘、运土他们二人也亲自言传身教。但他们并没有真的想挖空郧阳的墙基,因为这绝不是短期内能做的事情。城内既有主动出击的应对手段,也有不少被动的防守手段。比如在城内修筑新的内墙,预先堵住那些因为城墙坍塌而出现的豁口;或是在墙内开凿水渠,在进攻方准备烧支柱的时候往里面灌水。无论哪一种应对手段都需要花费人力和时间,但还是要比挖空墙基的工作量小。袁宗第和刘体纯无法预料城内到底会采用什么措施,出城逆袭、给地道灌水都可能给进攻方造成很大的损失。

    当地道挖到郧阳墙基下后,刘体纯、袁宗第就打算收工。

    现在挖掘兵已经可以亲身体会地道上面的墙基坚固程度,也学会了如何判断地道尽头的地表位置,达成了所有的训练目的,就没有必要进行后面的拓宽和安置木桩的工作——因为工程量巨大、耗费时间长。至于如何安置地道里的木桩,可以在其它地段练习,没有必要真的跑到墙基下去演练。

    这期间刘体纯和袁宗第又在别处堆起了土丘,打算再挖几条地道,让部下们趁热打铁地锻炼技能。周围收集粮草和人口的士兵还没有回来,谷城那边郝摇旗也派人送信来,说他刚刚开始扫荡,还需要郧阳的明军再帮他牵制一段时间。

    不过这个时候邓名站出来发表意见了。

    之前邓名一直是虚心学习,从来没有质疑过袁宗第和刘体纯的任何决定。现在地道已经通到墙基下面,虽然仅仅几米宽,高也不过一米,但作为一个现代人,邓名不明白为什么不用火药炸一下。

    “用火药炸城?”袁宗第和刘体纯一起摇头:“火药炸不了城的。”

    “为什么?”邓名觉得这个论断违反了他所知道的常识。

    这个时代,还真没有用火药进行城墙爆破的常识。不但没有,反倒有失败的例子,袁宗第和刘体纯都亲眼目睹过。

    “当年第二次攻打开封的时候……”

    既然是邓名发问,刘体纯就讲起了以前的往事。第二次攻打开封时,李自成手中已经有了上百门大炮,交给刘宗敏用来进攻城墙。刘宗敏用这些大炮朝着开封城没rì没夜地连续轰了几天,仍然没能将城墙轰出豁口,甚至看不到有出现豁口的迹象——因为李自成缴获的这些火炮口径都太小了,没有攻城的能力。

    情急之下,刘宗敏就不断增加装药量,结果出现了大量的炸膛事故,不但依旧对开封城墙无可奈何,反倒给自己人造成了极大的伤亡,还损失了不少火炮。但炸膛现象却提醒了刘宗敏,他灵机一动,命令在开封城墙上凿洞,然后填进去大量的火药。

    袁宗第记得当年刘宗敏的原话就是:“要让开封城墙像大炮一样地炸膛。”

    而结果呢?

    结果就是点燃火药后,开封城墙上的那个装满火药的大洞放起了焰火,非常壮观美丽的烟火,方圆数里的闯军都看得清清楚楚。烟花燃放完毕,城墙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刘宗敏牺牲巨大、辛苦挖出来的那个洞,原来是多大现在还是多大。

    “火药没法攻城。必须先铸造大炮,沉重的几千斤大炮,然后用大炮轰开城墙。如果遇到更厚的城墙,就需要更沉的大炮。”这就是袁宗第和刘体纯的看法,他们没有铸造这样大炮的能力,所以也就没有攻城的能力。

    “那为什么大炮会炸膛呢?”黑火药不能用来爆破这种说法是邓名听过的最可笑的军事观点,他立刻反问道。

    对此袁宗第表示不知道,而刘体纯认为这当然是因为“火能克金”,而且墙壁属土,不能被火药攻克。

    “在昆明的时候,我们点燃火药库以后发生了爆炸,仓库的墙壁不是土吗?不也被火克了吗?”

    刘体纯表示他并不jīng通五行生克,所以无法回答这么高深的问题。但他指出,或许昆明的“明”字属火,增加了火药的威力。

    袁宗第受此启发,认为应该是因为朱明属火德,在三太子这个火德王的周围,火药威力倍增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初中化学知识,邓名估计黑火药反应后会产生大量的二氧化碳和氮气,若是在密闭空间内而容器又承受不住压力时,就会发生爆炸。再联想一下以往看过的烟花、爆竹,若是包装物有豁口就产生焰火,而没有释放气压途径的鞭炮就会发生爆炸。实际也和邓名想的差不多,气体体积是原先体积的近万倍,一千多度的气体在密闭空间内能产生极高的气压。

    “黑火药可以爆炸,只要……”经过一番思考和联想后,邓名再次开口的时候变得更有信心了。

    刘宗敏的那次失败只是因为他不懂初中化学,没有制造一个密闭的空间。

第十节 爆破

    虽然邓名信心十足,但是刘体纯却依旧是将信将疑。在他看来,火药的力量也就仅仅能够把一个铁球弹丸从炮膛里推出去,想要炸塌几米厚的城墙是不能想象的;袁宗第同样知道刘宗敏失败的教训,不过他倒是倾向于一试。他觉得,昆明之战似乎证明了三太子这个人对火势有一种特别的促进效果,根据周开荒对昆明武库爆炸的描述,好像三太子有一个直径数里的作用范围,在这个范围里火药的威力能够得到极大的提升。

    作为一个现代人,邓名认为用火药进行爆破是理所当然的。在他原来的世界,这种战术要等到太平天国时期才会被大规模应用,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杨秀清进攻南京。南京的城墙是朱元璋修建的,墙基厚达十五米,高十余米,固若金汤。当时满清两江总督陆建瀛手中只有五千人,就敢凭借南京城墙抵抗数十万、号称百万的太平军——陆建瀛认为南京城池坚固,清初拥有大量火炮的郑成功都拿它无可奈何,防御太平军也不成问题。

    一开始太平军也确实无计可施,虽然兵力百倍于城内的清军,依旧无法突破城防。太平军曾集中火炮对南京城墙进行昼夜不休的炮击,但密如雨点的炮弹都被十五米厚的城墙挡开,只能对城楼上的建筑造成有限的破坏。后来杨秀清就挖掘地道至南京墙基下,用棺材盛满了黑火药,封闭地道后进行爆破,将几乎坚不可摧的南京城墙炸塌,从而夺取了这座城市。

    邓名本来建议打造一个木制的容器,但袁宗第和杨秀清不谋而合,说何必这么麻烦,去挖一具棺材用不就得了?

    士兵们从乱坟岗找来几具还算坚固的棺材后,邓名挑了一个看上去最结实的。明军的计划是首先把这具空棺材运入地道,按照棺材的大小,在郧阳的墙基上掏一个窟窿,然后把火药从袋子里倒出来,放在棺材里搅拌均匀。

    邓名总觉得挖坟取棺不道德,不过看袁宗第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邓名知道劝也没用,只是在心里琢磨若是爆破能够成功,以后一定要自己制造容器。刘体纯在边上看着士兵们的准备工作,依旧不相信这一招能够管用。毕竟从来没有听说过成功的先例,只有刘宗敏失败的教训,刘体纯不信这么点火药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

    爆破这战术目前除了邓名没有其他人知晓,更不会明白封闭空间的重要意义,因此邓名就带着亲卫下亲自地道去查看墙基下的空隙。

    趁着邓名离开,刘体纯就对袁宗第抱怨道:“就算把这个棺材盛满了,顶多也就是十口袋火药吧?如果是用来开炮能打多少炮,这些炮弹就能把城墙轰出缺口来吗?能打掉一层皮就不错了。”刘体纯仍然觉得火药只能推动大炮的弹丸,就算把全军所有的火药都用来发shè弹丸也砸不开郧阳的城墙,那么其中一部分火药当然更不行,还别提连一个铁球都没有。

    “你不是说过昆明有个‘明’字,会旺火么?”袁宗第觉得没必要和邓名对着干,攻城以来三太子一直认真学习,从没有指手画脚,现在提出唯一的一个建议而且充满了信心,不好断然拒绝:“这郧阳不也有个‘阳’字嘛,一样旺火。再说还有邓先生,皇明三百年的火德,那是闹着玩的吗?”

    刘体纯也就是随口抱怨几句罢了,他和袁宗第的想法差不多,既然邓敏坚持那怎么也得让他试试,而且就是失败了他们也绝不会责备邓名浪费火药和时间,反倒一定会宽慰他一番。

    明军在下面掏墙基的时候,城内的清军正在墙后面挖水渠。郧阳的防守者不认为明军会强攻,所以也没打算出城去逆袭土丘,而是选择了挖水渠的应对策略。这条渠的挖掘速度并不是很快,清军认为,按照正常进度,还要好多天明军才能把墙基掏空,至少现在守将还没有看到明军把木桩运进地道。不过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万一明军想不开,真要挖塌勋阳的城墙,清军守将就立刻灌水淹没坑道,给明军一个颜sè看看。

    清军守将按部就班地挖渠的时候,并不知道此时明军的攻城准备工作已经接近完成,而不是他预想中的十数rì之后。

    用来爆破的棺材已经装满了黑火药,在把它密封到墙基里面之前,邓名还需要测试一下导火索。最好用的导火材料无疑还是黑火药,它不需要任何空气就可以发生反应。为了防止导火索的火药受cháo,邓名用柏油刷过的棉布做了一条长长的带子,里面装上火药。

    先把一条装满火药的袋子埋在土里测试了一遍,确认可以胜任导火索后,邓名就下令把棺材塞到挖出来的窟窿里去,他本人亲自在地道里负责密封。选择爆破的这段郧阳城墙大约有三米宽,墙基接近五米。明军挖出来的窟窿差不多四米深,棺材放置在城墙的正下方。在朝外的棺材板上打了一个洞,为了保险,安放了两条导火索,然后开始把窟窿填实。

    使用的材料包括大量的石砖,邓名先砌一面墙,然后糊上一层土,再开始砌第二面墙;下一面墙的砖块和上一面墙的砖块交错摆放,然后再糊上一层土……一层接着一层。邓名唯恐密封不好,层层之间都要夹上土层,也不知道最后砌了多少面墙,反正是不计其数。挖出来的地道被砖墙堵上了一小半,密封层恐怕得有十几米宽了,如果不是导火索不够长了,邓名本来还想再砌几道墙。

    摆好石砖后,邓名依然担心密封层会松动导致爆炸失败,就用几根大木头死死顶住最外的墙面。

    在邓名紧锣密鼓地进行密封工作时,郧阳守将好奇地在城头观察明军的动静。看到明军往坑道里面搬运石砖时,清将百思不得其解:这是要帮我修固墙基么?

    往坑道里面运木头虽然是穴攻的正常步骤,不过落在清将眼里同样显得十分古怪,他确信明军不可能这么快就挖出了足够大的洞穴,现在运进木头,除了给挖掘和运土造成麻烦,没有任何其它的好处。

    在正常情况下,运木料进坑道也是随挖随运,每当挖空一块地方就用一根木料支撑住墙基,不可能一口气挖完然后再同时把木料运进去,因为那样墙基早就会下陷,把里面挖掘的人压死。最后,清军守将觉得,明军运进地道的木料看上去并不适合用来做支撑立柱,而且明军运了几根以后不继续运了,显然是放弃了。

    “哼!就算是练兵,也得当真的去做才会有效果。”清将对城下的明将嗤之以鼻。他直到最后也没想明白明军运砖块是要干什么,不过断定敌人仍是在训炼队伍,而且训练工作进行得很潦草:“要是让新兵们看了,认为这种小木料就能当支柱的话,以后真要攻城不是要出大笑话!”

