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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伐清txt下载     伐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节 推销(上)

    折腾到四点,睡觉去了,白天车上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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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厦门使者的要求当然不可能得到满足,遭到邓名拒绝后,郑经的使者表现得很不满。郑成功纵横海外十几年,从来都是别人求延平郡王帮忙,从来不敢轻易回绝他的要求,现在郑经认为自己的地位和他父亲差不多。所以厦门的使者见邓名连这么点小要求都不肯,自然生气得很,认定是邓名觉得台海胜负未定,所以才想骑墙观望。

    因为心里不快,使者的话里也带上了刺:“国公,我主手握战舰千艘,雄兵十万,台湾那边的逆贼根本不堪一击,胜负一目了然啊。”

    如果郑经继承了郑家的实力,那很显然邓名也得求他帮忙,毕竟贸易线路大多还握在闽军手中,而且若是和郑家翻脸成仇的话,闽军也完全有实力让舟山做不成海贸。除了海贸的问题外,闽军的海上实力还能让清廷很大一部分实力无法投入西线,即使现在禁海令稍微减轻了一些闽军的压力,但清军驻扎在两广、福建的兵力还是无法动弹,清廷不但不能从这几个省征收赋税,反倒还要拨款。

    孙可望在鼎盛时期,对郑成功也是客客气气,因为孙可望不但需要郑成功把几十万清军吸引在从山东到广东的漫长海岸线上,还一直筹划要集中西营的主力突破夷陵,把洪承畴的五千里防线拦腰截断。而孙可望要想成功实施这个计划,就需要郑成功出兵南京,阻断长江航运和南北交通。现在邓名基本已经达到了孙可望的战略目标,但同样需要郑家继续牵制两广和福建的耿、尚两藩,以及李建泰、吴六奇的海防部队。

    “国公说了不给就是不给,”周开荒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的气,听到使者隐隐有讽刺邓名之意,跳起来大叫道:“你这厮再废话,就把你捆了交给台湾那边的人!”

    赵天霸和李星汉虽然没有这么激动,但也都面露冷笑,他们和郑家没有什么感情,跟随邓名这几年来,只有他们威胁别人的时候,什么时候有人敢威胁到邓名头上了。

    “我无意观望胜败,”邓名摇摇头,他当然知道郑经会是最后的胜利者:“而且我深信尔主会继承国姓爷的位置。不过若是我万一料错了,你和你的随从也会在我的保护之下,没有人能把你们从我这里绑走。”

    说完邓名就让卫士把厦门使者带去休息。

    使者离开后,周开荒还在愤愤不平:“好大的口气!甘、余、万三位将军都是大将,郑经一个毛头小子,怎么敢称必胜?”

    “我觉得郑经必胜。”邓名淡淡地说道,轻声责备周开荒道:“以后不要和使者这样喊叫,你是常备军的中校,对方不过是一个使者,你在自己的地盘上吓唬他只会有损你的脸面。强大的人不会大喊大叫,强大只会让别人心虚得大喊大叫。”

    “提督说得是。”周开荒多次旁观过邓名对付清廷那边的使者,邓名总是和蔼可亲,色厉内荏的总是对方,周开荒深知邓名说得对,就是刚才实在有些忍不住气愤。

    任堂对郑成功很尊敬,所以不愿意在背后议论郑经,但赵天霸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在邓名让人去请台湾的使者时,不太同意邓名意见的赵天霸就问穆谭:“以你之见,郑家谁会得胜?”

    穆谭看了邓名一眼,低声说道:“世子必胜,而且速胜无疑。”

    “为什么?”这显然有些出乎赵天霸的意料。

    穆谭神情严肃地答道:“甘将军、余将军、万将军本来都是渔民,国姓爷简拔于草莽,亲传兵法,委以重任,十年来随行国姓爷左右,情深义重;纵然国姓爷父子不和,或是有遗嘱,但事到临头,他们三人怎么能下得了狠心和世子刀剑相向?”

    赵天霸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听到这话后他不禁联想起自己和晋王的感情,若是晋王父子不和,那他也只有苦苦劝说他们和解,绝不可能听命晋王去攻打世子;周开荒和李星汉闻言也都若有所思。

    这时台湾的使者已经到来,邓名就让他们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述一下。

    “去年四月,先王经过一年苦战平定台湾后,开垦田地、训练水师,打算尽快壮大部队,声援国公。却不想少王爷六月突然遣使来台,说他得了一子,所以特意派使者来贺先王得孙之喜。”

    听到台湾的使者已经不称呼郑经为世子,赵天霸飞快地和任堂交换了一下眼色。

    据使者说,一开始郑成功还大喜,急忙询问孙子诞辰。不想这个孙子居然是郑成功四儿子的乳母给郑经生的,顿时郑成功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至极。

    “这不是**吗?而且是乳母,这是别人的妻室吧?”周开荒又一次大叫起来。

    “正是,先王治军极严,豪夺部下的家眷,绝无轻赦。不想少王爷趁着先王不在金厦,居然做出这种事来。做出来也就罢了,居然还堂而皇之纳为妾侍。据甘提督说,先王当即就茶饭不思,连着两天没睡,几天后连头发都白了不少。”

    “这逆子!”周开荒哼了一声。

    穆谭脸上无光,而台湾的使者装听不见,继续说道:“几天后,一直没睡觉的先王终于沐浴、用饭,然后睡了一整天。睡醒了后,先王就召集众将议事,宣布了他的决定,就是让使者拿着他的宝剑去厦门,让少王爷自裁。”

    “啊!”屋内的众人都惊叫起来,虽然知道郑成功很生气,但从来没有想到处罚会这么重,对他一向疼爱并竭力培养的继承人如此绝情。

    只有穆谭神色黯然,垂头叹了口气。郑成功严厉得近乎不近人情,比如余新、万礼都因为触犯军法被勒令杀敌自赎,他们两个人也都是靠拼命和清军交战才把自己的性命赢回来的,而黄梧也是在同样的情况下,不敢拼命而投降了清廷。这还是比较轻的罪行,重罪连这种戴罪立功的机会都不会给。

    “当时先王刚刚睡醒,向众将宣布的时候还在自斟自饮,众将知道先王的脾气,谁也不敢劝,就有人去偷偷通知了先王妃。”郑成功的王妃董氏就是郑经的生母,听闻此事后就来找郑成功大闹,说这定是乳母勾引了她的儿子,正确的处置应该是杀母留子,或是母子一起处死,说到激动处,董夫人甚至喊到: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郑经的种。

    董氏的建议倒是比较符合大户人家的传统习惯,一个豪夺来的妾,杀了也就杀了,而孙子如果看着像自己的就留下,不像就全都弄死,把儿子痛骂一顿,实在生气抽几鞭子便是。

    “但先王不同意,先王说一个弱女子,会不知道这么做很可能给自己招惹来杀身之祸吗?明明就是少王爷见色起意,害得别人妻离子散,生死不知。如果处罚不公,如何能让金厦、台湾数十万军民心服?不过既然这孩子是少王爷认可的,那先王也会悉心抚养,把他培养成顶天立地的好汉。”

    使者告诉邓名等人,郑成功当即就派人持他的宝剑、书信前去金厦,要郑泰接管福建沿海的明军。郑经自裁后就地安葬,把他留下的孤儿寡母送到台湾由郑成功亲自抚养、教育。但郑经拒绝自裁,留在金、厦的部队很多也是郑经的心腹,更何况还有一年的经营,也纷纷闹事表示这是乱命——要是郑经被杀,那这些拥戴郑经的部将前途自然黯淡。

    郑成功的命令是让郑经自裁,而少主不肯死,陈蟒等非郑经心腹的将领自然也不能拿刀去砍郑经,最后郑泰出面,写信给郑成功要求他收回成命。

    “见到金、厦来的复信后,先王悲恸不已,称没有想到众将如此糊涂,竟然把拥戴少王爷的功勋置于光复大业之上:现在鞑虏势大,如果还纵容以上欺下、巧取豪夺,以致将士离心的话,那军纪一去如何驱逐鞑虏?先王连声痛骂少王爷手下的将士糊涂,今天他们为了一点私人算盘不惜离散人心,迟早会被鞑子一网打尽,最后都成了俘虏。可台湾、金厦往来一趟月余,这时想必少王爷已经控制住了金、厦的局面,除非先王出兵攻打,否则绝不会甘愿伏法。而大敌当前,先王又如何能自相残杀——金、厦的众多将士还都是辗转投奔先王的,先王又如何忍心攻打他们?少王爷以金、厦三军为人质,先王拿他无可奈何。”

    就这样,金、厦和台湾发生了僵持,使者说郑成功总是盼望福建来信,说郑经惭愧自尽,结束叛乱分裂,但却始终未能如愿。

    “在广东起事的周玉,去年年底渐渐势穷,本来先王要金、厦寻机增援,但驻军却唯恐先王会趁虚讨伐叛乱,拒不从命,把先王气得大病了一场。病中派甘提督带兵去把周玉等人接去了台湾。今年年初先王身体有了点起色,又突然得知吕宋红夷伤我侨民,先王一边收留难民,一边召集众将计划讨伐吕宋。先王又派人去招郑泰,让他带五百战舰、一万士兵做好准备,等先王痊愈后就征讨吕宋。这时先王已经有了父子和解之意,但还是遭到叛逆的拒绝,先王得知后痛骂他们不识大体,终于一病不起。”

    “叛逆!”

    “逆子!”

    李星汉和周开荒一起叫嚷起来,邓名瞪了他们一眼,问使者道:“国姓爷临终有何交代,甘提督有何需要?”

第五十六节 推销(下)

    “先王临终时,想请朝廷停止承袭延平郡王,以王幼弟代理招讨大将军,仍以少王爷监守金、厦。”郑成功的幼弟就是郑袭,郑成功的想法是把台湾留给弟弟而不是儿子,并让台湾的文武官员好好辅佐郑袭:“先王对众将详细说明,他此举并非赌气或是意气用事,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先王称,哪怕少王爷荒淫无度,纳了几十个妾侍,他也不会如此失望:因为少王爷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得到手,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非要纳乳母为妾。这么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到自制,将来征战天下,不知道会有多少诱惑从面前经过,少王爷肯定会见小利而忘身。闽军数十万将士,绝不能托于此人;先王还说,少王爷身负国家重任,系全族安危,不能自制罢了,还敢做不敢当,为了自己的性命不惜把全族、全军都拖入险地。贪生怕死如此,怎么能指望他身先士卒、誓死保卫领土?金、厦肯定也是保不住的。而如果能台湾、金、厦分立,先王觉得还可以为少王爷和福建将士留一条退路、保住一些元气,不至于被少王爷统统祸害干净。”

    郑成功还交代众将,郑袭为人宽厚,没有什么争权夺利的野心,将来就是郑经逃亡来台,郑袭也肯定不会为难他,也不会清洗金、厦的将士。

    “先王还要甘提督他们保证,一定全力保卫台湾,不要让少王爷拿到手。”使者结束了他的叙述。

    “那甘提督有什么要求呢?我能为代理招讨大将军做什么呢?”邓名再次问道。听到郑成功的遗言后,邓名忍不住生出一丝幻想,那就是为郑成功多保存一些嫡系将领,或许这些人能够实现郑成功的遗愿。

    “你们的少王爷已经去攻打台湾了!”周开荒叫道:“刚才那个厦门来的使者说,你们的少王爷在思明为国姓爷发丧,然后尽起金、厦精兵去攻打台湾了。”

    “还真的如此啊。”台湾的使者叹了口气,对邓名请求道:“甘提督等人,请求能到舟山避难。”

    “是吗?”邓名轻叹一声,点点头:“他们有多少人?”

    “可能只有一些家属而已。虽然先王有遗嘱,但甘提督他们又怎么能和少王爷兵戎相见?代理招讨大将军也表示,如果少王爷真的进攻台湾的话,他无意抵抗;代理招讨大将军和甘提督他们商量着,把先王的遗命公布出来,若是少王爷看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不至于骨肉相残的话,就好好治理台湾,为少王爷和金、厦的将士留条退路;若是少王爷一定要打,那代理招讨大将军不打算为了这个位置让闽军儿郎自相残杀,甘提督他们打算去张尚书那边效力。不过甘提督他们的兵马都是先王给的,他们也不打算带走,除非自愿跟随,否则只会携带家属去舟山。”

    “知道了。”邓名又问这个使者打算如何自处。使者说既然郑经真的出兵火并台湾,那他也无意继续为少王爷效力,希望能去舟山与甘辉、余新他们汇合。

    “郑军内讧,虽然郑袭退让,但还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台湾的使者走后,邓名和同伴们讨论这会给全国局面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必须立刻兵发江南,”赵天霸想也不想地说道:“湖广也就罢了,两江之所以老实,不仅仅因为他们打不过我们,也是知道清廷没有余力去帮他们,或是收拾他们,现在福建清军的压力骤减,两江说不定会认为局势又变了,甚至可能会尝试再和我们比划一下,至少他们不用担心闽军的登陆夹击了。”

    “浙江也会蠢蠢欲动。”任堂补充道。

    “需要提醒晋王小心,”周开荒看了赵天霸一眼,替他指出这点:“两广压力大减,说不定就会有军队去支援吴三桂了,至少也能支援吴三桂些军饷。”

    “山东的于七是没救了。张尚书肯定要全力自保,崇明、舟山都要严防清军偷袭,不知道张尚书还有没有余力去接应于七的残部。”李星汉也加上了一句。

    “去议会吧。”穆谭做了总结陈词。

    ……

    “帝国的议员们,这就是我们目前的情况。两江、湖广肯定早已经知道这件事,那里的官员会心存侥幸,会试探我们的反应和力量。如果他们误以为我们变得虚弱,如果他们误以为没有延平郡王的帮助我们就拿他们没办法的话——帝国就会失去大量的贸易收入,航运受到威胁,商船被克扣抢夺,食盐的销量减少至少一半,蜀绣无人问津,我们也得不到瓷器的供应……帝国的威慑力在于三点,首先是强大的力量,然后是使用这种力量去打击敌人的决心,最后是让敌人清楚地意识到我们的力量和决心。如果我们不让两江清楚地知道我们依旧是他们无法挑战的强大敌人,不让他们知道我们会毫不犹豫地运用这个力量去打击挑衅者,两江的局面就会失控,甚至湖广都会离心离德。”

    邓名结束了他的发言,环顾了一下会场:“我提议立刻动员,增收特别税,希望诸君能尽快讨论出结果,并确定特别税既能满足需要,也不至于让同秀才们不堪重负。”

    带着军方人员走出会场后,邓名对周围的同伴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担心这里出郑经么?”

    “知道,”任堂飞快地答道:“都府这里谁也别想拉出军队来。我看没有议会的批准,我们五个中校连一个兵都指挥不动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提督这样卖翡翠、自掏腰包发军饷的。”

    当知府衙门的方向响起连续的炮声时,春熙路上的同秀才们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向知府衙门的方向张望。

    “又动员了?”

    炮声还在继续传来,大批骑马的亭士从衙门的方向跑出来,奔向成都的各个亭,他们向路上那些面露迷惑的人们高声喊道:“八十三对十七,紧急动员,出兵!六十一对三十九,特别税!九十五对五,战争公债!”

    连续几个亭士从门前高喊着跑过后,骡马行的老板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外,刚才的炮声就是召集成都府的议员参与讨论本府的动员人数,以及向各个阶层征收多少特别税,当然也包括战后红利的分配。

    “不是说最近不会打仗么?”骡马行的老板急匆匆地赶去,他可不想因为缺席,结果发现自己和同行承担了不公平的负担:“要是国公没有好的理由,我可没钱了。”

    ……

    五天后,四川工业银行的董事长于佑明就急如星火地赶到了重庆,见到了清廷任命的四川巡抚高明瞻。

    “高巡抚,这是二千万两白银的四川战争公债,请高巡抚收下,付银子吧。”于佑明开门见山地说道。在动员令通过的同时,也决议发行战争公债。尽管要付利息,但当四川人发现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胁后,这点利息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四川急需一笔军费来应付大军沿途的各种开支,如果能多卖出去一些战争公债,那么特别税也可以少收一些,这对各行各业都有好处。现在川西的同秀才都不宽裕,刚才他们还踊跃购买了一次建设公债,因此要是其他地区能分担一些当然更好。

    而且债券还有保险的作用,如果重庆在掏钱买了战争债券后还敢挑起事端,那帝国政府就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偿还。

    “这……这是从何说起呢?”高明瞻吃惊地说道。前不久就是这个于佑明,笑眯眯地来到重庆,劝说大清四川巡抚衙门和重庆驻军支援明军在江油的开荒建设。

    虽然对方笑得很和善,但高明瞻他们也不愿意断然拒绝,毕竟于佑明都说了,这是考验重庆和成都的友谊的时候了,所以高明瞻他们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凑钱买了两千两银子的建设债券。

    但今天于佑明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只是冷冰冰地说道:“二十五万两银子,请高巡抚马上付给我。”

    “我们没有这么多银子啊。”王明德在边上赶紧帮忙哭穷。

    “不对,你们有,我们帮你们算过账了,你们肯定有这笔银子。而且我们还知道你们刚运来了三个月的军饷,这就有二十万两了。我们估计你们现在手里应该有三十五到四十万两白银,所以才要你们付二十五万两。”

    “国公保证过我们两家是平买平卖,而且军饷又怎么能挪用?”刚刚回到重庆的孙思克急得汗都下来了。早知道会这样,他就该一早把自己的那份银子直接从西安运回北京,而不该像个守财奴似的放在重庆来欣赏。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们不掏钱,我军就要发起进攻。说实话,我们也不想在重庆耽误时间,不想中断了珠宝生意,但是担心你们会来攻打我们。”

    “绝对不会,天地良心啊,我们连刀都没有了,军营里刻刀比军刀都多。”胡文科等人都叫起撞天屈来:“于老板一定要为我们说明啊。”

    “既然不想和我们打,为什么不买债券?”于佑明把战争仔细介绍了一遍:“只要你们一年里老老实实的,这些钱我们会还,还会给你们分红。这么好的东西你们不抢着买么?凭什么不买?给我一个不买的理由!快掏银子!”

    于佑明坐在在营帐里喝茶的时候,高明瞻一伙儿愁眉不展地商议对策。扔下重庆逃回保宁是不现实的,那保得住银子也保不住命。而且正如胡文科刚才说的,现在重庆清军的加工工具比武器还多,这仗怎么打?真动手不但命保不住,银子也都得姓邓。

    “邓提督他不守信用哇。”

    “行了,别哭鼻子了,大老爷们也不害臊。”高明瞻骂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把银子掏了吧。以后记得别光买金刚钻了,也得留两口钢刀。”

    “让他们用一半的军饷换战争债券,怎么样?”王明德问道。

    “这个办法好。”高明瞻点点头:“都回去召集兵丁,谁不同意就让他拿着金刚钻去和邓提督打。同意的就发战争债券充军饷。告诉大家,只要我们老老实实的,这银子邓提督会还,还会给我们吃红。”

    “嗯……”有的将领还在犹豫。

    见状高明瞻又一次大骂起来:“担心啥?担心他们拿着金刚钻哗变么?”

