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一品天下TXT下载一品天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一品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桂仁     一品天下txt下载     一品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番外九 小桃红

    我叫花影,听说他们是在一丛月季花下把我捡到的,所以大人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而我最好的朋友紫雪,是在大雪覆盖的紫藤花架下被发现的。亏得大人有才,想得出这么风雅的名字,就为了这个,我常常劝紫雪,不要太鄙视他。

    呸,紫雪吐出一口瓜子皮,两条小腿吊在栏杆上晃啊晃的,睨着眼睛说,“他什么时候不再讨老婆了,我就不再鄙视他。”

    ……

    好吧,我们这个大人,就这一个毛病。

    好色。

    虽然他总是“自诩风流”,可如花似玉的老婆讨了一个又一个,不是好色是什么?

    “你们这两个小东西,又在干什么?”

    忽地,一只手指温柔的敲上我的脑门,是园子里的采薇姐姐。

    叉着腰虎着脸瞪着一地的瓜子皮,吓得紫雪忙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我们保证打扫干净!”

    采薇姐姐不客气的把她手上的那包瓜子全收了去,戳着她的脑门道,“都告诉你多少次了,换牙的时候不许磕瓜子,到时嘴长歪了,瞧你将来怎么嫁出去!”

    紫雪被训得耷拉下脑袋,可怜巴巴的象只小兔子。

    其实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到,紫雪的唇部中间,有道明显修补过的痕迹。而她,就是因为这个被父母丢弃的。而我,是天生六指。

    不过幸好,我们都遇到了大人。

    他请了大夫,给紫雪补好了唇。也给我治好了手。他还不让我们认他做主人,只肯做我们的大人。

    做大人的意思是,我们长大了,都要离开破园,自己去生活。其实我不想走,紫雪也不想走,可要是我们不走的话,会有太多人跑来,那样破园就住不下了。

    因为破园是个很漂亮的花园,里面有许多许多的好人。大家种菜养花。还喂了小鸡鸽子,可好玩呢。

    听说这里从前是大人一家子住的地方,可就因为大人一家人心太好,经常救助孤儿。弄得好多人把不愿意要的小孩老人都扔到这里来。弄得大人一家没办法正常生活。只能搬到那边的平王府去了。

    然后这边留下的都是他们家的仆人,那些人才不再往这里扔小孩和老人了。

    我不知道我爹娘为什么扔我,可我在这里学到的第一堂课。就是一个人除非要死了,否则都不应该抛弃、伤害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大人说,做人心里不能充满恨意,那样会不快乐。所以我和紫雪说好了,我们都不会怪我们的爹娘,但我们都不想再见到他们。

    大人说过,做人不应该记仇,但却不能轻易忘记受过的伤。否则,会被同一块石头再次绊倒。

    这话有点深,我不太明白。

    不过我亲眼见过,阿果的爹娘在大人给他治好了恶疮之后,就跑上门来讨要他回去。可管家叔叔只用了一句话,就把人打发了回去。

    “要人可以,把药钱留下。没钱就打个欠条,慢慢还。”

    可他们家的爹娘,走了。

    后来,管家叔叔的媳妇,姚姨教我做菜的时候说,“他家可以在他出事时把他扔掉一次,将来就未必没有第二次。你看,遇着这么一点困难就不要了,这样的爹娘怎么能信?”

    这个我就听得懂了。

    有病的孩子连人牙子都是不要的,如果阿果家里真的待他好,为什么不肯慢慢还钱?管家叔叔都说了,还上二三十年都是可以的,可他们还是不肯。这样的爹娘,要了也没用。

    反正我和紫雪说好了,等我们长大了,会自己挣钱还清自己的药钱。至于现在,我们要努力干活,不白吃白住。

    “晚饭时候见!”被收了瓜子的紫雪去喂鸭子了,我把地上的瓜子壳扫干净,也要去厨房帮工了。

    我们其实都很能干的,对不对?

    不过采薇姐姐把我叫住,交给我一个任务,“你去换件出门的衣裳,跟我去王府那边走一趟。”

    我有些为难的看着天,马上要到准备晚饭的点了,这个时候离开好吗?

    采薇姐姐说,“叫你去,肯定是厨房安排了人的,放心,少你一个,不会饿死全园的人,走吧。”

    好吧,我回去换衣服了。

    其实我不想去平王府,有一条,就是不想见到大人。

    这个,不是说他不好,而是——

    可偏偏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哟,这不是花影吗?越长越漂亮了,来来来,这是又送什么好东西来了?”眼看着迎面撞见那位俊美得不象话的大人,我只好随着采薇姐姐过去请安了。

    “回大人,是二夫人想要些园子里的蔷薇花做香料,我们就送过来了。”

    大人笑了笑,可眼神里却多了些别样的东西,“园子里的蔷薇花又开了呀,今年右开得好么?”

    “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大人似乎有点忧伤,于是很认真的告诉他,“今年的雨水刚好,花开得可好呢。红艳艳的,满笆篱都是。”

    大人转头看向我,忽地又笑得不正经起来,“那花影摘花时,有没有扎到手指头?给我看看。”

    这个大人!

    我的耳根子一热,赶紧躲到采薇姐姐身后,懊恼得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明知道这位大人最喜欢逗弄小姑娘,干嘛又上当?

    只听大人在头顶上闷闷直笑,“小花影这么正直,又这么害羞,将来说不定可以当女官呢。”

    谁跟他似的稀罕当官?

    我和紫雪早约好了,将来我们一起摆个小饭摊。我做菜,她招呼客人。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也能象大人的母亲似的,开起一所象祝家食铺那样的大馆子。

    大人的母亲,那个鼎鼎大名的嘉善长公主,听说当年初上京城时,也是从一个小摊子摆起来的。她都能做到,我们怎么就做不到?

    嘿嘿,要是有可能,我和紫雪还想去西南拜访一下那位长公主殿下。

    听说她从前,在大人小的时候。还时常上京来。如今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就不怎么来了。

    真是好遗憾。

    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攒钱。长大了去看她。听说长公主人特别好。还会做许多许多好吃的。她要愿意教教我就好了。

    唔,可是听说拜师要给见面礼的,那我给她什么好呢?

    “……呜呜。娘,爹为什么不背我?为什么?”

    “别说是你,就算你大哥……”

    才走到二夫人的院子门口,忽地就听见这样的阴私,我赶紧假装没听见,还站开了一些。采薇姐姐也是如此,故意把脚步放重,清咳了两声。

    里面的哭声很快戛然而止,有丫鬟姐姐出来,把我们领了进去。

    二夫人瞧见我们拎来的,那么两大篮子新鲜水润的蔷薇花,很是欢喜。命人打赏了我们,还要带我们下去喝茶吃点心。

    采薇姐姐客气了一番,就接受了这份好意。

    只是我们不想留下吃点心,只喝了茶,把点心拿帕子装了,拎着空篮子就回去了。

    等到晚饭后,我拿了点心请紫雪躲在花园后头吃,一五一十说起今天看到的事。

    紫雪咬了一口糕,含糊不清的说,“有得抱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背?”

    我默了默,忍不住问,“要是你爹没把你扔下,你不想要他背?”

    紫雪不说话了。

    如果我有爹,我是想让他背的。

    从前,更小一点的时候,园子里的大叔们就背过我,那样宽厚的肩膀,我好喜欢。

    可我知道,我不是他们的小孩,所以不能常常让人背。

    可我若将来有了小孩,一定要自己的相公,天天背着她。唔,要是他肯背我就更好。

    不过看紫雪沉默得连香甜的糕点也吃得没味了,我想换个话题,就忍不住多说了句,“你说,为什么大人不背三少爷,是三少爷不乖吗?”

    紫雪顿时道,“怎么会?就算再不乖,也是小孩子,大人心地那好,为什么会不背他?如果不背,那肯定是有事。其实我倒觉得二夫人说那话挺没意思的,她怎么不带着小少爷直接去问问大人?”

    我老实道,“可能不好问吧?不说大少爷也没被背过吗?”

    紫雪嗤笑道,“我就不信,大夫人也不会问。二夫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性子不好,有什么话不能明说?不过也怪大人,干吗要娶那么多个?”

    糟糕!我暗自后悔,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果然,紫雪又开始吐槽大人的花心,“真不知道当年大人的先生是怎么瞎了眼,要把自家侄女嫁给他。”

    咳咳,这个我可不能赞同。

    至今京城还有不少人知道,大人的头一桩亲事,可不是他自己求来的,而是无数人来求嫁的。

    说起我们这位大人,也算是好本事了。

    他生来还没学会走路,就被前朝的老皇上封了官。等他长大,才十六岁那年,就凭自己本事,化名混在外乡学子中考了个状元。

    后来那些人眼红,就说他光会念书有什么用?大人一气之下,又去参加了武举,一样考了个状元回来。

    虽然又有人骂他参加武举是多此一举,但谁也不能否认,我们大人实在是个老天给了块大饼的厉害人物。

    这样的儿郎,长得又好,家世又好,前来求嫁的名门淑女比紫雪喂的鸭子还多。

    最后实在是烦不胜烦,大人的先生才替他作主,回家求娶了苏家嫡亲的侄女儿。

    那位大夫人我见过,是个非常不一样的人物。我形容不好,只觉得她虽然总是微微笑着,可我就是不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不过她虽然严格些,但心很公道。大人对谁都爱开玩笑。可从来没在人前开过她的玩笑。至于人后,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大夫人长得也很美,可还是抵不住大人要娶三妻四妾。

    听说,这是男人混得好的终极目标。反正我是不懂,我也不要我将来的相公混得太好。当然,长得也坚决不要那么好。

    太招人了!

    目前算来,大人已经有了一正妻一平妻,还有三个妾,还差两个才圆满。所以我们才要拼命躲着他,就怕哪天被勾了魂。

    没办法。大人长得太好了。笑一笑,就让人的小心肝扑通扑通不停乱跳。

    可做人家的妻妾,听说成天要争着吃醋的。

    我实在是不懂,若喜欢吃醋。一人买一瓶就好了。为什么要争。醋也不贵啊?

    好在大人的夫人们都不争。

    我上上个月就是在那边掌勺的姚姨手下打杂,没见哪个夫人特别爱吃醋。就是刚刚肚子里有了宝宝的四夫人也不吃,反倒是大人的先生。说是身子有些不好,大夫说要多吃些醋。

    偏偏先生最不爱吃酸的东西,弄得姚姨没办法,只能烧些糖醋菜给他。又让管家大叔写信到西南去,请教长公主殿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我跟姚姨说了,要是那边回了信,也告诉我一声。

    我也很好奇啊,要怎么才能把酸的东西做得好吃呢?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突然被紫雪不满的敲打了下,我才回过神来,她说到哪儿了?赶紧敷衍了句,“其实吧,二夫人也不容易。”

    真的,大人的二夫人,说来还是皇上家的亲戚,也是位千金小姐,听说是为了大人害了相思病,差点死了,大人才娶了的。

    说是平妻,其实也要被压一头的。

    “我又没说她不好。”紫雪嘟囔着,只是很不屑,“这世上谁离了谁活不下去啊?看她都生两个孩子了,哪有一点短命相?”

    我这个好友是坚定的一夫一妻党,所以她对于除了大夫人外的四位夫人,都没啥好感。

    不过要我看来,这种事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些夫人明知道大人有老婆,还愿意嫁来,而大夫人也同意,那就是受些委屈,也是她们自己的事了。

    不过要说到这些夫人没一点好处,也是假的。

    好比说到三姨娘,她出身一个叫江湖的神秘地方,听说她的娘还跟大人的爹有些关系。

    去年,北边洪水泛滥,全亏了三夫人千里奔波,回娘家求助,帮着大人打通几条河道,才救了千万百姓。

    再说四姨娘,她是个医痴,因为敢在活人肚子上动刀子,差点被当成妖孽烧死。是大人把她娶了回来,才保住她的性命。也只有大人护着她,她才能救了许多人性命。好象紫雪的唇裂,我的枝指,都是她治的。

    至于五姨娘,她有一项很神奇的本事。

    她会天气预报,她知道老天明天下不下雨。

    听说她还是什么派的传人,据说大人会娶她,是因为打赌赌输了。

    也有人说,五姨娘最会蒙人。可要是她能把被誉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大人都蒙倒了,我总以为,这位五姨娘,是全家除了大夫人之外,最不能惹的。

    其实,就算是看似最没用的二夫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她常常从宫里弄些好玩意回来,尤其按着宫中方子制成的脂粉,特别受园子里诸位姐姐们的喜欢。

    至于说到毛病,谁没有呢?

    只要她们自己愿意过在一处,旁人又有什么可说的?

    我只是很好奇,大人今天为什么在说到蔷薇花时,会有点不开心呢?

    紫雪永远行动比我快,“那就去问问。”

    破园蔷薇开得最好的地方,是白祥爷爷在守着。

    他脾气可好呢,只除了不许小猫小狗来捣乱,平时我们小姑娘想掐个花戴戴,他总是笑眯眯的选最好的给我们。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晚跑来了?这会子可没有花摘了。”

    “我们不摘花,就想来陪您聊聊天。”紫雪嘴巴一向比我甜,很快就哄着白祥爷爷问,“这园子从前谁住的呀?您天天打扫得这么干净。”

    白祥爷爷笑了。“这园子是从前老太太住的地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打几千里外的老家运来的呢。老太太从前最喜欢花了,所以大少爷和郡主啊,给她院子里种的花是最漂亮的……我还记得小时候,大少爷最喜欢在院子里揪花了。蔷薇有刺嘛,扎了手指头,还一边含着眼泪一边揪。那时候,老太太就坐在门廊底下乐呵呵的瞅着……后来,又添了小少爷。就看着大少爷揪了花给弟弟。还不让他揪,怕扎了他。嗳,这一晃眼,都多少年的事了……”

    我和紫雪给他左一个大少爷。右一个大少爷听得稀里糊涂。不过有一点我们知道了。

    这个园子。这里的蔷薇花,是跟大人的家人有关的。

    “那为什么不把园子好好的看管起来?以后都不要摘这些花了,大人会心疼的。”

    看我一脸的认真。白祥爷爷反而笑了,“傻孩子,这花儿开了,不就是给人看的?你要不摘,它也是要谢的,就算从前老太太在的时候,也没有拦着不许摘花的。大人又怎么会因为摘了几朵花心疼?只要不是摘去故意祸害,老太太最喜欢看着小姑娘们拿去戴呢。”

    是这样的吗?

    那这位老太太真是好人。

    当然,大人也是好人。

    可是,他为什么不肯背自己的儿子呢?

    我想问,可是白祥爷爷却打已经起了瞌睡。老年人就是这样,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我从屋里抱出一床毯子,轻手轻脚的跟紫雪一起搭在他的身上,然后悄悄的掩了门,跟院子里的小厮打了招呼才离开。

    天黑了,我们要去睡觉了。

    至于大人为什么不背他的儿子,这个问题在睡过一夜之后,我们都彻底忘了干净。

    每天的生活忙碌又充实,紫雪的牙掉了,又慢慢长了出来。

    等到腊月的第一场雪落下,我在咬椒盐榛子吃的时候,突地觉得不对,再一吐,一颗白白的小牙和果壳一起,落在掌心。

    哈哈哈哈!

    紫雪得意的叉腰大笑,“终于轮到你当没牙的老太太了!快快快,我带你去把牙齿扔掉。是上边的还是下边的?”

    下边的。

    那要扔到高高的屋顶上才行。

    紫雪让我在下面等着,她爬到树上去给我扔牙齿。那座三层的小楼算是府里最高的屋子了。可要准确的扔上去,还是不容易。

    看紫雪扔了三次,都掉了下来,我说,“算了,要不随便扔哪里吧。”

    “不行!万一那颗牙长不起来怎么办?”紫雪让我把牙齿扔给她,皱眉咬牙往上扔。

    可这一回,她用力过猛,那颗牙齿扔上了屋角,可划了个圈,又掉了下来。

    “哎哟!谁在乱扔东西?”

    一个陌生的男孩跳了出来,从后脖子上揪出那颗牙齿,恶狠狠的问。

    我吓得一哆嗦,紫雪更是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你们就是这么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的?”看那男孩越发不依不饶,本就不擅长言词的我,越发不会说话了。

    “罗小克,别吓唬人家小姑娘!”一个高大的男人严肃的走了过来,他的体格有点吓人,但面相却不凶恶,一看就是那小男孩的爹。

    看着吓呆的我们微微一笑,拍了拍他儿子脑袋,“去,帮人家小妹妹把牙齿扔上去。她们又不是故意的,你凶什么凶?树上的小姑娘,你快下来吧,我接着你。”

    那男人的手一看就很温暖,很稳当,把傻乎乎的紫雪接了下来,而那个叫罗小克的男孩从怀里摸出副弹弓,很轻松的就把我的牙齿打到了屋檐上,然后一脸得意。

    把紫雪放到地上,那个高大的男人又给我们拿了两块糖,摸了摸我们的头,“别怕,我们也是这个破园出去的人。否则,也进不来了。”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抹灵光,“罗?你们姓罗?你们是最早住在罗家巷子的人?”

    中年男人呵呵笑了,眼角浮起清晰的鱼尾纹,“是啊,那儿以前就只一个院子,怎么如今成了巷子?”

    “因为人多了啊,后来又有好些出去的人回来出钱。在园子旁边买了地,慢慢盖起房子,如今就成一条巷子了。大叔,你要去看看吗?我们可以带你去。对了,你叫什么,所有从这里出去的人,都会在巷子口那里留个名字,你叫什么?”

    认真说起话来,紫雪还是比我口齿伶俐许多。

    只听那大叔说,“我叫罗武。”

    啊?!

    我和紫雪一起震惊了。

    罗武?那是巷子口的第一个名字。而罗家巷子也是由他而得名。至今。破园收养的一些无名无姓的孤儿,也是在姓罗。

    我和紫雪面面相觑,那是遇到我们的老祖宗,啊不。是老前辈了?

    可他不是几十年前就离开京城。跟着长公主殿下去了西南么?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说。长公主殿下回来了?

    我的心中一阵激动,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长公主了吗?

    可是很快,罗小克就让我失望了。

    “长公主没来。驸马也没来,就我爹带着人跟着二爷一起来了。听说是先生要吃什么醋,长公主和二爷琢磨了一个方子,酿了几坛子果醋送来。我爹带我来,是跟着四夫人学医的。他回头要走,我会留下给四夫人做徒弟。你们不知道吧?我爹治跌打损伤可厉害了,在我们西南是这个。第二厉害是我大哥,不过等我学成回去,我就会是最厉害的了……”

    看他得意的晃着大拇指啰里啰嗦,我一点也没兴趣听。

    长公主没来,好失望。

    不过那个听说尽得长公主真传,甚至比她还厉害的二爷来了,我还是很想去见一见的。

    这回不等采薇姐姐来叫,我就去问了,“有东西要送过去的吗?”

    采薇姐姐没有笑我,反而严肃的想了想,“二爷远道而来,路上必是辛苦的,要吃些清淡的才行。你去山洞里收些新鲜蘑菇送去,唔,再叫紫雪也收几个鸭蛋送去。小心别碰坏了。”

    知道啦!我好高兴的拎着小篮去收蘑菇了,然后很快的,紫雪也把鸭蛋收了来,我们俩头一回那么高兴的往平王府而去。

    “等等我!”忽地,那个罗小克也追上来了,“嘿嘿,我爹要去跟那些老叔伯们喝酒,你们也带我出去认认门子吧,我帮你们拎东西。”

    才不要。我和紫雪都捂紧了篮子,男孩子们都爱蹦蹦跳跳,没个定性,若是给他摔了怎么办?

    “你跟在后面就好了。”

    行吧,罗小克跟在了后面。不过没一会儿就跑到前面来说几句话,又在我们流露出不满时,跑到后面去跟着。

    这样来来回回到了平王府,却刚好遇到大人得到消息,匆匆从衙门赶了回来。

    呃,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大人到底是在哪儿上工,只听人说,他的官不小,好象还很忙。

    紫雪拉着我贴着墙根走,还怕大人又开我们的玩笑,却没想到,他压根就没留意到我们,只一门心思往里冲。

    “哥,哥!”

    只听有个听起来就特别明朗的声音欢快的跑来,他张嘴的时候还在院里,可话音落下的时候,就已经冲到大门口来了。

    然后,然后他跑到大人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上了他的背。

    而大人,大人居然哈哈笑着,还穿着朝服,背着他就转起了圈圈。

    我看傻了,紫雪也看傻了。

    这还是已经给一堆孩子当爹的大人吗?这还是那个嬉笑怒骂中还带着三分高贵优雅的大人吗?

    而且,那位二爷的个子,似乎比大人还高一点点吧?他年纪也已经很不小了吧?他怎么还好意思让大人背?还是连自己孩子都不背的大人!

    紫雪揉了揉眼睛,我也揉了揉眼睛。

    然后我俩对视一眼,都同时把张得大大的嘴给闭上了。

    果然,

    大人还是太高深莫测了,不是我们能了解的。

    “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真是淘气!又瘦了吧?”

    “才没有!不信换我背你。”可说笑着,大人依旧背着他的弟弟往里走。那样宠溺的笑容,竟是从来没在他对别人脸上看见过的。

    而那个也不算太年轻的二爷,笑得完全跟孩子一样,猴在他的背上,喁喁私话。

    那样的自然而亲热,幸福而满足,让我突然很羡慕。

    有个这样的哥哥,真好。

    “这算什么呀?”罗小克又凑上来说,“大人对我们二爷可好呢,每年都寄好多好东西给二爷,二爷的媳妇,还是大人帮他追来的。”

    什么,还有这样有趣的八卦?

    紫雪的眼睛马上瞪圆了,可这回那个罗小克学坏了,“你们想知道的话,就得认我做哥哥。”

    “那你肯背我们吗?”我也不知怎么,突然就问了这么一句。

    罗小克拍着胸脯说,“那有什么?背就背,要不要现在来试试?”

    要。

    我认真点了点头,然后毫不客气的跳到了他的背上。

    哗!

    这感觉,果然很好。

    至于那个八卦,让紫雪去说,我只要好好趴在这个便宜哥哥的背上,享受这种感觉就好了。

    唔,然后?

    然后,我一直就做了罗小克的妹妹啰,而爱听八卦的紫雪,做了我哥哥的老婆。

    再然后,我们一起去了西南,并在那里安家落户。

    我见到了一直仰慕中的长公主殿下,跟她学了点手艺,开了个小饭馆。还嫁给一个肯天天背着我的孩子,也不时背背我的好男人。

    唯一可惜是紫雪不肯来给我跑堂了,她要给我哥哥跑堂。

    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我忿忿的想,要是她再敢说大人好色的话,看我要怎么说她。

    嗯嗯,我们的故事,就是这样了。

    ***

    白薯:我不是不背儿子,是因为我小时候答应过弟弟,只背他一个。

    读者:啧啧,兄弟,背背。。。

    白薯芋头:我们是很cj的!

    读者:我们有说什么吗?你们叫什么?

    白薯芋头:……

    作者:这一章算是答谢大家的,看我这章用了多少读者名,当然,后面的番外里还会有。芋头没事的,有个这样超级弟控又爱投喂的哥哥,不好不行啊。嘻嘻~~~(未完待续。。)

番外十 一丛花【熄缘惜缘】

    经冬的残雪还未消融,但院角的那棵株山茶却又开出新花。

    嫣红与粉白两色的花朵映在那浅薄的早春阳光下,各有各的美。

    头发花白的妇人端坐在窗下,看着那丛新鲜娇嫩的花儿,噙着柔和的笑意,也不知在出神的想些什么。

    她的年纪虽大,但看起来极来精神,就算是满面的皱纹也掩不去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英气,瞧着就与寻常妇人不同。

    忽地,一阵轻快的脚步伴随着年轻的气息传来。老妇人警醒的一抬眼,眼神却有瞬间的惊喜。似是从那个十七八的青年身上,看到别人的影子。

    “祖母,您在看什么?”青年顺着老妇人之前的眼光看去,笑得明朗,“既喜欢这花,待孙儿给您摘来。”

    “不!”老妇人急得差点站起来,“那花儿才开,就让它好生呆在那儿吧。不过,若是你想拿去送谁,倒是可以摘。只是,就许一朵,多的可没有了。”

    说到后一句时,老妇人脸上的笑意渐浓,慈爱里也多了几分揶揄的味道。

    青年的脸微微一红,进屋来单膝点地,半伏跪在老妇人的膝上,有几分郝颜,也有几分撒娇,“祖母就会取笑我!”