    怀着对敌人的极度鄙视,清军守将离开了城墙,到下面去检查水渠挖掘的进度,感到自己严肃认真的态度同外面那些敷衍了事的明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看我,就是明知道对方不会真的穴攻,还是要认真地挖着沟渠,真的挖一个池塘出来并且蓄水……这样练兵才有作用嘛。”

    尽管不赞同邓名的计划,可是当刘体纯看到邓名满身尘土地从地道里爬出来后,还是深感这个宗室子弟果然与众不同,这种下坑道的事情一般的将领都是不屑于亲历亲为的。

    邓名又做了一条新的导火索,把它同地道里的导火索牢牢地连接起来,依旧是用香烛当作延时引信。部署好这一切后,邓名就要求刘体纯和袁宗第下令军队远离这一带。黑火药若是没有发生爆炸,那顶多是有灼热的气流,但若是发生爆炸,肯定会有冲击波出现,在昆明的时候邓名就有体会,现在就指望爆炸的冲击波能够破坏郧阳的城墙了。

    因为没有爆破过,所以邓名也不知道人们距离多远才算安全,只是一个劲地让大家再走远一些。最后,明军一直退到了距离爆破点一里地以外。

    郧阳守军注意到了明军的异常,觉得今天明军的古怪行为实在太多了,把他们看得稀里糊涂的,不过他们并不认为和城墙有什么关系。就算时间足够,就算明军已经完成穴攻的前期准备,打算烧毁立柱让城墙坍塌了,也不该把军队躲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城墙就算坍塌也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能够造成一个可供攀登的斜坡就属于很成功的穴攻了。

    一般在发起穴攻前,攻击者都会在目标墙段前摆好进攻阵型,准备在第一时刻夺取可能出现的斜坡。而守军也会因此而得到jǐng报,同样会集中军队准备保卫危险的城墙,同时放水灌地道。

    看到所有的人都远离危险区域后,邓名亲手点燃了香烛,然后飞快地离开地道,发足全力跑向不远处的马,跳上马背就头也不回地远离土丘而去。

    袁宗第和刘体纯等着看邓名这一番辛苦布置的结果。

    他们两人身边的明军并不多,此时大部分明军正在远处修筑云梯、挖梅花桩,其它几个新土丘下的地道挖掘也在继续。在这群人当中最有热情的就是跟着邓名去过昆明的那批卫士,不过其中几个诸如李星汉就担心火药量太少,毕竟一棺材火药不能和昆明的一仓库火药比。赵天霸和穆潭听说邓名的计划后,反应和刘体纯差不多,他们从未听说过这种战术,因此心中都有些怀疑。

    因为担心地道里通风状况不好,所以插在火药导索上的香烛很短,邓名估计现在应该已经点燃导火索了。砌墙过程添加的都是干土,而且墙壁内的火药束用棉布包裹着,应该不会有受cháo问题。

    “不知道一棺材火药够不够。”邓名也有同样的担忧。他知道,很快导火索就会把棺材里的火药引燃,几百斤的火药在充分反应后,会化作一团温度很高的高压气体,估计能有一千度左右。如果四周都能抗得住这压力的话,这团气体最后就会慢慢冷却,同时不停地从缝隙中逸出,让邓名白辛苦一场;而如果有某一个方向抵抗不住这压力的话,气团就会破土而出,造成剧烈的爆炸。

    “如果火药够了的话,会从哪里喷出来呢?”邓名思考着这个问题。地心是肯定不可能的,气团压力再高也不能往地下跑;水平的另外三面是结实的大地,比较脆弱的一面是地道方向,即使砌了十几米厚的砖土混合墙,它的坚固程度也无法与大地相比。

    但是最脆弱的应该是位于爆破点上方的城墙。邓名想起,初中物理学上好像说过压力等于面积与压强的乘积,棺材上表面的面积最大。

    “幸好我是把棺材直着推进去的。”因为挖地道是件很艰苦的工作,所以在墙基下掏窟窿的时候,明军自然而然地以那具棺材正前截面的尺寸为标准,截面小工作量也就小。邓名觉得比较脆弱的地道方向因为截面小,受到的压力相应也应该比较小。

    不过邓名想到了很多不足之处,既然密闭空间的大小和压强成反比关系,那就应该尽可能地填充窟窿里的空间才对,棺材里也应该用石头充分压实,把空间压缩到最小。若是能少一半的空间,那压强就能提高一倍,压力也会增大一倍。以后一定要用特制的容器来装火药,最好是使用上表面宽阔、而且相当低矮的木匣,让想破坏的那个方向上受到尽可能大的压力。

    有这么多需要改善的地方,邓名对没能早点想到它们感到极为懊丧,也对今天是否能够获得成功更加没有把握。

    站在邓名身边的赵天霸注意到邓名的脸sè忽喜忽忧——喜是因为想起了压强、压力公式;忧是因为随即发现自己的设计有许多不足之处;紧接着赵天霸又听到邓名发出一声长叹,当邓名想到自己没有全力对爆破空间进行填充后,怀疑这个疏漏会大大降低爆破的成功率。

    “先生……”

    赵天霸侧过头想宽慰邓名一下,但他刚一张嘴,就觉得脚下的地面突然晃动,接着就是一声震耳yù聋的炸响扑面而来,把他还没有来得及吐出口的字句截断。

    赵天霸转头看向郧阳,已经看不到什么城墙了,只有漫天的烟雾、腾上半空的烟尘柱。

    那些一直面朝郧阳城的人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个别眼力特别好的明军觉得自己似乎看见郧阳的城墙自内而外地爆裂开,砖石和里面的灰土腾空而起,好似有一条蛟龙要从城墙的肚子中钻出来。在那声巨响的同时,这条蛟龙从地表窜上了半空,带起的烟尘把这段郧阳城墙遮蔽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了。

    所有明军都仰起头,看着那一直向上窜去的烟柱,其中好像还有没燃烧完毕的火药。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爆破点附近稀里哗啦地落下一阵碎石雨,大量的被炸得粉碎的砖末从空中落回地面,洒落出好远,甚至一直落到远方观望动静的明军头上。

    刘体纯、袁宗第、邓名也都被一、两颗小石子砸到,地面上有些碎石在乱滚,此时他们依旧无法透过烟尘看见后面的城墙。

    “爆炸倒是爆炸了,就是不知道爆炸的效果如何?”邓名急着想见到自己的成果,但是郧阳城上弥漫着黄sè的烟尘,什么也看不见。

    爆炸发生时,郧阳的守将正在衙门里和知府喝茶,交换着对明军软弱无力的攻势的蔑视。冲击波抵达衙门时余波已经很微弱,甚至不能把两人茶杯中的水震出来。不过那声巨响还是让郧阳的文武守臣心里起疑,走出衙门来看发生了什么怪事。

    这两个人来到爆破现场时,烟尘已经消散了不少,不至于像刚发生爆炸时那样隔着几米就看不见人。

    守将俯下身看着地面,地上到处是碎石,看上去全是墙砖的碎块,越靠近爆破点,碎块就越密、体积也越大;有些清军无声地倒在地上,有些则在挣扎着求救,守将看到这些士兵的鼻腔和耳朵里正流出血来;在这些瓦砾和士兵的脸上、身上,全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守将伸手摸了一下,感觉好像是筑城墙用的沙土。

    这时一阵大风吹来,把本来已经稀薄的灰尘又吹散一些,守将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巨大的城墙豁口出现在自己眼前,砖面无影无踪,靠近豁口两边的墙垛也不翼而飞,里面的筑土完全暴露出来。这个豁口呈放shè状,起点就是爆破点的正上方。透过这个豁口,守将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够看到远处地面上的明军。

第十一节 实验

    在第一眼看到城外明军的时候,郧阳的守将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对方不但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完成了穴攻,而且还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穴攻模式,城墙不是向下坍塌下去,而是被轰上了天。如果是以前那种穴攻的话,先不提那极大的失败率,即使获得成功,城墙坍塌得再厉害,也不会让守军没有可利用的地形。

    但现在,站在平地上的郧阳守将就可以毫无障碍地看到远处同样位于平地上的明军,部署在附近的清军守军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明军如果立刻发起进攻,就可以从这个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豁口冲入城中,守将几乎被这个巨大的恐惧瞬间击倒了。

    虽然湖广的jīng锐部队已经南下调去云贵、两广,但这些部署在一线,与明军保持接触的清军将领却都不是庸才。无论是郧阳、谷城还是江陵、襄阳的守将,都是有多年作战经验、懂得各种城市攻守之道的老军务。在湖广清军抽调jīng锐南下的时候,这些有经验的将领是抵抗夔东明军的中坚力量,保证川鄂明军无法前进就能让云贵一代的清军安心作战。

    “来人呐!”在最初的恐慌过去后,郧阳的守将立刻意识到局面还不是无可挽回,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明军没有在第一时刻发起进攻毫无疑问是犯了大错。当时烟尘滚滚,如果明军冲进城,清军很可能看不清楚,郧阳的守将和知府跑到现场时,说不定就会被明军当场抓住。守将想到这里立刻惊出一身冷汗,大吼道:“堵住缺口,不要让贼人冲进来。”

    郧阳守将飞快地指点着战场,对身边的亲卫喝到:“调一半弓箭手来,守住豁口两端。”

    弓箭手经常是被部署在城门附近。如果遭遇攻击,城门通常是最危险的地方,因为一旦取得城门,进攻方就可以畅通无阻地杀入城内。可现在郧阳城最危险的莫过于这个豁口,这里的通道差不多和城门一样宽阔,但却连一扇门都没有。

    在焦急地等待弓箭手到位的时候,守将一直在默默祈祷明军不要立刻发起攻势。守将的祈祷果然应验了,一直到他从其它地段调来大队清兵,豁口两端也被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占领时,明军依旧没有任何进攻的迹象。

    “太幸运了,真是菩萨保佑。”守将擦去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发现豁口外的壕沟明军也没有填平,这又为守军添加了不小的优势。

    守清将已经认真检查过了豁口处的情况。如果是以前那种城墙坍塌,还可以对城墙进行迅速的紧急修补,不过这次明军把这段城墙破坏得实在是太厉害了,看起来只能先打退明军的攻势,等明军退去后彻底重修这一段的城墙了。

    差不多在清军将领透过烟尘看到明军的同时,明军也看到了城墙上的豁口。

    看到炸出这么一个大口子,袁宗第和刘体纯顿时都目瞪口呆。

    今天这个豁口要比他们以往见过的所有的穴攻效果都要好,简直称得上是完美。不过明军并没有做好进攻的准备,目前大部分战兵还分散在各自的岗位或是营地上,并没有集合起来。爆破前刘体纯不认为成功的几率有多大,所以没做任何准备,至于趁机攻占郧阳城池则完全没有考虑过。

    如果明军利用爆破时的烟雾发起进攻,那么郧阳城现在可能已经失守。清军守将不理解明军为何不这样行动,他并不知道,在烟雾散去前明军并不知道城墙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就是在烟雾散去后,刘体纯和袁宗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首先想到的也是防守而不是进攻。

    之前清军如果要大举出动,只能从几座城门里出来,刘体纯和袁宗第的部署也都是基于这个前提。但现在突然出现的豁口能够让大军快速地进出,刘体纯和袁宗第对此并无丝毫准备,如果全郧阳的清军突然从这个豁口中一涌而出,很有可能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在郧阳城内紧锣密鼓地组织防御时,城外的明军也急急忙忙地调整部署,加强了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豁口的监视。

    忙碌过后,袁宗第、刘体纯和邓名对这次穴攻展开了热烈的讨论。邓名无法把化学、物理原理立刻传授给他们,只好用吹气、砸水缸之类的比喻来设法让他们理解,说明为何自己会成功,而刘宗敏会失败。

    参与讨论的不仅他们三个,还有邓名的全体卫士,刘体纯和袁宗第的大批卫士以及幕僚。这个讨论会基本成了邓名的一言堂,每个人都把邓名叙述的方法牢记在心,而且大家迅速达成一致意见,就是利用正在挖掘的地道再进行几次爆破试验。

    刘体纯大喜过望,一下子迷上了这种战术,牢牢记住了邓名给它起的名字,把“爆破”两个字翻来覆去的念叨了无数遍。刘体纯建议把这次携带来的火药全部用来进行试验,如果能够熟练掌握爆破技巧,那么以后再攻城的时候就简单了,只要把城墙一炸,那么夺城还是难事么?

    袁宗第早就认为邓名好像对火有一种特殊的力量,所以他没有刘体纯那么激动。袁宗第隐隐怀疑三太子身边会形成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内凡是和火有关的东西就会变得很强大。刘体纯挑选一批心腹军官专门去跟三太子学习爆破,袁宗第也派了几个,但他暗自打定主意,将来等三太子不在的时候,独自做几次爆破试验,看看这个招数是不是还有效。

    在刘体纯的催促下,没有多久就又有一条地道挖到了郧阳城的墙角下。现在明军也不考虑把地道挖得很宽,只要能保证通风就一个劲地往前挖。很快,又有一口棺材被装满火药送了进去。邓名准备再次下地道指挥密闭,但刘体纯表示不用邓名亲自下去,他有几个士兵见过邓名的手法,这次就由那几个士兵来干收尾工作。

    这几个士兵照猫画虎地做好了导火索,交给邓名验收无误,然后就开始在地道里砌墙。这个地道比上次那个要窄很多,所以洞堵得飞快,地道里的明军三下五除二就把地道封了个严严实实。邓名提出有一些地方需要改进,但刘体纯认为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改进,而是先掌握这门手艺,所有的布置都力求和前面的那次丝毫不差。

    明军预备第二次爆破的时候,清军并没有发现,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第一个豁口上。城墙被炸后,郧阳知府急忙动员城内百姓,收集了大批木料在豁口后方修建栅栏。这个豁口刚出现的时候城内人心惶惶,有不少士兵认为城破在即,已经在琢磨退路,百姓也都躲在家里不肯出来;看到迟钝的明军竟然没有冲进城,知府和守将弹冠相庆,士兵的斗志渐渐地也恢复了一些。只要明军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就能把栅栏完全搭起来,等到明军再冲击这个豁口时,两侧头顶上有严阵以待的弓箭手,正面也会遇到依托栅栏防守的清军步兵的抵抗。

    一旦这个栅栏完成,熬过这个白天,知府就会组织百姓制造大型的木笼,在木笼里装上石头,把豁口暂时填补一下,不让明军轻易进来。目前清廷对湖广前线的文官也是jīng挑细选,看重的不仅是文章写得如何,也要有一定的实战经验,

    郧阳的文武二位守臣都在豁口后忙碌,一个督战、一个督工。明军迟早会从这个薄弱环节进攻,其它地段发生的事情暂时都顾不上了——直到又是一声响雷从身后迸发。

    ……

    “不错,不错!”眼看着又出现了一段被炸塌的城墙,刘体纯脸上全是满意之sè。这种穴攻方式相对来说工作量小、进度快,而且效果明显:“根本就不用挖大挖深,只要能往墙基下塞进去一具棺材就行。”

    刘体纯意犹未尽地转过身,向卫士询问着其它几座土丘下面地道的挖掘进度,打算再爆破一次,让刚学会这手技术的部下再温习温习。他打算尝试一下邓名说过的改良措施,装药量也适当减少一些。

    不过其它几条地道目前距离墙基还很远。前两次爆破用的地道差不多是同时开始动工的,所以进度差不太多。

    “最快也要明天,甚至后天了。”刘体纯仔细询问了几条地道的进度,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转头对邓名说道。刘体纯打算把各条地道上担任教学的老师们全抽调到一起,挖掘速度自然就会加快。

    “这个爆破在晚上也能进行吗?”袁宗第问道。

    刘体纯听到后心中一紧,感觉袁宗第问到了点子上。按他想来,应该是白天阳气重,晚上yīn气重,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当然可以。”邓名笑道:“难道晚上就不能开炮了么?”

