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妖刀、惊鸿
“喂,听说了吗?北无君的阴阳剑阵被人破了。”
“是呀,好像是个长得像只白毛狐狸的小白脸动的手。”
“听说破阵的人长得很奇怪,长兽耳和尾巴,估计是个妖怪。”
一大清早,客栈内来往的武林人士,谈论着百维谷阵破之事。就着靠窗的位置,用着栖鹤草堂少有的美味早点,初出茅庐的残雁,对众人所言深感有趣,也不认生,随便朝一名麻衣刀客问道,“这位兄台,听你们说得兴起,这阴阳剑阵很厉害吗?”
“何止是厉害啊?”
在江湖上属于不起眼的类型,甚少有人向自己打听消息,长着络腮胡子的麻衣刀客,见有人比自己更不了解江湖局势,顿时精神一振,道:“我跟你讲,这四方无君每个都不是普通人。东无君摆下的法阵,要刑天师这种层次的人才能破阵;西无君的刀阵,南无君的掌阵也是同样。至于北无君的阴阳剑阵,前段时间也让不少高手饮恨,倒是那个破阵的银狐,很少有人知晓他的来历。不过现在四阵皆破,年轻人你就算有兴趣,也是没热闹可看了。”
“哈,你的消息过时了。”隔桌有人插嘴打断。
“哪里过时?”
“据说北无君要和西无君布下刀剑联阵,还非要银狐前往不可呢。”
麻衣刀客眼中全是不信:“有可能吗?我听说西无君的经脉被霁女侠打断,短时间内都没办法动武了。”
“呼呼,难怪混了这么多年你都没能出名。不过布个阵而已,又没要西无君亲自动手,有北无君操办出力不就行了。”旁边桌的武者似乎和麻衣刀客是熟识,拍桌取笑了两句。
“原来如此,这个刀剑合阵应该不容错过。嗯,饭随时可以吃,万一要是能破阵,那我可就出名了。”
“凑热闹就凑热闹,讲什么大话?喂……走慢点等我啦,大家凑伙一起去。”
说完麻衣刀客扔下几个铜板,抓起手边铁环刀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旁桌之人正欲跟上,残雁却离席半挡在中途,问道,“这位兄台,敢问那四方无君为人如何?”
“哼,四无君残害中原百姓,他请出来的帮手有可能是好人吗?免挡我的路,快闪开。”
有些不耐烦地答完,这人紧随其后跟了出去,留下残雁摸着手边寒鹱,摇头自语:“因四无君而出的人,就一定非是善类……这世间善恶的定论,便是如此之草率?”
甫出江湖便遇不愉,不过刀剑联阵确也令人好奇,残雁遂按下心思,结了账就离开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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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古坟岗上,诡异之气无声流动,预警外界来人。过往图谋皆空的龙魁海,此刻正是愁眉不展,苦思着日后对策。而站在一旁的寒月蝉,战战兢兢地不发一言,内心尽是绝望。
恶鬼沉默陷入凝思,周遭诡异无声,忽有一道流焰焚入,打破长久寂静,将一众鬼灵烧成灰烬。
“兵燹……”
“吾正愁如何引你上门,你倒是来的痛快。”
抬头惊见来人,正是龙魁海脑中希冀,却又忌惮不已的炎熇兵燹。
转眼定下讶异心思,龙魁海单手负背,一手抬起下令,残忍冷道:“你既然来了,那就不用离开了。”
炎刀轻挥,流炎四起,瞬将漆黑的古坟岗照亮,炎熇兵燹盯着龙魁海,低笑不止:“就凭这些小鬼吗?难啊!”
“哈哈哈哈……吾虎落平阳,你就当真认为龙魁海软弱可欺了吗?兵燹,沾血冰蛾于吾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你想得太过美好了。”受人藐视,龙魁海怒极反笑,长久压抑的心情登时爆发,怒气破坏俊朗的面容,更显恶鬼森然。
“那就来呀,吾亦想一试,究竟是你能给我刺激的快感,还是吾之妖刀更快一步,刺破你的喉咙享受到鲜血的甘美滋味。”
轻挑额前血色发梢,炎熇兵燹倏又露出恍然之色,装作遗憾地诡笑道,“哦?咯咯咯……忘了你是只鬼,就算这具身体有血,那也是凝固的冷血了。”
“狂妄!”
龙魁海重重一哼,骤见诡绿的光彩笼罩古坟岗四角,接着指尖鬼力疯狂汇聚,夜魅泣花指破风激射而出,直取炎熇兵燹面门。
鬼气森森之气劲,带着凄厉哀啸,使人毛骨悚然,炎熇兵燹却是不以为意,手运妖刀还以更残的战栗。
邪氛扰乱人心,炎熇兵燹意识一乱,反而大感不耐,诡异邪气之妖刀痛快挥洒,霎见漫天妖火流窜,烧散不绝鬼气,人比鬼魅更快,取命只在一瞬。
焚灼妖刀在空中划出完美弧线,焦枯的味道弥漫空中,炎熇兵燹逼近的刀锋,砍向龙魁海颈边,熟料竟是如坠虚幻,雄力难能尽展。
恶灵鬼体凡兵难损,纵使炎熇兵燹意志远超寻常武者,却也不过仅能轻伤龙魁海。
眨眼之机在目,倏然顺逆之势反转。龙魁海阴冷一笑,双掌翻覆鬼龙吞海,恶鬼异力形成龙形之气,反压炎熇兵燹面门。
察觉致命危机,炎熇兵燹登退三丈,翻运妖刀巧转卸力,恶鬼重击顿偏三寸。但危急之中,炎熇兵燹尤被鬼气侵体,轻微受创。
“日影刀流!”
口角溢血,更激炎熇兵燹无穷杀意,妖刀之上烈焰倏然暴涨,极目强光刺痛人眼,龙魁海虽知其中奥妙,鬼体本能畏惧,反应却是慢了一步。
强光遮蔽四野,瞬间人影两分,炽热刀芒破体而出,短暂停滞的刀锋,带走本该属于宿文魁的最后生机。
终究不曾寄体功成,龙魁海纵有无穷之力,却也难改世间定则。寄身之躯被妖刀焚毁,龙魁海鬼形即刻脱离,仰天鬼嚎冲霄,发动早先布置。
蓦然,古坟岗上登被无边邪灵笼罩,六角星芒阵转瞬既成,无数邪灵汇同暗黑武士蜂拥而上。
“以众欺寡,没了沾血冰蛾,龙魁海你也不过是个废物。”
一人独占众邪,炎熇兵燹勇战无惧,嚣狂大笑不止,手中妖刀翻飞变幻,使人目不暇接。善战之刀,总能落在精妙之处,不给恶鬼任何机会。
“妖刀弑鬼神!”
轻藐冷笑,炎熇兵燹狂战,干戈烈焰延烧难止,再起式玄绝更增,妖刀携带莫测之力,诡邪刀式如能屠灭鬼神,扫荡身周群敌。
火烧炽烈,热气腾腾,向外极速扩散,炎熇兵燹趁势向前,意欲抢近龙魁海身侧。
就在人动刹那,炎熇兵燹猛一蹬地,陡然地面之下涌出邪阵暗藏之力,环绕夹攻扑身取命。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六道天罡。”
危机之际,但见九天降惊鸿,道芒化作阴阳太极,驱散邪鬼之气。身着漆黑斗篷,面色冷峻的天忌现面,场间顿成三分之势,气氛更显凝重。
“啧啧啧,怎样,你要为你的族人报仇吗?”
“不报此仇,誓不甘休!”
“那就与吾一赌,从现在开始龙魁海的第一道伤痕。你要是慢过我的刀,那仇便免报,你干脆当场自尽!如若不然,炎熇兵燹也自尽当场,你敢赌吗?”
“赌约成立!”
第四十三章 仇算
“母亲,快随我走。”
就在炎熇兵燹与天忌变相联手之时,容衣和也呆找到了寒月蝉,意欲趁乱救人。然而心系兵燹安危,寒月蝉却是一时迟疑不动:“可是兵燹……”
“容衣明白你担心兄长,但母亲你与我留在此地,只会让天忌和兵燹分心。”
“好,好吧。”
纵然心中仍对宿文魁存活抱有一线幻想,但如今鬼躯毁于亲子妖刀焚炎,龙魁海鬼灵又脱体而出,寒月蝉再如何愚忠,亦无法置兵燹安危于不顾。
脸上犹豫之色一闪而过,寒月蝉终于下定决心,与容衣也呆一同离开了古坟岗。
而在六角心芒阵之中,三角三人无声对立,无可捉摸的兵燹,不动声色的天忌,刀与剑,指向同一个方向,静待一瞬之机。
猎人转眼成猎物,怒火攻心之下,龙魁海不待二人联手,鬼剑抢先而出,九邪剑法速运森然鬼气,蕴含无边浑厚魔魇之能,伴随诡绿骷髅虚影,剑气化作阴风怒号,疾啸反扑两人。
强招映目,沿途鬼哭哀嚎不绝,一直沉静的天忌与兵燹,却在此刻有了动作。
动向莫测的刀,沉默寡言的剑,霎见灵剑并雷霆,妖刀走腾焰,双头并进飞取龙魁海。邪诡剑网纵有邪能,却也难挡刀剑同进,登时告破!
“灵剑天阙·破魔剑。”
低沉的男声响起,天忌吐咬破食指以血为引,正一天道道法融剑术,九天惊鸿从上而下,斜削龙魁海鬼体。
正邪生克之下,龙魁海不由大生忌惮,鬼影往后飘退。而在鬼体将动之刻,骤见炎熇兵燹速转妖刀烍,耀目火线画地成圈,绞杀恶灵。
清圣之剑芒,邪幻之妖刀,两人迥异的独特战法,此时此刻,竟是配合地天衣无缝。
鬼灵离体不可久持,龙魁海陷入两难之后,恶鬼瞳孔寒芒流闪,仰首一阵尖锐厉嚎,顿时周身邪光大作。六角星阵邪能再展,九邪之气为之暴涨,暗涌无数邪灵反扑,天忌两人移形受阻联手告破。
捉准时机,龙魁海屈指纳剑,引动悲鸣鬼哭,怒啸之剑瞬伤敌手,猖狂大笑:“天忌、兵燹,你两人注定死在此地。”
“灵剑九天现惊鸿。”
“妖刀连焰十方原。”
鲜血染透黑与白的色彩,天忌、兵燹却无丝毫畏战之心,灵法为先锋,妖焰焚十方,刀剑交并在一处,不仅是为诛敌,更是仇怨之碰撞。
雷火迸射,妖刀与神剑,竟在同一刻触及鬼躯,正道诛邪,妖刀意志,登时重挫龙魁海灵体。
“这样的剑,你与之前不同了。”
白衣浸血,酣战不休,炎熇兵燹浑不将龙魁海放在心上,眼中尽是对宿敌决战之渴望。
一屏气,骤见炎熇兵燹人影巧转,眨眼之间旋身来到龙魁海背后,手中妖刀竖指向天,耀目光芒冲霄而起,正是极招将出之象!
“没那般容易!”
日毁星沉之式将发,四周骤陷白芒一片。
目不可视,方向错乱,龙魁海凭借方圆邪灵鬼体动向,掌握炎熇兵燹立身之处,恶鬼剑气霎时反手而出,欲阻炎熇兵燹妖刀之极。
“五神灭灵术。”
争斗至危之刻,天忌闭目转催天眼,手挥九天惊鸿,截止龙魁海数道反扑,随即左手掐诀捏印,五神术抓准紧要关头,笼罩向龙魁海鬼体。
刹那间,焚炎白光错影两分,红莲妖火灼痛鬼影;惊鸿剑影透体,更送致命一击。
凄风晚送,吹尽古坟岗上森然鬼氛。哀嚎过后,消散的鬼形,宣告恶鬼伏诛。
背对的死敌,各收刀剑,回身互相注目,炎熇兵燹持刀指着天忌,嗜血低笑:“他死了,接下来呢?”
“容衣与寒月蝉再等你,三天之后黄昏,仇从何处起,便由何处终。”
“哈哈哈哈,天忌,免期望我刀下留情!”
“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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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诛鬼功成,百维谷外,却见西无君、北无君两人,摆下刀剑联阵,迎接各方挑战。
辞别王隐,银狐单身赴约,入阵已有数刻。围观的武林人士,相互讨论着对此战的看法,百维谷方圆一片嘈杂。
“来迟一步,也不知道银狐处境如何了。”
从大霸山伏阳岗下来,闻人然就听到了刀剑联阵挑银狐的消息。
思及叶小钗与长河南星暂退,无人协助银狐破阵,闻人然匆匆忙忙,就往百维谷赶了过来。
然而终归来迟,闻人然恼意渐生道:“西无君和北无君这两个人,作死就一定会死的道理,他们为什么就不懂呢?”
“若知那人如此小人行径,上回吾便该取他性命。”
听霁无瑕语调冷的莫名,闻人然心下一动也没多说,朝着一旁来了许久的残雁,问:“这位小哥,打扰一下,那只白毛狐狸进去多久了?”
“嗯……朋友是说银狐?他入此阵已有三刻。”
残雁一时没意识到,旁人在见了闻人然之后,都往旁边让了好远窃窃私语起来,开口便答。
概因闻人然虽说现下名声日响,却并不尽是好的名声。当初邪灵为祸苦境玩无间道的时候,闻人然可是实实在在地修理过很多人。
而单人初入江湖,在苦境又不认识什么外人,短时间内也没结识到朋友,残雁谈兴一起,直接反问:“阁下与阵中之人熟悉吗?”
“啊,没错,是个脾气很坏的朋友。”
对此没什么避讳,闻人然回答完,心急银狐处境安危,朝着身侧霁无瑕道:“阿姐,我进去救人,麻烦稍待。”
“咳,很多人都在等着挑战,朋友是不是该讲先来后到?”
很久没有生人这么和自己说话,闻人然像是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回答残雁:“你也要进去?”
“听说四方无君的阵法很是厉害,人在江湖自然有见识的兴趣,这应该不算过分?”
“那倒不过分。”
闻人然很想直说,站在后面看热闹的那些武林人士,大多别提刀剑联阵,就算是只有北无君一人,都能把他们轻松地摆平,所以才会忽略他们的意见。
不过,在回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青年人过后,察其年纪虽说不大,但也已有约莫甲子根基,不由顿了顿道:“这样啊……朋友怎么称呼?”
“残雁,你呢?”
“虽然没有四个字的前缀很没气势,但是不报名字也不行哎……闻人然。另外一位……是家姐……”
略带自嘲地报上自家名姓,又觉得不能让太多人和和女琊扯上关系,闻人然拍了下手转移话题,语重心长道,“小哥,不是我看不起你。西无君和北无君人品不怎么样,但再怎么说那两人也是先天,确实有两把刷子,没布阵你还有几分一拼的机会,但布阵的话……我看你还是不要进入的好。”
“你的意思,是先要一试我的能为吗?”
说着寒鹱出鞘,映入闻人然眼目。本意对方如若听说过名字,连闻人然自己都说此阵难破,当能见机知退,熟料竟是换来寒剑反问。
到了此刻,闻人然也算明白过来,残雁就是一个走跳江湖没多久的愣头青,根本不买这边的账。
“噗……小弟你要帮忙么?”少见闻人然这种模样,霁无瑕含问。
“很好笑么?总不可能所有人都认识我……”
稍有些发窘地无奈回答,接着闻人然扭过头,语气古怪地问:“残雁是吧,你有师傅吗?”