    老妇人呵呵笑了,“祖母可没有取笑你,这是看我孙子有人喜欢,心里高兴呢。不过阿哲,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心里有主意了么?这会子反正没旁人,你跟祖母好生说说。”

    卫哲脸又红了。垂着眼的模样,似极了他的祖父。

    高绣茹不由得轻抚上他的头,就象是看到当初年少的卫宜年,也曾经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羞赧。

    只不过,那时候的她,可从来没有想到要对他这样温柔。

    “……我,我也说不好……”卫哲声音压得极低,不好意思的说起少男的心事,“嗯,海家的雁儿妹妹温柔知礼。是我自小认得的。可是梅朵。梅朵也是个好姑娘……”

    高绣茹轻轻笑了,“是啊,一个温柔贤淑,一个热情活泼。就象是窗外的那两朵山茶花。红的白的哪个你都喜欢。哪个你都想摘下。”

    “我,我不是花心!我只是,只是……”卫哲急得鼻尖都冒汗了。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自己心中的情感。

    “只是跟欧阳家的叔叔一样,喜欢的花多了些?”

    听得祖母这样打趣,卫哲的脸更红了些。

    我不是花心,只是喜欢的花多了些。

    这句话,正是欧阳康的名言。在如今的大梁朝广为流传。

    卫哲知道,自己比不了欧阳家那位惊才绝艳的叔叔,此生绝不可能会有那些环肥燕瘦,各具风姿的娇妻美妾心甘情愿萦绕身边,可他只不过喜欢两个不一样的女孩,这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不是很正常的吗?

    高绣茹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却现出几分正色,“阿哲,我们大多数人面对缘份,经常只能选一个。熄一段缘,是为了更好的珍惜另一段缘。海雁那丫头虽是托孤在咱们家长大,但她好歹也是你娘的外甥女,正经书香门第的女儿。梅朵更不用说,她可是那马族的小公主,她们那一族历来以妻为尊,一妻一夫,你觉得能劝谁来做小呢?”

    卫哲脸虽还红着,眼中却多了一抹羞愧之色。

    高绣茹温和的笑了,“好了好了,你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年轻人,一时迷了眼也是有的。你只要想着,失去哪一个会让你更心痛,你就选哪一个好了。回房去想一想,明天再来给祖母答案。”

    卫哲动了动嘴唇,可到底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

    走前看着院中的那两株山茶花,目光闪烁,神情纠结。

    直到孙子走远,高绣茹这才转头一笑,“没见过你这样当老子的,还要躲着儿子。有什么话不能敞开来讲?”

    屏风后面,走出一人,正是卫哲之父,卫宜年与欧阳慕兰之子,卫昌龄。

    他的样貌原本只随了父亲一半,等到人到中年,略有些发福,就更不象了。所以对于母亲偏疼长得最象父亲的长子,历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回,他却是不肯再姑息了。

    “母亲,阿哲这个得陇望蜀、优柔寡断的性子实在要不得。他眼下这个样子,给他订亲反倒是害了人家姑娘,倒不如送去军中历练历练。”

    高绣茹笑呵呵的听他埋怨完自己儿子,方道,“我记得当年第一次带你去挑马时,你先选了匹枣红的,又看上匹白的。后来就站在那儿眼巴巴的瞧着我,非逼着我两匹都给你带回来才罢。”

    卫昌龄微窘,“这买马跟娶媳妇能一样么?”

    “我看也差不多。他是你儿子,要说他不好,多半也是你这个老子没教好。”

    高绣茹故意呛了儿子几眼,方跟他徐徐道,“咱们又不是没年轻过,如何不知道年轻人的心性?喜新厌旧,贪多嚼不烂那是常事。阿哲是有些犹豫,我也觉得这种事应该要早下决断。可你也不能一棒子把人打死,把阿哲说得一无是处。他要不好,能让那两个丫头这么上心?”

    卫昌龄听得笑了,在母亲身边坐下,道出心里话,“我倒是想给他直接把海家那闺女给订下。她虽家世寒微些,但人品性情全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做长媳必是稳妥的。母亲以为如何?”

    高绣茹却不赞同的道,“我也知道雁儿是个好姑娘,可这不是你讨媳妇,也不是我讨媳妇,是阿哲讨媳妇,总得让他选个自己中意的吧?”

    卫昌龄略有些犹豫,“可梅朵她爹……”

    梅朵的亲爹,正是当年跟关耀祖有过婚约的裴耀卿。

    当年。他随嘉善公主一家远赴西南后,随即告病留在了当地,后只在关耀祖成亲那一年回过京城。

    次年再度返回西南后,却在那年的洪灾中意外与那马族的公主结识。那位公主对他一见钟情,用那马族的方式把人“抢”回去做了丈夫。

    幸好那马族的孩子从母,又不在大梁封地,是以,这些年他们一家过得也很是和美安乐。

    数年后,嘉善公主寻了个机会,替裴耀卿报了个病故。京城关府还煞有其事的替他办了场丧事。此事就算揭过了。

    只这些事情摆在私底下没什么,可要结成亲家,就有些麻烦了。

    谁都没想到这样巧,卫昌龄原本打发儿子出去办事。却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意外遇到带着几个儿女悄悄重回故国游览的裴耀卿了。

    原本都没表露身份。只不过结伴同行,却没想到同行几日后,卫哲渐渐对裴耀卿的长女梅朵动了心。

    年轻人的心事就如清清小溪。再怎么极力隐藏也是瞒不住人的。

    当来到常国公主的封地,卫哲盛情把裴家邀来作客,卫昌龄一眼就看出儿子的心事了。

    其实这要是个寻常人家也就罢了,他也乐意成全儿子,可偏偏是先皇赐过婚的人,这就让卫昌龄觉得难做了。

    虽说先皇早已逝去那么多年,裴耀卿如今也早不被人提起,可要是有人追究,到底是个麻烦事。娶他的女儿,会不会让宫里觉得他们藐视圣意?

    可高绣茹却轻哼道,“你别告诉我,你怕了。要是阿哲真的愿意选那姑娘,我就要她做孙媳妇!”

    卫昌龄为难的皱了皱眉,可想想又实在不好说什么。

    就好象当年,他要结亲,原本宫里有意指配一门婚事。他是遗孤,又受了母亲常国公主的封地,日后必是要继续镇守西南的。许个跟皇家牵连较深的千金,也能让朝廷放心。

    可高绣茹不。

    她甚至动用了些军中的老交情,悄悄打听到那姑娘原是家中幼女,给教养得性子高傲,目无下尘,便硬是扛住了不许这门婚事,又作主给他另聘了名门闺秀。

    当时卫昌龄很是担心,怕母亲为此受责罚,原想就这么接受宫里的安排算了,可高绣茹硬是不肯。

    还记得她当时说,“这成亲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咱们不求是个天仙,可一定得人好和气。否则就是个天仙,我们也不能要。”

    后来,他娶的妻子果然贤惠知礼,这些年来帮着他打理内宅,还有与封地官员内眷交际,实在是他的贤内助。

    而宫里当初想指给他的那一位,后来嫁去了某个国公府。人人皆赞有才,夫君和一群官老爷们在前头做诗,她能让个丫鬟悄悄前去塞进一首拔个头筹。

    这样的才女,旁人不知,卫昌龄是很庆幸他这俗人没娶到的。

    只不过,若要他的长子娶个异族的女孩,这是不是也有些不大合适?

    “母亲,就算咱们不看她的出身,可梅朵生性率真,她们那儿民风又单纯简朴,她能当得好这个长媳吗?”

    高绣茹笑着摇了摇头,“你呀,这些年胡子渐长,性子也越发谨慎了。原本这也没错,可你也不看看,如今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当年,因我就不擅内宅之事,所以你的媳妇,我是早就拿定了主意,要找个象你娘一样,能管家理事,最好还是读书人家的女孩子。可如今你媳妇都把家当起几十年了,只要不是太笨,学上几年哪有不会的?所以你莫操心,还是让阿哲自己选吧。年轻人,总得给他一次任性的机会。”

    卫昌龄微哽,他不知母亲为何如此执拗,想想又不愿母亲动怒,便不与她争执,只等儿子自己做决定。回头妻子得知此事,想去找儿子谈一谈,也给他拦下了。

    他也想看一看,自己的长子到底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次日一早,卫哲来找祖母了。

    他的眼底微有乌青,显是一夜没有睡好,不过眸光坚定,已经做了决定。

    “祖母,我要那朵白茶花。”

    高绣茹微有些讶异。“你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在看着谁时,眼睛里会有不一样的光彩。

    再看一眼那朵嫣红的茶花,卫哲略有些伤感道,“红茶花虽为孙儿钟爱,但未免太招人眼了,而白茶花淡定轻柔,若是长相厮守,还是这样的好。”

    高绣茹一哽。犹不死心道。“可祖母都说了,会为你作主……”

    可卫哲依旧摇了摇头,低低道,“我若不娶表妹。表妹这样的身家。只怕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可我若不娶梅朵。她便可回到故土,嫁个自己中意的儿郎,不必远离父母家人。而我们家,也不知省了多少是非。”

    高绣茹怔怔看着孙儿,半晌才苦笑起来,“既然这样,你就去回禀你爹娘,把事情早些定下吧。”

    卫哲踌躇了一下,“祖母,既是如此,那我可不可以把那朵花送给她?”

    高绣茹却带着微微叹息道,“你都做作了如此决定,又何必还要做此行径,去伤人家的心?再说,已经隔了一夜,这花儿也没那么新鲜了。”

    再回眸细看,果然就见昨日美丽端正的花儿已微显颓态,卫哲眼神一黯,转身正要离开,忽地卫昌龄匆匆过来。

    “裴家想是不愿叨扰我们,一早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了这封书信。”

    高绣茹接过信来看了,又递给卫哲。

    信很简单,无非是些感谢的话,但情真意切,并不虚伪。只信末格外提了一句,若改日有空,也请他们去那马做客。

    卫哲心中忽地一空,这就走了么?

    有一瞬间,他想过要不顾一切的去追的。可追了以后呢?这样真的好吗?

    他又动摇了。

    高绣茹再看孙儿一眼,“阿哲,如果你想去,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卫哲踌躇了半晌,才道,“还是,算了吧……”

    高绣茹深深的再看他一眼,忽地有些疲惫,“那就这样吧。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不后悔?他会不会后悔?

    卫哲心中一片茫然,随父亲离开时,看着那丛山茶,甚是惆怅。

    在门口的背影终于消失时,高绣茹才掩不住那深切的失望。

    又是这样,怎么又是这样?

    思绪翻飞,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夜。

    当得知卫宜年就是自己的未婚夫时,她也矛盾挣扎了很久,到底要选谁?

    如果从她内心出发,她想选公孙弘。可想想公孙弘的母亲,想想要在一个那样端庄能干的婆母手下做媳妇,高绣茹退缩了。

    她用来说服全世界的理由,都是她不愿背弃长辈的盟誓,不愿欠下卫宜年的救命之恩。

    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她的放弃,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在害怕。怕自己做不好公孙家的媳妇,怕自己受不了公孙家的管束。

    从这一点上说,她其实是个胆小鬼。

    而如今,她的孙子,也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是该感叹人性的共通,还是懊恼自己的教导无方?

    其实,娶梅朵哪有那么可怕?

    裴耀卿和关耀祖之事,同情的人还是居多。尤其他早已报了亡故,谁会没事拿这种事去戳皇家的面皮?便是给人知道,除了让人觉得梅朵的身份更为尴尬,更加不值得提防之外,还能有什么影响?

    人啊,总是愿意选择对自己相对有利,更加稳妥的情形,而不愿意去冒险。

    自己当年是如此,如今他又是如此。

    高绣茹无力去责怪谁,只能希望孙子,还有梅朵,都能过得好。

    毕竟,他们还年轻,他们还有选择的机会,他们还能把握得住自己的幸福。

    只不要象她那么笨,亲手掐断了自己缘份一次,又亲手掐断了第二次。

    她痛失了让自己最初心动的那份感情,又把深爱自己的丈夫拱手让给别的女人。

    她爱的,和爱她的,她一个也没留住。

    这些年的漫漫风雨,虽有卫昌龄的孝顺相伴,可到底,她是孤独的。

    有多少个夜晚,她是听着外面风声雨声,杜鹃鸟的啼声渡过的漫漫长夜?又有多少个夜晚,她午夜梦回时,早已泪湿枕巾?

    有花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世事间没有十全十美,哪怕花已残损,不如最盛时的风光妍丽,只要手中有花,总好过两手空空。

    高绣茹慢慢收起苦笑,收回目光,默默的走到院中,开始认真的打拳。

    “绣茹,你一定要长命百岁,才能等到我再次轮回。到时,我们一起去投胎,好好的做一对夫妻,青梅竹马……”

    丈夫临终前留下的话,她一直牢牢的记着。

    她要好好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她不要再错失自己的缘份。

    可心头那一抹莫名的怅然与失落,到底是为何?

    清晨下了一场雨,高绣茹起来后,习惯的拉开窗子,去看那丛山茶花。却见又开出了新的花朵,而当中有个明显的缺口,似给人摘去。

    才怔忡间,丫鬟急急来报,“……大少爷离家出走了!他一早来摘了朵红色的山茶花,还说什么请您谅解,他也要任性一回,省得自己后悔。当时奴婢也不知道拦下,真是该死!”

    高绣茹心头猛地一跳,随即却有欢喜慢慢从唇角漾开。再望向雨后放晴的明朗晴空,心里的那抹怅然与失落,早已随乌云散去,明净清亮。

    到底,真好。

    (这章算是把高绣茹、裴耀卿都交待了。那啥,看到大家对白薯的反应比较大呀,好吧,我再去写一章关于他的番外,他应该是个比较复杂的人,唔,希望我能表达好。嘻嘻~~)(未完待续。。)

番外十一 长相思【献给挚爱的胖白薯】

    我叫阿暖,出自怀安欧阳氏。

    但我却不是那位大名鼎鼎,历经四朝的元老,欧阳大丞相的直系亲属,我只是他的堂侄孙女,还是庶出的那一支。

    简单一点来说吧,我们欧阳家共分三房。

    长房在前朝的时候,已经在京城做官了。不过那位大老爷可不怎么样,至今还是我们后辈子孙的反面教材。幸好他中年生了一场奇怪的病,再也没好过,否则还不知得给家里闯多少的祸。

    我听到娘偷偷的跟婶娘八卦,说他应该是得了失心疯。否则,他怎么会把自己最有前途的大儿子,过继给了二伯这一房?

    过继的那位曾伯祖听说当年可是大梁的第一美男子,后来尚了公主,做了驸马,还有自己的封地。

    不过他也很有本事,立了很多大功,死后皇上还亲自追封过。不过,这些都比不上他的大儿子。

    他的大儿子,我应该叫堂祖父的,单名讳一个山字,被誉为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大人物。

    他有多厉害我也说不清,只知道他是皇帝之下最厉害最厉害的大官。才十六岁就考中了文武双状元,三十九岁就当了丞相,死后的谥号还得了“文贞”二字。

    据说,这是一个臣子,毕生能够得到的最高荣誉了。

    而我的曾祖父,只是三房一个小小的庶子,母亲不过是老爷房中的一个侍婢。因为那一年二房的这位驸马公上京后,还提携了我们这一支的长房进京。我那天资有限的曾高祖。这一生就留在家乡,侍奉老人,看守祖产,只做了个田舍翁,连个官儿的边都没摸过。

    接下来,我的祖父、爹爹他们虽然也都有读书,可顶破天也就考个秀才,在大房二房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官员面前,简直是小芝麻和大西瓜,太不值得一提了。

    不过我们三房也有争气的。就是大伯那一支。早年间曾出了几个武进士,还有将军。可近年来,他们家也没落了。不过好歹还有曾经做过官的底子在,比起我们家这永远垫底的一支。还是强了好些。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这一房在乡间快乐的生活。从我生下来记事起。就觉得自家特别好。

    人少,单纯。

    大家从不吵架,人人都很有礼貌。

    打小就听爷爷说。“咱们欧阳家其他几房都这么有出息,我们这一房读书做官什么都比不了旁人,就只好家庭和睦,省得给其他几房丢脸。”

    所以从我曾祖父那辈起,家里的男人就没有纳妾的,嫁出去的姑娘也是贤惠明理,门风清正,人人称赞。

    以至于到了我,只要好好的长大,再嫁个好人家的厚道儿郎,生儿育女,这辈子就很圆满了。

    我一直这么想的,我娘也是这么教我的。

    我五岁开始习字,但不用太多,只要能写会读,会数数,知道算账就好了。

    六岁开始学针线家务,对我的要求也不高。

    但从七岁开始,有一样我不十分喜欢,但欧阳家的女孩子人人都必须去学的事开始了。

    我得学做饭。

    因为二房的驸马公娶了一个大大有名,超级会做饭的公主,而那个公主听说从前还来我们家做过丫头。我很怀疑,他们是不是那时候就“私相手手”了?

    可这事现在的人都不会说,反而赞扬那位公主和二房那位曾祖父的感情,说他们是“换烂鱼共”,我估计大概就是一条烂鱼也共着一起吃的意思吧,所以感情很好。

    很多人愿意娶我们欧阳家的女孩子,有一点,就是看上了我们会做饭。

    确实,我们家是有很多那位公主留下的菜谱,可光有菜谱,也是做不好饭的!

    起码,我就做不好。

    别提鱼了,就是拳头大的肉,我也能煮得烂成一锅,完全不象样子。

    娘很发愁,“你这样子,将来可怎么嫁人?”

    我懂事的宽慰着她,“不怕的,最多我到时买个好厨子嫁过去。”

    欧阳家没有克扣闺女的,我的嫁妆除了自家备的一份,还有族产。

    这也是那位公主曾祖母留下的,她一辈子就俩儿子,没有女儿,在身故时,特意留下一大笔钱置了族产,指定说要留给族中的女孩子出嫁。

    所以我一点都不怕,可娘看着我的目光,更加忧伤了。

    好在我的小丫鬟春泥机灵,突然跑进厨房,小脸涨得通红,很是激动的道,“太太太太,丞相府上来人了,老太爷叫您带着五小姐快过去!”

    啊?我和我娘全都吓了一跳,丞相府上会来人?还要见我们?

    这是怎么一回事?

    全家的小姐妹横排竖排,我也不是个出挑的呀?

    可娘还是立即带着我去了,来的是丞相府的一位管事妈妈,不过她却是伺候丞相夫人的。

    “……老夫人回乡省亲,未料偶感风寒。本是小恙,奈何苏家的亲家老爷不放心,一定要表少爷一家陪着回京。因怕吵着老夫人,少夫人只带了一位七八岁的小小姐同行。这走了一路,老夫人瞧那小小姐一人在旅途中甚是寂寞,想着离怀安不远,便使奴婢来问一声,家中有没有想上京的小小姐,就跟去玩玩,回头想要留京,还是打发人送回来,都使得。”

    还有这种好事?

    我的眼睛立时就瞪圆了,我要去,要去,要去!

    那管事妈妈看着我,抿嘴笑了,“这位小小姐天真烂漫,老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爷爷横我一眼,尴尬的赔笑,“乡下女孩没规矩,大嫂子不嫌弃就好。按说大嫂子过来。该我们亲去请安才是,可又怕扰了她的清静。”

    管事妈妈忙道,“千万不可!老夫人就是怕惊动家里,才没回来,要是老太爷客气,倒是让我们老夫人过意不去了。”

    爷爷和善的笑笑,“既如此,我们也不讲这些虚礼了。这就让人收拾一下,让阿暖跟你去吧。”

    好耶!

    要不是娘死命攥着我的手,我都想就地翻几个麻花了。

    我翻得很好的。三哥和七弟。每回都羡慕得要死。

    要不,我回头翻给老夫人看看?

    “……我告诉你,出门可不比自家,你给我老实点。把你那些翻麻花做鬼脸的把戏都收起来。小心惹人笑话!”

    知道啦。真是啰嗦!

    不仅是娘来讲一堆。爹来说一通,连七弟那么个小不点都觑空敲我脑袋一下,奶声奶气的教训。“别给我们家丢脸!”

    嗷呜,我毫不客气的咬了他的脸蛋一口,把那小子立即吓得红着脸跑了。

    可回头又被三哥拧住了耳朵。算了,瞧在要出门的份上,我就不再以下犯上了,才不是我打不过他呢。

    只是最后四姐找到我,悄悄的说,“你去了京城,也私下里打听打听,咱们那位伯祖父,究竟是怎样的人?”

    要是别人托付,我还不怎样,可四姐的托付,我一定会放在心上。

    其实她好亏,明明她比我大不了两岁,又比我懂事许多,若不是她刚跟吴家三郎订过亲,这回去京城的肯定是她。

    因为多少有些心虚,所以她的要求,我立即拍着胸脯,满口应下了。

    其实她就是不说,我也会去打听的。因为这个问题不仅是她,也是我们欧阳家那么多小孩子心**同的谜。

    我们家的那位堂祖父,名气是够大,可他的老婆也真够多的。

    三妻四妾,他在四十岁之前,足足娶满了七个。

    虽说有很多大户人家妻妾通房什么的,前前后后加一起足有十几个,但我们这位堂祖父不一样。

    他这一生,没有一个通房丫头,所有的妻妾都是有名有份,还留下许多传奇故事的人。从这一点上,他算是个“光明累摞”的君子吧?

    可比起一辈子只讨一个老婆的人来说,又太花心了。

    他有句名言——我不是花心,只是喜欢的花多了些。

    可是娘私下里跟我说,男人讨两个老婆,就是花心。花心的就不是好男人,坚决不能嫁。

    可那位老夫人,就是我马上要去陪伴的那一位,她为什么会允许自己的丈夫花心呢?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还有家里给我收拾的一大堆的行李土产,我跟着姓陈的管事妈妈一起上路了。

    “……五小姐这回上京,最想做什么?”

    “查清楚为什么堂祖父会娶七个老婆。”

    糟糕!马车晃啊晃的,晃得我一下子把实话都说出来了。

    陈妈妈看我两手紧紧捂着嘴,吓得目瞪口呆的样子,假装没听见的往车往看,“嗳,这天儿好象又要变了吧?抓紧些时间赶路,别让老夫人久等。”

    她没听见?她是真的没听见吗?

    不过看着陈妈妈那么客气亲切的样子,我迷迷糊糊的原谅了自己。好吧,以后记得不要乱说话就好了。

    走了七八天,赶上苏老夫人的队伍了。

    原来她停在一处寺庙里,庙前的山坡上种了大片大片的桃花,虽然山脚下的早已经谢了,可山中的却仍开得很好。

    坐着马车一路行来,纷纷扬扬的落花随着风儿一起,象下雨般落下,那情景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漂亮。

    陈妈妈看着我从车里钻出去,站在车辕上,这样不合规矩的举动也没有说我半句,只等我自己意识到了,不好意思的跟她道了声歉。

    想想又拍马屁的补了句,“堂祖母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好的陈妈妈。”

    这话说完我自己脸都红了,陈妈妈笑得很深,“我们老夫人常说,众口难调。好不好的,还是五小姐你自己看吧。”

    很快,我就见到堂祖母了。

    跟我想象一样。这是一位非常慈善的老太太。

    但比我想象中更加年轻,更加漂亮。虽然她的脸上已经密密满布着皱纹,但那清明的眉目,依然会觉得她是个好看的老太太。

    我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可第二眼却开始叹气。

    这么好的堂祖母,为什么堂祖父还要娶那么多?

    “小丫头片子,居然也会叹气?”

