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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伐清txt下载     伐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九节 风气(上)

    还在叙州的邓名接到了院会的提案,其中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只是表明了院会的态度,要求帝国政府和军队为汉人的知识份子记录历史的自由做出更多的努力。

    “我们身处战争之中,”邓名并没有立刻把手下叫来宣读文件,而是看着那份提案自言自语:“如果不是在这个疯狂的时代,文字狱的对错即使是一个中学生都应该知道对错,都会不假思索地选择站在汉族知识份子一边吧,哪怕这个中学生的户口本上写的是满族。而战争扭曲了人的是非观,让人觉得这些人的家产似乎更重要,其实也扭曲了我的,如果放在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是不会如此态度暧昧,在这个问题上犹犹豫豫,而是会旗帜鲜明,用我全部的力量去与汉文明的敌人作战。”

    邓名召集了叙州周围的军官,向他们宣布了参议院和帝国议会的提案:“院会命令,我们应该做的比现在更多。”

    “比现在更多?”不少人都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要我们做什么?”

    “院会还不不会下命令,”邓名觉得也是不敢下命令给自己,所以才给了这么一个几乎没有约束力的提案:“就我的理解,因为我们反对清廷因言罪人,所以正在进行的活动,比如向被迫害的士人提供军火和其他军事帮助,这些活动都要保留;而我们还需要提供更多的帮助,以完成院会的命令,比如协助被迫害的读书人逃离清廷控制区,在以后同清廷的交战后,主动替他们向清廷索取赔偿,等等。”

    根据之前邓名下达的命令,明军是不干涉清廷地方官的司法权的,比如攻破九江后,邓名就不释放牢狱中的犯人——而根据一般争霸天下的原则,这些犯人都会被编入明军的军队。路过清军控制区的时候,明军也不会阻止清军的衙役捉拿杀人、抢劫的大盗,如果山大王却有绑票、抢亲的劣迹,明军也不会承认他们是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友军,而是听任清军围剿。

    这种政策是邓名和湖广、两江总督的默契,多年来一直如此,因为邓名认为不能因为王朝争霸而去破坏这种保证地方百姓生命安全的秩序。在山东和浙江,扶清灭明军和靖难军依旧遵循传统的争霸路子,虽然有大量缙绅参与,但对土匪和罪犯也要比川军宽容的多——邓名甚至下过命令,如果有土匪趁着明军过境的机会试图攻击湖广和两江的城镇,那明军应该支援城镇的守卫者。以前多次出现过土寇看到明军过路,清军退缩到府县防守就出来大肆绑票、勒索,那时邓名就会下令明军抓捕,然后递交给清廷的府县去审问——比如朱国治在邓名下江南时丢光了安庆周围的绿营,其后很长一段时间就是明军肩负起维持地方治安的责任,逮捕了大批山贼头目移交给蒋国柱派来的官员。

    以前邓名只干涉清廷对同情明军的士人的镇压,比如每次邓名下江南跑来要求起事的士人,邓名就明确要求价两江总督衙门必须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如果位于明军保护名单上的人犯下命案被追究的话,明军也会要求两江总督衙门提供确凿的证据。

    不过今天邓名修改了这种政策:“如果江南或是其他什么省的清廷官员试图因言罪人,即使这个罪犯不支持我们,我们也不能坐视,应该帮助他和他的家人进入我军控制区。”邓名斟酌了一下:“不过院会并没有明确要求我们为此和蒋国柱开战,所以还是不要武力威胁了,江南大乱对帝国不一定有利,暂时我们也控制不了江南,所以我军依旧不介入。”

    ……

    七月中旬,南京,两江总督衙门。

    江南的证券交易不久前在扬州大张旗鼓地开张了,南京这座城市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蒋国柱没干把证券交易所开在这里而是挪到了运河入口的位置,那里也不是林启龙或是周培公的衙门所在地。

    北方的百姓或许还蒙在鼓里,但东南的缙绅和胥吏很快就纷纷得知朝廷已经默许了漕运改革,而四川的银行也开始努力推销发行他们的漕运债券来分摊风险、筹集资金。将来如果运作顺利的话,四川的银行还有在武昌、九江、扬州和杭州几大交易所里出售更多债券和股票的打算。

    “朝廷已经下令给浙江,让赵国祚立刻给明史案结案。”一个幕僚向蒋国柱报告道,这次朝廷彻底推翻了之前的结论,皇上和太皇太后下达了圣旨、懿旨,宣布大清尊重中国和儒家传统,对之前历朝因言罪人的行为深恶痛疾;这次明史案的爆发也是朝廷受到了小人的蒙蔽(比如吴之荣),误以为这是一桩谋反串联。

    现在既然查明这只是庄允城在书写历史,而不是进行谋逆串联,那朝廷自然收回成命,至于书中那些有争议的用词和称呼,以及年号不奉本朝正朔的问题,太皇太后表示这她根本就是一笑置之——清廷气量宏大,根本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虽然庄允城等人在遇到冤屈时手段过激,没有向圣明的天子和朝廷解释而是武力反抗,但考虑到朝廷有错在前,太皇太后也代幼年的皇上表示:“天下有罪,罪在朕躬”,庄允城的罪行一律赦免。

    虽然朝廷为了面子没有明说,但蒋国柱听说还有一个招安问题——虽然北京赦免了庄允城,但对方肯不肯接受赦免,是不是会老实地交出府县还是问题。在四川人的斡旋下,赵国祚同意暂停湖州、嘉兴两府的科举,让庄允城和他的同盟把持这两府的官职,等到什么时候庄允城等人觉得放心了,同意交出被他们窃取的府县衙门了,那湖州和嘉兴的科举才可以回复,这两府的士人也才能出去做官;除此以外,庄允城他们还要保证缴纳应付的朝廷正税,取消靖难军的称号改编为绿营,杭州给靖难军十个营四千兵马的编制,庄允城集团可以从应缴纳的税款中截留相符的军饷,将来恢复科举后这些军队也可以被保留为两府的官兵。

    “这是四川领事的公函。”幕僚又拿出另外一份文书来,这是四川派驻南京的办事处送来的,上面明确表示四川不会参与到清廷策划的文字狱中,而且还会努力帮助被陷害的人逃离。

    “只是逃离江南吗?”蒋国柱问了一声,脸上神色不变,文字狱这件事几起几落,一开始让蒋国柱也显得很担心,暂停过进度。但现在两江总督重现变得宠辱不惊起来,又开始罗织罪名,显然是准备大干一场。

    “是的。”

    “唔。”蒋国柱点点头,甚至没有把四川领事的公文仔仔细细地看上几遍。

    “朝廷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明史案是因言罪人了,但其他的是不是还不好说,而明史案之所以变成因言罪人了,也是因为庄允城势大难制了。现在朝廷要集中力量对付邓名,对东南也有所提防,朝廷虽然不想丢面子,但也绝不会投入巨额的人力物力在东南。”蒋国柱在心里琢磨着眼前的局势,反正只要浙江能够把漕运给北京送到,北京暂时机会继续对浙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漕运那局面就没有继续恶化,对付邓名到处都需要用钱,北京肯定也是能省则省,只要灭了邓名或是完成议和,那在集中力量收拾浙江的麻烦(或只是庄允城、或是还需要加上杭州)恢复朝廷威信也不是迟。

    而江南这边的哭庙案和奏销案,北京可还没有定性是不是因言罪人,蒋国柱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只要这两案的涉案人没本事闹得和于七、庄允城那么大,那这就不是因言罪人而是罪有应得。而是不能能够闹得和庄允城、于七那么大,明显问题的关键还是在……

    “不是邓名。”蒋国柱想也不想地否认了幕僚的猜测:“赵国祚就是这里搞错了,他以为最关键的人是邓提督,所以一直想收买邓名就够了;而本官一开始犯的错完全一样,幸好赵国祚的前车之鉴,让本官没有一错到底。”

    “真正的麻烦还是这些缙绅本人,如果他们肯团结起来对抗本官,邓提督怎么都会卖给他们军火,又能赚钱,又能牵制本官,还能削弱朝廷的威信,他何乐而不为?光给他银子有什么用?他卖大炮、步枪不是一样有银子嘛。”蒋国柱扫视了幕僚们一眼,对他们说出了自己苦思所得:“但如果这些缙绅不团结起来抵抗,那邓提督也不会派兵替他们出头。”蒋国柱发现,在这个问题上成都和北京的态度实际是完全一样:如果缙绅闹大北京就招安,成都就支援;如果缙绅束手就擒的话,北京就要江南将其定罪,部分抄查的家产上缴朝廷,而成都回来推销债券。

    “所以奏销案的人员名单,应该用新的办法来定。”蒋国柱以前制定名单的原则是:有钱、对朝廷不敬、有过逃税行为(对大明);而蒋国柱拿出来的新原则是:没买邓名的枪,没有反抗**。

    “凡是和四川有联系的缙绅,一律不列入名单,本官可以给他们亲口保证,但他们也需要回报本官的好意,不去串联,不转卖四川的步枪给更多的人——”蒋国柱对幕僚口述战略:“而那些和四川没有联系的人,守财奴,胆小怕事的,都是此案的罪犯。”

第四十九节 风气(下)

    金圣叹是哭庙案的主角,这位才子因为名头响亮,所以邓名打算给他特别优惠,给他一笔秘密贷款帮助他购买军火抵抗——贷款是邓名为金圣叹担保的,而保持秘密性是邓名为了不给自己造成太大的负担。不过金圣叹却谢绝了邓名的好意,当安乐思返回吴县时,金圣叹明确表示他不会诉诸武力。

    “步枪的威力非常可观,足以保护金先生和你们的朋友。”安乐思等军火商给邓名的报告里,就称金圣叹为哭庙案众多当事人中最勇敢的,也是众人的领袖,所以只要金圣叹愿意振臂一户,吴县周围的缙绅一定会群起响应。

    “这并非我所愿。”金圣叹摇头道:“我不能让本地父老因为我的一念之私而遭遇兵灾,我也不愿意为了自己活命就打死衙役,何况安老板不是向我保证过,保国公会设法救我们出去四川吗?”

    “保国公确实这样保证过,但事情不一定能够办妥啊。”安乐思更希望金圣叹能够领到吴县缙绅和蒋国柱打起来,这对他的军火生意会有益处,而且根据安乐思现在的理解,邓名似乎也希望和东南督抚作对的人越多越好。

    “那也是我一人性命不保罢了,要是我为了自己活命就去杀伤无辜,我又算什么呢?”金圣叹在这个问题上非常坚决,明确表示他绝不会参与任何抵抗官府的运动,更不会去领导它。

    “如果金先生不肯做这件事,那也许您的朋友也会被诬陷入狱,最后死在狱中或是被处死,我可不敢保证保国公一定能够把你们都救出去。”安乐思进行了最后一次尝试,他也听过说金圣叹对清廷对清廷始终心存幻想,当初顺治曾称赞过金圣叹的才学,听说此事后金圣叹还因为被满清皇帝赏识而生出感激之情。

    “那也不会比引起战火死的人更多吧?”金圣叹反问道:“不过其他人要和官府对打,我也不会拦着他们。”

    安乐思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他认为在有了浙江庄允城的前例后,只要吴县缙绅表现得足够团结就能让两江总督衙门谨慎从事,但这同样是他的猜测,并不能给百分之百的保证。而且金圣叹信佛,和很多僧侣论经说法,对战争和暴力有一种严重的排斥心理。

    “既然如此,我当然也不能强求金先生,不过你们不反抗的话,我敢断定哭庙案必定被翻案,你们都会被抄家流放。你们赶快把行走不便的幼儿托付给亲朋照顾把,然后收拾细软上路去四川,省得被锁拿下狱,遭受酷刑后再走。”安乐思说着就掏出了另外一封信,这是朱之瑜托人送到江南的,如果金圣叹他们决心抵抗的话,朱之瑜交代过就不用把这封信拿出来了:“舜水先生打算在叙州开办一座书院,保国公和叙州官府已经答应全额提供书院所需的费用,这是舜水先生给您的信,他希望您肯去叙州做书院的教授,最好立刻动身。”

    而且只要金圣叹肯老老实实地离开江南,蒋国柱都愿意提供一些方便,最好金圣叹能把其他起到领导作用的朋友也都带走,这样吴县的缙绅、士人就是一片散沙了,蒋国柱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罗织罪名——反正金圣叹也没有多少钱,放他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这样还给了四川一个面子,金圣叹是蒋国柱翻案后势必要捉拿的祸首,要是他倔脾气上来了说什么也不走,而四川还一定要保他的话,搞不好江南和四川又会发生冲突。

    “我没有教过书。”金圣叹有些不知所措。

    “舜水先生知道,他说没有人天生就会教书,就像他以前也没有办过书院一样,他想请金先生到叙州教授文学诗词。待遇不足以让金先生大富大贵,但肯定足够一家老小衣食无忧了,如果您肯入川的话,叙州书院会支付您一家路上的所有开销。”

    ……

    到七月底的时候,庄允城和杭州已经基本完成招安谈判,除了允许湖州和嘉兴两府暂时控制在靖难军手中以外,还有一些人被当做替罪羊推出来让靖难军安心。

    明史案是吴之荣揭发的,多年来一再向县、府、省上告——吴之荣曾在湖州任职,明史案也是发在他的任上,政治嗅觉灵敏的吴之荣感觉如果不首告撇清自己的关系,那将来就会跟着一起倒霉——在邓名的前世吴之荣的猜测很准确,湖州府只有他作为首告没有倒霉还分到了庄家的家产。在这次的招安条件中,吴之荣因为无事生非的罪名被剥夺一切官身、问绞——北京的意思本来是夺官了事,将来或许还可能起复,但杭州方面觉得此事都是因为吴之荣而起,而且此人身为朝廷官员居然没有正确判断出庄允城造反的危害,直接造成了杭州全面误判形势,不把他绞死了赵国祚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除了吴之荣还有査继佐,如果没有査继佐一早检举庄氏明史狂悖忤逆,吴之荣根本不会注意到此事,也不会为了撇清自己向杭州举报。不过査继佐并不是满清的官员,对于庄允城的造反并没有直接责任,赵国祚琢磨了一下,就大关给査继佐定一个流放的罪。根据事先和四川的协议,浙江的流放犯都可以销售给四川,所以赵国祚就询问张韬要不要这批犯人。

    “现在大明天子南狩,根据四川先行的法律,这大概是蓄意谋杀。”张韬评价道,他已经把四川的法典送给了赵国祚一套,所有罪名都可以通过意愿和行动来确定:“査先生的智力如果能意识到他的举报可能会害死数百上千人的话,那他的举报行为在四川就是蓄意谋杀。当然,帝国不会管发生在江南的事,不过庄先生、朱先生等人都和帝国关系良好,如果我们收留査先生在四川教书的话,可能会让庄先生他们误会。”

    说完张韬摆手表示放弃:“査先生的家人我们都愿意接去四川,并为此向赵总督付钱,但査先生本人还是去宁古塔吧,我们不好连他都管。”

    由于嘉兴府不在杭州的控制中,所以嘉兴府沿海地区也无法向明军移交,讨论完查继佐的事情后,张韬就提此此事:“浙北的禁海区被庄先生他们自己用了,所以我们希望能赵总督能够补偿,于行长提出把宁波府的镇海县全部化为禁海区。”

    “整个镇海吗?”赵国祚没有马上拒绝,而是反问道:“那本官能得到什么好处?”

    “赵总督希望获得什么?”

    “本官需要一个保证,如果李率泰和耿继茂来打浙江的话,明军不会袖手旁观。“赵国祚显然盘算过这个问题很久了,飞快地答道。

    “如果福建绿营和耿继茂的藩兵进军浙江的话,那多半赵总督已经被宣布为叛贼了吧?”张韬痛快地答道:“没问题,只要赵总督和清廷或是打着清廷旗号的军队交战,我们就会坚决站在赵总督一边;如果赵总督在作战目的是独立或是接受招安,我会联系军火商出售步枪和大炮给赵总督;只要这些武器真的被用来和清军交战,我们就会继续出售更多的武器给赵总督。”

    在张韬和赵国祚谈判的同时,庄允城和他的靖难军同行也在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几百年来,我们江南士人就是全力供子弟读书,学习诗词。”庄允城对着大群从明史案死里逃生的同伴说道:“只要有子弟考得功名,家族的安全就有了保障,就不会被官府欺负,不会被栽赃陷害。”

    正是因为这些好处,所以在士人心目中,读书是唯一的正经事,只有把书读好才是有出息、有家族责任感的孩子,家族的安全和延续也完全寄托在这些子弟身上。就算不能考取功名,只要在士林中有良好的名声,官府多半也会给面子,真要遇到事也不会找不到门路。

    “不过现在不是这样了,既是有功名在身,即使在士林享有盛誉,朝廷也是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这次要不是我们奋起反抗,仅靠科举得来的功名是保不住我们的。”庄允城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头脑很清醒,知道这次若是束手就擒绝对要全族覆灭:“这次保住我们族人、产业的是什么?是步枪!是大炮!”

    差点因为家产丰厚而招来灭顶之灾的朱佑明深有同感,他从来就没有参加过明史案,但大祸来临时无论是明哲保身、万贯家财还是缙绅身份都帮不了他,现在朱佑明也在庄允城身边附和道:“正是如此,乱世还远远没有过去,而三百年来的规矩恐怕也不复存在了,逢此大变之时,如果不知变通就会成为宗族的罪人。”

    庄允城把儿子庄廷钺叫了出来,展示给朋友们看:“小儿这就要去四川,老夫交了一笔银子让他去保国公的军校学步科。”

    “犬子也要去四川,他学的是炮科。”朱佑明跟着大声说道,他和庄允城一样给四川交了一笔银子,让儿子朱念绍成为了四川军事学院的另外一个士官留学生:“还有愿意同行的吗?”

    “算我一个,我好几个儿子都成年了。”

    “还有我的儿子和侄子,他们也得为宗族出力。”

    “还有什么科,马科也得有人学吧?犬子从小就喜欢骑马!”