“这,破阵与我有无师尊有关吗?”
“哦,我只是想……要是你也能变成鸟的话,说不定可以和我家雪鸦凑一对。”
第四十四章 雪冷
“那看来要让朋友失望了。”
“本来就只是玩笑话,失望也不至于。废话不多说,我数三声你再出剑,一,二,三……”
闻言瞬息反应,残雁紧握寒鹱剑在手,凝神戒备,却是不意闻人然在“二”字脱口之刻,便已有了动作,左手强行按住剑身,接着右指停在残雁喉前一寸。
目光浅露愤愤不平,残雁道:“你使诈。”
“是啊,替你师尊给你上入江湖的第一课,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更不能轻易相信别人。”
放开寒鹱拍了拍手,心忧银狐处境,闻人然不待再言,人化清风眨眼消失原地,径直窜入阵局。
而在刀剑联阵之中,北无君先阵告败,启动四象连环。面对水火风雷相生轮转,威力暴增的阵势,银狐举步维艰,心下却是战意更燃:“四象共生的刀剑,又是一个刺激。”
天生对挑战刺激乐此不疲,银狐巧转红狐刀,零式刀法飘逸洒脱,轻盈的走势,又带别样的厚重。
然而四象相生之阵,剑并冰火之锐利,刀带风电之狂威。陷入阵中的银狐,如同挑战无数高手。气质冰冷、面容俊秀的刀者,应招间气息逐显急促,不复早先轻松之态。
此生首度遭逢难关,银狐再运万物归零之式,冻结一切的刀气扫向四方,熟料竟被四象刀剑反射而回,料所未料、不及闪避,划破银狐绒白裘衣,皮肉绽出朵朵血花。
“哈哈哈,银狐,同样的招式妄想用来破阵,这一回你无任何生机。”
北无君狂笑未止,西无君见状,心头亦是大感痛快:“银狐,吾要看你如何死在刀剑连锁阵之下!”
水火成剑,无涛深厚;风雷化刀,重若山峦。凝滞的气氛,决杀的凛冽,随着阵法转移,银狐喘息越见急促,顿时伤上加伤。
低落的鲜血,激起的怒意,银狐神色更冷,红狐刀环身一圈,刀流剑气如落虚空,阻隔四象侵袭,化守为攻,阻绝刀剑逼命。
临危关头,忽来剑气横扫而入,搅乱四象合流,水火风雷群攻之象登时一滞,竟被灾剑牵引,反增其能。
“我,一人!”
“算了吧,银毛狐狸你要是在苦境出事,卧江子肯定把我给拆了。”
指尖剑气凝而不放,愈聚愈强,终至此身目前所能之极限,闻人然无视银狐脸色不满,瞬间脱手出剑。
借助四象相生之力,闻人然稳持山剑为本,反收风水火雷之能,刀剑合流之阵其威骤削,不复磅礴压力。重压不再,银狐喘息转恢正常,红狐刀复走轻盈之态,飘渺莫测。
“哼,多事。”
口中虽不承情,不过为防刀气剑流各个击破,银狐仍是身法速展,与闻人然反身靠背,各司其职分对其一。
阵内,四象相生,火风水雷绵绵不绝,却陷灾剑特性禁锢不得寸进,千刀万剑瞬被拦在两人身前。
银狐觑得其中关窍,银白发丝间的狐耳猛然一颤,自封伤处之后零式刀法再运,冻结万物的零,破碎虚空之式,化作无匹刀芒,直劈生门而去。
眼见闻人然突然搅局,北无君厌恶之色不待言表,凶狠非常道:“可恶……不能让他们走出阵势。”
“闻人然之剑恰与阵合,北无君,他们已经接近生门了,你我速速离开。”
“不行,西无君,速将阵势延展,吾要困死这两人!”
黑暗之中,生门在目,北无君神色狰狞,西无君本亦不甘,两人心下一狠,捉准两人出阵刹那重设布置。
“非君子,烦啊!”
再受困束,又见刀剑戮身而至,银狐心下更胜不耐。
一声暴喝之后,但见银狐手持红狐,轻柔之刀斜地划圈,双方之间乍现冰封,寒刀骤越空间界限,刀变黑色虚空,瞬间笼罩向阵外两人。
零之刀破灭一切,西无君无力躲闪,身躯登被绞成碎肉,又受冰冻碎裂成雪,飘扬百维谷中。
“西无君,可恶!”
惊见骇人之景,北无君激怒更是心胆巨寒,手中冰火双剑向地一击,发出合流剑气,人欲乘乱而退。
“给你的机会太多,你既这么想要我两人的命,那这边也没一再留下敌人活命的道理。”
不给北无君脱身搬弄是非之机,闻人然身影一动已至身后,沾血冰蛾单封不开,剑气锋锐却是分毫不减。
危机罩身,北无君手提双剑交叉一挡,却见沾血冰蛾形态倏变,冰蓝华彩一闪即逝,冰火之剑竟是阻挡不得,瞬间两断坠地。
“杀你这样的人,连认真动剑的兴致,都让人提不起来。”
“先座会替我和西无君报……”
话未说完,剑锋更快,过喉封脉。
北无君身躯刀落,致命伤处喷涌的鲜血,化作冰蛾漫天飞舞,沾血冰蛾锋口之上,依旧点血不沾,洁净不染污秽。
“报仇?策衍他现在是真闭关,还是已经死在了四无君手上都还两说。再则,他又要以何种立场来寻仇?”
威胁言语从不上心,闻人然冷漠收剑,转身走到银狐身侧,语气玩味地问:“怎样,银毛狐狸你还撑得住么?”
“碍事,走吧。”
皮肉之伤对银狐而言本无大碍,口气不善地应了一声,冷峻青年化去掌中红狐刀,当先离开生门往阵外走去。
快步跟上,闻人然抱臂叹道:“喂,我说,就算不看救命之恩的份上,咱们也该算是朋友吧?再见面你就这种态度?”
“卧江子也是同样的待遇,无差别。”
冷眸深藏几不可查的暖色,银狐嘴角扯起愉悦的弧度,转念又道,“吾友是疏竹影,并非是你,打扰他人战局,他无你这般多事。”
“是吗?所以我真替卧江子感到悲哀,白费了这么多年,养出了一只爱四处添乱的银毛狐狸。”闻人然摇头笑答。
“哼!”
“罢了,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
银狐偏过脸问:“如何,地主要准备热情的招待了吗?”
“哎,你要么不说话,说起话来就免不了嘴贫。我只是想提醒你,那两人还有两名同修。”
“要寻仇,先问刀。”神色倏然一冷,银狐语露不屑。
“问着问着,估计你就要被人利用。不过说正事,另外两人还算讲道理,只是有可能会受人挑拨,惹来他们背后之人。”
银狐轻嗤一声,问:“苦境就是这样打了小的,惹来老的吗?”
“没错,这真是苦境特色,永远有出不完的前辈……”闻人然异常严肃地回答。
对谈间,漆黑暗幕寸寸破裂,剑阵不再,百维谷缓缓恢复平日景色。
出谷刹那,骤来一剑送至闻人然面门。银狐双耳微动正欲按向腰间红狐刀,又觉对方并无杀意,遂止动作。
突来错愕一击,闻人然双指临机一夹,寒鹱剑顿时险险停留在颈边,又闻青年之声:“先前你教我的,现在还给你。”
“诶?”
微一晃神,闻人然问道:“怎样,再给你两剑的机会,要继续吗?”
“算了。”
本是不忿闻人然早前之举,残雁亦非不讲理之人,收起寒鹱剑转而问道,“那两名布阵之人现在如何了?”
“我们两人出来了,你说他们两个会怎样?”
残雁眉头一皱道:“破阵有必要伤人性命?”
“这话问得天真了……连日来多人进入挑阵,活着走出来的又有几个?留给别人多少余地,对方才会还以多少宽容。对于卑鄙残酷的恶人,容情只是对他人变相之残忍。”
话说一半蓦然停止,闻人然思绪变化,有些奇怪地反问道:“你师尊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
“秘密,行走江湖,可不能随便向一个陌生人坦诚。”
拿对方的话堵住闻人然,残雁自得一笑,见此地已无热闹可看,又思北无君、西无君之身份问题,向着众人一抱拳,转身径直离开。
“哈,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将所遇暂时记下,闻人然扭过头,望着银狐道:“你要继续找人钓鱼?”
“卧江子告诉你了?”
冰冷的眼珠微微转动,银狐漠然道,“吾与王隐之间,你不准多事。”
“你当谁都是闲人?我可没多事的兴致。”
银狐这又臭又硬的脾气,着实令人头疼。没好气地回完话,闻人然不再搭理银狐,侧身面朝:“阿姐,还记得上次和百岫嶙峋分手之时,你曾提到的那个地方么?”
“嗯?”
上回本是有意误导山鬼,不意闻人然突来此问,霁无瑕登时神色一怔,内心疑惑顿生,还是回问道:“怎样了么?”
“我想去那个地方看一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行?”
“吾……好吧。”
美目半闭掩饰心思变化,沉默半晌之后,霁无瑕语气复杂,周身寒凝之气更重,一睁眼,目光清冷地答道,“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随我去一个所在。”
“……呵,你果真这样回答……早知如此,我反而宁愿没有猜对了……”苦笑难解内心烦闷,闻人然唯有叹道。
“但是有些事,一再拖延终究不是办法,总该有说个分明的时候……”
第四十五章 剑下分明
银狐素来独行,没了四象刀剑阵的刺激,理所当然继续向着下一个挑战而去。而话挑明了之后,再想维持之前姐亲弟恭的关系,已是不再可能。荒郊路上,只剩下心事重重的两人,向着未知的方向默然而行。
“要,去哪里?”
许是受不了诡异气氛,两人异口同声发出询问。闻人然微怔口头一顿,随即想了想笑道:“不是得先和你去一个地方么?那你先说。”
“那就不必多问。”
“这么冰冷的口吻,果然,现在的你是女琊大姐。”
“嗯。”
冷漠地轻轻颔首,女琊略一犹豫,问,“你,是从何时起开始怀疑?”
“一个人气质的变化,被身边的人察觉并不困难。”
脑中斟酌着字句,闻人然细思着答道,“另外,前段时间,在北域与双邪分手后和你之间的对话,当时我虽未发觉异常,但这几天内,你偶尔与阿姐言辞气质不一,再要我当做视若未见的话,那也不可能。”
“你吾明明是相互对立的敌人,真是奇怪又莫名的了解……”
“可能是我的毛病吧……不过不止如此,最近欲界的动向,安静地过头了呢。如果只是阿姐她不肯承认身份,但欲界既然有了动作,那绝对没理由一直放任她孤身在外。”
“或许,吾只是以伺机接近取命为条件,让他们暂时离开?”
“呵,说不准是个好借口……”
轻声一笑作答,闻人然接着又摇了摇头,“但是,女琊大姐你不是那样的人,因为魔佛波旬没必要耍这种手段。”
足下一步步向前,明无回头之路,二人对谈却依然仿若平常,平缓如初。
此刻究竟是敌是友,内心难已明了,一双明眸愈显朦胧不清,默不作声许久,女琊忽而化出波旬剑,洁白如玉的手指,拂过离柄三寸处的剑身,说道:“波旬剑断过再修复,还是曾经的波旬剑吗?”
紫墨剑身上裂痕虽浅,断剑却已魔能不再,旧时之威骤减。目光注视着女子手中魔剑,体会出话中隐藏之意,闻人然只得反问:“是持新剑,还是续断剑,你有选择了么?”
“选择……雨雪收霁,现在的吾不是最初的女琊,更不会是霁无瑕。”
一灵三化不存神分之可能,但二者意识趋于融合之后,却是意外无多少违心之向。正因如此,波旬理念、女体初衷,与所持立场手段差别之冲突,此时此刻尽皆换作内心对错两难。
然而一个“更”字脱口,闻人然却已瞬间了然其意,心感可惜为难道:“这个答案……说明你还是女琊大姐,那接下来你要怎样做?”
“快到了。”
不知不觉已至泰音山,两人再行一段路程后驻足停步,映目一片白雪皑皑,明日照耀冰珠,折射璀璨光彩。一间清雅坊舍隔世而铸,远离尘嚣,矗立白茫之中。
闻人然道:“这里是?”
“雪晴坊。”
“是阿姐的家?我一直很好奇,她并不像是会建造房舍的人,更何况是这么大的房舍。”
“你想了解?”
路程至终,心下没来由地一阵不舍,亦或刻意暂避将来的结果,女琊缓步向前,从屋内取出几坛酒,返身笑道:“这酒,你现在还敢饮吗?”
“虽然理智告诉我,这个时候不该喝酒。但是人一直太理智的话,反而会失去很多乐趣。”
无迟疑地拍开酒封,花香伴醇酒共饮入喉,无酗酒之烦乱心思,只存酒中绵长醇美,闻人然发自真心地感叹道:“这酒,喝着很好。”
“吾不善饮,以后你吾都未必有机会了。”
语调虽是冷漠似冰,女琊还是浅笑着小饮一口,随后将之放下,樱唇轻启道:“当日矗天壁一战,波旬金身重创,将入星云河之前,幽灵箭意外射中灵佛心,阎达受伤最重已无意识,分开的三魂更无余力阻挡。那时吾激怒欲狂,催动寄命异术欲取你命,再不济,亦要取回波旬寄体之命,从而凝体降世,诛杀重伤的你与一页书。只是不曾想,灵佛心三分的剧变之下,吾最初反而忘记了一切。”
“然后呢?”听女琊讲故事亦是稀奇,闻人然暂按下心底烦闷,饶有兴致地反问。
“后来的事无甚可说,吾只是恰好降在泰音山附近。雪晴坊亦非吾所筑,霁无瑕,只是见了此地景象,失去记忆的女琊应景取名罢了。接着,曾经很多人眼中的女魔头,转身就成了行侠仗义的霁女侠,是不是很讽刺?”
曾经眼内人命如草芥蝼蚁,翻覆的视角下,却是在欲界顶点权势下,所难见的世俗一切。
温暖的,寒冷的,高尚的,卑贱的,珍视的,轻藐的,不一而足,对立于心。纵然记忆彻底恢复,前行之途该怎样选择,仍是难决。
内心的为难,扔给本不相干的人,闻人然唇齿几度开合,终唯有抬头反问:“你想要我给出怎样一个答案?”
“这样回答,你之答案,吾已明了。”
手捧一掌冰雪,暖酒增暖意,迅速消融为水,从指间流逝抓之不住。蓦然,铿声一声,泰若山剑插入两人立足之间,裂地二分。
女琊手持波旬剑道:“雪化了,那接下来,一切都该剑下分明。”
闻人然无奈道:“喂,我都没回答,你究竟明白什么了?”
“对敌,女琊该感谢你的信任;对亲,或许霁无瑕……该怨恨你之犹疑。”
“这样?可是我从来没认为女琊大姐你是坏人啊,哪怕你我立场终究对立也是一样。阿姐和大姐,不都是姐姐么?”