    堂祖母一揶揄,我才惊觉,自己好象又做傻事了。赶紧捂着嘴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嗯嗯。就是打了个哈欠。”

    堂祖母失笑,但没有追究我的意思,还把我要陪伴的小客人介绍给我了。

    那是一个很精致很漂亮的小丫头,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后悔了。

    还是应该让四姐来的。而不是让我这“粗瓷烂瓦”(我娘的话)来丢脸。

    可在问清她比我还大一岁。我却比她高了两根手指头时,我这片烂瓦的自尊心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就算她后来非跟我争,说我只高出她一根手指。我也大度的没有跟她这小矮子一般计较。

    当时的我,明明心里很得意,却还假惺惺的说,“爷爷说,我们家的人,只长个子不长心,你别介意。”

    苏悦儿用雪白的牙齿咬了咬唇,显然,我这虚伪的安慰严重打击到她了。

    嘿嘿。

    不过本姑娘“妹力”惊人,她又实在没人玩,所以最后,还是很快的跟我好上了。

    这一点不是我吹,我的人缘还是很不错的。

    ……

    “那里真的有蛐蛐儿么?”

    “肯定有!听我的,没错。一听叫声,就是个大将军。”

    苏悦儿捏着帕子,在后头站了半天,到底忍不住跟我一起凑到草堆里,找蛐蛐。

    我前儿傍晚找了一只,今天再找一只,就能跟她斗蛐蛐了。

    眼下,我们已经离开了那间开满桃花的寺庙,走在回京的道路上。

    但也不是每天赶路,因为堂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那样颠簸。只能走走停停。不过这样也好,方便我们一路游山玩水。

    反正有悦儿的爹娘,还有那么多管事大叔大妈们会操心安排地方吃住,我跟她只管不把自己弄丢就行了。

    如今我们停下的,也不知哪家的庄园,种了很多的瓜果蔬菜。

    我很喜欢,可悦儿起初很嫌弃这里农家肥的臭味儿,可在被我带着东边偷把豆,西边顺个瓜之后,也渐渐的喜欢上这里了,如今也能不怕脏的钻草丛捉蛐蛐儿。

    等我把那只大将军抓进竹筒,瞧见她头上沾着草叶儿的傻相,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小下巴,调戏一把。

    可手才伸出一半,忽地听到院墙对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赶紧缩了手,轻嘘了一声,拉着悦儿爬到狗洞跟前,趴那儿偷听。

    就见堂祖母跟个年纪不轻的中年大叔道,“这些年,可是委屈你们了。躲在这乡下……”

    “哪有什么委屈的?这些年有您和丞相大人照应着,我们的日子挺好过的。”

    “唉,一家人,却生生闹成这样……”

    接下去的话,我们不敢听了。

    这是什么意思?一家人?

    再想想,我突然发现那位大叔长得挺眼熟了。他不正象祠堂里供奉的二房那位驸马公的画像么?天!莫非他是堂祖父的私生子?

    显然,悦儿也想到这个了。

    颇为嘲讽的横了我一眼,阴阳怪气的道,“你家这位堂祖父,还当真是有本事。”

    我心里很烦,嘴上却不假思索的说,“是啊,你家堂祖父就算是想有这个本事,还想不来呢!”

    我家的堂祖父,自家人说可以,外人却不可以。

    悦儿给我噎得无语,气冲冲的跑了,连蛐蛐儿也不要了。

    我也没心思找她玩,心里象堵了个大疙瘩,连晚饭有我最爱吃的干豆角焖肉都没胃口了。

    堂祖母一定是看出什么来了,所以晚饭后,格外把我留了下来。

    我知道自己错了,所以先认了错,“对不起,是我不好。不应该跟悦儿姐姐吵架。我会去跟她道歉的。”

    堂祖母却道,“你先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有些不敢讲,可想想心里又实在憋屈得很,便问了,“堂祖母,这里的大叔,也是堂祖父的孩子吗?”

    我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了,没想到堂祖母听得愣了,问明白缘由之后。她忽地笑了。“阿暖其实也不喜欢你堂祖父这样对不对?可你为什么还要帮他说话?”

    我怔了怔,如实道,“他是我的堂祖父啊,外人面前。我当然要帮他。”

    堂祖母呵呵笑了。然后笑得越来越大声。好半天,才捂着肚子道,“你这个小东西呀。真是……让人怎么说好呢?”

    看她这样子,我更糊涂了,“堂祖母,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你这也太贤惠了吧?”

    堂祖母又笑了,不过这回笑过之后,她很和善拉着我坐下,说,“你知道你堂祖父有个弟弟吗?”

    知道。

    那个弟弟过继给苏家了,但从小是跟着驸马公主长大的。他这辈子也没有做官,到底怎样,我也不知道。

    哎呀!我突然明白过来了,“这里的大叔,是那个堂祖父的儿子?”

    堂祖母点头笑了,我的脸立即红了,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误会了……”

    堂祖母抚着我的头发道,“你就算这样子误会,但还是立即跳出来维护你堂祖父,这一点,很象我们欧阳家的人,也谈不上什么对错。但你姓欧阳,就是主人,而悦儿是客人,你做主人的因为吵了架,就怠慢客人,却是不应该。所以你还是得去跟悦儿讲和,却不是为了吵架的事,而是你身为主人的责任,知道吗?”

    知道!我心中的疑团解开,头点得甭提有多欢快了。

    可堂祖母看了我一眼,说“其实,你心里一直都很疑惑是不是?疑惑你堂祖父为什么要娶这么多的老婆,我又为什么不生气呢?”

    给说中心事的我,脸唰地一下红到耳根,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我很想解释,偏偏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来。

    堂祖母温和的笑了笑,“这样吧,这个问题我先不回答你,等你上了京城,自己去找找答案,找不到了再来问我,好不好?”

    我不敢应,可也不愿推辞。就这么低着头吭吭唧唧,堂祖母笑了笑,放我离开了。

    我飞快的跑去跟悦儿和好,她也跟我道歉了。

    “我是姐姐,本就应该让着你。更不应该当着你的面,说你家长辈,也是我家长辈的坏话。”

    她一开口,就自责的哭了。搞得我也哭了,然后脑子一热,就说,“那我跟你一起罚抄书吧。”

    可真正提起纸笔,我又后悔了。我除了不喜欢做饭,也不喜欢写字!

    唉,可悦儿决定罚自己抄三十遍,我也只好奉陪。

    然后一面抄,一面在心里憧憬,进到京城,我要怎么去找那个答案呢?

    京城,就在这样期待中,一天天的近了。

    终于到的那一天,我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些期待,反而是莫名的忐忑更多一些。

    我害怕,会找出不好的答案。那让我往后还怎么护短?

    不过再看看老堂祖母那么和善安宁的样子,我又给自己打气,情况应该不会太糟糕吧?

    带着心事,我进了京城的欧阳家。

    这里原来叫平王府,外头是早换成欧阳府了,但老的牌匾还是收在内堂里,留作纪念。

    因是盛夏,王府里的花开得极好。尤其那一片荷塘,虽比不得我们在京郊七星湖看到的盛大,却更为妍丽。

    “……湖的对岸,那片桂花林处,住的是四姨奶奶。四姨奶奶后头,那片闻着股药味的,是五姨娘的药圃。她的旁边,最高的那座观星楼,是六姨奶奶的住处。七姨奶奶不在,因七房那边新添了孙少爷,没人当家,她跟老夫人告了假,先跟过去照应两年,回头还是要回来的。至于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已故去。不过她们的宅院仍是留着,每天也有人打扫。二位小姐要是愿意,奴婢就领着你们逛逛。”

    不用了。我和悦儿一起摇头,既是故居。我们贸然跑进去,总是不敬。

    “我们可以去破园逛逛吗?”

    听说那里,才是堂祖父成长的地方。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从那里开始比较好吧?

    况且那个破园,如今可是大大的有名。

    不光因为堂祖父一家的存在,而是这近百年来,那里几乎已经成为了大梁人心中的一个圣地。

    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大概好象是给人一条鱼,不如教人打渔的地方。总之是学本事的,连国子监的学子都要去里面上课的。

    负责招呼我们的大丫鬟凝香。笑着点了点头。“就知道二位小姐必想去瞧瞧的,奴婢已经跟那边的管事约好了。过两天寻个空,就来请你们。”

    我和悦儿相视一笑,都有些掩饰不住的欢喜。

    破园虽吸引人。可这边也有许多值得逛的。

    尤其是书苑。在堂祖父数十年的经营下。已是大梁朝最负盛名的藏书处。

    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寒冬还是酷暑,总有全国各地慕名来的学子在此借阅抄书。

    这也是堂祖父当年留下的恩惠。

    他说自家的子孙没有能超过他的。希望这天下有更多的青年才俊能在此受益,日后做出超越他的功绩。

    我觉得这个比较难。

    不是我们不努力,而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人才,要是天天出,那还了得?

    所以就算身为欧阳家的子孙,我依旧生活得毫无压力。

    “你这就是没出息!”悦儿叹息着戳着我端着要书,又开始打瞌睡的脑门,“走,咱们帮忙收书去。”

    哦,对了,今天七月七,家中书馆闭了门,要晒书三日。

    我们过去的时候,没想到老夫人和几位姨奶奶都在,正在看画儿。

    来了这些天,渐渐熟识,家里不仅老夫人,连几位姨奶奶都是极为和蔼可亲的人。也没有寻常人家那些妻妾之间的内斗,连我都开始怀疑,娘从前教的是不是错的,是不是妻妾也能做到和睦相处?

    “哟,阿暖和悦儿也来啦,正好来看看,这是谁?”

    眼前的画上,是一对青年男女。

    男子面貌俊美,是我生平从未见过的。而后面的女子端着盘子,笑靥如花的模样也极为可爱。更有趣的是他们脚边还有一只小白狗,跟雪球似的,正作讨食状,太好玩了。

    “这是堂祖父么?”

    我才出口,比我聪明细心的悦儿就摇了摇头,“不是。瞧这上面提的年月,姑祖父还没出生呢,怎会是他?应该是驸马公吧,那这位,莫不是嘉善长公主?”

    我的脸一红,堂祖母笑道,“阿暖,这回可被比下去啰。”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都说堂祖父俊美,大梁第一么?我光顾着看这画上的人好看,就忘了。”

    六姨奶奶笑得一口茶喷了出来,“想不到我们阿暖也是个好色之徒。”

    我越发羞窘,却越发不肯服软,老着脸给自己辩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也错了吗?”

    “没错,没错。”这回,连一向温厚的五姨奶奶也笑岔了气,“就跟你堂祖父一样,一点错也没有。”

    大人有时真讨厌!我是女孩子,就算是爱美又怎样了?又不能三夫四郎。

    我以为自己只在心里想,却不料嘴上已经嘟囔了出来,听得一屋子老太太笑得一个个揉肚子,连悦儿都憋红了脸。

    “你这幸好还是个姑娘,要是个小子,不又是个丞相爷?”

    没注意谁打趣了一句,我顿时恼了,“我才不象他呢!我虽爱美,可娶就娶一个好了。”

    忽然之间,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

    唉,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其实我知道,堂祖父不是坏人,在府中的藏画里,还有一幅百兽拜寿图。

    那是当年,堂祖父尊称为爷爷的杜公,六十大寿的那一年,他不惜耗费巨资,托了许多朋友,从各地搜罗了一百种珍禽异兽,千里迢迢送上京城,给杜公拜寿的。

    画上有一处被拆了围墙的房子,那是为了让跟房子一样高的大象进来。还有黑白滚滚的熊猫。特别可爱。

    这件事虽然被许多骂作败家子,但堂祖父的孝心是真的。

    而在孝敬了长辈之后,堂祖父还专门在城郊搭了个园子,免费让百姓们去参观那些动物,整整三年。三年后,才把动物们送回自己的故乡。

    那三年,听说好多小贩都因为这件事带动的人流而致富,至今都感念他的好处,那些说他浪费的人,也渐渐哑巴了。

    不过堂祖爷更让人感动的一件事。还是他在苏师公老去。卧病在床的那几年,已经当了大丞相的他,硬是告了假,要回家陪伴老人。

    皇上下了数道圣旨挽留。大臣们纷纷指责他不合礼仪。可堂祖父却说。“若长辈去了,再在家中守孝,那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而师公辛苦把我抚育长大。教我成人,我得的好处只有我心里明白。他如今是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是宁肯一辈子不当这个官,也是必要回去侍奉他老人家的。”

    为了这件事,他还写过一个很有名的奏表,如今已经是所有读书人必学的一篇课文了。我听过,可是不懂。

    只是爹爹偶尔念起来,总会半途哽咽着闪着泪光,然后只能在心情平静时,大概跟我讲讲这其中的意思。

    而我觉得堂祖父最最了不起的是,因为苏师公腿有残疾,他从生下来到苏师公过世,从来都没有离开他,离开过京城半步。

    等到苏师公去世了,他没有在家中结庐守孝,而是麻衣素服,单人匹马背着苏公和杜公的牌位,第一次走出京城,游遍了他们曾经跟他说的山山水水,写了无数让人传颂的游记。

    那一年,他都四十五岁了。

    我不敢想,到自己四十五岁时,还有勇气去做些什么事。

    可这么了不起的堂祖父,为什么要娶那么多的老婆呢?

    我到破园里去找答案,却只看见堂祖父小时候生活过的屋子。

    这里虽然还尽量保持着当年的原样,可毕竟已经空置了几十年,除了一只蓝色的大布狗,和一些小孩的玩具,实在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我想去找家中的老人们打听,可他们大多只记得他幼时的模样,再就是他这些年给百姓做的功绩。

    可这些,关他娶老婆什么事?

    等到炎热的夏天过去,深秋来临,欧阳府里的晚桂花全都开了。

    我在馥郁浓香的桂花树下,捡桂花。

    我在厨艺上实在没什么天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时节的桂花蜜了。

    四姨奶奶坐在灿金的桂花树下,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带着几分少女般的笑。我一时看得痴了,连篮子里的桂花落了一地,都没发现。

    “阿暖,你找到答案没有?”

    忽地,四姨奶奶发觉我在看她,有些赧颜的突然打趣起我来。

    我在找答案的事,全家人几乎都知道了。

    所以我只是愣了愣,就厚着脸皮问她,“四姨奶奶,你这么好的人,做姨奶奶,不觉得可惜吗?”

    四姨奶奶这回却没有笑笑了事,也没有象六姨奶奶那样说,“你还小,不会明白的。”

    她只是温柔的看着我,“阿暖,你喜欢悦儿姐姐吗?会因为她先离开就生气吗?”

    我懵然的先点头,又摇头。

    因为我想留下来找答案,悦儿已经跟着爹娘回家了。可她依旧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会生她的气?

    四姨奶奶抬眼望着从桂花树上泻下来的一地金光,幽幽的说,“如果一个人,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喜欢他时是全心全意,他喜欢你时也是全心全意,他纵是又喜欢了别人,你又怎么会生气?”

    似是怕我不明白,她又很努力的解释了句,“因为他给你的,已经是当时他所能给的,最好的了。”

    我似乎有点明白了,可还是不太明白。

    此时,关家小妹妹,泠儿来了。

    四姨奶奶忙让我去陪小客人玩,我瞧着她重又在桂花树下坐下,带着那样淡淡的笑容,突然觉得。就算堂祖父娶了那么多的老婆,她们其实也还是幸福的吧?

    “阿暖阿暖,我今天可寻到一个蛐蛐元帅,一定要打得你落花流水!”泠儿可没这份心情,来了就要寻我比试。

    关家的姑奶奶嫁了我堂祖父的弟弟,她的曾祖跟驸马公又是极好的朋友,所以泠儿每回来我家,都把这当自己家似的,完全不知道客气。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对了我的脾气。

    一番恶战之后。我的蛐蛐儿将军还是赢了她的蛐蛐儿元帅。

    泠儿沮丧不已。却愿赌服输的把彩头给我了。

    “这是什么?”

    我看着那只小小的胭脂玉盒,盒子很朴素,打磨得也不算太精细。只我突然觉得有点眼熟。这盒子,我是在哪里看过?

    “怎么了?”泠儿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看我出神。不放心的凑过来又看了一眼。“这盒子只听说是我姑奶奶从前的旧物,应该不算很值钱吧?”

    突然之间,我的脑子里犹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抓着那只盒子。就往书苑跑去。

    泠儿不明所以的跟在我的身后,跟着我一口气冲进书苑,在堂祖父曾经用过书房里,有一盆放在桌上的假山玉盆景。

    那玉盒,显然是从这块假山上挖去的一块。

    我恍惚想起,在二房的田庄里,还收着一些祖传的老石头,有些就是玉的。在公主给我们的嫁妆里,就包括这些老石头。之前大姐姐出嫁,就得了一块。

    试着把这只玉盒放在假山的凹陷处,刚好,象假山捧着一轮明月。

    再把那盒子里的胭脂倒出来,就见底下刻着一株小小的萱草,旁边还提着一句话,只可惜,用的是一种已经失传的古文。

    我的脸色变了变,“泠儿,你家姑奶奶小字是不是叫阿萱?”

    泠儿一愣,“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找了那么久的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不是花心,只是喜欢的花多了点。

    可他最爱的,其实是一株草吧?

    随后的查证,证实我的猜想。那株萱草边的话,是一句诗,

    君似明月我似雾。

    《古相思曲》的头一句,全文如下: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 绵绵相思为君苦。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

    这个谜团的解开,没有让我觉得半分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了。

    我甚至都无法面对亲切和蔼的堂祖母。

    我想回家。

    “阿暖,你怎么了?”堂祖母对我越好,我就觉得越发对不起她。就算是堂祖父对不起,我也觉得是我们欧阳家的人犯的错。

    于是,我哭了。

    哭得哽咽难言,肝肠寸断。

    堂祖母惊着了,不住的搂着我,安抚着我。到最后,我终于忍不住拿出了那只胭脂玉盒。

    “堂祖母,对不起,我不该找答案的。呜呜,堂祖父是个大骗子,他骗了所有人……”

    噗哧!

    很不和谐的,堂祖母在拿放大镜看过那玉盒之后,笑了。

    我惊呆了,她怎么……怎么还笑得出来?

    “亏他写得出来,怪不得要藏着掖着。好了好了,阿暖不要哭了。你知道,那个假山是你堂祖父哪年做的?”

    我还挂着眼泪,傻傻的摇头。

    “是他十五岁的那一年,那一年关家的姑奶奶才十岁,这应该是给她生辰贺礼。”

    十五岁?十岁?

    我眨了眨眼,突然发现自己是不是又弄错了什么。

    堂祖母柔柔笑道,“你关家的那位姑奶奶,三岁发天花时没照看好,落下一点后遗症。不是长麻子,是不能太动脑筋。你堂祖父小时候不懂事,也害得他弟弟生过一场大病,几乎没命,所以他呀,从小就对关家那位姑奶奶特别好,或许也有过一点喜欢的念头吧,不过……”

    她笑着摇了摇头。“幸好他没干傻事。”

    我听得越发糊涂了,“要是堂祖父喜欢那位姑奶奶,为什么不娶她?还要撮合她和自家弟弟?”

    堂祖母笑了,不过这回的笑容里多了点别样的东西。

    是自信,也是骄傲。

    “你堂祖父是个一心要做大事的人,他愿意保护弱小,是他本性善良,可他的妻子是必须能替他分担重担,主持中馈,而不是只能受他保护的。这一点。我们家的小叔刚好可以做到。所以你堂祖父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最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彻底傻眼了,“那您,您怎么能容忍……”

    堂祖母笑了,“你还太小。没经历过世事。如何能明白这世上有些人。可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我能遇到。是我这一生的幸运。能给这样的人做妻子,哪怕还得容忍其他妻妾的存在,对我来说。都已经不算什么。不然,你看我们,有觉得我们不幸福吗?”

    我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堂祖母脸上的光彩不是一个不幸福的人能拥有的,而几位姨奶奶,包括已经过世的那两位,她们分府别居的子女也时常有来府上走动,那样亲热融洽的样子,也不是不幸福的人能装出来的。

    或许,这世上有堂祖父这种出色的人,就会吸引堂祖母这样的女人愿意追随吧。

    我又不是她们,如何能体会得到她们的心情?

    认真想想,如果他不是我的堂祖父,光凭他四十五岁时还可以一个人游历大江南北,我觉得我就会被他吸引。

    幸好,他是我的堂祖父。

    也幸好,我没有见过这样出色的男人。

    否则,很容易会嫁不出去的。

    至今,这世上还有不少曾把堂祖父引为知己的好女子,终生未嫁。

    第二年的春天,我带着答案回家了。

    唯一意想不到的是,送我回家的大堂哥,路上还捎来一个林家的小子,以保护我为名,其实是想结伴出来游山玩水。

    玩就玩,干嘛还做诗?我最见不得这个,一听就浑身直掉鸡皮疙瘩。

    这一天,听那姓林的小子又在酸溜溜的做什么“愿得一心人”之类的酸诗,我实在忍不住,过去刺了一句,“有本事你倒是三心二意,还摆得平平整整我瞧瞧?”

    姓林的小子气得满面通红,从此日日揪着我就要“辩论”一番。吵了几个月,好容易到了家,我想总算安生了。

    没想到三年后,他居然遣人来提亲了。

    这下可好,是要与我吵一辈子的节奏么?

    又过了两年,送我上花轿前,娘哭过之后,又戳着我的额头骂,“你这辈子就改不了祸从口出的毛病,回头你姑爷要三心二意,你可别回来哭!这么山高水远的,你就是哭死,你娘也救不了你,呜呜……”

    我一惊,“你不是说抓住男人的胃,就抓住男人的心了?亏把我哄得学了这么久的厨艺,全是假的是不是?”

    我娘怒道,“是你学的厨艺么?明明是老娘给你教的厨子!难道你要你男人给你家厨子抓住?”

    我撇嘴,“都那样的大婶,他要实在想抓,就随他去吧。”

    娘气得无语,索性不说了。

    其实娘的担心纯属多余,真正等我嫁过去了,我们每天忙得从床头“吵”到床尾都来不及,哪有空想什么纳妾的事?

    “嗳,你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了,所以那时天天跟我吵?”

    “美得你了!我不过是不想娶个不认识的,才勉强选了你。嗳,你不让我三心二意么?我回头就弄几个回来怎样?”

    “行啊,猪心、鸡心、鸽子心,再加鸡翼和鸭翼,你要乐意,我天天亲自下厨去给你做!”

    “夫人饶命……”

    哼哼,我当年吵架就没输,如今怎么会输?

    其实真想要三心二意,也不是不可以。以后生个儿子就叫三心,女儿叫二意,多有趣?

    ***

    薯仔:说了给我,人家都没有正面亮过相。

    作者:你太帅了,怕你一出来,就又有些人不想嫁了。

    薯仔:你不要哄我,我才不会信。

    作者:亲,都给你7个老婆,还无数死心塌地了,你还有啥不满足的?

    薯仔:我决定了,要穿越去你下一部,哼哼哼!

    作者:……(未完待续。。)

番外十二 卷珠帘【全文完】

    依着半座青山,底下是恢宏大气的嘉善公主府。层层叠叠的飞檐重角,尽是按着标准的官制,自有其威仪大气,令人肃然起敬。

    来至后院,却是风格明显一变。简洁明快,温雅宁馨。尤其那边,还辟着一大片菜地,结着不少新鲜瓜果,水灵灵的看着甚是喜人。

    微风徐来,吹着门下的珠帘轻轻摆动,如顽皮的孩子背着大人,悄悄掬起水滴清泉,发出隐秘的,轻轻的撞击声,煞是好听。

    大丫鬟从里面端出水盆,顺手就把帘子打了起来,让屋里看着亮堂些。不妨才跨出门槛,就见驸马回来了,忙蹲下行礼。

    欧阳康如今也是人到中年,虽仍是俊美,但蓄了短须的他,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叔一枚。两个儿子俱已成亲,眼看也是抱孙的年纪了,身上威重愈浓,能令小姑娘们失神的时候相对少了许多。

    抬脚径直进了里间,念福才自午睡起来醒神,忽见他回来,倒是诧异,“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夫妻多年,一个脸色就知道对方心意如何。

    欧阳康连苦笑都不必奉送,直接便开骂了,“我看那丁复春是不想当这个官了!他手底下好几个县的牛马都出了疫病,三个多月还没报上来。要不是桑吉利探亲回来的路上偶然瞧见,跟我说起,咱们竟还蒙在鼓里!”