    庄允城和朱佑明的号召,得到了湖州、嘉兴缙绅地主的热情响应。

第五十节 动向(上)

    浙江的领事和舟山的使者一起到达,向邓名报告镇海已经回到明军手中,张煌言正忙着把大批浙东军从舟山搬迁回镇海,与他们一起重返大陆的还有郑袭、郑瓒、甘辉的部分手下。与此同时,张煌言还想请邓名出面和郑经谈判,把鲁王还给浙东军。

    这一世朱以海尚在,张煌言不断向鲁王汇报好消息,本来和文安之一样郁郁而终的朱以海也撑了下来。不久前张煌言更多次派出使者,告诉鲁王镇海即将回到明军手中,他马上就有机会再次踏上祖国的土地了。不过郑经和他父亲一样怀疑张煌言想另立天子,所以迟疑着不肯交还鲁王,现在张煌言收留了郑袭一伙儿,和郑经的关系非常糟糕,所以就希望邓名出面来劝郑经放人。

    “国姓爷若在,肯定是不会放鲁王去镇海的,”虽然郑经已经用朱经自称,不过除了他的部下外,所有人都依旧视“国姓爷”为郑成功的特定称呼,由于郑家的内讧,在邓名身边青云直上的穆谭对邓名的忠诚隐隐已经超过了对郑经的:“国姓爷想拥戴提督为皇上……”见邓名眉头皱了一下,穆谭不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过现在延平王(永历已经正式承认郑经继承延平郡王王位和讨虏大将军官衔。)担心的恐怕就是张尚书立鲁王为天子后,鲁王会因为这些年被软禁的不满,报复延平王。”

    “能怎么报复?剥夺延平王的官爵,宣布延平王为叛逆?”邓名反问道,按说鲁王是不会头脑发昏做出这种事来的,现在的鲁王和张煌言君臣可不是二十多年的那一对了,因为挫折而变得成熟、稳重。这次张煌言请邓名帮忙的时候,就赌咒发誓说他只是希望能够亲眼看到恩王再次踏上故土,绝对不会尝试拥立鲁王再次挑起明军内讧——邓名相信张煌言的诚意。

    而且朱以海也不是以前那个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宗室子弟了,就从他能通过张煌言想把王位传给邓名,就能看出现在鲁王也没有了争夺名份的心思——如果浙军成为明军中最大的势力或许鲁王、张煌言君臣这份心思会重燃,但现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最大的威胁反倒是郑袭、郑瓒绪一伙儿,他们出于对郑经的仇视说不定会撺掇鲁王自立,然后宣布郑经是叛逆,把延平郡王的爵位从郑经手中剥夺交给郑袭。不过按说鲁王和张煌言也不会为他们的私怨再次挑起桂鲁内讧,鲁王和郑袭、郑瓒绪他们也没有什么交情。

    任堂极力赞成张煌言的提议:“天子南狩很多年了,天下士民无不灰心失望,现在要是有一位太祖亲藩返回国内,无异于旭日东升,定能让海内忠义之士欢欣鼓舞。我看这事很好,对国公的大业也是非常有利的。”

    “士民什么时候灰心失望了?”李星汉生气地说道:“国公一次次征讨江南,就算以前灰心失望也早就重新人心振奋了,而且鲁王回来了,将来张尚书是不是又会动什么拥立的念头?”

    “当今天子安好,就算有不忍言之事,东宫仍在,张尚书凭什么拥立鲁王?镇海是国公拿到手的,鲁王在安全后才回来的,要是他真的想重返故土,完全可以和国公一样乘船登陆啊,国公不是带着几百个人就登陆山东了吗?”赵天霸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远远超过大部分李定国手下的部将了,他甚至代表邓名掌握过川军的指挥权,当时听他号令的甲士、军队的规模甚至比晋王的部队还要庞大,不过赵天霸依旧对鲁王充满警惕:“啊,对了,这镇海只是弹丸之地,赵国祚也不是什么守信的君子。”赵天霸转头望向邓名:“国公不应该同意把鲁王接回来,这镇海不安全啊。”

    在四川军方的这个小规模会议上,只有任堂同意帮助鲁王返回镇海,赵天霸倾向于反对,穆谭举棋不定,李星汉等着邓名的决定,而周开荒一言不发,显得心不在焉,很可能正在琢磨中午的菜谱。这种涉及到大明宗室的事周开荒从来都不怎么关心,不久前王光兴也派来过一个密使到成都,报告邓名东安郡王想到成都来生活时,周开荒才破例地说了一句“这需要问问虎帅、还有南安侯(郝摇旗)的意思。”

    邓名得到消息,今年东安郡王突然认定了自己就是楚王世子——他怀疑这里面也有巩焴的功劳,以前朱盛蒗可能只是怀疑,很可能是巩焴在听到风声后推波助澜——而且东安郡王还听说成都的生活条件要比房县好很多,所以就希望搬到本家控制的地盘上去享福。

    “我会写信给延平王的。”邓名斟酌了一下,决定要帮张煌言这个忙:“如果一个人的愿望是返回祖国的话,我们没有什么道理去阻扰吧?”

    当然,邓名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给张煌言和郑袭他们去信,要他们保证不挑起事端,鲁王只能以亲王的身份老老实实地呆在镇海,不要去尝试恢复监国地位。

    今天召集军方高级军官开会,第一个原因就是通过他们了解一下各派系对鲁王的看法,现在邓名只要问问这些部下就能了解到全国各路明军对一件事的大致看法;而其次就是要和他们讨论吴三桂的新动向,对于邓名来说,鲁王的事情要比吴三桂的来信更重要,因为平西王距离邓名的活动范围非常远,而吴三桂是外敌,而鲁王问题如果处置不当可能会引发内部矛盾——要是说什么也不同意鲁王返回,张煌言可能会心生不满,觉得邓名在提防崇明、舟山,也信不过张煌言的保证。

    “吴三桂又给杨阁老去信了,再次试探他是否可以反正,我觉得吴三桂是快忍不住了。”按照时间推算,这封信大概是吴三桂在得知清廷中央军从淮扬战场退回徐州后写的,直到现在吴三桂也搞不清杨在领导的御林军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一个劲地写信给杨在试图通过这条线搭上永历天子和马吉翔马首辅,但没想到他的去信统统被杨在转给了成都和昆明。

    李定国见信后倒是要求杨在设法联络永历天子,询问天子就此事的意见,但是杨在却极力反对,称现在无论皇上下达任何圣旨,都无法确定是不是出于永历的本意,杨在还用永历几次发给白文选和邓名退兵敕令举例,这让李定国也无话可说。而白文选、马宝、贺九义他们也纷纷附和,认为皇上和首辅的意思难以揣测——他们不好意思当着李定国的面说根本靠不住,不过背地里都是这个看法——见大家态度如此一致,对皇上本来也有些心灰意冷的李定国也就没有坚持要让永历乾纲独断,他也承认很难说圣旨到底是永历还是莽白的意思。

    “吴三桂再次重申他的要求,希望大明保证他的亲王地位,他希望也能和晋王、蜀王和孙可望一样获得一个一字王,这个要求上次吴三桂就说过了;而这次吴三桂和上次不同的是,他拿出了具体的报效办法,吴三桂表示他愿意统帅大军进攻湖南,先和我还有夔东诸帅联手灭了张长庚,在取得湖南后他就会把贵州交给晋王。”

    “吴三桂这是饿坏了吧?”赵天霸从邓名的话中感觉到吴三桂对湖南的渴望:“湖南盛产稻米,多半吴三桂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粮食,是不是他还建议五、六月出兵?”

    邓名把吴三桂的信往下看了看,点点头:“没错,吴三桂建议我明年年初出击湖北,吸引张长庚的注意力于湖北,然后他以此为筹码向清廷和张长庚要一笔协饷和军粮。等他拿到了这笔军粮后,就会在四月底、五月初反正,全军攻入湖南,然后和我们联合解决张长庚。嗯,五月去湖南正好,不会影响湖南的耕种,等吃完了他骗来的助饷后也该秋收了,吴三桂果然打得好算盘。”

    “而且吴三桂肯定认为和我们一起解决张长庚更容易,而相比湖广绿营,尚可喜、耿继茂、孙延龄的藩兵明显更不好对付。”赵天霸继续说道:“所以吴三桂多半会信守诺言,把贵州交给晋王,这样就能让晋王的兵马去两广、福建啃硬骨头,他和我们一起去江南吃肉。”

    “吴三桂的儿子不是还在北京么?”任堂提出疑问:“他手下的十万大军都能听他的?这可都是虏廷豢养多年的军队,而且虏廷多半也在其中广布眼线,扶植了不少派系吧?”

    “吴三桂是不会在乎一个儿子的,而且他说不定又办法把儿子从北京搞出来,”见部下脸上颇有不信之色,邓名笑道:“休要小看了平西王,这家伙心狠手辣,手腕高明,他在贵州一忍好几年,我估计他已经把虏廷安置在他军队中的钉子都拔光了,人心也都安抚好了。”

    至于借口,邓名忍不住想到吴三桂会不会又称他留在北京的小妾、或是儿媳(这个可能性比较低)或是儿子的小妾被索尼抢走了?吴三桂冲关一怒为红颜,从山海关打到了友谊关,这次再冲冠一怒,又从友谊关打回山海关去?

第五十节 动向 (下)

    涉及到未来数年的战略,邓名就请巩焴和李嗣业都来参加会议。巩焴虽然没能从文安之那里要到四川巡抚,两人还大吵了几次,不过文安之并不反对由他来协助四川闯营的旧将——文安之明白巩焴和夔东众将的关系更好,比自己更受他们的信任,所以文安之认为巩焴能来做这件事对抗清大业确实更有利,文安之只是不同意让这个烧大明历代天子神主牌的人再来当大明的官。

    而李嗣业这次又来成都,是为了建昌的事。听说冯双礼退休、狄三喜等人去了汉水后,昆明觉得邓名迹近于并吞西营秦蜀两系,昆明的西营对此也感到受到了威胁。不过现在成都对昆明的支援依旧很重要,而且邓名也在第一时间派使者去昆明向李定国解释,称这不是他的授意,而是因为冯双礼集团和贺道宁集团一拍即合。为了缓和因为成都吞并建昌导致的紧张情绪,李定国就让他的世子再跑一趟成都,重申两家的和睦关系,同时和邓名商议如何在冯双礼集团散伙后,继续保证成都向昆明的援助问题。

    在邓名的前世,康熙削藩逼反了混吃等死的吴三桂,而且还帮吴三桂找了一批帮手,孔有德的女婿孙延龄,还有耿家和尚家,这一伙儿对满清忠心耿耿的前东江军全反了。

    耿精忠表现出了很强的战斗力,靠着几千藩兵就控制了福建,打进了浙江。杰书统帅着的是清廷的中央大军,还有东南财赋为后盾,结果被耿精忠堵在杭州里没法出门,要不是郑经不停地在耿精忠背上捅刀子,杰书和清廷的主力军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转守为攻。不过现在耿藩还是耿继茂当家,而且索尼、鳌拜还在,看不出耿家有背叛清廷的可能。

    广东尚藩也是一样,康熙削藩时尚可喜两头下注,宣布自己被儿子尚之信软禁,让尚之信带着全部兵马去帮吴三桂打康熙。后来见形势不利,尚可喜就倒戈一击,称仰仗皇上洪福,拿下了犯上的逆子,最后清廷的惩罚就是尚之信被赐死,其余的尚家人连毛都没掉一根。现在康熙还没亲政,尚之信镇南王世子当得好好的,也看不出他有“软禁”父亲的动机。

    至于广西孙延龄,妻子孔四贞是满清的公主,孙额驸现在也正在做着春秋大梦,打算让儿子承袭岳父孔有德的王位,永镇广西。

    “耿、尚、孙三家,都是毛文龙死后被皇太极笼络过去的东江军,那时还是后金呢。当时后金局促在辽东一隅他们都没有想过造反,现在就更不会了。就算天下的形势重新变得对我们有利,其他绿营都好说,但是这几个家伙都很难说,耿继茂已经是第二代了,但尚可喜肯定会顽抗到底。”从当年皇太极把辽阳城让给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驻守养军开始,就承认他们是后金抢劫有限公司的股东合伙人了,这几个家伙和吴三桂不同,只要康熙不亲征削藩,邓名就根本不指望这帮东江军的藩王能反正:“如果吴三桂把贵州让给晋王,那晋王要想杀出去就要一路去和孙延龄、尚可喜和耿继茂拼,而吴三桂能躲在湖南休养生息——我宁可支持张长庚割据湖广,都不能同意吴三桂获得湖南。”

    邓名回信去昆明,建议李定国在这个问题上和自己联合一致,那就是同意吴三桂反正,但是吴三桂需要靠先打广西孙延龄来证明自己是真心反正;等拿下广西后,吴三桂就需要把贵州让给李定国,然后去打广东的尚可喜;若是吴三桂能进一步消灭耿继茂,那邓名也不反对他进攻浙江。

    “吴三桂想凭一己之力把三省的绿营和东江军都消灭了,没个七、八年是办不到的;而且吴三桂要想把这场仗打下去,就需要我们援助他军粮,这样他就更不敢背叛我们;就算吴三桂大发神勇把三省都拿下,他的精兵强将也折损得差不多了,而且他的领土是狭长的一条,还处处都可能面对延平藩的威胁。到时候吴三桂要是不老实,我们收拾他也容易得多。”

    邓名估计吴三桂多半不肯答应这样的条件,不过没关系,不答应可以慢慢谈,反正时间拖得越久,吴三桂的岁数就越大,而四川的实力就会越强:“湖南肯定是要留给晋王的,万一吴三桂断定清廷必败,决定去啃东江军的硬骨头了,我们就策应晋王从贵州进攻辰州府。”

    指一下地图上的常德府,邓名对李嗣业说道:“常德府和常德府南边的长沙府、宝庆府以及其他湖广的属地,都由晋王负责防守;常德府以北的岳州府由夔东军驻防,以后若是拿下了武昌,也是夔东军的防区,怎么样?世子同意吗?”

    按照邓名的方案,就是湖北归闯营,湖南归西营,四川不插手湖广的地盘。

    巩焴不动声色,但李嗣业显得有些疑惑:“现在张长庚不是和国公有秘密协议吗?”

    “是的,我答应不帮助夔东军进攻武昌、岳州两府,但我从来没说过夔东军进攻武昌、岳州,或是晋王进攻湖南的时候我会帮他。但吴三桂不同,如果平西王背叛清廷,打起明军的旗号进攻湖南,我肯定要支援张长庚……”邓名表示他至少会出售一些盔甲、大刀给张长庚,可以考虑提供鸟铳,必要时甚至可能会由四川明军去支援大清的湖广绿营,对抗侵略湖南的吴氏明军:“但如果来的是晋王的军队,那就完全要另当别论,我当然会站在晋王一边。我应该不会撕毁我和张长庚的协议,也不会出兵助战,但提供粮秣和步枪给虎帅是一定的,如果道上安全的话,我也会提供给晋王。”

    “想不到国公对吴三桂如此警惕。”李嗣业感到有些奇怪:“他就算反正了,国公都要帮没反正的张长庚对付他?”

    “是的。”邓名点点头:“吴三桂进攻过晋王,难道晋王会信得过他吗?”

    “永历十二年朝廷几乎遭到灭顶之灾,我父王每次提起此事都称他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所以他要和每一个对抗清廷的人精诚团结,一定以大局为重。”看得出来,李嗣业对吴三桂的恶感并不是特别强,在这个吴三桂没有把永历勒死的世界里,看起来只要他肯反正,很多人还是愿意谅解他。至于吴三桂和李自成的仇,那也是夔东军继承的,和西营的关系并不大,李嗣业甚至认为邓名如此提防吴三桂,就是受到巩焴、李来亨、刘体纯这些人的影响。

    不过邓名的态度还是让李嗣业感到很高兴,因为现在看起来湖广已经属于成都的势力范围。离开昆明前,李定国还和李嗣业说过,不要因为这些东西和成都发生矛盾,西营完全可以把发展方向定在两广、福建、浙江这条路上——也就是邓名给吴三桂设计的那一条。但既然现在邓名明确表示愿意把湖南让给李定国,那李嗣业也认为他父亲应该修改战略了。只要西营拿到了云贵和湖南三省,那么地盘和人口都会超过四川,而且湖南这个一年两熟的产稻米大省能够让西营实现自给自足,重建大军也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那么我们会采用统一战略,对吧?”邓名向李嗣业确认道。

    “是的。”李嗣业高兴地答道。他打算尽快返回昆明,和父亲商量此事。本来吴三桂反正对李定国来说就是一件大大有利的事,如果能够说服吴三桂去打两广,把贵州和湖南交给西营的话,那当然更值得去争取吴三桂尽快实现反正:“不过在和国公、虎帅会师湖广前,我们还需要国公继续施以援手。”

    “这个自然。”邓名很清楚李嗣业指的是什么,昆明把从缅甸获得的赔偿金几乎全部交给了成都,来换取四川的粮食。靠着建昌源源不断运去的粮食,李定国成功地实现了对饱受战火摧残的云南的两年免税,还能在维持军需的同时赈济百姓:“晋世子放心,我们今年运去昆明的粮食,只会比往年更多。”

    这两年来,李定国的元气已经恢复了不少,以前若是吴三桂倾巢出动,李定国估计半个云南都会沦陷,但现在李定国觉得有把握在云南、贵州边境地区挡住吴三桂了。现在冯双礼虽然退役了,但李定国盼望建昌的粮食依旧能够继续输入云南,这样他就能继续整军演武——当然还是要尽可能说服吴三桂反正,不然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李定国才能取得兵力上的优势,把吴三桂从贵州推出去。

    而邓名的办法就是让大地主冯双礼和贺道宁在建昌开办大农场。屯田都是现成的,雇佣刚刚获得自由民身份的建昌百姓去种地就行。建昌已经不用维持军队了,农场的出产都可以卖给昆明,成都只要把李定国支付的黄金再支付给冯双礼、贺道宁这两位大农场主,以及那些运输粮食的商人就可以了。随着建昌军队的解散并被纳入帝国体系,邓名对昆明的支援只是一个态度问题,不需要付出太多的经济代价了。

第五十一节 保卫(上)

    李嗣业离开了之后,巩焴仔细地看着邓名:“提防吴三桂是没有错的,这家伙一肚子阴谋诡计,不过你确定要把湖南给晋王吗?”