非是畏惧剑决,仅是觉得话还没说完就要开打,不大符合自己的思维方式。闻人然私下一叹,女琊这性子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太冲动了一点。
“哎,虽然素还真要知道我这么做的话,肯定会头疼。可是我也没必要事事考虑什么江湖大义,不是么?大不了波旬重出星云河的时候,这边再拼一回老命而已。”
分不清是抱怨抑或如何,在女琊错愕注视下,闻人然单手取碗倒酒,单手握剑划锋,指尖滴落心头血,在酒水中散如稠云。
“你要做什么?”
“义结金兰啊。这辈子我的爹娘是谁我也不清楚,不过想必魔佛波旬天降三灵共体,也没什么亲情羁绊,纵要八拜也无盟爹盟娘,那就一切从简罢。”
“你不担心吾取你之命?”
“怕什么?我也没想过对波旬留手,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谁取谁的命!但这对你我结为金兰之交有所妨碍吗?”
“呵,你既然这样讲,吾若推脱便显矫情。那你这个小弟,吾就认下了!”
闻人然反手将波旬剑连同血酒递回,女琊性情洒脱,本非拖拉牵扯之人,一瞬间的迟疑过后,爽快接过剑与酒碗,划破雪肤滴血为证。
仰首将酒尽饮,随之双膝跪地,闻人然竖手对天盟誓:“苍天在上,后土为证。闻人然与姐女琊,乐知心之交集,声气相通。停云落月,纵隔河山,不爽斯盟。历岁月而各坚其志,毋以立场相倾轧。义结金兰,在今日既神明对誓,辉生雪坊,愿他年休戚相关,谨序。”
言辞不辨对错,只顺心意而行,女琊见状依势而行,清脆冷澈之声,骤响雪坊方圆。
“苍天在上,后土为证。女琊与弟闻人然,情见知交之笃,遂籍订兰交。气凛风霜,勿效桃花之轻薄,宜矢松柏之坚贞,不以形迹之疏而狐疑莫释。纵日后无今朝之和睦,愿始终休戚之相关。谨序。”
向天盟誓成,雪晴坊上空却是一息风云乍变,一道雷霆霹雳轰然降下,顿时炸裂两人身前三丈外的雪泥,似为两者违逆天数之举而震怒。
虽对苦境天运抱有一定敬畏,闻人然此时此刻,却故作轻松地歪曲其意,笑言道:“大姐你看,连老天都在放烟花庆祝,这说明我们做得一点都没错。”
“是呀,常人盟誓可不见天雷为证……那你知晓吾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自然该是剑下分明了。”
第四十六章 道一声谢
冰天雪地,波旬剑上魔氛不染,沾血冰蛾锋刃不开,尽付公平一决。
相格第一击,满目飞雪飘扬,女琊重剑力沉,压伏冰蛾向地:“这一次,吾不会因你元功不全而留情。”
“留手?姐你输我数回,有那个必要吗?”
“你会死,吾不会。”
“哈,那我更会尽力送你回星云河。”
口舌争锋,不如手上输赢。纵然此刻仅有七成元功,闻人然剑上修为却是胜出一筹。
波旬剑庞然巨力压下,闻人然足下连退数步,手握沾血冰蛾剑尖指地,顺势往后划出半圆,波旬剑力失着点,登时向前更进一步。
就在女琊人往前冲刹那,闻人然真元饱提,借位赞掌按向女琊背心!
掌风利快,内心迟疑亦仅须臾。非是不能容情,仅是时局不准。
矗天壁一役之后,毁灭之能尽展,已无任何一方乐见魔佛波旬存世。无论是女琊抑或霁无瑕,欲界都不会放任自流,正道一方大多又会心存偏颇。
一旦女琊身份暴露,苦境之大亦无其立身之处。二人对此心知肚明,再有两全之策以前,暂让女琊回归星云河,只是不得不做出的抉择。
察觉背后掌劲扫至,女琊重剑挥洒轻若无物,反手将剑束于背后阻绝雄力。
沉重一击经由剑身削弱,便无突破金身之能。冷眼含笑意,女琊道:“这一掌就算落实,你也无任何机会。”
“那看来我得找人多多请教一下掌法。”
心想着日后是否该找人切磋下近身武学,闻人然挥剑却是分毫不慢,紧随其后又是快剑入目。冰蛾蓝芒一瞬过眼,与掌协同顿挫波旬剑攻势。
然而勇战善战,女琊又怎甘愿波旬剑受制,冷声一哼之后,冰寒冻气由身散发,不断向外蔓延。
泰音山上,霎时寒风凛冽,飞雪凝剑华,人影一晃消失当场,七晴霜寒之招撒手相向,幻影离合化一而攻。
女琊初心汇一,魔剑融霜剑,立现不同过往之能,一剑叠加七重巨力,冰寒之气更助冻体之助,瞬间俯压而下。
深知功体不全,女琊又是巨力无匹,无可正面力敌,闻人然瞬息抽身闪避,沾血冰蛾横牵竖掣,浓点轻拂,剑路挥洒间,将放更流,因挑还置,凝神化之所为,登破重剑。
剑气暴散飞雪,席卷漫天白茫,女琊疑声道:“这是什么剑法?”
“皆你要赢我,可没想得那么简单。”
剑存于心,无拘定格。信手化用雄沉凝郁之式,恰合此刻心绪。
一顿一挫明有悲郁之感,闻人然剑路运转,却是苍莽凝重,淋漓连贯,“王羲之又不是只写过《快雪时晴贴》,你弟妹可是儒门教母,我也不是没读过书的小学生!”
伴随话音落下,沾血冰蛾突破波旬剑防线,剑尖正中女琊胸椎,霎时暗金光芒一瞬即逝,金身自展维护之能。
豁力一击点落,女琊纵有金身护持,亦难全削雄浑剑威。而在女琊受创刹那,竟是全无躲避之意,反出以伤换伤之举,重剑趁势狠劈砸中闻人然肩头。
空气乍响微弱骨裂之声,闻人然吃痛之下,身法速展急退望向左肩。虽是衣衫撕裂,破肉绽血,女琊剑上寒气却也同时封冻住伤处。
“一剑换一剑,这一回剑决总算开了头。但吾有灵佛心在,这点内伤算不了什么,拖下去你赢不了。”
“所以,最好的结局是同归于尽……”
从未在功力恢复上吃过亏,这次算也是风水轮流转。只是剑决本就只在一击胜负,闻人然亦无多少心虚之意,反而叹气问道:“姐,在剑决结果到来之前,有件事我能拜托你么?”
“明言即可。”
“如果将来有一天,波旬重出星云河再度降世,对合体金身我不奢求,但你一个人的话,能不能尽量不要乱杀无辜?”
“现在的吾,本无此意。”默不作声片刻,女琊手持波旬剑向右一撇,“只是如此?”
闻人然颔首道:“这就足够了,之后的一切交我解决就好。”
“吾与阎达、迷达之间密不可分,你要怎样解决?”
“你说过灵佛心已经一分为三,难道就真没有一点机会?”
女琊愣道:“唔,这,吾也不知。”
“那就未必没有其他的可能。而且就算有阎达、迷达在,反正也没彻底……”
当着女琊的面说消灭波旬很不合适……闻人然中途打住,脑中不断思考着,续又劝道,“反正到时候,我会设法送他们去十转轮回。想必有千多年的时间缓冲,说不准事情就能另有转机?”
“但是,下次同样的招数,对魔佛波旬绝不会奏效。”
“我说,姐,你就不能不抬杠么?洒脱随性的霁无瑕呢?干脆利落的女琊又去哪里了?这些事都不需要你操心啦,”
“真的不用?”
“当然不用。”
口中坚决应着,闻人然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抽个时间去找超轶主。
只要应天命的烽火关键功成,就算魔佛波旬神能大增,想必也不会没有一搏之力。
而在三体分开之后,除了阎达会比较难缠,迷达随便找个熟人都能对付,似乎也没有畏惧的道理。
无论猜测是否有效,都算给自己假假地找了一堆安心的理由,闻人然弹了一下沾血冰蛾剑身,轻笑道:“其他不多说,既然久战于我无益,那就一招定胜负吧。”
“真是自信……你如何确定你不会死在此刻?”
“呵,七成功力足够我用一次五剑合一,一切便在剑下分明罢!”
定下日后之约,闻人然随即根基尽催元功饱提,沾血冰蛾之上倏然蓝彩激增,光华耀目。
泰音山上,冰冻霜寒之气居多,闻人然遂持水剑为本,炎剑化作热流融冰,蒸腾满目水雾之汽,如云缭绕,蔚然成澜,涛涛无尽。
再一瞬,天际乌云暗涌掩去日光,骤来无边风雷增助其势,化作百丈水火风雷冲霄剑柱,前后左右封锁绝峰四面。
周遭无退路,女琊依然定念无惧,波旬剑重重杵地,腾身飞空足尖轻点波旬剑柄,周身如绽皓皓雪芒,仿若辉映一轮皎月当空,普照四面八方。
“光华·无瑕月!”
由空而落的极招将出,波旬剑挟带坠落之势,已是女琊全力施为。剑决生死无悔意,磅礴寒剑之势,仿能贯穿泰音山。
面对致命威胁,闻人然却在紧急关头移位,左手反握定地许久的泰若山剑,勾动泰音山地势助阵,催使山剑。
五剑合一,刹那汇聚鬼神惊泣之威,双剑强烈冲突,雪晴坊首遭冲击,雅致房舍不再。登时,绝峰雪崩翻滚,整座山体彻底剥落一层,余威扩散数里,鸟兽惊惧奔逃。
时间须臾之差,飞扬的雪花中,又闻铿然入耳,重剑坠地之响。
尘埃落定后,但见半截断剑偏离闻人然心脏血管半寸,沾血冰蛾也已穿过女琊前胸后背。
眸中闪过一抹痛色,女琊冷问:“为何多此一举?”
“这一剑本可更加致命,但你还是留手了一点点。所以啊,我还是觉得泰若山剑更适合你。”
“是你谦让在前,尽做多余之事……这一回,是你赢了。”
“但是,姐你要离开了……这种不能让人开心的胜利,并无意义。而且,我也未必能活着走出泰音山地界。”
闻人然拔出半截断剑,胸前浓稠血液滴落雪地,冰雪渲染一片血色,仿能稍缓内心无奈。
极招冲突过后,引来远远跟随埋伏的欲界之众。伤势虽沉,闻人然灵觉却是未失,立刻捕捉数道将近的气息。
闻人然苦笑数声道:“不过这样也好,你回去的话,迷达和阎达也没理由找你麻烦了呢。”
“哼,除了吾,你不准死在任何人之手。”
沾血冰蛾透体而过,女琊灵体逐渐化作光点,飘向远方星云河,口中仍不服软,反手一掌按在闻人然伤处,微有些自得地虚弱笑道,“你尚有一半残魂被吾所禁,现在还你应该有些作用。”
“诶?”
女琊不待闻人然发问,说着:“泰若山剑,你替我保管。毁去的雪晴坊,也须重建。”
“这些都不算事……”
“唔,寻常姐弟之间分别,你难道不该悲伤吗?”
“虽然心里面很难受……可是,我就是一点都悲伤不起来呀……”
“嗯,看得开才是好小弟,那就让我道一声谢好了。独自在苦境的这段日子,女琊和霁无瑕都很开心,多谢。”
“我……也同样多谢。”
闻人然诚恳吐出两字,女琊倩影却已随风而去,徒留山巅空旷之景,有如泰音山上一空冰雪,消融无声。
撑剑稳立,残魂归体,神源将复。闻人然环视四周,迎战同时,向着肃杀之风吹去的方向,说出来不及脱口的字句。
“还有,姐,别忘了再会。”
第四十七章 脱身
绝巅冷风吹送,持剑之人静待突围之刻。闻人然欠缺残魂归复其身,造灵**运转之下,黯淡神源逐复晶莹之色。
然而,女琊极招不仅在闻人然胸口留下伤处,磅礴巨力更将内腑震荡受创,寒冻之气侵入体内,纵有神源加速恢复,亦非一时可竟之功。
闻人然未待多时,但见四道人影急窜上山,欲界第六天九齐桓,协同护界双尊迷罗涅印、磐提法·轮,外带一名黑衣蒙面之人。
伤处暂止血流,心知残余之力不堪久战,闻人然神情淡漠道:“要取我之命,欲界就来三个老相识,外带一个不敢见人的家伙?”
“哼,魔佛女琊呢?!”
“我还活着站在这里,就说明女琊失败了,你们连这都看不出来么?”
九齐桓面色一变,随即冷笑道:“是么?可惜魔佛不死,欲界绝不容你存活于世!”
“哈,想不到作为一线高手,我也有重伤被三个二流,外加一个不知根底的货色围殴的一天。”不见旁人勃然变色,闻人然目光往山下扫去,苦中作乐地吐槽道。
“狂妄,看招。”
磐提法·轮怒然一喝,手持法镜折射慑神法芒,迷神镜光欲定闻人然身形。迷罗涅印随之放开法印悬空,口念咒声大放光彩,火涅印趁机猛取闻人然。
侧身让过定身邪术,闻人然为求脱身剑不容情,沾血冰蛾形态乍变,平平横削火涅印,锋利之极的剑锋,瞬间斩断消弭邪能。
而在闻人然更进一步,反手欲取其性命之际,九齐桓不再旁观,横插入局手发风雷横空,扬尘破土而来。
一对一皆无所惧,然而蒙面之人至今未动,闻人然却是不敢轻心大意,沾血冰蛾向地一劈,反射剑气扫开掌力,随后脑中主意再变,身法尽展以快对慢,意欲速战速决。
胸口伤处受到牵动,撕裂血如泉涌,闻人然却是依旧以攻代守,沾血冰蛾蓝芒耀目,双方照眼便是取命之刻。
不料闻人然豁命至斯,磐提法·轮连忙运动法镜,急催邪光射向来人。
然而近身之斗,本非施法者所擅应对,加之手中神兵助力,闻人然一剑便已划过磐提法·轮咽喉。
一人命陨,霎时凄美冰蛾飞扬漫天,闻人然骤觉背后扫来重压,反手催动浩然掌气与蒙面人互拼一击。
眼见蒙面者轻创借力而退,闻人然伤处流血之速却是更甚方才。正面交锋,察觉对方根基远不及自身,但这身伤势却成致命拖累……
而在另外两人环伺之下,闻人然只得站住脚步,望着掌间残余佛气,蹙眉轻咦:“这般精纯的佛力?”
“欲界使用佛力,很让你意外吗?你的伤势撑不了多久,纳命受死罢!”
不欲闻人然深究蒙面人身份,九齐桓蹬地而起,双掌翻动如幻,迷罗涅印随之配合,邪火之芒蹿腾半空;蒙面人不甘落后,同时掌催金灿佛辉,三面掩杀而至。
闻人然正欲提气运剑,熟料失血过多致使寒气入心,体内真气运转霎时一滞。
就在危急关头,忽来鬼魅血影窜入场中,折桂令极速旋动,莫测之刀登取迷罗涅印之命。
意外来人,九齐桓震怒更是心神一凛,而在转眼之间,血色魅影已朝蒙面之人而去。
飘逸之刀路,透露决然之杀意,凶煞之威顿使蒙面之人背后汗毛乍起,身前忽绽金色法华,掌发五道虚空,借力而退避过刀锋。
震慑于百岫嶙峋之力,九齐桓两人一时不敢动作。然而血影却似同样不愿久战,暗红披风凌空一振,已带闻人然化影而去。
困杀失败反损两员强将,九齐桓内心不快非常,还是走到蒙面人身侧,询问道:“辅座,接下来该怎样办?”