    念福才想说些什么,却见门口人影一晃。是新婚的小儿媳妇来请安了。不想撞上公爹发脾气,僵在那儿进退两难。

    念福忙道,“阿萱你进来吧,不碍事的。”

    关明萱这才进来,给公婆行礼。

    瞧她面上尴尬,念福宽和的道,“一家人,不必拘这些礼,听你父亲说些什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关明萱脸上这才好过些。温顺的站到一旁。低眉敛目,极是规矩。

    念福心中微叹,这个孩子,生得极好。性子也好。只可惜小时候出天花时高烧得过了。有些失了机敏。后来成为关耀祖夫妇的一块心病。

    尤其申氏,怕女儿日后嫁人不易,对她越发要求严苛。一应女红针线。管家理帐等日后当家主母需要学习之事,她比学得谁都辛苦,都费劲。

    可念福家关起门来,却是天底下最不需要讲规矩的,尤其对于幼子。罢了,先由着她,慢慢来吧。

    于是念福也不避讳,跟欧阳康道,“丁复春此人,虽有些好大喜功,但办事还算不差。他既不报上来,应该情况还没那么严重,否则等到秋收,他不一样要露馅?你既不放心,亲去看看也好。是现在就打点行李么?”

    念福三言两语就把欧阳康说得火气大消,“你说得也有道理,是我急躁了。给我简单拿两件衣服,我去看看,顶多两三天就回来。”

    他转而又对儿媳妇和颜悦色的交待,“阿萱你没吓着吧?是爹脾气不好了。你这几天在家,多陪陪你婆婆。”

    关明萱恭顺应下,可瞧着婆婆果真只简单拿了两件衣裳送公公离开,心中不由得大是惊奇。

    在京中,她的爹娘相处就算够融洽的了,可爹爹每次有公差,哪怕只走上两三天,娘也总是不放心的收拾上一大堆的东西,包括衣服常用药材什么的通通给爹爹带上,哪象婆婆,前后不到三句话的工夫,就收拾完了?

    然后,她也只送欧阳康出了院门,转头便吩咐下人,把煮好的酸角汤端来消暑解乏。

    念福瞧出她那意思,眨眼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公公太不上心了?”

    关明萱脸一红,“是媳妇不懂事,胡乱猜测。”

    念福摇头笑了,“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规矩了。”

    关明萱脸红之余,未免又添了几分尴尬,心中更加不安。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嫌自己木讷无趣,不喜欢自己了?

    念福忍不住道,“你爹从前那样一个好玩闹的性子,你娘也不是个刻板的人,都敢换了男装跑出去唱艳曲的,怎么偏生把你养得这么老实?”

    呃?

    关明萱这回着实惊到了,她娘?唱艳曲?

    咳咳,治重病得下猛料。念福就是要给她当头一棒,才能让她有所觉悟。她这辈子没闺女,可喜欢人家小姑娘了。对府上的小丫头都心疼得不得了,怎么舍得自家媳妇这样小包子?

    不过她如今这身份,有些话还真不好多说。

    眼看着关明萱有了兴趣,念福也只抿嘴一笑,“你回去问阿悦吧。总之阿萱你记着,待人好,不是在这些规矩上头的,我们家也很不讲这个。你是来做媳妇的,不是来守规矩的。若我们是那等人家,你爹娘也必不肯把你大老远的嫁来。行了,你先回去吧,等日头落下些,让丫鬟们陪你四处走走,不用成天拘在屋里。”

    关明萱确实呆得有些不自在了,告退出去,一路都在想,她娘怎么可能会唱艳曲呢?可婆婆又怎会骗她?

    这一下午,心神不宁的,连原本应该绣在荷包上的仙草都错绣成了柳叶,待发现时要改已经来不及了,正懊恼的想绞了重做,忽地有人从背后一把将那只荷包抢了去。

    “好好的,作什么要绞了?你不喜欢就给我吧。”

    关明萱脸一红,是苏适,她的丈夫回来了。

    念福虽在西南有封地,可因长子在京城,幼子又过继给了苏家,所以这块封地在她故去之后,必定无人继承,要还给大梁朝的。

    也正因如此,念福从小虽把幼子养在身边,可并不娇惯他,反而让他学着自食其力。如今成了亲。更是分出他们小两口这一房的账目,要苏适自己承担。

    这个不难,苏适早就有自己的营生了。他虽会做饭,却没有当厨子,而是开起了农庄,专门种植新鲜的食材,送到外地卖个高价。而这样的农庄,据说他似乎还有不少。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钱不是问题。只关明萱的嫁妆就够二人吃一辈子了,不过她还是觉得。婆婆这做法是不是有些过了?

    哪家的孩子在没有分家的时候。家长会算得这么清楚?她不是争这些钱财之事,只觉得这么做,会不会有些伤感情?

    可身边的老嬷嬷却告诉她,“公主这是真心为你们好。才会如此。说句大不该的话。如今这边府里有什么。难道日后大少爷还会来跟你们争?纵是两边平分也很不少了。奶奶如今你也该知道,大少爷日后必是要走仕途的,那官儿必定还小不了。咱们二爷只需安稳度日即可。他若不学些谋生的本事也行,可学了,这对将来的儿孙,岂不受益?”

    关明萱回过味来,方察觉到为人父母的一片苦心。

    就象从前她小的时候,刚得病的那几年,娘便回去求了申家舅母,说好日后要是没有别家来聘,就让她嫁给表哥。可娘也怕她婚后受气,所以才对她要求那么严格。

    只谁也没想到,在她十五岁及笄的那一年,苏适特意带了念福给的簪子上京来,说他要求娶。

    关明萱回想起过去,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引人注目的地方。

    她从小就认得欧阳家的两个哥哥了,比起这个小名叫芋头的哥哥,她跟那个叫薯仔的哥哥的更熟,也更好一些。

    在朦胧的年少幻想中,关明萱也曾经想过,要是薯仔哥哥能娶她,那该多好?

    因为在她从小到大认识的异性里,再没有比薯仔哥哥更护着她,更疼她的。可她也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嫁给薯仔哥哥的。

    她不用去懂什么大道理,她只记得一件小事。

    那是她十岁的时候,她过生日,薯仔哥哥早说好了,要带人来给她庆祝。那天,他没有食言,就算还要准备科举考试,可他还是带着一大帮子青年才俊来了。

    隔着放了纱的屏风,或是做诗做画,或是弹琴吹曲,给她送礼。

    关明萱很高兴,娘也很高兴,因她还算年幼,特别允她出去答谢几句。

    关明萱去了,也努力的说了感谢的话。

    可谁知,当时有位才俊临时露了一手,用手指蘸着墨,快速的给她画了副栩栩如生的小像,送她作礼物。

    旁边就有人打趣,说要她还一样礼物才行。

    人家不是恶意,可关明萱却一下子就懵了。她至今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的窘境。

    从小,娘就说,她的脑子没那么灵光,想要不出错,最好照本宣科的做事情。这样的突发情况该怎么应付,她还真得想一想再说。

    谁知陪她出来的小弟,很机灵的命下人打了盆清水,亲捧上前去侍候人净手,这才解了她的围。

    关明萱事后只觉懊恼极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她就没有想到呢?

    而薯仔哥哥,他的朋友那么多,每一个他都能应付得那么好。可要是将来,他再和这些朋友聚会,要她应酬他们的妻子,自己该怎么办?

    从那一天起,关明萱就知道,自己永不能嫁薯仔哥哥,做他的妻子了。所以她把薯仔送的一切东西都封存起来,完全放下了那些少女心思。

    可她也开始怀疑自己,嫁不了薯仔哥哥,她就能表哥?

    直到苏适来求亲,关明萱在讶异之余,其实是有几分惊喜的。

    不为别的,只因为欧阳山从小就跟她说,他有一个弟弟,也跟她一样,生过大病。

    那他是不是也不太聪明?

    后面发生的事,似乎证实了这一点。

    苏适自表露要求亲的决心之后,天天往她家跑。今天送个风筝,明天买个泥人,三不五时还亲手做点可口的小点心小菜过来,全是关明萱喜欢的。

    可这些做法是不是太傻了点?聪明人哪会这么做?

    尤其是他写的情诗,全都那么浅显易懂。连粗识几个字的小厮丫头都看得直笑,弄得娘也无法装糊涂了,只好跑去找爹商议。

    爹说,“你问我作甚么?我早说了,与其让阿萱嫁回你娘家,我倒是宁愿她嫁给芋头的。虽说远了点,但公婆好伺候啊,家里人口又简单,她这辈子多好过?”

    娘纠结了好几天,终于还是决定让她远嫁了。

    关明萱有点欢喜。也有点忐忑。

    欢喜的是。要嫁的人也不太聪明,忐忑的是他们两个都这么笨,将来被人欺负怎么办?

    小弟听说,重重嘁了一声。抓起准姐夫刚送来的糕点就塞到嘴里。“全京城谁不知道欧阳大哥最护着他弟弟?恐怕不等别人来欺负你们。他就先欺负过去了。哪还轮得到你来操心?”

    关明萱有些不高兴的沉了脸,薯仔哥哥才不会随便欺负人!再说,这糕点是她最喜欢的。不许再吃了!

    等到她嫁了,她开始发现,自己这位相公似乎并不象她想象中的那么不聪明。

    比如,看她绣错的柳叶,他会说,“柳叶挺好的呀,柳同留。你送给我,我天天戴在身上,看着它,就想起你天天在家等我,这不挺好的么?”

    关明萱红了脸,却满心甜蜜。把那只荷包要了回来,心里打定主意,要绣上两只相思鸟再给他。

    可她心里还是有疑惑,在把下人打发出去后,就悄悄的问了,“我爹娘,从前是怎样的人?”

    苏适笑得有几分顽皮,“你是不是听我娘说什么了?”

    关明萱立即摇头,“没有。”

    婆婆背地里说亲家的坏话,到底不是雅事。

    可苏适忽地捏住她的鼻子,“说谎是要长长鼻子的!”

    关明萱又羞又恼,气得背过身去。

    苏适闷笑连连,从背后抱住她,“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你爹啊,从前可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你娘也调皮得紧。听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京郊的湖上……”

    等关明萱听完父母的故事,眼睛早高高的红肿起来了。

    她从不知道,爹娘竟是如此艰难才走到一块儿。还有公孙伯伯,真是好人。怪不得那年公孙婶婶难产,娘会把家里最好的老参命人送去,还那么着急的去佛前跪了一整天,直到她平安生产才罢。

    苏适搂着她,温柔的给她顺着背,“不过,他们最后有情人能终成眷属,还是很好很好的。嘻嘻,就跟我们一样,是不是?”

    关明萱突然就问了,“可你怎么会喜欢我呢?”她又没唱过什么艳曲。

    苏适眉眼弯弯的指了指自己的唇。

    关明萱懂了,却羞恼得不想理他,可等到晚间歇下时,她到底忍不住过去亲了一口,悄悄问,“到底为什么?”

    苏适却说,“等了这么久,我要收利息!”

    好吧。

    反正都熄了灯,关明萱脸红红的等他收完了“利息,”这才终于得到一个答案。

    “我十岁那年上京,你才五六岁吧,我去你家玩,就看见你一本正经的板着胖嘟嘟的小脸,扎着两个小包包头,跟着大人学规矩。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好玩?要是能捏捏她胖嘟嘟的小脸多好?”

    说着话,他果真就捏起她的双颊。

    关明萱气得直捶打着他的胸膛,“我哪有胖嘟嘟?小孩子不都这样!”

    苏适搂着她,笑倒在锦被里。

    从这天起,时常被人嘲笑“胖嘟嘟”的关明萱,也会气得跳脚,发脾气了。然后,有一些从前在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她也在不知不觉中都开始做了。

    五年后,婆婆打发她带着孩子,和夫君一起回京省亲。

    正好那年她娘病了,弟媳妇还没接进门来,爹爹忙于公务,祖父母又年迈,家里无人主持,有些下人就趁年下事多,玩起了花样。

    关明萱气极了,却一直隐忍着不说。直等着那天,抓了个管事的错处,劈手就把帐本摔他脸上,一并发作起来。

    她娘不放心的赶过来救场,却见女儿横眉冷笑着,一口气骂了一顿茶的工夫。十七八件事情桩桩件件点到要害,根本不带半句停顿,骂得那些下人们哑口无言,口服心服。

    看丈母娘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她的夫婿在旁边微笑着说,“我娘早就说过,阿萱本是极聪明的,只您不放心,总怕她出错。不过这样也好,便宜小婿我了。”

    她娘怔了怔。随即掩面痛哭。

    这泪水。是自责,更是欢喜。

    等关明萱要走时,她娘拿出一只压箱底的小胸针给她,“这东西别看它白得象银。其实是金。整个申家也只有这么一块。还是我出阁时。祖母怜我姻缘不易,特意赠我的。本让我改个样子戴,我总舍不得。原想传给你弟弟。如今还是送你婆婆吧。谢她把你教得这么好,我就是即刻闭了眼,也能安心了。”

    关明萱推辞不过,只得收了。拿回去给相公看了,也是啧啧稀奇。

    不过想想却说,“这么珍贵的料子,咱们若做得不合娘的心意,就实在太浪费了。不如给爹吧,咱们还可以多做一份人情。”

    就你聪明!关明萱鄙视了他一眼,却没多话。

    欧阳康拿了这只小胸针,想了半天,画了一个样子,找银匠去改了。

    等到念福生日前一夜,才悄悄放在她的首饰盒里。

    等到念福第二天起来一瞧,不由得脸色大变,“这东西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欧阳康吓一跳,“怎么了?不好吗?”

    念福抓着那件首饰,是从未有过的失态,她的唇哆嗦得厉害,看着丈夫的目光焦急无比,“说!这是……是哪里来的?”

    听妻子话里已经隐约有了泣音,欧阳康赶紧承认,“我做的!这块白色的金子是耀祖他媳妇家祖传的,因很是稀罕,托来送你,我就让人改了这个样子。真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个惊喜……你别哭,别哭呀!”

    欧阳康急得团团转,可念福已经哭得不能自己。

    她手上拿着的,是一枚胸针。

    只不过,这枚胸针却被打成了这个时代少见的心型,还是漂亮的流线型。

    这个样子,就跟念福前世曾经收到过的那根项链上的吊坠一模一样。

    念福整整戴了十年,绝不会记错。

    “李雍!”

    她定定的看着欧阳康,突然喊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欧阳康愣了愣,谁?她在说什么?

    不过很快,似是错觉一般,他的妻子已经抹去眼泪,挂上笑容,“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欧阳康有点糊涂了,不过他的妻子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还挂着泪珠,却笑着说,“我们去打球吧!”

    呃?这个时候跑去打球?

    欧阳康越发糊涂了,却不忍心拒绝。因为妻子脸上的笑容太好看,她眼中的光彩也太明亮了。

    他说不清楚,但他就是觉得,妻子那发自内心的欢喜是因为他。

    而且——

    比从前更爱他了。

    嗯嗯,回头给儿子媳妇多发点零用钱吧,这个礼实在送得太好了。

    二人相挽着离开,出门时晃动的珠帘,调皮的在他们身后扬起美妙的长弧,象披风扬起的一角,更有初生的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七彩明丽的光,美得炫目……

    ***

    完结感言:

    终于落下最后一个字时,竟是半天舍不得打上完结二字。

    这本书写了快一年了,从起初的默默无闻,到后面被越来越多的人喜欢,桂子收获最多的,是感动。

    虽然回过头来看,在认爹之后的情节走得没那么尽如人意,但大家还是不离不弃的追随着我。就算吐槽无数,还是一路相随,予以鼓励,这份温暖让桂子除了感动,只有感觉幸福,好星湖!

    然后,我只能期待下一本写得更好,回报大家。

    新文预计在11月,大家可继续收藏此书,发文时会有提示。关注我的新浪微博,桂仁_起点也可。(保证让薯仔穿越!哈哈。)

    桂子会休息几天,调下作息。再出去走走,接点地气,调整好状态,再与大家在新书中相会。

    所以,请不要抛弃偶!(旺财:请看着窝卖萌的大眼睛,窝也要穿越!)

    最后,祝大家天天开心,天天漂亮啦啦啦~~(未完待续。。)

番外一 殿前欢【罗小言】

    素芹至今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自己二十五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是永寿十三年,八月初七。

    离中秋没几日了,外头的管事太监早打了招呼,说今日会有花匠带着一批新繁育出的菊花入宫。

    这是宫中惯例,每个节令前,都会有花匠带花入宫,在宫里温养一阵子,等到花开时节,由皇上赏给宫中各处装点布置。

    如今,因宫中多了那位菊妃,每年的菊花都要得特别多。宫中虽会培育一些,但有些特殊的品种并不是京城的气候能栽种得好的,必须由各地进贡而来。

    这让掌管了五年秋花苑的素芹不敢怠慢,不到五更天,就早早起来,收拾好了去宫门处迎候。

    天还没亮,四处一片墨紫的蓝。

    草叶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清冽的空气闻之令人醒神,芙蓉池上浮动着一层袅袅白雾,在一点一点透出的晨曦中渐渐散逸。

    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素芹知道,当完今年这一季的差,她就可以出宫了。

    二十五岁的老宫女,既不出挑,又没犯过什么大错,在哪个主子贵人眼里都没挂上号,只要把上上下下打点好了,报一个弱疾,就可以在年前惯例的恩典里,离宫归家。

    这是素芹八岁入宫那年就定下的志向,她用了十七年,就快实现了。所以这最后一回当差,更加不能出差错。

    随着后头宫门缓缓打开,在宫中当差的御厨花匠们验过腰牌。鱼贯而入,随着各处的统领,分别去到各自的岗位。

    人虽多,但除了偶尔的几句低语,是一贯的鸦雀无声。

    只是忽地,侍卫从花匠队伍里揪出一人,“你,抬起头来!”

    素芹愕然回眸,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撞进一双眼里。

    清明,透亮。

    象是雨后的晴空。又象是宫中那口偶尔会被阳光直射的井。

    那感觉,就好象心里的一扇门,砰地一下被人推开了,又象是脑子突然被抽走一般。让一贯沉稳谨慎的素芹。突然之间就控制不了自己。

    “你不是洪安。你是谁?”就算天仍黑着。可侍卫们的眼睛仍是凌厉的。发现这个清俊的小伙子并不是腰牌上的那个花匠,顿时就抽出了长枪。

    青年没有慌,手上依然抱着那盆花。老实的答,“我是洪安的徒弟,他在上京前突然生了急病,临时叫我来的。”

    按素芹从前的脾气,这样的事她绝不会多嘴,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她的脑子还没想清楚,人就上前说话了。

    “这事昨儿周管事跟我打过招呼,就通融一下吧。毕竟,贵人的花要紧。”

    麻利的一锭银子悄悄塞过去,侍卫冷着的脸缓和下来,“既有素芹姑姑求情,那就下不为例。不过你叫什么,还是得重新登记一下。”

    素芹陪着笑,让那青年登记了姓名。

    杨喜。

    寻常而又土气,一看就是——假的。

    素芹什么也没说,带着人进来。一路上,把心门关上,放空的脑子又填满,按照寻常般安排下了事务。

    可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只是忍不住,偷偷打量了那个杨喜几眼。

    虽然他满面风霜,又手粗糙,干起花匠的活来,也是有板有眼,可素芹知道,他是假的。这个年轻人,应该出身不凡。

    幸好,宫里不是没有这样的人。有些获罪的官员及其子弟还有被施以宫刑充作阉人的,所以这个杨喜来做花匠也不算太打眼。

    只是素芹有点奇怪,他千方百计混进宫,怎么不去更容易出头的几个地方,反而要在花房来,当这一季的花匠?

    很快,素芹就知道了。

    因为,这个小小的花匠,竟然利用去对菊堂送花的机会,跟菊妃娘娘吵了起来。

    或者更应该说,是他把菊妃娘娘骂哭了。

    “……象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妇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脸来赏菊,简直是玷辱了菊花的高洁!”

    素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二人的墙角,只是生性谨慎的她已经习惯了控制住自己名下一切不该发生之事。

    杨喜是她领进宫来的,他要是闯出什么祸事来,她也一定会被连累。

    所以,就算会得罪人,她还是硬着头皮从假山后头走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快别说了!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若是你们实在要吵,我替你们找个地方吧。

    幸好,倍受宠爱的菊妃娘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很快就收了眼泪,匆匆离开了。

    素芹带了杨喜回去花房,犹豫了半天,也不知要怎么劝他。

    可骂了人的杨喜显然也不好过,呆呆的坐在那里,突然问她有没有酒喝。

    素芹在心里叹了口气,“宫里的人,是没有资格想醉就醉的。就算菊妃娘娘,也不例外。”

    明面上千娇百宠的女人,真的就过得很风光很如意吗?

    她享有堪比皇后的待遇,可宫中的老人都知道,沐氏其实是个没有正经封号的妃子。

    可笑吧?

    因为当年她的进宫,引发了帝后之争。孟皇后阻止不了成帝硬是把个能做孙女的小姑娘弄进宫来,但她身为皇后,却有拒绝给后妃册封的权力。

    所以,在先帝那一朝,虽然菊妃就已经有了皇上的圣谕,给了妃子的称谓和待遇,但那只是皇上单方面承认的,却并不能载进后宫史册里。

    至于到了本朝——

    素芹苦笑,一个强占了老爹小妾的儿子,好意思给这个后母大张旗鼓的封号么?

    所以菊妃这个后宫中最显赫的存在。也是最卑微的存在。

    有时想想,素芹觉得她还不如自己。就算自己身为一个奴婢,也是名正言顺的,可她……

    有些话,素芹没办法说,她只能低低告诉那个满脸悲痛的杨喜。

    “我进宫这些年,从来没听说菊妃娘娘主动要过一盆菊花。每年这些花,都是皇上赏赐过去的。给什么,她就收着。别的东西,也是这样……”

    君恩浩荡。之于愿意接受的人来说。自然欢喜。可对于不愿接受的人来说,却是痛苦的钢刀,就算伤得再深,也只能生生捱下。

    素芹不知道她的话有没有起到效果。但杨喜至少不再那样针对菊妃娘娘了。只是眼神中更加多了一抹沉痛之色。看得人心酸。

    民间的菊花。重阳之后就渐渐凋零了。

    可宫中因要四时鲜花不断,就算一直入了十一月,雪落下来的时候。花房里还得保有新鲜的菊花供应。

    不过此时的数量已经渐渐少了,毕竟人力胜不过天。

    素芹知道,只要自己撑到冬花苑的梅花水仙开了,她就可以功成身退,离开皇宫了。虽说如今外面的世道也不太平,可出了宫,毕竟能过几天舒心日子。

    对于没什么野心,只求能安心吃饭睡觉的人,足够了。

    这一天,又是一场大雪落下,去冬花苑看那早梅已经打出了花苞,素芹心里是真高兴。

    回到花房,那样的喜色连旁人也看出来了。一个劲的打趣,“月姑姑这走了,只怕是要立即嫁人生子了吧?家中可有相好的哥哥等着你?”