    “是的。”邓名认真地点点头。

    “张长庚手里的湖广,虽然和在你手中不一样,但也相当于你与他分享,嗯,差不多三成归你,七成归张长庚吧。”巩焴计算了一下邓名能从湖广得到的利益,他不太清楚商业的利润到底该怎么算,只能大概地估计一下。

    “差不多,不过还有一些归了北京虏廷,”邓名指出,张长庚目前还在北京和成都之间骑墙,给北京的漕运也是从来不会短少的。

    “这是因为他不敢彻底倒向你,也摸不清你到底肯给他什么好处。不过若是你再重创鞑子几次,张长庚说不定就倒向你了。”巩焴指出,如果李定国得到了湖南,那邓名总不能去敲诈勒索晋王,再把湖北给了夔东,那整个湖广的收益大概都不归四川所有。

    “不错,但晋王是我们自己的人,而张长庚不是。”邓名承认巩焴说得很对,到时候不但四川不能分享湖广的税收,而且在商业上恐怕也不能获得那么多利益了。

    “到底什么样的人算你的自己人?”

    “巩尚书这还不清楚么?凡是曾经和满清打仗的就是自己人。”到了这个时代这么久,邓名也见识到了不少汉族内部的愚昧习俗了,但尽管如此,也要比满清的包衣制度文明得多;而大明虽然对待底层百姓也很残酷,但至少对待读书人还算尊重,而满清是视所有汉人为奴才。

    汉文明的旁边就是蒙古大草原这个全球最大的蛮族生产基地。从五华乱华开始,每一次蛮族入侵就是一次文明大倒退。到明初的时候,大明继承的野蛮风俗也不必蒙古少多少了:“就像巩尚书、或是夔东众将一样,西营的官兵们也奋起抵抗野蛮人,而张长庚他们是和蛮族一伙儿的,吴三桂更不必提。所以,如果我对待张长庚比对待晋王要好的话,那是不对的。”

    “好吧,不知道几年之后你还能不能这么想。”巩焴显得对邓名不是很有信心,不过他也希望闯营的人都能有一个善终,所以自然不能劝邓名去和李定国耍心眼:“那么驱逐鞑虏之后呢?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该怎么办?”

    “我比晋王、张尚书、虎帅他们要年轻十几、二十岁,他们吃过的苦要比我吃过的苦多得多,也远远没有我身体好。”邓名笑道:“等到驱逐了鞑虏,我会和他们说一句‘是不是应该考虑让我们的国家统一了。’,如果他们同意,那很好,如果他们不置可否,我也不会再问第二遍。反正我等得起,他们不愿意学贺道宁就不学,他们的儿子——就比如这位晋世子,他的能力、人望可比晋王差远了吧?”

    想起李嗣业的城府、为人处世的经验,巩焴微微点头:“确实远远没法和晋王相比。”

    “群雄逐鹿是因为群雄都觉得自己有机会罢了,只要四川有绝对的优势,但又不主动挑起内讧,内战是打不起来的。”邓名觉得其实想开了,也就是这么点事罢了,没有必要非逼那些英雄人物低头。他们不想屈居人下,那就让他们威风一辈子。反正邓名需要做的事情很多,至少也得花一代人的时间来推广自己的国家观念。再说地盘小一点也不会耽误邓名去做更重要的事,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天命扩张的年代,也是各个文明瓜分世界的时代,是帝国主义大行其道的时候,而风起云涌的殖民地独立斗争还要很久以后才能出现呢。

    而且只要完成海外扩张,有钱、有土地,邓名觉得国内的矛盾也更容易解决,大伙儿谁也吃不了亏,自然能和和气气地说话。不过这个就没有必要和巩焴解释了,别说这个老夫子,就是邓名的手下,此时也未必能普遍接受先攘外后安内的思路:“驱逐鞑虏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至少也得再有十年,四川书院才能教育出足够多的学生。”

    至于对张长庚的处置,巩焴并没有什么异议,对方一直是满清的高官,既然邓名的实力足够强,不需要张长庚反正也能和清廷对抗,那完全可以不接受对方投降。

    ……

    金圣叹等人乘船沿着长江一路上行,九月来到了岳州城前,这是清军与夔东军控制区的分界线,经过这里后就进入明军的管辖范围。

    之前离开九江进入湖广地界后,金圣叹和他的朋友们就看到不少留着短发的商人,他们知道这些都是四川人,而留短发据说是为了向保国公的发型看齐——邓名一直觉得短发挺好,容易洗还不容易生虱子,而四川人则普遍认为这是为了便于剃头,化妆去偷袭清军,包括崇明的同盟军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见到湖广的衙役对短发视若无睹后,金圣叹等人也都开始蓄发,通过岳州的时候他们的族人也都是一头短发了。在江陵靠岸后,逃出清军控制区的流亡者彻底放心下来,就打算在江陵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养足精神后再继续前进,争取在十二月前抵达叙州。

    在江陵呆了没有两天,就又有一群江南人抵达。这帮人的打扮和吴县的流亡者完全不同,他们一个个都是紧身短襟,不少人的腰上还别着佩剑。一打听原来这是一船浙江人,都是前靖难军的子弟。接受招安后,庄允城他们立刻就让子弟出发去成都念军校——对这些湖州和嘉兴的缙绅来说,这些子弟既是他们未来保卫宗族的希望,也是给宗族保留的火种,万一清军从北方调来大军,撕毁招安协约,杀进了他们的家乡,那他们这批子弟也不至于跟着玉石俱焚;甚至还能起到类似人质的作用,让邓名相信他们是身在曹心在汉,而不是真心实意地接受招安,这样将来如果有什么需要,他们也还能和四川方面开口。

    而成都方面也很重视这批士官留学生,首先他们都是自费生,每个人都缴纳了一笔学费,因此军校当然要提供优良的服务作为回报。更重要的是,邓名打算对这些年轻留学生施加影响,他们是浙北缙绅阶层的新生代,将来邓名迟早有一天要开出四川,尝试统治长江中下游地区,到时候邓名可不打算学习满清,在东南杀一个人头滚滚来确立权威。所以邓名需要一批理解他思路的浙江人,这样起码能够进行沟通而不至于发生严重的误会;如果这些年轻人能够认同邓名的理念那当然更好。

    因此在这些浙江年轻士人西进的时候,邓名就派出了军人全程陪同,向他们介绍明军多年来的征战,还给每个士人都提供了紧身战斗服和短剑。这些导游更向留学生们保证,等他们到了四川后,军校会发给他们军装,让他们接受和四川常备军士官一模一样的军事训练。

    除了这些以外,军官还给他们这些年轻的浙江人散发宣传帝国主义的小册子,开始尝试转变他们的思维模式。

    金圣叹的儿子岁数也不大,很快就和几个前一批下船的士官留学生混熟了,听他们给自己复述小册子上的思考题:“汉人一直在向南洋移民,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南洋那里物产丰富,有些地区甚至可以做到一年三熟。汉人勤劳简朴,可是几百年来却一直没有在这么富饶的土地上壮大起来,为什么?”

    “为什么?”金公子听后也觉得有些奇怪,反问道。

    “因为汉人经过几代人的辛勤劳作,开辟了大片土地,而当地的土人看到以后眼红,就进攻汉人,杀光了男人,抢走女人、孩子和所有的财物。所以几百年来汉人不断移居过去,但人数却增长得十分缓慢。”一个湖州人义愤填膺地叫道:“我以前还不知道,看了这本书才知道,红夷到了南洋后就不断唆使土人来杀汉人,抢走汉人的土地,然后再把土人变成奴隶来给红夷耕作。上百年来一直如此,只有延平郡王在几年前狠狠地打了红夷一顿,才让他们有所收敛,救出来了不少汉人。”

    这本小册子上介绍西方殖民者时提到,他们中的大多数,在自己的国家里也和汉人移民一样是社会的底层,很多人是在母国难以谋生的没有土地的农民。不过等他们在南洋登陆后,用不了几年就迅速致富,成为当地的统治者。他们奴役土人,而汉人却是被土人劫掠的对象。

    “为什么?为什么都是去开拓荒地的,我们汉人和红夷的遭遇完全不一样呢?”又有一个湖州士人忍不住大叫起来。

    “为什么?”金圣叹的儿子听得有些糊涂了。虽然不知道移民规模有这么大,不过海外移民生活艰苦倒是不让人感到太奇怪,毕竟是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如果没有荷兰人做比较,那大概很多士人都会认为是理所应当,不会深入思考其中的原因。

    “因为我们的农民是带着锄头和镰刀出海的,他们只带了农具。而红夷除了农具以外,还带着枪!”现在湖州人对步枪有了很深刻的印象,这些年轻人因为亲眼看到了浙江总督衙门的欺软怕硬,所以对川军的小册子上的道理也深为赞同:“我们的农民不但没有带枪,而且还心虚,觉得自己是客人,是去主人家里做客,讨一口饭吃,就逆来顺受;而其实这些荒地都是老天爷的,谁开垦了就是谁的。”一个浙江士人挥舞着川军发给他的小册子叫道:“这书上说的好,凡是那些自己不干活,专门杀人、抢劫的土人其实和豺狼一样,他们只要敢在汉人的篱笆外打转,我们怎么对付狼,就应该怎么样对付他们。”

第五十一节 保卫(下)

    浙江士人知道遇到的这些江南士人都是逃难去四川的,不过他们倒并没有因此流露出什么轻视。首先人的观念是不太容易一下子彻底扭转过来的,虽然现在湖州、嘉兴的缙绅阶层已经把有出息的定义从读书出色修正为敢于拿起武器保护宗族,而且这些来四川的浙北士人也都是世界观、人生观还没有定型的年轻人,但他们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看不起继续读书的年轻士人;其次,就是四川分发的那些宣扬帝国主义的小册子里,也丝毫没有贬低读书人的意思,而且把这种差异定性为分工不同。

    “我们大汉文明,既需要保卫者,也有需要保卫的东西。”庄允城的一个孙子对金圣叹的儿子说道,帝国主义理论对这种年轻人来说是最有煽动力的:“我们是保卫者,而我们的文字、服饰、饮食风俗就是需要去保卫的,如果没有了这些东西,如果每个读书人都弃笔从戎不写文章、不传播文章诗词了,那我们和鞑虏蛮子又有什么区别?”

    和这帮浙北人接触了几天后,不少吴县的年轻人也去找父辈嚷嚷,比如金圣叹的儿子就突然改变了志向,不打算跟父亲去叙州教孩子念书了,而是嚷嚷着要跟浙北人去成都读军校:“孩儿也是七尺男儿,要当保卫者,不当需要被保卫的。反正有弟弟们在,父亲、母亲大人也不愁膝下无人。”

    ……

    此事邓名也返回了成都,今天他赶去拜见书院的陈佐才祭酒,希望后者能配合他在书院进行更广泛的帝国主义教育。

    现在陈佐才才四十多岁不满五十,不过因为成了四川、至少是成都府的老宗师,几年前在云南还一身短衣、能飞身上马的陈把总也是大变样。现在陈佐才是一身的儒生长袍、头戴方巾,走路的时候手里永远有一根龙头拐杖,还在努力地蓄须。

    “陈祭酒别来无恙?”邓名看着陈佐才那颌下越来越长的胡须,觉得说不定再过两年陈老宗师就要动把胡须染成花白、甚至雪白的念头了。

    “国公怎么这么晚才回都府?”陈佐才知道邓名回四川至少两个月,但一直呆在叙州那边,两天前才刚刚返回成都——还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现在书院已经开了一个体育系,系主任当然就是帝国议员格日勒图教授,系里面有一半的老师都是格日勒图主任的蒙古老乡、前禁卫军同袍,其他的也基本都是退伍军人。凯旋仪式那天,格日勒图作为议员不好意思去凑热闹,可全系的老师都跟着一起去抢钱去了;这些体育老师的收获还蛮不错的,昨天在系里大笑打嚷,互相吹嘘着自己的收获,陈祭酒的办公室虽然距离很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还不是因为同秀才们要看我军获胜的证据?”邓名无奈地说道,自打从缅甸回来那次开了恶例后,四川同秀才就认为保国公得胜回来他们必须要白吃一顿。在叙州邓名被欢迎的帝国国民拦住,不得不分银子给大家,还见者有份地请在场全体同秀才喝酒后,听到风声的成都人就望眼欲穿地等着邓名回来:“这次从城外赶来的那些人啊!我卖了好几个月的翡翠和象牙,攒了一大笔钱才回来的,本以为就是绰绰有余,结果差点就不够了。”

    寒暄过后,邓名就说起来意,虽然陈佐才从来都不公开赞同邓名的帝国学说,不过在协助官府宣传上,书院还是相当配合的。早在好几年前,熊兰拿出那套不停出去抢夺人口才能维持四川经济高速发展的理论后没多久,陈佐才就把它定为学生要在书院学习思考的课程之一。

    不过听说邓名打算鼓吹武装去南洋移民,占据那些不知道距离成都到底有多远的海外领地时,陈佐才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可惜国姓爷去世了,不然这种事就不用我来做了。”邓名叹了口气,失去了金门、厦门之后,郑经的态度软化了很多,同意和邓名分享对日贸易。通过使者往来,邓名也知道郑经正在台湾实行重税,以供养延平藩那支庞大的军队。

    “陈祭酒可知道为什么延平郡王会在台湾提高赋税么?”

    “这又什么奇怪的?”陈佐才觉得邓名这问题简直是看不起他,当初孙可望为了维持西营的几十万大军,凑出让西营能够同时在保宁、襄阳和两广三线发动攻势的钱粮,把治下大批百姓都赶进军屯去当辅兵,那可比郑经允许自耕农存在,只是提高税率要很得多了。三王内讧前,西军能发起全线攻击,战败了很快就能再一次卷土重来,确实是激动人心,但军屯中的的苦难陈佐才也是亲眼目睹过:“台湾有多少人口?五十万?六十万?土地也不是金夏那样已经开垦好了的吧?延平郡王要维持三万甲兵、还有上千条战舰,还要开垦荒地、兴修水利,不抽重税怎么可能?延平郡王没有把百姓都变成军屯里的辅兵就算仁德了。”

    “因为延平郡王失去了对台湾海峡的控制,”邓名的回答却和陈佐才想得完全不一样:“现在不但我们,就是荷兰人也重新大量出现在了日本,他们很多人没有向延平郡王纳过税,所以还能和我们的商人竞争,导致我们的利润下降了。而这种情况在国姓爷出兵台湾后,本来已经消失不见了,荷兰人要不想承担重税,就要退出和日本的直接交易。所以延平郡王养不起军队了,他不得不收重税来保证军需。”

    陈佐才觉得邓名话里有话,就闭上嘴等着邓名的下文,把他的龙头拐杖握在手里,摆出一副老气横秋、食古不化的模样。

    “陈祭酒知道,我在四川收的农税一直不高,一开始就靠发行欠条糊弄过去的,然后就是靠贩卖食盐、收赎城费,接着就是漕银、债券,现在我又在武昌到南京开了证券交易所。我一直是靠长江沿岸、乃至山东、浙江、缅甸的数千万人的财力来供养四川的百万同秀才。所以现在四川拥有一支强的军队,还有庞大的舰队,但是百姓的负担并不重,最辛苦的农民几乎可以拥有他们所有的产出,而工商因为有军队的庇护,所以做什么都卖得出去,如果遇上竞争者帝**队就去帮他们砸场子。就是和夔东的盟友,和云南的晋王,我能够不停地退让妥协,努力消除他们的不满,也是因为我家底厚,不用冒着发生冲突的风险去和他们斤斤计较。如果我不肯这样一次次吃大亏的话,虽然我不想挑起内讧,但说不定会有人会眼红我的地盘,找茬挑起针对我的内讧了。”

    邓名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四川的蓬勃发展,和同盟的良好关系,都从对外掠夺中受益。

    “现在关起门来说话,我承认我是在掠夺长江下游几省的百姓,虽然我有底线,我知道他们是我的同胞,我对他们比清廷和孙可望之流要好的得多,但这依旧是在掠夺。而我不可能永远这样掠夺下去,或迟或早,我们要从四川打出去,我军要把更多的土地从清廷手中光复回来。那时我们该如何对待光复区的百姓呢?”邓名觉得他肯定可以比清廷做得好,清廷垄断生活各种生活必需品的贸易,而且还想尽办法地愚民,禁海圈地,这些邓名肯定都不会做;但如果新解放区的人想立刻和四川的生活水平看齐那是不可能的,人身权力也依旧会束缚在宗族和缙绅手中,因为邓名没有钱赎买这些政治权利:“但如果有海外的收益,这些事情就会好办得多,不但不用为了打仗抽重税,还可能广泛地免税来让贫民吃饱饭,发给地主津贴以换取他们减免佃户租税。我们固然一定要赶走鞑虏,但如果能让汉人少死几个人,也不用承担沉重的赋税就能做到这一点,又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邓名需要向海外扩张,而且他还认为这个机会随时可能出现,因为英国绅士称他们的祖国对荷兰人垄断海上贸易、西班牙人垄断南美金银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在邓名看来,现在英国人对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观感,和德国在一、二次世界大战时对英国的看法差不多。而且邓名还记得在他前世,当德国跳出来挑战英国时,日本做的就是在亚洲一个劲地横划拉:先是装成英国的朋友发了一笔财,然后就撕破脸直接下手抢。如果不是日本实力太弱,而且德国的两次挑战都失败了,再加上美国这个巨无霸,日本本来说不定能捞到比德国这个挑战者更多的好处。