“魔佛女琊回归星云河便已足够,欲界一切行动暂时到此为止。”扯去一身黑衣,忘尘缘现出原貌,平静答道。
“可是闻人然……”
明了九齐桓心中不甘,忘尘缘摇头道:“闻人然身边高手众多,欲界第六天已无余力针对。待日后欲界五天侵蚀佛乡,佛门一切将在欲界掌握,届时再设法铲除闻人然不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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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附近虽有大量欲界杂兵埋伏,但以百岫嶙峋之能为要闯过阵线,却是再也轻松不过。
一路奔行脱离伏杀之后,也不知道被百岫嶙峋带到了什么地方。反正周遭景色在闻人然眼内,都是不熟悉的小树林……
依着一株大树盘膝坐下,闻人然默然不语闭目调息,整理好伤处之后,先将寒气驱除干净,接着才睁眼望着山鬼问道:“热闹好看么?”
救了人却还在闹小孩子脾气,百岫嶙峋手卷着额上银丝,不满道:“哼……你们又骗我!”
“诶?哪里骗你了?”
“你们说要去有趣的地方,但是我跟着四处跑来跑去,碰到的都是无聊的人。”
“谁说的?四象刀剑阵很有意思,只是你故意躲着我,所以才没机会进去见识。”
“是吗?”
不大相信地注视着闻人然,百岫嶙峋晃了晃脑袋,漫不经心道,“那我就去抓那两个人,让他们再弄一次给我看。”
还好西无君和北无君已经死了,不然要是听到百岫嶙峋的话,以他们两个的自尊心岂不是要再被活活气死?
心中默默想着,闻人然撑着伤体虚弱,摇头笑道:“那可惜了,他们人都死了。不过你要真想找有趣的地方的话……苦境确实有不少。”
“哪里?”
“我肩骨断了,胸口又破了个大洞,暂时不能陪你去。”
百岫嶙峋心生误会,偏头反问:“你要我送你回家?”
“啊?这个样子你要我回去有没有搞错!”
干架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身上骨裂暂且不提,但是胸口这一剑太凶残,闻人然琢磨着还是不回去惹人担心的好。
而且有神源在,表面伤势愈合应该用不了多久,那个时候再回去坦诚一切不迟。
只是闻人然不曾想,百岫嶙峋突然灵机一动,歪过头问:“哦……你怕紫月亮?”
“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闻人然意外道。
“嗡嗡嗡,是你变笨了哟。”
明明被他救了两次心里面应该很感激,但是被山鬼从智商上藐视?哈!
闻人然当即冷笑一声,说道:“拉倒吧,百岫嶙峋,你只要会卖萌就好,杀人算计的事不适合你。”
虽然不知道卖萌是什么意思,百岫嶙峋还是毫不犹豫地说:“那我就让你一个人留下,然后去找紫月亮报信,这样一定会很有趣。”
百岫嶙峋竟然学会威胁人了……闻人然一时间有种想要撞墙的冲动,嘴下还是全无迟疑地答道:“算了,等我调息完毕,你再和我一起走。”
“要多久?”
“至少得等到我不再是拖累……”
“那你要带我去有趣的地方。”
让重伤员去危险的地方冒险,闻人然觉得自己还没闲到那种地步,只是片刻后却又想起四方阵恶阵的事,这才反过来问道:“有个地方叫鬼楼,你要去吗?”
“里面有什么哟?”
“顾名思义里面都是鬼,而且很多都是穷凶极恶的鬼。”
“听起来是很有意思的地方,不过我现在想见紫月亮了,以后再说吧。”
“……”
默不作声,闻人然私底下紧紧揪了一下手:白白浪费这么多口舌,百岫嶙峋你在逗我玩呢是吧?
第四十八章 来信与终点
时过晌午,阳光明媚,六庭馆内的气压,却是略微显得有些低沉。
稍微恢复了些气力之后,就被百岫嶙峋硬生生拖回了家。弄成这幅模样见老婆……闻人然也只能顶着楚君仪关切的视线,硬着头皮不发一言。
内室之中,一边细心上药重新包扎好伤处,一边瞧着闻人然忐忑脸色,楚君仪心感痛惜又觉好笑,问道:“一直不敢开口,吾就那么可怕?”
“怎么会?我只是在思考着,该怎么把最近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地讲给你听。”胸前的白纱绷带缠得有些紧,闻人然还是有些不大自在地抬头答道。
眸光透着少许似笑非笑的意味,楚君仪道:“或许,吾可能已经习惯汝每次带伤而回了。”
“其实,几十年来也才四五次……”
话说到一半,闻人然自己就咽了下去,接着放弃了似的拉过楚君仪沿着床沿坐下,头靠近其耳边,一口气把话往轻送处说道:“反正,大概就是姐的身份有些问题,我迫不得已只能和她公平剑决。不过我们两个人都留了手,所以完全没有生命危险,你也不用太担心嘛。”
“那霁无瑕的身份究竟是?”
“唔,魔佛女琊……”
目前这个处境,闻人然也没打算向楚君仪隐瞒。毕竟想要解决三体之间的问题,靠闻人然一个人找出办法必是远远不够。
安静听着闻人然把话说清楚,以楚君仪的玲珑心思一下就把握住了重点。只是波旬和苦境正道的极端对立,绝不会靠言辞就能化消一空。
“真是好大一个难题。”
“不怪我多事就好。”
“为何?”
半枕着闻人然完好的右肩,楚君仪道,“魔佛女琊吾不熟悉,但观霁姑娘言行并非匪类。若有机会消弭波旬不解之祸,又能使霁姑娘回复自由,那是最好不过。”
“你不生气?”
楚君仪有些莫名其妙地问:“汝就那么期望吾生气,然后与汝吵上一次?”
“诶,说起来我们连争执都少有,吵架的概率连晚上……”
“斋口!”
左右屋内只有两人,闻人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凑近了贴上楚君仪泛红微烫的脸颊,轻声笑了两声道:“连一句荤话都不让人说,君仪你真是霸道。”
“唔,是呀,不过有件很重要的事,你再不让吾说出口,等下一定会很后悔。”
“什么事?”
楚君仪明眸一眨道:“女儿快回来了。”
“啊?!”
像是产生幻听了似的,闻人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许久才不可置信地摆正了两人坐姿,盯着楚君仪严肃地确认道:“咱们闺女要回家了?”
“嗯,金八珍传信,想必错不了。练云人言,秀心只要不妄动真气,要如常人一般在苦境生活应是无恙。”
“那可是太好了。”
楚君仪道:“对了,天忌昨日捎信来六庭馆,今天黄昏他将与炎熇兵燹生死一决。”
“天忌……离黄昏没多久了,现在去也来不及。而且这仇外人没道理插手,谁生谁死只能听天由命。”
现在脑子里面全是自家闺女,而且有九天惊鸿在握,闻人然连顾上天忌的心思都没有,心绪烦乱地问道:“老婆,秀心她什么时候回家?”
“半年以后。”
“半年啊……”
开心至极地一把搂住楚君仪,闻人然才不管胸口伤处是不是有些生疼,异常兴奋地追问:“那我不是得该抽空去一趟迷谷,省得慕少艾他躺着也中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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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半照,冷风簌簌,故族旧址之上,飘起漫天祭奠的黄纸。焦黑至今的死地,一望无垠的平原,步步走来死决的刀与剑。
光与影,血与肉,瞬息浮现两人脑海。曾经的灭族往事,在天忌扔出纸钱同时明晰于心,更坚无穷杀意。
“怎样,在这悲风中感受到亲人的哀嚎了吗?”
斗篷下的兽眼齐视,天忌注视敌手,目中神光湛湛,吐出死敌名姓:“炎熇兵燹。”
“是呀,咯咯咯,亲爱的敌人,你我生存的意义就在此刻!”
当日击杀龙魁海之后,寒月蝉与容衣的劝解虽是留心,特立独行的炎熇兵燹,却不愿做出任何妥协。
极端的情仇,相似又显不同。
亲人对两者而言本是一般的重要,但在一场命中注定的屠戮之后,人生的道路竟走至如斯的对立。
天生性情无意深辨其中究竟,只将情绪付诸掌中妖刀。
炎熇兵燹环视四周,双手平摊感慨笑道:“黑烟的废地,空白的雪原,你与我就像影与光,永远都不能并存。”
“那就为你所造罪孽偿命。”
刀锋炎流腾腾,炎熇兵燹猖狂大笑:“哈哈哈……罪恶吗?天忌,你我生存的意义,只在体验求生致死的快感!”
狂烈的风吹起冥纸如暴雨,意味最终的刀剑交锋将起。
卸下的九天惊鸿,倒提的千飞名剑,将双方的胜数拉至五五,天忌脸上却不见曾经的激怒退惧,唯有仇火深藏:“剑中求不该死,吾之族人不该死,出刀吧。”
“临终前,最后的忠告,你会后悔不用九天惊鸿。”
“心领!”
言落战起一瞬,妖火焚燃照亮废弃之地,炎熇兵燹追求极端的笑声渗溢极致的杀意,雄雄炙炎辐射四野,烈焰妖刀脱手便是取命连环。
熟悉的诡邪之刀入眼,天忌手持千飞剑散化千锋,豁尽无垠恨火。
焦枯死地,空旷平原,徒留刀剑争鸣。
再无任何杂思,再无任何阻碍,唯有激烈的生死之战。黑影与日光,灵剑与妖火,半空碰触之刻,倏落血滴坠地。
刀印血痕留腰,剑划手臂烙朱,不分伯仲的争斗,更激炎熇兵燹意趋极端:“充满恨火的美丽眼神,天忌,恨吧,以恨燃尽你所有的生命,否则你永远都要流亡失败的世界!”
“多话只是失败的表徵,炎熇兵燹!”
千飞异行并合灵剑,天忌融会贯通的一身所学,此刻已然发挥至极限。
耳闻炎熇兵燹嚣张狂笑,燃遍八荒的妖火入眼,天忌定气心沉速运破妖水泓。
光影冲击,水火不容,豁尽全力的刀剑争鸣,全神贯注的亡命之斗。
百招之后,双双负伤染血,狂傲的兵燹,冷漠的天忌,妖刀与灵剑各显其能,仍是两不相让。彼此却是心知,下一招便是决死的终点。
恨火焚心,天忌竖剑向天,将运灵剑极招;而在嚣狂怒啸之后,炎熇兵燹却是暴涨求生意念。
妖刀反手向地,兵燹浑身烈焰蒸腾,燃起掩盖一切的白芒,分不清是日影刀流,抑或日毁星沉之招将出。
染满烈焰的妖刀,就在黄昏转黑的刹那,与虹光罩身、灵气催至顶峰的天忌决杀在一处。
兵燹狂笑之声不断,刀锋逼杀连环不让,日火无尽仿似能使万物枯化,无从让人避让。
“族人,母亲,剑中求……”
战至此刻,再无任何退缩余地。
伤又如何,血又如何,对拼互换的血痕不得计数,唯有求生意志的拼斗延续不绝。
刀与剑铿锵连绵化一,兵燹强刀却在天忌吐出“母亲”二字的一刻,莫名顿了半拍。
是紫嫣或是寒月蝉皆不重要,就算是容衣……素来战中狂热无情的刀者,却在此刻受到亲情羁绊。
一拍落后便是生死两分,愕然于相错一寸的刀剑,半抑的断裂之声入耳,随即便是难抗的黑暗。
撑立的天忌,重创的兵燹,一切本该至此而终。
然而亲情不愿,不远处走出的容衣扑近二人,担忧之色不予言表:“公子,兄长……”
“……容衣?”
第四十九章 雪原与乱起
“这仇算是报了还是没报?”
养伤恢复顺便借助神源之力蕴养佩剑,闻人然来龙腾古刹探听消息的同时,将仍如被化石包裹的丹青见一并带了过来。
亡族旧地极招冲突之后,兵燹与天忌两败俱伤。而因容衣在最后关头到来,两人却像是心有灵犀似地一起晕了过去。目前天忌昏迷不醒躺在内室之中,而容衣在安顿完天忌之后,又独自一人去了大雪原尚未回来。
像是被这几个人扯不清的关系折腾得够呛,刑天师摇头哼道:“年轻人的事,本天师懒得管。”
闻人然不信地问:“天师,容衣那么巧在那里,难道你就没全程旁观?”
“这嘛……也呆去看了。听它说结果,兵燹最后出刀慢了一丝丝啦。”
也呆要是有那种武学眼界,闻人然觉得自己恐怕该趁早退隐,不用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暗自腹诽着刑天师,闻人然目光平静地续道:“哦?不过要是没用九天惊鸿的话,天忌最后那一剑恐怕要不了兵燹的命。”
“闻人小子,选择不用九天惊鸿,无论胜负为何,就已代表天忌看开一切放下了仇恨,之后他两人再怎样,也不用我们去管喽。”
“要管也是天师你管,我又不真是他的保姆。”
正一天道云中海除了刑天师和也呆,天忌尚有几位师叔在外。既然炎熇兵燹的事暂告一段落,另有一堆麻烦压肩的闻人然,还不想再继续自找不痛快。
目光瞟向一旁光泽黯淡的神兵,闻人然略感可惜道,“九天的时间一过,以后这剑也只是一柄难损的凡铁了。”
轻一哼声,刑天师意味深长道:“鬼楼锁匙。”
“鬼楼……四方镇恶阵人手够么?”
“目前就你和我,等天忌伤势好转,我就送他回云中海修炼法本清源中的《烙骨**》。”
“那就是少两个人?”
卧江子人在天外南海忙着解决三族之乱,再来苦境还不知道要几个月。
刑天师和儒怪两师兄弟芥蒂未解,暂时也不用考虑找他帮忙;东无君虽然人不错,只可惜西无君和北无君死在这边的手上,合作的机会不大。
至于邪之主阴阳师……人形师可是鬼楼内的恶鬼之一,似乎想也不用去想请他出手。
“好了小子,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本天师都没发愁,你又愁个什么?”
“天师心胸广阔,不过我不是担心没人,而是怕有人为了搅浑苦境的水,故意把鬼楼给提前打开。”
“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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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沉月升,星辉灿烂,雪原之上,满身寂寥的刀者,流露冷热交杂的矛盾目光,偏视着身侧的小妹,低沉笑道:“你来此地,天忌呢?”
“兵燹,不,兄长,公子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找你报仇了。”
“报仇?哈哈哈……他再来,我便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依旧嚣张狂性的笑声,却多了几分无名温柔的暖意,炎熇兵燹抬头仰望圆月,雪原冰晶反射白晃晃的一片,仿若长久空虚的内心,一点点被不知名的情感填满……
“今夜的月更加明亮了。月落之后,便是日升。容衣,对我而言,生存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是体会世间景物的最后之美吗?”