    “至少打不准。”刘体纯说完后也笑起来:“可是我们这个爆破,已经打好了洞,把棺材往城墙底下一塞,没法不准。”

    ……

    发现第二个豁口出现后,守将刚刚放宽一点的心顿时又绷紧了:“原来贼人是要两路齐发!”

    尚且完好的城墙暂时没有防守的必要了,因为两个大敞着的豁口就摆在那里,明军肯定不会吃饱了撑的再去爬城墙。但是城门不能不守,守将命令在四座城门下只留下最低的防守兵力,其余的士兵分成两队,同时在两个豁口后布防。

    明军很快就发现整个城墙上已经空无一人,于是刘体纯当机立断,不挖地道了,直接派兵跑过壕沟就开始刨墙角,只是在头上搭起一个棚子,防备从上面落下石头。这种挖掘比地道要简单多了,不需要很多人手,更不用考虑复杂的地道通风、搬运土石等问题,明军一口气组成了好几个小组,分布在郧阳城墙下同时开始挖洞。

    第二个豁口出现后,守军又曾发生动摇,在守将和知府的拼命劝说下总算再次稳住人心。知府顾不上把第一个豁口后的栅栏进一步加固,就开始在新的城墙缺口后面开始修筑工事,一直忙到深夜总算快要完成了。十个时辰以来他就一直没休息过,后面还有督造木笼的工作等着他,由于豁口变成两个,木笼的需要量也要翻番。

    知府对那些修建木栅栏的民工许诺,等这批栅栏修好后,在开始造木笼前他们每人都可以吃一顿饱饭,还有肉汤。

    知府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民工们获得这顿饱饭以前,明军又进行了第三次爆破。下半夜又发生了第四次,到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出现了第五次。

    知府双眼血丝密布,木匠和征集来的百姓早都一哄而散,再也没有任何办法把他们从紧闭的家门后边喊出来了,就连府衙的衙役们也和百姓们一起逃回家去了。协助守城的辅兵中有不少是本地人,他们的反应和衙役们一样。一些从城外找来的辅兵躲到了认识的朋友家中,或者趁乱从豁口逃出城去。

    清军现在需要防守的有四座城门加上五个豁口,辅兵大量逃亡后,清军显得更加兵力单薄。本来郧阳城中的一千多战兵中,有八百被分配在四座城门上,而且每座城门都有五百以上的辅兵在协助防守;而现在经过不断抽调后,每座城门只有四十左右的战兵,这些士兵对防守城门毫无信心,由于缺少辅兵,他们的作战效率会受到很大影响。要是剩下的辅兵都跑光了,就需要战兵自己去城下搬运木石到城墙上来,也得自己去寻找食物了。

    其实明军的爆破行动并不止三次,有几次失败了,所以清军没有注意到。在这些行动中,明军试验了不少新方法,也减少了火药的用量。刘体纯和袁宗第带来的火药只剩下一点点了,刘体纯不把它们彻底用光是不会停止爆破的。

    至于郧阳城,城墙被炸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豁口,在刘体纯眼中已经是囊中物了,所以并不急于进攻。眼下贺锦不在城下,他带兵去四郊收集物资去了。刘体纯认为攻城就会发生巷战,缺少了贺锦,明军的优势不够大,他打算等到贺锦返回郧阳后再展开进攻,目前只要继续爆破城墙就好。

    虽然剩余的火药不够多了,不过如何高效地进行挖掘也是需要练习的,战场上需要迅速挖出爆破使用的坑洞,刘体纯让一些军官带队,寻找城墙的不同位置进行试验,以总结经验教训。

    郧阳南门城楼上只剩下了四十一个战兵和二十几个辅兵留守,当看到一队明军扛着锄头,大模大样地走到距离城门不远处动手挖掘墙基时,他们没有考虑太多就打开城门出来向明军投降。明军接受了他们的投降,控制了城门并且向刘体纯发出报告。在刘体纯派来士兵接管城门后,原先的那队明军就走出城外继续挖墙角。

    郧阳知府得知南门失守后,独自走进衙门上吊自杀。知府的死讯传到守将耳中时,他知道大势已去,郧阳城陷落已成定局。

    对于吴三桂那种级别的大将,清廷或许不会追究他的罪责,但对郧阳守将这个小小的新晋参将来说,丢失城池、失陷知府,那就意味着问斩、抄家,只有战死在郧阳或许还能为家族谋一线生机。

    分散在各个城门和豁口的军队已经失去控制,郧阳参将只好集结了所有的家丁、亲兵和同样走投无路的心腹军官,带着这支勉强还能控制的军队,骑上所有他们还能找到的战马,从郧阳城内杀出,准备进行最后的死战。

    参将在他的最后一击前进行了认真的侦查,把目标选定在明军将旗的位置。如果奇迹发生,能够击杀了明军的大将,说不定郧阳的局势还能逆转,或者可以带着明军大将的首级逃走,将功赎罪。

    这队清军刚刚出城,立刻就被明军发现,很快刘体纯、邓名等人就得到了jǐng报。刘体纯正在兴致勃勃地和那些爆破手们讨论心得体会,还不时向邓名问几个问题。

    “五十几个骑兵,还有一百个左右的步兵,打着参将旗号,朝这里来了?”目前明军的将旗离城墙不远,刘体纯闻报发出一声冷笑:“他是要拼命了吗?”

    “先生,让卑职去打探一下吧。”赵天霸说道。他对爆破的兴趣没有刘体纯那么大,他最喜欢的还是战阵厮杀。这几天邓名整天围着郧阳城墙打转,赵天霸作为贴身卫士也只好跟着。

    “好。”邓名点点头,同意赵天霸去探一下敌情。

    赵天霸飞身上马,带着几个邓名的卫士离去。虽然邓名的卫士们有不少是出身川军,但大多在万县之战时就跟在赵天霸身后,其他的人也都听说过此人的武勇,对赵天霸心服口服。

    ……

    清军参将看到远处的明军似乎开始调整队形,对方将旗左右的人马是他这一小队清军的无数倍。在参将看来,只有一场急袭或许能夺取一点优势。就在他准备领军向将旗杀过去的时候,余光突然看到有几个明军骑兵向自己扑过来。

    参将定睛看去,一共有六个明军骑兵,除了领头的那个明军外,剩下的五个明军都有jīng致的丝披风,披风下寒光凛凛,全是一身的铁甲。而那个领头的明军反倒穿着普通的盔甲,披着件陈旧的布披风。

    “吾乃锦衣卫千户赵天霸!”

    为首的那个明军大喊一声,挺枪纵马向清军杀来。参将也是一声大喝,迎马上前,手中长枪如毒蛇吐信,闪电般地刺向那个为首的骑士,满心以为能将其一举击杀。但对方长枪一摆,两支枪尖撞了一下,参将只感觉从枪杆上传来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议,一下子就把他的枪拨开,脱手飞去,不等他反应过来,明晃晃的尖刺已经逼近,就在自己两眼之间……

    赵天霸走后,袁宗第和刘体纯调整了一下队形,准备迎战。他们认为这可能是敌人最后的亡命一击,虽然人数不多,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刚刚说了两句简短的命令,没等传令兵把它们传达给部队,就听到远处传来雷鸣般的欢呼声。

    “怎么了?”袁宗第和刘体纯不解地转过头。不过他们受到城墙和周围军队的影响,现在的视野不好,一时看不清楚。当然不会是坏事,因为这阵欢呼声是前面明军发出的。

    在一波高过一波的欢呼声中,赵天霸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率领另外五个卫士返回将旗下。赵天霸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走到邓名身前,把郧阳参将的人头掷在邓名脚前。他面sè平静,口气波澜不惊:“来敌共步骑一百五十五人,卑职等杀敌二十一人,余者皆降。”

    “有劳了。”邓名微笑道。郧阳的战事看来是宣告结束了。

    知府自杀、主将战死,余下的清兵尽皆向明军投降。本来袁宗第还想派人去催贺锦赶快带兵回城准备巷战,现在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刘体纯立刻派人去接管郧阳的武库,发现火药完好无损后他极为开心,携带来的火药已经耗尽,可郧阳一投降就什么都有了,这里储存的火药比明军带来的还要多。

    刘体纯计划试验一下对城墙直接爆破。当年刘宗敏的失败仍让他耿耿于怀,现在有了邓名的启发,他打算尝试对墙壁进行密封爆破。袁宗第见势不好,急忙把火药分成三份,刘体纯继续研究爆破城墙没问题,但是不能挪用属于他和贺锦的那两份。

    ……

    当天下午,贺锦满心欢喜地返回郧阳,他觉得此行收获不小,看来郧阳清军的坚壁清野工作做得还是不够彻底。

    等见到郧阳城后,贺锦满面的笑容都化为惊讶,面前是一片残垣断壁,城头上飘舞的是明军的红旗而不再是清军的绿旗了。

    “他们到底对郧阳做了什么?我才走了两天,对吧?明明只有两天啊。”贺锦对身边的亲卫大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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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专家

    修改个错误,有读者指出大宁的守将是贺珍不是贺锦,以前笔者见过“贺珍、贺锦是一人”的观点,原始出处是王夫之,今天看到读者提醒后又下载了一篇研究,这确实是个很有问题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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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破郧阳后袁宗第和刘体纯就想把人口搬运回自己的根据地。

    郧阳的城墙已经被刘体纯折腾得难以修复了,再说距离这二人的基地实在太远,他们无法分兵防守。但是这个计划遭到邓名的反对,以前他对“成王败贼”这个成语的理解是:失败者遭到了不公平的污蔑;但现在邓名认为这句成语实际应该理解为:胜利的土匪摘掉了自己的贼名。

    按照邓名现代人的价值观,虽然满清是恶贯满盈的强盗,但闯营这些人的行为也和土匪区别不大,建昌那些西营的所作所为也差不多。明军搬迁百姓的行为让邓名有罪恶感,这种背井离乡的迁徙会导致一些人在路上生病死去,而且就算没有丢掉xìng命,百姓们也失去了他们的故乡、土地和家产。

    闯营这些人一贯以仁义之师自诩,因为满清军队和明朝zhèng fǔ军的行为大大拉低了这个时代仁义之师的标准,从来不把屠城、掳掠当作给士卒的奖赏的闯军,似乎还真算的上是这个年代最仁义的军队——尽管他们也无偿征收民粮、搬迁百姓、在自己的军屯里采用类似农奴制的制度。

    既然已经身陷这个时代之中,邓名不可能仅仅为了自己的道德观就把闯营往死路上推,在攻破郧阳前,尽管对夔东军的一些做法不满,邓名也就装看不见了;但现在缴获了郧阳的物资后,邓名就觉得有本钱稍微满足一下自己良心的需要了。

    首先邓名提出从军自愿这个概念。之前肯定不会有任何自愿者,因为夔东军拿不出收买人心的东西来;可现在夔东军拿得出粮食和银两,在这种世道,为了一口饭吃而愿意从军的人也不少。

    邓名本来以为这个建议会遭到刘体纯和袁宗第的激烈反对,为此他还事先准备了一套说辞准备用来说服二人,比如若是引起百姓仇恨,那么将来其他城市的百姓就会帮着鞑子死守之类的。不料刘体纯和袁宗第听完邓名的建议后,稍加思考就同意了:首先这座城是邓名想出办法拿下的,他的意见当然应该得到尊重;其次刘体纯和袁宗第并非不知道和老百姓结仇会带来隐患,不过他们本来是迫不得已,现在经邓名提醒他们马上就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募兵的本钱;最关键的是,这二人在最初的兴奋过后,也考虑到此地距离三峡实在太过遥远,搬迁这么多百姓过去难度很高,消耗很大,死亡率估计也低不了。

    贺珍回到郧阳以后,也赞成募兵的决定。此地距离郝摇旗的根据地不远,想必最后郝摇旗还是会把大部分人口搬走的,到时候再向郝摇旗要便是,没有必要自己出头当这个恶人。而募兵可以把居民中比较不要命的、jīng壮的人丁收集一批,这些人若是经过一定训练都可能充当战兵的。

    当夜夔东军就张贴告示,号召郧阳的有志儿郎到军营里来吃饭,夔东明军已经为了他们准备好了大米饭,管够吃。靠着饭菜的诱惑,明军征募到了两千多人,加上投降的两千多清军,刘体纯等人把军队从一万扩编到了一万五。

    虽然无法把所有人都运走,但闯营和西营肯定还是要搬走一些人口的,对此邓名建议尽量以自愿为原则,最后能够拿出一些安家费来补偿迁移居民的损失。夔东三将告诉邓名他们深为赞同,不但一定会给补偿,还会坚持以自愿为原则。邓名称赞了一番他们的仁德,不过到底他们是不是这么做的,邓名不打算去打探,也不会去询问那些被迁走的百姓是不是都是自愿的,暂时他只能为自己良心做到这些而已。

    贺珍回来以后,刘体纯就一直嚷嚷着要去配合郝摇旗打谷城。所有的人都知道刘体纯这是技痒了,学会了爆破却不试上一试,刘体纯晚上是会睡不着觉的。而在听刘体纯详细描述了爆破的方法和效果后,贺珍也心动了,城市里不但有清军已经收集好的物资,还有工匠和大量的潜在兵员。这次攻破郧阳贺珍没有出力,在分配战利品时没有发言权,袁宗第和刘体纯分给他一部分就只有道谢的份了。

    在明军抵达郧阳前,为了保证汉水流域的安全,知府还把附近的船只都征集起来,和官船放在一起,不给明军利用它们的机会。郧阳知府藏匿船只的地点被投降的清军供了出来,明军已经派兵去把这些船只统统接管了,有了这些船只后明军沿着汉水而下也是很轻松的事,用不着郝摇旗的那些木排和竹筏了。现在明军还缴获了郧阳的物资,手头一下子变得非常宽裕,可以在外维持机动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少搬运一些人口的话还可以维持得更久一些。

    袁宗第同样不反对进攻谷城,不过他认为三个人没有必要一起去。兵贵神速,袁宗第觉得刘体纯和贺珍完全可以带着邓名立刻出发,至于郧阳这里的收尾工作他可以独自承担。

    “反正我也没有多少战兵,打仗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押送俘虏,监督后队把东西运回去还是没问题的。”

    若是在谷城爆发巷战的话,袁宗第的五百战兵确实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刘体纯急着要把这两天总结出来的理论付诸实践,对分头行动的计划极力赞成。贺珍也想去谷城分东西——帮郝摇旗把谷城拿下,那里面的东西郝摇旗肯定不能独吞——贺珍觉得其实郧阳这事挺不公平的,他因为没有出力所以分得少,但仔细一想袁宗第和刘体纯也没有出什么力,办法是三太子想出来的,守将是三太子的部下斩的。贺珍自问,如果是刘体纯或者袁宗第去扫荡四郊,他在邓名身边做的事情也不会比两个人差,站在边上看热闹的本事,难道还能谁比谁更强不成?