    素芹笑骂着,但嘴角翘得怎么也收不住。

    外头没有相好的哥哥在等她,却可以找个老实厚道的男人过日子。在宫里呆了这么久,心性多少比寻常人要豁达明白些。只要一家人心在一起,苦点累点她都不怕。

    至于那个人,素芹悄悄看过去一眼,心下有些黯然。

    就算那男子如今落魄得成了比她还不如的花匠,也不是她能肖想得起的。

    或许,这辈子能遇上这么个人,已经算是幸运。

    素芹不是十六七岁,满怀憧憬的小女孩了,她知道自己能要什么,不能要什么。

    只是素芹没想到,听说她要走的消息,杨喜主动找到了她,踌躇了好一会子,才第一次开口求她,“能不能,帮我再见她一面。”

    如果是以前,素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可看着他的眼睛,她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可她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心软,却惹来一场祸事。

    景帝的文皇后可不比成帝的孟皇后明白事理,她恨菊妃,恨这个跟自己女儿一般年纪,吸引了自己丈夫全部注意力的女人。

    所以,当被她的爪牙,发现菊妃私会一个花匠时,就算他们什么都没做,连话也没来得及说,还是迅速被文皇后当作罪状紧紧抓住,不仅把杨喜打得皮开肉绽,还要对菊妃动刑。

    素芹没办法再明哲保身了。

    这是两条人命啊,如果拖不到皇上前来,今天他们全都得死在这儿。

    “皇后娘娘,全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想着要出宫了,想多攒点银子,便让小杨催开几盆花,弄个小戏法,想哄菊妃娘娘开心,好骗点赏赐,全是奴婢的错。”

    文皇后还想发作,可菊妃手下机灵的宫女也高声喊起了冤。说是素芹说动了她,让她请了菊妃娘娘过来走走,却不知有此一出。

    再拖延一时,皇上赶到了。

    文皇后没了办法,却也因此恨毒了素芹。

    当然,如果那个时候,素芹想要离开,也不是不可以。可她思之再三,还是留下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杨喜那双眼睛。在被毒打之后,一直没有睁开过。

    如果她走了,她知道,无人照管的他一定会死。而菊妃为了避嫌,纵是有心也无力。

    素芹劝自己,就算错过了今年,还有明年。

    可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样一年一年的,蹉跎了下去。

    因为杨喜不想走。

    素芹知道,他伤好之后。悄悄又去见了菊妃。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他都能高兴上一整天。

    菊妃故意不理他,还打发人来叫素芹赶他走。

    素芹知道这是为了他好,可在她要狠心下手时,却不意看到菊妃在御花园里又被文皇后欺侮,默默的站在树下掉眼泪。

    那天,杨喜也看到了,然后一整天做事都心不在焉的,剪坏了好几盆花。

    素芹如果想赶他走,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可她心里实在是说不出的难受。

    素芹努力说服自己。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你应该快些想法离开才是。可她又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离开,杨喜就算留下来,也绝对没办法再跟菊妃往来了。暗中的。小心翼翼的都没有机会。

    如果再自私一点。素芹应该因此要挟菊妃。或者杨喜妥协一些事。有好几回,杨喜都这么暗示她了,主动把他微薄的月钱交了上来。菊妃也悄悄打发人赏赐了东西下来,可无一例外,都被素芹一一退回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或者说,在坚守着什么。

    可菊妃固执的顶着骂名活下来,杨喜固执的不肯走一样,她也固执的守在宫中。

    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又混了几年,景帝崩了。

    换了哀帝,不过这个名头是后人加的,那时的他,可不是这个名号。

    杨喜的脸上,难得一见的露出了光彩。

    他想逃,带了菊妃一起逃。

    为了这一天,他连药都买好了。反正文皇后一直想杀她,到时就说菊妃误听流言,潜逃出宫好了。总不信,皇家还能大张旗鼓去捉拿一个这样身份尴尬的逃妃。

    素芹忽地有些莫名的酸意。

    这些年来,杨喜已经把她当成亲姐姐一样对待,什么事都不瞒她。他甚至还说,“等我们离了宫,我会好好奉养姑姑一辈子的。”

    等等,他在说什么?素芹惊问,“我们?”

    “是呀。”已经不算年轻的男人带着眼角的淡淡笑纹道,“如果姑姑想寻回亲人,我自当送你回去,你若愿意跟我们一起,自然要拿你当亲姐姐一样看待。到那时——”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那双诚恳又满是喜悦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到时会把一切和盘托出,他是真心要善待素芹。

    可素芹要的,是这样的报恩吗?

    心里的酸涩更重,她只说,“能走得了再说吧。”

    一语成谶。

    和菊妃年纪相当的哀帝在即位后,在大周朝已然风雨飘摇的情况下,没想着怎么励精图志,收拾河山,他作为大周皇室的第三人,再度强占了菊妃。

    甚至逼迫菊妃母家,沐氏全族,那些从来不许执掌重兵的文弱公子们上阵迎敌,去剿杀他们的亲人。

    沐氏百年世家,姻亲众多,天下成气候的几路反贼,哪一家不跟他们连着儿女姻亲?为了一个大周朝,他们得杀多少亲人才够?

    沐氏不肯,哀帝便把沐氏全族老幼幽禁在升平坊中,为宫中操持苦役。至于菊妃,生生的呕出了血。

    其实,要素芹来说,菊妃并不是极美的女人。要论起才华,也不是宫中最出众的。

    如果一定要说,只是风致极佳,天生有一股清新淡雅。不管这些年在宫中经过多少的肮脏丑恶,看过多少的繁华恩宠,从来没有真正沾染过她的心。

    恰如这秋日里的菊花。

    好就好在这独一份,坏也坏在这独一份。所以才引得大周皇室的男人们,前仆后继的陷入这样的魔障之中,无法自拔。

    杨喜大病了一场,素芹好不容易的把人救回来,却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神采。

    那一日,正在花圃里劳作着,忽听到小太监高呼着“老杨老杨”的跑来,素芹诧异转头,才赫然发现比自己还小三岁,满头青丝的杨喜,竟然两鬓生生磨出了霜花。

    那一刻,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明明秋日的丽阳炽热的照在身上,她的心,却如堕冰窟般的哆嗦。

    没两日,趁着一场滂沱的秋雨,她把杨喜私藏在了宫中。又趁夜悄悄的把他推进了菊妃的寝宫。

    国之不稳,宫中守卫早已没有从前的森严。只要有心,总能寻着漏洞。

    杨喜踌躇着不敢上前,素芹在雨中喝骂,“我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道理。可要是让我成天给那些畜生糟蹋,我宁愿遂着自己心意,快活一回!哪怕死后要堕入十八层地狱,又有什么可怕?”

    杨喜看着她,眼中有着奇异的光彩。最终。他转身进去了。

    素芹仰面看着天。任那飘泼的雨水把自己浇透。想把打心里,眼里涌出来的酸涩全部冲掉,统统冲掉。

    那之后,杨喜果然又活了过来。

    虽然两鬓白发仍在。但眼神里却闪着光亮。三个月。谁也不敢相信的是。菊妃传出有孕的消息。

    当得知此事时,杨喜激动的第一次握住素芹的手,好几十岁的人了。高兴得跟孩子似的,眼中闪着水光,“她有孩子了,有孩子了!”

    素芹跟他一样激动,甚至于眼泪直掉,“老天垂怜!这日子,总算是有个盼头了。”

    不必怀疑,这个孩子会是谁的。如果不是,他根本不会存活在这世上。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宫中的日子越发艰难了。

    好多有些门道的奴婢都开始私逃,也有人邀了素芹,可菊妃就快生了,她怎么走得开?

    瓜熟蒂落,一朝分娩。

    足月的男婴一生下来,就面临着皇朝将灭的危急。丧心病狂的哀帝知道大势已去,鸠杀了沐氏全族,还要宫中所有人陪葬。

    菊妃把孩子交给素芹,“带他走,和他一起走。以后,他们就拜托你了。”

    两个他,指的是哪两个人,素芹心知肚明,却不能接受。

    “娘娘,娘娘您一定要好好的,您不能让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娘……”

    菊妃眼中含着泪,把一块玉佩戴在孩子脖子上,“我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妻子,合格的母亲,你能替我做到的,是不是?”

    有些话,女人之间不必明言。素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可杨喜来了,拿了细软,抱着孩子,拉着素芹就走。一直把她送出宫城,望着她的眼睛说,“等孩子长大了,告诉他,他爹姓窦,叫窦阳,他娘姓沐,闺名吟秋。他们是原配的夫妻,他们,都爱他。对不起,姐,全拜托你了。”

    然后,男人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把孩子塞给她,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素芹的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没有停过,他要去哪儿?她知道。她想挽留,却说不出口。

    襁褓里的小东西,不是她想要的,可她却紧紧的抱着孩子,记住了这个托付。

    可很快,多年保持的警惕,让她发现有人在跟踪。目标当然不会是她这个小小的宫女,那是这个孩子吧?在外人眼里,这可能是大周朝遗留下,最后一个孩子了。

    素芹擦干了眼泪,抱着孩子开始东躲西藏。然后那天,她遇上了一个自己曾经救助过的老宫女,她已是身无分文,寻求素芹的帮助。素芹好心想着,能救一人就多救一个。

    只没想到那个老宫女居然偷偷抱走了孩子,想给自己养一个养老送终之人。

    只可惜,她却做了素芹的替死鬼。

    不知是不是临死前的良心发现,老宫女把孩子另藏了起来。

    可素芹不知道。

    要发现孩子丢了时,素芹就快急疯了!

    她答应过孩子爹娘,她要替他们照管好孩子的。如今孩子呢?孩子丢到哪儿去了?

    浑浑噩噩间,素芹回到了宫中。

    却并不意外的听说了菊妃的死讯。

    人人都看到,菊妃是坐在船上,死在湖中的。可只有她自己,也只有素芹知道,当时替她把船划到湖中心的,应该是杨喜,或者说,是窦阳。

    生不同衾死同穴。

    他们俩能有这样的结局,说不定对两人来说,反而是一种圆满。

    可素芹呢?

    她觉得,自己应该留在宫中,留在这个她最熟悉的地方,等她的结局。

    冥冥中,她总觉得,那孩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这一等又是好些年过去了,她等到了皇上登基,等到了嘉善郡主还朝,还等到有个皇帝舌小男孩的出现。

    只不过还没等到她找机会见上那小男孩一面,就被王皇后在清理后宫中,发配去守皇陵了。

    这也没什么,她继续等就是了。

    只要她一天找不到那孩子,她就一天不会死,她宁愿生受这一番折磨,也要对得起自己当年的那份固执。

    直到大梁皇帝驾崩,皇子皇孙们扶着大周高祖的灵柩送入墓室,她忽地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浑身缟素的男孩。

    男孩有十来岁,跟在寿宁公主的身边。听说这是寿宁公主给自己选的小未婚夫,从前是乞丐,后来还在宫中当过小花匠。既不会说话,又没有显赫的家世,可奇怪的是,先皇过世前,居然作主缔结了这门亲事。

    如今这孩子给送到寿宁公主的生母,郑贵妃的母家教养,那位嘉善公主还把他认作了侄子。这么个孩子,能有这样的好命,也真是上辈子交了好运。

    后头的话,素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在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走上前去,看着那孩子跟他爹如出一辙的眼睛,颤抖着,干涩着说,“孩子,记住,你爹姓窦,叫窦阳,你娘姓沐,闺名吟秋。他们是原配的夫妻,他们,都爱你。”

    她这辈子,终于也等到自己的结局了。

    ***

    旺财:开始写番外啦,大家想看什么,或是想来客串一把的,赶紧去留帖。然后我能偷偷告诉你们,杨喜的名字,是从喜气羊羊来的,素芹就是数字君么?

    白薯:估计她后面还会用到别的读者名,其实你们可以考虑找她收费。

    作者:……(未完待续。。)

番外二 贺新郎 上【关耀祖】

    延平二年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先帝过世的第三个年头,整整二十七月后。天子服丧结束,京中大小官宦之家的女眷们才敢穿起艳丽些的衣裳,相互走动走动了。

    镇远侯府,一扇清雅的水墨屏风后头,两个中年贵妇正在闲话家常。

    “……你们家阿羡还好,男孩子耽误几年也不算什么,倒是苦了三丫头,直拖到如今。”

    关夫人的闺中好友,也是儿女亲家的殷夫人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连天子都整整三年都没踏入后宫一步,咱们这做臣子的又哪里敢逾矩?不过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我让她嫁了就赶紧要个孩子,往后日子慢慢过起来,也就不愁了。”

    关夫人点了点头,“这话说得很是,只男方家里怕不得有几个屋里的吧?可得给三丫头派几个稳当人过去。她们年轻女孩面皮薄,哪里晓得其中的利害?万一让人做大,可是一辈子的麻烦事。况且若一过去就要孩子,怕得有个两三年都管不了事的。”

    殷夫人叹了口气,“我也担着心呢,如今天天在家跟她磨碎了嘴皮子的说。只你晓得,我家三丫表面上看起来厉害,心比豆腐还软,如今嫁得又远,受了委屈也没个娘家人撑腰,只好让我陪房,老杜家也跟过去了。”

    “嗯,那倒是个稳当人。嗳,她是嫁去永定吧,我记得好象谁家的孩子也在那里当官的?”

    殷夫人抿嘴一笑,“是欧阳家。”

    啊!关夫人想起来了。“是驸马的大弟弟,他去年任满回京述职,还来我家里坐过一回。那倒是个懂事的孩子,比他爹可强多了。他媳妇好象是傅家的,在那边也有些人面。”

    她再看笑而不语的殷夫人一眼,嗔道,“既如此,你怎不早说?还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殷夫人笑道,“好歹也是让你求人的事,又是拜托小辈。我怎好直不愣登的就张这个口?”

    关夫人佯怒道。“那好,如今也算你求我,先想好怎么谢我吧。”

    殷夫人指跟前那素白屏风道,“我回头就替你换个好的。如何?这样清淡。说来也该换换了。”

    关夫人不闹了。笑道,“才要换的,这不是才满了日子。先给我婆婆那边收拾去了么?行啦,这事我记下了,回头你把屏风预备着,我替你送到欧阳家去。她家老三好似也说亲了,这些东西倒是用得着。”

    殷夫人忙问,“那要不要再给老二家的打点些礼物?”

    关夫人摆了摆手,“别的不要,你只准备几样给小孩子的就行。我记得那傅家媳妇去年似是怀了,连京都没回,如今只怕也要生了吧,我先问问,再看你要送什么。”

    殷夫人自是欢喜,再三谢过又扯起闲话来,“你跟你婆婆,从前斗得那样乌眼鸡似的,这些年倒是越发好了。才去给老太太请安,还不忘送了你爱吃的葡萄来。”

    关夫人却叹了口气,“家里就剩我们这三个老东西了,就是想斗,又斗得起来什么?”

    殷夫人不是外人,说起话来也不那么顾忌了,“先皇都走了这么些年,你们家就没想些法子?”

    那年,嘉善公主在给先皇守了三个月的孝之后,便起身送归了老太太的灵柩。次年春上回了京城,然后便去西南就藩了。

    皇上给了恩典,让关耀祖等一帮子追随过平西将军的旧部送他们夫妻离京,裴耀卿也跟去了,然后便称病留在当地了。

    此中深意,关家人自然心知肚明。不过是想远离京师,让人们把他们的事情慢慢淡忘,日后也能彼此不耽误。

    为此,关家都打算好几年了。先帝赐的婚约不能改,又不许纳妾,可关家老爷子那一辈上,曾经有个老兄弟,年轻时便没了,也没能娶个亲,更别提留子了。

    那能不能肩挑两祠,给那边娶一门媳妇?回头生了孩子,再过续到这边来一个,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可关耀祖却有些不上心,他这几年在军营里,人是历练得越发懂事了,却也越发象个闷葫芦似的,完全不见昔日那些跳脱顽劣的习气。

    旁人不了解,乍看起来都只觉得甚有他爹关天骁当年的模样,可只有关家人自己心里明白。

    包括关天骁自己,都宁肯要从前那些不着调的儿子,也比如今这小老头看得省心。

    见关夫人提起来就头疼,殷夫人又好言相劝了半天。却是也想起一件事来,说给她解闷。

    “要说你家耀祖会这样,还算情有可原,那公孙家的小子,倒是古怪得紧。”

    “怎么?”

    “你还不知道吧?就那个公孙弘,如今官儿是升了,可脾气也见长了。他和那申家闺女,就是你家耀祖从前订的那个,这成亲几年不见生,如今正闹着要休妻呢。”

    关夫人吃了一惊,“怎会如此?便是不开怀,生个庶子养在跟前也就是了,哪有这样就要休妻的?”

    “可不是这么说?也不知那申家小姐怎么想的,居然把错全应到自己身上。人家要休,她就同意被休了。气得申家太太也亲自上京了,似乎是真的要分了。”

    关夫人唏嘘感叹了好一时,送走殷夫人,心里还很是难过。

    申家那闺女,说到底还是自家先耽误了人家,如今又遇上这样的事,也不知将来结局如何。

    忽地丫鬟打起门帘,“夫人,少爷回来了!”

    关夫人忙打起精神,堆出笑脸。

    关耀祖大踏步的进来,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扶着宝剑,带着在军营里摔打出来的黝黑粗糙。再不复当年公子哥的模样。

    见母亲眼圈微红,不由得愣了,“娘您怎么哭了?”

    “哦,没什么。是你殷伯母来了,说起三丫头要远嫁,心里不舍,陪她掉了几滴眼泪。正好,你殷伯母还有事求你呢。那三丫头要嫁去永定,正是欧阳家那老二当官的地方吧?我还请他娘去闲园坐坐,也拜托一下。你今儿怎么回来了?”

    关耀祖闻言这才安心。“那正好。欧阳康才送了信来,我刚给送到破园去了,还有欧阳家的一封,我正要去了呢。娘您想什么时候见。我去欧阳家就帮您说一声。”

    关夫人嗔道。“哪有这样说风就是雨的?起码得正正经经下个帖子才行。”

    关耀祖道。“若是旁人家倒也罢了,欧阳家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我要去一说,指不定人家明天就要登门造访了。”

    “那可万万使不得。这样吧。你先去洗漱一番,换身衣裳,我这就写个帖子,给你带去。也问问人家哪天有空,我请她去闲园坐坐。”

    那随便了。关耀祖风风火火的转身离开,去忙他的了。

    看儿子那背影,关夫人心中暗叹,到底没敢把申敏之事说出。

    虽已时隔多年,但关夫人知道,自己儿子心里始终怀着一份歉疚。如果这些年申敏过得好,兴许他心里还好过些,可若知道她过得不好,说不定,儿子心里就更难受了。

    时候不长,关耀祖换了身便装,骑着马就去了归仁坊。

    如今的欧阳家可比从前安静多了,一来是两个大儿子都不在,家里都是些妇孺,不好招摇。二来也是欧阳锦给拍傻之后,少了他一人,不知省了多少是非。谭氏索性紧闭门户,约束极严,倒也渐渐整出一份象样的家风。

    关耀祖虽跟她不算太熟,但逢年过节总会上门走动走动,看看这边有什么事情,能帮的就帮一把。是以门上家丁对他都熟,瞧他来了,忙引人进来。

    进得厅堂,谭氏已经备上香茗等着了。

    寒喧几句,关耀祖把欧阳康给她的信转交,并道,“信走得快,后头还有他们送上京的东西,过两天便得。到时我若有空,再给你们送来。”

    谭氏忙道,“不必麻烦了,东西只需送去破园,我们自己过去拿就完了。正好,也该去瞧瞧先生和薯仔了。”

    念福夫妇离京,可苏澄腿有残疾不良于行,还有杜川家的酒坊也丢不开手。他们夫妻商量再三,把薯仔给先生留下,只带了幼子就藩。

    关耀祖这才不多言语,又问了家计安好,这才把母亲拜托之事略提了一提。

    没想到谭氏却道,“这可正好。前儿收到庄儿来信,他媳妇六月间已经生了个丫头,说在那边寻的奶妈不大中用,我正寻了人,犯愁要怎么送过去。如此说来,倒是要请殷家帮忙捎上一程了。回去跟令尊说,很不必破费,若是得便,不拘是哪儿,约我们两家见见就好。”

    关耀祖在家说起来时,各种不拘小节,可出了门还是很客气的,“这样小小东道,又没便宜外人,便让我作个东道,一起到闲园坐坐吧。伯母不必推辞了,也只当让我娘出来散散心。”

    谭氏笑了,“你娘有你这么个体贴懂事的儿子,也真是福气。我这见天都闲着,你母亲什么时候有空,使人来说一声就行。”

    正说着闲话,欧阳廉和欧阳庆兄弟俩回来了。

    因先帝后期几度多事,连科考都耽误了下来。直到今年年初,新皇才下令说是秋天要开考。他们两兄弟一文一武,俱都报了名,眼下正在太学院听课,积极备考。

    关耀祖便起身告辞,“我知道你们如今正是最忙的时候,就不多打扰了。做文章那些我不擅长,但要是想突击下弓马骑射,记得来找我。”

    欧阳廉听着倒还罢了,未料欧阳庆一下就苦了脸。

    关耀祖正觉得奇怪,欧阳廉忍不住笑道,“关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些时,庆弟可被他岳父家的几个大舅子摔打惨了,如今跟我去上课,竟是享福呢。”

    关耀祖忽地记起,这欧阳庆的老丈人不正是兵部侍郎于大人么?他家不说儿郎,连闺女都是舞得动绣绒刀的。瞧这小胖墩抽起条子,瘦了许多,只怕也有岳父一家的功劳。

    哈哈说笑几句,他也不耽误人休息,便先告辞了。

    出得门来,看看天色尚早,关耀祖顺便就往闲园拐去。那儿虽不接待男宾,总可替母亲预约一下,顺便再打包几样吃食,孝敬下家里三老。

    大掌柜翠蓉听说他来了,亲自出来招呼,给他把地方留好,又把他要的几样吃食打包起来,见他只带一个小厮出来,便道,“不用少爷您拿,我这就安排人给您送家里去。”

    关耀祖道,“无妨,就给那小子送去,我自己逛逛也就回了。”

    翠蓉这才作罢。

    关耀祖一人骑了马,伴随着夕阳西下,蹓蹓跶跶的回着家,心情倒也闲适。

    只是在经过一间酒楼的时候,忽地听到有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在高声说,“那种不生下蛋的鸡,要来干什么?还有脸来闹,真不知是怎么教养出来的!”

    关公子的视线不自觉的被牵引了过去,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公孙弘。

    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比从前更甚。从敞开的窗户里甚至可以看见,他的怀里还搂着上年轻貌美的小娇娘。

    虽说这样的事,关公子从前也没少干,可看见别人这么干,特别是公孙弘这么干,还是让他不淡定了。

    而公孙弘显然也看见他了,并没有半分顾忌,反而在楼上冲他招一招手,“要进来喝一杯么?”

    关耀祖从马背上跃起,一个翻身就直接从窗户里跳进了二楼。

    “公孙弘,你在干什么?”

    “身手不错嘛。”公孙弘挑眉笑看着他,毫不顾忌的低头在那美娇娘脸上亲了一口,“你说我在干什么?”

    关耀祖的脸色变了变,提起了拳头,“别怪我没提醒你,回去!”

    公孙弘嘁了一声,笑容更大,“这倒是有趣了,你算老几,凭什么关起我的闲事?”

    他的眼神一冷,“叫你上来喝一杯是给你面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让你吃个屁!”

    关公子脾气上来,又是从前那个纨绔子弟了。直接一伸手,把整桌酒全给掀了。

    (啊啊,我写到半夜3点,还没有写完,只好分成上下集了。看到亲们留言,说看了番外一好感动,好开心的说。这个也要争取让大家感动到,可分了上下集,不知道效果会不会减弱,嘤嘤,手残党无能。。。)(未完待续。。)

番外二 贺新郎 下【关耀祖】

    掀了一桌子酒的关耀祖,指着周围的人,“全都滚回去!账单记我头上,多少都不所谓,可就是再不许招待这个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公孙弘的脸也沉了下来,“我说姓关的,你到底什么意思?你镇远侯府了不起么?我们定国公府怕你不成!”

    关耀祖脸色变了几变,却不知想到什么,到底不再嚣张任性,哪怕是拳头捏得嘎巴响了,他还是强自按捺着脾气,抱拳施了一礼,

    “今日之事,算我对不住了,你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但是公孙弘,请你不要忘了,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还能出来做这等事?”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已经不止是痛心疾首了,还有些不自觉的痛楚和担心。

    公孙弘讥讽的瞟他一眼,“老子有没有家室,要出来做什么事,关你什么事?哦,我知道了,你是在为我那位夫人打抱不平吧?”

    他换了一副笑容,却更加恶劣了,“那我可得告诉你,你小子当年没娶到她,可是走了狗屎运。你知不知道,那女人就是一只不下蛋的鸡。那样的女人,根本就是扫把星,不应该嫁出来祸害人!”

    关耀祖的脸白了白,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胡说什么呀?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算算我们成亲几年了,她有没有放过一个屁?如今我要休妻,她还成天在家里哭哭啼啼,真不是怎么有脸!”