    不过现在并没有美国,中国的实力也要比巴达维亚和菲律宾的荷兰、西班牙人强很多,只是受到了航海能力的限制,更重要的是,根据邓名的经验,英国这个挑战者还成功了。

    “我已经写信给了英国国王,说我认为利润良好的象牙、黄金、丝绸贸易完全应该掌握在他伟大的王国手中;这位大王刚刚夺回了被篡夺的王位,肯定想对外发动战争确立一下权威的,而且还能发笔财用来笼络人心。”邓名一直致力于给英国和荷兰的关系火上浇油,现在没有郑成功,所以邓名打算仿效前世日本的战略,先化妆成荷兰的朋友,做做军火买卖,更广泛地参与到荷兰的贸易网络中去,顺便再购买些荷兰的船只、聘请些造船工程师来帮助荷兰解决军费问题——等英国人继续挑战,邓名手里的船只也准备得差不多后,就可以学日本的下一步战略了。

    邓名给陈佐才解释了很长时间,让对方意识到南洋拥有巨大的潜力,可以为中国提供巨额的粮食,更能通过贸易获得超过农税的金银收入,还能用这些收入收买暹罗、日本的雇佣军去帮中国人打仗。不过要想从西方殖民者手中夺取大片的土地和良港,就需要提前做准备,需要进行武装移民,需要敢于出海冒险的的汉人,等时机成熟的时候,这些散布在南洋的汉人据点和武器开垦团就是中国远征军的基地、向导和兵员补充。

    邓名已经把这些东西都整理成小册子,打算鼓动四川人组织类似东印度公司之类的东西,招募福建、广东、山东沿海地区的贫民组成垦殖团出海,四川会提供步枪和军事训练,而舟山的闽军会帮助他们抵达目的地——现在无论是巴达维亚还是菲律宾,控制的也都是一些良港、据点而已,只要垦殖团避免与荷兰、西班牙人正面冲突,再加上一些外交,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就是一盘散沙的南洋土著。

    关键还是要敢于保卫自己利益,不是逆来顺受而是向试图抢劫的土著开枪,邓名希望利用地理优势和人口优势,尽快地让南洋出现大批的汉族武装农民。这就必须要通过成都书院来进行宣传,先把垦殖团的领袖们培养出来,再让他们去招募武装农民。

    “华夏,夷狄,禽兽。”陈佐才翻了翻邓名准备好的教材,小声说了一句,但随即又变回刚才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国公这话老夫不能赞同,我泱泱中华一贯讲求以德服人,这种有违仁恕之道的东西老夫是不同意的。”

    “不过圣人也说过,开卷有益。”陈佐才把邓名给他的小册子收到了袖子里:“既然国公写了,那就给学生们瞅瞅吧,多看两本书总是没有坏处嘛。”

第五十二节 决心

    大功告成,邓名打算再和陈佐才闲聊几句就告辞,现在陈佐才对四川的民风民情比邓名还要了解得多。

    “回头老夫再琢磨一下,把这个书名给改一改,此外,这本书最好也不能说是国公亲笔写的。”在邓名起身道别的时候,陈佐才随口说道,这是他刚才闲谈时想好的办法。

    “为什么?”本来已经要走的邓名,突然又停下了脚步:“用我的名字不好吗?如果话是从我的口中说出来,老师和学生们都更容易相信?”

    “这当然没错。”陈佐才轻轻叹了口气,眼前这位成都的统治者其他什么都好,就是太不懂得爱惜自己的名声了,就好比当初办这个书院也不知道改个名字,结果使得许多的人都认为邓名就是要搞一套谋朝篡位的工具出来。

    略一沉吟,陈佐才没有正面回答邓名的疑问,而是提出了一个人选:“巩老先生怎么样?就说是他写的。”

    陈佐才和巩焴长谈过几次,对方的学问、见识都让陈佐才佩服得五体投地,陈佐才也很清楚巩焴对邓名非常关心爱护,虽然到四川的时间不太长,但居然也和文安之差不多了,简直就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邓名的身上。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陈佐才心里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但他马上就将其驱散了:“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我深受皇上的隆恩,被提拔为……嗯,被提拔为把总……总之,我绝不能辜负了皇上,要是没有陛下的恩典,保国公还根本不会有机会见到我呢。”

    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驱赶出去后,陈佐才继续刚才的话题:“不如就说是巩老先生写的好了,他反正连神主牌都烧了,这点事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听到这句话邓名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陈祭酒是觉得这本书对我的名声不好啊?没关系,我敢作敢当,再说,也不能什么坏事都往巩老先生头上推啊。”

    “国公的前程远大,现在不知道轻重,以后会明白有个好名声还是很重要的。”陈佐才微微摇头,轻声劝说道。

    “嗯。”邓名低头愣了一会儿神,片刻后抬起头来,语气坚定地说道:“这本书就是我写的,这样才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慈不掌兵,这个道理老夫也很明白。不过这事就像带兵打仗一样,每个人都需要各司其职。”陈佐才依旧没有放弃说服邓名的念头,实际上,他认为邓名在一次次下江南的时候就做过很多不妥的事。其实很多公开出去不好听的事完全可以让手下挑头去做,邓名只要装不知道就行了。有些话陈佐才并没有挑明,他觉得自古以来一个能成大事的领袖总是会有比较好的名声,因为他自己注意维护,手下也明白这是君臣分工。邓名的实际表现要比陈佐才所知道的大部分领袖都要好得多,如果再加上注意宣传的话,打扮成一个圣人没问题。

    “陈祭酒怎么也说起这种话来了?”邓名闻言又是微微一笑。巩焴就多次和他私下谈过这个名声的问题,而且邓名也很清楚巩焴到底在想什么,就是要让邓名更好地争取民心——老百姓都盼着能有个青天大老爷,更盼着能有个圣明的天子;不仅百姓有这个期盼,就是士人也是一样。所以邓名被包装得越好,就越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和支持,百姓们越是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巩焴也承认邓名到现在为止名声很不错,不过为什么不更进一步呢?把那些强盗、帝国的理论统统交给别人去发布好了,邓名只要坐享其中的好处就可以。巩焴甚至推荐过具体人选,一个是周开荒,巩焴称完全可以把此人打扮成一个杀人不眨眼、蛮横凶狠的形象;此外还有一个任堂,也可以赋予他一个摇羽毛扇的yīn谋家的形象。这样,诸多关于帝国的理论都可以被称为出自这两个人的策划——巩焴并不是没考虑过毛遂自荐,不过他担心自己年事已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人世,无法保证帮助邓名把这个黑锅背到底。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议会投票的那天,陈祭酒在议会里说的那番话,我也听说过了,陈祭酒讲得很好。”邓名轻叹了一声:“其实这种吃绝户的事,仔细想一想,我好像也干过。而且,如果这次东南督抚把案子办成了,我也要去推销债券的——我不可能看着他们把这么一大笔银子全部花到自己的军队上,或是进贡给清廷。”

    陈佐才的脸上又浮出孤傲之sè,不置可否地听着。

    “当我听了陈祭酒的那一番话后,我就知道成都书院课教的很好,大家都懂得聆听别人的话,这实在让我喜出望外。”邓名说到这里对陈佐才抱了一下拳。

    “教课是份内之事。”陈佐才简短地答应了一声,脸上也不动声sè,安静地把邓名的谢意收下了,其实他心里的想法远不是这么简单。

    “这是保国公你的功劳。如果我那次当着刘晋戈、熊兰和全体老师骂你的时候,你派人把我拖出去杀头,那你的手下自然会有样学样,谁敢在他们面前说三道四、指手画脚,他们肯定不会轻饶。”陈佐才在心里默默想着:“因为你不因言罪人——虽然你屡教不改,但你对我表现出来的尊敬,让你手下都知道该怎么对待谏言,可以不听,但不能不让人说,现在已经变成了全川的风气。再说我又有一点名气,所以这次去议会骂他们的时候,虽然他们都有权把我轰出去,但谁也不好意思喊卫兵这么干。”

    现在邓名向陈佐才表示谢意,称赞他教导有方,陈佐才也无意去纠正对方的看法,同样是在心中默念:“你不因言罪人,那我就不平则鸣,这就是君子对君子的报答方式。其他的客气话就不用说了,省得你这个年轻后生经不住夸,骄傲自满起来。”

    这时又听邓名说道:“五年前,明军在chóng qìng城下惨败,我和其他溃兵一起逃向奉节,途中我第一次参加了与敌人交战,那一仗我还击毙了一个敌人。”邓名挥了一下手,表情平静地说道:“我拉开弓,瞄准了一个活着的人,shè中了他,眼看着他重伤落入冰冷的水中,挣扎着想爬上岸,但最后流血而死,被江流冲走了——陈祭酒一定不知道,第一次杀人以后,我好几天都没睡好,夜里常常惊醒过来,想着那个被我夺取xìng命的年轻人。而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战争会如何地让人变得扭曲。”

    陈佐才没有插嘴,听邓名继续说下去。

    “当兵就是要杀敌的,这毫无疑问,如果不想被鞑子和绿营杀,就要奋起反抗,就要先把他们都杀了,对此我问心无愧。”

    接下去谈到了之后的万县之战。因为目睹了几个熟悉的同伴被杀死在身边,邓名和卫士们追着溃敌砍了十几里地,那天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死在他的剑下:“从动手杀第一个人开始,这几年来,我做的事就是杀更多的人,整天琢磨着如何杀人,如何生产最好的杀人利器,训练最善于杀人的军队。因为我这份工作完成得不错,所以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欣赏,而我这个工作还要继续做下去,不知道还要再干上多少年。战争和和平是完全不同的,黑白、对错是完全颠倒的,陈祭酒也当过把总,想必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陈佐才微微点头,简短地答道:“老夫知道得很清楚。”

    陈佐才不动声sè,心里想到:“我倒是没有亲手杀过人,不过我为了保证军屯的生产曾经打过人,把我管理下的辅兵鞭打得皮开肉绽。最一开始我也感到恶心,但不得不强迫自己做下去,后来渐渐就习惯了。”陈佐才曾经彻底适应了那份把总的工作,但现在回忆起来,却发现自己又一次生出不舒服的感觉。离开云南好几年了,一直在书院里教书,他当初心安理得下令对辅兵进行惩罚,现在内心感到愧疚。

    “所以,我提出士兵们只要服役几年,或者参加过几次战斗就可以退役。不过,这个办法对我不适用。我和他们做的事不一样,这几年和东南督抚打交道打得多了,我也开始分不清是非对错了。有的时候我会冒出一个念头,我想,如果是在五年前,我是绝不会和满清的官吏合作,眼看他们欺压汉人百姓的,也绝不会对文字狱袖手旁观的。但现在我首先会考虑我们四川大业的成败,比起我们在满清官吏心目中的形象,一些汉人百姓的冤屈根本就不算什么。”说到这里,邓名的脸上突然有了痛苦之sè。

    “慈不掌兵。”陈佐才又吐出了四个字。

    “嗯,我总是安慰自己,毕竟这种事一定要有人去做,要有人挺身而出保护国家的安全。”

    这次陈佐才没有让邓名等很久,立刻脱口而出:“国公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只是我想,等到十年以后,鞑虏被赶走了,战争结束了,我和我的上校们恐怕也都是半疯了——我不认为,一个县的百姓会放心地让一个杀人如麻的家伙当他们的县官,不过他们却认为战争的胜利者是最好的统治者,这真是古怪啊。”

    “国公的话,老夫有些听不懂了。”陈佐才感到他跟不上邓名的思路了。

    “我认为,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我和我的上校们都需要好好的休息、放松,我们养成了一套黑白完全颠倒的规矩,这套规矩是用来对付敌人而不是自己人的。”邓名摇摇头,觉得军人未必是合适的官员,就算是战争英雄,恐怕也需要先冷静一些年才能重返政坛,至少也得等他在和平生活中消除了战争的影响再说。

    “所以保国公才搞了这个院会出来吗?”。陈佐才听到这里,突然有恍然大悟之感,他也见识过南明三王是如何驱使百姓的,邓名大概是怕自己会失控变成一个暴君。

    “确实,是一个原因。”邓名觉得若是自己将来不进行过战后的心理恢复,很有可能会把带兵的那套观念拿来对付自己人,把有不同意见的人当成逃兵毙了。大手一挥发动各种生产战役,根本不在乎有多少百姓被充作了炮灰——趁着现在自己还头脑清醒,邓名先把这个议会的框架搭起来,然后带着军队逐步习惯去服从它。不然将来走火入魔,会不会愿意用议会来限制自己就难说了。

    “因此,我不愿意隐瞒我的作品,我也不会去刻意保持什么好名声,”邓名对陈佐才说道:“我会时刻提醒自己,把真实的想法和院会分享。你们在后方,基本上是生活在和平的环境里,就算我自己察觉不到我已经发疯了,但你们肯定能看得出来——陈祭酒应该让四川的同秀才们明白,如果军人当得太久,心智不正常了,那也是为国家付出的牺牲,应该得到善待,让军人能够恢复过来。”

    陈佐才仔细地盯着邓名看了半天,郑重其事地问道:“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国公,国公驱逐鞑虏后的志向吗?”。

    “我的志向?”邓名哈哈一笑:“我希望驱逐鞑虏后,院会里坐满了来自全国的议员,他们代表着全天下的百姓……”说到这里邓名突然停住了,他本想说希望议员们会在他进门时全体起立鼓掌,出门时议长会说“我们代表全体国民,感谢您多年的为国效劳”,不过这个志向实在太大了,邓名觉得陈佐才肯定理解不了,今天聊得兴致勃勃,差点一不小心就吐露出来了。

    “国公的心思,从来都是变幻莫测。”陈佐才等了片刻,见邓名已经没有继续的意思,就点点头保证道:“既然国公深思熟虑过了,那老夫尽力帮忙便是。”

    ……

    běi jīng。

    蒋国柱不久前送来一份报告,称他负责的哭庙案和奏销案都有了起sè,哭庙案的首犯金圣叹等人已经畏罪潜逃,没有了领头人后,蒋国柱亲自指导地方官施展手段,把涉案的外围人员分化瓦解——这些没有潜逃的人本来还对清廷心存幻想,所以才会留下。而蒋国柱的方案是“挑动缙绅互斗”,他暗示那些寄希望于清廷宽大的人们:朝廷和两江总督衙门已经不打算追究此事了,不过出于官府威信的考虑,需要一两个替罪羊,然后就会赦免其他的人。

    至于具体的人选,蒋国柱也没有指定而是让缙绅们自行决定。他还拿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说官府默许众人分担那个顶罪的人遗留下来的责任,换言之,就是众人负责照顾顶罪者的家人,凑钱弥补该人被抄家的损失。

    不出蒋国柱所料,为了顶罪的问题,本来就不太团结的缙绅联盟立刻出现了裂痕,他们之前能够形成这个联盟还是因为浙北的榜样;不过当蒋国柱明确表示官府没有特别针对的对象后,这些缙绅就又开始举办赛跑比赛——不过蒋国柱可不是邓名,他并不打算只吃掉最后一名。

    在经过互相举报和陷害后,蒋国柱抓走了几个缙绅,然后要求其余的人按照最开始的约定办,让他们合伙儿照顾被捕者的家人。在这期间,蒋国柱偷偷对其中的一批人说,他们本来就不在官府的严办名单上,就算没有人顶罪,也最多是罚款了事。

    蒋国柱估计这些人听完后肯定会觉得自己其实也没大事,分担顶罪人的负担非常不公平,等这些人再为此事闹起来后,蒋国柱再把之前他们互相陷害、告密的信分发一下,估计就能让黑名单上的缙绅们彻底反目成仇——蒋国柱计划分三批到四批把这些富户都抓起来,没收财产,然后卖给四川人。至于查抄所得,蒋国柱计划把一成送给běi jīng,用三成购买四川的债券,剩下的用来养兵。

    在给běi jīng的报告中,蒋国柱吹嘘了一番自己的忠诚和干练,拍着胸脯保证,至少能够给běi jīng运去一百万两银子。

    把蒋国柱的奏章轻轻地放到了桌子上,索尼沉吟了一会儿,对鳌拜和苏克萨哈说道:“现在江南如此混乱,归根结底还是在邓名身上。”

    “正是。”鳌拜和苏克萨哈异口同声地答道,然后一起满脸期待地看着索尼。

    不久前康亲王杰书又上了一份奏章,认为等拿到漕银后,清廷就可以挥师西进,取道潼关入陕西,集中河南、山西等地的绿营jīng锐于保宁、chóng qìng,再加上jīng锐的河西兵,与邓名再次决一死战。

    杰书显然不愿意灰溜溜地返回běi jīng,而且无论是他还是遏必隆,都对淮安的失利相当不服气,认为如果不是因为水网密布,江南人心浮动,侦查不利加上朝廷一再催促等原因,他们不会遭遇挫折。而从保宁、chóng qìng出发,只要粮秣准备充足,辅兵和牲口带得够多,完全可以走陆路攻击成都。

    只要攻陷了成都,那所有的动荡不安自然都迎刃而解,就是和邓名拼个两败俱伤,也能阻止他继续无休止地利用水师优势sāo扰湖广、两江、浙江、山东——与其让官兵在这么大的范围上疲于奔命、处处设防,还不如集中人力、物力荡平了四川。

    这个计划鳌拜和苏克萨哈也是认同的。作为去过四川的战将,鳌拜表示,他认为走汉中这条路攻击西川是完全可行的。虽然路上没有什么人,但确实可以靠大量的民夫和畜力来解决运输问题;对于陆战,清廷也还有一定信心,而且北方的军队士气也还不错。比如河西的赵良栋,就多次叫嚷有信心把邓名一举荡平——在邓名烧死了洪承畴、袭杀了胡全才又生擒了郎廷佐后,敢这么喊的人就没有几个了;而在高邮湖、浙江和山东之战后,赵良栋这样的好汉就更稀罕了,若是去打成都的话,赵良栋这样的猛将一定要带上,他的好搭档张勇和王进宝不用说也得一起去。

    只有索尼依旧担忧,进行这样大规模的动员会让清廷有被掏空家底的危险。

    要是能一劳永逸当然好,那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而且还能靠象牙和翡翠来弥补损失——高明瞻不是说xī zàng都是满嘴长牙的大象和用来当门垫的翡翠吗?