    三人都赞成,邓名同样没有理由反对,下一步的行动就此确定下来。刘体纯宣布,他明rì一早就乘船出发,接着就向袁宗第讨要他的那一份火药。

    “说好了火药一人一份的,”袁宗第摇头道:“你的都炸光了,就开始琢磨我的了,你到底要在这郧阳的城墙上浪费多少火药?”

    “反正你也不用,你搬运粮草回家还用的着火药吗?都给我吧,我拿粮食换。”刘体纯着急地说道:“再说我又不是还用来炸郧阳城墙,我是要去炸谷城的。”

    “用郝摇旗的火药,他手里肯定有。”袁宗第还是不打算答应:“我回去的路上固然不用,但将来呢?将来攻城的时候我还得用。”

    “到时候你再制造一些火药不就得了,”刘体纯有些不耐烦地叫道:“未免也忒小气了。”

    “我怎么小气了?我带来的火药难道不都被你用在爆破郧阳城墙上了?”袁宗第想了想,最后还是松口了:“给你一半吧,拿粮食来换。”

    议论妥当后,邓名就回自己的营地去休息。在袁宗第的极力怂恿下,他明天一早就会跟着刘体纯出发——袁宗第反复指出,谷城的地形需要邓名这种爆破专家去亲自踩踏。虽然自知根本不是什么爆破专家,不过邓名觉得自己到前线可能有助于提高明军士气,而且与郝摇旗的会面也是越早越好,免得被误会自己摆谱。

    邓名走后,贺珍他们三个又谈起了赵天霸。今天赵千户的表现很抢眼,除了邓名以外的最热门人物非他莫属,明军中议论邓名的奇计之余,也纷纷感叹赵天霸的神勇无敌。

    “看起来,赵千总好像比你的那个周亲卫还要胜过一筹。”刘体纯对袁宗第说道。周开荒在夔东军中也小有名气,都知道他武艺过人,但在邓名的卫队中似乎并不显得特别出sè。

    “谁说的?依我看,如果论武艺,周开荒和赵千户是差不多的。”袁宗第丝毫不掩饰他的倾向xìng。

    邓名的卫士虽然不多,但袁宗第他们几个一看就知道个个都是好手,贺珍还有些奇怪为何邓名能有这样一支卫队。

    刘体纯对此倒是有所耳闻:“万县之战邓先生决定以身诱敌,选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壮士。从万县开始,一仗连着一仗,从建昌一路杀到昆明,别说原本就都是好汉,再不行的人这么多场厮杀下来也成了锐士了。我们手里的年轻亲卫恐怕都没法比,有几个年轻人能上阵十几次、几十次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反正我手下没有。那个赵千户原来就是晋王的得力手下,晋王派他充任使者,多次在鞑子境内来往,更是个百人敌。”

    “就是邓先生本人,”袁宗第也持有差不多的看法,他曾向周开荒详细打听过邓名在万县、在东川府、在昆明的所作所为:“亲自参与十几战,连着打了几个月的仗,至少也是个十人敌了。”

    ……

    第二天邓名和刘体纯一早出发,下午贺珍也带着军队登船,前后两队共一万一千明军浩浩荡荡向下游谷城开去。袁宗第告诉他们,自己这里的事情一结束,就会带着一些亲卫去谷城与众人会合。

    “早点来吧,来晚了谷城就破了。”贺珍道,不知不觉中,把心里话泄露出来:“城破了就分不到东西了。”

    “此次出兵所得已经太多了。”袁宗第表示,他事先根本没有想到能有这么大的收获,所以已经很满足了。

    “怪不得你不认真学习如何爆破。”贺珍在心里这样想着。听说有这种破城的新战术后,贺珍也心痒难忍,昨天就围着邓名和刘体纯再三询问。邓名和刘体纯离开前,贺珍还和二人约定,一定要等他到了之后再开始穴攻,好让他也能看个明白。

    虽然邓名和刘体纯都一口答应,但贺珍还是不放心,派了一个jīng干的亲卫领着自己营中善于穴攻的一小队人跟着刘体纯他们一起走了;今天下午贺珍就急着出发,一个目的当然是要保证自己能赶在谷城城破前抵达,以便名正言顺地分东西;另一个目的就是生怕派去的那小队人没能顺利地学到手艺。

    袁宗第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让贺珍也深有同感,那就是出兵前绝没有想到能有这么大的收获。不过贺珍认为袁宗第这种小富即安的思路要不得。惦记着谷城那边的战况,贺珍就不继续与袁宗第唠叨,而是急急忙忙地领兵出发了。

    贺珍走后,袁宗第就安心处理诸项善后事宜。等到第二天下午,他派去和刘体纯一起走的一个手下赶回郧阳,向留守的明军报平安,邓名、刘体纯一路上顺风顺水,沿途也没有清军干扰。

    “嗯,”袁宗第认真地听完部下的汇报,看起来邓名已经走远了:“邓先生没有耽搁吧?”

    “途中没有停船,连饭都是在船上吃的,夜里也不停,一直赶路。”这个部下报告道,他今天早上与前队分手,骑马飞奔回来向袁宗第报告。

    “很好,邓先生去得远了。”袁宗第认为已经排除了最大的干扰因素,可以开始自己的实验了:“该我们去墙边挖洞了……来人啊,取火药,找一段完好的城墙,我们也要炸一下看看。”

    前两天刘体纯忙着做实验的时候,袁宗第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导火索怎么制作,如何密封墙壁,袁宗第早就找了一群机灵的手下,观察、打听了个清清楚楚。攻破郧阳前刘体纯实验用的火药里有袁宗第的一半,这份经验教训他分享得理直气壮。

    ……

    袁宗第的实验继续消耗着郧阳所剩无几的城墙,等他心满意足地离开郧阳时,满以为此时谷城已经被刘体纯他们攻下。但袁宗第的预料落空了,刘体纯的进展并不顺利,直到袁宗第赶到的时候谷城还没有被明军攻破。

    刘体纯带兵前来谷城让郝摇旗非常吃惊,他根本没有想到明军有这样迅速攻破郧阳的能力,听前者得意洋洋地介绍完新战术后,郝摇旗立刻就催刘体纯炸城——刘将军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直到他发现谷城地势较低的一面的壕沟里有水。

    为了加强谷城的防御能力,守军给一部分壕沟里引了水,如果换其他人来的话,这点变故不会有任何影响,谷城还有相当一部分壕沟里没有水,爆破条件和郧阳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但主持工作的刘体纯已经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首席爆破专家,在全球范围内他若是第二就没有人能称第一,即使是穿越者邓名也不行。

    当爆破大师刘体纯发现谷城有一部分城墙位于护城河的保护下后,他就坚决反对去爆破那些干的壕沟后面的城墙,而是非要和这些有护城河的城墙过不去。郝摇旗想赶快拿下谷城,顺便见识一下据说威力巨大的新战术;贺珍就是想破城后多分点东西,要是迟迟不破城,袁宗第随后赶来了,那能分到手的就要少了;但刘体纯不同,他更关心的是如何完善这种足以纵横天下的战术。

    刘体纯坚称,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尝试一下对有护城河保护的城墙进行爆破,因为将来明军肯定会遇到更多的类似情况。明军不可能只碰到没有护城河的城墙,将来要攻打的目标也不会像谷城这样有水渠和干壕之分。无人能说服倔脾气上来的刘体纯,最后大家只好同意他的计划,先挖渠引走壕沟里的水,然后开始挖地道。

    这当然大大减慢了攻城的进度,而且更糟糕的是,刘体纯的第一次爆破没成功。邓名认为,聚集成一团的高温高压气体非常危险,所以一直等了六个时辰后,才派敢死队去检查地道里的情况,检查结果就是火药根本没有发生爆炸。

    因为这段地道附近的土壤比较湿润,所以地道中发生了渗水现象。对明军来说,这是一种新情况,因为以往如果出现地下渗水问题,会有相关的抽水手段。但是郧阳周围的土层比较干燥,明军就想当然地认为,只要把装满火药的棺材往墙基底下一推,封闭,然后点燃布置好的导火索就大功告成。

    第一次爆破没能炸响,郝摇旗还好,他本来也没有想过能一次成功,对这种新式穴攻法也没有特别巨大的期盼。但贺珍则异常的失望,他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及时赶到,又因为见到了被刘体纯蹂躏得不成样子的郧阳城墙,所以对爆破极度热衷,还关照部下仔细记录下刘体纯实施爆破的每一个步骤细节——结果竟然没有成功!

    幸好这难不倒爆破鬼才刘体纯。他一边思索一边和邓名探讨,很快就拿出了解决办法,下令用石砖营造一个封闭的“爆破室”——这个词汇是邓名提议的,刘体纯欣然接受。以前明军只是挖一个窟窿而已,第二次爆破谷城的尝试,是明军第一次有意识地主动营造一个爆破空间,为了防cháo,刘体纯还用干土在爆破室里进行铺垫。

    完成这些防cháo工作后,明军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封闭工作并进行了引爆。这次火药顺利地发生了爆炸,并将谷城的城墙炸塌了一段。郝摇旗见状又惊又喜,就要下令军队去夺城——和邓名的首次实验不同,明军对爆破的后果已经有了预料,所以郝摇旗已经准备好了突击队。

    但攻击行动又在刘体纯的干扰下流产了,刘将军痛心地指出,这次为了保证成功,他的装药量要大于在郧阳爆破的时候,而谷城的城墙还不如郧阳的结实,那么没能出现如同郧阳那般良好的突破口,显然说明火药的威力没能充分发挥——第二次虽然炸塌了城墙,但并没有出现郧阳那种干净的豁口,而是类似以往穴攻的一个大斜坡。刘体纯推测这一定还是因为受cháo,虽然营造了爆破室,但在封闭过程中水气还是侵入其中,干土的防cháo效果显然是有限的。

    阻止了郝摇旗的进攻后,刘体纯马上开始组织第三次爆破。这次他命令用处理导火索的办法来处理棺材,内外各刷了一层柏油。当袁宗第赶到时,刘体纯刚刚建造完成了一个新的爆破室。把这具特殊处理过的棺材塞进墙基下后,爆破达成了在郧阳的效果,把城墙炸出一个大豁口来。

    虽然猜想正确、改良得法,但刘体纯本还想再炸,以巩固刚刚发展出来的新的爆破技巧。不过这次郝摇旗和贺珍再也不会给他干扰攻城的机会了,包括刚到的袁宗第,都不愿意陪刘体纯继续闹下去,他们可不想为了满足刘体纯的爆破yù而给清军烧毁仓库的机会——不错,郧阳守将是没烧,但谁敢说谷城清军的表现会和郧阳一样张皇失措?

    烟尘还没有散去,郝摇旗和贺珍jīng心准备的突击队就从豁口冲进了谷城,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周围已经被震昏了的清军。和郧阳一样,此时清军主力正忙于在防御刘体纯第二次炸出的那个斜坡,忙着对那段城墙进行修补。

    谷城里的清军比郧阳还要少两成,而城外则有超过两万五千的明军,战斗在一个时辰内宣告结束,知县和守将均被明军击杀,没有被打死的清军集体向明军投降。

    再一次的招降纳叛和招募新兵后,夔东明军已经膨胀到了三万多人。

    “邓先生,我们去把襄阳拿下了吧!”郝摇旗目光炯炯地看着邓名,刚瓜分谷城所得时,郝摇旗很高兴,感觉这次赚大发了。但这次出征是郝摇旗发起的,也是出兵最多的,看到刘体纯、袁宗第、贺珍此番出征都比自己得到的多,郝摇旗心里顿时有些失衡,他决定把这口怨气出在襄阳的清军身上。

    “同意!”谷城城破后,刘体纯第一个跑到武库保护火药,这次炸谷城他显然没有过瘾:“去襄阳!”