伸手握住亲生兄长的手,容衣凝视着炎熇兵燹迷茫的双眼,道:“有母亲,有我在,兵燹,你已不是孤单一人。”
“孤单?但你选择了天忌,终究是要离开。”
容衣摇头道:“兄长和公子对我同样重要,只是意义不同而已。”
“咯咯咯,我亲爱的小妹,你又如何明白,你在我心内是代表了怎样的意义?”
“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不能明白、不该明白不是么?”
慧黠地眨了眨眼睛,容衣走上前一步轻轻抱住兵燹,柔声道:“最后容你亲爱的小妹撒个娇,兄长就是容衣最亲的兄长,其他我不管啦。”
“啊哈哈,只是这样而已,你就想蒙混过关了吗?”
怀中的人真真切切,是曾剥离内心冰封冷血的小妹。自从离开封灵岛与容衣相遇,又遇见了紫嫣夫人之后,兵燹明明早就明了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生存意义究竟是什么。
偏偏执拗的性情作祟,兵燹却又始终不愿将之承认,只是轻轻推开容衣道,“小妹,替我捎一句话给天忌。”
微微有些不放心地抬起头,容衣问道:“什么?”
“他要是敢欺负你,我会回来了结他的性命!”
“诶?兄长……”
不及再说其他,炎熇兵燹便已撑着伤躯,在寒月蝉的陪伴下往雪原深处而行。极目所见,仿若能够包容一切孤寂的白雪旷地之上,走远一对曾经两不相认的母子。
容衣缓缓举起右手,只是静静地,静静地,一直注视着两人远走的方向,忽而心生释然,发出一声银铃响笑。
“兵燹,总该让我对母亲和你说声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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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龙腾古刹的闻人然,心里面盘算着四方镇恶阵的人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中原与天岳边界线的一处派门附近。
耳边听着震天的喊杀声,闻人然顿时一皱眉,方向一转就往喊杀声响起的方向而去。
遍地尸骸之中,只剩下残余的几人,被天岳兵士团团围住。为首战将剡斩神情冷厉威胁道:“交出武功秘籍,投降天岳可免一死!”
“吾门武功典籍先人所传,投降天岳卖命做战俘,卧龙门做不到。”
“不识好歹,杀!”喝令声下,剡斩率众围攻卧龙门门主寒笑石。
不愿为囚,寒笑石负隅顽抗,无奈天岳众军人多势众,卧龙门门人抵挡不得。
情况紧急,忽来剑气横扫而入打乱天岳阵型,为寒笑石争取一线之机,却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剑客,持着那柄唤为寒鹱的薄剑护众辟路开道。
然而天岳尚有强将暗藏,刃双飞越众而出,双刀疾舞快斩,强横一击誓断前路。
虽是经验尚浅,残雁所习之剑式却是不凡。云凌回首一寒柏一击风霜四溢,霎时震开双刀,随即寒鹱回护卧龙门门徒。
然而剩余卧龙门门人虽非弱手,但凭寒笑石与残雁两人以寡敌众,战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本就欲帮忙的闻人然见状,没等天岳稳住阵脚,抄起像根石头棒子一样的丹青见,也不管谁是谁逮着就砸了过去。
刃双飞正与残雁缠战,剡斩一人对付寒笑石已是不易,熟料又来高手突袭,瞬间被丹青见砸中后背,一头撞进了卧龙门门内,生死不知。
“是闻人然,众人退!”
“我……要不要走得那么快啊。”
见天岳之人撤退地叫一个干脆果断,闻人然手下也停了动作。
不过驱离了一批清扫辖区不安定分子的天岳人马,算是圆满解了卧龙门之难,有伤在身的闻人然本也无意穷追猛打,收起丹青见转身道:“残雁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闻人然?”
“嗯,不过你为什么会在天岳的地盘出现?虽然最近天岳的行动有所收敛,但在边界范围还是强硬如初。”
不知是被什么困扰着,残雁的面色看上去并不是太好,顿了下说道:“这……与你无关。”
“那倒也是。”
一旁的寒笑石道:“在下卧龙门主寒笑石,多谢前辈搭救……”
“不用,举手之劳罢了。不过寒门主,你们卧龙门离天岳很近十分危险,为何不撤往中原?”
“哼,祖宗基业怎可轻抛?况且天岳虽然人多势众,卧龙门也不会轻易向其屈服!”
“嗯,这样啊。但天岳迟早会卷土重来,我看寒门主还是往云尘盦或者云渡山求助的好。”
“不用了,有我在一日,天岳休想让吾等屈膝。”
虽然气节值得钦佩,可某种程度上来说,寒笑石这人也未免太不知变通了一点。
相性不合懒得多说,闻人然提醒了之后,想想还是回头道:“残雁小兄弟,相逢即是有缘,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聊一聊?”
许是时间到了腹中空空,又或者有些话不吐不快,残雁犹豫了一会儿问:“这……吃饭你请客?”
“诶?哈,没问题,我请。”
“山珍海味楼怎样?”
“啊?”
闻人然愣了一下,愈发觉得有趣地说,“这家店的名字还真是简单直接啊。”
第五十章 前辈与师徒
“八仙过海闹罗汉、白扒通天翅、清炖蟹粉狮子头、陆稿荐酱猪头肉,再来一道清炖马蹄鳖。”
“嗯,就按他说得上吧。”
对饮食方面素来不大上心,闻人然听着并不是什么奇怪的菜名,也就朝着店小二点了点头,随后道,“残雁,你对菜品很有研究么?”
残雁微有些奇怪地问:“咦,饮食一道中原人不是该比我更为了解么?”
“不是什么人都会花心思在这上面……听你的话意,你不是中原人?”
“这,吾与师尊往日在深山清修,以前从未外出江湖走动。所以,咳……”
“哦,我明白了。”
见对面年轻人有些尴尬,闻人然顿时内心了然。入世没多久,就先把美食店铺的名字记住。说不准再过几年,江湖上又要多一个老饕。
时间尚早,楼内客人不是很多。没过多久,一道道菜品便被送了上来。两人暂未多说,待到酒足饭饱之后,残雁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问:“先生想聊什么?”
“之前在卧龙门,我看你剑路清奇走势之中,别有一分非你之年纪该有的苍劲老道,有些好奇而已。”
“啊,吾之剑法传自家师,被先生看出剑上异状,看来我的剑还没练到家。”
“话不能这么说,想起百多年前,我初习剑之时,也免不了带有前辈们的影子。推陈出新总得打好基础,你这样很正常。只要持之以恒坚持下去,总能有大成的一日。”
“哈,或许吧。”
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残雁抬头正视闻人然道:“先生之前,可是对我为何出现在卧龙门很感兴趣?”
“你不愿说,我不勉强。”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
残雁沉默片刻止住烦扰心思,叹了口气道:“残雁虽然入世不久,但这些时日在苦境游历所见,天岳辖区虽在不断收缩,其手段却依旧强硬毒辣,观之绝非善类。”
“哦,这和你有关?”
“算是吧。家师放任我在外游历不管,当日西无君与北无君的行径使得我对天岳更无好感,但师尊却将因天岳而出。这样我与师尊将会背道而驰,先生认为我该如何?”
“唔……”
意外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看来四无君又将有所动作,只是不知残雁的师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还须另做防范。
不过,有些话追问得太出头却也不好,闻人然沉吟着思考了一会儿,反问道:“你和你师傅关系如何?”
“甚好,先生此问何意?”
“这样,我只是觉得你想得到的事情,他想必也早有预料。你师傅放心让你孤身在外,要么他本来便不看重你,而刻意放任自流,要么就必有他之考量。”
“先生的意思是我庸人自扰?嗯……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那我就去找师尊问个清楚。先走一步,还请海涵。”
知道呆久了会被套出更多的话,看来残雁倒也不笨。闻人然轻笑道:“呵,这顿本来就是我请,你随意就好。”
“再会。”
饭吃完话谈过残雁匆匆离去,闻人然随后结了账准备离开酒店。
熟料就在此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非常有力地把闻人然按坐了下来。
“哎呀呀,兄台这么大方请了陌生人一餐,书生我现在也饿得发慌,能不能让我跟着沾点光?”
刚有些惊讶有谁能不知不觉接近自己,接着就听见了这样轻佻懒散的语气,闻人然连忙转头正视起面前之人。
风度翩翩黑发束冠,身着蓝纹点缀白色儒服的书生打扮,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黝黑有神的双眸,流露神秘与智慧的气质。
嗯,是很熟悉的装束……此时此刻,闻人然肚子里面憋了满满的话,可是却偏偏吐槽不出来啊。
“喂,兄台,兄台,赶紧回神来!”
右手五指在闻人然面前晃悠着,步怀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故作惭愧道:“不妙,难道是我没报上诗号先打个招呼,一不小心吓到了这个人?那就从头来一遍好了。”
“……”
闻人然无语。鬼才要听念诗号啊,百朝臣快点出来,把步怀真带回去。
仿佛没有发现闻人然的面色变化,步怀真抬头挺胸,做出一副很正经的模样,摇头晃脑道:“路行万里远,明月、流云、远山,故人心思乡;白纸提一字,是非、功过、曲直,千古论英雄。从心所欲步怀真,见过兄台。”
“闻人……然。”
咬着牙报上名姓,眼睛余光又瞄到书生手中黑虫,闻人然道:“朋友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不像是要吃饭。”
“唉,人和虫一样都是生命,无分贵贱,我和它一起用餐,你不介意吧?”
“我不介意,只是店老板恐怕会介意。”
被其他顾客和店老板充满怨念的目光注视着,步怀真一耸肩很是遗憾地摇头叹息道:“世人眼光,哎,那还真是可惜。算了,咱们离开,你买两个馒头给我充饥,我也算承你这份情,日后必有回报。”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江湖救急不应该么?我看兄台仪表堂堂应该不会介意。要不然是我没听你念诗号,所以你生气羡慕了?那也没关系,诗号这种东西我最在行,看我给你作一首好听的……”
耳闻步怀真这般说辞,闻人然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拽住他就往外面租:“够了,够了,虽然不怎么念,但是我有诗号,你还是把心意省下,留到日后去做剑君十二爱吧。朋友不是肚子饿了么,那就赶紧随我离开。”
“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有够没耐性。”
年轻人……明明一页书前辈你现在才更像年轻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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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光晴好的春秋两不沾,三味弦与尺八的乐声回荡。重掌大权的阴阳师清闲依旧,慵懒的目光中藏着较之早前,更多的精明算计。
突然间,四周气氛倏然一滞。一片不容于两不沾景色的鹤翎,泛着别样冷冽清逸的气息,在孤高离尘的诗号声中从天而落!
“旻霄高朗宴余欢,天霜万类爽节川。羽齐九重扶摇力,客在云霓终壤还!”
爽节折扇丹枫叠嶂在外,梳翎羽衣披落伟岸身躯。声落足落地,苍劲浑厚之武息,瞬间打断三昧与柳鹪的合奏。
怪异沉寂中,束冠近乎道者模样的男子,右手虚抬道:“旻天羽客孙青侠受友之托,特来一了两界恩怨。”
“两界……哈,阁下是为天岳而来?”
被打断了宁静享乐阴阳师微一蹙眉,但觉来人非凡气息神色顿凝,手拈发梢发问。
“然也。”
阴阳师不动声色道:“要担下两界恩怨,不知阁下可有擎天之能?”
“数甲子前,便闻邪能境邪主之过人能为,只可惜当时吾心思退,不曾有机会上门请教。今日因人而出,恰可弥补遗憾。”
欲要从对方表情变化中窥出端倪,然而却是一无所获,阴阳师嘴角笑意不减,音调却微泛冷:“你要如何替天岳了结?”
“口头无益,三招胜负。吾若赢,天岳与邪能境之冤仇一笔勾销。”
“你若是输呢?”
旻天羽客眸中精芒瞬闪即逝,朗笑反问:“有那个可能吗?”
“阁下好自信。”
狭长的眉眼眯视凝思片刻,阴阳师轻声笑道:“只是春秋两不沾景色宜人,吾甚喜之,不愿其受毁。观朋友腰别篪埙,想必同样精通音律,不如以此论定输赢?”
“哈,孙青侠无将主动权交人的习惯!”
说着旻天羽客周身气劲一振,羽氅飘扬间身前三尺处倏现一口名锋素商。色若青霜身布五孔,孙青侠反手一招,霎时长剑入右掌,左手负背道。
“不过客从主便,阴阳师你既有此要求,那便武艺音律一同较量,可否?”
“哦?吾允了。”
第五十一章 身外化身
话音方落,天际骤现红月高悬之异象,春秋两不沾更添诡秘之息。
阴阳师端坐湖中央,石桌上化出一张紫光十三弦,露出半截前臂抚按筝上。起手一曲,指将出动入弦,华美之中别带几分与阴阳师本身一般的神秘气质,缓缓倾泻而出。
乐声起,水泛圈圈涟漪荡漾开来,阴阳师音中藏劲,先将三昧、柳鹪扫退一边,随如润物细雨,试探旻天羽客。
隔着湖水,神色凛然不可侵犯,孙青侠指按剑身五孔,五音带秦风之慷慨,轻风扬送而出,清逸之气环身不绝,隔绝邪能靠近。
初试无果,两人暂放心思,各抒其意蕴含音律之中。一如春江月色,优美清丽又缠绵悱恻;一如霜天万象,高远古朴而无拘无束。
斗乐较技不伤方圆景物,唯有两人之间的平静湖面,乍然升起一道长过十丈、高约三尺的水墙不落,随着乐曲推进倏又一分为二条水龙卷,相互吞噬翻腾仍然难分轩轾。
一曲将终各有默契,紫光十三弦蓦然离桌悬空转动,阴阳师一身邪力饱提,指挑弦上反催至极邪能。
察觉阴阳双极一击将近,旻天羽客亦知已至关键之刻,周身真气一振羽氅,素商剑竖悬身前半尺,宫商角徵羽合以文武双弦七音齐出,乐中藏剑,霎时金锐寒气大盛,庞然之势付诸一式胜负。
阴阳极威与扶摇之力冲击僵持片刻,忽而响起突兀断裂之声。
三招毕,阴阳师掌下名筝竟是一弦崩断,修长食指滴落一点血珠。反观另外一边,旻天羽客仅是所着之梳翎羽衣撕裂数处,已然胜负立现。
收剑仃立岸边,孙青侠虽胜,却又蹙眉微疑道:“你元功不全?”
“吾,已尽全力。”
深邃目光仿佛能穿越千山万水,阴阳师仰头往深沉雪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回头注视着孙青侠,笑容别有深长意味:“阁下这一身浑厚的道门内元,绝非苦境冥界之人。”
“邪主阴阳极之下稍显即隐的清正气息,不也同样另有来历?”
“哦……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身为邪能境之主,吾对河洛术法略有钻研也是应该,本不足为奇。”
阴阳师回答同时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被看出己身玄门所学倒是头遭。
心念电转间,又对身前羽氅男子来历更为上心数分,阴阳师忽而笑道:“这一战如你所料,那阴阳师亦非无信之辈,早前天岳与邪能境之仇,自此两清。”
“哈啊,爽快。”
七分应该又有三分意外地颔首,孙青侠瞧了阴阳师脸色,复又问道:“邪主还有话要说?”
微微点头直承不讳,阴阳师道:“冥界自天魔以降,你这等高手吾竟不曾有所耳闻,分外使人好奇来历。另外,天岳与中原争斗正烈,阁下代其出头就不担心恶浪袭身吗?”