    被高明瞻一语惊醒后,大家纷纷从帐篷里涌出,各自召集部队去了。

    “如果张总督不识好歹,你们很快就能拿到分红了。”拿到银子后,于佑明并没有多耽搁,告诉高明瞻他还要立刻去下游。他的很多同行已经前去武昌推销战争债券了:“等这件事结束了,国公说会给你们敬酒压惊。实际上就是国公手头有点紧,向高巡抚你们借点,你们仗义地借了,国公会记得你们的好处。你们还可以告诉手下,国公保证这事了结后,长江上的货船会更多,你们手下的儿郎也能买到更便宜、更好的东西。”

第五十七节 观感(上)

    在债券推销商纷纷赶往下游的时候,邓名也动员了起了第一批征召兵,并开始了随军劳工的征募。

    新抵达的移民不能参加军队,除了他们还没有接受足够的军事训练外,议会的禁令邓名也无意去违反,不过帝国议会并没有禁止征召他们为民夫队。所以邓名就打算民夫全部用新移民,因为同秀才若是参加民夫队势必会有更多的条件,而用新移民只要加一条“满一年就获得同秀才身份”就足够有吸引力了。

    果然,虽然邓名宣布民夫队不可能转为正式军队,不能给和军人相同的奖金,但榜文贴出后还是有大批人踊跃报名。以致成都府议会立刻来找邓名求情来了,称这个服役一年就能获得公民权,如果因为伤病半路退役也酌情给十二分以上的规矩发出来了,就是他们手下的熟练工人都跃跃欲试。

    “既然你们担心,那为什么不立刻追加一条禁令,就是都府报名随军劳工的权如同秀才必须有雇主的同意信,否则他本人就需要向雇主支付赔偿金。”邓名一想也是,现在四川还没有危机到需要把每一个能战斗的人都送上战场的地步,所以对熟练工人的征召无疑是一种浪费。

    议员来是想请邓名高抬贵手的,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可以利用各级议会直接保卫自己的权利,一个议员就迟疑着问道:“这个参议院会同意么?”

    显然帝国议会一定会同意限制军队,不让军队抢走对四川生产至关重要的资源,但参议院就不好说了。

    “参议员都是我任命的,只有在我在外时,他们才会替我考虑议会法令是否可行,现在我人都在这里,我的意见就是他们的意见。”邓名不假思索地说道,这本来就是刘曜他们的看法,所以上次通过动员、征税和发行债券的时候,参议院那里就是走了一个过场,全票通过邓名的要求:“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们还担心这个法案通过不了吗?”

    五百常备军,四百私人卫队,两征召兵,一千水手,三千劳工,七千人登上船队后,邓名就拔锚出发。这次邓名把李星汉、任堂留下守卫成都、叙州,其他三个人会在成都和叙州继续招募部队,然后带着他们去追赶邓名的脚步。

    赵天霸自告奋勇出任前锋,不过邓名并没有把这个任务交给他:“每次不都是我亲任前锋?再说现在湖广、两江可能已经蠢蠢欲动了,我越早赶到就容易让他们老实起来。”

    在离开成都之前,邓名又让帝国议会进行了一个授权表决,除了给予邓名自由采取军事行动、决定外交对策和条款外,还命令他攻击那些不肯购买大明战争公债的府县。

    “这是国公为了毁约找借口吗?”任堂看到邓名刻意搞了这么一个决议出来,不无讽刺地问道,不过他认为这根本是掩耳盗铃,就是有这个决议大家也会认为是邓名毁约。

    “生死存亡之际,个人的诺言根本不值一提,不过若是毫无理由的毁约,那以后就不会有人相信与我们的合约,所以必须让所有人都清楚,我们的规矩是什么,只要遵守这些规矩就我他们就是安全的。”邓名解释道,接着又笑道:“现在天子南狩,本公又不是曹操,所以服从议会命令,以示大公无私,没有趁天子不在就窃取权柄为己有。”

    任堂楞了一下,再次开口反驳道:“国公认为办了一个帝国议会自话自说,就不是曹操了吗?”

    “我要是曹操,还能容得下你任荀彧在这里胡说八道吗?”

    ……

    邓名顺流而下的时候,那两个英国商人也跟着启程,他们二人本来在记录成都的物价、手工业品种类,但得知下游风云突变后,这两个人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四川的动员情况。对这两人来说,这是最重要的情报,决定他们是否还有兴趣和明军进行商业往来。而在邓名启程时,这两个英国商人也急忙要求跟着同行,邓名思考了一下,同意了他们这个要求,向潜在的贸易伙伴展示军力没有坏处。

    “公爵大人的议会成员比我国的议会成员更复杂,可以在避免的不满的情况下征更多的税,动员更多的士兵,不过这样军费花销也更大了,算是更有利弊吧。”一个英国商人和邓名站在船舷边聊天时,伸手指了一下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要是在我国,水手根本不用付钱,直接从岸边抓就可以了,反正渔民在议会中也没有代表。”

    邓名顺着英国人的手臂看了看,江边的四川渔民已经看到了邓名旗舰上的两面军旗,虽然他们对断箭旗还不熟悉,但都认出了三堵墙旗,纷纷用木浆和棍棒击打着水面,向出征的帝**队发出欢呼声。

    从这些笑逐颜开的热切支持者脸上收回目光,邓名转头问英国商人:“你们并非军队,抓本国渔民不犯法吗?”

    “当然不犯法,我们会向国王和女王陛下交税,商人在议会中有代表。”英国商人理直气壮地答道,同时还一脸崇敬的追忆起他们伊丽莎白女王:“女王陛下发现英国的水手太少,若是连番大战未必经得起消耗,就立法规定每周三天不许卖肉只需卖鱼,这大大增加了英国渔民的数量。海军或是我们扬帆出海时,就在海岸边抓渔民服役,从来不愁水手不够。”

    根据英国商人的描述,现在英国渔民由于没有议会代表权,和中国佃户的遭遇也差不多,甚至还要可怕,因为随时可能祸从天降,被一条过路的战舰或私掠船抓走。据英国商人说,他停靠在崇明的商船上就有大量这样绑架来的本国渔民,靠岸后,这些底层英国水手还都被锁在船只的甲板或是大炮上,以免他们逃亡。

    “这些人都是凶残无知的野兽,”一个英国商人显然很聪明,汉语已经相当熟练了,另外一个也在努力学习中,还能和邓名讨论一些有关美术和音乐的高雅话题,但说起被他们绑在底层甲板里的英国同胞时,商人显然没怎么把他们当人看:“他们浑浑噩噩的脑地里整日就盘旋着叛乱的念头,一有机会就会谋杀领导他们的绅士和资深的水手;要不就在货舱折磨可怜的黑奴,有的都被他们搞残疾卖不出去了;到了贵国后,也绝不能放他们上岸,否则他们就会当街杀人,制造事端。”

    对英国商人的评价,邓名不置可否,无论如何,能为明军提供货物的是这些充满探险精神,完全没有道德负担的英国船长,而不是那些锁在甲板下的可怜水手。

    从成都到叙州一路上,听说消息的川西百姓都向明军舰队致意,经过叙州的时候,那里的人已经知道军队是为了确保帝国在下游的利益而紧急动员出发的,各种补给品在各个商行的配合下早已经准备好,让明军能够不做停留地通过叙州,尽快向目的地前进。

    在英国商人的的私人日记上,他写下了对邓名的印象:“公爵年轻而且聪明,受过良好的教育,令人尊敬。公爵的卫队装备精良、士气高昂,不过公爵也告诉我,这种军队数量并不多——这毫无疑问,因为如果公爵手下全部的军队都是这样的勇士,那鞑靼人不可能占据大半个中国。面对鞑靼人的压力,公爵并没有死抱着权力沉到海底,而是慷慨地拿出去和朋友和领民分享,以换取他们的忠诚和效劳。我得承认公爵赢得了我的好感,而公爵的领民也都很聪明、乐于服从比他们更高贵的绅士和军官的指挥,和鞑靼人手下的那些头脑简单的农民完全不同——鞑靼人的很多底层士兵和我国的愚蠢渔民一样叛乱成性,必须要用皮鞭抽着才肯干活、用武器指着才肯打仗。”

    抵达重庆前邓名已经知道了谈判结果,高明瞻老老实实地购买了二千万元的战争公债,并为此向四川工业银行支付了二十五万两白银。郑成功的去世让局面变得危机四伏,如果高明瞻一伙儿都敢不把川军的威胁当回事,那就算不做珠宝生意了也要把他们赶出重庆,虽然不认为这种情况有很大可能发生,不过邓名还是做好了登陆作战的准备,现在可以解除戒备,让舰队全速东进。

    “你们告诉他们我们会用欠条偿付了吗?”邓名询向于佑明的合伙人询问道。

    “告诉了,”工业银行另外一个董事急忙点头,根据邓名和工业银行的协议,他们只需要向明军提供十九万两银子就可以,这样他们一转眼就赚了六万两银子:“本银行董事会一致决定,从今天开始愿意全额购买帝国战争公债,希望能够把公债优先出售给本行。”

    “这个你们去和熊行长谈判好了,他负责后续的战争公债的发行,等巩老先生回来后,就是他们二人共同负责。”邓名答道:“你们为国效力,我想他们都会尽力满足你们的要求的。”

第五十七节 观感(下)

    明军舰队靠近重庆的时候,在重庆周围收购废品、销售烟草和肉干的川西商人也和叙州、綦江的同秀才一样,站在江岸上向舰队热情地挥舞着手臂,高呼着支持自己的军队。

    “令人感动的场面,守法的绅士在全世界都是国家的中流砥柱。”见到这个场面后,英国商人又评价道。那个已经能用汉语交流的商人,虽然这不是他的母语而且还有些生硬,但邓名已经能从中感到风趣之处。如果不是他们自己骄傲的说明,邓名真的很难把杀人不眨眼的海盗、罪恶的黑奴贩子还有本国渔民的绑匪和这两个英国绅士联系起来。

    除了这些川西同秀才以外,还有大批重庆清军士兵在岸边迎接明军的舰队。宋梁也是其中一员。上面交代过务必要给过路的邓名留下好印象,因为谁都看得出来邓名这次是急眼了,要是在这个时候触邓名的霉头,那绝对是活得不耐烦了。

    因此高明瞻等人就让大批清军在嘉陵江岸上欢迎大明保国公莅临重庆视察,等他开开心心地走人时,就载歌载舞地欢送他去武昌。现在重庆只有军队没有百姓,所以没有处理地方政务的文官体系,李国英回北京述职去了,高明瞻作为监督武将的四川巡抚,组织起欢迎、欢送会来是肆无忌惮。

    唯一能制衡高明瞻的可能就是驻防八旗和孙思克、袁佳文弼几个人了。可现在大伙儿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不但一起做翡翠买卖,而且重庆城破谁也别想活命,所以驻防八旗和孙思克不会阻扰高明瞻,只是跟着他一起出谋划策,要讨邓名欢心。

    当明军的舰队从重庆城旁驶过时,邓名远远就看到一片五颜六色的旗帜,陕西绿营和山西绿营,还有驻防八旗、汉八旗的章京、牛录一个不落都来了。高明瞻在这帮人的簇拥中,打起了好大一张横幅:

    “大清四川巡抚高明瞻,恭祝大明保国公所向披靡、得胜归来。”

    后面还有无数类似祝辞的横幅,书写着“大清四川总兵”、“前锋营都统”、“汉八旗副都统”这些官衔。

    “稍停片刻,我去给他们讲讲话。”邓名见状就下令停船稍等。

    旗舰靠在岸边后,高明瞻等人就来登船拜见大明保国公。

    邓名首先对他们踊跃购买大明战争公债的行为表示赞赏。

    “远亲不如近邻嘛。”高明瞻不敢居功,点头哈腰地说道:“国公手里有点紧,下官们怎么敢不帮衬一下呢?最近半年来,我们不也一直是国公在照顾么?”

    邓名对这个表态很满意,又和蔼地问到工业银行在推销债券的时候态度如何,有没有强买强卖的现象出现。听到这句问话后,袁佳文弼精神一振就要上前喊冤,却被眼疾手快的孙思克一脚踢倒在地。

    “怎么了?”邓名听到动静,目光扫了过来。

    “平常很少上船,不习惯,水面上晃悠,没站稳。”孙思克呲着牙朝着邓名拼命地笑,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上了。

    “国公这是哪里话?”高明瞻马上把邓名的注意力引过去,他拍着胸脯保证重庆清军购买大明的战争公债都是心甘情愿的,完全是出于知恩图报的一片至诚。

    驻防八旗的统领更大发豪言壮语:“其实我们手里还有差不多十万两白银,只恨国公的债券太少,不然我们还真想再多买一些。”

    本来大家都笑眯眯地听着,但满洲太君此言一出,不少人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连高明瞻都脸色发白。

    “哦?”邓名微笑着,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缓缓扫过。

    邓名目光到处,大家又纷纷呲牙咧嘴,向保国公献上谀笑,高明瞻也竭力隐藏不安,大声附合道:“正是,正是,下官们还有白银十万两,如果国公还有公债的话,我们还是要买的——借钱给国公,既帮了国公的忙,还有利息赚,这不正是国公倡导的双赢吗?”

    “多谢,多谢。”邓名向他们拱拱手:“不过你们手里也不能不留些钱啊,不然翡翠的生意周转起来也是麻烦。”

    会客到此结束,邓名请他们在船上用顿便饭,让坐了几天船的明军士兵也分批到岸上溜达一会儿,等邓名送客人们回城后再登船继续征途。

    “川军的弟兄们,来吃碗面条吧?”

    宋梁的周围,不少重庆清军又摆起了他们的小摊子,想做点小生意。

    还有几个大汉耍起了把式,给上岸小憩的明军士兵解闷。靠着一身出神入化的杂技引来阵阵喝彩后,这些清军士兵向明军士兵抱拳行礼:“诸位弟兄,有钱捧个钱场、有人捧个人场。”

    看到明军士兵真有人掏出欠条,宋梁也心中一热,脱去上衣,露出身上的锦绣来。随着他舞动双臂,刺青的猛兽好像都活过来了一般,引起了阵阵喊好声。

    虽然是老资格的战兵,但上司发给宋梁的军饷有一半是用四川的战争公债抵的。而且长官说以后还会照此办理,一直要等到邓名得胜归来赎买债券的时候,才能恢复用白银发饷。那时候士兵手里的债券也可以变现。看着手里的债券,宋梁等人也只能盼着邓名狠狠地发一笔财,然后回来赎买他的债券了。不过这倒也不全是坏事,至少用债券发饷时长官没有像发白银那样克扣,就是辅兵也拿到了他们的一份——以前辅兵的军饷七折八扣就差不多没了,但这次从将领到军官都对债券兴趣不大,所以基本足额发给了。也就是战兵一半白银、一半债券,辅兵两成白银、八成债券的区别。

    “一定要打赢啊。”

    “谁不服就狠狠地揍他,不交银子就烧他房子!”

    明军休息完毕,登船准备出发的时候,重庆清军还恋恋不舍地在岸上用力地挥手。

    带着清军的殷切希望,明军尽数安全返回船上,邓名也派小船把贵客送回岸上。

    看着明军舰队浩浩荡荡地向铜锣峡方向驶去后,孙思克这才有时间责备袁佳文弼:“什么‘强卖强卖’?当然是绝对没有。为啥于佑明那混蛋能强卖给我们债券,还不是因为邓提督说不买就打我们!他随口一问,我们顺着他随口一说就是了,还能表表忠心,省得挨打,将来也好讨债。你把真话说出来,难道邓提督会立刻还钱不成?白白惹他老人家不开心。”

    “就是,我们的命、银子都握在人家手里,”高明瞻也不满地瞪了袁佳文弼一眼:“还好,亏了孙都统应变神速。”

    “不过刚才您那话可吓死咱啦,”高明瞻转过身,弯腰对满洲太君说道:“您说还有十万两银子,要是邓提督顺坡下驴……”

    看到满洲太君脸上那高深莫测的笑容,高明瞻声音一顿,突然换上了一种又惊又喜的腔调,好像刚刚恍然大悟:“难道……不错,不错……邓提督做事一向有余地,我们只剩三成的银子了,他不会逼得我们走投无路的;而且还让邓提督知道我们确实已经没钱了。”

    “高,高明,实在是高!”高明瞻挑起大拇指,在满洲太君面前赞叹起来,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太高了!”

    ……

    因为情况紧急,邓名在奉节只停留了不到一个时辰,登城拜见过文安之就马上离开奉节,文安之也没有挽留。巩焴正坐在文安之的衙门中,看上去二人言谈甚欢。邓名离开时,巩焴也微笑着连连点头,以示鼓励。

    进入湖北后,邓名去拜访沿途夔东众将的时间都没有了,只是让使者去给夔东众人送上自己的致意,并告诉他们若是有意一起出兵,可以搭乘后面陆续赶来的其他舰队。

    一刻不停地越过荆门后,邓名就进入了张长庚的势力范围。前方就是湖北重镇岳州,以前邓名每次通过时都会提前通知张长庚和岳州知府,然后在约定的时间不急不忙地抵达,以免引起对方误会,导致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但这次邓名可没有时间慢慢地等待使者往来,只是在靠近岳州的时候,才派出使者骑着快马赶去通知岳州知府。

    “岳州买我们的债券了吗?”邓名询问左右。

    “应该是买了吧。”左右答道,他们觉得若是岳州知府拒绝了债券推销商的要求,那前方早就会派人回来报告,要邓名做好进攻准备了。

    “我也这么想。”邓名的看法差不多,不过他没有时间慢慢查证,就让军队做好战斗准备。等他的舰队抵达岳州城前时,刚才派去的使者也差不多该返回了,那时邓名就能了解到岳州的真实态度了。

    距离岳州越来越近,邓名看到岸边聚集着好多人,好像还打着不少旗帜。

    “你们看那是什么?”邓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好像是舞狮队。”身边几个三堵墙和游骑兵一边仔细观察,一边说出了他们的看法。

    在邓名的旗舰当先来到岳州城旁时,随着岳州知府一声令下,岸上顿时就是锣鼓声大作,绿营的士兵和紧急搜罗来的艺人在岸上舞起了龙狮,还拼命地放鞭炮,就如同过年一般。

    正如邓名所料,湖广比四川先接到郑成功去世的消息。不过还未等岳州知府想明白这会给东南局面带来多大的影响,杀气腾腾的川西商业银行就派人来到了岳州。以前无论是这些私人银行、还是商行的老板,都是和颜悦色,对岳州知府衙门上下都很客气。

    但这次情况完全不同,自称是四川民生银行的人把一口箱子直接抬进了知府的公堂,露出了里面装的两千万元大明战争公债,勒令知府立刻掏出二十五万两白银买下,并限一个时辰答复。看见四川人已经急红了眼,岳州知府不愿意自寻死路,一面飞报张长庚,一面就动员城内缙绅,如数掏出银子来。

    正如知府所料,后面又是一批接一批的四川人赶来,进城后二话不说就要知府掏银子。有几个四川人性子急,才听知府说个不字,就大声嚷嚷起来,放出狠话,要召后面的川西大军前来攻打,看到知府抬出一大箱子战争公债债券,才不情不愿地嘟囔着离开。

    看见四川人彻底拉下了脸,一改以前的温和面容,知府一面暗自庆幸自己最开始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一面就准备欢迎邓名的军队——位于明清势力交界处的岳州,知府当然是张长庚的心腹,不但对双方的实力对比一清二楚,更是非常了解恩主的心思,知道湖广绝对不会去和发急的邓名单挑。

    今天邓名派来的使者更是一反常态,根本不给岳州丝毫准备的时间,直截了当地告诉岳州知府川军已经开近,识相点就不要做出任何具有敌意的动作,否则休怪川军翻脸不认人。使者冷冰冰的脸孔让岳州知府更加胆寒,他急忙下令,让早就准备好的迎接队伍到江边欢迎大明保国公。

    在龙蛇飞舞的队伍旁边,岳州知府带着一群心腹官员、胥吏站在一个高台上,面前摆着装满了战争公债的大箱子。岳州这伙官吏每人手里都举着一捆债券,一起高扬着手臂向明军的旗舰有节奏地舞动着。

    整齐地挥动着手臂的同时,大家还在大清岳州知府的指挥下齐声高呼,把他们真挚的祝福送给邓名:

    “旗开得胜!”