    可若是战事不利的话,那清廷又该怎么办?

    “若是几年前我们肯下这样的决心,现在就不用坐在这里发愁了。”鳌拜见索尼又没了下文,焦急地劝说道:“如果我们现在舍不得花这笔钱、下不了这个决心,那再过些年,邓名的流窜范围只会变得更大,朝廷的负担更重,说不定到时候我们连下这个决心的能力都没有了,那才是追悔莫及啊。”

第五十三节 霸气(上)

    尽管是在战争期间,但川西依旧有大量的奢侈品通过chóng qìng流入北方。象牙不用说,一直就是宝物,现在就是翡翠也取代了原本玉石的地位——除了翡翠硬度高、sè彩漂亮以外,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翡翠有稳定的货源。rì渐兴旺的珠宝生意让běi jīng相信四川那边确实遍地是黄金,打下成都肯定能弥补朝廷的财政支出而有余。

    这几年来,邓名陆续往四川搬运了几百万人口了,按说川西也重新变得人口稠密,能够让清廷的大军有机会沿途征用粮食和人力了。辅政大臣手中没有西川人口的准确数字,他们估计现在西川应该有三百万壮丁以及和这个数字差不多的壮妇,而这个估计是根据南方的督抚的奏章得来的。

    一开始邓名到长江中下游时,各个督抚为了推卸责任,拼命把邓名的收获往少里说,竭力想让朝廷相信邓名在他们的家门口损失折将。不过同时督抚们又使劲夸大邓名在他们那里的所得,目的当然也是为了进一步推卸自己的责任,表示匪势庞大都是他们邻居造成的;而后来皇帝死在高邮湖了,承认官兵小挫似乎也不是什么大罪了,东南督抚就开始遮遮掩掩地报告邓名从他们那里掠夺了一些人口,同时一如既往地造谣夸大邻居们的损失,以证明自己被掠去的人口实在是微不足道。

    那个时候,辅政大臣经常是往各省报上来的损失人口里加上一些,加以修正。现在形势又发生了变化,地方官似乎纷纷有夸大损失的倾向。因为他们发现超报损失可以理直气壮地贪污丁税,所以动辄就是川贼大掠某处,一抢就把某府、某县的几十万壮丁席卷一空——现在清廷的要求已经很低了,这种奏章搁在五年前送上去绝对是要杀头的,而现在只要力保县城不失,朝廷就会勉励一番——所以辅政大臣每当看到这种报告,已经不是往损失的人数上再增加,而是尽量地挤干里面的水分,“严禁”邓名如此猖狂地劫掠人口,他们本来是应该向朝廷缴纳丁赋的。

    索尼今天一直没有明确表示意见。他也很清楚,只要不能打消邓名的嚣张气焰,地方官府对běi jīngzhōng yāng的敬畏就会持续下降,类似的阳奉yīn违行为会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要是搁在五年前,谁敢提出让闽军帮忙漕运啊。可现在东南的督抚都有这个胆子了,而且北方还有给叫好的,就是那个曾经的坚定的剿派祖泽溥;而朝廷也确实不好在邓名威胁如此巨大的时候,对这些墙头草采取断然措施。

    听了鳌拜的话,索尼只是“唔”了一声。

    “我军依旧比邓名强大很多倍,我们可以集中五省的兵力,七省的财力,就算不能彻底击溃邓名,也能迫使他同意与朝廷议和。”这种对清廷前途的怀疑也扩散到了清廷的高层,力主发动进攻的苏克萨哈,甚至认为只要能迫使邓名同意议和或是拿出谈判的诚意来就可以:“只要邓名和我们议和,我们就可以重振权威,让东南这帮人不敢再对朝廷耍心眼。”

    “就是邓名和我们议和,我们也不能马上对付各省的总督、巡抚。”鳌拜急忙纠正道:“至少要等皇上长大亲政了,邓名也刀剑入库、马放南山了才行。要是匆忙动手把东南逼反了,邓名说不定就会撕毁合约……”

    “好了,那还是没影的事呢。”索尼打断了鳌拜的话。那还是太久远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现在邓名和清廷还没有和谈呢。上次纳兰明珠和邓名进行过两次沟通后,清廷就发现邓名和己方的条件差距太大,尤其是邓名要求湖广、两江、山东、浙江、福建、两广和漕运总督都需要派质子去四川,这个条件让běi jīng意识到,成都方面认为现在明清在战略上已经达成了均势,所以邓名要求对长江和南方进行双重统治,而不是完全属于清廷所有。

    但清廷并不认为局面已经糟糕到了这种地步,而且双重统治肯定是无法通过八旗内部那一关的。虽然满清内部大多数人都承认战争无法在短期内解决,而且也不愿意继续让满洲人战死,不过他们现在依旧占据着中国大部分的领土,无法接受一夜之间和明军回到平起平坐的地位上。

    “好吧,我也同意进攻四川。”索尼终于点了点头,既然他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应付眼前的危局,也不可能接受邓名的谈判条件,那就只有再进行一次军事冒险:“不过我觉得有一个问题我们得事先说好,那就是成都要不要拿下。”

    从天津传来消息,漕银正在陆续被运上岸,到现在为止,双方的协议执行得非常顺利。虽然江南的督抚都说这是穆谭在牵头,但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辅政大臣,他们都深信邓名默许了此事。从这一点看,邓名也有意停止和清廷的战争。听说,成都直到现在都没有吞并附近的夔东、建昌,更不用说实力雄厚的昆明李定国集团,或是距离遥远的张煌言集团。辅政大臣们以己之心度人,觉得邓名终究是势力有限,可能他也需要赶快与清廷议和、停战,集中力量削平明军内部的众多山头——要是内部都无法统一,那打天下又有什么意义,谁敢说不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鳌拜和苏克哈萨对视了一眼,这次清廷由亲王领军,拿出大量的经费,动员大量的兵力进攻四川,他们觉得就算歼灭不了邓名的主力,但拿下成都还是没什么问题。当然,拿下成都绝不意味着问题彻底解决,索尼认为,只有拿下成都同时彻底歼灭邓名的主力部队,那才可能一劳永逸,而且也只是可能罢了。

    “如果邓名利用他水师的优势流窜到汉水流域去,或是干脆放弃了长江的上游地区直奔下游,然后在山东、浙江展开大流窜,还是会被他搅合得天翻地覆。”鳌拜沉思了一下,觉得索尼的担忧很有道理,清廷会为了追剿邓名而元气大伤,不得不越来越依仗地方上的汉人武装——从这几年周培公的崛起就可见一斑。清廷已经好几年没有动过更换东南督抚的念头了,张长庚他们的实力都在急剧膨胀中——如果再被邓名搅和上十年,清廷或许能把他彻底灭了,但朝廷也会因此耗尽所有的力量,包括威信、控制力、满洲人的生命还有国库的储备;而那时许多地方恐怕也早都藩镇化了,总督都变成吴三桂一样治权在手的藩王。如果真变成这样,那么清廷和邓名打得不死不休是图什么呢?是为了给吴三桂或是其他什么人做嫁衣吗?不错,邓名杀了皇上,不过也不能拿整个大清给先帝陪葬啊,太皇太后、皇上和全体满洲同胞都不会同意的。

    “如果邓名肯与朝廷议和,肯保证绝不再沿着长江东进,我们可以不抢走他的成都。”苏克萨哈也赞同地说道。索尼的意思就是要设法用成都做人质,和邓名签订一个对满清有利的城下之盟:“如果邓名失去了成都,那他的威信也会受到极大打击,可能再也无法压服李定国、李来亨。”

    “不错。”索尼满意地看到另外两个辅政大臣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取得了一致意见:“即使邓名顽固不化,只要在我们攻下成都以后他能够幡然悔悟,我们还是要与他和谈。到现在为止,邓名是唯一一个认真考虑议和的人。只要他还有一部分军队,只要他肯议和,我们还是可以把成都还给他。如果邓名公开宣布篡位,出兵攻打李定国,我们也可以让吴三桂支援他。”

    吴三桂最近也快成为běi jīng的一块心病了。这几个月来,吴三桂不断送密信到běi jīng,说张长庚似乎有背叛朝廷的嫌疑。

    一开始běi jīng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他们知道吴三桂和张长庚因为协饷的问题,关系始终闹得很僵。吴三桂从张长庚手里拿到的协饷,大概还不到他索要总数的一成。因为吴三桂不断地用武力威胁张长庚,张长庚完全是为了避免平西王悍然发动清军内战,才勉强供给他一点,

    不过吴三桂最近送来的秘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称他假装反正,对永历的流亡朝廷进行了试探。结果发现南明朝廷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进攻湖南自赎,除了邓名、李定国与张长庚早有勾结外,再无其他解释。吴三桂对明廷进行试探,是由夏国相主持的,他把全部的经过详细写成报告送到běi jīng。一同送来的还有明廷给吴三桂的回复——吴三桂称,他早就怀疑张长庚不给足他军饷,就是因为和明廷有勾结,所以吴三桂要求朝廷同意他偷袭湖广,为朝廷诛杀张长庚这个贼子。

    吴三桂送来的文件可信度极高,关于各种疑点的分析也十分有条理,让辅政大臣们看完后,顿时对张长庚的用心十分怀疑。

第五十四节 霸气(下)

    当初洪承畴向顺治恳请抽调天下汉人精兵征讨西南时,就对顺治详细分析过各方面的利弊——这些洪承畴挑选出来的精兵,其中固然有不少是张勇、赵良栋这样的忠心耿耿之辈,但也有很多都是各省的刺头、喂不饱的恶鹰。在洪承畴的计划里,这些人跟着吴三桂进入西南后就不要再回来了,他们要是能和李定国拼个同归于尽,那真是最好不过。

    一开始看吴三桂进展太顺利时,洪承畴还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替吴三桂着想的姿态,劝他欲要自保,就不可让云南一日无事。但吴三桂却不肯上当,坚持要把李定国彻底消灭不留后患,显然是不打算落入洪承畴两败俱伤的筹划中去。

    根据洪承畴的备用计划,那就是要把这些人圈在云南不放回来,花上几十年的工夫等他们都和吴三桂一起老死了以绝后患。当时洪承畴和顺治对奏的时候,索尼、鳌拜都在边上,他们也都对这个方案非常赞同。可惜功亏一篑,突然蹦出来一个邓名,把洪承畴烧死了,吴三桂也退回了贵州。

    当时鳌拜还盼着能坏事变好事,让吴三桂继续去血拼李定国,但吴三桂却说什么也不肯为了大清把老本都扔进去。虽然吴三桂对付水西之类的土司雷厉风行,但每次一听清廷要他去打李定国,就大喊粮秣不足,现在不但李定国没有剪除,吴三桂还被养得很肥。利用这几年的时间,吴三桂把洪承畴塞在他军队中的沙子都清除了,监督他的满洲八旗也喂得饱饱的,十万大军基本都成了他的党羽。

    当初在山海关,吴三桂那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手腕给多尔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自从入关后,清廷就一直把吴三桂放在粮秣无法自给自足的地区。军费和粮草始终是清廷用来套住吴三桂这头恶狼脖颈的一根有力的绳索,再加上满洲大兵的军事威慑,让这个家伙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由于邓名,满洲大兵的震慑力已经受到严重削弱,如果吴三桂的报告和分析属实的话,就是说连张长庚这样的家伙,都因为拥有两省而生出“鼎似可问”的心思来了;那么,如果把吴三桂集团放进湖广,让他粮草能够自给自足,会是什么后果?平西王手里有十万大军,几乎都是汉人军中的精兵猛将,比起势单力孤的张长庚,吴三桂绝对是可怕得多的祸害。绝不能让吴三桂拿到湖南的稻米,这是北京辅政大臣们的共识。

    “我们该怎么回复平西王呢?”听索尼提到了鳌拜的名字,鳌拜问道。

    此事让辅政大臣们感到非常棘手。

    幸好明廷也不信任吴三桂,吴三桂报告说明廷企图唆使他去打两广和福建。这个报告索尼觉得非常可信,明廷的思路清晰可见,显然和清廷一样,对吴三桂异常警惕,所以指望他去血拼东江系的藩兵。不过索尼料定明廷的如意算盘不能成功,就好像清廷无法说服吴三桂去血拼李定国一样。

    只是吴三桂既然开口了,也表示他依旧会坚定地站在清廷一边,那就必须要对他的忠诚给予嘉奖。就好像昆明大火一样,谁都可以罚,但手握十万大军的平西王不能受罚;谁表忠心都可以不赏,但手握十万大军的平西王不能不赏,不能把湖广赏给他,那就只能让湖广再多拨点粮草给他。

    “写封信给张长庚吧,私下通知他,让他知道平西王已经弹劾他有通敌嫌疑了。朝廷知道武昌乃是前线,军费紧张,但像张长庚这样完全不顾友军需要还是不行的。朝廷的意思是,张长庚必须要增加给平西王的粮草,这也是他证明自己清白没有通敌的机会。”索尼的解决办法既是对张长庚的敲打和威胁,也是对吴三桂的安抚,同时还是对张长庚的提醒——提醒他不要被吴三桂偷袭了,那样清廷要头疼的就不止远在四川的邓名了,到时候他们还要担心吴三桂会打着援助两江的名义,跟在邓名身后一趟趟地往南京跑。

    “再给郑经去封信,”随着军事威慑力的不断下降,索尼感到国事越来越艰难,每个决定都需要深思熟虑,在打击敌人的同时,还要走一步看三步,严防小弟借机壮大自己:“就说朝廷经过深思熟虑,觉得台湾自古就不是天朝领土,他们父子自拓疆土,可以同朝鲜例,不剃头、不变换衣冠,问郑经愿意不愿意和朝廷议和。”

    如果招安了郑经,福建、两广的力量就可以节省出来不少,东江系的藩兵也可以调往别处,既可以从背后监视吴三桂,也可以增援长江流域,还可以协助杭州镇压浙北那帮靖难的乱党。

    ……

    紫禁城外的茶馆里,张明澄和朋友黄老皮、范通一边喝茶,一边议论着国家大事。以前他们在辽东是没有地位的包衣,但从龙入关后,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先是替主子管着圈来的大片土地,彻底告别了沉重的体力劳动,现在连管家的活儿都是其他包衣在做了,他们这些身份尊贵的大包衣住着漂亮的宅子,出入酒肆、茶馆的时候,伙计们也都是一口一个“爷”的伺候着。

    “昨个儿宣布岳州大捷了,湖广绿营浴血奋战,把川贼赶回江陵那边去了。还斩杀了川贼一员大将,嘿,又是姓赵的。”

    “又姓赵?”黄老皮眯起了眼睛:“难道又是赵海霸?”

    “当然不是。”张明澄摇摇头,赵海霸在九江大捷和黄州大捷中被斩杀了两次,类似笑话有好几出,导致这两次大捷听上去都不那么可信了。不过北京的大包衣们还是宁可相信这只是大捷中的一个瑕疵,只是一个谁都可能不小心犯下的辨认失误:“是赵五郎、赵路霸。”

    自打赵天霸在淮安之战中被康亲王杰书“击毙”后,他的家人就纷纷遭殃了。在朝廷嘉奖了杰书阵斩为首贼将的功绩后不久,梁化凤就声称他奋起追击退出运河的明军,击毙赵天霸的二弟赵地霸——在一次次汇报大捷后,江南这次的奏章上总算也出现了被杀敌将的姓名了。既然朝廷不追究杰书的欺瞒,那就说明关于赵天霸的虚报是在辅政大臣的容忍范围之内。

    康亲王的功劳大家都不敢抢,要是别人又把赵天霸击毙一遍,那就等于指着杰书的鼻子骂他撒谎;但梁化凤就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了,赵国祚给朝廷的的奏章上也把赵地霸击毙了一遍,称此人根本没有在扬州被杀,而是带着党羽流窜杭州湾试图抢劫一把,被英勇的杭州驻防八旗将军松奎格杀。之所以非要用这个名字,主要还是因为梁化凤在庄家发起的靖难中不但见死不救,更有落井下石之嫌,赵国祚肯定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恶心江南提督的机会。

    赵家二郎在扬州殒命,接着三哥赵山霸又在池州死于非命。但蒋国柱宣布的这桩功绩又受到张朝的质疑,张朝拿着董卫国的捷报称,赵家的老三赵山霸、老四赵海霸,明明是在九江被双双诛杀的。

    就像江西和江南争抢功劳一样,湖广也严正指出,真正为朝廷除去赵海霸这个大患的功臣乃是湖广的黄州知府。赵海霸命丧黄泉后,不久,赵六郎也在武昌授首。

    “赵家六郎叫什么来着?”范通插嘴问道。

    “街霸。”张明澄和黄老皮异口同声地答道。

    “哦,对、对。”范通连连点头。由于赵路霸和赵街霸的死亡地点没有争议,所以他们的名气远不如他们的二哥、三哥和四哥响亮,赵天霸的前三个弟弟因为浙江、江南、江西和湖北的激烈的笔墨官司而传遍全国。

    “赵家的大哥,”回答完范通的疑问后,黄老皮迟疑了一会儿:“叫什么来着?”

    刚才和黄老皮一起流利回答范通疑问的张明澄,也回忆了一会儿,不是很有把握地反问道:“是不是叫‘天霸’?”

    康亲王的奏章非常低调,也没有大肆宣扬,所以赵天霸的名气远远没法和他五个虚拟的兄弟相比。

    “好像是,”黄老皮皱眉头想了一下,点点头:“应该是吧,后面是地、山、海、路、街。那大郎应该是天了。嗯,就是赵天霸没错,有这么多出名的弟弟,他就是想不出名也难啊。”

    川西明军从淮安退回江陵的一路上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北京人无从知晓,不过他们都对赵家六兄弟的印象深刻,除了大哥生死不明外,其他五兄弟肯定是死于非命,让大家都不禁同情起这六兄弟来。

    “听说赵家兄弟的父亲是一个西贼。”张明澄说出了一个他刚听说的消息。

    “果然是西贼!”