“是否冥界之人重要么?道,冲而用之或不盈。吾既顺命而出,此时再提无益。至于江湖风波席卷,旻天羽客受之泰然。”
耳听对方答复,阴阳师未得满意答案,却又像是突然打消了内心疑惑,手摸胸前白发轻声笑道:“呵,阁下好自信,阴阳师受教了。”
“指教不敢当,不过事已了结,旻天羽客便不久留,请。”
鹤翎飘落,旻天羽客形影不再,春秋两不沾金寒之意登时收止,又复往日之景象。
“邪主。”
三昧与柳鹪关切上前,阴阳师却将右手下按挥退两人,接着抬掌用渗血的手指按住眉心,使出别样术法沟通隔着遥远距离的两体。
邪能境另外一处冰天雪地,复生之后便在深沉雪潜修不出的女阴阳师,陡然停住拍打鼓面的如玉手掌,冷冽开口:“麻烦的四无君。”
“不是刚才那人么?”
“各有保留之争……你与吾乃是一体。”
“所以省下掩饰的言辞?”
性情较之阳体更为激烈,女阴阳师却也非是无智,一针见血地冷哼道:“刚才那人与天岳关系并不紧密。”
“但四无君会让这份关系变得紧密,至少是暂时……”
“与吾有关么?”
“哈,与吾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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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酒楼出了城镇,来到郊外一条僻静小河边。
伸了个懒腰又长出口气,步怀真掸了掸衣服,鞠了一捧溪水打在脸上,感叹道:“唉,溪水清清凉凉实在是很爽快,还是外面的自然风光有够美,比起吵吵闹闹的地方好太多了,你讲是吗?”
被突然现面的步怀真弄得心里不上不下,到现在才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听见步怀真发问,心想着反正不是一页书本人,闻人然也就放松答道:“这个地方的景色再好,也没当年紫锦囊的住处景色别致。”
吞下一大口白面馒头,步怀真装傻瞪大了眼睛问:“啊,紫锦囊是什么人?他和我比有够可爱吗?”
“紫锦囊虽然为公义贡献良多,但他私行不检,又是个小白脸,而且还是个负心汉,你说可爱不可爱?”闻人然深以为自己绝对没有诋毁紫锦囊,当年的苦主可还好好活在世上呢。
“你……你你啊!你竟然拿我和那种败类相提并论,真是有损我的风度气质。”
步怀真痛心疾首道:“最起码,你也该把我和云渡山上的一页书比较,那样才算勉勉强强。”
都是一个人这有区别吗?步怀真这自黑自捧的本事,闻人然算是服了,五味杂陈地说道:“嗯,风度翩翩的书生,你就有气质到连馒头都吃不起?”
“这你就不懂了,我的钱都用来换这只虫了。”
一点都不在意闻人然话中的嘲讽,步怀真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还吃着馒头,另外一只手直接就从怀里把黑虫给掏出来,在闻人然面前大幅度地晃悠着:“你看,这么有灵气,这么活泼的黑虫,你有见到过么?这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弄到手。”
“不是装疯卖傻扮小孩在树林里抓到的?”
见步怀真转回正事,闻人然亦就止住话头,转念微有些意外地反问。
对一页书以身外化身行走江湖并没感到有太多意外,化身之术本就非得本体出问题的时候才能运用。
只不过真气化身大多仅有五成实力,无碍时用之反而降低了本体能为,显得颇为得不偿失。
而云渡山和一页书目标太过明显,好在有净琉璃菩萨同修作伴,再以步怀真的身份行走江湖,化明为暗又能模糊敌人视线,自不失为一着妙招。
但是黑虫被步怀真抓到的话,是不是说明再过不久,天外南海的争斗便将至尾声,而邪帝和叶口月人的祸患又要将起?
听见闻人然疑问,步怀真明亮的眼睛眨了眨,说道:“哎呀,被你看穿了,那我把虫卖你好不好?”
“这虫的灵气与我功体不合,浪费时间在它上面不合算。”
因为波旬吸收罪孽业力的缘故,自身根基本就一直在缓慢增进,闻人然对和己身冲突的邪帝遗宝确实不大看得上,直接摇头拒绝。
步怀真指向斜靠着闻人然胸口的丹青见道:“人不要,剑未必嘛。”
“可是剑本来就吃撑了,再加一只虫做辅料,那不是……”
“哎,两个馒头换都不要,看来书生我无商业天分。不过,人吃撑了就得多活动助消化,剑也一样。”哀声答完,步怀真掌聚天罡佛力一搓,黑虫内中邪气久经消磨瞬间一空,变成了一只普通黑虫放飞远去。
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步怀真又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小瓶,道:“虫不要算了。我认识一个和我一样可爱的小和尚,他要我把这个给你。”
“小和尚?”
心思一动接过白玉瓶,闻人然打开之后,却见一滴金灿清圣的佛血盛在其中。果不其然是梵天圣血,只是这份情又承大了……
梵天圣血和一页书平时受伤吐出来的血是两回事,一为肉躯凡血,一为元胎精血。丹青见当初在第四魔域受过宇宙神知一滴圣血,此时有其襄助消化三青龙骨精华,那是最好不过。
不明步怀真为什么这样做,闻人然肃容道:“晚辈受之有愧,宇宙神知前辈自亏精血有碍么?”
“哇,态度差这么多?早知道这样,要是我送一坛血给你,是不是就不用吃馒头该吃大餐了?”
步怀真虽是带笑依旧,目光所露已是正经非常,“不用多想,他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一页书行事必有其用意,闻人然见步怀真不肯多说,明白追究也无用处,只好先将圣血收下,问道:“那你找我就没正事吗?”
“正事?正事已经被我吞下去了。”步怀真捂着胃部答道。
“我……”
第五十二章 书香斋
言毕转道分手,闻人然持剑往儒林小筑·书香斋而去,脑中不断思考着步怀真所说的一切。
步怀真自不可能只是专程送一滴梵天圣血而来,日后的安排才是重中之重。所谓以防万一,步怀真虽未明言,但在诸多暗示之下,又联想到日后时局转变,闻人然料想应当是指鬼王灾劫。
毕竟纵然闻人然知晓毁灭之源的三处死穴,但覆天殇也非是寻常高手,与他正面交战之人,定然避不开染上其血液内的磷菌侵体。
所以无论是一页书、素还真,抑或蜀道行等等,就算不用苍白奇子的坑爹方法,抛开变数不去计算,至少也得有一个人去承受磷菌之害。
再考虑到“白莲之路,梵天护航”……以闻人然掌握的线索来看,一页书承担下此事的可能性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这些在素还真、青阳子对付四无君结束之前,暂时还不必急着去多想。
而对闻人然而言,目前首要还是设法清除鬼楼内的麻烦。凶流道和欲苍穹之间的纠葛,瞬带救出妖后母子,以及解决那几只难缠的恶鬼。这些事,自然是在己方有准备的前提之下应对,才会更为妥当。
转眼间,终点已现眼前,但见幽雅书斋在目,门上左右挂着“辩尽诸子百家思想,论遍千山万水天涯”的对联,正是手不释卷儒怪的隐居之所。
闻人然刚要上前敲门,书斋大门便自行向内而开,正对面走出一名身着灰蓝儒衫的浓眉老者,朴拙气质中稍露一丝古怪冷厉。
起码的尊敬乃是必要,闻人然见了此行目标,当即按下心思,躬身拱手道:“在下闻人然,先生可是有【手不释卷】之称的儒怪?”
“哦,苦境名人,儒怪闻名许久了。”
“这,闻人然愧不敢当。”
这种口吻语调,闻人然登感稍许棘手。行天师这人看样子对外界发生之事很是了解,那么这边和刑天师的关系,想必同样了然于心。想要说服他放下心中芥蒂,恐怕不是很好办。
“进门之前,汝准备好回答吾之问题了吗?”
“是‘何为生命之真谛’?”
儒怪先是一怔,接着轻声一笑,操着一口悦耳儒音,反问道:“看来那人让汝来找吾,倒是做了不少的准备。”
“唉,闻人然只是慕名造访,与任何人都无关系。”
“哈,是么?”
内心执着一个偏见,儒怪摇头道,“吾这书香斋怎能与六庭馆相提并论?”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前辈清正风骨使人仰慕,闻人然前来拜会又有何不可?”
儒怪意有所指,目光一凝道:“那汝是以儒门后辈的身份而来了?”
闻人然苦笑道:“前辈这逐客之意,无需表露地这么明显。”
“哼,虽然说得都是废话……不过看来今日不听你说明来意,吾也无法任意赶人。”
儒怪虽然为人有些古怪,却也非是不通情理之辈。被闻人然直白地说出内心的意思,反而不怎么好意思挥手驱人离开。
而且以自身修为都看不穿身前之人的深浅,儒怪只得无奈地摆摆手,沉默着带闻人然走入书香斋之内,坐在案前稍显不耐道:“吾只管听,但不保证答复会顺汝之意。”
“鬼楼现世已久,想必儒怪前辈早有耳闻。”
“那又怎样,鬼楼自有正一天道负责看顾。吾是儒怪,道门之事与吾有何干系?”
“嗯……”
闻人然目所可见,正厅之内丹炉正燃,万年檀香子的气味又飘满了房间,儒怪这话说得谁信?
对付行天师,要么顺着他的意思,要么就用激将法。闻人然转念一想,忽而摇头叹道:“唉,此事确实与前辈无关,只是听说刑天师近期将要打开鬼楼,我本以为儒怪前辈会对此有些兴趣。”
“汝方才说了什么?!”
“刑天师准备用四方镇恶阵打开鬼楼啊,怎么前辈突然有兴趣了?不过儒怪前辈刚才说得对,道门之事与儒门无关,我们只当看热闹就好。”
耳闻不可置信的消息,儒怪陡然变得有些气急败坏起来,站起身恨恨拍了下桌子道:“鬼楼不可妄动,刑天师他起肖了吗?!”
“刑天师打开鬼楼与前辈有关么?”
“吾,吾……无关!”
好不容易转过弯来,儒怪仍是有些气呼呼地,见闻人然脸上满是玩味之色,登时醒悟过来道:“小子你故意拐我!”
“‘拐’这个字用得真难听,我可不是那种歹人。”
闻人然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香炉说道,“是前辈将心魔摆放的位置太明显,由不得人不注意。”
“檀香子与香炉……罢了,汝方才所言是真?”
“是指鬼楼之事?”
“难道汝还有其他趣事要与吾分享?”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儒怪假意不悦地问道。
“那倒是没。嗯,儒怪前辈想必比我更加清楚,四方镇恶阵需以四名法术能为不俗之人主持,才能在打开鬼楼的同时镇锁楼内恶鬼……”
“且慢!吾可不曾说会助汝一程!”
“是,是,晚辈只是把详情说给前辈听而已嘛。”
行天师这人古怪脾气摸透了倒也不算难应付,闻人然附和了几句,接着做出为难状,似为行天师发愁,哀声一叹道:“可是刑天师要是能做到,在不破坏鬼楼封印的前提下,便能清理干净楼内恶鬼。那他某个叫行天师的师弟,岂不是以后一辈子都没法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谁讲吾不如他?走走走……咱们这就去龙腾古刹,以前便罢,但今日之事吾一定要和刑天师说个分明!”
是可忍孰不可忍!儒怪一时没忍住直承了身份,转眼回神之后又不好在改口,只能指着似笑非笑的闻人然连连摇头,道:“哈,亏汝不是正一天道直传,否则定免不了一顿严厉训斥。”
“是呀,我是儒门之人嘛,你说对不,行天师前辈?”
“儒怪就是儒怪,行天师是谁我不认识。”
虽然被人当面拆穿身份,行天师却还是嘴硬着不肯承认。不过本性刀子嘴豆腐心,儒怪倒也无意再为难,装模作样道,“帮忙归帮忙,但刑天师那个人,汝就直接死了吾会去见他的心好了。”
“那四方镇恶阵?”
“唉,刑天师他是真不要命了吗?”
“命中天罚难过,总得人力一争。”
第五十三章 试剑
书香斋外十里密林,闻人然辞别行天师后,脑中想着最后一名护阵人选,足下往天地门的方向而去。
蓦然,周遭幽静气氛一凝,降下两条来意非善的人影。双足落地,南无君内心似有不快,低头默然不语。
瞥了一眼老实的南无君,东无君见状只得拂尘一扬,语气淡漠道:“先座邀请阁下前往参木空谷一会。”
“策衍先座?”
闻人然虽不意外被人找上,但对策衍先座也绝不会有什么好印象,眉头一紧道:“如果是为了西无君和北无君,我认为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哼,西无君、北无君技不如人,鬼祟暗算死不足惜,吾亦无意替他二人分辨。”
似带轻藐地将道袍向后一甩,东无君遂又目光坚定地说道,“但先座有令,吾两人非请阁下走一趟不可。”
“东无,口气不必如此……”
因西无君和北无君之死,南无君对此番入世已有几分心灰意冷。
见闻人然又是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南无君对策衍先座此道命令更是颇感无奈,不得已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对西无、北无之死,先座并无追究之意。邀请阁下前往参木空谷,乃是为了当日那八个字。”
“并无追究之意?”闻人然有些意外地反问。
“正是。”
“是么?”
以策衍先座的犟脾气,无端死了两个晚辈,他真有可能不勃然大怒?
不过策衍先座既然提到武痴一脉宗旨,那也不像是被人取代的样子,这倒是让闻人然略感迟疑了。
本想继续寻找下一名人选,谁知中途又逢变故,闻人然虽对策衍先座一点好感也无,但若只是前往一会了解对方用意,却亦非是不可。
心中有了主意,闻人然刚欲应下此约。然而仿佛所有的事都赶上了同一天,突然间,一股精纯剑意倏笼罩方圆,随即木制剑架旋空飘落,宝剑分层而列,扬尘定地。
“一恨才人无行;二恨红颜薄命;三恨江浪不息;四恨世态炎冷;五恨月台易漏;六恨兰叶多焦;七恨河豚甚毒;八恨架花生刺;九恨夏夜有蚊;十恨薜萝藏虺;十一恨未逢敌手;十二恨天下无敌!”
稳健的步伐,沉冷的语调,熟悉的诗号,锐寒风中,走来剑意不动而发的人影,正是重拾求剑执着的剑君十二恨。
“许久不见了,剑君。”
“叙旧稍候,用剑一谈罢。”
眼看剑君摆出这个架势,闻人然大致有数,三剑三约怕是有了很大变动。
不过,策衍先座对剑君的第一个要求不是明月心的话,难道四无君并未下毒暗害策衍先座?
脑中疑云难去,闻人然却更知此时此刻,身前的剑君十二恨才是天大的麻烦。
倒不是说剑君十二恨能把自己怎么样,而是剑君目前的状态,乃是大多数习武之人都不愿去面对。
不过同为剑者,也没必要做出什么让步,闻人然转念便问:“你要怎样的一战?”
“尽兴之斗。”
“策衍的要求?”