    “旗开得胜!”

    “旗开得胜!”

    ……

第五十八节 同盟(上)

    南昌,江西巡抚衙门。

    自从得知郑成功去世后,张朝的心思就活络了不少,认真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形势后,张朝发现自己还是东南督抚中最有优势的一个。景德镇握在张朝的手中,实行了统购统销政策后,是一个稳定的出口创汇的财源,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收入不如江南和湖广的劣势。而且因为底盘小,江西的军费也比较低,受到邓名威胁的沿江地区也比较少,因此这两年来攒了一点儿家当出来。

    而且江西还有目标小的好处。江南是清廷异常重视的地区,如果东南不稳,蒋国柱肯定是主要的目标;张长庚的地盘最大,又与九省相邻,也是在通邓这个泥潭中陷得最深的一个。而张朝就不同了,既不是主要打击目标,周围恶邻也相对少,要是清廷决心对东南来一次再征服的话,那江西肯定是次要对象,而且拉拢招降的可能性也很大。

    唯一的麻烦就是高邮湖一仗,参与谋杀先皇的事情一旦败露,张朝就是招供了,清廷也会算账,而且肯定是一家都要处死。虽然此事极为隐秘,而且知情人都是顶级人员,不过万一蒋国柱、张长庚被逼急了,说不定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捅出来。

    “唉,当初怎么就参与到这件事里了呢?”现在张朝一想起此事就后悔不迭,他不禁想到就算自己当初装聋作哑,说不定邓名也能把顺治弄死——高邮湖事变发动前,张朝唯恐邓名不能成功,也不敢留气力,可结果邓名那么轻松地取胜,人都没有死几个,让江西巡抚产生了当初还不如旁观的念头来。

    张朝还记得邓名当面和董卫国提起过“康熙”这件事,东南督抚私下密信来往,都认为朝中还隐藏着一只大老虎。而这个通邓的神秘人物至少是辅政大臣之一,张朝和董卫国甚至认定了就是索尼,也只有这老家伙才有能力排除众议定下这个年号。这个暗示让东南督抚谁也不敢向朝廷出卖同伴,因为揭发邻居通邓不但增加了高邮湖事件曝光的可能,密告还很可能落入邓名的那个同谋手中——董卫国曾经私下给张朝分析过,他怀疑高邮湖索尼也有份,很可能就是索尼撺掇顺治亲征的,为的就是把东南督抚逼入死角,不得不和看上去忠厚老实的邓名合作犯上,以致没有退路的。要是真如董卫国所料的话,即使张朝不参加,邓名胜算也是很大的——就算江西巡抚不交这个投名状,邓名多半也不会在江西常驻,这就让张朝感到更不上算了。

    “而且郑成功怎么壮年就去世了呢?”直到整个消息传来前,张朝还觉得自己的位置安如泰山,清廷在南方沿海的兵力都被郑成功死死钉住;去年浙江又遭大败,被川军拉回去了几十万人口;而李国英虽然竭力给自己涂脂抹粉,但督抚们都看得出来重庆那边也不乐观,在朝廷兵力捉襟见肘的时候,对东南也只能优容。自从进入康熙年以来,北京对江西的官吏任命是百依百顺,只要张朝还能把额定的赋税给北京运去,那北京就绝口不提让他挪挪位置的事。

    不过郑成功去世虽然是危险也是机遇,那就是增加了和邓名讨价还价的筹码。张朝觉得失去郑成功声援的邓名,对东南督抚的底气会变得差一些,张朝的位置变得更重要了,起码瓷器涨点价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因此,那个成都发展银行的人到南昌来推销战争公债,对满怀自信和憧憬的张朝无异于当头一棒。失去郑成功的声援的邓名不但没有服软,反倒更加强硬了。正琢磨着上调瓷器价格的张朝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还不用说来推销公债的只是个连功名都没有贱民——同秀才这种功名张朝是不承认的;这个贱民甚至不是邓名委任的官员,就敢咆哮公堂,还口口声声威胁张朝说:“叫川西大兵来打你!”

    气急败坏的张朝差点当场把这个不懂上下尊卑的狂徒打死,好在他为官多年,养气工夫已经十分了得了,最后只是下令把这个狂徒先关进大牢,他带来的五千万债券也都查没入官——老成谋国的张朝没敢当场下令给烧了——不是说诸葛一生唯谨慎么?

    成都发展银行的银行家被官兵拖走的时候,还暴跳如雷地向张朝翻来覆去地大喊:“叫川西大兵来打你!叫川西大兵来打你!”

    张朝不用说被气得七窍生烟,手一个劲地哆嗦。当初他找邓名托妻献子的时候,邓名都没有对他这样大声嚷过。在恢复常态后,张朝嘱咐了左右一句,这个银行家和他随从们住的牢房一定要打扫干净,一天三顿饭不可少。

    过了两天,张朝又派人去打听了囚犯的动静,听说那个死贼囚每天不停地要水喝,喝完了就扯着脖子喊:“叫川西大兵来打你!”

    沉吟了一会儿后,张朝命令把这几个贼囚都从牢房里提出来,软禁到一间戒备森严的小院子里去,还找了两个高僧陪他们下棋解闷,顺便给银行家讲讲佛法,消除他那一身的戾气。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又跑来一个什么叙州建设银行的人推销公债。这次张朝的策略就巧妙了不少,他把没收的债券拿出来给新来的人看,称南昌的银子都买了这个了。这招还不错,来人一见就气馁了,检查了一下数量,发现有五千万之多后,叙州建设银行的人还嘟哝着什么:“一点余额都没给我留啊。”

    心中奇怪的张朝就请这个叙州人吃饭,从他嘴里套出来不少情报,好像在他们代售公债的时候,四川银行的熊行长还给他们发了配额表,给下游各个府县都定了上限,让他们不要超过配额,否则要罚款。

    如此这般地送走了后来的几位银行家后,张朝紧锣密鼓地和其他东南督抚联系,在私信中,张朝表示他认为应该团结起来对付邓名,如果邓名要来硬的,那就给他也安排一场高邮湖,让他知道东南督抚同盟可不是好惹的。

    蒋国柱在回信里大声叫好,说南京是武昌和南昌的坚强后盾,无论是北京还是成都,谁敢来挑衅东南同盟就让谁铩羽而归,顺治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当然这话蒋国柱只敢在不留印章的信里说。

    张长庚也表示,武昌同样遇到川西来的大明战争国债推销员了。从岳州开始,湖广对这种变本加厉的勒索就断然拒绝。他希望两江能够支援他一些粮草,并把剿邓总理衙门的余额先都拨给他,让他能够招募勇士,替东南同盟把邓名这个红眼强盗挡在武昌以西。

    湖广总督的话很动听,不过张朝对此将信将疑,而且看起来蒋国柱也不太相信资深的通邓专家张长庚能够舍己为人,用自己的老本去拼战无不胜的邓名。最后两江犹犹豫豫地拨给了张长庚二十万两银子,打算看看成果再说。

    前天传来了好消息,张长庚宣称他陈师岳州,和邓名进行了有理、有据、有节的谈判,在严阵以待的湖广官兵面前,不可一世的邓名也畏缩了,现在两军正在对峙中。张长庚要两江火速行文给剿邓总理衙门,同意周培公把今年的财政结余都拨给武昌,好让武昌能够集结更多的兵马去拦截邓名。

    信上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张朝愿意相信的,他估计张长庚肯定会被邓名揍个半死,要是不服软的话武昌也休想保住。不过邓名痛打完张长庚肯定累坏了,好歹张长庚也是一方总督呢。这样张朝和邓名谈瓷器涨价的底气就更足了,至于那个公债更是一点儿也不会买。当然,张朝会把软禁的那个银行家放回去,继续保持和邓名的良好关系——据派去讲解佛法的高僧说,那个银行家的脾气非常暴躁,下棋的时候吃了僧人的马就眉开眼笑,可是他的车被吃了就掀棋盘,还指着高僧的鼻子大叫:“叫川西大兵来打你!”

    张朝出于谨慎,并没有无条件地相信湖广总督,也没有立刻轰走那个银行家。这两天武昌的使者每天能来两、三拨,翻来覆去就是要张朝赶快拨给协饷。最近一个来的使者声泪俱下,说再不给钱,湖广总督就不能维持招募来的二十万雄师了。

    经不住使者的苦苦哀求,张朝开始犹豫,是不是同意把剿邓总理衙门里江西的那份钱先拨给湖广呢?

    突然有一个使者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大人,大人,截住了,截住了!”

    张朝在河南巡抚衙门部署了自己的眼线,这段时间来他们一直按照张朝的吩咐,睁大眼睛盯着从湖广来的公函。

    这个使者把偷偷抄来的公函递上来的时候,还由衷地赞叹道:“巡抚大人真是神算啊,张总督果然没有按照惯常的路线送奏章,而是走河南送奏报。”

    张朝站起身,匆匆走下座位迎上前去,从使者手里抢过了备忘录看起来,才看了两眼就拍案大骂:“张长庚,老子就知道你人面兽心!”

    湖广总督的急奏里说:邓名帅十万大军再次东征入寇,夔东巨寇李来亨、刘体纯也都跟着来了,甚至连一贯龟缩的王光兴、党守素,游弋于汉水流域的郝摇旗、贺珍也都出动了,就算本人没来也都派出了大将、子侄。十余万川寇、闯贼围攻岳州数日,岳州知府督促满城军民誓死抵抗,击毙闯贼多员大将,城下尸体枕籍,最后邓名不得不撤围转向武昌;而武昌在张长庚的领导下固若金汤。无机可乘的邓名、李来亨、刘体纯等人于四月六日顺流而下,向江西去了。张长庚报告朝廷他已经警告了江西,现在水路不通,所以转从河南送这份急报。

    “这厮什么时候警告老子了?”张朝忙掰着指头算时间:“四月六日……快去九江报警,让董布政使小心,邓名马上就要到他那儿了!”

第五十八节 同盟(下)

    武昌。

    江面上不时有新的明军战舰驶过,里面装的都是随后启程的川军和闻讯赶来的夔东军。看着这些横行无忌的军队,张长庚的心情非常复杂。湖广总督知道自己在通邓这个泥潭里已经陷得太深了,所以不由得开始盼望成都能和北京分庭抗礼,现在就是邓名取得天下都比北京席卷全国对张长庚有利。

    不过张长庚并不希望这个进度太快,至少再拉锯上几十年,这样张长庚可以安稳地把他这个土皇帝坐到死。既然志向是割据湖广一辈子,那张长庚就要尽可能增强两湖的军力,免得被周围的恶邻吞掉:邓名和夔东众将都是红眼强盗,但河南的清兵也不是善茬,贵州的吴三桂、广东的尚可喜、福建的耿继茂没有一个是好人;就是南昌的张朝和南京的蒋国柱,张长庚知道若是自己露出破绽,这两个家伙多半也会扑上来咬自己一大口。

    “危机四伏啊。”忧心忡忡的湖广总督轻叹一声。邓名把持长江贸易,留给湖广的利润空间并不大,而这次推销的战争公债更是要把湖广不多的利润中的大部分也吞下去。虽然张长庚早就知道自己只能分一点邓名剩下的残羹,但分得这么少还是让他心有不甘。

    这些天张长庚对两江总督一通忽悠,成功地骗到了二十万两银子,不过比起被四川人抢走的,这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四川的银行家们就像是一群蝗虫,湖广的府县挨个敲诈勒索过去,加上武昌这里,在短短半个月里硬是被逼着认购下了两亿战争公债,支付了二百五十万两白银——好像四川那边精确地计算过湖广各个府县的存储情况,从没出现过府县无法满足对方条件的情况,可见是蓄谋已久。

    而且四川人搬走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而留下的则是用纸印的公债,将来偿还各府县公债的也不是银子,而是同样用纸印刷的欠条——现在欠条确实价格不错,因为可以用来购买航线上的货物,但也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到用八十元换到一两银子的;而且等这个一年期的公债到期后,邓名一下子偿还上亿元的欠条,欠条对白银的兑换比肯定要暴跌,到时候几百元能不能换到一两银子都很难说。

    虽然张长庚需要邓名,至少在他寿终正寝前需要邓名挡住清廷,但他知道这样下去,湖广迟早会被四川吸干了骨髓。偏偏邓名每次都做事都留有余地,总是给张长庚留下一条活路,让他鼓不起鱼死网破的决心来——邓名同样不把湖广的缙绅、武将逼上绝路,所以张长庚也别想一呼百应——要是这时清廷打来,通邓过深的湖广文武倒是很可能紧密团结在张长庚身边和北京拼了。

    “张朝,就指望你了。”张长庚轻声自言自语道,虽然南昌拼命给自己打气,但湖广总督岂能不知道江西巡抚打得什么算盘?要是邓名和张长庚血拼一场,南昌说不定就会趁机给他们的那些破烂瓷器提价了。这些日子来张长庚竭力拦截航运,对南昌实行情报封锁,就是盼着九江、南昌和邓名打起来,如果邓名在两江损失不小的话,张长庚就能给自己争取一个比较有利的同盟地位——至少逼邓名归还一部分银子,而且是银子,不能是那种用纸印出来的欠条。

    ……

    在张长庚在心里给张朝拼命打气的时候,邓名已经来到了九江城下。

    “两年不见,董布政使就是这样欢迎我的吗?”邓名在三堵墙的护卫下,已经登上了江西的土地:“九江戒严,这是打算和我打一仗吗?”

    “全是张长庚那厮,竟然不通知下官国公大驾光临。”邓名大军突然杀到,董卫国二话不说就出城拜见,上次和邓名对垒的后果他记忆犹新,一天不到城墙就被炸了好几个大洞:“至于九江戒严,这是下官误会了,下官误以为国公愿意视察江西官兵军容,故让他们登城请国公阅兵。”

    “是吗?站在城墙上我也看不清啊。”邓名轻摆马鞭:“让九江绿营出城十里驻扎,城内只需留下衙役。”

    “遵命。”董卫国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反正城内只有几千披甲,打也是死路一条,那还不如老老实实服从命令,争取宽大处理。

    九江的清军依命开出城外后,邓名脸色放缓了不少,请董卫国落座喝茶:“上次与董布政见面时,你我把酒言欢,再上一次,董布政和张巡抚可是带着家人孩子来找我的,要把家小托付给我,这难道不是过命的交情吗?”

    “是,是,下官和国公,那绝对是肝胆相照,对了,还有巡抚大人,他常常对下官说,古往今来几千年,他最佩服的就是国公大人了。”

    “还有,你们有难,让我去杀福临,我不也去了嘛。”邓名面露不满地责备道:“这次我手头紧,想找你们借点钱,居然都不给我这个面子,要知道,不买我的战争公债,那就是我的战争对象。”

    “国公义薄云天,上次听闻下官有难,连家都顾不上回,二话不说就去高邮湖阵斩了先帝爷,下官每念及此,都感动得热泪盈眶。”两年不见,董卫国的精神分裂症明显有愈演愈烈之势:“先帝驾崩后,天下忠义之士无不拍手称快,国公需要用钱,下官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国公凑出来。只是九江和成都距离遥远,下官深恐有人打着国公的旗号招摇撞骗,所以才没有立刻掏银子出来。现在既然知道这千真万确是国公的意思,那下官立刻就为国公把银子筹出来,谁推三阻四就是下官不共戴天的死敌,就是鞑子的走狗、人人得而诛之。”

    董卫国凑齐邓名要的银子后,邓名就命令军队上船,送行的时候董卫国满怀希望询问道:“国公可是要去江宁了?”

    “不,”邓名摇摇头,他已经下令舰队准备进入鄱阳湖:“我要先去一趟南昌。成都发展银行的银行家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但有人说张巡抚抬出了发展银行的公债给他们看。我有一种可怕的想法,那就是这几个四川的同秀才遇到了不幸。”

    “啊,这绝对不会,绝对不会。”董卫国急忙替张朝辩解道:“或许巡抚大人和下官一样,担心是有人借用国公的名头行诈骗之事。”

    “但愿如此,但他们几个都是四川的同秀才,或许你们觉得这个功名很可笑,但对帝国议会来说可不是一件可笑的事,在离开成都前,帝国议会给了本公明确的命令,那就是谁让同秀才流血,本公就要他血债血还。”邓名对董卫国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笑容。

    “呵呵,”董卫国干笑两声,他也是从来没把同秀才这个称号当过一回事,不过他现在感觉有必要纠正这个看法:“国公多虑了,除了那些鞑子的走狗,谁敢对国公的人无礼呢?”

    过了片刻,董卫国又试探性地问道:“若是巡抚大人误以为这几位同秀才是冒名顶替之徒,如果只是一场误会的话,国公能不能网开一面?”

    董卫国也不知道南昌那边到底是如何处理银行家的,因此打算先是试探下邓名的口风,是不是能接受赔偿,或是交给邓名几个替死鬼了事。

    “如果有这种事,那就得让张朝血债血偿。”听到这个问题后,邓名连张朝的官衔都给忽略了。

    “若巡抚大人是被蒙蔽的,”董卫国仍不死心:“若是鞑子走狗居中挑拨。”

    “张巡抚若是昏聩如此,那还能坐在这个巡抚位置上吗?是不是川西的同秀才,你们要是判断不了,交给我不就可以了吗?”邓名扫了董卫国一眼:“张巡抚岁数大了,这个位置他要是负担不了就该养老了;董布政使年富力强,我觉得很适合这个位置,一定能保持江西稳定,江西是大宗瓷器产地,一定要保持稳定!”