    “竟然是西贼。”

    黄老皮和范通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赵家六霸,能给孩子起这种名字的,是个西贼有什么稀奇的?”黄老皮奇怪地问他的朋友。

    “就是因为赵家六霸我才奇怪啊,”范通脸上是满是惊讶之色,掰着指头说道:“霸天霸地、霸山霸海,然后还要霸路霸街……六个儿子的名字起得这么霸气,我琢磨这肯定是个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威震江湖的一方大侠!没想到居然是个西贼。”

晚点更

大概推迟后两到三个小时。

第五十四节 投机(上)

    辅政大臣的会议结束后,索尼骑马回到了自己家里,尽管现在生活好了,但是他还是不太习惯坐轿,总觉得那里面拘束没有骑马自在。

    最近三儿子一直在鼓捣些什么东西,对此索尼也早有耳闻,这个儿子折腾的事情索尼也听说了个大概,和银子有很大的关系。不过之前索尼并没有予以干涉,而且索额图来问他朝廷会不会毁约、是不是会在验收问题上刁难、肯不肯出具收条的时候,索尼也都如实地告诉了儿子——至少今年清廷是不不会翻脸没收一笔漕银的,上千万两漕银的交易,为了几十万两就撕破脸不值得——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辅政大臣突然都有了个印象,那就是双方打了几十年的仗后,清廷和明军、准确地说是和四川的明军好像还没有撕破脸。

    索额图和其他那些政治上不得志的前禁卫军军官总是聚在一起,这次南边兴起个证券交易后,他们就凑钱去赌博,这种赌博还有个新鲜名字叫什么炒期货。不过索尼和其他满洲高官对他们本来就优容,又觉得高邮湖一战内幕深深,这些子弟都是被牺牲冤枉的,所以明知他们在赌钱,而且还借用朝廷的驿站系统赌博,但他们的父辈也都装不知道——四个辅政大臣都有家人参与了,这事想掩盖还是不难的。

    可今天回府后,索尼马上就让包衣把索额图叫来,一见面就说道:“以后不要去天津了。”

    最近索尼听说儿子赌的钱越来越大,据说已经动辄几百上千两银子了……小赌怡情,没有什么不好,但像索额图这样就有点吓人了。而且因为赌博,不少贵胄子弟还跑去天津盯着漕银交付,生怕朝廷严守诺言,但天津地方官却检验眼开刁难送漕银来的“闽贼”,索额图也隔三差五就和其他家的小子结伴去一趟天津。

    “为什么?”索额图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发颤了:“阿玛,可是……可是朝廷要毁约、抓人了么?”

    这些日子索额图他们挣了不少银子,在湖广的漕银交付完毕后,钮钴禄就转战九江去了,又靠着在九江那里做多发了笔财。前不久江西的漕银交付也宣告结束,接下来就该轮到江南的了,钮钴禄现在应该正在赶去安庆的路上。为了能够让京师里的这伙人顺利参与到每一场买卖中,他们甚至影响了漕银交付的先后顺序,明明朝廷本来有意让浙江先交漕银,但因为钮钴禄不会飞,不能武昌、杭州两头窜。所以最后就定下了先湖北、湖南,然后江西、江南,最后才是浙江漕银的交付方案。

    这个方案在北京朝堂通过还是费了点劲的,因为辅政大臣都觉得走海运的话,浙江漕运从杭州到天津明显要比江西方便。但因为湖广的证券交易先开,所以对北京的抄期货集团来说,一定要从湖北开头,最后到浙江收尾。辅政大臣和户部都担心,这样可能会造成浙江的银船在外面等着无法卸货,而江西的银船还没有抵达导致天津码头也无事可做的古怪场面。但经不住贵胄子弟纷纷说服了疼儿子的亲娘,然后母子上阵一起对付他们的重臣父亲,这个钮钴禄需要的先后次序还是在清廷得到了通过。

    而明军那边则非常地好说话,押送银船来的成都什么发展银行的行长冯子铭到了后就上岸住在大沽口附近。这个被不少人怀疑为邓名和穆谭密使的家伙听到索额图的要求后,一脸轻松地答道,对他们的金融集团来说,清廷这顺序想怎么折腾都行,来的这船银子算哪个省的漕银都可以,就是一锭银子劈五份,一省一份都可以。

    见明军的账本这么糊涂,船上的银子想说哪个省的都行,让不少清廷户部的官员暗中鄙视,猜测明军的户官管理制度一定一场混乱,完全没有规矩章法。而听冯子铭说什么就是一锭银子都可以分成几份,根据清廷的需要算成不同省的漕银后,北京户部对明军账册管理制度的鄙视更是达到了极点,不少户部官员都就此得出结论:“四川易破耳。”大部分满洲子弟也不明白四川到底为何易破,只有索额图模模糊糊地想通了一些,那就是明军的账目管理不够一板一眼,给四川户部官员太多浑水摸鱼的机会——想我大清账目如此严谨,进户部库房搬运的时候,兵丁都不许穿衣服而要光溜溜的,但还是有各种神出鬼没的夹带机会,这四川如此漫不经心,用不了几年可能就能“观其自败”了吧?

    由于只需要缴纳百分之五的保证金,所以钮钴禄那边的利润很不错,大家凑的三万多两银子已经变成了五万多,索额图的二百两银子也变成了五百多两。前些日子索额图往哥哥弟弟、表姐、表妹各处亲戚那里一通借,拍胸脯许下了三成的利钱,又凑了几百两银子给钮钴禄送去。还是因为保证金的问题,如果清廷突然变脸赖账,那每次都信心十足全副身家压上的钮钴禄一次就能把大伙儿的私房钱都给扔进水里。

    想到这里索额图话都说不利索了,上次钮钴禄还来过一份信,说安庆新推出了一个什么漕银交付保险项目,向去天津的银船出售人身和财产保险,而这些保险业务的基金也要在安庆上市。研究明白钮钴禄来信中提到的这个项目后,索额图他们都笑得十分欢畅,他们都深知朝廷不会毁约、更不会抓人,所以这个保险项目的基金他们让钮钴禄有多少买多少,认为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结果一眨眼朝廷就要变卦了……这赌博果然是不能沾啊,亲爹都靠不住。

    索额图急忙一转身就要往外跑:“阿玛恕罪,儿子得赶快去写封信,趁着城门还没关赶快送去安庆。”

    借来的钱里还有不少是表姐、堂姐们出嫁时的嫁妆,在婆家省吃俭用攒出来的私房钱,要是都赔光了索额图只有自刎以谢天下了吧?

    “糊涂,站住!”索尼大喝一声。

    高邮湖一战已经过去好久了,随着战局日趋不利,大家对禁卫军曾经的失职也不那么斤斤计较了。这次去四川既有收集土产发财的机会,也是一个获取军功的机会,如果能够在这次的征讨中立下大功,那么索额图等贵胄子弟也就有了卷土重来的机会。

    因此几个辅政大臣联合起来,给他们和他们追随者的子弟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太皇太后已经同意再给那些被清理出御前侍卫的高邮湖失职人员一次机会,允许他们返回军中,到康亲王和遏必隆身边去效力。

    既然儿子又有了前途,那索尼就不能看着他继续赌博鬼混下去了,他也知道这个儿子素有大志,和其他那些混吃等死的儿子们不同。

    “老三,我从来没有替你争取过任何爵位。”索尼把好消息讲给儿子听了以后,严肃地勉励他道,索额图的大哥不用说,会世袭索尼的爵禄,而索额图的二哥还有他后面的弟弟,索尼也都使出浑身解数,为他们争取各种终生有效的铁杆庄稼。只有索额图例外,索尼从来没有帮他去争取过什么白拿俸禄的闲职,却不放过任何一个让索额图在皇上身边听差的机会:“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这次机会你一定要抓住,你会有不逊于为父的爵位的。”

    “是,儿子知道了。”索额图俯首听从教诲,脸上也满是兴奋之色。

    不过索额图的喜悦并不完全是因为政治前途重新出现,也是因为知晓朝廷并不会毁约,毕竟索额图手里还拿着那么多亲戚的救命钱呢;不光是他,别的参与值也是一样,就索额图所知,瓜尔佳的那个兄弟忽悠的人比他还多。听说这事能短期内挣大银子后,好几个汉子都背着婆娘抵押了房子,一人五两、一人十两地凑银子,也要去安庆交易所上做多,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交代啊。

    “不过去天津也有好处,能够知道四川的内情。”索额图眉头一皱,对他老子说道。

    “胡说,去天津怎么能知道川西的事?”索尼大不以为然,瞪了索额图一眼:“你好好收收心吧,不要再去赌钱了。”

    “阿玛误会了。”索额图不想老子一眼就识破了他的用心,不过他既然敢说这话,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一张报纸被索额图从怀里掏了出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给索尼:“这是那个冯子铭和其他几个四川人没事在看的东西,好像上面写的都是川西的大事。”

    邓名并不禁止川西的报纸流出,每次有新的银船到后,冯子铭他们都会冲过去讨要最新报纸。这些人已经到了天津好几个月了,拿到报纸后就会如饥似渴地读起来,而索额图找机会偷了几张出来。

第五十四节 投机(下)

    原来四川最大的报纸是属于熊兰的中央银行的,他的报纸上全是贷款细则;还有从秦修采税务局搞来的税收新规,这些都是各个商行非常关心的消息。靠着这些第一手资料,熊兰的报纸颇受欢迎,中央银行下属的报社也积极向成都各个私人银行和推销他们的报纸为中央银行挣外快,熊行长还是第一个学会在报纸上做广告的人,之后中央银行的报纸上就开始出现商业银行的付费宣传栏目;那些急需贷款的商行一般也从此开始订阅熊行长的报纸,以获取他们所需的金融信息;再后来,很多商行也开始在熊行长的报纸上做广告,不过他们的对象都是那些同样会买熊行长报纸的老板。

    对于熊兰来说,印刷机和工人都是现成的,不印钞的时候就印报纸,虽然有人也看着眼红,但第一没有熊兰的先发优势,第二也缺少和中央银行竞争的人脉和信用。很久之后才有了一些规模稍大的报纸,这些报纸的销售对象主要是识字的同秀才,在上面登广告的也都是小型的店铺、商家。

    自从去年有人发现刊登新闻比较吸引平民后,很多报社都开始效仿,本来白送给同秀才都往往被拒收的广告宣传单,渐渐有人开始愿意花钱买了。后来经邓名过问,凡是刊登时政新闻的报纸,都会得到政府的一笔津贴,除了财大气粗的中央银行,这份津贴对其他报社的帮助也不小。现在最受平民欢迎的成都周报(现在四川五天为一周)上面除了时政新闻,还有评书连载,甚至还有社会八卦,其进化速度之快让一直暗中关注它的邓名嗔目结舌。

    受欢迎程度紧随成都周报之后的,就是叙州双周报(十天一刊),这份报纸除了时政评述以外,还有大量的风水相关。请了几个龙虎山的高人,给读者们讲解每周运程;隔壁版面就是周易详解,里面全是深入浅出的每日凶吉解析,不但要让读者知道为什么今天是黄道吉日,还要让读者明白这个黄道吉日是怎么来的。随着受欢迎程度的不断提高,叙州双周报表示它们争取明年就改为叙州周报,

    排名第三的是同秀才报,这份报纸和其他报纸一样头一版都是时政新闻来换政府的津贴,不过它也只有一版的新闻,剩下的就是铺天盖地的花边新闻和书生遇狐女类的故事。因为描写太露骨这份报纸被成都和叙州的书院先后宣布为不受欢迎的,校规里就禁止师生购买阅读。年初这份报纸还另辟蹊径,开了一专栏专门研究四川税务局的细则,逐条分析应该如何合法避税,从大宗利润税款,到小型店家的营业税赋,乃至农民工人的所得税,无所不包。该报因此声名鹊起、销量大增,成为第三份改为每周一刊的私营报纸。为此《同秀才报》还被税务局长秦修采一纸状子告去了提刑司,邓名返回四川后不久,该官司也告一段落,首席提刑官贺道宁以“言者无罪”为名宣布这个教授如何避税的专栏合理合法;宣判后秦修采先给全体税务局的官吏每人定了一份同秀才报,以便在第一时间发现并弥补漏洞,一面指示朴烦收集家长签名,打算告《同秀才报》一个有伤风化、毒害少年。

    索额图从天津偷来了不少报纸,全都是属于这四家的,不光是冯子铭他们看得津津有味,拿到手之后索额图他们也听喜欢看的。一些被请来辨别真伪的师爷看完后,还为几份报纸上不同的时政观点争吵起来,并表示他们还没有研究够四川的诡计,需要更多的报纸材料。

    “活字印的?”索尼把报纸接过去翻了两边,露出一声不屑的鄙夷声。

    这种鄙夷并不是索额图第一次听到,也远远不止听过一次,很多师爷看到这些报纸明显是活字印刷后,就失去了兴趣。虽然活字印刷出现的时间很长了,而且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但活字印刷物难登大雅之堂。字帖什么的就不必说了,就是有哪个读书人打算著书,也会请上上一位好工人为自己刻上一副精美的雕版,因为字不仅是意思的载体,同时也是一门艺术,没有人愿意用没有特色的活字来承载自己的心血——如果不是很有钱那就用便宜一点儿的雕版好了。

    由于缙绅的这种倾向,使得最优秀的印刷师傅也都集中在雕版印刷行业,活字印刷是一种低级行业,师傅和工人的水平远远不能和雕版同行相比,报酬也少的可怜,这使得活字印刷品同雕版印刷品的质量差距难以弥补。

    索尼已经入关很久了,最近十年看的奏章上都是精美的小楷,围绕在他身边的也都是知名的士人,早就知道活字印印刷品是给那些粗通文墨的工头之流看的,根本入不了辅政大臣的法眼。

    “这报纸不同,上面几乎没有错字……”索额图急忙解释道,这几份报纸虽然看得出不是一家出的,但是质量都相当优良,无论是纸张还是墨料都是上品;报纸上虽然基本都是口语白话,但遣词造句相当讲究,没有自造词语和地方俚语,通篇读下来毫无晦涩感;添加的标点固然说明报纸不是为有能力自己断句的读者准备的,但确实大大提高了阅读速度,让索额图等满洲人感到很舒服。总而言之,这些报纸完全颠覆了索额图等人还有那些看过报纸的师爷对活字印刷品的传统印象,索额图呈上的只是一张报纸,他后面还有整整一箱,都是从天津带回来的。

    “够了,这有什么可看的?通篇的扯谎。”索尼一眼瞥见了成都周刊的头版标题,这是一篇关于漕银运输协议的报道——这份报纸发行时,漕银运输协议才刚刚在院会上进行讨论,成都周刊就报道了已知的协议内容,院会对这份协议的争论,然后花了半个版面阐述报社记者对这份协议的利弊认知。

    在索尼看来,没有任何一个官府会把这种东西泄露出来,而且还会允许官员以外的人发表看法(无论是院会还是报纸),那么报纸的目的显然只能是哄骗清廷——索尼认为这是四川故意运到天津,然后用来误导清廷高层的计策。

    “好好去准备一番,等朝廷的旨意下来了,你就去山东向康亲王报道!”

    见父亲生气地把报纸扔到一边,索额图躬身告退。

    趁着天还没黑,索额图又出门和其他几个辅政大臣家的晚辈子弟商议了一番,最近安庆王岳乐也开始对从政权交易市场上赚银子生出兴趣来。虽然对和四川人妥协深恶痛疾,不过岳乐认为那些利润都该属于大清,既然软弱的辅政大臣们无法把银子替皇上拿回来,那他安庆王就只好出手了,尽可能的替大清取一些银子回来——就是取回安亲王府,那也是肉烂在锅里不是吗?

    “安庆王说的那桩阴谋,你们谁听到风声了?”瓜尔佳问道。

    安庆王打算入股三千两,这首先是一大笔银子,赚了钱安亲王肯定会有赏赐;其次有安亲王保驾护航,他们这些做买空卖空的贵胄子弟也就算是有了主心骨,天塌下来还有岳乐这个大高个顶着呢。

    因此本来和安亲王关系很一般的辅政大臣子弟,也突然关心起安亲王的事情来,据安亲王说,最近好像有一个针对他和康亲王的阴谋:就是找了几个他们王府上吃里扒外的包衣,把他们的王府画了一个草图出来,然后非说是邓名画的——言外之意就是邓名去他们王府里呆过。安亲王怀疑这是辅政大臣想搞他,报当年“康熙“案爆发时,他和康亲王给辅政大臣下不了台的一箭之仇。

    众人都一起摇头,索额图低声说道:“就我所知,那图还真不是阿玛他们搞出来的,而是祖泽溥偷偷摸摸送上来的,好像还真是邓名画的。”

    “我大伯也这么说。”

    好几个人懊恼地拍着脑壳,好不容易能和岳乐改善关系,又被祖泽溥这混人给搅合了——你一个芝麻般的总督,没事陷害亲王干什么?还一口气就陷害两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算了,还是先把交易所的事给王爷说清楚吧,报纸你用完了吗?”一个人问索额图道,有几张报纸上也向四川同秀才们提到了政权交易所这个新生事物,说的比那个已经去了安庆的钮钴禄还明白。

    “晚上回去拿,明天一早给安亲王府上送去。”

    刚才因为老爹神色不好,索额图没敢当着索尼的面去取回自己的报纸,怕索尼看见了一生气,让包衣把他的宝贝都给扔火里去了。回家后索额图等到天黑,估摸着索尼该睡觉后,索额图才溜到父亲的书房前,打算把他的报纸箱子搬走。

    没想到本来放在门口的箱子不见了,索额图心里咯噔一声:“别是被阿玛烧了吧?还是我搬进书房里去了?不对啊,我记得我就放在门口,只揣了一张进去。”

    更糟糕的是书房里居然还亮着灯。

    “不对啊,阿玛现在天黑了就睡,这时候都该上床一个多时辰了吧?”事关明天要送去岳乐那边的报纸,索额图只能硬着头皮凑到门缝边,想偷看下里面的动静。

    “老三吧?”门里传来苍老的声音,正是辅政大臣索尼的:“进来吧。”

    虽然知道父亲戎马一生,耳朵灵得很,不过索额图还是大吃一惊,既然躲不过去了,他只好硬着头皮推开门,陪着笑进去给父亲请安:“阿玛还没睡啊。”

    书房里,索尼正坐在蜡烛前看报纸,索额图一眼就看到他的箱子就摆在父亲的脚边,里面已经空了。

    “不知不觉就看到现在了。”索尼放下报纸,转头看着儿子:“你说,这上面到底有多少是真呢?”