    关耀祖一时语塞。明显被这样的消息冲击到了,有些无所适从。

    公孙弘皱眉掸掸衣裳上被贱到的酒水,“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赶紧的,重新给我开个房间,再叫几个美貌小娘子过来赔罪。这种事,你应该很擅长的吧?可别想弄些歪瓜裂枣来糊弄我。”

    是,这种事确实是从前的关公子最擅长的。京城里什么地方有最好的酒菜,什么地方有最标致的女人,什么地方有最好的享乐。什么地方最适合寻欢作乐。的确全都是他曾经极其熟稔的。

    可这,并不包换对那个女子的相公。

    关耀祖咬了咬牙,目光诚恳的再度对公孙弘道,“公孙大哥。我虽年轻。可也知道百年修得共枕眠。结发夫妻的情义。岂能说扔就扔?听兄弟一句劝,回去吧。我马上让家里请太医,来给嫂子瞧瞧。兴许只是小毛病呢?”

    这样的低声下气,对于关公子来说,是从没有过的。

    可公孙弘只瞥他一眼,嘲讽更浓,“就你家请得动太医?我家就不行?我实话告诉你,那女人我是休定了!”

    他的心中似是怀着极大怨意,还恶毒的补了一句,“哼,象那样不能生孩子,又不解风情的女人,送到窑子里都没人要!”

    关耀祖的回答,是带着风声拳头。

    “你不要她就算了,凭什么这么侮辱人?她就算有千般错,总是清清白白嫁你的吧?你半点不念结发之情,这样在外面说她的坏话,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忍无可忍,他便不再忍了。

    可回答他的,是更加凶猛的拳头,“老子是不是人关你屁事?你干嘛为那娘们出头?你们之前是不是有一腿?”

    “你闭嘴,我不许你侮辱她!”

    “老子偏不闭嘴,偏要侮辱她又怎样?她一天没离开我,就一天还是我的女人。我想怎么侮辱就怎么侮辱。”

    “畜生,畜生!欧阳康真是瞎了眼,才会替你们保媒!”

    “这话应该说反了吧?是我瞎了眼,才会娶那样一个扫把星!”

    “你还说,还说!申敏是好姑娘,才不是扫把星。”

    关公子越着急,越打不赢人家,反而被揍得鼻青脸肿。

    这么多年,公孙弘那个别人家孩子不是白当的。

    虽然关耀祖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可毕竟跟他差了太久才开始发奋图强,想逆袭,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觑个空档,公孙弘一把将他胳膊拧到身后,直接把人撂地下了,跟狗啃屎似的,毫无形象。然后很恶形恶状的又踩了一脚上去,象是踩着只乌龟一般。

    而此刻,那个别人家孩子的脸上,在关公子看不到的地方,多了几分戏谑,“哟,连她闺名还记得这么清楚,还说你们没关系?你要是情圣,你再把她娶回去呀,这样下不了蛋的鸡,老子看谁会要!”

    他以为关耀祖会毫不犹豫的吼出句什么,没想到关公子被他用这个侮辱的姿势踩在身上,居然没有抓狂,反而很认真的说,

    “你要是个爷们,就跟她好聚好散。这样在背后说人是非,就算我打不过你,可我也要见你一次打一次。除非你有种现在就打死我,否则老子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公孙弘收了脚,故作恶劣的撇了撇嘴,“那我就等着看你要怎么跟我没完。”

    他甩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关耀祖从地上爬了起来,抹去嘴角的血沫子,叫老板把账单给他,答应过几天会送钱来。

    然后,一瘸一拐的顶着满身的伤痕,去了最近的药铺。

    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要知道有分寸。顶着这样一身的伤回家,除了让人看着心疼难过,有什么意思?

    是男人,都要学会打落牙齿和血吞。

    关耀祖把一身的伤收拾好了,让小伙计回家报了个信,说他临时有点事,回军营里去了。

    不管家里有没有听到消息,不让他们看到这样的惨状,也是一种孝顺。

    过了半个月,他脸上的伤基本消下去了。

    关耀祖特意告了假回家,特意买了好酒好菜。陪爹娘祖母吃了顿饭,然后走到他们跟前跪下,说,“恕孩儿不孝,请为我去申家提亲吧。”

    关夫人惊得差点摔了茶杯,“你……你都知道了?”

    关老夫人年纪渐大,不大管这些事了,一脸懵然,“怎么了?”

    关耀祖道,“公孙弘要休了申氏。我要娶她。娘您之前不是说要我替小叔爷再祠一房的吗?我就娶她了。”

    “你这孩子疯了不成?”关天骁也不能淡定了。他在军中,自然也听到传言,甚至包括儿子打架吃了亏的,可眼下的重点是。“申家那孩子。听说是不能生育的。”

    这样的事情。没有家长会不介意。

    “那又如何?”关耀祖抬头看着他爹,眸光深沉而坚定,“她还年轻。可以慢慢治。实在生不了,我再纳妾。可你们若不同意我娶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娶任何人的,妾也不会。”

    关老夫人浑身哆嗦着,“阿祖,你别是受了什么刺激吧?就算你觉得当年对不起她,可我们家能用别的方法弥补,这样……”

    “这样会很丢脸。”关耀祖重重磕了个头,眼中泛起了波光,狠狠咬着后槽牙,逼自己说下去,“我知道这么做,会让家里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可我真的不能不这么做,否则我不仅会内疚一辈子,也会后悔一辈子的。我……”

    他哽咽着,第一次对至亲倾吐出自己的真情意,“我当年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上她了……不是相亲那次,最早,我最早在游湖的时候见过她一面……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谁,她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们还斗起气来……可是,可是那天看到,来跟我相亲的人是她时,我很欢喜,我……”

    他说不下去了。

    可那一字一句,发自肺腑的情意浓烈而又真挚,任谁都能感受得到那样一番赤子之心。

    关夫人含着泪,心疼象是针扎似的,“你这个傻孩子。既是这样,你当年又为什么要退婚呢……”

    关耀祖说不出话来,他只倔强的扭过头,使劲忍着,把所有的酸涩咽回去。

    当自己的私情和兄弟的性命放在一起,他别无选择。

    或许,他就是从那一天起,学会什么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

    可如今,当他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那曾经倾心的女孩,就算背负着不育的流言,他也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这就是他。

    关天骁重重抹了一把脸,再看看眼前这个儿子,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难过。

    他的儿子,始终都是好孩子。

    就算他曾经做过那么那么多的荒唐事,可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听孩子的,去吧……我,跟你一起去说,咱们这就去。”

    关耀祖看着自己的父亲站了起来,扶起了关夫人。

    他低下头,又重重的磕了个头,“爹、娘,请原谅孩儿的不孝,就允许儿子任性这么一回。我发誓,是这辈子最后一回了!”

    有小小的水滴,落在他身前的地上。

    关天骁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伸出大掌,重重的揉在儿子头上,却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就大踏步的拖着泣不成声的关夫人出门了。

    “傻孩子,你这个傻孩子呀!”

    关老夫人老泪滂沱,心疼的看着最心爱的小孙子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那样渐渐沉稳的肩背,也不知是在背地里背负了多少他们不知道的心酸才换来的。

    如果可以,她宁愿跪在那儿的,是她从前那个永远不懂事,总是闯祸的孙子。

    ……

    关家人一上门提亲,公孙弘就很爽快的与申敏和离了。所有的嫁妆退回,甚至还赔送了一笔钱财。

    申家原本不忍心让女儿去占那个正妻的名份,主动提出可以让女儿当侧室,可关家非常厚道的拒绝了。

    三媒六聘,半点礼数不差的把媳妇迎进家门。丝毫没有因为她是二婚,有半分轻慢之处。

    可嘲笑的人总是会有。

    说关耀祖就是个傻子,二百五,捡破烂的。从前捡了一个男妻,如今又捡了一个不会下蛋的,说关家爹娘都是老糊涂了。总之什么样难听的话都有。

    可关天骁挺直了腰杆对老母妻子说,“咱们的耀祖,是好样的。”

    婆媳相对,却是一片泪眼婆娑。

    因想快点平息这场风波,所以婚事办得有些仓促,前后也就三个多月的时间。腊月十七,新人过门。

    因被议论得太多,所以喜酒并没有请太多人。来的多是至亲好友,只没想到一向在破园深居俭出的苏澄,特意带着薯仔。顶风冒雪的专程来道贺。

    “关叔叔大喜!”

    四岁半的小薯仔长得越发粉妆玉琢般的俊秀。笑眯眯的捧上礼物,一只带锁的长木匣,“这个,你可一定要收好喔。等过了今晚。才能跟新娘子一起看的。”

    对这个古怪精灵的臭小子带来的礼物。关耀祖还真有几分忐忑。“你不会在里面放了什么小虫子,要捉弄你关叔叔吧?”

    小薯仔呲牙一笑,“那是我小时候干的事了。现在可不干了。”

    那就是级别升高了?

    关耀祖越发不安,可今儿他是新郎官,暂且没空研究这里到底是什么,把这对师徒安置好,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忙忙碌碌等到终于可以坐下来的时候,也就是他洞房花烛夜开始的时候了。

    其实不算新鲜,这辈子,他已经有过一次洞房花烛夜了。

    不过那一回,全是苦涩。只是为了一份兄弟情,师生情不得不接受的苦涩。

    可这一回,面对的是自己倾心恋慕过的女孩,又曾经受过婚姻的伤痛,关公子心思莫名复杂,又莫名胆怯。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明白自己一点也不介意那些过往,才能与他坦然相处?

    看他坐在那儿半天不动,不会读心术的新娘又忐忑又不安,悄悄的掀起盖头一角,怯怯的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怎么会?”

    关耀祖咽了咽口水,“我就是,就是有点……口渴。”

    新娘子噗哧笑了,“那你口渴,也能给我先揭开盖头吧?”

    哦哦,关公子如梦初醒,伸手就要去揭,可新娘子赶紧躲开,提醒,“用秤。”

    啊啊,关公子慌慌张张的又去找秤了。放哪儿了? 那秤他明明在新房里见过,放哪儿了?

    新娘子看他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翻乱找,不得不再次提醒,“那不就在你靴筒里么?”

    啊啊啊!

    等手忙脚乱的新郎官好不容易挑开了大红盖头,看着灯下的女子,他愣了愣。

    新娘子明显透着紧张,不安的摸着自己的脸,“怎么?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她还一直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

    “没有没有!”关公子连连摆手,油嘴滑舌的他,第一次却发现,你很好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还是憋出一句,“口……有点渴。”

    然后抬手去擦燥热不已的脑门上,那并不存在的汗。

    新娘子又笑了笑,却是起身倒了两杯酒来,红绳系着,一人一杯,“喝吧。”

    哦哦,关公子觉得自己就象个傻子似的,抓了那酒就往嘴里灌。

    可这又犯傻了。

    新娘子手急的把胳膊伸了过来,绕着他的胳膊,又挽了回去。交杯酒,应该是这么喝的吧?

    关公子只觉自己笨得已经没救了,哆嗦着给自己灌了口酒,手脚都没处摆没处搁。

    新娘子冲他顽皮的眨了眨眼,收了酒杯,索性把整只酒壶都给他拿了来,“你肯定还口渴,对吗?”

    是啊。关公子傻乎乎的接了小酒壶,又傻乎乎的一口气灌了下去。又傻乎乎的站在那里,任他的新娘子把酒壶收走,拖着他坐到大红喜床上,放下了大红的帐幔。

    合卺酒很甜,可更甜的是新娘子娇羞又妩媚的笑意。

    关耀祖不知道是被那壶掺了料的好酒蛊惑了,还是被新娘子的笑容蛊惑了,他的整个洞房花烛夜,过得浑浑噩噩,恍恍惚惚,象是掉进一个泛着红光,柔软绵长而又无比甜蜜的梦里。

    那感觉,他形容不出来。

    也是第一回,关公子开始悔恨。自己当年读书时太不认真。以至于如今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又或者说,讨好他的新娘子。

    龙凤红烛在前屋照得满堂红光,隐隐透进内室里来。

    新娘子舒展玉臂,揽住呆头鹅般的相公,翻身贴在他身上,吐气如兰,却又戏谑万分,“你又口渴了?”

    关公子这回果断摇头,搂着怀中的佳人。任二人墨黑的长发带着微微的汗意。和并未平复的喘息凌乱纠结在一处,半晌才动了动喉结,“我,我……”

    “你想什么?”新娘子伸手轻抚着他的脸。如同最爱惜的珍宝。本来想问问他上回和公孙弘打架。伤得重么。结果发现了丈夫身下的异常。

    黑夜壮大了每个人的胆子,新娘弯起圆圆的眼睛,笑得跟猫样的微眯起来。什么也不说的送上芳唇。

    **还长,他们已经是夫妻了,有些话,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讲。

    如今,她还是先抓紧时间要个孩子吧。毕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不急不行。

    一夜浓情,比那通红的炭火还要炽烈。

    ……

    次日起来时,二人却是不约而同的红了脸,对视一眼,又别过头去。

    模糊中,关耀祖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可此时的心情太好,让他光看着新娘子就够了,实在没办法去动那个脑筋。

    进来伺候的丫鬟们看得掩嘴偷笑,为示对女方的体贴,关耀祖特意交待了,只许自家的丫鬟在门外伺候,非召唤不得入内。所以此时能进来的,都是申敏贴身的心腹。

    尤其是她的大丫鬟,不许任何人动手,亲自去收拾了床铺,然后悄悄把一物,恭恭敬敬的送到屏风后头,正在更衣的新婚夫妻面前。

    申敏只看一眼,便红透了耳根,而关公子却是一副雷劈般的表情,僵在那里。

    雪白的元帕,已经被揉得跟腌菜一般,但那上头分明凝涸着殷红的血迹。因隔了夜,微微泛着暗红,象是雪里点染的梅。

    看相公这副呆样,申敏脸上带着羞,低低的叫丫鬟把帕子锁了,给关耀祖看了一封信。

    那是五年前,她的元配来求亲时,托欧阳康送给她的信。

    关公子看完,那副被雷劈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他不敢置信,又不能不信。

    他的呼吸急促,可充斥在胸膛里的并不仅仅是惊喜,那是比知道妻子是完璧更让人感动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昨日小薯仔送给他的礼物。

    匣子打开,里面有一副裱好的字。是裴耀卿的手书,欧阳康的装裱。

    “昔日浪子风流,今朝已成佳偶。六载守得云开,两番终得挚爱。”

    只一眼,申敏就哭了。

    而关公子,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些东西激荡在他的胸膛,又热又烫,把整个都要烧起来了。

    匆匆洗漱,连饭也来不及吃,只匆匆给爹娘祖母磕了个头,便拉着他的新娘子飞奔而去。

    “这是怎么了?”关夫人又惊又奇。

    可关天骁却道,“等他们回来,不就知道了?”

    抱着媳妇上了马,扬鞭急驰,简直恨不得插上翅膀般,飞到破园。

    在那处最熟悉的敞轩里,似是早料到他会过来一般,早已济济一堂。看见他们过来,里面人齐齐大笑。

    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兴冲冲的迎出来问,“你们是不是还没吃早饭就过来了?”

    申敏一愣,关公子已经本能的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子似笑非笑的瞟他们一眼,对正给小儿喂饭的女子施了一礼,“公主英明。”

    “娘,英明是什么?”两岁多的小男孩,仰着白嫩俊秀的小脸,咂巴着小嘴,天真的问。

    “笨咧。”四岁多的小哥哥老气横秋的鄙视了他一眼,“英明就是公孙叔叔一会儿没得吃了。”

    “那他的给谁吃?”小弟弟眼巴巴的看着那一个个黄澄澄的橙子蒸蛋,伸出软软的小手指头指了指。

    女子忍俊不禁,望着外面还傻站在雪地里的小两口道,“我这大老远的赶回来给你们做一道佳偶天成,你们还不赏脸进来尝尝?”

    “还有我这元配,够识趣了吧?”那清秀男子笑道,“怕打扰了你们,昨天特意没去添乱。如今,新人是不是要给我发个大红包?”

    “那我呢?”那高大英挺的男子斜眼挑了挑眉,酸溜溜的道,“我这元配还给人踹下了堂。嗳,那做媒的,他们都成双成对了,我你管不管的?”

    “好了好了。”一个长相最为俊美的男子,见众人揶揄得够了,这才走了出来,对外面的小两口说,“你俩要是喜欢站在雪地里当风景,我们可就不客气的开吃了。昨晚都喝得不少,就为了等你们,还一直饿着肚子呢。”

    申敏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而关公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站在那里,不停的吸着气,努力把心中那滚烫**的激流压下去,再压下去。

    然后,到底是忍不住的红了眼,咬着牙,上前对着那最俊美的男子,当胸就是一拳。然后,恶狠狠扔出一句,

    “我要吃双份!”

    四岁半的小哥哥闻言顿时亮起双眸,“关叔叔你是有了么?娘说成了亲的人,就能生孩子了,有了孩子的人就能吃双份,那你生个小妹妹给我玩好不好?”

    噗哈哈哈!

    雪很厚,天很冷,但什么也阻挡不住那样畅快淋漓的笑声,比最温暖的炭火,更加温暖着这个冬季……

    (关公子终于圆满了,好星湖,撒花!!!写完自己的心都暖暖的。)(未完待续。。)

番外三 墙头花【陆滢】

    (这也是小人物的故事,提前说一声,不喜勿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作者挺想交待一回的,后面应该是那小哥俩的了。嘻嘻^^ )

    快过年了,京城里一处不大起眼的药铺跟前,站满了排队的人。这本是常事,正月十五前都讳疾忌医,所以一般的病患都会提前把药备足,省得大过年的来触这个霉头。

    但是跟别处病人家属们总喜欢问东问西不同,这里来买药的病人家属们都把头埋得很低,嘴也跟锯掉的葫芦一般,寡言少语,似是生怕人认出来。

    而熟识药铺底细的街坊们都知道,此中原因无他,皆因这家药铺的大夫最擅长治的是脑子方面的病。

    这十个里头有八个来看病的,都是家里有神智不清之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这可比什么恶疾都让人忌讳。

    药堂里,一个穿着艾绿袄子的清秀妇人低低哀求着,“大夫,求您行行好,就给几副药吧。我家小姑子也就吃你家的药,才能安稳的睡个好觉。等过了年,这钱我们一定还上。”

    那大夫没吭声,旁边小伙计说话了,“不是我们心狠,可你也得体谅下我们的难处吧。这账单你自己看看,都欠多少了?你今天拿的这些钱还不够还去年的账,如今又要来赊,还欠得这么多,这让我们怎么赊给你?”

    那妇人脸上满是尴尬,那样晦暗的脸色,在已经略显陈旧的绿袄映衬下。越发显出一种如过气青菜般的寒酸之色,让那本来还算秀致的眉目都失了颜色。

    她局促的拧着手,为难的开了口,“我也知道,这……确实是赊得久了点,不过这不是要过年了吗?要不,我不要这么多,你们就赊一半,给一半我行不?”

    那小伙计忍了半天没出口的话,终于还是说出来了。“陆嫂子。我知道你们家如今过得不易。可再不易,这欠债还钱总是要的吧?你就是真为难,好歹先还上一些,我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带过去了。可你呢。去年拿了那么些药。就躲得无影无踪。几回上门去讨,都躲在屋里锁着门装不在,这会子你倒是又来求我们了。有这么做人的么?“、”

    小陆氏羞得满面通红,再也没脸说赊欠之事,那大夫瞧她一眼,却叹了口气,吩咐小徒弟,“去,给她抓上两副药,起码让人好好过个年三十和大年初一吧。”

    小陆氏眼中含着泪,却说不出感激的话,那大夫摇着头,宽厚的摆了摆手,叫下一位了。

    提着两副药出来,妇人埋着头匆匆走着,一不留神,在巷子口差点撞上一辆马车。

    “你这女人怎么回事?没长眼睛么?”

    那车夫不悦的喝骂起来,小陆氏慌忙低头赔罪,不意马车上下来一个男子,替她解了围,“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老周你先把车赶回去吧,我买了药就回。”

    看这男人打扮,是个府里的管事,已经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宜,看着不过四十出头,很是宽厚敦和的模样。

    可小陆氏看着他,却有些不安。但还是敛衽行了一礼,叫了一声,“程管事。”

    见是熟人,车夫很识趣的拖着一车年货走了。

    那程管事瞧瞧陆氏手里孤零零的两包药和身上的旧衣裳,“怎么,又没钱了?”

    小陆氏脸红得越发厉害了,“没……不,我小姑最近好了许多……”

    程管事看看左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不必了,不耽误您了!”小陆氏连连摇着头,窘迫得鼻尖都快冒汗了,转身就想离开。

    可程管事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小锭银子,“拿去,这大街上拉拉扯扯的不好看。”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小陆氏想追,却挪不动步子。再看旁人的目光,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只手心里的银子硌得人生疼,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撒手。

    直到一口气回了家,她的心才略略安定下来。

    这倒是一处不错的大宅,只小陆氏却是从后门一处新辟了才几年的角门进入。那里高高竖着一堵围墙,把这个角落里几间长年晒不到太阳的矮房,跟大宅严严的隔绝开来。

    院子很是破败,尤其冬天,那半墙的牵牛都灰败下来,看着就有种颓丧之气。

    “你别过来,别过来!”

    “傻孩子,我是娘啊,让娘给你擦擦脸,行么?”

    “不要!你是不是要杀我?是想勒死我吧,我才不上当!”

    ……

    才到屋门前,就听到这样大同小异的对话。小陆氏从起初的难过落泪,到如今也只是略略一停,就回屋了。

    把药收进柜子里,她才搬了个小马扎去巴掌大的院子里洗衣裳。

    因为家里有个疯疯癫癫的小姑,永远会把自己弄得一团污秽,所以她也会有永远洗不完的脏衣裳。

    可这能怪谁呢?

    小陆氏暂时不想去思考,可有人偏偏不让她安宁。

    才洗了两件,九岁的女儿哭哭啼啼的回来了,大她两岁的儿子也带着一身的污泥和青紫的眼眶,负气的道,“娘,咱们把姑姑送走好不好?有她在,别人都欺负我们,连叔叔婶婶,堂哥堂妹都不跟我们来往了。”

    要是平时,小陆氏还会好言相劝一番,可今天,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无名邪火,顿时就吼了起来,“她再不好,也是你们的亲姑姑。从前那些年吃她的喝她的,你们不说话。如今她遭了难,就把人送走,你们还有良心没有?都这么闲得慌,不如你们来做这些家务!”

    她把衣裳扔掉。转身就回了房,大力将门摔上,显是动了真怒。

    而很快,就传来隔壁婆婆的呜咽,“是你们姑姑不好,如今连累了你们,可咱们总是一家人……”

    在那明显有气无力的哭声里,一双儿女都冷着脸回屋了。

    小陆氏烦躁的紧紧捂住耳朵,好似这样就能把自己从这个家抽离出去。

    可这,可能吗?

    似是鬼使神差一般。她又摸出那锭银子。虽小了点,但足有六七钱了,足够全家过上一段日子,可能用吗?

    小陆氏心情很乱。

    她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虽不是千金小姐。可也是生下来就有人伺候。没干过什么家务的。可这几年,瞧瞧她这双手,都快磨成什么样了?

    这一切。全都是她那个小姑子,陆家三姑娘所赐。

    小陆氏,一直对这个小姑子的心情很复杂。

    羡慕她的天份,佩服她为达目的不罢休的努力,还有,报复时的坚决和狠辣。

    公公当年宠妾灭妻是有错,可后来这小姑子为了泄愤,在公公死前对他的折辱,更把上头两个庶姐那样轻贱的嫁掉,也是让小陆氏很心惊肉跳一把的。

    可也不能说她错,毕竟小姑子争取的,是他们的利益对不对?

    只是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小姑子一点点的发生了变化。又或者说,是慢慢剥掉她从前的那些伪装。

    当中的那些事,小陆氏不愿意去回想,只等到这小姑再度回到京城,重回皇后娘娘身边,那时的她就开始不安了,她怕这个小姑会爬得太高,摔得太狠。

    可惜结果,真是这样。

    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先皇过世的那几天,她突然就疯了。任谁靠近她,她就说别人要杀她,然后拼命大嚷,“不是我,你们别找我!”