    如果张朝挑衅邓名的权威,杀了他的人,那邓名就要攻击南昌作为报复,不但要杀了张朝,还要把他参与高邮湖的事情曝光天下,让武昌、南京还有这个九江都清楚地意识到和成都对着干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过邓名并不打算把实力派统统推到张朝身旁、或是逼着他们再次彻底向清廷寻求庇护。在邓名有把握收拾清廷加东南同盟之前,他绝不会尝试无理由吞并某个总督或巡抚的势力。因此邓名明确对董卫国表示,即使帝**队进行报复,也只是针对张朝一个人,仅仅针对伤害同秀才这件事,依然会默认现在的南昌集团对江西的统治:“我知道董布政使和江西百官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为了保存国家的元气不得不虚与委蛇,与鞑子周旋,所以才会后者脸皮来向诸位借钱;而如果鞑子想向江西安置你们不想接受的官员的话,我也不会坐视,只要董布政使一封书信,我就会提兵赶到,如同高邮湖一般;如果张巡抚没有做什么糊涂的事的话,我也会无意干涉江西的内政。”

第五十九节 黄雀(上)

    不等邓名抵达南昌,他就见到了被张朝释放的成都发展银行的银行家。

    “这是白银五十万两,请国公验收。”名叫冯子铭的银行家把购买公债应付的款子交给邓名。结束了在湖广的推销后,在工业银行于佑明的带头下,所有的银行家都取消了对代销公债的折扣要求,只是邓名依旧把兑换比定在一百元欠条兑一两银子上,以便让代销商们都有利润。

    “张朝没有为难冯老板吧?”邓名关心地问道。

    这些银行家是川西金融入侵的急先锋,他们依靠代销获得的利润对川西也有很重要的意义,这些银行的资金越是充沛,那么就能为川西的同秀才们提供越多的贷款。

    “一开始他想为难我,但我大喝一声‘叫川西大兵来打你’,张朝就不敢再为难我了。”冯子铭得意洋洋地说道。

    “嗯,以后改成帝**队更好。”邓名点点头,对冯子铭的反应极为满意。不过他并不打算这样轻易地放过张朝,仔细询问过冯子铭在南昌的遭遇后,邓名冷笑一声:“软禁帝国的同秀才,还公然对帝国的银行家撒谎,如果张朝不付出一点代价的话,我只怕以后还会有人心存侥幸。”

    邓名的计划就是让张朝付出一些赔偿,不过这笔钱邓名无意分利润,而是打算统统交给成都发展银行。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冯子铭并不打算再去敲诈张朝:“国公,我刚刚答应了张朝,这次的事就此揭过,我既往不咎了。”

    “哦?”邓名正想说不惩罚罪犯就是纵容犯罪,但猛地反应过来,笑道:“张朝是不是已经答应给冯老板什么赔偿了?”

    “是的,”正如邓名所料,得到九江送到的急报后,张朝立刻把冯子铭请回了公堂上,还一口气答应了对方的所有新的要求:“张朝答应了,以后瓷器收入的半数都用来购买帝国的公债,无论是什么公债都可以,我们成都发展银行会代理这部分公债的销售。”

    “哈哈,好的很。”邓名大笑起来。张朝答应用一半的瓷器收入购买帝国公债固然可喜,但比起这个,银行家能够利用局面为自己谋利更让邓名开心,这总比只会向自己人放贷、然后尽可能不给利息要强得多:“冯老板放心,帝国绝不会让你白忙一场,这个代理权没有人能从贵行的手里抢走。”

    今天邓名的坐舰上聚集着他从四川带出来的全部银行家。公债在湖广的推销活动还算顺利,但是在江西就受到一些抵制。察觉到阻力出现后,邓名没有让银行家们立刻前往江南,而是返回军中待命——如果邓名不得不在江西发动一场战争,那他确实需要重新考虑对蒋国柱和张长庚说话的口气。江西抵抗得越激烈,那就能为南京和武昌赢得越多的谈判筹码。不过现在江西的麻烦顺利解决,明军完全没有受到损失,那在江南推销公债也是势在必行,而且明军对蒋国柱的口气也可以变得更强硬。

    “现在蒋国柱已经是孤立无援,他不用指望得到湖广和江西的支援;而且湖广和江西都忍气吞声地购买了我们的债券,他们会愿意看到蒋国柱独善其身么?不,如果蒋国柱胆敢不买的话,湖广、江西都会掏腰包支持我们去打蒋国柱,绝不肯看到蒋国柱享受了他们没能享受到的好处。”唯一的问题是邓名带出来的第一批债券已经销售光了,虽然已经派人赶回去命令熊兰立刻加印,不过第二批战争公债恐怕还要一些时间才能运到前方:“我给你们一些授权,你们可以用我的名义赊卖给蒋国柱一些公债,等到第二批战争公债运到后,你们就可以领取不超过我授权数量的战争公债。”

    “好的,国公。”银行家们人人摩拳擦掌,恨不得翅生双腋,立刻飞到江南去大干一场。有帝**队在背后撑腰,他们的推销活动无往不利。而利润更是惊人,在湖广和江西转悠了一圈,利润是过去几年在川西放贷子收益的十几倍、几十倍。

    “好了。”看到银行家人人士气高昂,邓名也很满意,就请四川的金融巨子们一起吃饭。饭桌上邓名还提议大家讨论一下推销心得。他记得推销术在前世也是很有名的一门学问,涉及到复杂的心理学。

    “关键是加强帝**队建设。”于佑明不假思索地说道。

    “不错,只要帝**队强大,就没有做不成的生意。”银行家们纷纷叫好。他们中有几个人是帝国议会的议员,不过他们之前对纳税数额比较关心,却从来没有操心过帝国政府是如何花这些税金的。

    餐桌上关于生意经的讨论变得越来越热烈,最后大家达成共识,那就是等返回四川后,一定要好好利用邓名给的监督权,认真检查军费的使用情况。

    “帝国政府有军训制度,为了保持同秀才的战斗力,每过五天都有一天休息日,我认为应该投入更多的钱,保证兵源的质量。”

    “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常备军规模,”另外一个人说道:“还有帝**队的装备。嗯,我决定了,以后凡是生产武器的商行来贷款,我都给他最低的利息。”

    “我正在考虑投资办一家武器商行,国公最需要的武器是什么呢?大刀、盔甲、长枪还是火铳?”有人还向邓名提出了问题。

    “国公不是总说要良性循环吗?我觉得,良性循环就是帝**队跟在我们背后出门做生意,谁不和我们做买卖,就喊帝**队去打他;等我们挣了钱,就回去帮助国公建立更强大的帝**队。”在这些天的软禁中,冯子铭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个人和国家利益的关系,在被张朝释放并签字同意国债代理权后,冯子铭深感他个人的利益是同帝国利益紧密相关的:“更强大的帝**队能够让我们挣更多的钱——帝**队越来越强大,我们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好做。直到帝**队傲视宇内,而我们出门做生意再也不用付钱,这就叫良性循环!”

    冯子铭精辟的总结顿时引起一片喊好声。

    邓名闻言微微一笑,银行家们的反应让他想起了叶天明和那些盐商,他们也是急速地向帝国靠拢,很快就把帝**队的利益当做头等大事来考虑。而今天就在邓名的眼前,四川的金融精英们也走上了这条路——在武昌的欠条风波中,银行家于佑明扮演的还是拖后腿角色。

    “如果这就是帝国主义者发展的必然趋势的话,”邓名在心里琢磨着:“那就难怪帝国主义这个词会在全球都是臭名昭著了,他们的终极目标居然是做买卖不花钱。”

    ……

    接到冯子铭后,邓名就下令舰队掉头,离开鄱阳湖返回长江。在明军回师的时候,从南昌来的一支队伍急匆匆地赶到。得知邓名已经率兵逼近南昌后,张朝的反应和岳州知府并无什么不同。反正债券也买了,银子也交付了,邓名的人也没有伤害,还签署了公债认购合同,张朝的胆子壮了起来,同样准备了舞狮、舞龙队,还带着鞭炮来迎接明军。

    见到邓名就要离去,登船求见的南昌使者急忙挽留:“巡抚大人已经轻车简随向这里赶来,敢请国公大人稍微停留一个时辰,巡抚大人希望能与国公一晤。”

    “如果张巡抚这次没有扣留我们的人,也没有对我们的银行家撒谎的话,我等一个时辰见上一面倒也无妨。”当着卫士和于佑明、冯子铭等人,邓名大声地拒绝了南昌使者的要求:“不过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冯子铭他们几个四川的同秀才,既然他们都安全回来了,我也没有兴趣多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在岸上的锣鼓声中,庞大的明军舰队掉头向北,返回了董卫国镇守的九江。明军会在此地再次进行短暂停留,等待从上游陆续赶来的川军和夔东军;而银行家们则再次离开军队,抢先一步向下游赶去。

    在邓名等候援兵的时候,四省剿邓总理周培公也匆匆赶到了九江。

    这次邓名突然发起东征,大大出乎周培公的预料。明军通过湖广进入江西时,周培公正在淮安和漕运总督林起龙商议郑成功去世后的东南局面。然后周培公就接到了如雪花一般送到淮安的急信,其中有蒋国柱的,也有张朝和董卫国的。南昌和南京的信中各有一封是关于拨款的,都同意在结账前从自己的那一份里紧急拨给张长庚十万两银子;其余的都是要求周培公这位“邓名问题专家”立刻赶回长江一带,处理当前面临的大问题。周培公甚至还收到了张长庚的急信,不过在周培公匆忙返回时,湖广的紧急召唤首先不见了下文;而在周培公赶到九江时,江西的事情看来也解决得差不多了。只有蒋国柱还在一个劲地催促周培公全力应对,一定要设法说服邓名放弃向江南推销公债的不合理要求。

    “两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得知周培公风尘仆仆来到的消息,邓名一直走到营地门口迎接。无论是张长庚还是董卫国,都没有得到过这个待遇,更不用说张朝,想见邓名一面都没有机会。

第五十九节 黄雀(下)

    相比依靠赋税的湖广和两江督抚衙门,邓名更重视周培公掌管的剿邓总理衙门,因为周培公的衙门依靠长江贸易获得收入,这是一笔更容易调动的资源。各府县的库存虽然多,但总督衙门想要集中使用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时间也要长的多;而周培公不同,他随时能够拿出大笔的钱来招募士兵,而且也没有保留一定的储备来应付诸如饥荒之类的必要。

    走进邓名的营帐后,周培公和他相视而笑,不等邓名开口,周培公就抢先道谢道:“保国公反应神速,这次算是帮了下官大忙了。”

    “周布政使客气了,我这不过是自救而已,而且周兄不要用这个称呼,听起来太生分,也别用什么下官,我听着难受。”邓名笑道。

    “好,那我还是叫邓提督好了。”周培公微笑着坐下,他现在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权势基础是来自邓名而不是其他什么人,邓名越强大,周培公就越重要;如果东南局势骤变,湖广和两江都开始脱离邓名的控制,那么剿邓总理衙门的用处也就大减,至于现在周培公这个衙门享有的种种特权,比如持剿邓总理衙门执照的货船免地方税一项,很可能就会被四省出于敛财的目的而取消。

    这次邓名雷厉风行,把四省的野心掐灭在萌芽里,还沉重地打击了他们的战争动员力,除了邓名以外,得益最大的就是周培公。因此周培公进门就向邓名道谢,他们两人之间话不用说得很透,点一下就够了,邓名就会明白周培公并没有头脑发热,依旧对自己的处境有清楚的认识。

    “我给邓提督的账册,不知道有没有帮上忙?”虽然邓名和东南督抚早有协议,剿邓总理衙门要由崇明派人查账,不过所有的督抚都吩咐周培公做假账糊弄邓名。但身兼四省布政使的周培公,在制作了假账本给崇明来人看后,却把真账本抄写了一份秘送给川西。

    “太有用了!”没有周培公的帮助,邓名不可能把东南督抚的藩库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们沿江运输的物资用的都是周培公的船。除了这些一手资料外,周培公还不遗余力地帮邓名偷偷打探各地的赋税缴纳情况:“没有周布政使的账册,我至少要少卖三成的债券。”

    “邓提督客气了,我这也是自助。”周培公微笑着把邓名的话还了回去:“邓提督不会让我买债券了吧?”

    “当然不会。”邓名大笑起来:“除非周兄心甘情愿。”

    “那我就心甘情愿地买一点儿好了,也省得那些老家伙们疑心。”周培公轻松地说道:“不过我有条件。”

    “愿闻其详。”

    “我打算购买一笔大明战争债券,作为交换,我需要邓提督帮我建立一支军队,就叫长江剿邓总队好了,由剿邓总理衙门提供军饷,训练经费,武器统统从提督这里采购。”周培公说,东南督抚多半也会欢迎这个建议,一支四省联军既可以用来防备邓名,也可以用来对付满清,而且这支军队还是全新的,比清洗现有的绿营军队更简单而且更安全。

    “这支军队当然是掌握在周兄手里,对吧?”邓名确认了一句。

    “万无一失。”周培公笑容依旧。

    “没问题。”两个聪明人马上就开始商议建军的细节问题,这一谈就一直谈到太阳西沉。

    “可惜四省的督抚自命不凡,却不知道周兄才是黄雀在后啊。”请周培公共进晚餐的时候,邓名恭维道。

    “提督太谦虚了,有提督在,这个黄雀怎么轮得到我呢?”周培公说完后,二人又是齐声大笑。

    ……

    “中国实在是太富饶了。”小宅生顺的日本使团跟着邓名的大军一起沿江前行,在九江驻扎的时候,他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在得知郑成功的死讯后,日本使者虽然震惊,但还没有太明显的迟疑,依旧表示会在不威胁日本安全的情况下,继续支持明军对清廷作战,简而言之就是继续保持友好中立的态度——现在除了暹罗,没有任何一个邻国愿意在这场战争中站在明军一边。不过邓名不敢引泰国兵入境,因为暹罗军人在中国的土地上,军纪也未必就能强于清军。

    但在得知了郑成功和郑经的具体矛盾后,小宅生顺就告诉邓名,当这个消息传回江户后,恐怕德川幕府会改变对明军的态度,因为郑经的行为不太符合日本人的家族观念。邓名以前就听到小宅生顺发出过中国实在太富饶的感慨,今天又听到了一遍,忍不住就仔细询问起其中的原因。

    上次邓名询问的时候,小宅生顺含糊其辞,只是表示郑成功是德川幕府中的南海顶梁柱,他的逝世会让幕府对明军前途彻底丧失信心。现在德川幕府对川军还缺乏了解,所以小宅生顺表示如果邓名希望对日贸易顺利的话,就需要帮助他们尽快返回日本,以增强幕府对明军继续抵抗的信心。

    而今天邓名旧话重提的时候,小宅生顺想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话:“国姓爷去世其实并不是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甚至郑经夺取了藩主的位置在我们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嗯,只要继承人比前人更优秀,家族很可能走上更光辉的大道。”

    “就好比武田信玄夺取了信虎的位置?”邓名问道:“对吧,他爸是信虎对吧?”

    “国公对敝国的历史也有了解?”见一向以天朝自居的中国显贵,居然会有兴趣研究日本历史,小宅生顺的眼睛顿时也亮起来了,当初万历时,明军同日本交战数年,明朝内阁还认为丰臣秀吉是想当日本国王。

    “有一点。”邓名笑道,在这个时代的东亚,中国对周围的藩国相当的轻视,当然也有交通的问题,比如更孤陋寡闻的缅甸人,居然在永历避祸前还以为顺治是朱明皇室的旁系,明清战争是自家人在争夺皇位。

    “正是,国公举的例子很好。”小宅生顺点点头:“敝国非常贫瘠,战国时小大名……嗯,就是诸侯。”

    “我知道大名的意思。”邓名连忙拦住了对方,表示不用仔细解释。

    “小大名有的都要自己去种地,家康公早年,手下的家老们在平时都要种种萝卜,补贴家用,因此很多贵国看来不可理喻的事情在敝国是很正常的。比如父亲昏庸,家臣就拥立少主夺取家业,岳家衰落,女婿不是去帮一把大舅哥,而是立刻设法并吞。”

    “就好像织田信长。”邓名微笑道,他发现利用这点知识很容易博取日本使者的好感。

    “不错,不错,国公见识广博,真是聪明才智之士。”小宅生顺明显更加高兴了:“因为大家都很穷,如果君主衰老了,撑不住家业了,就必须让年轻有力的人来掌握,不然家族就会灭亡;如果岳家不行了,女婿不抢夺下来也会被别人拿走,至少这样还是外孙的产业。中国有句话叫仓禀足,知礼仪。敝国没有中国这样富饶,经不起混主的折腾,主君老朽了就得腾位置,家臣即使心里在流泪,也要义无反顾地把他流放。国姓爷是了不起的大英雄,但如果这次是因为国姓爷昏庸了,那部将支持郑经夺位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也是一开始国公周围的人都大骂逆子,而敝国人却没有什么反应的原因。”

    “嗯,但后来你们改变了看法。”

    “是的,国姓爷的做法敝国人认为没有一点错,培养一个继承人很不容易,但郑经这次做的实在是大错特错,为了一个女子让家臣离心,家族分裂,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国姓爷断然让他自裁,想必心里的苦痛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但这是对家族最好的办法。大明已经很危急了,和国家的存亡相比,一个儿子根本不足挂齿。”小宅生顺觉得,就是因为中国太富裕,所以对人更宽容,郑经身边的人因此把忠诚、往日的恩义、感情或许还有一些个人私心放在了国家利益之上:“太多郑家的人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或许他们还认为做的很对,但和敝国的观念却是差距太大了。幕府的重臣肯定会断定郑家灭亡已经成为定局,为了不触怒鞑子最好还是赶紧抽身。”

    邓名轻叹了一声。

    “不过这也未必就好,现在敝国太平了,我们的将军打算大力推广儒学,教导日本人尊师、爱人和慈悲。”小宅生顺见邓名似乎有些不快,就急忙补充道:“只是郑家,现在似乎还没有到太平的时候。”

    “多谢指教。”邓名抱拳一礼:“只是不知道今天贵使为什么有这种感慨,还决定直言相告。”

    “来的时候就觉得中国广大得无边无际,跟着国公从四川到江西这一路上,顺风顺水,但走了这么久还没有到大海。这次沿途能够仔细地观察风物,果然土地肥沃、应有尽有。国公的这些敌人,献给国公的东西足够让敝国的大名灭亡一百次,但他们还觉得自己手里留有筹码,而他们还确实真的有,因此鼓不起和国公拼死一战的勇气。要是放在敝国,贫瘠的大名肯定不敢坐山观虎斗,指望邻居先去和国公拼命自己在后面捡便宜,因为交这么多东西出来,不管后面怎么样,自己已经饿死了,所以一开始多半就会咬紧牙关和国公拼到底。至于和国公坦言——”小宅生顺和身边的同僚对望了一眼,严肃地答道:“国公坚韧,谨慎地使用手中的武力,该明白的时候明白,该糊涂的时候糊涂,虽然国姓爷不在了,但我们都相信国公能够把大明维持下去,我们会让幕府明白这一点,所以也没有必要对国公隐瞒。”

第六十节 人心(上)

    盘踞江南的蒋国柱的实力比张朝雄厚得多,虽然未必比得上两省在手的张长庚,但因为距离四川较远,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抵销了邓名军力上的优势。因此在邓名最初的判断中,蒋国柱将会是此行最难解决的麻烦。不过邓名最开始保守地估计会在湖广和江西遇到有限的抵抗,所以明军抵达江南时已经受到损耗,还需要在后方部署兵力防备二张作乱。

    可现在的情况比计划要好得多,湖广和江西不但没有抵抗而且还互相陷害,导致明军兵不血刃地抵达到江南边境,因为没有爆发冲突还拿到了保证金。邓名更不需要在后方留下大量警戒部队,参战的夔东军都和川军一起东进——让夔东军留在后方很可能引起他们的不满,还冒着和张长庚冲突的危险;而如果让川军留守又会大大削弱邓名的力量。