“策衍欲一试你之能为,但他命令不了吾。”
冷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剑君抽出剑架中的巽风剑,“吾,只为剑而来。”
“嗯,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剑君所言为剑,定不止是那三口武痴佩剑,更是为己身证剑之途。
明了剑君话中之意,闻人然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策衍先座这个人果然还是很讨厌……
不过顺着剑君的意愿,提出第一个约定,难道真的只会是巧合么?
一看东无君和南无君缄口不言,闻人然遂转回身,视线落在剑君十二恨手中巽风剑上,隐露追忆之色,忽而右手向地指催剑气:“我和圣夫子、病剑叟也算是旧识,出招吧。”
“得罪。”
话方落,人影动,巽风剑上寒芒一瞬,八风剑式随之而起,飞泻点点银虹。
激扬变幻的剑路,舞化八方虚影,走若江雨迸射,印留旧时痕迹,剑君剑尖所指,却也无不应证青出于蓝的变化。
早知剑君再入江湖,剑道之上定会突飞猛进,闻人然还是免不了略微动容,神色稍肃。
闻人然指中剑气凝而不发,巽风剑气却已眨眼逼近面门,携带夏雨倾盆之势直刺而来。
“四时江雨?”
较剑非较力,闻人然运动相仿气劲,双指回敬点中巽风剑尖。
霎时,两股截然不一的剑意,共为巽风所承,骤陷僵持。
在放下羁绊碰到瓶颈之前,除了根基功体,剑君十二恨的精进之速已然非人。
一剑正面争锋,强弱之势虽是分明,剑君十二恨人却在受到冲击之后,反而定心闭目冥思,左手剑指再赞一剑,剑上所蕴剑意,又是更进一步。
不过,反正剑君此刻的剑觉之敏锐,已经无法以常理去估量。而站在同一立场上,就算剑君现在精进到悟道的程度,那对闻人然也没什么损失,助他一程又有何不可?
只是闻人然内心有数,傲笑红尘和剑君目前都有心结未解,欲要证剑却还差了数步。
剑决对两人而言,绝非只是一人受益。剑君十二恨改进儒门绝剑,所出之夏时愁雨,同使闻人然倏现灵思,心绪一变复运灾剑水式。
过往灾剑分外注重根基,此刻压抑自身功力专心较剑,闻人然却是别有感触,指剑划空宛若行云流水,衔接之间一丝转招变式之空暇也无。
“天有四时,水有三变,流时矫畅无若,无形而容,刀斧加身而不改……”
“趣味,剑之限·无!”
闻人然放开手脚施剑,剑君本感沉重的压力,顿时更多数分捉摸不定的虚无。
然而,此战胜负本无悬念,只为各自能有所得。
剑尖所指每每失算,固身、诱敌、图机、速杀之要诀失效,察觉对方身法剑路更为难测,剑君十二恨不觉疲于应付,反而更增挑战试剑之兴。
一声趣味,巽风剑倏然停空竖插入地,剑君右手双指点中额心,擎天剑芒冲霄而起,无限之剑瞬时而发,殊无留手之意。
无限之剑照眼,抛开一切相试,无根基之强,亦不逞功体之能,单为完善剑法至终。
剑芒落如幢幢飞羽,无尽无漏,闻人然指中水剑却蓦然散如烟雾,如风浪卷,飞散消去每一丝,每一点彼方剑气,一剑不带转招之象,竟亦同含灾剑三意:“腾时千里迷朦,随风而动,势之所至而不拂……”
“好剑,五行剑阵。”
前招虽被轻破,剑君言中反带激赏,单手一招剑架之上登时飞出四剑,五角星芒构成剑阵回护周身,湛蓝剑芒化作通天气柱,尽付豁力一式。
磅礴气芒汇流至绝一剑,锋锐剑意刹那将近,闻人然此刻却又再悟水剑妙用。
“固时琉静立峰,凝绝千年,神之落羽而不暖。”
固守如山巍立,无佛魔合体之效,剑芒触及体表却是仍然难侵,尽化细微雷芒辐散而去。灾剑一瞬五变,攻守之势融合同一,已超过去之境。
“还要继续么?”
五行剑阵已是目前极致,剑君对此战所得已感满意。名锋收回剑架,剑君十二恨道:“你的剑到了什么程度?”
“等你哪天能够只为自己挥剑,剑道之上,说不准很快就会超我本身一步。”
“哦,你亦放之不下?”
“这嘛?”
散去指尖真力,闻人然拍了拍袖子,认真道:“我的路和你不一样,未必非得放下不可。不过对证道那一步,目前我也没什么头绪。”
沉默片刻难辨心思为何,剑君续又问道:“那你在求怎样的剑?”
“求剑么?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吧……因为求剑的那个我几年前就死了。他替我完成了一切,也同样给我留了一道更高的绝巅,更加困难的阻碍。是否还有证剑的那一日,我也不大清楚。”
直白坦诚相告。闻人然也不知道,剑君十二恨究竟有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过连续被两拨人找上,闻人然好说歹说,总算是对策衍先座其人来了点兴趣。
毕竟,参木空谷那位,现在是被人取代的死鬼,还是目中无人的倔鬼,总得确认一下才行嘛。
第五十四章 武痴传人
参木空谷,三先座等候已久。再度见面,剑君十二恨不发一言,剑架之上一剑指定了方向,瞬间激射而出。
“哈,你之能为本座信得过。”
背靠巨木桩,隐身石轿之内的策衍先座顺势收剑,略作沉吟后,屈指一弹地凌剑,将之反射而回:“从此以后,地凌剑就是剑君你的了。”
地凌剑复归剑架,剑君沉声再问:“第二个条件?”
“策衍,其他慢来,待吾再试他一试。”
听见金犀武座发话,白霭灵座登觉不妙。然而金犀武座性情冲动暴躁,白霭灵座欲阻却是迟了一步。
一旁金犀武座早已不耐,不待石轿内的策衍先座提出第二个条件,望着紧盯着石轿位置的闻人然,语气有些发冲地问道:“证明了你有参与的能为,但你武痴一脉的身份又究竟有何凭证?”
“凭证吗?”
心系策衍先座身份真假,对金犀武座又是全无好感。不似沐流尘对武痴绝学有所图谋,闻人然更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不过,再弄清楚策衍先座的问题之前,闻人然还不想和这三人把关系弄僵。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闻人然干脆闭上眼睛运转玄字决,顿时一股圣灵刚正之气透体而出,逸散天地之间。
金犀武座与白霭灵座相视一眼点了点头,此时石轿之中传出策衍先座冷漠之声:“可以了,你确实习得武痴武功。”
“那你找我是为何事?”
“一者,是为西无、北无两个晚辈;二者,关于近来突现苦境的黑虫,你有多少了解?”
闻人然平淡应道:“西无、北无两人之仇,你要清算我接着便是。”
“三先座面前,小子你这是什么态度?!”金犀武座脸色一沉,不悦喝道。
“小子?哈,要获取别人的尊重,至少得看看自己是什么态度。闻人然敬重武痴前辈风骨,与他对苦境苍生之贡献,但并不代表就懦弱到人见可欺。”
金犀和策衍本事没多强,这脾气倒是大的可以,个个两眼朝天看人。无论怎样,对这两人想要闻人然忍气吞声,那都是免谈!
而策衍先座默不作声,似乎亦无劝阻之意,闻人然更觉无趣,进一步讽刺道:“我这一辈子满打满算也活了千岁,而武痴前辈留招苦境乃是数百年前之事,倒是不知金犀你这个幸运得到武痴传承的晚辈,究竟是凭的什么在我面前端这么大的架子?!”
“你放肆!”
素来是火爆脾气,金犀武座一言不合,起手就是从武痴绝学中所悟出的天外刀,掌刀之上阳炎烈腾,粗声怒喝相向。天外炎刀含怒而发,式若烈火烧平原。
不过金犀武座虽是一副暴躁的牛脾气,却也并非完全不讲道理,发招仍留三分余地,只为让闻人然出丑难堪。
察觉对方试探之意,闻人然也就不再过度进逼,冷哼一声饱提元功,灌进石封的丹青见向地一杵,震散烈焰刀气。
眼见一击不曾得手,金犀武座脸色顿变铁青,一时间右掌放了又拢,拢了又放,不知该放在何处。
白霭灵座明白这位同修的脾气,连忙上千劝阻道:“金犀,不可冲动!”
“冲动?明明是他目中无人!”
“唉,若是兽卷所记是真,那吾方有此强援也是好事。毕竟吾同修三人承接武痴遗愿,就该将之奉行到底,何必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呢?”
“嗯……哼,你们谈吧,告诉我结果就好,本座先离开了!”
虽然心气稍缓,金犀武座却是放不下面子,喘着重气怒瞪闻人然一眼之后,独自一人离开了参木空谷。
白霭灵座见状摇了摇头,也不知一直不插口的策衍先座究竟内心作何想法,思索着上前一步说道:“西无、北无暂且不提,关于邪帝一脉,闻人然你了解多少?”
邪帝遗物的一切都算了解,但是在确认策衍先座真假之前,闻人然也不会蠢到把情报暴露给别人:“邪帝与武痴乃是宿命死敌,这又如何?”
“方才策衍所说之黑虫便与邪帝有关……”
较之另外两者,显得颇为理性温和,白霭灵座也不隐瞒,将闻人然早就知晓的信息详细叙述了一遍,又等闻人然思考了片刻才接着问道:“知道这些之后,你准备怎样做?”
“邪帝是已有传人了?”
虽说闻人然早就明白此点,但卧江子专注于解决三族内乱,双方一直没得空闲联络,天外南海的消息难免有些滞后。
上次步怀真抓到了一只黑虫,策衍先座三人看样子也有渠道得到了消息,那么得到邪帝遗宝的还会是傲刀缳莺么?
凭空猜测无益,还是得抽出时间设法与卧江子联系一次才行。
闻人然摇了摇头,接着神色稍肃道:“照你的意思,叶口月人入侵苦境,定会与万鬼作乱密切联系。在说叶口月人之前,那对鬼楼中的无数恶鬼,不知白霭灵座有何指教?”
“鬼楼自然得严密监视,不让任何阴谋者有接近的可能。”
“只是千日防贼就够了吗?”
白霭灵座问道:“那你认为呢?”
“叶口月人目前潜藏在暗,谁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能耐。万一,叶口月人放出恶鬼趁势取利,两位先座又准备怎样应对?”
“哼,你想太多了。邱霍蛉叶尚非吾之对手,其他叶口月人更是不值一提。”到了此刻,石轿内的策衍先座方才出声,轻藐非常地说道。
这个口吻……应该是策衍先座本人无误。但若真是如此,四无君当初又究竟是怎样,让四方无君提前涉入江湖俗事?
重重困惑揪心难解,策衍先座却是不知闻人然此刻疑虑,自顾自地往下说去:“反倒是鬼楼中的恶鬼,个个穷凶极恶,比起叶口月人更难对付。而邪帝一脉当代的传人,亦是必须留意的对象。”
论及磷菌的危害,覆天殇确实比九幽强出太多。但要说邱霍蛉叶的实力,光他一人就能和策衍先座平手,更别提最强战将洺双锖叶……然而见一旁白霭灵座也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闻人然深深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
罢了,以这三人的脾性,闻人然估摸着此刻要提醒他们谨慎,肯定会被策衍、金犀认为是小看他们的能力,弄不巧又要被这两人给恨上。
“既然如此,等到邪帝传人露面,闻人然会斟酌行事。”
说到底本就没打算和他们三人合作,闻人然转念还是复归此行来意,道:“正事暂毕,关于西无、北无之死,策衍先座你想要怎样处理?”
“西无、北无不遵吾令,死无怨尤。东无与南无,本座也命其闭关反省,至于四无君……他敢煽动吾之晚辈,来日定要让他自食恶果!”
“先座的意思是四方无君外出挑战天下群雄,并非出自你之授意?”
“然也。天岳明掀战火烽烟,暗中又四处煽风点火,本座身为武痴传人,怎有可能与四无君同流合污?”
不屑地重重哼声,策衍先座停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只是东无君受到四无君言语挑拨,又痴心与当世术法高手比较,才会导致其余三人抗命而出。”
隔着石轿门帘,闻人然也看不到内中真人面目。不过看东无君难看的脸色,这里面应该没有说谎的成分。
唔……最初就觉得四无君非要置策衍先座于死地,毒杀之举很没有道理。此时此刻,闻人然亲见此景不由有些怀疑,会否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你将一切坦诚,是要与我了结这段私仇?”
“没错,你吾之间本无深仇大怨。本座让剑君出手,放任金犀试探,也算是对西无、北无两人之死,做出一个交代。”
事态发展至今,一切都算合情合理,没有一点漏洞破绽。只是心里面总有一丝微妙的不协调感,闻人然仍持着最后一丝保留态度,答道:“我本无意与三位结仇,先座既这样讲,那不如此事就此揭过?”
“嗯,正合吾意!”
石轿门帘,被心感满意的策衍先座的开怀朗笑,震得一阵颤动。
等到笑声收止,忽见武驰剑从石轿之中飞出,倒插在剑君面前,随即传出策衍先座深沉之声:“第二个条件,邪帝传人的消息。”
“可以。”
食指向上轻挑,武驰剑落入剑架,剑君十二恨本就无心看这场热闹,足下蹬地剑架重新上背,朝着闻人然示意之后,便离开了参木空谷。
闻人然独自一人,也不愿在参木空谷久待,拱手道:“此间之事既了,闻人然也该离开了。”
白霭灵座忍不住问道:“日后叶口月人若是为祸?”
“以我和正道的关系,想来答案不问已明,两位来日再会。”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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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参木空谷地界,天色已经不早。万里无云,深蓝的天空上群星闪烁,月光洒落地面,倒也不算黑暗。
行迹野外荒郊,闻人然正仔细思考着策衍先座今日之表现,却是意外碰上一位不曾想过会遇见的奇人。
“云涛三劫解苍生,一笔挥毫天下定。在下云涛梦笔沐流尘,不知朋友如何称呼?”
这一身橙褐色的长袍,一脸闲散的模样,果然还是这个样子的沐流尘,看起来比较顺眼。
除了一根筋和蜀道行互别苗头,导致后来做了一堆傻事,闻人然对沐流尘印象倒是不坏,手一摊答道:“没诗号,没称号,就叫闻人然,这样答复是不是很让你失望?”
“咦?呵。”
为搜寻武痴绝学外出闲游,恰巧参木空谷爆散出两股气息,沐流尘这才转道而行,同样没想过会碰见闻人然。
不过,就算不提本身对武痴绝学的渴求,沐流尘听见闻人然这般答复,心下同样来了莫名兴致,手中狼毫轻点身前,淡笑道。
“苦境名人怎会不及在下这一山野闲人?朋友你说笑了。”
第五十五章 走漏
“闲游山水的生活,很多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沐兄是在取笑我吗?”
“呵,岂敢。”
沐流尘自不会将闻人然的话当真,微微摇了摇头便回归此行目的,望向参木空谷的方向问道:“闻人兄方才可曾感受到两股刚正圣灵之气,以及彼方天空所出之浩芒冲霄的异象?”
“你是指我来的那个方向?嗯……若是我想得没错,那我应该就是沐兄所找的两道气息之一。”
闻人然刚刚动过真气,这点绝瞒不过沐流尘。与其让他动了其它心思,倒不如坦然告之。
也不想多绕什么圈子,闻人然轻笑一声道:“看来,沐兄是为了武痴所传绝学而来了?”