第十三节 提督

    谷城的清军和郧阳一样事先把船只都收集隐藏起来,这是洪承畴经略五省时期重要的防守手段之一,可以有效遏制明军的机动和运输能力。但是郧阳和谷城的城破速度都大大出乎守军的意料,和郧阳一样这些船只也被明军缴获,反倒节省了明军收集船只的时间。汉水流域长期几年来一直在清军的控制下,他们的船只比呆在穷山僻壤的夔东明军又大又好,获得这些船只后明军已经有超过半数的军队可以乘船行军。

    “两年前我曾经攻进过襄阳一次,”在船上郝摇旗向邓名吹嘘道:“没有其他众将的协助,我一个人就攻下襄阳。”

    “然后就被胡全才赶回了房县,”袁宗第和郝摇旗关系不错,大笑着揭了他的老底:“根本没能带多少辎重和人口回来。”

    郝摇旗一点儿也不生气:“我又没说我守住了襄阳,我只是说襄阳并不难打。”

    “襄阳里的东西不少吧。”贺珍连忙问道。

    “当然不少,襄阳府可是大城,大量的粮草和军饷都要从那里转运,”郝摇旗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上次虽然攻进襄阳,但是谷城和郧阳都在鞑子手里,水路不同,缴获的粮食只好都分给当地百姓了,估计事后又被胡贼收缴了回去。”

    两年前郝摇旗偷袭襄阳的时候走的陆路,襄阳这座城从明末连续被张献忠和李自成攻陷,被左良玉破坏掳掠,这十几年来闯营和清军也在襄阳周围反复拉锯,城池多次易手,城墙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毁坏过。洪承畴在长沙开经略府以后,并没有把襄阳定为五千里防线中的一个环节,而是以郧阳、谷城为防御重点。两年前郝摇旗偷袭襄阳的时候轻军绕过了清军的前方据点,当时襄阳的城墙都没有完全修复,被明军轻而易举地攻破。但也正是因为绕过了清军的前方据点,所以郝摇旗和后方的交通线仍然被清军封闭,他既无法坚守也无法把缴获后运。

    现在的湖广总督胡全才,当时是洪承畴委任的郧阳巡抚,他得知郝摇旗偷袭襄阳后并没有发兵攻打,而是出兵沿着汉水设防,威胁郝摇旗的运粮队和分散的部队,迫使明军不得不全师退回房县。

    “那就好。”贺珍也知道今非昔比,两年前明清主力在湖广对峙,洪承畴专门在郧阳设立巡抚、驻扎重兵,牢牢地控制着汉水流域。而现在清军主力前去西南,湖广清军兵力薄弱,又被明军夺取了郧阳和谷城,控制了汉水上游,进退自如。这次出兵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在郧阳和谷城缴获众多,贺珍心中对襄阳充满了期待:“一定能分到不少东西。”

    刘体纯并没有加入邓名、郝摇旗他们的闲聊,而是在舱内接见手下的爆破分队,襄阳的城墙厚达十米,不是郧阳和谷城能比的,而且襄阳三面都有宽阔的护城河,爆破的可选择地点相对比较少。

    “一棺材不够我们就上两棺材,两棺材不够就上三棺材,再厚的城墙,也总有被爆破掉的那一天。”刘体纯豪迈地说道,襄阳的城墙无疑会是一个对他爆破技巧的艰苦的考验,但刘体纯会满怀信心地去迎接这新的挑战。

    ……

    三天后,襄阳。

    城头飘扬着明军的红旗。

    攻破襄阳远比明军众将想像得要轻松得多,李定国的军队被从湖广驱逐出去以后,清军认定變东明军不具有发动大规模进攻的能力和物资,湖广总督胡全才判断他们连拿下郧阳和谷城的时候都没有。既然如此,位于后方的襄阳当然会十分地安全,因此在城中驻扎的兵力比前两城还要少。

    得知明军转眼就攻破谷城和郧阳,全歼前方的近万清军后,襄阳顿时一片大乱,知府断定明军兵力雄厚——显然湖广总督出现了严重的判断失误,明军不仅拥有支持十万大军出动的物物资,而且还拥有搬运这些物资的牲口和人力。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凭借襄阳城中的几千军队,知府知道他绝对无法抵抗夔东大军,而且就算他想抵抗,这襄阳的城墙也完全没有修复,军队的士气也低迷不堪。看到明军先锋的船只从上游开来时,一部分辅兵就溜走了,知府在点燃了仓库后上吊自杀。

    知府点的火很快被没有逃走的清兵扑灭,这些清军之所以留在城中就是打算向明军投降,尽管如此明军的缴获也相当的可怜。眼下郧阳巡抚衙门已经撤除,前方不再有需要大量补给的主力部队,而湖广今年的粮食早都给贵州运去,襄阳城的仓库里都快能跑老鼠了。

    多年的拉锯更让襄阳城里没有几个百姓了,尤其是上次郝摇旗轻军偷袭襄阳之后,洪承畴觉得把工匠和人口放在这个缺乏防备而又过于靠近前线的地方并不安全,就统统搬去了武昌。

    “没能分到什么东西,”府衙里,贺珍惆怅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早知道襄阳这么穷,还不如不来了。”

    而刘体纯则抱怨郝摇旗:“都是你,居然把城墙破坏的这么厉害。”

    襄阳的城墙上到处都是大豁口,根本没有任何爆破的必要,虽然刘体纯也现在也可以爆破,但看到那厚厚的城墙厚,袁宗第和邓名都认为一、两棺材火药未必够用,竭力劝说刘体纯不要把物资浪费在这地方。

    面对刘体纯的责备,郝摇旗则是满脸的委屈:“我怎么会知道他们根本不修城墙?再说若是换了你,你会留着襄阳的城墙吗?”

    两年前郝摇旗分粮给百姓的时候,就让领粮食的人顺便把襄阳的城墙给扒了,城楼也烧了。洪承畴看到襄阳破坏得这么厉害,估计要修复城市需要花费极大的人力和物力,如果修复了那还要驻扎相当的兵力保卫城墙免得郝摇旗再来扒城。反正洪承畴已经决定把人口、工匠都搬运走,那干脆就不修复了,两年前郝摇旗走的时候襄阳什么样,这次来基本还是原样。

    邓名已经听闯营众将说过湖广一带清军没有什么jīng锐部队,这次出征也证明众将所言非虚,不过清军地方守官的抵抗意志还是让邓名很惊讶,明知无法抵抗的时候,三城的满清官吏选择的都是自尽而不是逃跑,足以说明清廷对地方官的震慑力和控制力。

    还有一个问题是,这些官员宁可自杀也不向明军投降,这更是一个不祥之兆,说明各地的地方官都不认为南明还有什么希望,至少是希望渺茫,所以他们宁可用一死来为他们的家族换取好处。

    “我们已经连破三城,其中两座是府城,想必现在已经全省震动,”这些清廷官员的顽固让邓名感到棘手,除此之外他还对地方上士绅的表现感到失望:“但是并没有看到有豪杰来投效帮助我们,为什么?”

    “因为他们觉得我们是闯贼。”袁宗第没好气地说道,三年前洪承畴抵达长沙后,非常注意争取湖广士绅的支持。本来地方上的士绅大都是倾向明廷的,对打着明廷旗号的闯营、西营也提供帮助。但洪承畴几年来一直不懈地分化瓦解,不遗余力地宣传西营和闯营都是贼,让士人相信清廷才是他们的同类。

    三年来洪承畴的宣传相当有效果,大批原本倾向明廷的缙绅都现在都变成了中立态度,本来积极给李定国和夔东众将提供情报和物质的湖广士人,现在都作出一副避世的姿态:既不支持鞑子,也不支持反贼,而他们的子侄则开始参加清廷的科举。

    “是吗?”邓名轻声说道,听袁宗第介绍过情况后,他觉得除了对闯营、西营这些农民起义军的成见外,南明的形势岌岌可危也是士绅不再愿意帮助明军的原因之一,之前天子弃国恐怕也伤到不少人的心。

    “你们说湖广一带没有鞑子的jīng锐部队了,那么,我们可以继续沿着汉水而下吗,”邓名觉得攻占郧阳、襄阳两府影响可能还是不够大,毕竟这里不是清廷在湖广统治的中心,十几年来一直反复拉锯,他询问四位将领的意见:“我们现在总兵力超过三万,战兵大约七、八千,湖广有没有一支清军能够对我们造成重大威胁?”

    “全湖广不好说,但湖北绿营我们威胁不大,而如果从湖南调兵过来要很久了,他们会肯为了我们三万人就把其他防区都抽调一空吗?”刘体纯对湖广清军的战斗力不屑一顾,多年来夔东明军一直能压着清廷的楚军打,鄂兵、湘兵远没有北方绿营对清廷那么死心塌地。

    明军连夜审问了一些俘虏的清军军官,又从投降清兵的口中问到了一些东西,最后邓名判断汉水下游没有什么特别强大的清军驻守,湖北目前较有战斗力的清军目前都部署在夷陵一带防备夔东明军沿江而下,这和刘体纯他们所知的情报也是一致的。

    “那我们就继续南下,攻打宜城,然后进入承天府,一直杀到钟祥。如果鞑子兵力雄厚,我们就退回襄阳,如果鞑子后方空虚,我们就继续沿着汉江向下,进军武昌。”郧阳府本来半数就在明军手中,襄阳也是几次被明军攻破,但承天府不同,长久以来始终是为湖广清军所控制,邓名觉得如果能够攻破府城钟祥,一定能够引起湖广人心的极大震动,让缙绅们怀疑清军是不是还能稳固控制湖北;若是有机会继续前进的话,哪怕只要打着明军旗号的战舰出现在武昌城前,恐怕都会引起轰动,对那些暗中仍怀念明朝的人也会是一个很大的鼓励:“反正我们后顾无忧,汉水上游在我们手中,我们想走就走,谁也奈何不了我们。”

    邓名的话引起了一番讨论,第一个出来支持的贺珍,他指出承天府已经多年没有遭遇战火,洪承畴在那里开辟了不少军屯,钟祥里有大量的商户和工匠,若是能够攻破应该能分不少东西。就算不去钟祥,哪怕再稍微多走一段路,把近在眼前的宜城爆破了也好啊,来襄阳这里消耗不少、得不偿失,哪怕是为了弥补这一路上的损失也要再往前打一段。

    郝摇旗也赞同这个意见,出征以来他兵力丝毫未损,反倒还有所增加:“这次我们迅速突破郧阳防线一定出乎鞑子意料,现在汉水空虚,我们不乘胜多打几座城下来,下次再来的时候大概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刘体纯当然不会反对继续进攻,固然炸不炸襄阳城墙他有绝对的zì yóu,但他当然也愿意这火药消耗得更有意义,而且如果只是拿襄阳城墙做实验,可想而知袁宗第他们是不会把火药借给自己的,但若是攻打宜城、钟祥的话,那他们就没有不分摊成本的理由了,尤其是那个贺珍,刘体纯觉得只要自己说一句:“不拿火药出来就不分给你东西。”,贺珍就会乖乖地把他军中的火药双手奉上。

    袁宗第始终没有表示赞成或者反对,他倒是觉得走得有点太远了,从大昌出兵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会打钟祥,早知道这样他就应该多带一些战兵出来。

    “袁将军有什么意见?”邓名并不打算强迫袁宗第同行,如果对方不愿意继续进攻,那么留守后方,搬运物资也是好的。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派快马回大昌,再去奉节向文督师讨些援兵来。”袁宗第觉得战事正在急速地扩大,或许可以要求文安之发檄夔东各地,要求其他几家也参与到行动中来。

    “也好,也应该向奉节报捷了。”邓名笑道,出兵前夔东众将觉得这场行动大概要持续到六月底,范围最大也就是扩展到襄阳近郊,但现在才六月上旬,明军就已经把进攻承天府提上了rì程,是有必要让奉节和后方知道这巨大的变化了。

    “那么,就这么定了。”看大家都赞同继续前进,邓名就提出另外一件事:“刚才还说到洪承畴在湖广搅乱人心的事,我们此番出兵钟祥也有鼓舞人心的目的,不过恐怕三年的疑惑不能一朝清楚,我觉得我们需要让湖广的父老知道我们不是乱贼,而是大明官兵。”

    其余四个人一起望着邓名,都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若是文督师跟我们一起来就好了,或者安东王跟着郝将军来也好啊。”邓名叹了口气,郝摇旗那里还有一个安东王,那个可是货真价实的宗室而不是邓名这种冒牌货,对怀念大明的人有相当的号召力,不过也和其他大部分宗室有一样的问题,就是只肯躲在安全的后方从不随军出征鼓舞军心士气。

    四个人还是沉默不语,郝摇旗腹谤道:“三太子你叹什么气啊?把你的牌子一亮,不比安东王和文督师管用多了?”

    “我决定传檄湖广,就以……”

    听邓名说到此处,四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人也都在椅子上坐直了。

    “湖广巡抚的名义,怎么样?”邓名说道,他环顾众人:“我就自称是文督师任命的湖广巡抚,督军讨伐钟祥、武昌的逆贼,怎么样?”