    “上次和虎帅下江南的景象,我至今仍历历在目。”规模庞大的明军舰队驶过江西、江南边境时,邓名登上了李来亨的坐舰,好整以暇地和后者回忆起往事来。

    “仅仅四年,长江上最强大的舰队就在提督的麾下了。”李来亨也不禁感慨起来了。上次他率领军队前来时,还需要化妆成绿营掩人耳目,即使那时郑成功已经把东南清军折腾得神魂不定,南京拥有的舰队也不是李来亨手下那些民船能抗衡的:“提督那时已经到南京了,而我还在安庆周围东躲西藏,每次看到鞑子的巨舰从我的船队旁驶过的时候,即使只有几艘,心也会砰砰地跳,生怕被他们识破身份。”

    那种印象十分深刻,即使过了好几年李来亨也记得很清楚。而现在密布长江的庞大明军舰队就算是想化妆成清军都做不到,因为谁都知道清廷根本没有这样一支舰队了。李来亨、刘体纯是最早赶来的;党守素、马腾云也在邓名离开湖广前追上了邓名;而在九江停留时,王光兴也乘船抵达——这次还是郝摇旗留守襄阳,监视张长庚和河南绿营,而贺珍生病了,所以汉水流域的明军只派来了象征性的部队。

    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邓名就敲定要等部队完成集结后,再紧跟在银行家们后面进入江南境内,让这些入侵的金融尖兵能够得到军事后盾的贴身保护。现在虽然比预料的情况要好,但邓名也没有必要改变计划,银行家一个个府县走过去,推销着战争债券;在一个府完成任务后,明军就会动身跟上,以保证在银行家跨过知府老爷的门槛时,推销对象能同时接到他辖地边境上的军情告急报告。

    七百艘大小船只,装载着三万余名夔东军、两万五千名帝国水陆官兵和两万两千多名四川随军劳工。九万人马的规模比上次李星汉等人下江南的声势还要浩大。当邓名的旗舰离开安庆府,在池州府下辖的东陵停泊下时,后卫部队仍在池州府的府城前等候,等着去巢湖声援前往合肥推销债券的银行家的偏师返回。

    铜陵的知县在认购了他那份债券后乔装打扮,来到邓名的军营中拜见,邓名也慰劳一番,称他上次贡献的黄铜质量很好,还特意让一个三堵墙卫士把头上的黄铜头盔摘下来给铜陵知县过目。

    此时太平府的知府也亲自赶来拜见邓名。虽然明军还没有离开庐州府,不过知府老爷觉得礼多人不怪,登门求见起码落一个态度良好。知府出发前,来太平府推销债券的银行家还没有到,但知府老爷也早就交代手下,一定要全力满足四川银行家们的各种要求,至于银行家的起居待遇则参照退休尚书的标准。

    虽然明军再次入寇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府,但太平府境内并无丝毫恐慌情绪,不少小地主都笑逐颜开:“去年太平府就免五成税了,今年又能免不少吧?这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好了啊。”

    府内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向江边涌来的人群,其中还有不少宁国府的百姓,他们赶着大车,后面满载着货物——去年招待明军过境的人都发财了,尤其是几十万百姓搬迁入川的时候,在江边摆摊卖货的人一个个都赚了个饱。听说明军又来到江南了,太平府的老百姓奔走相告,闻风而来,一心想多赚点钱,打下过肥年的基础。宁国府不靠江,但也不甘人后,不少人干脆带着捕鱼的家伙,打算在江边好好做几个月生意;还有一些人则是来买东西的,他们听说每次明军进入江南时都会运来大量货物,丝绸、川绣、赣瓷的价格都只有家乡的几分之一。这种赶大集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明年嫁女儿、娶媳妇就盯着这趟买卖呢。

    有经验的太平府渔民则对这种蜂拥而上的行为不屑一顾,一个人私下评价道:“现在还不是最便宜的时候。去年川军回师的时候,那才叫便宜呢,我一口气就买了五条八成新的绿营军裤,够我穿好几年了。”

    “才五条?”另外一个人说道:“我没花几个钱就买了十几件绿营的号衣,亲戚、邻居分去了不少。剩下的都改成褂子了,缝缝补补穿到老都没问题。”

    眼下明军还没有到,但长江边已经热闹非凡,甚至艺人也都吸引来了,唱戏的、玩杂耍的来了好几拨。现在清廷对东南的聚敛依旧严苛,四川其实也在吸金,所以地价在稍微回升一些后停止上涨,徘徊在每亩五两银子左右。如果能够在江边做一把红火的生意,比一年在地里辛劳耕种的所得还要多。

    只是这次明军过境的时间不太好,五月份农田里的事情很多,所以家里还要留下足够的壮劳力。尤其是那些距离遥远的人,一个劲地埋怨明军怎么不挑七月份再来,还能顺便打劫一下朝廷的运粮漕船——邓名和漕运总督的协议普通老百姓当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漕船上有银子、有粮食、有布匹和其他江南土产,明军抢了不会都带走,甩卖时百姓们还能买点便宜货。

    江边的景象给太平府知府一种感觉,那就是他府城的庙会都没有这么热闹过。

    “朝廷要收拾人心啊。”化妆的知府不敢暴露身份,所以也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总督大人,要收拾江南的人心啊。”

    偷偷摸摸来到铜陵附近后,知府不用打听就知道明军离得不远,因为这里的官道上已经是人来人往,五月里这种现象是极为罕见的。长江上来往着小贩的舢板,到处都是他们洪亮的叫卖声。岸上说书的,打快板的,弹琴、唱曲的,应有尽有。

    知府老爷亲眼看到食摊的摊主笑逐颜开地招待个几个明军装束的顾客,高高兴兴地从他们手里接过那种称为军票的东西——知府对这东西并不陌生,从上次入侵江南开始,明军就使用这种战场纸币,接受者可以持军票向明军兑换银钱——甚至在明军离开后,仍然有兑换工作在继续,据说是剿邓总理衙门在负责这件事,这种说法还在衙门的胥吏口中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当然,剿邓总理衙门对此矢口否认,要求东南各府的胥吏队伍不信谣、不传谣、不抹黑兄弟单位。谣言初起时,总理衙门就发过一份公文,正式否认了他们代兑明军军票,更主动否认剿邓衙门会把军票集中送去川西,从明军手里兑换白银以赚取手续费。蓄意传播类似谣言的都是潜伏在清廷这边的明军细作;发这份公文的人在一个月后被剿邓总理衙门经内部调查后解职逮捕,并宣布查明他就是潜伏在剿邓总理衙门内的明军细作,这份造成极恶劣影响的公文被回收销毁。

    新的一份公文里再次对谣言予以否认,并称即使剿邓总理衙门真的回收明军军票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也是为了百姓着想,是衙门各级官吏在周布政使的感召下,主动捐出俸禄来帮助穷苦百姓弥补损失。第二封公文带来的恶劣影响甚至更甚前者,得知此事后,太平府的知府都将信将疑起来。而布政使大人知晓后也是勃然大怒,他的左右手闻风而动,迅速侦破此案,发现发出第二封公文的正是判处前一个明军细作死刑的家伙,是一个潜伏更深的明军细作。

    就在第二个暴露的明军细作和被他处死的同伙一样被正法后,剿邓总理衙门果断改走东南督抚的上层路线,很快太平府就接到两江总督衙门下达的公文,以后严禁在任何公文中提及“军票”两个字,否则一律以明军细作论处。有小道消息说,这个禁令是周培公亲自去向蒋国柱总督申请来的。

    “去打山东吧!”那个刚接过明军军票的饭铺老板热情洋溢地向离去的明军士兵挥手:“多带点人回来,我做好吃的给你们。”

    “一定要去打山东啊。”不少百姓都跟着一起嚷嚷,用力地向明军叫喊着。

    在百姓的背后,一个清军使者骑着快马匆匆赶往南京,里面装着一份给两江总督的密告,其中一份是给朝廷的正式奏章——上下一心力保城池不失,众志成城再创铜陵大捷。

第六十节 人心(下)

    舟山,五月初甘辉、余新、万礼就从台湾逃到了这里,他们离开后郑袭向郑经投降,被郑经迁移到了厦门居住。

    虽然甘辉等人本想只身出逃,但追随者还是不少,本部共计有船只二十艘,兵将五百余人,全都是甘辉等人的心腹,因为忠于主将或是害怕受到牵连而跟着逃来。南京之败导致这三个人的势力大减,不然跟着他们一起逃跑的人或许还会更多。除了这些延平藩的兵马外,还有一万多广东渔民,都是周玉的手下,他们先是被甘辉解救到台湾,甘辉出逃的时候,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自愿再次出海,跟着甘辉来到舟山。

    逃来的郑军嫡系只有五百人,算上家属也不过千余人,张煌言倒是安心不少。人数不是太多,舟山收留了他们也不算太大的事,郑经多半也会卖舟山一个面子,不至于穷追不舍,一定要张煌言把人交还,毕竟现在双方还是并肩作战的抗清盟友;如果甘辉他们带来上百艘舰船,两、三千精兵,郑经说不定就会担心留下后患,坚持要舟山尽到同盟的义务,向金厦移交叛逆了。

    得知郑成功去世后,张煌言伤心不已,在邓名的前世,张煌言就为此丧失了斗志,解散了军队,决心以死殉国。不过现在张煌言虽然悲伤,但并没有绝望,不但没有解散军队,反倒积极筹划如何把郑成功先前的那副担子也承担起来。

    郑成功生前最主要作用就是牵制住了清廷部署在广东、福建的重兵,现在金、厦既然还在明军手中,郑经还在两地驻扎着数万人的军队、近千艘战舰,那张煌言觉得闽粤的清军重兵和耿、尚两藩还不能东进或是北移——这个战略负担张煌言觉得暂时还不需要自己去接替承担。

    在暗暗松了口气的时候,张煌言又想到了郑成功的第二个作用,那就是控制海贸,为明军寻找军费来源。在本月初,暂住在舟山的日本人寻找各种借口回国,这无疑是个不详的征兆;而本来客客气气想寻求合作的荷兰人,也先后扬帆离港。他们当然不敢明说,但荷兰人认为郑成功去世后,巴达维亚议会多半会再次改变东亚的政策,重新倾向于与明军开战——他们猜得不错,在邓名的前世,在了解了最新的进展后,巴达维亚就决定和满清合作,拒绝向明军缴纳海峡通行税,并动用武力保卫通航权、争夺对日贸易权。随着金、厦易手,明军也确实失去了对海峡的控制,台湾的收入转而依赖屯垦收入。

    张煌言虽然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不过危险还没有立刻变成现实,而且东南的形势让张煌言特别担忧,因此也没有时间仔细考虑海贸的问题。张煌言对控制航线和开展贸易的重视程度远远比不上郑成功和邓名,在张煌言看来,贸易只是在失去陆地根据地后不得已而为之的备用筹款方法罢了——就比如瓷器吧,如果不能把江西景德镇控制在明军手中,张煌言就感觉睡觉都不踏实。

    虽然邓名几次率领川军打到江南,但清廷在东南的官吏都觉得邓名来一趟不容易,光是看看地图就能知道四川是多么遥远,而且还有周培公这样的年轻将星成长起来——虽然大家都清楚周培公在面对邓名时多半只能自保,但有这么一个宿敌在,邓名总不能一点顾忌都没有吧,说不定下一次他就被周培公成功伏击了。对东南各省具有强大威慑力的人还是郑成功,现在延平郡王去世了,张煌言觉得自己必要肩负起震慑江南清军的任务了。

    “保国公已经进入江南了。”张煌言对甘辉说起他刚得到的这个情报时,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舟山的实力明显不能和郑成功相比,从三月底、四月初开始,东南清军官府的态度变得越来越恶劣,对舟山、崇明的走私船只查抄变得越来越频繁和肆无忌惮。孤掌难鸣的张煌言根本没有报复的实力,只能被动地提高警惕,在舟山进行戒严的时候通知崇明的马逢知多加小心。

    见到舟山无力反击后,东南官府的气焰就更加嚣张,无论是蒋国柱还是林启龙,他们对手握数万精兵和十几万大军的邓名和郑成功畏之如虎,但面对舟山和崇明时,欺软怕硬的面目就暴露无余。在南京多次蛮横无理地撕毁条约,搜查抢夺舟山的货船后,张煌言还给周培公去过信,提醒周培公休要欺人太甚。

    不过周培公对舟山也是态度暧昧。后来淮安来了一个林启龙的使者,带来了漕运总督的口信,表示可以维持邓名临走时替崇明争取到的河道通行权,不过舟山方面必须提高税费,而且有很多货物都不可以走私,必须出售给漕运衙门,因为林启龙打算进行垄断。以后河道方面还会发布更多的专卖货物名单,舟山必须严格遵守,否则林启龙不能保证进入运河的崇明走私船的人员安全。蒋国柱虽然还没有提出明确的要求,不过估计也会和林启龙一样对崇明敲诈勒索。张煌言若是不答应他们的条件,邓名托付给他的航运贸易恐怕立刻就要出大问题;而如果答应的话,他又担心东南清廷官府得寸进尺,甚至要明军交还崇明——无论蒋国柱还是林启龙,都不是什么信守诺言的君子。

    四月底,邓名东征至湖广的消息传遍江南后,林启龙和蒋国柱就再没提出过新的要求;五月初,先是崇明送来报告,马逢知称河道官兵和两江官兵都停止了搜捕走私船的活动,还交还了早先被抢走的船只和人员;然后张煌言就听说邓名于上个月六日离开武昌,上个月底已经兵临九江的消息。

    就在几天前,林启龙送来了几颗人头,其中一颗就是属于上次趾高气扬来舟山的那个漕运总督衙门的使者的。这次来送信的河道官兵对张煌言卑躬屈膝,称被杀的这个家伙根本不是林总督的心腹,上次来舟山是假冒林启龙的使者,意图离间舟山、淮安之间的传统友谊——火眼金睛的漕运总督已经查明,这个家伙其实是清廷的细作,将其诛杀后,特意把首级送来舟山,就是为了打消张煌言的疑虑。漕运总督再次重申,他绝不会擅自修改与邓名、张煌言达成的协议中的任何一条。看到那颗人头时,张煌言就怀疑邓名更加靠近南京了,果然今日就收到了关于川军的新消息。

    “保国公已经兵临太平府,不日就可以再次进抵南京城下,是不是占领扬州、切断漕运也只是在保国公一念之间。”张煌言又对甘辉等人说道。

    甘辉等人都拍手称快,他们来舟山一个多月,目睹了东南清军气焰如同过山车一样的变化。现在三人只恨手中的兵马太少,完全帮不上张煌言的忙。

    正在几个人兴高采烈之时,突然有传令兵急匆匆地赶来,报告海面上发现了庞大的舰队,这支舰队从西南开来,十有**是郑家的水师。这个消息让张煌言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片刻后张煌言和甘辉等人都赶到了岸边瞭望,果然见到密密麻麻的风帆正向舟山这边开来。

    “看上去有一百条战舰以上,加上小船恐怕有四、五百条。”张煌言知道这么庞大的海上舰队只可能属于郑家所有,忍不住忧形于色。

    “一人做事一人当。”甘辉想不到郑经真的会大举出动,为了几个逃难之人威胁盟友——写信要人是一回事,而出兵讨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希望明军之间兵戎相见:“张尚书把末将交出去吧,只要能保得我的手下平安就好。”

    说完甘辉就要拔剑自刎,却被张煌言的卫兵急忙抱住。此时大明兵部尚书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在甘辉逃来后就立刻派遣使者去金、厦,希望郑经宽大处理,不再追究这些人的叛逆之罪:反正也没有几个人,对郑经不构成威胁,他们更没有对抗郑经的打算。

    “来了区区一、两万人,就想让我拱手交人吗?”张煌言冷冷地说了一声。他估计郑军的人马在三万以上,既然对方是来兴师问罪,那他们随行的那么多小船和货船,里面装的肯定不会是家属和货物,而是顶盔贯甲的士兵。不过张煌言故意少说一些,以免舟山驻军惶恐,即使一半人数也在舟山的实力之上:“世子有什么权利让我交人?他还没经过朝廷同意继承招讨大将军和王位呢。”

    张煌言不顾甘辉等人的要求,下令舟山全军备战。舟山方面不会主动挑起战斗,但如果闽军想抢人,那舟山军也不会袖手旁观。

    包括逃难来的广东周玉等人,也都紧张地拿起武器,全神贯注地盯着靠近舟山的延平藩舰队。

    很快,就有一艘战舰离开纵队,全速向沈家门港口驶来。沈家门港是和厦门港一样可以允许大船直接靠岸的避风良港,张煌言的指挥部也设在此处。

    看到只有一条战舰靠拢过来,弯弓搭箭的舟山军面面相觑,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张煌言倒是心里明白,估计这是对方的谈判使者来了,所谓先礼后兵,如果谈不妥条件,那就只有兵戎相见了。张煌言命令手下都把兵器先放下,他带着几个卫兵走上去迎向岸边,而甘辉等三人也跟在张煌言的背后。

    不过从船上跳下来的并不是想象中的使者,而是清一色的郑家子弟,而且他们也没有像张煌言一样全身披挂。第一个跳下船的人还朝着甘辉他们大叫道:“甘提督,余将军,万将军,你们果然在这里,我也来找你们了!”

    大喊大叫的人名叫郑瓒绪,甘辉见状急忙迎上前去,行礼问好:“少侯爷。”

    郑瓒绪是郑泰之子,其父郑泰作为郑成功的堂兄,长期出任闽军的户官,不但颇有经理贸易的才干,还有不错的军略。上次厦门大战时,郑成功就把三分之一的舰队交给郑泰统帅,在关键时刻截断了清军的退路。以前郑成功亲自坐镇厦门,就让郑泰把大营设在金门,远征台湾的时候,郑泰被郑成功留在后方辅佐郑经,防御清军,也是实际上的金、厦统帅。

    郑成功、郑经父子发生冲突时,金、厦军心浮动,郑经恳求伯父郑泰救命。最后郑泰出面稳固了金、厦军心,并以堂兄的名义给郑成功写信,要求他饶恕郑经一次。对郑家来说,郑泰既是德高望重的重臣,也是郑经的恩人。在郑经出兵攻击台湾郑袭时,郑泰依旧呆在金门,以确保这片郑成功苦心经营十余年的根据地不至于遭到清军的偷袭。

    而在郑袭投降后,郑经先把郑袭送回金门交给郑泰看管,然后就亲自赶回厦门,宣布要把金、厦的全权都交给郑泰负责。在郑泰奉命到厦门办理交接时,郑经突然发难,把郑泰抓起来,给郑泰扣的罪名就是打算拥立郑袭背叛自己。当夜郑泰身亡,郑经对外宣布他是畏罪自杀。趁着郑泰的部下陷入混乱的时候,郑经开始大肆搜捕,声称有众多参与叛乱的密谋分子。

    因为郑经自称是回厦门办理交接的,所以没有带太多部队。郑瓒绪不肯束手待毙,就带着金门的驻军出逃。趁着郑经正在厦门弹压,郑瓒绪就把金门的一万多驻军,以及他们的家属都装上了船。在邓名的前世,郑瓒绪是跑去向福建清廷的李率泰、施琅投降,而这次因为舟山还在明军手中,他们就逃亡来张煌言这里。

    紧跟在郑瓒绪背后的则是郑袭,见到甘辉等人后,郑袭也是后怕不已。

    “郑经害了建平候(郑泰),借口是建平候要拥立我作乱……”郑泰一直是郑经的坚强后盾,郑袭本人是郑经送到金门交给郑泰的,不过并不妨碍郑经用此做杀害郑泰的罪名:“在厦门大肆捕杀建平侯的部下时,处死他们的罪名都是和我密谋做乱,要是我再被抓住,如何能活命?”