“嗯……”
未想闻人然问得这般直接,沐流尘神色一怔,随即顺势笑道:“沐流尘惭愧,不过此事说来话长,武痴绝学有关当年秘辛,一经使出便会引起有心人之注目,不如闻人兄与我同回不染凡尘一叙,路上再一一说明如何?”
“可以。”
虽然明知除了叶口月人以外,对武痴绝学最大的有心者便是面前这位云涛梦笔,但闻人然也没有逃避的意思。
一来,是闻人然对自身武修的自信,不惧沐流尘反目出手;二来,现在的云涛梦笔尚未走错一步,只要设法消除蜀道行的因素影响,更无磷菌为害扰乱意识思维,沐流尘也未必会弄到走投无路的程度。
毕竟刨除立场不论,以王隐和四无君的眼光,自然不会看错人。
只是,当年莫长铗区别对待师兄弟两人,使得沐流尘内心偏执无解,要让他看开放下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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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尘盫上,再度送走了一批武林人士,屈世途的浓眉却已皱在了一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素还真面前,语带困惑道:“为何打开鬼楼的消息,会一夜之间传得沸沸扬扬?难道是有人刻意走漏了风声?”
“暗中有心者众,消息泄漏本是必然,何必吃惊呢?”
不以为意地轻啜一口杯中香茗,素还真抬头望着屈世途道,“如此大惊小怪,倒是不合你屈大军师的身份。”
“哼,你你你……我替素还真你担忧,你反而回过头来消遣我?”
“有吗?素某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罢了,和你呛声最没意思。”
想想和素还真斗嘴吃亏得总是自己,屈世途也就摇了摇头转念说道:“不过素还真啊,这些苦境江湖人士的德行,老屈我早看得一清二楚。有事素还真,没事还是素还真……主动打开鬼楼灭邪,与落入被动受制,反正都用不上他们拼命,靠一张嘴就能让吾方进退两难,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鬼楼内的恶鬼穷凶恶极,世人对其恐惧非常,不愿鬼楼开启也是常情,苛责不得。”
“那你准备怎样做?”
“鬼楼开与不开,选择权从不在素某手中。鬼楼内的万鬼与来历神秘的叶口月人联系紧密,叶口月人为实现本身图谋,定会设法破除鬼楼封印。而今叶口月人在暗,若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届时鬼楼封印被破,正道又措手不及,反将主动权拱手让人,实属不利。”
“但执意打开鬼楼的话,必会引起中原人心反弹,堵不住悠悠众口,你又免不了受千夫所指。”
“所以,最初素某是打算私底下进行一切。但是如今的情势,却需要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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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听着沐流尘讲述着他和武痴绝学的过去,以两人脚程自不觉路程遥远,没多时便回到了风景优美、不沾尘嚣的不染凡尘。
院内花香四溢,两人对坐而谈,虽然早有不少了解,亦知沐流尘所言必然有所隐瞒,闻人然还是听的津津有味。
杯中茶尽,沐流尘道:“既然你我皆有幸习得武痴所传绝学,不知是否有机会与闻人兄切磋一番?”
“嗯……说实话,我对武痴绝学并未深研,未必能让沐兄满意。而在下所修乃是武痴玄字诀,更多是对术**体方面有所助益。不过若只是切磋,沐兄若是有意的话,闻人然自不会推拒。”
“哦?”
依照四无君所说,闻人然平常确实不曾动用武痴绝式。不过收集武痴留招本是既定的计划,两人之间的交情更谈不上深厚,沐流尘也不会因对方三言两语而放弃。
“那你我就以三招为限,一较搞下如何?”
玄字诀重术,烙骨**融入功体更多玄秘之能,但实战出招却反不若其余几诀威力宏大。但是本身根基优胜,闻人然亦无退缩之意,起身拱手道:“闻人然拜候。”
宁月寂夜,两方起身对立,凝视的眼在空中交汇,风中透出阵阵战意。
“幽浮光影。”
就在落叶飘扬一刻,双方同时出招。沐流尘轻喝一声,手中狼毫行空点画,四周登现迷离色彩,如墨挥洒而出。
招出石破天惊,扬尘数丈弥散方圆,闻人然应对不疾不徐,指运正一天道法诀,背后夜幕倏然撕裂,灵力凝成雷火怒卷,铺天盖地而下。
一招冲击不分胜负,竹篱却被强横劲力碰撞粉碎。眼中精芒稍闪,沐流尘手下却是不慢,笑声道:“呵,第二招,行雨流云。”
行雨流云之招再出,沐流尘元功又胜两成。震天撼地一式扑面,有若携带暴风过境之能,反攻而回。
“炎龙诀。”
闻人然催动灵力,瞬间火龙成形,张口吞纳暴风,暴散的炎流气劲,向外扩散卷起无边风沙,余劲使得不染凡尘饱受摧残。
一招再落,突来的寂静代表胜负将有结果。沐流尘神色一凝,将自身功力催至顶峰:“虚无飘渺!”
“烙骨催元!”
无山崩地裂,无气若狂澜,只以一双肉掌肢接,武痴绝式接触之前一瞬,闻人然略做犹豫之后,虑及沐流尘性情,还是谦让留手三分。
极招相对刹那,双方互拼元功,僵持片刻之后,两人各被惊天之力震退数十步,方才收功站定。
“玄字诀果有奇异之能。”
“虚字诀亦是凌厉非常。”
“漫天尘垢未免扫兴,嗯~”
沐流尘环视方圆,眼见不染凡尘遍地狼藉,挥笔一动又复平日桃园之景,道:“雕虫小技不值入眼,见笑了。对了,吾有一个提议,不知闻人兄可否接受?”
“沐兄但说无妨。”
“你我不如交换武学典籍,亦可互求精进。”
“也好。”
反正极道天权会从阴阳师那里弄到《烙骨**》,到头来还是会落到沐流尘手里,闻人然也没什么阻拦的意思。
而且与其拦着沐流尘收集武痴绝式,还不如让他早点把武痴绝式收集完整,省得他做出夜明峰那件事。
说起来武痴五诀的下落,闻人然心里面是一清二楚。只不过沐流尘目前心思未定,闻人然也不好一头热地帮忙。
“对了。”
“对了……沐兄有话要说?”
两人同时开口,又被闻人然反问,沐流尘也只能眼露一丝歉意,道:“呵,不知早前与闻人兄交手之人是?”
果然么……不过要是和三先座碰面,沐流尘的心就很难再定下来了,必须设法阻止。
苦思片刻之后,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主意,闻人然道:“那人不好相与,我劝沐兄还是别去触霉头的好。”
“为何?”
“沐兄与四无君是好友吧?”
“嗯……你?”
第五十六章 残声谷
“吾与四无君确是挚交,往年只限于琴棋书画交流。最近天岳挑起武林风波,也与吾无关。”
收敛眸中惊异之色,沐流尘亦不隐瞒,颔首答完之后复又疑问道,“不过,闻人兄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吾友银狐与王隐近来走得很近,策衍先座又是四无君的前辈,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奇怪吧?”
目前叶口月人行动尚算收敛,万鬼也未脱出鬼楼作乱。四无君与天岳,还是大多数人仇恨的目标,以此暂时打消沐流尘的企图,自然最为合适不过。
“原来是他。”
一瞬内心了然,为何闻人然会说去参木空谷是触霉头,沐流尘不由心生少许犹豫。
当下拜访三先座,肯定交换不到武痴绝式,反而更有可能惹得三先座怀疑监视,实属得不偿失。只是武痴绝学最重要的人字诀心法未得,沐流尘却又绝对不愿就此放弃……
脑中思绪不停,沐流尘沉吟道:“那闻人兄是因何缘故与其交手?”
“说穿了岂不是会让沐兄为难?”
“四无君……呵,是吾问得差了。”
隐带自嘲地摇头一笑,沐流尘顿了顿问道:“吾本有意上门造访,但听闻人兄话意,还是暂候一段时日再说,你吾先将两诀交换罢。”
“嗯,也好。”
武痴五诀,对己身而言有参考意义的,也只有玄字诀和虚字诀。
而人字诀虽为五式根本,但却是注重悟性资质的心法,并无秘笈遗世。只有归心渊中存留“武”字传承武痴精神奥义,包含武学万象,化整为零,由浅入深,因此所悟招式威力大小,端看个人悟性不同而有所变化。
若是天资根骨不够,参悟之后最多不过三先座一流。但若境界悟性超出常人,除了武痴侠道精神以外,却又失去参悟其心法的必要。类似侠刀蜀道行,就算掌握了五诀,但只凭“天字诀”就能青出于蓝稳居刀界之巅,更创人侠步武之式,便可见其一斑。
至于武痴的侠道精神么,嗯,闻人然自觉没做过什么太伤天害理的事,做得好事比坏事多得多,应该不算违背侠道。所以人字诀对他来说,实在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大鸡肋……
脑中胡思乱想着,闻人然已经提笔蘸墨,将玄字诀尽数写在纸上,运劲催快晾干之后,就与沐流尘换了虚字诀。
“修行玄字诀需得循序渐进,成与不成还看个人机缘运数,不可急于求成,否则容易留下致命破绽。”
将一叠宣纸交到沐流尘手里,闻人然想想还是提醒了他一下。如此一来,就算收下虚字诀,闻人然便算是心安理得,谁也不亏欠谁的。
毕竟,烙骨**不是什么好练的功夫,而沐流尘若是急于利用烙骨催元,加速五式合一进程的话,那就完全是自寻死路。
不意闻人然并没有像四无君说得那样行事目的难测,言辞之间反而多出一股不难体会的诚挚之意,沐流尘亦不免略感到有些意外。
掌中白纸略微向内凹陷,短时间内沐流尘心思百转,终深深一礼致意道:“沐流尘晓得,在此谢过闻人兄关心。”
“呵,本该如此,当不得谢。嗯,我还有他事待办,而且也不便再打扰沐兄休息,这就告辞。来日再会了。”
“闻人兄……”
“如何?”
虚字诀虽未篡改,但总归还是有所保留。沐流尘欲言又止,但顾虑到闻人然背后所代表的势力,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些什么,只能微一欠身道。
“无事,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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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之后的空旷山谷,硕大铜镜折射烈日耀芒,刺耳的噪声持续不断,使人心神烦躁。
与沐流尘交往须投之以诚,但却不代表闻人然就该什么都不防备,傻乎乎地直接钻研虚字诀。来到残声谷,除了探访可能在此的故交,二便是为了确认虚字诀的谬误,顺便也是借此参考,将来如何应对沐流尘。
碰到这种半黑不白的人就是麻烦……尤其是再过一段时间,疏楼西风那位更是麻烦中的大·麻烦,还是里面的故事哥比较好相处。
不过日后傲笑红尘和儒门龙首相杀,这边是看戏呢,看戏呢,还是看戏呢?
越想越是烦躁,加上噪音挑动人心不耐,闻人然干脆抬头运劲,朝着山谷内中传音道:“这山谷热都快热死人了,弄这么多镜子放在里面,住这的人是怕冷吗?”
“唉……”
除了回荡在山谷内的噪声以外,再无其他动静。直到一股带着天道轮回气息的锋锐刀意远离之后,方才响起一声冰冷入骨的低叹。接着,本还热流蒸腾的山谷,气温骤然降了下来,随之走出一道久违的冷逸身影。
大热天穿这么厚的裘衣没热死,人走到哪里还带制冷的功能,萧二的极冻之体果真别有奥妙。嗯,用来做冷饮,连运功都省了……
见箫中剑张口就要打招呼,闻人然却像是突然被蛇咬了一口一样,连忙开口制止道:“别念诗,别和我讲故事,拖烂棚的人最不可取!”
“许久不见。”
“是啊,数十年未见,你沉稳冰冷地与当初不似一人。”
箫中剑注视闻人然淡道:“人的个性遭遇使人感触,但朋友不仅仅只是曾经。”
“这话我能理解,但作为朋友的意见。你要是肯跟我说白话,咱们才能是好朋友。”
对空谷残声的说话方式十分无奈,闻人然琢磨着世上除了满世界趴趴走的朱闻苍日,估计也少有人能耐得住闲心,听他一直用文青的模式讲故事了。
“算了,今天来找你,是为确认一件事。”
以箫中剑的性子,当然不会,也没那个必要去追究闻人然为什么会出现在残声谷,直接问道:“何事?”
“帮我确认一下这份秘笈真假。”
闻人然随手抛出虚字诀,空谷残声接过后打开一看,微疑道:“是武痴绝式?”
“嗯,刚刚从你这里离开的是蜀道行?”
“你认识?”
闻人然摇头道:“不认识,不过他的过去,我曾有所耳闻。说起来,萧二你的天之见证要是有他一半的果决,蜀道行的天道侠道又有你一半的多情,你们都不会弄到如今这个悲惨处境。”
“看是无情亦多情,多情无情皆神殇。”
闻言默然半晌,空谷残声方才长长一叹,“或许吧,是执着,也是眷恋。”
“所以你们啊,算了。”
和箫中剑这个万年雪男讲再多,闻人然自觉也是无用,干脆面对面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空谷残声将秘笈看完,再给出他之答复。
过了片刻,空谷残声轻咦一声,凝眉开口道:“是虚字诀,但却不全……”
“只是不全?”
“是,这又如何了?”
若是秘笈不全的话,闻人然倒是松了一口气。沐流尘本身对武痴绝式也是贪多不精,对自己有所保留不算意外。只要并未存着害人之意,一切就还有挽回的可能。
心下稍安,闻人然道:“那能不能麻烦你把它补全?”
“你很需要?”
“一半一半,近年来单纯在剑法上进步很困难了,刚巧我又少一门应敌掌法,而且说不准会有触类旁通的效果。”
“以你目前剑上的造诣需要么?”
口中问着,箫中剑还是将虚字诀六式送给了闻人然。而和沐流尘所给的虚字诀一比较,却是多出了两式。想想沐流尘自己都只会用两招虚字诀,闻人然觉得对方能给出四招倒也不算过分……
不过这也难怪布丁打不过他师兄蜀道行。人家天外有天一招都能用出那么多种变化,沐流尘却是舍本逐末,如此就算五式合一又能怎么样?
虽说有些同情沐流尘,但闻人然理智上也绝不会认为他所作所为就是对的,该阻止的事都得阻止他去做。
打定了主意,闻人然收好完整的虚字诀,答道:“你现在能把武痴绝式和天之见证完美融合,用出最完美的天之见证么?”
“天,要人无私无妄。但人最容易忘记的,就是无私无妄,吾尚不能。”
“那就是了。虽然大家走地不是一条路,但我这边同样难行。不过这些暂且不提,上回得到了聚神凝体,这次又是虚字诀。两番承情,这边不还的话,心里可真过意不去。”
碧绿澄澈的眸子闪过奇妙的色彩,空谷残声感慨道:“闻人兄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私心不少,但你的行为却又足够无私,使你的气能合天地万物。”
“喂,能不能别把我说得像伪君子一样啊。”闻人然汗道。
箫中剑这听起来是夸赞的话,怎么总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脚下的路怎样去走,从来不用旁人去教,闻人然也不愿去争辩些什么,摇了摇头径直问道。
“萧二,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去挽回你此生最大的悔恨,你会怎样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