    “不知道,儿子看着都感觉跟真的似的。”索额图老老实实地答道。

    “这报纸下面说能订,甚至连武昌都可以订报纸,只要加银子就行。”索尼琢磨了片刻:“要是我想让人在武昌订一份,然后瞒过张长庚的耳目送回北京来,你办得到吗?”

    顿了一顿,索尼指着摊了一桌面的报纸道:“这个什么银行的报纸全都是废话、一文不值,我没工夫看;其他三份都要订,这个《同秀才报》第一面就行,剩下的全都是狐大仙什么的,就不用送回京师来了。”

第五十五节 报纸(上)

    索尼把报纸拿到朝堂后,鳌拜等人也觉得有必要购买这些东西,他们还记得几十年前,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前期都认真收集明廷的邸报来获得情报。只是后来明廷在战争中越来越偏向防守,最后完全是被动挨打,至于在防守战中又歼灭了几千、几万清军的吹嘘,皇太极也没有兴趣看了。等到多尔衮入关后,南明的朝廷邸报系统彻底崩溃,本来就停止收集报纸的清廷占尽上风,自然也必要重新把老习惯拾起来。

    邓名虽然不是第一个在战场上恢复攻势的,但明军这次的战略反攻态势在他手中已经维持了好几年了,而且邓名好像还在重建报纸系统。因此鳌拜几乎立刻就得出了索尼一样的结论,那就是要设法订购邓名的报纸,并送入朝廷进行研究。对鳌拜和索尼这种从努尔哈赤时代混过来的人来说,入关二十年固然让他们也开始有了朝廷颜面这个感觉,但远比邓名前世的满清末世要务实得多,一旦觉得形势有变,立刻就想到把努尔哈赤、皇太极的经验再加以利用。

    “这个东西有用么?”苏克萨哈要比索尼和鳌拜经验浅很多,从未遇到过明军拥有战略主动权的时候,所以他遇到邓名反击时显得更加不知所措:“这种报纸上的东西还不是随便邓名说,他可能会趁机用这个东西诬陷我们的官员,或是自吹自擂。”

    “这也就是没有必要看隆武、永历的邸报的原因,崇祯八年以后的邸报也完全不用看。”鳌拜立刻给这位经验不够丰富的同僚解释道:“但天启的邸报是要看的,邓名的报纸和天启邸报类似——成都正在发动进攻,信心十足,需要用报纸向治下百姓和盟友吹嘘武功;因为他们处于攻势,所以没有必要讳败为胜,就有偶尔有小挫也往往会坦承,这是因为成都有信心。同样是因为他们信心十足,所以邸报上的东西往往都很准确,因为这份报纸还要发往武昌、江宁来威慑我们的官吏,所以更不能信口开河。”

    说道这里苏克萨哈也明白过来,如果报纸上关于武昌的东西全是胡编乱造,那武昌官员在冷笑之余,对报纸上的其他叙述也就不会相信。防守时可以为了安定境内的人心而肆无忌惮地大吹大擂——反正也不指望敌方会相信,但邓名这份报纸既然是用来进攻的武器,想用来瓦解清廷的军心士气,攻击清廷内部软弱派的心防,那自然就完全不同了。

    不过无论是索尼,还是鳌拜,他们都没有意识到私人报纸和官办报纸的不同,虽然这几张报纸的内容让两人都感觉很迷惑,不过他们还是自然而然地把它们都当做比较复杂的邸报。而鳌拜还在根据老习惯分析道:“邓名拿到的东西也未必都是真的,不过他遇战亲力亲为,几乎总在一线随军;因此军中事情欺瞒会少一些,而后方肯定会瞒得他够呛,几个月、大半年才回一次成都;留守的刘晋戈大权独揽,连个类似御史的言官衙门都没有,那里肯定已经是硕鼠满仓了。他的这个报纸,我们主要看他对前线的宣称,至于成都的内政方面,真实情况他本人想必也不知道,我们也不用太当真。”

    关于出兵的问题,既然三位留守的辅政大臣和前线的统兵亲王、监军辅政大臣意见一致,那很快也得到了太皇太后的首肯。这次清廷将再一次大规模动员北方部队入陕,取道汉中、广元发起对成都的讨伐。预计将动员二十万兵力以上,仅这次行动的军费就会投入至少六百万两以上。

    这次行动的额外军费都要用漕银支付,而北方数省的赋税会用在大军沿途所需,本来收支就难以平衡的北方数省还需要北京财政补贴,因此尽管会有上千万两漕银的收入,北京也依旧要继续透支国库的储蓄。本来有五年钱粮积蓄的大清国库,估计在明年漕运开始前就会降低到不足三年所用的水平,换言之,就是如果漕运突然断绝,清廷就无法继续自称北方的庞大领土三年以上。

    在这次出兵的同时,清廷决定继续怀柔西蒙古,以便从将河西三将从驻地上安全地抽出一段时间,以便用在川陕地区;除了军事讨伐外,和邓名有过两次接触的纳兰明珠也会赶赴康亲王军前,他的职责就是在清军克服明军抵抗,兵临成都城下时迫使邓名与清廷议和。纳兰明珠得到的授权很宽,依旧可以同意把南方大片土地划给邓名,只要对方公开宣布合议达成并向全天下保证遵守合约就可以。至于不愿意参与到这个合约中的明军抵抗力量,比如张煌言等人,邓名如果愿意自己动手,那清廷会保持中立,并同意邓名随后接受舟山和海外岛屿;如果邓名嫌远,那清廷只要邓名在随后的冲突中保持中立就可以。

    现在清廷一边筹集粮草,给沿途地方官下达修缮道路、整理驿站的命令,一边在等待郑经的招安谈判结果,如果郑经肯退出战争,那么清廷就可以考虑在兵临四川的同时,用武力震摄江南督抚,让他们放弃幻想交出权力——只是震摄而已,不到万不得已,清廷不会愿意藩王部队进入东南,即使是东江系的忠诚走狗也不行。

    ……

    十一月,叙州。

    叙州报社的龚舍岳早就接到知府衙门的通报,说是这两天巩焴领导的四川巡抚衙门会有官员登门。说起来四川巡抚衙门也是帝国一景,它的负责人的官职是大顺礼政府尚书,据说原因是文督师拒绝授予巩焴巡抚职务,所以后者一怒之下就在大明的四川巡抚衙门把他的大顺官职给挂出来了。

    不过川西人对此反应平淡,这次邓名兼着扶清灭明军提督的衔回来时,大家基本也就是“哦”了一声,这位四川提督离经叛道的事情做得太多了,和保国公各种事急从权比,这让大顺礼政府尚书负责大明四川巡抚衙门还叫事吗?而且不少同秀才还琢磨着,这大顺的正牌尚书屈尊做大明挂侍郎衔的差事,算起来咱大明还赚了对吧?至少压了逆贼大顺一头。

    “龚主编吗?鄙人刘旭之。”巡抚衙门的官员进门后客气地向龚舍月伸出手,这种礼节在川军中非常流行,现在也扩散到社会上,很多刚刚移民四川的权如同秀才都在模仿。

    龚舍月熟练地和对方握了一下手,他熟练的动作让刘旭之脸上的笑容更浓:“龚主编是哪年入伍服役的?”

    “永历十五。”去年龚舍月以一等兵退伍。

    “鄙人是永历十六年服役的,刚刚退伍,在巩尚书那里找了份差事。”听说对方是一等兵退伍,刘旭之还行了个军礼:“我也是一等兵退伍。”

    拉了一会儿战友交情后,刘旭之就说起来意,不久前巩焴刚刚制定了一些报纸管理办法,已经在帝国议会讨论过并拿到了授权,也对成都的报社宣布过了。这次刘旭之奉命来叙州,就是要向叙州报社和叙州知府和提刑衙门通报,要他们注意新闻保密。

    本来邓名还担心成都的报纸会对这种新闻管制行为有抵触心理,甚至准备必要时亲自出马说服他们,但事情比邓名想象得要顺利得多,成都的报社都立刻表示无条件服从巡抚衙门的保密要求,以确保清廷无法获知各种军事机密。

    听说事关军事机密,更进一步关系川军的胜败和军人的安危,退伍军人龚舍月也立刻重视起来,立刻召全体编辑来听刘旭之讲述保密条例。

    见到大批的编辑、记者后,刘旭之首先祝贺他们叙州报社的报纸正式改为周报,然后就谈起保密条例的用意:“帝国政府希望时政新闻尽可能真实,好让同秀才们知道官府到底在如何使用他们的税赋,包括税金和兵役血税。因此,帝国政府不但不会讳败为胜,还希望诸位揭露这种行为——如果你们有所发现的话,这也是帝国政府提供津贴的目的。不过我们毕竟是处在战争中,如果我们的报纸帮助清廷了解战局的真实情况,那就意味着军人会流更多的血。”

    趁着众人纷纷点头的时候,刘旭之把管制规则分发给众人,然后等待他们的提问。

    “如果不是决定性胜利,我们应该推迟两天报道战斗。”一个编辑问道:“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决定性胜利?”

    “如果是无须隐瞒的重大胜利,巩尚书会让巡抚衙门通报诸位;否则还希望诸位在得知消息后有意推迟几天。”除了这条外,还有很多关于报道明军的规定,比如数量需要进行一个五成到一倍的浮动,战损应该如实,但驻军地点、行军路线,这些最好不要去打探,就算无意知道了,也不要见报。

    相对关于明军的这些规定,更详细的是关于清军的保密规矩,甚至就是在获得决定性大捷后,清军的指挥官、损失数量、被俘人数也都不许自行报道,而是要等待巡抚衙门的通知。

    “清军的人数、兵器状况,还有各地驻军士气、装备、兵力,这都是清军的军事机密吧?”一个记者问道:“帝**方对这些情报不感兴趣么?”

    “当然敢兴趣,这种情报工作我们一直在做。不过如果你们设法打探到了,也欢迎你们通报给衙门或是军方,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不过最好先不要往报上写,对清廷来说,这些都是他们迫切需要的军事机密。”

    既然地方清军的实力是成都了解而清廷不知的军事机密,那记者们当然对保密没有意见,但他们还有疑问:“那清军中枢部队呢?他们的粮秣、军饷、兵力也是我们的军事机密?”

    成都已经听说清廷正在准备一场规模空前的攻势,四川人都很想知道关于这次攻势更多的消息,所以报社也一直在努力收集相关消息。还准备为报道配属地图,让同秀才对战局一目了然,随时知道他们处于帝**队的密切保护中,而清军则被挡在帝**队的防线外。

    “在清廷中枢部队离开北京前,这不是需要对清廷保密的军事机密,不过随着他们距离我们越来越近,距离北京越来越远,是的,这是我们的军事机密。”

    “我还有一个问题。”又一个记者举手问道:“这上面说,清军将领和驻扎地点也要保密,就算数量不明,清廷不知道它的将军都是谁吗?不知道它拥有那些据点吗?这也是军事机密?我们的?”

    “清廷当然知道它有那些据点,也知道它都有那些将军,不过它的将军什么时候在据点上,什么时候不在,这就不好说了。有些时候清军以为他们奔往的据点上有将领在驻守,但这个将领很可能只是告诉他的同伴他在,而其实本人则在百里之外,你们的报道可能无意泄露我们的伏击计划……所以,清军有哪些城池据点、有哪些将领都不是军事机密,你们可以随意报道;但他们的将领在某个时间的准确位置,则是对清廷、清军极为珍贵的情报,是属于我们的军事机密,务必要保密。”

第五十五节 报纸(下)

    清廷即将发动进攻的消息传入四川后,对报纸这个新兴产业又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无论是成都还是叙州,很多识字的城市工人都会花上一点儿钱买一份报纸,津津有味地读着头版的备战新闻。就连反应迟钝的中央银行报,都凑趣地登过一两篇和战争有关的报道,主要就是说战争可能会给物价和利率带来的影响。不过很多民营报纸比中央银行报分析得还透彻,因此熊兰登了两天后也懒得继续了,继续雷打不动地播报每周的央行利率和新出台的税收政策——就是那些购买熊兰报纸的人,也对上面索然无味的战争相关报道没兴趣。

    现在成都书院专门新建了一个大厅用来存放购入的各种报纸,免费供给教师和学生阅读,不少教授甚至告诉学生,养成每天读报的习惯不但能够巩固他们受到的识字教育,还能锻炼他们的学习能力。这个读报大厅里每天都坐满了人,常常能看到老宗师陈佐才和大批的教授、学生一起围着长桌而坐,每个人手边都有一杯茶,都在聚精会神地读报。

    而叙州那边也差不多,蒙正发跟着朱之瑜一起去了叙州书院,他又一次私下里和朱之瑜说,最近几个月由于他天天看报,以致大量本该用来读四书的时间都被占用了;本来蒙正发早就该把《大学》再复习一边了,可闲杂每天下课后拿起报纸就放不下,看过瘾了也就该睡觉了。朱之瑜好奇地问蒙正发这是抱怨吗?但后者摇了摇头,感觉报纸给他的帮助和年轻时的游历差不多了。和成都书院一样,叙州书院这边也开始号召学生要多读报,最好每天都看一会而报。朱之瑜还去和叙州好几家报社谈过,希望他们尽快发展成邓名所描述的那种日报,如果需要书院提供什么帮助的话,朱祭酒也是愿意全力合作的。

    无论是书院的教师、学生,还是自己购买报纸的同秀才,在看完之后就会进行开始热烈讨论,有些人在路边找不到熟人,就会拉着陌生人甚至是店铺的老板兴致勃勃地谈论一番。

    “现在每天我都要看一会儿报了。”巩焴对邓名说道。

    “挺好,每张报的成本有一半都是官府的出的,尚书要是不看的话,就吃亏了,尚书不也纳税吗?这报业津贴可都是大家的税金啊。”邓名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铁器、食盐等商行都不需要政府扶持了,骡马行的扶持也接近尾声,本来刘晋戈和袁象都以为官府很快就能有一大笔财政结余。

    结果邓名一家伙就都扔进报业扶持去了,现在大家还没有养成打广告的习惯,如果报纸发行量上不去商行更不会去报纸上做广告。因此官府需要承担起报纸的大部分印刷和发行成本,才能让国民以很便宜的价格去购买一份报纸看,等到大家养成习惯,私营报纸的发行量大增就有希望形成良性循环。

    并不是什么内部文书都会送到巩焴的巡抚衙门里,而与巩焴负责方面无关的东西,他就要从报纸上得知。不但巩焴的巡抚衙门如此,就是其他各部门也是一样,自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看报后,刘晋戈和袁象都打算为他们的下属衙门订几份报了。对此邓名当然予以鼓励,不过他规定政府只须订阅时政新闻为主的报纸,而小说和八卦为主的则不行。都府周报已经满足条件,但是叙州周报还差一点,邓名告诉袁象,如果叙州周报能够把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和故事大王连载降低到版面的一半以下,他就同意叙州知府衙门的订报申请,否则他们也得订都府周报。

    “这上面说你想搞什么法令?”巩焴翻出一张几天前的报纸,目光炯炯地看着邓名:“让川西的官员公布财产?”

    “是的,”邓名点点头:“我在院会提过这个设想,不过还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开始,还有具体的规矩也没有想好。”

    这几年刘晋戈、袁象、贺道宁等人都是独当一面,要说他们两袖清风、一介不取邓名是不信的,不光这几个,刘曜、杨有才他们有了实权后,好像也有受贿的情况。就是周开荒等军方高级军官,对无法吃空饷也感到不满,甚至公开向邓名抗议过。

    当官就要发财,这几乎是大部分人的共识。邓名身边的人大都是是坚定的抗清战士,可以在最艰苦和绝望的形势下奋斗到底,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在条件变好后不会利用职权为自己改善一下生活,而且很多人在这么做的时候还理直气壮,觉得这是他们提着脑袋抗清到底应有的待遇。

    成都最清廉的官员恐怕非熊兰莫属,不过这也是因为熊兰倒戈过三次,其中一次还是在邓名出城后插旗叛乱断了邓名的退路——虽说万县那时是破城一座,熊兰不倒戈也没有坚守,不过因为担心邓名会秋后算账所以熊兰一直最老实,兢兢业业地守着他的印钞机。

    不过最近熊兰也越来越放肆了,尤其是上次的缅甸凯旋仪式后,熊兰认为他已经彻底洗白了,而且也是邓名看重的人了,所以趁夜提着包去拜访熊行长的商家老板也逐渐多起来。

    “最早就是今年年关吧,我会说服院会进行一次大赦。”邓名告诉巩焴,他根本不想追查之前几年的贪赃行为,也没法查,严格说起来邓名垄断翡翠和象牙生意也是一种以权谋私,只不过没人敢查他罢了:“以前无论有没有贪赃、受贿行为,院会都会一概赦免,同时每个官员都必须公布他们的财产。在往后每年都要公布一次,如果有增加需要说清来源。自己报,如果被证明隐瞒就要被罢官。”

    邓名并没有提这次大赦,只是透露过可能会要求官员公布财产,听说此事后不少人都心里不安,私下里向邓名探听口风,而邓名的回答就是他不打算计较之前的事(这也是事实),只是想心里有数而已:“这大赦的事情巩尚书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就怕一群人放心大胆的抓住这最后机会狠命贪一把。等公布财产后,在职的官员也就不许做生意、炒股、炒期货了,只能拿工资;三层以内的表亲、姻亲也不许经营买卖。”

    巩焴当然明白邓名在担心什么,不过听到这严厉的禁绝后还是沉吟了一下:“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翡翠生意,但是完全不让当官的做生意,那就得长俸禄。”

    虽然邓名打算让院会禁止官员经营生意,不过他本人可不在禁止之列,而且大概也不会有人想到依据这条法律勒令邓名把他的生意卖给别人。

    “这个我明白,会让院会商量出来一个恰当的俸禄的,会让官员保住他们的体面。”邓名决心出高价赎买官员贪污的权力,反正他也不追求一步到位,完全可以慢慢来,先确定财产公布和高薪养廉,否定贪污和吃空饷的合理性,等以后再慢慢讨论什么样的高薪是合理的——要真是一步到位了,邓名的珠宝生意不也就没了吗?