    刚刚坐直的四个人又恢复了原来的姿态,三太子最终还是要继续隐瞒身份,也不知道他为啥这么固执。

    “不好,巡抚都是文官,”袁宗第咳嗽了一声,反对道:“先生没有功名啊。”

    “嗯。”邓名低头想想,觉得袁宗第反对的有道理,这样以来说不定缙绅会认为这支明军更加是流寇无疑,他们的首领连功名都没有就敢自称文臣。

    “那我就是文督师任命的提督长江军务总兵官,怎么样?长江周围的军务都归我管。”邓名琢磨了一下,补充道:“提督长江、汉水军务总兵官,如何?”

    “听着好像水营。”袁宗第又反对了一次,这次他的声音比上次还低。

    “是吗?”邓名倒是从善如流:“那叫提督湖广、浙江、江西、福建、南京军务总兵官,可以了吧?”

    之所以邓名要给自己加上带有江西、南京的头衔,是他打算一次把事情做完,反正等攻打完钟祥后他还要去南京,事先都加上了到了郑成功那里还可以用。

    “好像都点太长了。”袁宗第已经反对两次了,他不会再出声了,这次是刘体纯试探着说道。

    “那……提督湖广、江西、江南……”邓名看看大家的脸sè:“还是长吗?这样吧,提督江南军务总兵官,总可以了吧,就说文督师把长江以南的军务都交给我便宜行事了。”

    “那江北呢?”贺珍本来打定主意不说反对意见,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虽然这头衔听着不像是水营了,可现在大伙明明还在江北嘛,就是从汉水乘船到武昌也没踏上江南啊。

    “江北若是有鞑子,本提督当然也顺便管一下了。”邓名如此解释道。

    很快,大明江南提督邓的檄文就从襄阳发出,自称奉四川督师文安之之命,统帅大兵五十七万出夔东,征讨江南,先拿湖广开刀,已经打下郧阳、谷城、襄阳,号召湖广各地的义士踊跃参军,报效朝廷。

第十四节 应对

    明军发出征讨檄文,其中提到大兵五十七万出夔东,这个数字是袁宗第提出的,并且得到刘体纯和郝摇旗的一致赞成。

    “会不会太多了?”离开襄阳南下的时候,邓名有些不放心,他感觉把军队的人数夸张两倍就差不多了,四倍已经过分,可袁宗第一张口就是十五、二十倍地往上长,真有点撒豆成兵的气概啊。

    “不多,一点儿也不多,刚刚好。”郝摇旗答道。

    和前些天一样,袁宗第留在后队负责善后工作,刘体纯召集爆破小组举行讨论会,贺珍第一百遍地清点他此番出征所得,只有喜欢聊天的郝摇旗和邓名闲侃。

    “一般说来,大部分都是两、三倍于实际兵力吧?”邓名问道。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时代的军队有十万人自称二十万,有二十万人自称五十万,而有四十多万人自称百万也许属于正常的现象。

    “所以我们要多说一点。”很显然,郝摇旗认为这只是多说了一点而已。他有成功的例子,随口就说出来了,是永昌元年李自成东征的故事:“刘将军(刘宗敏)带着一万五千人的前军,便自称统领先锋五十万;闯王亲领百万于后,其实闯王当时手里只有四万人出头。”

    “一万五加四万多,算六万好了,号称一百五十万,二十五倍!嗯。”邓名点点头,怪不得袁宗第会提出这么一个大倍数,而且能够得到刘体纯和郝摇旗的赞成,原来他们是有成功经验啊:“结果沿途的山西守军怎么看呢,他们都认为闯王至少有七、八十万人吗?”

    “东征一路上,山西、直隶两省的数十万守军闻风而降。”

    “人心啊。”邓名叹了口气。

    虽说李自成当时是虚张声势,但归根结底还是当时的军队、百姓对明朝已经彻底失去信心了,若不是满清入关,恐怕不会有人还会打着明朝的旗帜战斗到现在。现在邓名遇到的情况是,湖广的缙绅还不像北方士人那样甘心情愿地服从满清的统治,湖广的绿营也远没有北方绿营那样肯为了满清和明军血战到底,或许稍微虚张声势一番,对邓名的进军也有好处。

    邓名还有一个担忧,这篇檄文固然主要是写给缙绅们看的,不过肯定也会落入清廷官员之手。之前邓名等人敢于沿着汉水南下,除了闯营对湖广一带的绿营有心理上的优势外,也判断湖广总督胡全才不会冒着整个江防崩溃的危险,从夔东前线抽调大批军队来围堵他们的道路,起码不会在第一时间这么干。这样,明军就会有一段时间扫荡空虚的湖北中部,招降纳叛,扩充实力,甚至可以考虑耀武扬威于武昌城前。

    但若是湖广总督衙门认为这路明军的实力雄厚,乃是夔东明军的主力的话,他就有可能迅速集中兵力来进行抵抗,甚至可能发生抽空各地驻防,倾巢而来同明军决战的情况。如果胡全才相信夔东明军有二十多万的话,那肯定会认为这是夔州军队、军属齐出,要离开夔州转战它方了,他会不会把夷陵、江陵等地的兵马都抽调回来?

    如果真发生这种事情,那岂不是会有些危险?虽然夔东明军可以趁此机会向东发展,但邓名这一路的形势就会变得严峻起来。

    “先生过虑了,这个檄文只会让各个州县的伪官坐卧不宁,但绝对吓不倒胡全才那贼的。”郝摇旗对邓名的担忧完全不放在心上:“胡全才连末将打造了多少木排、竹筏都能猜个仈jiǔ不离十,他不会不清楚从郧阳到底能出来多少人,更不会为了区区两、三万明军就把江防抽调一空,给我们夔东军杀出牢笼的机会的。”

    胡全才虽然是个文官出身,但清军入关后一直在洪承畴左右效劳,两年前还曾被委任为郧阳巡抚,曾独当一面地执掌过两万军队,绝对不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书生。最关键的是,胡全才对竹山、房县一代的地理非常熟悉。

    ……

    武昌,湖广总督衙门。

    湖北、湖南两省并称湖广,湖广总督这个职务是清廷专为镇压湖北、湖南的抗清势力而设置的。首任湖广总督胡全才是崇祯二年的进士,山西人。

    当年李自成在一片石与清兵激战,李自成战败后,急令襄阳袁宗第率本部jīng锐北上,准备防守山西。但是此时山西的前明官吏已经看清了李自成的实力,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百万大军,在一片石失败后所余部众不过三万,紧急来援的袁宗第所部也不过一万出头而已。反观李自成的对手多尔衮,倒有十几万军队,加上吴三桂倒戈投降清军,清军的实力是顺军的四、五倍之强。

    山西的前明晋军在李自成势大的时候曾经投降顺军,此时又纷纷仿效吴三桂,一窝蜂地向满清投降,共计有五万多晋军摇身一变,从顺军变成了清军——后来清军进攻陕西时,又有差不多数目的前明秦军从顺军变成了陕西绿营。

    当晋军纷纷向多尔衮投降时,胡全才也在家乡组织父老迎接“王师”,并积极给清廷出谋划策,协助镇压山西的反清运动——不管抵抗者打着的是“明”还是“顺”的旗号。

    后来,原大同总兵姜镶再次宣布起义,这是他继投降李自成从明军变顺军,投降多尔衮从顺军变清军之后的第三次易帜,姜镶又带着手下几万儿郎从清军变回了明军。本来姜镶是清廷镇压山西反抗势力的定海神针,他的易帜自然导致山西局面一夜大变;而且姜镶的易帜成功率很高,他第一次易帜导致崇祯西北防线的总崩溃,第二次易帜导致顺军山西保卫战惨败,通过这两次成功的易帜,姜镶不但已经掌握了山西的主要军队,而且还积累起巨大的声望。一时间全省响应,都认为姜大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成功。

    可是胡全才坚定不移地站在清廷这边,全心全意地与各路反清力量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终于守得云开见rì出,在多尔衮消灭了姜镶后,胡全才也在清廷的功劳簿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再往后,胡全才就跟着洪承畴四下镇压反清起义,洪承畴在长沙成立幕府一年后,认为胡全才的才能不仅限于在统帅身边拾遗补缺,就向清廷保举他为郧阳巡抚,将两万大军和保卫汉水上游的重任交到他手中。

    这两年里,胡全才向洪承畴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尤其是郝摇旗偷袭襄阳一战,郧阳巡抚并没有急于出兵夺回襄阳,没有张皇失措地给明军以冲破牢笼的机会,而是在稳固防区的同时,陈兵威胁明军的粮道和退路,迫使郝摇旗不得不自行放弃襄阳返回夔东。在洪承畴离开长沙征讨云贵时,胡全才就被清廷任命为湖广总督,负责严密监视夔东一带的明军。

    刚刚接到郧阳、谷城等地的报告时,胡全才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根据他的经验,郧阳一路明军的能力也就是出动一、两万人,只要严格遵守洪承畴过去制定的规章制度,把周围的百姓都搬迁到城内,汉水上的船只都收集保护起来,让明军在野外找不到物资,在江面上找不到舟船,用不了两个月就得原路退回去。

    现在朝廷的战略重心并不在湖广,胡全才只要防守就可以了。即使是湖广,战略重心也不在郧阳,而是在夷陵,所以对于郧阳的报告胡全才随便看了看就抛在一边,根本没有派出援兵的打算。大概郧阳对此也心知肚明,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过随后的报告就让胡全才感到有些吃惊,几天后郧阳又送来一封报告,笔迹潦草、口气紧急,信中声称,明军采取穴攻方式已经挖塌城墙数处,城池危在旦夕。

    郧阳的城墙有很多处都是胡全才监督修补的,对城防的坚固程度他很清楚。他虽然没有遇到过穴攻,但也知道这种挖地道的方式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奏效,明军一口气挖塌数处需要极其可观的兵力……但若是明军真有这样的兵力,郧阳还能有机会把信送出来?无法彻底隔绝城内外的通讯,明明说明敌军的兵力单薄嘛。

    胡全才没有等到郧阳送来更多消息,随后送来紧急报告的是谷城,声称有大批明军乘坐江船源源而来。守将担心明军势大,会隔绝谷城内外的通讯,所以派这个使者提前送信去襄阳。信中声称直到现在为止,明军的攻城行动还相当无力,守军有信心坚守城池三个月以上,城内的存粮也没有任何问题。

    再看到郧阳和谷城这两个地名就是在襄阳的告急奏章上了,几乎紧跟在襄阳转呈的谷城军情后面,襄阳就送来急报,说郧阳、谷城有守兵逃回,两城均告失守无疑。在信里,襄阳知府自称手中无兵、无粮,唯有一根绳子而已,还望湖广总督能够把他为国家不惜一死的决心转告朝廷。

    “简直是荒唐!”看到襄阳知府的遗书时,胡全才忍不住拍案大骂。

    郧阳一线的防守早有成法,只要规规矩矩地照办,就绝对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虽然郧阳一带的兵力不如胡全才出任巡抚时那般雄厚,但三座城池加起来也有一万多清军,其中战兵在三千左右。就是对方真有十万大军,只要老老实实地守城,也不可能一转眼就把前沿阵地丢失个干干净净。

    “一定是中了贼人的jiān计。”胡全才在总督府里冥思苦想,最后确定只有一种情况能够解释眼前的危局:那就是明军出动了很小一股部队作为诱饵,引诱城内的清军出击。而守将也确实如明军盼望的那样贪功,不惜空城而出,去攻击明军的诱饵部队,最后被明军的伏兵杀了个干干净净,城池也随即宣告失守。

    胡全才越想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有道理,郧阳发来的最后一封书信显然是推卸责任,在城池定然不保的情况下,知府为了避免朝廷追究他贪功的罪责,所以把城池失陷说成是明军穴攻——明军怎么可能在几天之内就把城墙挖塌了好几处?郧阳知府以为堂堂的湖广总督是傻子吗,不知道胡总督在郧阳呆过么?

    而谷城应该也是中了类似的计谋,胡全才虽然不知道明军拿出了什么样的诱饵,但相信一定非常吸引人,谷城的守将明明看到敌军势大还主动出城迎战,这足以说明明军诱饵的吸引力;而且胡全才还判断谷城守军出击的时候,一定也和郧阳一样是空城而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防守兵力,才会被明军如此迅速地拿下。

    襄阳城墙残破的情况胡全才是清楚的,被明军轻易取得并不奇怪,看到襄阳知府的遗书时,胡全才就已经把他视为一个死人了。

    胡全才觉得郧阳一路无法支持夔东明军大举出动,他此时深信明军的人数最多三万——不知不觉中,胡总督已经把明军出动的兵力上限抬高了一万。

    至于邓名的那封檄文,根本就对胡全才无效:“五十七万,哼!你们一路从山里吃土出来的吗?”

    对于邓名这个人,胡全才也有所耳闻。昆明之役轰动半壁天下,胡全才知道有些谣传说邓名是个隐姓埋名的宗室,不过胡全才和朝廷一样,对这种传闻嗤之以鼻——若真是宗室,还不赶快打起大旗来么?