    听郑瓒绪和郑袭说明了前因后果后,张煌言急忙带他们去营地休息,同时接引逃难的金门明军登陆。这一万多官兵和数万军属都是惊弓之鸟,匆匆从金门逃离后一路向着舟山狂奔,到此才算是惊魂稍定。

    ……

    当夜,厦门,又是一支舰队如离弦之箭,匆匆逃离厦门港。背后的厦门港火光冲天,占领港口的郑经部下见到“敌人”已经落海而逃,立刻纵火烧毁了来不及开走的大部分战舰,还指着夜色中的舰队破口大骂。

    “陈将军,我们去哪里?”

    逃到海上,舰队的旗舰上,一个满脸黑灰的偏将大口地喘着粗气,向他的统帅询问道。

    被问到的将领正是郑成功的右虎卫陈蟒。

    在厦门海大捷中,陈蟒拒绝服从陈鹏的投降命令,亲自率领一百余人向领着两万人登陆的施琅发起冲锋,并把施琅赶下了大海。大捷之后,郑成功提拔陈蟒为右虎卫提督,左右虎卫在郑成功出征时就是藩主的贴身卫队,地位类似邓名的三堵墙、游骑兵,只不过编制更大。郑成功进攻台湾时带走了左虎卫,陈蟒奉命带领右虎卫镇守厦门,相当于厦门卫戍司令官。

    郑经在搜捕杀害了郑泰的部下后,开始进一步清洗,那些在之前父子之争中没有无条件站在他一边的郑家旧臣陆续遭殃。郑经先是派部队对陈蟒的军队进行监视,然后就命令陈蟒去拜见他。但陈蟒已经知道了郑泰部下的遭遇,不肯束手待毙,居然抗拒命令,率领右虎卫公开叛变。

    陈蟒突袭占领了厦门港口,还有许多明军将领闻讯带兵前来和陈蟒会师,肩并肩地对抗郑经的军队,很快叛军就超过两万人。见叛军势大,郑经也没有立刻展开镇压,而是派人来劝降。

    陈蟒等人一边和郑经讨价还价,一边偷偷准备粮草、淡水,今夜就趁黑逃出厦门,临走时还把港口的设施尽数点燃。

    “去舟山。”陈蟒在逃走前,已经和其他叛逃者商议妥当,在金门海域外完成了集结,然后扬起风帆向舟山而去。

    在邓名前世,走投无路的陈蟒在闽海盘旋了数日后,向曾经被他打得落海而逃的手下败将施琅投降。至此郑成功十年生聚、从四省召集来的豪杰壮士,一大半都带着船只和家人投降了清廷,让福建清军不费吹灰之力之就得到了和郑经势均力敌的水师。本来因为黄梧禁海令而双手空空的李率泰、施琅,靠着这几万投奔过来的郑家兵马,轻而易举地拿下了郑成功时代固若金汤的金门,不过对于郑成功经营近二十年的大本营厦门,李率泰、施琅依旧不敢轻言进攻。

    而郑经此时也把厦门折腾得人心四散,每日每夜都有明军浮海投奔清军,见状郑经失去了抵抗的斗志,下令全军放弃厦门出逃台湾。郑经从台湾返回厦门谋杀郑泰的初衷就是统一事权,建立自己的无上权威。而他也确实达到了这一目的,代价就是把他父亲留下的精兵强将,成百上千的战舰以及苦心经营的金、厦全部拱手送给清廷,并失去了台湾海峡的绝对控制权,还有郑泰这个郑家海贸的总负责人,以及绝大部分由郑泰掌管的在大陆、日本、吕宋的合作伙伴。

    ……

    这时,在庐州府,邓名也接受了江南各地官员的私下问候,以及这些清廷官员对明军武功的祝福。

    在款待这些官员的时候,邓名写好了给蒋国柱和林启龙的亲笔信,两封信的内容完全一样:“汉将军名,带战舰七百、九万大军下江南,其中披甲四万。”

    “就这么一句?”任堂吃惊地问道,他见到邓名写信时,就兴致勃勃地凑过来想发挥一下自己在文学上的优势。明军已经得知东南官府近来对舟山军的态度发生不少变化,任堂打算在信中痛斥蒋国柱他们居心叵测、背信弃义,在写檄文这方面,任堂自信能比邓名强不少。

    “对,就这么一句。嗯,字不多,这已经多了。”邓名把两封信——或者说两个字条团起来扔到一边,重新铺开纸,再次提笔写下:“披甲四万。”

    “好了。”邓名在两封信末都署上自己的姓名,又重重地按下自己的印信,命令把这两封信立刻送去南京和淮安。

    邓名对任堂解释道:“蒋总督和林总督就是两个文盲,其它的字都不认识,就认识‘披甲’这两个字。上次我和他们签协议,字写得太多了,超过他们识字能力和理解能力了,所以我不责怪他们。这次我的信简单明了,他们俩一定能看得懂。”

    (本章完)

第一节 精明(上)

    邓名明确表示过他不希望商业银行在境外贸易时进行恶性竞争,所以各家银行在推销债券的路上都奉行先到先得的非竞争策略。不过漕运总督衙门和两江总督衙门是油水很大的两个债券潜在买家,因此银行家们都不同意让任何一家独占。邓名也不能继续支持独占权,否则就不会有人在府县积极推销了,而是一窝蜂地向淮安或南京跑。

    因此银行家们在邓名面前达成协议,分享淮安和南京的债券代售利润,每个银行的代表都在合同上郑重地签署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抽签以决定参加淮安组或是南京组。银行家们首先按部就班地在各个府县继续推销债券,然后分别在南京和扬州集合,一齐去拜见两江总督蒋国柱,或是组团乘船前往淮安。

    根据熊兰的估算,淮安的购买力还要超过南京两成,所以留在长江南岸的这批银行家是人数较少的一组。于佑明、冯子铭都抽到了南京签,他们在南京附近等了几天,终于全组到齐,大家就一起赶往两江总督衙门,投上名帖求见。

    这时上游的报告已经大量送到两江总督衙门,蒋国柱看完以后,忍不住在心腹面前大骂张长庚和张朝无耻:“我们四省联合,那是何等的声势?只要张长庚你稍微硬气一点儿,邓名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勒索我们?”

    现在蒋国柱和林启龙对长江贸易的重要性都有越来越深刻的认识,两人都断定这是邓名的大动脉,忍不住幻想能够拿把刀子在边上比划两下,迫使邓名分给他们更多的好处。郑成功在世的时候,两人实在鼓不起同时挑战郑成功和邓名的勇气,由于高邮湖之战的内幕,他们对清廷也得防一手,这就让他们底气更加不足。

    而郑成功去世后,蒋国柱认为后顾无忧,只要张长庚和张朝随便哪个稍微硬气些,就能为自己争取很长的时间,到时候无论是在湖广、江西背后擂鼓助威,还是和邓名达成新的互助协议,蒋国柱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得知张长庚和张朝都不做任何抵抗,答应了邓名的一切要求后,蒋国柱恨恨地把报告掷于地上:“两个无胆鼠辈,你们就心甘情愿被邓名奴役一辈子吗?你们就一点勇气都没有吗?”

    蒋国柱收到的报告居然很多都是明军提供的。因为张长庚和张朝满心希望蒋国柱和邓名血拼一场,好给他们争取更有利的谈判地位,但这并不符合邓名的利益,所以明军在进入江南后,就给剿邓总理衙门提供了大量的真实情报。在周培公的合作下,蒋国柱对上游的局势称得上是了如指掌,张长庚和张朝送过来的海量烟幕弹都被两江总督轻易识破,没能发挥丝毫作用。

    “看见老虎下山吃人了,不想着联合自救,就知道和队友赛跑,我怎么会遇上这么一群鼠目寸光的同僚呢?”蒋国柱越说越生气,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总督大人息怒。”梁化凤生怕蒋国柱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决定来,急忙劝解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邓名实在是欺人太甚,”蒋国柱愤愤地把昨天才收到的一封信抛给梁化凤:“这是才送到的邓名亲笔信,你看看把,简直是视本官如无物,奇耻大辱啊。”

    “披甲四万。”梁化凤低声念道,他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再对蒋国柱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微微颤抖了:“总督大人,邓提督重诺守信,他说有四万披甲,那就一定有四万人,绝对不会少啊。”

    “本官岂能不知!”蒋国柱没好气地说道。郑成功生聚十年,南京一战才带来了三万战兵,而邓名才在四川经营四年,就有了四万披甲。虽然其中肯定有一部分是夔东兵,但川军怎么也得有一半,这种膨胀速度让蒋国柱心惊不已——去年看到川军自己就能凑出五万军队远征,已经把蒋国柱吓得够呛了。远征结束后,川军还搬迁了几十万百姓回去。蒋国柱派人仔细打探过明军的行动,发现他们极为重视移民的沿途生活条件,和满清当年入关掠夺人口时完全不同。途径江南的时候,还不惜代价地大量购买食物、被服,耗费极为巨大。

    明军走后,蒋国柱和梁化凤弹冠相庆,都认为明军如此浪费财力,数年内休想再次东征威胁江南,这种判断也是他们敢于勒索舟山的原因之一。自从郑成功去世后,蒋国柱和林启龙二人每天都在琢磨如何把崇明拿回来,和邓名共享海贸之利。

    “看着邓名纵横长江,湖广、江西数省官吏,就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吗?”蒋国柱越说越是悲愤:“一头幼虎而已,大家一拥而上,就是赤手空拳也打死它了。现在人人都跑,迟早会把老虎喂肥,最后大家都是虎口亡魂。这么简单的道理,就是三岁小儿也能明白,张长庚、张朝他们怎么就能糊涂到这种地步呢?”

    这时卫兵把名帖送了进来,蒋国柱扫了一眼,更是勃然大怒:“四川佬实在是太嚣张了,他们欺负了湖广、江西那些软骨头以后,又像蝗虫过境一般地勒索我们的府县,现在居然敢找到本官的衙门来了。”

    一边继续痛骂上游的二张,蒋国柱一边让卫兵把几个银行家带到书房来见他。梁化凤忧心忡忡地看着怒不可遏的两江总督,生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于佑明、冯子铭等四、五个银行家昂首挺胸地走进了蒋国柱的书房,简单地鞠躬,就算是向两江总督和江南提督梁化凤行礼了。

    “远来就是客,保国公近来可好?”蒋国柱笑眯眯地询问起来。

    事先这几个银行家已经商量好了,只要蒋国柱稍微端架子,负责唱黑脸的冯子铭就会跳上去指着他的鼻子大叫一声:“叫帝**队来打你!”

    但蒋国柱笑容可掬,陪坐的梁化凤也没有摆什么官架子,这让蓄势待发的冯子铭有力也无处使。梁化凤还一口一个秀才,热情地称呼于佑明他们,让这几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有人很快就表示他们只是同秀才而已,听到这里蒋国柱一摆手:“保国公给的功名还能有假?不过若是你们想要的话,江宁的监生怎么样?本官送给诸君一人一个。”

    虽然面前的这几个人并不是邓名委任的官吏,但蒋国柱和梁化凤都听说过四川的同秀才对邓名十分忠诚,曾经有两江的官吏试图塞给这些推销债券的人上百两银子,让他们行个方便放过自己,或是在邓名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拿财政困难当理由让自己少认购一半的债券,哪怕减个几千两也好。但这些人却坚决不同意,哪怕是喝得醉醺醺的家伙,一听到这个要求也都马上清醒过来,变脸掀翻了桌子,逼着县令立刻掏银子——也不知道邓名从哪里搜罗来这么多对他忠心耿耿的人,无论银子、酒席、美色统统没有用处,不买齐了邓名规定的债券不算完。

    和蒋国柱攀谈了几句后,于佑明不再继续废话,单刀直入地说道:“保国公手里有点紧,派我们兄弟几个来和蒋总督借点银子花花。”

    冯子铭暗暗憋住一口气,只要蒋国柱面露犹豫就上去骂他,但两江总督笑得依旧是那么和善:“小事一桩,不知道保国公打算向本官借多少?”

    “二百五十万两白银,金子、银子都行,我们给蒋总督三天的时间凑钱。”于佑明是负责唱红脸的,自打进了巡抚衙门,负责唱黑脸的冯子铭就一直没有得到上场的机会,知道冯子明事先精心预备过,于佑明也努力为他创造发挥的条件:“若是到时候没钱,哼哼,莫怪我们兄弟不客气了。”

    不过两江总督依旧没有丝毫动怒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这件事就包在本官身上。不知保国公打算借多久?”

    “借一年!还付给你五厘的利钱。”于佑明歉然地看了冯子铭一眼,他没能帮助同伴创造上场的条件。说完了,银行家们就把邓名给他们的授权书展示给蒋国柱看。

    蒋国柱认真看了一遍邓名的这个“借据”,又询问了一些细节,琢磨了片刻,问道:“这个欠条是说,一个月内,你们会把真正的债券拿来,换走这个欠条。”

    “对。”于佑明朗声答道。

    “而你们给本官的债券,也是一个欠条,证明你们欠本官两亿元的本金,到期连本带息一并偿还,对吧?”

    “对。”于佑明再次确认道。

    “而你们还给本官的两亿元,也是欠条,证明保国公欠本官一笔债,没有偿还期限和利息,本官没说错吧?”

    “没错。”于佑明理直气壮地答道。他旁边的冯子铭又在暗暗聚气,看起来两江总督还是有所不满的。

    “所以,本官给你们二百五十万两白银,你们给本官一张欠条的欠条的欠条,没错吧?”蒋国柱和颜悦色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没错!”于佑明声如洪钟,而冯子铭也屏住呼吸,只等两江总督恼怒发火,就跳将上去大叫“叫帝**队来打你。”

    “呵呵,这还叫事吗?”蒋国柱轻松地长笑起来:“本官完全清楚了,三天内,一定把银子凑齐。”

第一节 精明(下)

    周培公跟四川银行家们前后脚赶来的南京,等他到两江总督衙门的时候,于佑明等人已经去驿站休息了,后宅的仆人们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距离书房还很远的时候,周培公就听到有人在里面大声咆哮。书房里只有蒋国柱和梁化凤两个人,四川人走了之后,蒋国柱又一次失控,把摆设一通乱砸,对梁化凤赌咒发誓一定迟早要让邓名后悔。

    面对激愤的两江总督,梁化凤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见到周培公后,江南提督也是苦笑不已:“这两年免得税,都被邓名卷走了。”

    虽然朝廷免了江南的一些税,但蒋国柱可没有一丝不苟地照搬,他对朝廷说的是川军所过之处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再收税就要激起民变了;可蒋国柱知道实际上远没有到这个地步,不但可以继续收税,而且沿途的百姓还和明军做生意挣了不少钱。因此蒋国柱大约只减少了一半的赋税,这既给下面分润一些好处,也能有助于恢复江南的经济。这些截留的农税,再加上大量征收的商税,让两江总督衙门攒下了一些家当。

    “何止!”蒋国柱厉声喝道,除了这些赋税外,两江总督衙门还能从剿邓总理衙门那里拿到一份分红,去年帮着明军搬运百姓,给明军提供物资让剿邓总理衙门也赚了不少,最近半年跑船也是收入颇丰,但这次邓名差不多是个蒋国柱来了个一锅端。

    “总督大人息怒,”周培公急忙帮忙劝解起来,在湖广、江西,剿邓总理衙门一直起着润滑剂的作用,周培公本人写过很多封信给张长庚等人,劝他们忍一时之气,切勿鲁莽行事;同时剿邓总理衙门还及时地把两江坐山观虎斗的心态密告给湖广,或是把湖广想坐收渔人之利的思路泄露给两江这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邓名此番有披甲数万,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嗯,本总督岂会不知。”蒋国柱很清楚身边没有可靠地同盟,仅靠江南的力量与邓名硬拼只能便宜了别人,多半还要把自己搞的家破人亡。蒋国柱放缓了口气,又称赞了周培公一句:“这次你做的很好。”

    虽然周培公没有能够说服邓名回师,但周培公一直把上游的情报远远不断地提供给两江总理衙门,让蒋国柱没有受到张长庚的迷惑,而且还清楚地知道上游的江南府县也都妥协了,现在要是和邓名斗,恐怕就是以南京独抗东征的明军主力了。

    梁化凤和周培公合力把蒋国柱安抚好后,前者就告辞离开了,蒋国柱随后问起邓名是不是又勒索了剿邓总理衙门。

    “正是,不过下官据理力争,最后邓名同意以后剿邓总理衙门的利润,只需要拿出两成来购买它的债券就可以了。”周培公急忙向蒋国柱表功:“而且邓名也答应了,以后我们可以用他的欠条购买货物,或是用来支付利润。”

    见周培公取得了这么大的外交进展,蒋国柱轻叹了一声:“如此说来,这欠条倒也不完全是废纸。”

    “确实不是废纸,不过真正有用的是最后还给我们的欠条,债券还是不能用来买货,或是用来支付给他冲抵利润的。”周培公仔细地把几种欠条的区别给蒋国柱介绍了一番:“总的说来,也就是把钱放在邓名那里存一年罢了,他也是想落个安心,怕我们趁着郑成功去世群起围攻他。”

    “但愿如此。”听说钱还有要回来的机会,蒋国柱心里有了希望就又舒服了一些,拼一个鱼死网破的念头更是淡得快消失不见了:“就是不知道邓名一年后会不会又食言不算。”

    “这绝对不会,归根结底,这次还是我们太急躁了,四省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开始对张煌言下手,给了邓名口实,也逼得他发飙要拼命。如果我们再小心一些,稳当一些,我们四省还是要比他强大的多,再说我们背后也还有一个朝廷,没法全力对付邓名。”周培公指出,只要东南四省精诚团结,大家有劲往一处使,那邓名根本不是对手:“再说这次债券他卖给了这么多人,到时候如果他敢食言,武昌和南昌势必不能和他善罢甘休,邓名重诺,只要我们不给他借口,他就无法食言。下官还是觉得,只要我们四省团结一致,那就没有人能欺负我们。”

    “谈何容易啊。”蒋国柱长叹一声:“南昌、武昌智不及此,要是他们肯全力支持本总督,那邓名小儿、北京朝廷,又有何惧?”