    ……

    许多年以后,北京。

    亲政的大清少年天子一脸坚毅,看着太监们和御前侍卫们摆弄着他面前的巨型沙盘,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帝国发行的报纸。经过这么多年的进化,报纸的质量更加上乘,这份都府日报上不但有详尽战局介绍,还印有清晰的地图。

    一个负责标明兵力的太监熟练地把都府日报、叙州日报等五份报纸上的清军兵力累加在一起,求出平均数后再除以三,然后郑重地把这个兵力数字标注在据点下。

    “就知道兵部的奏章靠不住,但朕真没想到居然能差这么多!”康熙大帝一边读着地图上的数字,一边和兵部送来的报告对照,最后气得狠狠地把奏章抛在地上。

    很久之前,帝国的报纸就告诉过他们的读者,他们提供的数字是经过处理的,大概会和真实兵力数字有五成到一倍的差距。经康熙的研究,比例似乎还要比这个还要大一些,所以他从来都是把平均数除以三:“要是没有这些报纸,朕就只能用兵部那些胡说八道的奏章来指挥作战了。”

    从报纸上获得的情报完成了明清两军的部署图后,皇帝就冲着报纸提供的地图开始斟酌形势,然后发布了一系列的命令。虽然包括都府日报在内的报纸的地图都有误差,但这也比兵部提供的地图要强无数倍,而且好些兵部和户部声称的粮仓和据点在敌人的报纸上根本找不到,皇帝知道自己绝不能把大军获得给养的希望放在这些大臣声称存在但敌人却没发现的仓库上。

    “这几份是普通的命令,走步兵统领衙门就好了,这几份是加急的军令,”少年天子指着那些特别重要的军令说道:“用交易所的电报发出去。”

    电报这种新的通讯手段一出现就收到了证券交易所的青睐,现在全国的各大交易所已经可以实现期货价格的即时交流。只要肯付重金,这种通讯渠道也可以为私人服务,这样皇帝的命令就能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靠近前线的交易所,然后全速交到将领手中。

    “可是,这样川贼就知道了。”一个太监支吾着说道,而没有立刻按照皇帝的意思去办。

    “走步兵统领衙门,朕的命令川贼就不知道了吗?”少年大帝反驳道:“走步兵统领衙门就是川贼已经知道了三天了,朕的命令还没有送到;而用川贼的交易所的电报,至少川贼和朕的大将能同时知道。”

    处理完军务后,皇帝正要休息一会儿,突然有一个太监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尖声高喊着:“皇上,最新的《真相》到了!”

    “快给朕呈上来!”皇帝顾不得休息,着急地叫道。

    前些日子有人举报某地位显赫的亲王欺君,他那两个宣称被绑票的儿女其实是在忠心包衣的保护下去了成都一个学费极其高昂的私人小学了,据说该亲王还向成都转移了价值几万两银子的财产,加上之前陆续存的和房产等,亲王在成都已经有超过十万的家产了。怒不可遏的皇帝把这个亲王喊来痛骂时,对方哭天喊地喊冤不止,而皇帝查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真凭实据。说亲王无辜的办案人员或许是吃了贿赂,而说亲王有罪的也未必就可靠,也可能是收了黑钱伙同陷害皇上的骨肉至亲。

    虽然皇帝吃不准该相信哪个手下,但他知道《真相》这份报纸的记者绝对可靠,于是皇帝就派人匿名爆料给该报的记者,如果亲王的儿女真的去成都上大学了,那可是满清这边近年来的又一重大丑闻,全部经过肯定都会被穷追不舍的记者给挖掘出来的;为了这么一个重大新闻,皇帝知道《真相》的记者一定会去把该所私立学校的每个入学新生的家庭背景都查一个遍的。

    康熙急匆匆地翻开了报纸,嗯,头版上依旧没有提到此事,看来对方还在调查中,没关系,皇帝有耐心,很快就能知道亲王是忠是奸了。

    “皇上,《长江早报》到了!”

    “快给朕。”

    皇帝翻开报纸看了两眼,突然从御座上一跃而起,双目里几乎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叫道:“把索额图给朕找来!”

    索额图不急不忙地来到御前,刚刚磕头行礼,皇帝就顾不得尊严一跃而前,双手揪着索额图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激动的唾液喷了内阁大臣一脸:“一万官兵,有步枪、有大炮,还有马队,进攻几十、上百个逆贼,怎么会打输了呢?这仗怎么可能输?”

    “谁说输了?”索额图极力争辩:“皇上,奴才没接到消息哪。”

    “你还想欺朕!”皇帝满脸通红,从牙缝里挤出令人胆寒的冷声:“《长江早报》上都说了,朕的一万大军发起奇袭后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逆贼击溃了啊!你说,这仗怎么打的?一定是你出卖了朕!”

    “奴才冤枉啊。”索额图眼泪一下子喷了出来:“皇上,奴才早就说过,兵凶战危,虽然川贼主力出海打红毛去了,但我们也不好主动发起进攻啊;再说我们是言而有信的堂堂朝廷,岂能不守信义地突然袭击?但奴才虽然不赞同,既然皇上下了决心,奴才还是全力以赴去办差的,就是川贼肯定有防备。”

    “朕没有想得到太多,就是想打川贼对荷兰、西班牙那两家红夷宣战,内部空虚的时候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逼迫他们同意归还点债券的……就算他们有防备,一万拿着大炮、步枪的官兵,又怎么会被几十个逆贼的警察打败的?一定是你们都买多了吧?肯定是你们都看涨买多,存心要官兵打败仗的把?”皇帝觉得自己的眼泪也快出来,这国事怎么就能难成这个样子?

    “真的冤枉啊,皇上。”索额图软软跪倒在地,双手举向天空:“太祖、太宗皇帝在上,奴才世代忠心,不敢有一丝杂念啊。”

    说到底皇帝也只是怀疑而已,见索额图哭得情真意切,皇帝摆摆手让他推下,自己也跌跌撞撞地离开朝堂回到后宫。

    “皇上,陈妾的三叔中兴耿耿。”康熙的皇后得知前因后果后,也赶来替索额图说话:“他还是太子的舅老爷呢,怎么会趁机买多呢?”

    皇帝脸色惨然地一个劲摇头:“赌场无父子,连父子都做不得数,别人更是什么都不算。”

    “那川贼就没有买空卖空的吗?”年轻的皇后好奇地问道。

    “就是这点最可恶。”皇帝拍案骂道:“川贼不许大臣炒股、炒期货,不许在我大清存钱。当初办交易所的时候就定下了这规矩了,邓名,真是深谋远虑啊。”

    大骂一通,皇帝的怒气渐渐散去,又变回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见状皇后极力挤出一个笑容:“皇上励精图治,乃是千古第一明君,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太放在心上。”

    “胜败确实是兵家常事,可,可……”皇帝仰天长啸道:“可朕的十几万多两银子……都趁着战事刚起的时候卖了空了,经此一败定是匹马无还啊,这不是抄了朕的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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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按:纵横四、五、六、七有一个作者年会,定在深圳。四号笔者飞去,七号返津,此前笔者也想休息几天,这本书写了十三个月了,现在每天更新时有一种疲倦感。计划从明天起放松到七日,八日恢复更新,整理一下思路,调整一下状态,感谢理解,祝大家新年快乐,在新的一年里财源广进,万事如意。

第五十六节 宣战(上)

    船舷的右侧是菲律宾绵延的海岸线,左侧是一望无际的碧绿南中国海。

    马里奥将军站在舰首,凝视着眼前空无一物的海平面,在他一马当先的旗舰背后,是一艘又一艘的西班牙大帆船,它们呈一字长蛇,紧跟着前方的友舰向北行驶。

    “我们会成为整个欧洲的笑柄的。”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后,马里奥头也不回地说道,他知道这肯定是舰长莱昂纳多走到了自己的身后。

    “无耻的中国人。”舰长粗重的声音传入耳中,其中的怒气显而易见。

    西班牙是这个时代的日不落帝国,她的殖民地遍布全球,全球的好东西,包括美洲的黄金、白银,东南亚的香料,还有中国的瓷器和丝绸都源源不断地通过她的舰队送回本土。但西班牙王国的鼎盛时期已经过去上百年了,她受到了荷兰、英国不断的挑战,无力与众多挑战者竞争的西班牙王国,已经不得不在各条战线保持守势,现在西班牙的军人已经没有继续为王国开疆拓土的雄心,只是希望保住现有的土地。

    西班牙与中国的贸易已经延续了上百年,最开始的模式就是从中国购入水银,把这些水银运到南美换成大量的白银,再返还中国,收购更多的水银,其中的差额足以让西班牙大量地购入瓷器等奢侈品——这些都是极受欧洲欢迎的货物。但四十年前,因为南美的银矿开始枯竭,所以这条利润惊人的贸易路线遭到了严重威胁;幸好日本连续发现了银山,其规模之大是地球上从未出现过的。西班牙人改变了原先与中国的双边贸易模式,把日本也加入其中,维持了海上丝绸之路的生存。

    其后遇到了荷兰人咄咄逼人的挑战,但因为利润足够大,加上西班牙的海上实力,西班牙的马尼拉总督府和荷兰人的巴达维亚议会也能保持和平。但随着清军入关,遍及中国的战火让西班牙失去了大部分的货源。一开始西班牙人还希望明军能够获胜,或是清军迅速统一中国,使得贸易能够继续,但十几年前开始的满清禁海令给予海贸最沉重的一击。

    在这个黑暗的年代,邓明的出现,对西班牙人来说无异于划破漫漫黑夜的闪电。这个年轻的皇明公爵对满清禁海令的挑战,让马尼拉总督府认为他简直就是上帝派来的使者。当时马尼拉还在嘲笑荷兰人的短视,因为巴达维亚居然把宝压在清廷一边,希望通过向清廷提供武器和海军支援来换取清廷对荷兰人开放海贸市场。

    当时马尼拉总督府在给本土的报告中称,应该对皇明的公爵邓名进行投资,而这肯定也会得到对方的热情响应,因为对方无疑需要海贸的利润来帮助他在内战中获胜。而且在这种残酷的中国内战产生赢家之前,明军也许对西班牙会保持友好甚至是巴结态度,也会对西班牙人驱逐中国在菲律宾的势力采取默认态度。

    不过公爵却显然不肯配合马尼拉总督府的预测,他并没有表现出收复他祖国漫长海岸线的强烈兴趣,反倒积极地把西班牙、荷兰人都从对日贸易中排挤出去。当失去了日本的银山后,西班牙能够拿出来与中国交易的资源就变得很有限了,为了获得中国的奢侈品,西班牙不得不拿出他们之前从来不肯拿出来的美洲黄金。

    尽管公爵看起来越来越不像个天使,但马尼拉聊以自慰的是,公爵对海贸的态度前所未有的积极,他拿出的商品数量之大同样前所未有,而且还有合理的关税,并竭力减少不必要的交易阻碍——直到这个时候,马尼拉总督府依旧可以让本土相信,公爵对西班牙是善意和友好的。

    “我们都被这个魔鬼欺骗了。”马里奥又是一声长叹。

    在过去的八年里,公爵三次派遣特使前往马尼拉,两次前往巴达维亚,向西班牙总督和荷兰议会保证他绝对无意改变东南亚的势力划分。为了证明诚意,公爵还在几年前的英国、荷兰冲突中毫不犹豫地对英国宣战——虽然只是一个姿态,但也是令人安心的表态。

    “卑职一直认为中国人不怀好意。”莱昂纳多舰长粗声粗气地说道。

    中国在最近的几年内不断向菲律宾派出垦殖团,而且和之前的华人不同,这些人都是带着武器来的,登陆后,立刻动手开垦土地,对那些敢在他们庄园外打转的土人,采用毫不犹豫的强硬政策。

    虽然西班牙人对土人也采用同样的态度,但是看到一贯温顺的中国人也采用和他们类似的殖民姿态后,依旧产生了极大的不安。这也让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产生了对公爵用心的警惕心理。早就有人大声呼吁,主张采用武力把中国人从西班牙人的势力范围内驱逐出去,比如这位莱昂纳多舰长就是其中的一员。

    自从西班牙人来到菲律宾以后,一直对华人采用敌视和压制政策,因为西班牙殖民者认定本地的土著既缺乏商业和农业才能,也缺乏组织和反抗的能力,对西班牙人的统治不构成威胁——在邓名的前世,各殖民地独立运动兴起后,华裔也是菲律宾独立运动的领导者和组织者,是西班牙人的头号大敌。马尼拉的一贯做法就是没收华人的财产,挑拨土著去抢劫华人,然后把华人劫持到西班牙人的集中营进行农业生产。

    但这个政策在公爵邓组织的武装垦殖后变得难以为继,因为西班牙人实在是太少了,而土人又完全不是有组织的中国武装农民的对手。而且公爵还小心地避开了西班牙人的敏感地区,这就让马尼拉难以下定决心,不愿冒着贸易断绝的风险,牺牲大批西班牙人的性命去进行一场长期战争。尤其是这些华人垦殖团还极大地改善了菲律宾的农业状况,他们大量出售给马尼拉粮食,使得菲律宾第一次实现了自给自足。这些因素相加,使得马尼拉的主战派始终无法成为主流的声音。

    除了中国本土的奢侈品以及中国垦殖团提供的粮食外,在过去的三年里,节节提高的橡胶贸易也让马尼拉感到更加安心。这种树胶是南美的特产,公爵对这种作物的需求达到饥渴的地步,几乎每半年都要翻一番。虽然马尼拉和南美总督百思不得其解,对于这种树胶到底有什么用处始终想不通,但既然中国人大量地需要它,能够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南美黄金的流失,那西班牙人也不会拒绝出售。就在一年前,马尼拉还在几个地方尝试栽种了橡胶树的树种,盼望着能在十几年后树木成熟后,一劳永逸地解决出口问题。

    得知菲律宾开始成功移植橡胶树后,公爵第三次派出了特使。三个月前公爵的特使抵达马尼拉时,再次高调宣布他与西班牙王国保持和平的决心,重申“菲律宾自古以来就是西班牙人的神圣领土”这个论调。依靠这种友善的论调和公爵亲笔写的永远和平的保证书,特使又低价购走了整整十船树胶——这差不多是去年一整年的销售量。在发现中国人如此狂热地需要这种货物时,南美方面也大力加强了对这种树胶的开采,不然还真没法满足中国节节提高的树胶需求。

    我们一定会成为笑柄的。”马里奥再次叹息道。莱昂纳多发出的抱怨,包含着对总督府的指责,让马里奥露出了苦笑。

    西班牙低价出售大量树胶的结果,换来了公爵的最后通牒。和这封通牒同时送到的还有公爵给西班牙国王和议会的信,信中公爵称,他虽然极力奔走游说,但中国的议会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公爵和西班牙人的友谊虽然丝毫不变,但仍不得不痛苦地在朋友和祖国之间选择祖国,含泪出任远征军的统帅,亲自带着舰队和大军来等候马尼拉对帝国议会最后通牒的答复。

    等这个消息传回欧洲后,马里奥知道,马尼拉总督一定会在马德里遭到激烈的抨击和极大的压力:明知对方只是一个公爵,明知对方有一个帝国议会,为什么不与中国的议会直接签署条约,而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和一个公爵的私人感情上?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觉得这种做法简直愚蠢到极点,难道马尼拉的西班牙人都是蠢货,以为公爵能够抗拒皇家或是议会的命令吗?

    问题这不是在欧洲,这是在极度**的亚洲。而这个公爵也绝不是皇帝的封臣或议会的工具,他本人明明就该是议会的主人才对!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公爵的痛苦抉择或是马尼拉的愚蠢,而是肆无忌惮地背信弃义。

    但这些都无法对远在西班牙本土的人解释清楚。

    拒绝了中国议会的最后通牒后,马尼拉总督就当机立断下令舰队出发,务必要在第一时间歼灭中国的远征舰队,俘虏公爵并把他带回马尼拉,逼他下命令给中国的议会,宣布停战。

    如果这次战争失败了,那马尼拉就会承担更多的罪责,指责他们愚蠢地把舰队开出戒备森严的马尼拉要塞去与中国人决战。但马里奥很清楚这是迫不得已,他们甚至不能允许中国舰队分散登陆,因为中**队会得到数以万计的垦殖团武装农民的支援,中国人不但在人数上对西班牙人居于绝对优势,而且还拥有足够的粮食。没有粮食是不可能在长期对峙中取胜的。至于让土人去和中国远征军作战,那更是痴人说梦,中国的武装农民能够在数年里把土人成批地逐出家园,还指望那些土人帮助西班牙人击败中国的正规军么?

    “中国人的舰队比我们要弱小得多,我们必须要在海上打垮、歼灭他们。”马里奥再次重申:“那个魔鬼的安全必须要得到保证,我们还需要他下令停战,继续供给我们粮食并维持贸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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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介绍:
永历十二年底,
南明最后一个朝廷的最后时刻,满清席卷天下之势似乎已经不可阻挡。
李定国,永历政权的最后保卫者,忧死异乡;郑成功,汉家衣冠的最后坚持者,远走海外。
天下皆降闯不降,即使只有几十个人时也会拒绝满清的最后一次劝降……万里江山尽墨,海内群豪全灭,再不是充满希望的战争,只剩余绝望的殊死抵抗 。
强大的敌人,孤身一人的穿越者何去何从?即便能洞悉历史又有何益?是漂泊出洋另图再起,是背靠大海做殊死一博?汹涌而来的百万敌军如怒海狂潮、无边无际,手中的一只孤剑又该如何抵挡?伐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伐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伐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