    宫里连杀她都懒得脏了手,直接把人送了回来。

    从此,陆家就象掉进了泥潭。

    先是陆家所有在宫中任职的子弟全被罢免了,连徒弟或沾边的人都不行。然后,还不许他们全家离京,每月都要接受官府的查验,看有没有偷跑之人。

    这样的集体失业加打脸,对于靠着手艺混饭吃的御厨世家来说,不吝于绝了他们的生路。

    逼得府中从前挑三拣四的老少爷们,只能委委曲曲的靠从前置下的田产店铺等产业维生。有些没本事的,只能低三下四的寻了个小饭馆掌勺。

    而这一切,都是陆滢带来的。

    陆家上下,全恨毒了她。

    但最初,小陆氏是很同情自己这个小姑子的。

    看看她身上这件绿袄,搁在几年前,还是很光鲜的。这是宫中的好料子,小姑送她的,这小姑纵有千般错,但对自家亲人,真的没有小气过。

    其实她的优点还很多。

    象早些年,小陆氏刚嫁过来的时候,亲眼看着这个小姑子,为了护住懦弱的母亲和兄长,和一府的人抗争。那就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能做到的,小陆氏承认,自己都不行。

    可她就是心气太高了,就象墙上那牵牛花,都已经爬到头了,还想往上爬,可翻过墙不就得往下掉了?

    她就是看不透,不肯认命。

    不过就算是她后面不愿嫁人,离京出走,小陆氏虽然惊诧,可心里对这个特立独行,无所畏惧的小姑子,还是存着几分敬佩的。

    尤其她后来还源源不断的送回来那么多的钱财,就让她对她的好感更进一层了。她甚至在想,如果这小姑子不是个女人,而是投了个男胎,只怕是要做出了不起的功绩的。

    可是,如今呢?

    小陆氏讥诮的勾了勾嘴角,灰败的牵牛花还有春来花开的时候,她呢?比死人还不如。

    因为陆滢的发疯,又连累了全家,陆家本是要把他们全家赶出府去的。小陆氏那个不靠谱的婆婆和相公居然商量着,把家产全部献出去,给他们一家在这个角落里留下一个破败的小独院。

    当时,小陆氏就觉不妥。凭当时他们手上的钱财,上哪儿不好?干嘛要在这里受气?

    可婆婆和相公被护了一辈子,生怕脱离了家族会没人庇护。所以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把钱给充公了。

    现如今,他们也知道当初的决定实在是太蠢了。

    拿那么多的钱,只换来这么小块地方,而高墙那边根本对他们不闻不问,就是死皮赖脸的求了过去,至多也是三五十文的打发,还一脸的债主表情。

    一想到这些年因为没钱受的憋屈,小陆氏脸上的讥诮更浓了。

    这两母子,一辈子都被那小姑护卫得太享福了。如今。也该是他们还债的时候了。

    可凭什么,还要拖上自己和一双儿女?

    照照镜子,其实她还不算太老,三十出头的年纪。还是身材苗条。美貌可人的。要不。那个程管事也不会在认得她之后,总想着勾引她。

    男人啊,别看装出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真吹了灯还不都一样?

    前头那条街的吴嫂子就是这么说的。她就是个暗门子,她家男人的小本生意有时开不了张,她就在底下接点见不得光的私活。

    “真闭了眼往炕上一躺,把人当成你男人就完了。说心里话,那可比两口子弄那事还快活。”这是上回,她悄悄跟自己说笑的话。

    小陆氏知道,她在诱她下水。

    那吴嫂子渐渐年长,姿色大不如前,自然想找几个下家,好挣些介绍钱。可自己若是要做,凭什么给她赚去?就找那程管事……

    天!

    小陆氏忽地警醒,紧紧捂着脸,她在想什么呀?那可是能当自己父亲的人了,就算年貌相当,她也不能动这样念头啊!

    不行,她得找点事做,找点事做才不会胡思乱想。

    当出了房门,却见老实憨厚的丈夫,表情极不自然的跟吴嫂子一起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

    吴嫂子带着伪善的笑意,跟她们说,“……前头街上的王家,这不是讨了媳妇一直没生养么?所以想上门来典妻。”

    小陆氏顿时色变,再看向丈夫,“你敢!要是那样,我宁肯被休!”

    那王家穷得叮当响,一共兄弟三个,才讨了一个媳妇,整晚整晚闹得鬼哭狼嚎,那媳妇都快给折腾成人干了,哪有本事生孩子?

    吴嫂子忙道,“你误会了,要典的不是你,是你家小姑子。”

    “我不同意!”

    操心操得几乎头发全白的婆婆的站了出来,看着自己儿子满脸愤怒,“你怎么能这么待你妹妹?”

    男子呐呐着不敢答,还是吴嫂子道,“那王家应承过会好好照顾你家闺女的,只要她生下儿子,马上把人还回来。你们如今这情况,也不是我说,还不如把她送出去,谋一条出路。”

    忽地,一双儿女也跑了出来,“可怀孕生子,很危险的吧?姑姑又什么都不懂。”

    但他们的父亲一脸懊恼自责的说,“上个月,我烧坏了一道很贵的菜,已经被酒楼开除了……咱们家,真养不起你们姑姑了。”

    陆文氏惊得掩嘴,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了。

    眼看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下了,小陆氏忽地冷笑起来,“既如此,就烦请吴嫂子跟我走一趟,去隔壁把话说清楚。”

    看丈夫一脸这种丢脸的事情怎么还要往外说的表情,小陆氏心中冷笑,真该让小姑子清醒过来看看,她竭力维护了十几年的家人是怎样的嘴脸。

    明知道是丢人的事,居然还会被人说动答应?若不是顾忌着两个未成年的儿女,她现在就撂挑子不管了。

    可她不能。

    她不能让小姑子被算计之后,又轮到自己,然后象掉进染缸里越染越黑,终至爬不起来,所以她要自己为自己,还有儿女挣一条活路。

    果然,当把那层面皮豁出去之后,也没什么办不成的事了。

    当她扯着吴嫂子,闯进陆家,把要送小姑去借腹生子之事宣扬开来之后,陆家人不淡定了。

    就算陆滢连累了全家,可只要她一天顶着这个陆姓,陆家就不能放任她去丢人现眼。

    当场疾言厉色把吴嫂子大骂一顿,赶出门去,可关起门来,又一个个的打起了太极。

    小陆氏既然敢来,就再也不怕得罪人了,“……你们若不愿把当年的钱财还来,就去把小姑活活治死算了,否则再逼下去,我们什么样的丑事都做不出来,到时别怪我们带累了门风。”

    有时人跟人之间,赌的就是哪个更敢豁出去。

    陆家人商议再三,到底妥协了。充入公中的家产是不可能退回的,但允诺每月他们一家应有的份例,将来家人的生老病死,孩子的读书嫁娶也都由府里照应。

    小陆氏怕他们日后又找借口反悔,直逼着写下文书,这才松了口气。

    重回了那个巴掌大的小院,看着目光呆滞,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的小姑子,她的心里泛起淡淡的怜悯。

    这是她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了,只当是还她照顾过自己那么多年的情份。

    再转过头,看着婆母丈夫既敬且畏的目光,她的心里忽地就明净起来。

    其实,就算一个女人,只要自己肯撑起来了,又怎会有过不去的坎?

    就算,她也只是一朵卑微的墙头花,可只要认认真真的顺杆爬,有什么过不去的磨难?

    小姑就是心思左了,才会走歪了路。可她不会,所以她,会比小姑做得更好。

    虽然婆婆丈夫都是指望不上的,但她的一双儿女还有希望,她好好的教,待日后他们都成家立室了,说不定她还可以享点晚福。

    至于那锭银子,哼!那老色鬼敢给,她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花的?

    要不换成铜钱,等下次见面,砸他脸上必也是痛快的。(未完待续。。)

番外四 浣溪沙1【白薯╳芋头】

    小薯仔是一岁半的时候有弟弟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那时他还太小了,搞不清弟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模糊记得第一天见到那个软乎得跟豆腐一样的小糯米团子时,有些敬畏。只轻轻摸了一小把,就赶紧缩了手,生怕自己把他捏坏了。

    不过娘告诉他,弟弟是会慢慢长大的,长大了就能跟他一起玩了。

    真的咩?小薯仔两眼放光的期待着,盼着弟弟快快长大。

    可这弟弟实在长得太慢了,成天不是睡,就是睡。只偶尔睁开眼睛,跟他玩一小会儿,就又闭上眼睛睡觉去了。

    “小芋头是个大懒虫。”

    这是小薯仔最早给弟弟下的定义,看他苦恼的皱着小眉头,忧心忡忡的模样,反逗得全家人捧腹大笑。

    小薯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些大人,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着急?当懒虫是没有前途的!

    于是,自觉身为哥哥的他,每天都很负责任的多跟弟弟玩一会儿,让他不要睡那么多。好在这个懒虫弟弟还算知道上进,一天一天,睡的时间越来越少,跟他玩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那时候,小薯仔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不是洗脸吃饭,而是跑到弟弟的小床边,看他起来没有。他爹为此提了好多次的意见,可小薯仔很不理解。

    “为什么我都起来了,你还不起来?师公说,睡懒觉是坏习惯。”

    要是爹娘肯把弟弟送到他的房间里,他还不愿意天天跑来敲门呢。

    爹很无语。娘也很无语。

    然后,弟弟就被挪了出来,可还是没放到小薯仔的房间里,而是放到了爹娘的外间,由上夜的丫鬟负责照顾。

    小薯仔很不服,凭什么不把弟弟给他?他的外间也有上夜的丫鬟。再隔壁,还有师公!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爹娘是想把弟弟藏起来偷偷的玩,所以才不肯给他。可他还小,争不过大人。只好郁闷的盼着自己也快点长大。好把弟弟抢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弟弟终于慢慢长大了。

    从一个只会傻乎乎盯着他看,抓着他手指头的小糯米团子,慢慢的会坐。会翻身。会爬了。

    那时候。小薯仔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跟弟弟玩的时间。

    站在离弟弟几步远的地方,喊一声“小芋头!”小东西就会抬头四处找他,然后吭哧吭哧的往自己跟前爬。

    快追到时。小薯仔假装往前跑,却又会故意放慢脚步,让他抓几下就扑到自己,逗得小东西开心极了,咧开小嘴,一直笑出两排粉红的小牙龈根子。

    小薯仔每回看弟弟这样,就喜欢得不行。抱着他亲了又亲。白白嫩嫩的小脸,亲起来可舒服呢,真的跟剥了皮的小芋头一样,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只是弟弟经常会流好多口水在他身上,除了这个,他的弟弟是天底下最好的,最完美的弟弟。就算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偶尔会尿床,小薯仔也没有嫌弃他。

    是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成功的把弟弟抢过来了。

    爹娘是不肯的,可架不住他们小哥俩已经会抱在一起哭了。要是有人想把弟弟抱走,小芋头就会瘪着小嘴作势要哭,看他一要哭,小薯仔就会红着眼睛大发脾气。

    总之各种撒泼打滚,他就是要和弟弟在一起!

    然后,大人们就没办法了,只好让他们俩睡一张床上。

    这才对嘛。

    师公说他们是一根藤上结的两个瓜,既然是这样,那当然应该在一起啊。

    小薯仔抱着香香软软的弟弟,每天都睡得心满意足。

    床在船上摇啊摇,毯子在车里晃啊晃。

    那天秋天,小薯仔抱着弟弟,一起走了好长好长的路,去了爹娘的家乡。

    听说,是要把睡在一只很大很大,黑黑的木头匣子里的曾祖母,送到曾祖母的身边。

    小弟弟不懂事,可小薯仔却有点害怕。

    太奶奶为什么要住在那个奇怪的木头匣子里,不出来陪他们玩呢?

    娘说,是曾祖母知道他有小弟弟了,所以要去陪曾祖父了。要不,曾祖父一个人没人玩,就太可怜了。

    小薯仔还是有点糊涂,那能不能带他也去?

    娘摇了摇头,说那地方只收当了爷爷奶奶的人。等到将来,他也有了孩子,爹娘迟早有一天,也会住进那个黑匣子里,去陪太爷爷太奶奶,小薯仔要去,得老到长出白胡子才行。

    哦,既然将来还会相见,那此时的别离就没什么关系了。小薯仔听懂了,就不害怕了。

    他知道的,就好象小狗子哥哥的爹也没了,可小狗子也不哭,他说他爹会在天上看着他,他要是哭,就不勇敢了,他爹会难过的。

    小薯仔也要做勇敢的孩子,他还要保护弟弟呢,他也不哭。

    “只是小薯仔,你弟弟长得一点也不象你,他是拣来的对不对?”

    面对着那个慈祥的,听说叫做太姥爷的人笑眯眯的逗他,小薯仔其实是有点不高兴的。

    就算爹娘还有师公都教过他,对人要有礼貌,可小薯仔还是忍不住吼了一句,“我弟弟才不是拣来的!他是我娘生的,跟我是一样的。!”

    看着曾外孙气鼓鼓的斜睨过来,施老爹没生气,反而被逗得更加开怀了,“这孩子果然护他弟弟,连说都不让人说。”

    欧阳康红果果的看大儿子一眼,告起黑状,“这还算是好的,他们师公明明一番好心,要让他弟弟去泡药澡,可以强身健体的,可这小子死活不让他弟弟泡。一把小芋头抱去。他就又哭又闹,活跟捅了他一刀似的。更过份的是,你要是问他最喜欢爹还是娘,他一准儿说弟弟,直把人气个半死。”

    小薯仔悄悄翻个大大白眼,他自己被泡成苦薯仔就算了,才不要弟弟被泡成个苦芋头呢。

    不信闻闻,弟弟如今身上可香啦,全是他的功劳。

    施老爹哈哈大笑,“小薯仔。那师公和你娘。你喜欢谁?”

    小薯仔还没忘记这个太姥爷刚说了自己弟弟“坏话”,眨巴着明净的丹凤眼,呲着小牙,堆起一脸假笑。“当然是你呀!”

    施老爹一哽。旁边咕咚一声。是小舅舅施贵笑得太厉害,直接坐地下去了。

    太姥姥也是笑得前仰后合,对老伴笑骂。“活该,叫你乱说话。不过这孩子,也实在是个人精,他这都跟谁学的?”

    除了家里那个人精师公,还能有谁?

    念福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这个儿子,才两岁多,就能把大人堵得哑口无言了,真不知道再大一些,会是怎样的毒舌。

    不过小薯仔才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毒舌,他就是不喜欢人家说他弟弟嘛。偏这些大人太无聊了,老是这样逗弄他们。欺负弟弟年纪小,不会说话,哼哼,他身为哥哥,当然要伸张正义!

    咿——

    似乎是明白哥哥为他打抱不平了,小芋头很有良心的爬到桌子那边,抓了一只红通通的大桔子回来,两只小手抱得紧紧的,送到小薯仔的面前。

    弟弟真乖。

    小薯仔忍不住又嘟起小嘴,亲了他弟弟一口,又伸手摸摸他脑门上软软的短毛,心里默默的说,放心,哥哥会永远永远护着你的。不过——

    “小芋头,你不能吃啦!快吐出来,给哥哥。小笨蛋,桔子要剥皮的,不过剥了皮你也不能吃,你还没有牙呢……是是是,你有牙,可你的牙太少了,要长到象哥哥一样多才行……好了好了,小芋头不伤心了,哥哥也不吃,等你长了牙,哥哥再陪你吃好不好?来,哥哥抱抱,不哭不哭,哥哥带你去玩球球。哥哥最喜欢小芋头了,小芋头不哭哦。啵!”

    一屋子大人,看着这么个小不点,熟练的把弟弟放进可以坐着的小车车里,推出门去哄着,呆的不止一个。

    施贵怔怔看了半晌,“我怎么觉得……”

    算了,对那个大儿子,当爹娘的已经无力吐槽更多了,反倒是关心起家里来。

    施老爹和施大娘回了云岭的老家,果真开起了一个豆腐作坊,跟念福从前构想的一样。店里光是豆制品就有十三四种花样,已经做得小有名气,附近不少庙宇道观还有大户人家都下了长期订购的单子,一家子不说富足,小康是有了。

    只一件操心事,就是施贵的婚事。

    小伙子如今也有十六七了,该说亲了。只眼下有好几户人家,让施家二老犹豫不定,如今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回来,想请他们做个参详。

    “一个是秀才家的女儿,家境略单薄些,但名声却好,那姑娘颇能识得几个字,长得也俊秀,尤其做一手好针线,极是孝顺乖巧。另一个家里就有钱了,性子爽朗,惯会管家理事的。还有一个,是你七婶家那媳妇说合的,普通庄户人家的女儿,寻常得很,只是亲戚拜托了,不好意思回绝。”

    欧阳康说得很实在,“亲戚家的就不要了,省得将来有些鸡毛蒜皮的事说不清。尤其七婶家于我们有恩,不说她如今去了,底下媳妇说的就隔了一层,只看人家眼下算高攀,等真成了亲,又不一样了。到时家里有些小吵小闹,纵是有十分该说,也不好说了。倒是非亲非故的,只怕还好些。”

    施大娘连忙点头,“我就是觉得不大好,所以没同意。报恩是报恩,没个说拿孩子的终生大事填进去的。依我说,那李员外家的闺女就好。他家子女多,那闺女一看就是旺夫益子的生相,家里条件又好,没什么求着靠着咱们的地方,只你姥爷不同意。”

    念福奇道,“那又为什么?”

    施老爹道,“说白了吧,若不是咱家沾你们的光。秀才家那亲事还算是我们高攀了。咱家几辈子没个读书人,要是能娶个识文断字的,日后说不定子孙也能机灵些。只一条,我怕人家女孩儿嫁过来觉得委屈,你姥姥也怕跟人家说不上话。”

    念福笑了,“人家要真觉得委屈,为何要提起亲事?要我说,第一家就很好。咱家如今虽不算穷,却是从穷日子里过出来的,跟那些生来富贵的还真不一样。找个家境差不多的。日后生活上也少些纷争。那女孩子名声既好。必是贤惠懂事的,正好帮着阿贵些,您二老也能省好些心。真娶个当家理事,我怕咱们家庙小。容不下那样大佛。”

    欧阳康瞥了媳妇一眼。没吭声。

    施老爹连连点头。“就是就是,那就这么定了吧?”

    施大娘一撇嘴,“你都说定了。还问我做什么?”

    众人笑着,就把亲事定下来了。

    只是还有一家人,施老爹觉得应该给外孙女一个交待。

    “……幸好生了个闺女,就说是在外头嫁人生的,也能遮掩过去了。我早跟你姥姥看好了人冢,离我们这里三十里地,是个本份人家,等秀秀身子一养好,就把她嫁去。时间一长,总会断了念想。至于那小丫头,有我和你姥姥看着,出不了大错。你舅舅舅母这些年,也矬磨得可以了。将来,等你弟媳妇进了门,我们再帮扶几年,等他们都立得住了,那边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念福微微颔首,对舅舅一家,她全无好感,既不想操心,也不想见。但能让姥姥姥爷安心,她不会吝于成全。

    只欧阳康回头问媳妇,“你才说家境不般配的不好婚配,可咱们说亲时,家境也不一样,你怎么就肯嫁我了?”

    念福一脸鄙视,“你若是有个女儿,是愿意高嫁还是低嫁?”

    欧阳康一怔,“当然是高嫁。嫁个好人家,日后才过得好。”

    念福再问,“那咱们儿子将来接亲,你愿意他娶个高门媳妇么?”

    欧阳康连连摇头,“女方家境差些都无妨,最要紧是人好。要是条件太好,还不得儿子成天捧着她呀?”

    一想起要他家两个宝贝儿子去低声下气,他就满心不快了。

    念福翻翻白眼,“那你还废话那么多?”

    欧阳康想想也是,可再想想,又不甘心道,“可我们成亲那会子,你可比我高出许多。”

    瞧他一脸吃亏,求表扬的表情,念福只淡定的摸摸他头,“那是我心好,愿意扶贫。不用谢谢了,一辈子感恩就好。”

    欧阳康横她一眼,把媳妇的手拍开,“扶什么贫啊?我扶你还差不多。要没有我,你儿子能生得这么人见人爱么?不过说真的,当初我回家给你那切结书,你怎么就那么平静呢?也不哭一下闹一下的。”

    念福一脸坏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欧阳康气结,顿时捉了媳妇上床,施以家法。

    直到“逼供”逼得狠了,某人才气喘吁吁的承认,“你……你那时一直没跟我说过‘对不起’,也不肯抱儿子,我就隐隐觉得不对。你要真的全忘了,只当是个陌生人,怎么连个小孩子也不肯抱……后来,我又想起当初你跟我说过,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你不明确的说要和我分开,就不要信……所以那时皇上来了,我突然想通了,决定信你一回,才跟他说了那些话……”

    欧阳康眸光沉了沉,搂紧了媳妇。脸贴着她的脸,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是什么也不想说了。

    他再一次无比确认,这个人已经长进了他的根里,跟他心灵相通,就象左手和右手,温暖妥贴,再也密不可分。

    啊咿!

    不合时宜的童稚声忽地响起,抬头一看,除了他家小芋头还有谁?后面跟着那个推车的大儿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看不清楚一般。

    欧阳康正正衣冠坐起来,“看什么看?”

    眼下有孝,他能做得了什么?不过是挠了媳妇几下痒痒,儿子你需要用那种发现新世界的眼神看着你爹吗?

    还笑?他居然还笑?

    呵呵,小儿子也傻乎乎笑出声了。

    全是跟他哥学坏了!

    欧阳康暗自磨牙,他在认真思量,要怎么把那个媳妇口中的“弟控”,这个毛病给治一治了。

    ***

    芋头:我笑,是因为老爹你顶一头鸟窝发型的样子好好笑。

    白薯:别说。大人都爱面子,咱们偷笑就好了。

    芋头:可是哥,他们说你弟控是肿么回事?

    白薯:那是他们妒忌我最喜欢你。

    芋头:那哥你继续控我吧。

    儿爹:……

    旺财:我来解释下为啥这个番外叫这个词牌名,因为作者觉得,这样清溪浅浅如流水帐,还有美女不时出没的地方,比较符合兄弟俩日后的发展动向。。。至于大家都很关心的公孙小裴等人,作者还在绞尽脑汁的给他们说亲中,会在后面不定时放送。安啦~~(未完待续。。)

番外五 浣溪沙2【含德清公主】

    看欧阳家小哥俩一副好得死去活来的小样儿,谁都没有想到,当念福要奉诏离京的时候,小薯仔虽是哭得惊天动地,可最后,却是牢牢的攥住了师公的衣角,选择了留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欧阳康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难受,却又无比欣慰。

    最早,他就是这么决定的,可苏澄坚决不同意。

    “……你们让芋头过继到我的名下,连族谱都上了,这就已经够了。薯仔还那么小,怎么离得了爹娘?更别提他跟弟弟那么要好,要分开两个孩子得多难受?把他一起带去,我会定期寄功课来,有你教着,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至多,等他过了十岁,再送上京城来,我也好教。”

    欧阳康听得心里更难受了。

    小薯仔跟芋头好,难道跟师公就不好了?小孩子的别离会伤心,大人怎会不更加伤心?

    他不是没想过举家迁徙,可这实在太不现实了。

    先皇给念福的封地在西南,那一块原本被姬龙峰占据的地方。这不是故意刁难念福,而是认真想给这个表妹,也是当世最后一位沐氏女永保安生的乐园。

    那地方四季如春,鲜花不败,却还没有完全开化,兼之部族繁杂,有天险可守,若念福两口子能沉下心来好生经营,便俨然一个小朝廷,根本不必担心日后皇家子孙忌惮,寻他们的麻烦。

    但有天险,就意味着此去西南一路极是艰难。苏澄毕竟是双腿残废之人。就算有车轿随行,这样的颠簸对于他的身体来说,也是太大的负担。

    而苏澄留在京师,还能不时跟亲戚好友有所往来,若是去了西南边陲,得有多寂寞?更别提杜川,几辈子的祖宗基业都在京城,让他怎么撒手跟着一起走?

    更有一层谁都就不出来的话。

    苏澄留下,守着破园,既可以替徒弟一家当在京中的眼线。又能让皇上放心。隐隐算个人质。

    天威难测。

    别看齐王继位后是清明果断,可谁能保证人不会变?嘉善公主没了爹娘公婆,只有丈夫的先生,小儿子上族谱的祖父是最直系的长辈。有苏澄在此。能给他们省多少闲话?