    周培公一直在对蒋国柱积极表忠心,称对方是第一个给他布政使实权的长官,恩情远在其他督抚之上,还为他开过总督衙门的中门,真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周培公也对张朝这么说过,不过理由换成了后者是第一个给他布政使衔的人,让他得以跻身大员之列;而在见张长庚的时候,周培公也一再感激过对方把他从白身简拔为官员;而林启龙比较难办,周培公只能全力溜须拍马了。

    这种两面三刀周培公也不担心被拆穿,因为这几个家伙各怀鬼胎,都和自己商议过对其他人不利的计划;剿邓总理衙门的盈利也越来越可观,督抚们都想多吃多占,他们一致要求周培公给舟山稽查造假账的同时,也都暗示周培公对其他人造假。现在周培公手里的账本有六、七套版本,有给舟山看的,有给几个督抚共同看的,还有给督抚们分别看的,以及一套给邓名看的。

    “这次邓名要求下官用剿总利润买他的公债的时候,下官留了一个心眼,与他签订了一份密约。”

    “密约?什么密约?”蒋国柱一听兴致就来了。

    “就是剿总买公债的交换条件,邓名同意出售给我们战舰、武器、帮助我们训练军队。”周培公指出现在川军的训练水平和战斗力远远超过绿营,所以向川军学习先进的军事技术是有必要的,而且这支军队既然向邓名付钱了,他就没有理由要求剿总解散:“事到如今总督大人难道还看不明白么?邓名就是财迷,只要有钱挣,他就会愿意冒险。如果邓名一分钱都拿不到,那他为了自己的安全就会禁止我们重建水师,但只要他能拿到钱,他就会因为贪心而做出让步。我们就可以慢慢积蓄力量。”

    周培公告诉蒋国柱,他刚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邓名已经有些迟疑了,但经不住周培公诱之以利,而且还警告他如果东南没有自保的能力,那满清大举南下就能让邓名一夜回到四年前。最后周培公用严谨的分析说服了邓名,让他同意向剿邓总理衙门提供必要的支援。

    “老弟真是人中翘楚啊。”听周培公用买了这么一点债券,就能从邓名那里拿回这么多的东西,蒋国柱暗暗惭愧,周培公果然不愧是“邓名问题专家”,事情做得比别人漂亮一百倍都不止。而且蒋国柱还立刻意识到了,这支军队一旦组建起来,就会是一支四省联军,到时候只要掌握住了这支军队,就不用担心武昌和南昌无限拖后腿了,甚至还能反过来迫使武昌和南昌采取和南京一致的步调。

    唯一让蒋国柱担心的是,那就是邓名会不会渗透这支军队,毕竟周培公为了说服邓名,答应这支军队的武器都从邓名那边采购,而且还付钱给邓名,让四川为长江剿总大队提供军事教官。

    “下官对此也不太有把握,大人知道下官不通军事,说不定就被邓名骗了,反倒是替他养军队了。”对于蒋国柱的担忧,周培公大声叫好:“所以下官和邓名说了,这个密约我们可以要求执行,也可以不要求执行。就是因为下官斟酌不好这里面的利弊,所以才请大人定夺。”

    “嗯。”蒋国柱沉思片刻,断然说道:“做事不能前怕狼、后怕虎,既然老弟辛苦争取来这么一个条件,我们也为此买了邓名的债券,那就要把事情做起来。你说这剿邓总队是我们来支付军饷,对吧?”

    “是。”

    “那就要建立起来!”蒋国柱声音变得沉稳有力:“我们需要这支军队来团结四省力量,也需要它来对抗邓名和朝廷。”

    “是,那下官以为,让梁提督来管理这支军队是最好的。”周培公再次强调他不懂军事。

    “不,这样会让朝廷过分注意,他们会奇怪为何一支水上的衙役队我会让梁提督这样的大将去管,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还会让邓名加倍地提防,更重要的是,武昌和南昌未必肯拨款给剿总大队了。”蒋国柱当机立断:“就由剿邓总理衙门挑选军官来执掌这支军队。”

    “可这样总队就不是掌握在大人手里了,”周培公依旧反对:“而是完全控制在剿邓总理衙门手中了。”

    “可你控制剿邓总理衙门,不是吗?”蒋国柱反问道。

    周培公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拜倒在地:“总督大人,下官权力已经不小了,又不能和大人日日见面,只恐背后有嘴伤人。”

    “不要怕,我信得过老弟。”蒋国柱笑吟吟地把周培公扶起来,给他鼓劲打气:“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做出成绩来,这样将来我把两江总督这个位置交给老弟的时候,别人也才说不话来啊。”

    战战兢兢地离开了两江总督衙门后,周培公坐上自己的轿子,摇摇晃晃地返回自己的住所:“哼,两江总督的位置,很稀罕么?只要邓提督依旧天下无敌,剿邓总理衙门就会如日中天。”

    现在周培公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年轻举人了,这几年他周旋于各个总督之间,见惯了官场的尔虞我诈,更有邓名这么一个外星人提点教诲。

    “张总督的志向就是割据,成为名符其实的一方诸侯。”周培公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想着各个总督的算盘:“林总督和江西巡抚的思路差不多,走一步看一步,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实在不行就投了邓名;而蒋总督的野心最大,以前我一直揣测不清,比如他最近就一直积极在搜罗士人的罪证,好像想制造大狱狠狠搜刮一笔钱财。”

    这件事周培公在见到邓名时也向后者报告了,当时周培公还有些糊涂,因为张长庚明显很看重领地的民心,已经断然不肯为了取悦朝廷而把缙绅得罪个一干二净了,这显然和张长庚那份割据的心态是分不开的。而蒋国柱如果和张长庚的心思一样,按说也不该往死里得罪江南的缙绅。

    为此邓名和周培公讨论了很久,最后邓名怀疑蒋国柱是想学吴三桂,他的志向不是割据江南——无论将来清廷获胜还是大明中兴,都不可能容忍某个家伙盘踞在南京。蒋国柱很可能早就想通了这一点,所以已经打定主意要培养一支军队出来,为此就是得罪了全江南的士人也在所不惜,反正这地盘也肯定保不住。而如果能打造出一支军队来的话,蒋国柱就有了和清廷或邓名讨价还价的资本,将来清廷获胜他可以指望想吴三桂一样远征四川,建立自己的藩国;而如果大明中兴的话,蒋国柱也可以献了南京,然后打出山海关去辽东寻找一片安身立命之地。

    邓名和周培公越琢磨越觉得蒋国柱这么设计自己未来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两人就上商议好用剿邓总队来试探一下蒋国柱,真想学吴三桂的话,蒋国柱肯定不会嫌军队多的。

    “裂土封藩吗?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做不了邓提督的黄雀,别人的倒是完全可以试试。”周培公依旧闭着双眼,一抹微笑从他的嘴角浮了起来:“贤妻,为夫虽然不能在家陪你,但将来会给你挣个王妃的封号出来的。”

    在听说明军先锋靠近南京后,蒋国柱就派人去迎接,他已经为明军选好了营址,还热情地帮忙修好了营寨来献殷勤,但心腹很快返回报告说,明军先锋临国公李来亨,谢绝了两江总督的好意。

    “虎帅说,别的事都好麻烦大人,但这军营还有水营,他一定要自己来修。”

第二节 目标(上)

    邓名和刘体纯先后进入了应天府,邓名和川军已经是南京的常客了,所以并没有感到有太多稀奇的地方;李来亨的先锋军也来过一次,所以他表现得也相当镇定;但刘体纯的手下就要兴奋得多,这是大明的两京之一,是中国的心脏地区。就连他们的指挥官刘体纯,也忍不住一再观察南京的城墙,似乎颇有去试一试的冲动。

    “刘将军,我们之前可是说好了啊。”见刘体纯看南京城墙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邓名急忙提醒他注意:“如果蒋国柱不识好歹,那我们把南京城墙爆破了给他瞧瞧;但如果蒋国柱老老实实的,我们就没有必要炫耀武力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是,我记得。”

    刘体纯这次又从邓名手里拿到几件新宝贝,其中一种东西就叫定时引信。就是用一个玻璃容器盛着一种被邓名成为强酸的液体,在使用前敲碎玻璃,让酸液流出腐蚀一根金属线。金属丝被烧断时,就会导致紧绷的弹簧猛地收缩,依靠剧烈摩擦发热或是燧石打火来引燃火药——成功率不怎么样,不过节省了铺设导线的时间,有时为了铺设很长的导火索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而且导火索也有铺设失误导致引火失败的几率。所以刘体纯认为如果这种引信能改进的话,还是很有前途的。而且既然现阶段成功率低,完全可以多放置几个。就是将来改善后,也完全可以继续安置以保证成功率,不过邓名称这东西目前的造价极其高昂,短期内价格也未必能降下来。

    这些器械虽然在刘体纯的试验场上证明可行,但出兵以来一直没有在战场上实战检验过。刘体纯的船舱里装着成堆的各式爆破器械,但沿途知情识趣让的清廷官员让他一次次失望了,现在看到南京城墙如此威武雄壮,刘体纯心旌动摇、情难自已。

    “我现在想,要是拿下南京,真的不好么?”战前邓名就给刘体纯仔细介绍过此次出兵的目的和意图,夔东军也都表示了理解,但受到部下情绪影响和南京城墙的吸引,刘体纯又显得迟疑起来。

    “不好。”邓名连连摇头,他只好再次把理由搬出来,重新说给刘体纯听:“其一,我们不能把东南督抚推回清廷那边,围城必阙,我们得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其二,我们的军力不足以控制湖北、江西、江南三省,沿着长江排成一字长蛇阵,就会全线被动、处处挨打。其三,这些人虽然提供给我们的军费比给北京提供的还多,但只要他们还一天还是清廷的官员,他们在打击的就是清廷的威望。”

    就算这几省都不做任何抵抗地换上了明军的旗帜,兵力不足、人才匮乏的邓名也势必要大量留用东南的官吏,他们同样会损公肥私,试探明军的反应和督查能力。随着他们从无到有一次次试探得手,东南官吏对明军的畏惧就会降低,而他们的恶行,还会降低东南百姓对明军的观感。

    “在我们有拿下半壁河山的实力前,最好不要动这些督抚,等我们出手时,就要有摧枯拉朽的气势,同时还能把每一个岗位都放上我们的人。”邓名有一点还没有对刘体纯说,那就是现在川军兼有统治者和挑战者的好处,不用费心费力治理东南领地,不用为人事、司法、灾害发愁,但依靠近代化的经济手段和灵活的外交策略,却能从东南获得比清廷更多的经济资源。

    大批明军不断汇聚到南京周围,他们的实力大大超过郑成功、张煌言的那次北伐,这也是自三王内讧后,西线明军首次在军力上再次反超闽浙明军。而他们的对手恐怕还不如那时的清军:尽管已经过去三年了,但苏松水师完全没有重建,江西的水师连名字都没有了。马逢知带着不少江南绿营精锐逃去崇明了,现在的河道和江宁官兵还多次被邓名沉重打击过,都是多次重建的部队,更糟糕的是他们还都深知邓名没有杀俘的习惯。

    因此在派部队监视南京的同时,邓名还有余力组织夔东将领分批去旅游,参观孝陵等古迹。

    这次明军再入江南后,大批年轻士人投身军门,希望能得到邓名的接见,不过邓名仍仿效旧例,公开告诉他们这次明军仍无收复南京的打算,让他们和前辈一样继续潜伏江左,等待王师反攻。而之前那些潜伏的士人,也有不少寄书前来询问是否到了起事的时机了。邓名不厌其烦地挨个回信,表示时机尚未成熟,需要他们继续收集情报、拉拢府县的鞑子官员。

    大部分士人都接受了邓名的指示,但也有例外,仪真、**的潜伏士人代表发出抗议,称他们实在没有什么潜伏工作好做了。**的地下组织经过三年潜伏后,现在城内无人不知他们是邓名的暗棋。听说邓名又到了江南边上后,不等他们带着酒去清军营门口假装嘘寒问暖、从卫兵口里套话,驻防的绿营将领就派了千总趁着夜色赶来。千总把游击给的驻防绿营的花名册奉上,表示这几个潜伏者这三年来每次听说明军过境都去军营门口跑一趟实在太辛苦了,从这次开始就不用费劲了,以后只要和游击打个招呼就好,想知道什么都有第一手资料;那个千总还说,就是他们想知道城楼上有多少块砖、城门上有多少钉子,绿营都可以代劳派人去数,只要明军进城后帮他们美言几句就行。

    仪真的地下士人也有类似的烦恼,他们正在积极串联同道,让同窗好友做好起事准备时,知县老爷就把大家都喊去衙门了……蒋国柱曾秘密交代过幕僚,这些资深的地下工作者都是在邓名那里挂号的,一个也不许动,就是以后搞文字狱都要绕着他们走;至于朝廷那边,蒋国柱能瞒就瞒,要是瞒不住了就用放长线、钓大鱼来解释——邓名摆在南京城前的功德碑都被蒋国柱保护住了,掩护这几个暗棋用两江总督的原话来说就是:“不算事。”

    见到这批地下党后,知县和颜悦色地告诉他们,刚刚来了个兜售公债的四川人,据四川人带来的可靠情报,邓名这次又没有光复江南的计划,所以地下党就不用第三次再来动员知县反正了,因为根本无正可反。知县还希望地下党动静小一点,不要整天打铁、磨刀,虽然这些年知县一直很照顾大伙儿,但闹得太凶了县里也难办啊——无论是两江总督还是仪真知县,都认为这些热情有余、谨慎不足的年轻人肯定不是邓名依仗的暗棋,既然邓名每次经过都和他们有书信来往给他们面子,那两江官场也得给邓名这个面子。

    “嗯,你们的潜伏方法确实有所欠缺,”邓名耐心听过两处地下党的报告后,指出他们应该设法接受系统的潜伏训练,不过邓名没法在南京公然办一个明军潜伏培训班,这么干既不好保密,也容易伤害到大清两江总督蒋国柱的感情、刺激他向明军发出严正抗议:“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到成都去一趟,成都刚刚成立了一所新的书院,其中就有隶属特殊训练与特殊装备分类的潜伏科目。”

    不过这些年轻士人大都还没有功名,邓名表示这个他可以想办法帮忙,江宁监生有点麻烦,但贡生、秀才应该不太难。到时候他们就有了游学的资格,可以买长途船票,搭乘剿邓总理衙门的船前去长江上游,入川前往成都。

    ……

    送走了这批年轻人,邓名再次感慨前世的信息爆炸,这些年轻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筹划、组织一场政变,很多保密原则和手段邓名在儿童电视节目中都见过,但这个时代的人就是不知道;此时别说少儿读物,就是供成人阅读的书籍中也不会专门介绍全球范围内各路造反人士的事迹、他们成功或被镇压的过程——不但有简略介绍还有得失评点,要知道《世界五千年》之类虽然是儿童读物,但能在其中留下名字的也都是人类历史上了不起的人物;而那些战争影片,那些以前世的眼光看是老掉牙之作,放在这个时代那也绝对是一流的造反技术手册了,看过的少年都能从中了解到单线联系、暗语、转移、盯梢、反盯梢这些技巧的存在。

    这次邓名还带来了刚刚培训出来的测绘人员,他们沿途绘制了不少等高线地图,南京如此重要,周围的地形当然要反复勘探,绘制成详细的地图。

    虽然川西绘制出来的地图依旧有很大的问题,不过其中运用到的比例尺、等高线等概念已经让夔东同盟军啧啧赞叹,比起传统写意画一般的地图,这种地图不仅能起到传统的向导作用,甚至有可能让指挥官利用它进行简单的预先军事部署——以往这种部署是不可能靠地图来完成的,必须要在斥候侦查后才能对战场地貌有个正确的大致认识。

    看到新式地图后,王光兴当即就表示要让他手下学习四川的全新绘图法,其他人也陆续提出同样的要求。这次在南京周围,四川的手下就与来参观学习的同盟一起尝试绘制南京周围的一比五万地图。在这次实践中,各种测绘设想都被拿出来讨论,工具的设计思路也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我们最轻松的一段路基本走完了,”今天刘体纯和李来亨一起和邓名在钟山踩踏地形,以南京城为假想敌,进行了一些战术讨论,然后三个人就又谈起了下一步的战略,邓名告诉他们崇明那边有使者前来,称欺软怕硬的江南和河道官兵都停止了对他们的骚扰:“等见到张尚书的使者后,我们就需要确定此次出征的目标和准备打击的敌人了。”

第二节 目标(下)

    频繁的东征让东南对四川的畏惧越来越重,以前明军乘船顺流而下的时候,邓名还需要仔细斟酌每次靠岸休整的时间和地点,需要小心提防张长庚突然翻脸偷袭。但现在几乎无此必要,湖广已经彻底没有了在险要地点拦截明军舰队的可能,反正拦住了湖北绿营也打不过登陆的明军,那明军自然也不担心他进行阻拦。

    而在两江,江面变得更宽,缺乏水师的清军比湖广清军还缺乏阻拦明军的手段,也就是明军逆流回师时,清军还有一战的机会——在风向不利的时候,明军需要落锚停泊。不过也就是第一次和李来亨回师的时候,江西的清军尝试了袭击,以后明军回师的时候两江这里的清军变得和湖广的绿营一样温顺。

    “现在东南的督抚已经被我们吓破胆了,不过这也会让他们对自己的力量更没有信心。”邓名对李来亨和刘体纯说道,高邮湖一战击败禁旅八旗,对东南绿营来说无疑是一针强心剂,让他们消除了一些对满蒙八旗的畏惧。不过这依旧是不够的,邓名发现绿营依旧有普遍的畏惧八旗心理,几十年的积威不是那么容易彻底清除的。

    除了绿营外,就是明军对八旗也缺乏信心,上次重庆之战看到了汉八旗的军旗后,夔东军就表现了出了明显的士气浮动。也就是袁宗第的主力营和李来亨的部分参与过第一次东征的手下表现稍好,比较丰富的战场经历让前者能够把紧张情绪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而后者在南京城下俘虏过真满洲,邓名把那些俘虏给小老虎的部队展览了很长一段时间,让不少人意识到就连满洲真鞑子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而不是什么怪兽,连带着也消除了对蒙、汉八旗的畏惧情绪。

    现在对八旗最没有畏惧心理的恐怕就是川军,不少浙江籍同秀才目睹过郑成功在镇江大破江宁驻防八旗,数万人是高邮湖之战的亲历者,好几百蒙八旗在成都和叙州打工,而且重庆汉八旗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更不可能让川军对他们感到畏惧。

    除了向友军介绍历次大捷的经历,帮助他们正确面对八旗部队,邓名觉得帮助东南绿营提高对清廷的信心也很重要。所以邓名在出兵之初就和李来亨他们商量过,如果东南望风披靡,那明军就要寻找一支拥护北京的清军作为打击目标。

    “不能让东南督抚觉得我们只会欺负他们,这样他们对我们只会有越来越深的怨恨,同时也越来越没有信心对抗北京,我当然希望东南缴纳给北京的税赋越少越好,这样我们就能卖给他们更多的公债。”上次东征明军攻击了浙江的绿营,此举替蒋国柱解除了不少来自南方的压力,而且让浙江绿营的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不知道李率泰、耿继茂会不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北京有让耿继茂移镇浙江的意思,我们就要攻击他。”

    按说清廷让耿继茂移镇浙江的可能性很小,因为浙江比福建富庶得多,而且让一个藩王如此靠近南京也不太安全。不过邓名对历史的改变已经太多了,顺治十六年北京认为云贵已经底定,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耿继茂从广东移藩四川,不过很快又改主意将其改藩福建——这固然是为了对抗郑成功的威胁,也是因为清廷意识到四川不同云贵,只要认真经营那财赋充足,一旦被某个藩王夺取就可能对陕西构成严重威胁。

    现在邓名对长江的威胁日甚一日,北京中依旧有人在后悔当初没有把耿继茂移镇四川了,最近已经有人建议把广西交给吴三桂,让他继续负责防御李定国;而孙延龄则接替尚可喜镇守广东,把尚可喜调入福建防备郑成功,这样就可以把耿藩改封四川——建议者希望把耿藩加强给重庆后,能迫使邓名花费更多的精力保卫自己的根据地,从而减轻他对下游的压力。不过这些声音并没有得到朝廷的回应,因为现在亲王和辅政大臣都还想着用中央部队把四川一举荡平:以前讨论移藩问题时,就有人称四川古称天府之国,兼有盐铁铜银之利,丝绸锦绣行销天下,正常情况下以一省之力就能供应云贵、陕甘的边军粮草;虽然现在四川破败,但也不能让藩王入驻,哪怕是没有治权的藩王也不行;现在除了以上的那些原因外,还多了翡翠、象牙这些土产,北京都想好了,等征服四川后,就在成都设立一个专管朝贡的大臣,把珠宝的利润直接收入国库。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可能容藩王染指?