    听说这个谣传的发源地之一竟然是川陕总督衙门,胡全才看到邓名的檄文后就发出一声冷笑,嘲笑那个已经成为官场笑柄的李国英:“李总督,您的宗室到我的湖南来了啊。”

    笑归笑,虽然胡全才不相信邓名是宗室,但是不意味着他会小看此人,能够在昆明瞒过吴三桂、赵良栋耳目,烧死洪承畴的人当然值得重视。

    “马上派使者去宜城!”虽然胡全才觉得这么少量的明军没有继续南下攻城掠地的能力,但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胡总督命令一个使者火速赶去宜城,给守军送去自己的手令。

    胡总督命令宜城守军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出战,否则就算取胜也是有罪。胡全才经过再三思考,认为明军既然能靠诱敌之计连下两城,那么他们就可能故伎重施去宜城行骗,这也是他们攻下宜城的唯一手段。在手令里,胡全才明明白白地告诉宜城守将,郧阳、谷城就是因为中了诱敌之计才迅速陷落的,他再三强调,若是有人还敢出城迎敌,那么一定会军法从事。

    使者在明军抵达前赶到了宜城,并且迅速返回武昌,给胡全才带来了宜城守将的回信。在回信里守将向胡全才总督保证,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把他从城内骗出去,无论是金山、银山还是倾国美女都没有用,正因为知道胡总督的将令如山,守将告诉胡全才他已经下令把宜城四门都用大石头堵上了,保证连个蚊子都飞不出去。

    使者也证明了宜城守将的话,离开宜城的时候,他是从篮子里被吊下城池的。

    “邓名此人就是好行诈、行骗,只要自己的心立得正,不被他的诡计迷惑,那他就无能为力了。”听到使者的报告后,胡全才心里微微放心了一些。宜城虽然不大,驻军不多,守将也不如郧阳、谷城那里的守将那么有经验,但资历浅也有资历浅的好处,没有战阵经验就会胆小,胆小就会老老实实地听从自己的嘱咐,也不会出城冒险。

    胡全才又看了看地图,决定此番还是不要张皇失措,在宜城挡住明军的去路就可以了,等明军自己退回夔州去。若是明军不肯老老实实地回去,胡全才就会派少量部队去威胁他们的退路,必要时也可以要求河南绿营南下,进入湖北会剿这一支明军。

    两天后,安陆府(明朝因为是嘉靖皇帝的出生地所以称为承天府,清朝则改称为安陆府)的告急信件飞进了武昌,给胡总督带来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堵住四门的宜城据说已经被明军攻破了。

    “只有短短的两天!”胡全才看到报告后大发雷霆。根据时间推算,大概是他的使者刚走,明军就到了城下,第二天就攻下了宜城,最迟也没有拖过第三天:“我的手下都是一群什么样的蠢货啊?交代不许出城,他们就是要出城!两天!就是让一头猪去镇守,只要那头猪不自己拱开城门,起码也能守个十天、八天吧?”

    形势变得愈发紧急,安陆府比襄阳府还要空虚得多,那里不要说缺少有战斗经验的兵将,就是没有战斗经验的军队都没有多少。胡全才知道必须立刻发兵去安陆府的府城钟祥,如果明军侵入安陆府,那就会让整个湖北震动,朝廷上说不定也会问罪于他。

    胡全才命令黄州、德安两府的兵马立刻向武昌集中,同时越级下令安陆府各地的驻军不必再呆在原来防区,全体要以最快速度赶赴府城汇合。安陆府虽然空虚,但是每个县最少也都有一、二百有战斗力的士兵,在府内行军也不需要辅兵支援,他们可以全速赶到钟祥集中。这些战斗兵一般也都有盔甲和武器,这么短的路程应该也不会几个士兵丢失装备,这样即便钟祥储备的军器不多但也不会有什么压力。

    把各县、各镇甚至各个驿站的战兵集中到府城后,胡全才估计也能凑出两、三千有装备的战兵,他同时下令府城动员紧急动员,准备大量木石、火油,征发百姓协助防守,不要想着出城反击,立刻把城门统统堵住。

    送信的使者刚刚离开,胡全才就再次追加命令,让各县出兵的同时,把库存的银两也都派人押送到府城。

    这有两个目的:第一,反正各县都已经失去了防御能力,明军随便派一小队兵就能拿下,这些东西还不如运去府城安全;第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胡全才传令安陆府,不要悭吝,马上贴出布告定下赏格:若是明军真的来攻大城池,城内百姓丁壮,只要勤奋地给城上搬运土石就每天赏给一两白银,若是守兵敢探出身向攻城的明军投资木石,每次赏格白银二两(若是探身出城,命中率会比躲在城垛后瞎扔高很多),杀死一个登城的明军士兵,立刻赏给白银十两。

    “把白银搬一些到城头上,有人立功立刻就赏。”在心中胡全才不厌其烦地教导安陆府知府应该如何守城,一直位于后方的钟祥等地的官员都没有什么战争经验,这实在让胡全才放心不下。按说这样的准备就是有十万明军来攻,一时半刻也无法拿下,足够赢得时间等待武昌发兵增援。不过有了宜城的教训后,胡全才对自己的判断也有了点怀疑。

    “罢了,罢了。”胡全才觉得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等各地的军队集中武昌后再一起出发,而是派出一部分镇守汉阳、武昌的绿营先赶赴安陆府府城协助防守。

    汉阳总兵闻命赶来武昌湖广总督府时,同时被招来的还有一个名叫周培公的年轻举子。

    善待湖广士人是洪承畴当年定下的策略。对湖广缙绅私下勾通明军的行为洪承畴全装作看不见,他还曾在长沙等地举办大量的诗会,地方官也积极到场参加,力求让湖广的缙绅形成一种感觉,似乎明军那边都是草寇,是穷泥腿子,而无论běi jīng朝廷的名称是“明”还是“清”,朝廷的官员才是缙绅的同类,是读书人、是士大夫。

    作为洪承畴的手下,胡全才亲眼看着这些举措是如何一点一滴地把湖广缙绅的忠心争取到清廷这边来的。年轻一代的士人逐渐开始参加清廷的科举,而老一代的缙绅虽然心怀前明,但一个个都是闭门不出,而不是以前那样出钱出力组织义军,甚至亲自参与筹款筹粮,输送到明军那边去。

    这个周培公就是参加清廷科举的士人,年纪轻轻就在湖广总督府中充任幕客。他父母双亡,不用顾忌长辈对清廷的态度。

    对于这些年轻的士人,洪承畴定下的方针是从宽计功。若是有某个年轻士人旁观了某场战斗,那么给朝廷的功劳簿上就必定写上此人的赞画之功。这份功劳虽然可以推辞,但下次若有什么机会,经略府还会再来一份,一次接着一次。洪承畴认为这样的优待,可以让士人渐渐在战争中站到清军的一边。而且年轻人多半都喜欢吹嘘两句,洪承畴很愿意送给他们一些可以用来自吹自擂的功劳,这样他们说着说着,也就把明军看成贼寇了。

    虽然洪承畴不在了,但他的政策仍被他的老部下们延续执行。

    周培公是湖广年轻士人中的标杆,属于最积极靠拢满清朝廷的湖广士人中的一员。胡全才有意栽培他,让大家都看到和清廷合作的好处,这次就让他和汉阳总兵一起前去安陆府。

    “本总督在郧阳多年,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贼人既然从那里而来,那他们的兵力……”胡全才想了想,伸出四根手指,在周培公面前晃了一下:“绝不可能超过四万,而且其中的三万多都是搬运粮草的辅兵,不然贼人走不了那么远的山路。”

    明军出兵后,沿途人数会有所增加,不过胡全才依旧认为明军兵力有限,绝对不可能达到檄文上的十分之一。只要汉阳总兵带着援兵及时赶到,安陆府坚守一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夔东明军如此迅速地前进,胡全才认为他们不可能把大炮、塔楼等重型攻城设备都随军携带。

    “郧阳府送来的最后一封信里说,贼人四处穴攻,已经把城墙挖塌了好几处。”得知宜城失守后,胡全才把以前扔在一边的战报重新翻出来看了一遍。除了郧阳这封信以外,还有几封信也提到过一些逃出来的败兵的言论,其中也提到明军采用穴攻。

    “怎么可能?”汉阳总兵奉命带领三千jīng兵星夜赶去增援安陆府,他不以为然地笑道:“怎么可能干得这么快?”

    “当然不可能。但本总督想到,很可能这就是贼人的诱敌之计。他们四处挖掘,给守军制造恐慌,守将不察,就急忙出城袭击他们的土丘,反倒中了贼人的jiān计。”之前胡全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和宜城守将说得那么明白,对方还是会出城迎战;后来突然恍然大悟,明军一定不是用利诱,而是营造了一种紧张气氛,让守将以为出城反击是必须的措施。

    胡全才叮嘱道:“此番前去安陆,不管贼人有什么伎俩,哪怕是贴着墙边,连棚子都不搭就刨城,哪怕是那个邓名赤膊躺在吊桥边上,你们都绝对不许出城。只要黄州府等地的兵马一到,本总督就亲自赶去安陆,与你们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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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点击还是历史类第一,不过周和rì的点击有点下降趋势,诸位读者多在书评区发言讨论啊,本rì刊登七千字预先感谢。

第十五节 攻防

    听到湖广总督胡全才的一番吩咐,汉阳总兵俯首听命。他心里觉得郧阳、谷城等城池的守将也够愚蠢的,对穴攻需要多长时间居然毫无概念,而且不懂得如何观察攻方的工程进度,竟然被这种不值一提的伎俩诱惑出城。

    “学生明白。”周培公也向胡全才鞠躬行礼。此番给他的任务是帮着守军赞画军务,不过周培公也清楚他并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在边上看着就好,事后的功劳薄上肯定会有他浓墨重笔的一记。

    武昌的援兵抵达钟祥时,守兵只留下一座朝南的城门还能通行,其余的城门都已经堵上,就等他们进城了。见到汉阳总兵领着援军赶到,安陆府知府胸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连忙催促他们进城,准备按照总督大人的指示,把最后一座城门也牢牢地堵严实。

    “如果贼人抵达郧阳时只有四万的话,那眼下他们大概总数不会超过六万,其中披甲兵大约只有一万五,我军没必要都进到钟祥城里面去。”总兵踩踏了一下城四周的地形,感觉或许在每座城门外立一座营寨,放上几百士兵更好。在城墙的掩护下,城外的士兵进可攻、退可守,明军在把清军赶进城之前无法放手攻击城墙。不过总兵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与胡总督死守城池的命令相违背:“钟祥距离武昌又不远,很快援兵就会源源而至,我何必和总督大人对着干呢?”

    想到这里,总兵就不再考虑军事上的问题,而是带领全军进城,看到大批援军从城门鱼贯而入时,钟祥守军的欢呼声响彻全城,欢天喜地的知府马上下令,让辅兵动手把最后一座城门封起来。

    在清军抵达的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明军的前军抵达钟祥城下。

    “已经六月二十三了,文督师说大概七月初或者七月中旬郑成功就会进入长江。”邓名带着卫队跟着明军的前军一起抵达钟祥。他心里默默算着时间,觉得能停留在湖广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攻下钟祥后再去武昌那里转一圈,然后明军该回家的回家,自己就要和卫队一起去南京了。

    统领明军前军的是刘体纯,邓名一路上随时向他请教城池攻防的要领。

    之前对宜城的进攻是出征以来最轻松的一次。刘体纯在到达宜城后,很快就发现城内把四座城门都封住了,不用担心清军出城逆袭,明军放心大胆地展开穴攻,一天不到就宣告破城。

    在来钟祥的路上,明军在汉江上没有发现清军的远程探马,直到距离钟祥很近的时候依旧没有发现大量的清兵哨探,于是刘体纯怀疑钟祥也和宜城一样把城门都自行堵死了,否则距离府城这么近,就算天没大亮,侦探明军虚实的清军探马也早该像一群苍蝇般地嗡嗡叫着围上来了。

    如果钟祥确实封死了城门,进出要靠从城墙上缒下来的吊篮,那么顶多只能派出零星几个探子。零星的清军探子无法把明军的情况侦查清楚,而且这种探子的侦查能力非常有限,也无法及时把重要情报传递回城——如果他们能发现的话。

    在刘体纯和邓名下船前,派去钟祥的探马已经返回了一批,报告刘体纯钟祥四门紧闭,没有人员进出。探马发现南面的城楼上缒下过一个篮子,从里面走出来的清兵解开一匹系在城墙下的马,朝东南方向去了。

    听闻此事后,刘体纯更加深信自己之前的判断没错,不过他还需要最后的确认。眼下清军已经把城门堵死的可能xìng很大、出城追击的可能xìng很小,刘体纯就挑选几个身手敏捷、经验丰富的斥候,让他们披着重甲、举着大盾进入钟祥的弓箭范围内,设法近距离侦查城门。

    等待侦查结果的时候,明军就在钟祥附近安营扎寨,派出搜索分队寻找守军藏在城外的马匹。虽然不一定都能找出来,但反复搜索几次后也不会遗漏太多,以后城内再想缒人出城去武昌报信的话,这些使者就要凭双腿走去湖广总督府了。

    “城门是最危险的地方,两军都会倾力争夺,一旦城门失守城池也就失守了。正因为此,堵城门是文官最喜欢干的事,他觉得既然城门这么危险,我把它堵死不就完了?”等待侦查结果的时候,刘体纯对邓名大发感慨:“完全没打过仗的文官不会这么干,因为他们不知道城门这么危险;会打仗的不会这么干,因为他们知道堵住城门就输了大半;反倒是那些半桶水最喜欢这么干,他们知道城门是最危险的地方,却不知道城门的用处。”

    不久侦查兵先后返回营中,向刘体纯报告钟祥的城门都彻底堵死了,刘体纯发出一声冷笑:“城里的狗官根本不会守城。”

    正常情况下,进攻方监视各城门的留守部队要防备守军蜂拥而出,所以需要有很强的实力。如果兵力达不到城内兵力的数倍,攻方就无法完全包围城市。如果城门非常多,那么攻击方就是有十倍的兵力都难以彻底断绝城内外的联系。