    “耿藩前身是东江军,跟随满清多年,是清廷手中最铁杆、最有战斗力的汉人部队,绿营对尚、耿两藩还有孙延龄部的畏惧也不比八旗差多少。如果能把耿藩精锐歼灭在浙江,就能让蒋国柱更加无所畏惧,提升东南督抚对抗北京的勇气。”

    邓名当然不知道北京那些亲王和辅政大臣正在惦记他的首都,所以在听到有耿继茂移镇四川威胁自己或是移镇浙江协防两江的倡议后,就一直很关心耿继茂的去向。如果耿继茂来四川邓名倒是不怕,但和清廷一样,邓名也不放心有个藩王如此靠近南京:对北京来说,耿继茂是汉人的藩王;而对成都来说,耿继茂是满清的藩王。

    听邓名说到这里后,李来亨接口道:“我倒是觉得耿继茂不会来福建,虽然国姓爷去世,但国姓爷的大军仍在,鞑子不敢走的。我们最后多半还是沿运河向北,在凤阳府或是山东和鞑子打上一仗。”

    邓名等人已经知道清廷正调集重兵围剿山东于七,从漕运总督衙门送来的消息看,于七的失败已经是板上钉钉:一开始山东群起响应的时候,于七就畏首畏尾,一直不敢出动出击切断漕运,生怕触怒清廷彻底断绝了招安的后路;而今年清廷大举增兵山东后,首先确保了漕运畅通,然后就利用运河调动部队,先把于七以外的义军都打散,然后四面合围于七的主力。在清军调兵遣将、步步紧逼的时候,于七闭门不出,简直称得上是坐以待毙,现在于七的盟友都被击溃,主力也被清军团团围住,连转移的机会都没有了。

    估计七月中旬、最迟月底之前,山东清军就能彻底打垮于七,而清军乘胜南援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现在长江两岸是重要的商贸区,为邓名提供了大量的财政收入,帮助他继续大力扶持四川的商行,而且还是东南督抚的收入保证,让邓名能够获得充足的低息贷款。因此邓名并不希望在长江两岸爆发战斗,把长江两岸打烂会让邓名失去大量的收入、影响大明国债销路。

    无论是邓名还是委员会其他的成员,都不希望战火蔓延到长江水道来,现在明军就在南京附近休整,而没有继续向苏州、崇明方向进军,只要一声令下明军就可以从扬州进入运河地区——运河两岸的贸易基本垄断在林启龙手中,崇明从中获得不了什么收益,所以大规模军事行动会对运河流域造成什么影响邓名并不关心——委员会就没有一个成员关心,况且击败山东清军还能起到保护南京、振奋东南绿营士气的目的。

    “是的,就等张尚书的消息了。”邓名需要崇明和舟山帮他侦探山东的敌情,同时监视李率泰和耿继茂的动静:“如果山东清军表现出奔赴南京的意图,我军就要立刻进入运河。北京现在肯定也知道我们再次屯兵南京城下了,不知道他们会作何反应。”

    ……

    北京,正如东征军的将领所料,清廷确实已经受到明军再次兵抵南京的消息。

    “这次邓名还不是自己来的,他还把夔东贼都带来了。”要是邓名自己来,清廷或许都不会这么紧张,因为邓名在前三次东征中都表现得很克制,没有在地方上大肆抄掠——虽然蒋国柱、张长庚和张朝一个劲地叫苦,不过从东南依旧能满足最基本的漕运看来,邓名还是以王师自居的,没有把长江流域祸害得太惨。

    五月初得知邓名威胁江南后,清廷第一个念头就是让山东的兵马赶赴扬州,不过山东于七刚刚被彻底围住,眼看就能一劳永逸地把这个隐患拔出,半途而废实在太可惜:这次于七从头到尾都被招安的烟雾迷惑,老老实实地呆在根据地里,死到临头还心存幻想,依旧等着朝廷去招安他,直到清军发起总攻才大梦初醒。要是清军在这个时候撤围南援,于七肯定不会再次坐以待毙。

    再说邓名的进展也实在太快,转眼就再次兵临南京城下,让清廷根本来不及从山东战场抽出部队。

    “如果邓名和前几次一样,只是收集一番粮草就退兵的话,那就不去管他。”和邓名一样,北京也不希望在长江两岸爆发连番大战,由于明军拥有水上优势,歼灭邓名的可能性很小,可一旦开战肯定会把长江两岸打个稀巴烂;大批外省清军开入长江流域作战,不管明军是不是被赶走了,赋税肯定是不用指望了。援军给地方官府的摊牌,加上官兵的抢掠,破坏只会比邓名的军队更严重,就好比上次郑成功侵入长江,让镇江彻底变成一座空城的并不是明军而是清廷的援军,要知道这还是本省部队,如果是山东的援军开进去,很可能整个镇江府都找不到活人了。

    邓名的习惯爱好,现在北京也有了解,看上去完全没有再江南建立根据地的念头,只是努力地向四川搬迁人口——两害相权取其轻,反正也阻止不了邓名逃窜,那能够让战火远离长江水道自然是最佳选择。不过这次邓名带来了夔东军,就让北京担心其中出现变数,这些人说不定会和郑成功一样,不是认真地搬迁人口,而是琢磨着要换片根据地。

    “让遏必隆帮助康亲王,继续全力围剿于七。”讨伐于七的主将没有任何意外地由杰书担任,而遏必隆和李国英一起在康亲王帐前效力,留在北京的三个辅政大臣没有多久就得到了一致意见,他们会做两手准备:“如果邓名和前几次一样,老老实实回四川去了,那别让军队下江南了,大兵去一趟,三、四年都别想恢复。”

    如果入寇的明军全数西返,那山东的军队也会按照原计划西进,在四川寻找一块地方作为决战的战场,这样就避免了对东南赋税重地的破坏。而假如只是邓名带着川军回去了,夔东军却独自留下、试图开辟根据地的话,北京觉得依靠江南自己的力量差不多就能把他们赶出去。邓名一直不在江南立足,这固然有他的习惯问题,但也能说明东南督抚还是有一定抵抗能力,如果东南完全自卫能力北京觉得邓名也不可能不动心。

    最大的危险就是邓名打算帮夔东军开辟根据地,就好像他之前帮马逢知抢了崇明岛一样。不过崇明岛归根结底还是一座海岛,而且这两年来马逢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向陆地上发展的能力——既然崇明对江南的赋税不构成立刻、直接的威胁,北京也没有必要派出大军增援,可以听任东南自己设法解决,就像对待舟山、金、厦一样。

    但若是这次夔东军打算在南京周围开辟根据地,或是尝试把马逢知从崇明岛上接出来的话,那形势就会完全不同。那就是对东南赋税重地的直接威胁,清廷不希望在长江两岸爆发大战,但如果明军紧逼上来的话,北京也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全力迎战。如果真有必要,就是把藩王从福建、广东等地都调回来也要把明军赶出两江。

    “如果邓名留恋不去,或是打算切断扬州漕运,或是打算攻陷苏州,山东兵马就要立刻南征,哪怕为此让于七多活两天也得由他了。”

    辅政大臣发急件前去山东,通知康亲王、遏必隆预做准备,等候北京的进一步命令。

第三节 信号(上)

    清康熙二年、明永历十七年六月,江南的明军和山东的清军形成一种奇怪的对峙。因为担心明军攻击南京、扬州、苏州等要害地区,山东的清军积极进行着南征的准备,本来应该输送向胶东前线的大量辎重也没有送去,而是被船舟和车辆运往淮安方向,胶东前线只是保证了必要的粮草;而明军对清军的动向也有所察觉,邓名把大营移动到了镇江,和第二次东征时一样立营于运河对岸。

    六月下旬,得知明军显露出封闭运河的姿态后,清军在山东的攻势变得更加乏力,从北京赶来的后援依旧源源不断地进入山东,不过这成千上万的清兵看都没有看胶东一眼,径直向南沿着运河前进;就是原先包围于七的部队,也有少量奉命赶回运河沿岸。

    漕运总督林启龙已经向北京报告,邓名此番入寇,总兵力可能超过十万,披甲在四万以上。虽然总人数还比不上郑成功和张煌言联合入侵长江那次,但甲士人数基本持平。听说明军动员的规模如此之大,还在镇江竖起了大营,北京更加怀疑邓名有隔绝南北,寻找机会在江南立足的计划。

    不过蒋国柱的报告中称南京还没有受到攻击,因此清廷也没有命令部队全速前进增援南京——邓名在之前的历次战役中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北京无意让部队一支支去送死,而且现在明军还有控制长江的实力。所以北京异常持重,一面缓缓在鲁南、淮北集中野战部队,一面保持和南京、扬州的通讯,如果邓名全力围攻南京,那援军才会趁邓名无暇分神时一举渡江。

    而差不多在同时,刘体纯、王光兴带领他们的本部兵马渡过长江,在运河入口处不远扎下营寨。得知清军在山东放缓了攻势后,明军判断清军大举南下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因此明军进一步增强了对运河的控制。一旦得到清军主力南征的消息,明军就会全数北上应战。运河是清军主力最快捷的行军和运输辎重的通道,对明军来说也是一样。

    现在明军还没有控制运河入口,就是为了避免切断即将开始的漕运。邓名觉得东征已经基本达成目的,相比山东的清军重兵集团,他对攻打浙江更有兴趣。把战火引向长江两岸本来就是不得已的下策,而且兵法有云“未思胜,先思败”,现在东南督抚虽然保持中立,但如果明军不幸战败,邓名可不敢担保不会遇上墙倒众人推的场面。

    “我们攻打浙江能够减轻舟山、崇明的压力,如果能够调动李率泰和耿继茂的兵力,对闽军也有帮助,而且还能借口浙江毁约逼他们再缴纳一笔赎城费。”邓名和盟友商议战略时,再次强调此时与山东的清军重兵集团交战似乎不是很好的时机:“就算击溃了山东的清军,我们也不可能占据山东。如果是一场惨胜的话,我军对东南的威慑也会受影响,得利的反倒是坐山观虎斗的蒋国柱、张长庚他们。”

    不过眼前的局势是北京看上去跃跃欲试,邓名已经有和清廷中央主力正面交战的资本,所以也就不愿意冒局面失控的风险。

    “清军的部署有些奇怪,所以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并非想南征,还是惦记着先解决于七的。但山东的清廷重兵被我们江南的重兵集团所吸引,就像我们被他们吸引一样。所以我不打算切断漕运。很快今年的漕运就要开始了,如果清廷看到我们连切断漕运的力量都没有,很可能会断定我们的实力不过尔尔。”邓名猜测明、清两军出现了重兵集团互相吸引的现象,假如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话,当漕运照常开始后,清廷就会低估江南明军的实力,越绷越紧的弦可能开始放松,那时邓名就会考虑退兵或是南下江浙,去进行更重要的工作。

    ……

    在刘体纯、王光兴渡江,为明军主力进入运河作战预做准备后没有几天,山东的清军也从加急报告中得知了这一情况。

    “如果被贼人堵塞运河,那邓贼就能后顾无忧地攻打江宁了。”看到报告后,康亲王重重地一拍桌子。他从一开始就力主全军放弃于七南下,和邓名决一死战。一想到击溃了邓名的大功,杰书就兴奋得全身发热。再说只要打垮了邓名,那回师顺手灭掉山东的于七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然,王爷切莫着急。”虽然同样很想立功,但遏必隆要谨慎得多。现在邓名掌握着长江的控制权,要想平安渡江就必须等邓名被其他事缠住手脚,所以最好的时机肯定不是现在,而是等邓名开始攻击南京。

    目前蒋国柱一天三封信给北京报平安,既然邓名主力不在南京周边,那他们会在哪里呢?显然是守在镇江,打算等援军渡江打一个半渡而击,然后从容不迫地围攻南京。几年来对邓名一次次的失利,让清廷的实力受到很大损耗,厦门、万县几次大败亏输后,清廷的战略机动兵力已经非常有限。

    虽然因为郑成功去世,让南方的清军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山东的这支重兵集团依旧非常重要,如果被狡诈的邓名伏击了,那短期内就没有力量再增援江南了。换句话说,清廷会因为没有更多的战略预备队,而暂时失去对东南的控制能力。

    “周培公的报告到。”正在杰书和遏必隆相持不下的时候,长江剿邓总理衙门也送来新的报告。在邓名和蒋国柱的指示下,周培公极力吹嘘长江沿岸清军的实力,称他有信心保持漕运的畅通。

    高邮湖一战后,清廷方面对周培公彻底击败邓名是不报什么指望了,但仍认为周培公能够带着几省联军尾随邓名,让明军无法分散兵力,也无法专心致志地长期攻打城池。

    “江宁在南岸、扬州在北岸,有周培公在,邓名在南岸多留兵打不下江宁,少留兵就封不住运河。”李国英从头到尾就不同意在江南大打出手。

    北京来的杰书不用说,就是遏必隆也对“北人仗马,南人仗舟”没有深刻的认识。在长江边上与水师绝对占据优势的明军作战,李国英觉得实在没有彻底歼灭邓名的可能,反倒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对方打个全军覆灭。

    而且这里不是四川那样的无人区,双方十几万军队混战一场,绝对能把富饶的江南打成白地。虽然邓名现在一直表现得很克制,但李国英相信真打急眼了,邓名也干得出强拉壮丁的事情来。

    “江宁是前明的南京,邓名也想有朝一日夺取了作为他的首都,他不但想要一个完好的江南,也顾忌江南的民心,所以我们就呆在山东这里最好了。”李国英不敢对杰书和遏必隆再提什么明军的水面优势,之前李国英才起了个头,那两个人就满脸不屑地说道,当初满洲大兵下江南,也没见李国英口中的长江天堑起到丝毫的作用。

    李国英当然明白,那时根本没有抵抗的军队,江北四镇还有李国英当时所在的楚军都闻风而降,自然长江天堑也没有意义。但现在的明军可不是毫无斗志的南明弘光军队,周培公等人也只敢远远地尾随,守住城池和大营而已。水师的优势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李国英知道周培公的军力远不如他在报告上吹嘘得那么强大,不过能够尾随在邓名大军身后就近监视,这个本领就很了不起了。李国英觉得,自己那帮重庆的手下还没有哪个能有这副本事呢——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江山代有才人出。

    “我军继续留在山东,邓名身边有周培公纠缠,他拿不下江宁这样的坚固城池,又不肯把江南彻底打烂,还知道我们随时可能增援,最后他只好退兵。我军不战就能收获全功;要是仓促与邓名一战,万一不利,那就麻烦了。”李国英认真地给杰书和遏必隆分析道:“现在邓名盘踞在扬州,很可能是因为担心我们沿着运河攻击他,影响他搬运人口了,所以才不顾江宁和周培公的威胁,全军驻扎在镇江。”

    虽然没猜对邓名防备山东清军的原因,不过李国英的推测还是基本准确:“奴才以为,邓名现在很可能是在观望。如果我们南下去打他,那他就应战;如果我们继续收拾于七,那他就抓紧时间搬运人口回四川,或是去洗劫浙江。”

    “然后我们就直捣四川,把他打成丧家之犬?”杰书目光闪动了一下,马上又追问道:“你怎么敢说你猜得对?”

    “马上漕运就开始了。”李国英答道。

    “不错,”遏必隆点头道:“如果邓名切断不了漕运的话,如果周培公真能像他说的那样确保漕运的话,邓名就没有拿下江宁的兵力。”

    “如果他的兵力不足,我们再去增援,不是能生擒邓名了吗?”杰书还是没有转过弯来。

    “我们南下,朝廷的兵力自然是更强;可是我们变不出船来,刮东风的时候邓名向上游跑,不是东风的时候他顺流而下海跑,我们没有水师休想堵住他。长江两岸人口稠密,邓名只要豁出去,总能抢到足够的粮秣,在把沿江各个府县都抢光以前他一点儿也不用担心补给。”李国英叹了口气,这就是没有水师的麻烦,清军在岸上就是跑断腿也别想撵上邓名,而且还得沿着两岸跑,更要提防邓名趁清军追得精疲力竭的时候下来打个回马枪:“如果能消灭邓名,那别说长江两岸,就是把整个南方都打烂了朝廷也不在乎;可谁敢说邓名等不到去江西、湖广的顺风?再说他还能逃进大海里,去舟山甚至去福建——要是抓不到邓名,还把江南打烂了,朝廷会同意吗?”

    杰书默不作声,遏必隆摇了摇头,这个局面肯定是朝廷不能同意的。

    “所以奴才常说,湖广和两江根本就不该修那么多沿江堡垒,还是要建立水师。不过,唉,远水解不了近渴。”李国英说道:“邓名不把朝廷逼急了,朝廷舍不得江南糜烂。邓名也是一样,他肯定想,要是把江南打成和四川一样的无人区,将来也没法拿江宁当首都了。所以若是邓名不能切断漕运,甚至有可能不是因为周培公的威胁,而是他有意让我们看清他,或是说是他发出另找战场决胜负的信号。”

    杰书和遏必隆都盯着李国英,后者苦笑了一声:“奴才和邓名对打了好几年了,虽然是敌人,但也有点默契了。”

    “如果邓名切断了漕运呢?”遏必隆反问道。

    “那除了说明邓名实力强劲,根本不怕周培公以外,还说明邓名不想发出一个‘另找地点决战’的信号,也就是说不在乎江南是不是变成战场。”李国英蛮有把握地说道。

    “就是说?”杰书也紧紧追问了一句。

    “断了漕运,就是说邓名决心在江南和我们狠狠打上一仗了,他真是动了拿下江宁的念头了。”李国英沉吟了一下:“我觉得邓名作战虽然勇猛,但在扩大地盘时一向谨慎,在背后有我们和周培公的同时,去强攻江宁这样的坚城,似乎不像是他的风格。”

    杰书和遏必隆对视了一眼:“那就等等漕运的消息吧。如果邓名约我们在江南以外一战,我们也可以答应这个约,李总督你不是一直也在劝我们远离长江么?”

    ……

    镇江。

    “张尚书竟然亲自来了?”邓名走到营门前,迎接从舟山赶来的大明兵部尚书。

    张煌言见到邓名后,就急不可待地问起邓名的下一步战略:“你屯兵镇江作何打算?”

    “张尚书居然问这个?”邓名惊讶地反问道。

    “是啊。”张煌言听得有些糊涂:“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问?”

    “我还以为张尚书会先问我去缅甸勤王的事情,还有皇上现在安危如何。”邓名飞快地说道。

    张煌言深深地看了邓名一眼,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恼怒之色,但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冷哼了一声:“战无不胜、所向无敌的国公也没能救出皇上吧?”

    “没有。”

    “猜到了,所以根本不想问!不是不关心,而是想给国公留个面子!”张煌言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好了,国公屯兵镇江,到底作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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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按:在置顶报名帖里报名的人,只有第五页最后一个陈鑫报名的性别为女,我没有看漏的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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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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