    比如南京那样多达十三座城门的巨城,不但城门多,而且城墙的周长又非常长,要想彻底包围城市,断绝内外交通,就会把兵力摊得非常分散。处处留兵就会导致处处薄弱,城内可以居高临下把城外的部署看得一清二楚,任何薄弱环节都可能遭到城内守军的集中打击。包围这种拥有大量的城门的巨城,难度非常大,而且风险很高。在邓名原本的历史上,杨秀清带领几十万太平军攻打南京,守军只有五千,但杨秀清始终无法彻底包围南京。

    但现在钟祥的城门一堵,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城门前的监视部队只要留很少就够了,若是发现守军热火朝天地想把堵死的城门打通,就向主力发出预jǐng;如果城外有援军赶到,守军无法出城策应;如果城外敌兵撤退或是想围城打援,城内守军也无法追击或是进行干扰。

    “城中的兵力估计也是太少了,可能也就一千多披甲兵。”之前经过对俘虏的审问,刘体纯得知钟祥城内守军虽然数千,但有盔甲的并不多,比谷城的自卫能力还差。刘体纯顺便给邓名普及一下防守知识:“对于守军来说,城门是肯定不能堵的,若是兵力有富裕,和外面敌兵相比不是太悬殊的话,应该出兵在每座城门外扎营。在门外扎营可以很好地保护城门这个最危险的地方,而且扎下这个营后,敌兵就很难把你堵在城内。在拔掉这些营寨前,也不知道守军有没有偷运大批兵马出城,攻方根本无法安心攻城。若是攻打这些营寨,守兵背靠城门进退自如,而且有城头帮助瞭望进攻的路线,还有城头、城墙上的弓箭、土石支援,进攻会变得非常艰苦。”

    “城门前的寨子一般要留多少人防守?”邓名兴致勃勃地问道,和郝摇旗、刘体纯这些老将同行的好处就是能够学习到很多军事知识,他们见过各种各样的情况。

    “先生一定猜不到,这种城门营寨的兵力多少都适合。兵力雄厚自然威胁更大,但兵力少也有兵力少的好处。”见邓名脸上有不解之sè,刘体纯笑道:“哪怕营寨里只有一、两个士兵,作用也很大,兵少那么营寨就小,能够进攻的兵力也少。好比城门营寨里有一万人吧,那么营地就会很大,需要用三万人围攻,那样背后城门上的几百个弓箭手的作用也就没什么了;假如城门营寨里只有一百人,那么营地小,只能派五百人去攻,那时营地背后城门上的几百个弓箭手可就了不得了。”

    刘体纯还指出,即使这个城门营寨再小,只要它遮蔽着进攻者的视野,让进攻者无法洞悉这座城门的进出情况,那对进攻者来说就是个巨大的威胁,无论是穴攻还是登城,必须要先拔除营寨,才敢在附近展开对城墙的进攻。而五百人攻打这种小营地可能要花很长的时间,这期间背后的几万攻城部队就在白吃饭不干活。不管最后是否被赶回城里,这个小小的城门营寨都为防守者争取了很长的时间。

    “钟祥城里的人根本就不懂该如何守城。”刘体纯再次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观点。

    他和邓名的讨论话题很快转到了对城墙的爆破方面,刘体纯最近又琢磨出了一种新方法,能够大大缩减穴攻的准备时间,他打算利用钟祥这座城池试验一下。

    除了挖掘地道外,明军每次封闭地道也要花不少时间,经过邓名再三耐心解释,刘体纯和他的爆破队员都明白密封对爆破的意义了,就是有一大团气要喷出来,把地道充分密封后,这团气就只能向上寻找泄气孔。若是地道密封得不够结实,堵不住这团气的话,它就会打通地道逃逸出去,而不是向上破坏城墙结构。所以必须要把地道堵上十几米,而且要用木桩顶住,以保证地道这段的坚实程度超过城墙。

    为了方便刘体纯的爆破队员理解,邓名还简要地讲了一下他还能回忆起来的压强、压力公式,并画了一些受力分析图给他们。如获至宝的刘体纯捧着这些公式和图样回去,和爆破队员用心研究了一番。

    攻陷宜城后,刘体纯的某个爆破队员突然想到,若是塞棺材的地道不再修成直来直去的,而是在尽头拐一个弯的话,那么只要封住拐角似乎就够了,拐角尽头就是大地。比如地道一开始是南北方向,然后向东拐一个弯,那么根据三太子的示意图来看,拐角的填充物似乎只能继续向西去挤压大地,而不会被推着向南沿着地道退出来。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的话,地道的填充、加固时间就能大大缩短。

    刘体纯带着爆破队员一起来询问邓名的意见时,邓名也感觉这个意见很好。不过邓名指出,他的示意图是理想状态,实际上还会有其它问题,比如一部分气体渗透到填充物和地道尽头之间的缝隙,同样产生一个向地道外的推力。

    不过这些都好解决,邓名想了想初中物理,就又画了个图,不在竖直方向的尽头上挖拐角而是提前一段,就是把“厂”字结构改成“卜”字结构;而且邓名琢磨土壤也不是刚xìng的,可能会被压迫变形,那地道竖直方向上多填充一段就是了。只要这个设想的大方向没错,密封速度就能大大加快,节省的时间保守估计也有一个时辰。

    这次对钟祥的挖掘就采用这个新思路,刘体纯将挖掘、爆破队分为两组,同时从城池的南北两个方向挖掘。由于知道清军完全没有出城反击的可能,明军就全速挖掘地道,估计明天早上就能完工。

    制造导火索,对火药的外包装进行防cháo处理,这些工作刘体纯已经非常熟练,就是对导火索的时间控制现在也已经有了不少经验。除了采用新式封闭法外,刘体纯打算明天早上同时在南北两个方向上进行爆破,两路对进,突击钟祥。城西是汉水,东面是有湖,刘体纯觉得这样两面夹击可以让清军无路可逃。

    “因为钟祥没有什么兵力,所以可以这样打,能更快地结束战斗。”刘体纯告诉邓名,两路突击并非没有风险,因为隔着一座城同时从两边对进,等于摊薄了自己的兵力,给对方以各个击破的机会:“眼下我们的兵力是钟祥的十倍,虽然兵分两路,每路也是他们的几倍以上,不然还是一路进攻稳妥。”

    明军到达的当天,落rì时分地道已经完成大半,此时刘将军麾下的爆破队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爆破材料。以前对压强、压力还有受力这些东西没有概念,三太子一开始是怎么填土,大家就照猫画虎。可经过三太子简单的科普后,爆破队里几个脑筋比较灵活的成员就有了更多的念头,最近几天来,其中一个人始终闷头研究邓名随手画的那几张爆破受力示意图,翻来覆去看个不休。

    “我们到底需要多少火药才能掀翻上面的城墙,需要封闭多长的地道,是不是可以算出来呢?”这个人用很不自信的语调与周围的同伴商量着。

    到目前为止,邓名对于密封层是能塞多厚就塞多厚,他可以给一个定xìng的解释,却无法定量,因为他根本不会算。这个疑惑重重的爆破队员停顿了一下,感到有更多的问题在心中盘旋。咋一听到三太子的这些理论时,他感觉脑子里很乱,仔细想了几天后,好像突然豁然开朗,一下子都明白了。但再深入地想一想,却感到比不知道这些理论前疑问更多了:“如果大炮也是这个道理的话,那炮膛应该铸造多厚,发shè多少斤的炮弹需要多少火药,是不是也都能算出一个数来呢?”

    正在此时,另外一个爆破队员冲进这个戒备森严的营帐,嚷嚷着:“火药粒磨好了,来帮我装袋子吧。”

    这声招呼吸引了大家全部的注意力,包括刚才那个提问的人都扔下邓名的图纸,跑出去帮忙。

    攻打谷城时,有一个棺材受cháo,没有爆炸的火药被刘体纯的爆破队员从地下又挖了出来,刘体纯不愿意浪费,就让手下人把这些火药晒干了,将来继续用。但是受cháo的火药晒干后凝结成块,只好小心翼翼地磨成颗粒状使用。最开始爆破队的人担心这种火药不能用了,或者威力大减。但用在几次城墙的直接爆破试验中时,人们感觉很奇怪,好像这种颗粒化的火药威力更大,比那种需要事先搅拌的火药粉还要大些。

    把这件事情上报给刘体纯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胡说八道,明明是水克火嘛,进水的火药还能用就不错了,岂能威力更大?不过刘体纯转念一想,就在几天前他还认为火药根本不能用来炸城呢,就没有鞭打来报告的士兵,而是让他们悄悄地再做两次实验。

    实验结果依旧在颠覆着“水克火”的传统说法,刘体纯暗自揣测,可能这火药也像金属武器需要淬火一样,在水中浸一下。为什么生水的金和被水克的火都需要用水来这么一下?对此刘体纯感到毫无头绪。他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邓名,因为他依旧认为这多半是错觉、包括他自己在内的集体错觉,说给邓名和其他人听,也许会遭到一致的嘲笑。

    以前的试验规模都太小,这次刘体纯偷偷下令,在城两边同时进行的爆破中,要用一样的分量的火药,但是一个棺材用普通的火药粉,另一个棺材用那种浸水后又晒干的火药颗粒。如果爆炸证明效力不同的话,刘体纯就要去问问无所不知的火德三太子了,对方对火的各种原理显然理解得非常透彻。

    ……

    “敌人根本不会攻城。”

    这是汉阳总兵看到城外兵力部署时的第一个念头。

    城外的明军竟然同时从城两边挖地道,看上去颇有一幅两边同时展开穴攻的架势。这架势或许能把没经历过战事的人吓唬得不轻,比如那个年轻的士人周培公就显得忧心忡忡,但对于汉阳总兵来说,则完全是不值得一提的虚张声势而已。

    汉阳总兵清楚地知道,穴攻需要的人力、时间消耗非常大,虽然看上去两边的距离差不多,但每一个都是需要十几天才能完成的工程,完工的时间相差一天都不算长。难道一处完工了还能不烧支柱,非要等着另外一边完工后一起烧不成?就不怕错过了稍纵即逝的机会,被守军灌了水?

    就算两边能够一起烧,难道还会凑巧一起塌不成?就算两处都成功,烧塌的时间难道还会分毫不差?时间怎么也要差上个把时辰吧,一边的士兵已经打得你死我活,还要在城的另一边留下一半的突击队,等着城墙塌陷么?要是最后没塌怎么办?

    最关键的一条,汉阳总兵认为就算两边的穴攻同时完成,城墙也巧得不能再巧地先后坍塌,同时从城两边进攻也没有太大的好处,也就是能够让城破得稍微快一点罢了,但这却要冒上分兵的风险。

    现在城外的明军看上去有四、五万人,汉阳总兵估计其中的甲士或许能有一万,刨除必要的监视、守营部队外,大概能有七、八千甲兵用来投入攻城战,再刨除一些后方的预备、将领的卫队,每侧攻进城的大概只有三千多甲士作为主力,剩下的都是战斗力可疑的辅兵,这对拥有五千战兵的钟祥来说并不占优。清军可以先在一边防守,集中兵力夺回一边的缺口,消灭进城的明军后再掉头迎战另外一边的明军。钟祥东西还有汉水和湖泊,明军假如进行这种南北对进的攻势的话,若是得手固然会让城内清兵无路可逃,但一旦受到阻碍兵力调动起来都会很困难。

    总之,这样的部署会给清军更多的翻盘的机会。汉阳总兵看得一阵阵冷笑,对之前郧阳、谷城等地的守将更加鄙视——这种不值一提的诱敌之计也能成功,可见这两处的将领无能到了什么地步。

    但对明军将领的这种蔑视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城外的领军将领据说有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这三人的带兵经验都远比汉阳总兵要多。如果说这三个人不懂什么是攻城的话,那汉阳守将就是根本不知兵的门外汉。

    “怪哉。”总兵迟疑再三,最后决定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立刻组织人手挖水渠和池塘,随时准备灌水。

    忙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水渠也就是刚起个头,挖池塘的地方也仅仅有个浅浅的土坑,连雏形都算不上。不过总兵并不为此紧张。穴攻城墙需要在地上挖出至少一丈高、几丈宽的大地窖,一夜之间地表的水渠和池塘才这个模样,那么地底下的工程顶多也就是挖个运土的地道吧。

    但这时明军的表现变得更加奇怪了,总兵眯着眼看那些在城外列队的明军,看上去真的是煞有介事。

    “如果不是我知道他们昨天才开始挖的话……”总兵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完。如果不是千真万确地知道明军昨天才抵达钟祥的城下,他一定会认为这是十几天以后,穴攻已经大功告成,对城池发动进攻迫在眉睫,明军才会列出这么样的阵势。

    这时城池的另外一侧也传来类似的消息,总兵又赶到那边去观察了一番。

    “真的是要发起总攻的架势啊。”汉阳总兵感到无限的困惑:“一夜而已,地下顶多、顶多也就挖了一条能运土的地道,他们就要总攻吗?他们确定城墙会塌,而且是两边一起塌?”

    如果是别人在干这种事,总兵大概会冷笑一声,回衙门睡大觉去了,但城外毕竟是声威赫赫的刘体纯等人。

    “来人啊,传我的命令,全城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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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读者瓜农:我是每天一过零点就更新,这样我就得白天写完了,晚上可以睡觉;要是改到白天更新,就担心自己会总觉还有时间,白天不抓紧,最后不得不熬夜拼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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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介绍:
永历十二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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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皆降闯不降,即使只有几十个人时也会拒绝满清的最后一次劝降……万里江山尽墨,海内群豪全灭,再不是充满希望的战争,只剩余绝望的殊死抵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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