    皇命难违。嘉善公主一家是不得不走的,而欧阳康也太知道苏澄为他们一家的付出了。

    尤其是小薯仔,简直是当成眼珠子一般呵护。说是等他十岁再来,可留下他和杜川,在这偌大的破园里,这些年得过得多么冷清?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难题被薯仔破解了。

    在爹娘把他抱去讲道理的那一天,他虽然哭得差点晕厥过去,伤心得都不肯理他爹娘了,却搂住了苏澄的脖子。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也许这就是人生,欧阳康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念福也没有。

    当爹娘的只能从离开薯仔的那天起,就开始写家书。每天写一段路上的旅程,对大儿子的思念和问候,等到一家人再上京时,再捧着厚厚的一大撂册子,读给他听。

    这一等,就到了薯仔四岁半的时候了。

    本就有意上京过年,又临时听到好友关耀祖要成亲的消息,一家子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的进了京。再见到明显长高长大不少的大儿子,心里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就算有无数的不得已,可他们这对做爹娘的,还是没能在孩子最需要爹娘的时候天天陪着他,这对于世间任何一个父母来说,都是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错。

    幸好,孩子的心总是那么包容而宽大。只用了几乎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小薯仔就扑向他久违的爹娘,还有他最可爱的小弟弟。

    ……

    “那里有房子一样大的象?”

    “你们还见到黑白滚滚的大熊猫?就是书上说的食铁兽?”

    “那你们怎么不带一个回来?”

    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念福又是心酸又是为难。

    苏澄宽和笑道,“那薯仔这回跟爹娘一起回去,也都去看一看。”

    小薯仔一怔,看了他两眼,忽地做出一副一点也不羡慕的样子,“嘁,我才不去呢。我就陪着师公,等我长大了,再把那些大象、大熊猫全都抓上京城来,跟师公一块儿看。”

    苏澄没说话,可眼圈却微红了。

    杜川勉强说笑道,“那大象若是有房子那么大,可怎么弄进屋来?不把门都挤坏了?”

    “那就拆了院墙,回头再修就是。”小薯仔倒在苏澄怀里蹭了蹭,撒娇的语气里带着别样的坚定,“师公,到时咱们一起看。还有爷爷,你也没见过吧?到时咱们三个一起看。”

    苏澄抬手抚着他的顶心,哽咽着应了一声。

    只如今的他也没有想到,若干年后,这个小徒孙真的拆了院墙,陪他们一起看了大象、熊猫,还有无数传说中的珍禽异兽。

    这个小徒孙答应他的所有事情,都有做到。

    而此时,看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怪怪的,小芋头眨巴着眼睛茫然的左右看了看,忽地跟哥哥一样,扑进苏澄怀里。

    只他年纪还小,控制不好力道,所以很笨拙的跟他哥哥的脑袋撞到一起了。

    咣地一声,痛得两兄弟都不由自主揉起了头。

    呜呜。

    “你还有脸哭?”小薯仔揉着脑袋,含着眼泪,恨铁不成钢的瞪着那个笨蛋弟弟,“也不看清楚就撞上来,知道痛了吧?”

    不过,他不想说,借着这一撞,掉了几滴眼泪,他心里方才那小小的酸涩也烟消云散了。吸吸鼻子,他只要记得。将来把那个什么大象还有黑白滚滚都弄来就是。

    然后再看被师公揉着头的弟弟,瘪着嘴,大滴大滴的掉眼泪,却又不敢哭出声来的样子,小薯仔又心软了。

    “好啦好啦,我不怪你了。小芋头不哭不哭,哥哥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

    念福看着小哥俩这样,想笑,却掉下泪来。

    还好。此时有人来解围了。

    “哟。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哭了?来,看看表舅舅带来了什么?”

    康守靖兄弟俩进来,抱出一只小篮子。刚一掀开篮子上的厚棉布。就把两个小孩子给吸引住了。尤其是小芋头。还抽抽答答的挂着泪珠子,就止了哭声,睁大眼睛望过去。

    篮子里。有两只瑟瑟发抖的小奶猫。

    一只头背都是灰黑色,肚皮雪白,一只是老虎一样的黄色花纹。两只小猫都不过成人巴掌大小,想来才满月,怯生生的小模样,可爱得不得了。

    康守靖笑眯眯的看着小哥俩,“你们要不要来抱一抱?”

    小薯仔毕竟年纪大些,顿时就走上前去,小芋头跟着哥哥,也围上去了。

    康守翊握着他们的小手,带他们摸摸小猫,小兄弟俩立即忘了脑门上的包,专心逗弄起小奶猫来。

    康守靖这才好跟家长说话,“这是守翊庄子上新生的小猫,想着你们回来了,便抱了两只最乖巧听话的过来,给他们小哥俩养着玩吧。”

    念福连忙道了谢,又和欧阳康招呼他们兄弟去房间里说话。

    康守靖今日前来,一为探视,二为送猫,三来也是来道谢的。

    他之前帮康守翊看了一门亲事,女方原也算是二流世族之家,奈何战乱中门第败落,如今混得跟他们家也差不多。偏家中爹娘还有些重男轻女,不大舍得出陪嫁。但康守靖打听得那姑娘实在人品不错,就有意说亲。

    没想到,康家老姑母是过世了,还有康二婶来横加干涉。

    那康仲涛日日跟着小丫头厮混,没想到真给他折腾了一个儿子出来。虽是庶生,仍旧成天当个宝似的,那康二婶的日子便越发难过了。

    她想着女儿是没指望的,男人也靠不住,她这把年纪又不可能再嫁,又把主意打到大房兄弟俩的身上。

    对康家兄弟嘘寒问暖,表现得象个慈母一般,只在二人婚事上,想把自己亲戚家的女孩弄来,日后好有个倚仗。

    康守靖自然不愿上这个当,那康二婶也不威逼喝骂,反对他们更好些,只成天的哭哭啼啼的装柔弱,闹得人不胜其烦。

    后来康守靖无法,求到破园来,倒是杜川给他出了个主意。

    寻个媒婆,假托有个富户去女方提亲,那边一听,立即把康家的亲事给回了。气得康二婶一肚子火,大吵一架,算是闹翻了,康守靖这才顺利的把弟弟的亲事于年前订下,说好等到明年秋天,出了他们祖母的孝就成亲。

    念福听得好笑,“那等你婶子回过味来,又来吵闹怎么办?”

    康守靖道,“这却不怕。我让人悄悄去跟她说了一回,与其寻个亲戚家的女孩,回头仗着亲戚身份不好管教,不如寻个外来的好欺负,她倒是也听进去了。不过等守翊成了亲,我还是让他跟媳妇住在庄子上,她隔得老远,还能怎么折腾?”

    念福却摇了摇头,“那她要是也想跟到庄子里去怎么办?从前单身汉不方便,如今可是有媳妇的人了。她这个当婶子的要来借住,还能赶走不成?说来她也是可怜人,到时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你们又该怎么办?”

    这倒是把两兄弟问住了。

    欧阳康笑着说媳妇,“你不能光给人家提困难,也得给他们想想办法呀?”

    念福倒是真没想过。

    康守翊忍不住道,“那我故意把庄子布置得差些,她就不会来了吧?”

    这法子连康守靖都直摇头,“太差了也不象,到底你们是要居家过日子的。如今二婶在家里日子着实难过,跟二叔成天摔摔打打,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不休。就算你那边条件差点,只怕她也愿意过去。”

    念福道。“若是你们心好,她又知道分寸,带着她住也不是不行。只怕她本性难移,各种插手管事,才叫人恼火。”

    康守靖想半天,“不行只好答应她日后跟着我住,让她消停下来了。”

    康守翊却不同意,“那怎么行?哥哥你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哪能再受这份委屈?算了,她要实在想来。就跟我们住吧。顶多她要唠叨。只当听不见也就罢了。”

    念福道,“若你媳妇是个机灵的,能降得住她,住一起也无妨。但若是降不住。那还是别住一块儿了。小心请佛容易送佛难。成天有个人添堵,你跟你媳妇也处不好的。”

    康守靖道,“这不还有一年么?兴许那时她又改主意了呢?或者咱们也有好办法了。等等再说吧。”

    这样也好。念福只是提醒一句,本想也关心下康守靖的终生大事,忽地昌乐来了。

    虽说念福从前跟她关系不好,可上门就是客,何况人家还带着孩子,总不好拒之门外。

    康守靖忙起身告辞,“我们身上有孝,若不是你们回来不易,这正月里本不应上门叨扰。这便先走了,不必多礼。”

    欧阳康送他们出去,那边念福去招呼昌乐。

    没想到她的儿子巴图倒跟薯仔极熟,一进门就自来熟的喊着,“小薯仔叔叔,你们在干什么?”跑过去玩了。

    看念福诧异,昌乐挑了挑眉,“自你们走后,我想着薯仔寂寞,常带他来玩的。你放心,我如今也是当娘的,不会把儿子教坏带累了你儿子。”

    这是说的什么话?念福横她一眼,心里却觉得这丫头如今受了不少磨难,倒比从前懂事多了。只这张嘴,还是一样讨人嫌。

    才想刺她几句,摆摆当姑姑的威风,未料小巴图见薯仔兄弟俩逗弄的小奶猫可爱,也管娘要。

    可薯仔芋头也是刚得的小猫,小孩子图新鲜,让谁送都不合适,念福怕闹矛盾,忙让下人追了康家兄弟去再要一只。

    不意康守翊那几只猫崽子都给人要了去,如果实在想要,他得再问人去。

    昌乐听此,忙安抚儿子,“回头娘带你进宫,那儿有专门养育猫狗的地方,你自己去选一只好不好?”

    她虽疼儿子,却没把孩子养得如自己从前般娇纵。巴图听了这话,便点头同意了。还道,“那也给德清姑姑选一只,行么?”

    念福未免多问了句,“巴图为什么要给德清姑姑选一只?”

    巴图仰着小脸道,“德清姑姑没孩子,给只小猫陪着她玩,她就不用总是一个人了。”

    念福心头一哽,随即一片戚然。

    当年,她原想着,等过几年韩驸马的事渐渐给人淡忘了,就劝劝皇上,给德清再招个驸马,没想到高显去得那么急,恐怕连他自己也想不到,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如今的皇上是德清兄长,妹妹跟哥哥要开口说这种话,可比父女之间还是差上一层的。

    才自唏嘘着,谁料康守靖又转了回来,他也是怕孩子失望,想起件事,赶着来道上一句,“若是你们喜欢小兔子,那羊角村老方家里倒是才下了一窝。我这就骑马去捉,天黑前就给你们一人送一只来。”

    这可太辛苦了,可巴图已经率先叫起了好。看着孩子期盼的眼睛,谁也舍不得拒绝。

    欧阳康干脆牵了紫霄,跟他们兄弟俩一起去了。到时他一人带回来就是,省得累人家大晚上的奔波。再说他是驸马,就是关了城门,他也不怕。

    只是出门时,康守靖心里暗想着巴图之前的话,觉得这位德清公主倒是真真可怜。明明跟念福昌乐差不多的年纪,如今别人都是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偏她膝下空虚,还要天天伺候疯婆婆,实在不易。

    想来这世上不如意事十之**,虽说自己家中也有诸多烦恼,但比起她来,倒又似没那么可怜了。

    这边送人离开,那边昌乐顺势跟念福说道,“我今儿来,一是看看你们,二也是想你有机会的时候,帮着德清说两句好话。大家都是姐妹,看她那样。我们心里都难受得很。当年若不是我,她也不会嫁给韩偲。从前的我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养了孩子,倒是时时刻刻怕有报应着落在孩子身上。只我从前把自己名声糟蹋坏了,如今就是想说好话,也没人理。所以此刻才来求你。”

    念福听得倒有几分感动,“便是你不求我,此事我也会管的。你倒是跟我说说宫里的情形,我都走了这么久,有些事也不太了解了。总得知道皇上皇后如今怎样。才好知道要怎么去说。”

    昌乐当下就跟她细说起宫中之事,这几年她着力跟众人交好,虽说成效不大,但有贤太妃在。宫中差不多的八卦。她还是知道的。

    念福如今掌管自己的封地。颇明白上位者的制衡之术,心中核计了半天,方道。“就算是皇上允了,估计也不会同意就这么让公主再嫁。说不定还要削了公主封号来换,都是有可能的,得先去问问她愿不愿意。再她若能有个现成的人选,我就更好说了。”

    昌乐当即起身,“这个好说,我现在就去问,反正要等小兔子,晚上必是要叨扰一顿的。”

    念福笑道,“不必你去,索性我下个帖子,让人把德清请来就是。你也随我下个厨,给她和几个孩子做几道小菜。”

    昌乐却摇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韩家那个姐姐又生了个儿子,如今姐夫不知怎么把韩家说通,跑上京来,闹着要把大儿子过继进门。德清再拦着,就成居心不良,要断人家烟火了。如今她家成天闹得鸡飞狗跳,我若不去,她断是来不了的。”

    念福这才恍然,“怪道我说那日她就来给我拜个年,就匆匆走了,只说婆婆不大好,原来竟是这样。那如今看来,更得让她跳出火坑了。哪有人过继不过继小的,过续大的?分明是看大的懂事,有所图谋了。”

    “谁说不是呢?”昌乐应着,去跟儿子打了个招呼,先去接人了。

    只芋头听着过继二字,自以为很是荣光,指着自己小鼻子,洋洋自得的说,“我也是过继的,我叫苏适,不跟你们姓。”

    念福不觉莞尔。为了减少孩子的心理阴影,他们从小就跟孩子说,过继给别人,是多让一家人来爱护之意。

    只小芋头高兴了,小薯仔又吃味了,“我跟师公那么好,凭什么不过继我?”

    苏澄便私下里道,“正因为你跟师公最好,才过继你弟弟。你看小薯仔,明显没你大,没你聪明懂事,要是不多找些人护着他,他将来怎么办?”

    小薯仔皱眉看看当时那个,还摇摇晃晃学走路的笨蛋弟弟一眼,大度的不去争这个过继名额了。

    这让念福对苏大先生忽悠功力,更加敬佩了一层。只唯一让人吐槽的是,苏大先生竟给小芋头定了个苏适这个大名。

    这可不象薯仔当年,几乎磨掉人几层皮,才纠结出个山来。苏澄摆明了说,“我就想着,这家里一二三都有了,总得来个四字吧?正好他入的是我家孙子辈,从走,我就定下适了。仔细想想,这个字的含义也不错啊。”

    念福很想说,那要是你家孙辈从车,她儿子不就成苏轼了?

    算了,三缺一是不道德的,适就适吧。

    不过总的来说,苏适这个名字,念福觉得比起沐一成沐二成,欧阳山之流,还是显得有气质多了。

    等念福给孩子做了几份松仁乳酪,哄他们吃了。又应孩子们的要求,给小奶猫煮了一碗鱼肉米糊。再去厨房指导着烧了几道小菜,昌乐才终于把德清从家里拖了来。

    客套的话也不必多说,昌乐关了门把话说明,就直接问了,“有相中的没?”

    德清羞得脸通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话来。

    念福很明白的告诉她,“你心中若没人选,我去帮你说了这话,若是准了,只怕你要嫁谁,就由不得你作主。你心中若是有人选,我才好设法替你遂了心愿。你若这样忸怩,耽误的可是你自己。”

    德清咬着唇,耳根几乎要滴出血来,才低低的道,“那人……从前也参加过选驸马的。他姓,姓康。”

    念福愣了半天,才会过意来。“表哥?你说的是康守靖?”

    德清不敢看人,紧紧抓着衣角,盯着炕几上的那盏茶,“他,他是好人……就是做个平民,也行的……”

    没人不知道康守靖是个好人。但若是旁人,念福还能去说一说,这康守靖,要她怎么说?

    晚上,欧阳康带了三只小兔回来哄好了孩子们。他倒是躲在被窝里。给念福出了个主意。

    “……这事,只要有个人肯出面当个坏人就好了。比如说,故意把他俩请到一起,在公开场合。做出些有损名节之事。到时管想娶想嫁。都非得应允不可。其实认真说起来,这门亲事不错啊。有个皇室之女嫁到表哥家去,他那叔婶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闹腾了。”

    那也得要人家同意才行吧?

    打发欧阳康悄悄去问,康守靖顿时惊着了。他倒没有同意不同意一说,只怕自己门第寒微,配不上人家金枝玉叶。

    欧阳康却道,“当年连先皇都允你去角逐驸马,怎能说配不上?你只点个头,我就帮你办成此事。说真的,德清要真是那么娇生惯养,我们也不会保这个媒。你俩都是受了挫折,又本份安稳的性子,应该能过得到一块儿去。”

    康守靖犹豫再三,点头了。

    于是,在念福临走要践行的时候,昌乐公主作邀,把她们一家,德清,还有一些皇亲贵戚请到自家去了。中途又假意说儿子的小兔子生了病,硬把康守靖召来,要他换只兔子。

    在康守靖带小兔子赶来时,又因为她这个主人家“安排不当”,让康守靖误闯到去更衣的德清房中。又被“教导无方”的下人嚷嚷了出来,闹得人尽皆知。

    昌乐公主固然是落得满身不是,却也成功的毁了两个当事人的名声。

    然后念福去宫里求了番情,最后定下,撤去德清公主封号,从正一品直接跌到四品乡君,算是对她的惩戒。

    而昌乐早听了念福建议,在事发后,就到皇后跟前去暗陈已过了。一力把事情担下,承认是自己故意,想帮德清寻个好夫婿。正好常去破园走动,听说康守靖为人不错,就胡来了一把。

    反正世人眼里,昌乐就是这个骄纵任性的性子。皇上皇后听说,倒也能理解。再说,德清和康守靖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背后也牵扯不出什么大事。不管昌乐此番作为背后有没有人主使,都无伤大雅,何必做那个坏人?

    只是如此一来,韩偲那个想占便宜的姐夫可就倒了血霉。

    德清另嫁,他还费心巴力的把大儿子过继进来干嘛?那不是让儿子接手伺候疯外婆?可如今他想退,已经没了退路。德清恼他不义在先,故意把此事上奏了天听。

    皇上听说韩偲有后,倒是格外下了道恩旨,对那遗孤按照韩偲当年在秘书省的俸禄,一直供给至长大成人。

    那份钱比起公主俸禄可差得太远了,但总算聊胜于无吧?更何况有皇上的金口玉言,谁又敢反悔呢?

    于是,在念福离京之前,德清和康守靖的亲事就算正式订下了。

    就算只是个乡君,可康二婶哪里敢管?想去跟着康守翊过活,可康守靖一句话把她堵了回去,“我是长子,日后自当我照拂叔婶才是。”

    康二叔如今有了儿子,还满心巴望着日后能沾点大侄子媳妇的光,立即就训起老妻,“这话说得很是。你将来也别有事没事去给他们添麻烦了,我还没死呢,你个做正妻的不在家中主持中馈,象话吗?”

    康二婶气得干瞪眼,却也无法。再也不敢对两个侄子动歪脑筋,反倒一力交好,康守靖见此,倒也不介意照拂一番了。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此间事了,念福也该回封地了。

    只没想到,走前小薯仔把自己精心养了好些天的小黑猫给弟弟了,“我俩分开了,就别让它们兄弟再分开了。我这还有旺财呢,小熊猫就给你吧。”

    小薯仔没见过真的大熊猫,所以就把自己黑白相间的小猫起名叫小熊猫,把小芋头那只金黄的虎斑猫起了名字叫小象。

    小芋头已经不是一岁那时不懂事的小孩子了,知道分开是什么意识,所以他抱着哥哥就哭了,“我不要,我要哥哥!”

    小薯仔抬起小手,懂事的给弟弟擦了眼泪,“小芋头要乖,你要哭了,大家都会伤心的。哥哥在京城,会等着你再来。你一定要记得,好好的把小熊猫和小象养好。象旺财一样,养得又高又壮。”

    小芋头放声大声,紧紧的揪着哥哥的衣裳,无助的看着在场的大人。

    可在场没有大人能说出话来。

    然后,小薯仔挣开弟弟,哭着跑了。

    那一幕,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念福都不敢去想,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泪流满面,心如刀割。

    他们不仅欠大儿子爹娘和弟弟,也欠小儿子一个哥哥。

    (这章为什么上得这么晚?因为作者被自己虐到了。小哥俩那儿,数度写不下去,嘤嘤,下一章,要努力欢快起来。看这节奏,明天更新也得晚了,大家晚上再来刷吧,让我先去哭一把。)(未完待续。。)

番外六 丁香结 上

    (小人物的故事,不喜勿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桂子已经替公孙帅哥找到老婆了,准备这个番外完了,就引出他来了。不要太感谢我哦,嘻嘻~~)

    钟山当年回京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翠蓉的终身有着落了。

    都是一心为仆,绝不肯离了破园的。一个是落难公子哥,另一个虽是丫鬟,却也是公主府里养这么大,无论学识样貌,都最般配,他俩不凑一对,让谁凑去?

    是以,当翠蓉私下去问姚诗意,愿不愿意跟钟山婚配,一向大大咧咧的姚诗意都很是惊讶,“姐姐怎么想到我了?你自己不好么?”

    念福带了部分人去西南封地,但象章大婶,姚诗意这样得力的大都留下了。这是她心疼家里老的小的,怕离了她家里没人可以伺候,做不出喜欢的口味。

    姚诗意没二话,让她留她就留。怕自己老做那几样,不能让大小主子吃得舒坦,有空还去请教下跟念福交好的宋思源,学点新菜。

    也许她天份不是那么好,但胜在心思单纯,认准了一件事,就坚持做下去,这几年倒越发长进了。翠蓉想跟她聊点事情,还得假托让她来闲园学点心,才把人哄来的。

    只没想到,翠蓉会跟她说这个。

    “……你知道我是什么性子,我也不拿话哄你。钟山这人不错,先生一直想跟他寻个良配,却跟我不合适。一来我到底做过永宁驸马的屋里人,二来。我们都心思太杂,反处不到一块儿去。”

    她略顿了顿,才幽幽道,“你前些年不愿嫁人,我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这么些年过去,人家早就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你在心里空留着个位置,年轻的时候还可以哄自己,留个回忆什么的。可真等到老了。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还是蒙了尘的,有意思么?”

    姚诗意心神大震,有些不敢看她。

    去年夏天。侯方裕一家为做生意来了京城。也来了破园拜会。他和妻子已经有了三个孩子。除了最小的那个留在家里,大的一儿一女都跟来了。

    姚诗意特意做了小孩子爱吃的糕点拿出去待客,不知道是侯方裕掩饰得太好。还是被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填满了心思,竟是根本没留意到她,只道谢接过糕点就拿去哄孩子了。

    姚诗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酸楚,却又连哭都哭不出来。

    事隔多年,侯方裕早已不是她心中的那个少年了。

    他微有些发福,还蓄了须,眼角也早早爬上了风霜的细纹,沉稳是沉稳了,却也失了从前的明朗阳光,一如世间的凡夫俗父,为着妻儿老小,奔波劳碌。

    只那双眼睛,在瞧着薯仔的眼睛时,才有几分光彩,其余时候,便是笑着,也带着股若有若无的疲惫。

    姚诗意有些心疼,却也承认,自己有些微微的失望了。

    从前一门心思,要把这人放在心里,孤独终老的心思开始动摇起来,他都这样了,老了自己要拿什么怀念?

    早知道真不如不见。

    再看向翠蓉,却见她的目光悠远,似也想起许多别的事情。隔了半晌,那温柔理智的声音,才低低的重又响起。

    “你得记住,女人年轻,才有任性的机会。等年纪一大,你就是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到时候,看着别人家里热热闹闹的过日子,你却只孤零零的一人,有意思么?”

    她的话不重,却一字字敲在姚诗意的心间。

    侯方裕是看起来没那么快活,可侯夫人却是很快活的。有丈夫有孩子有生意可忙活,她是忙得不可开交。

    可见柳儿上回说得很对,一个家里别管男人怎样,只要女人有心思去过,总是能给自己找着乐子。

    她嫁了墨云那样一个闷葫芦,都能成天过得有滋有味,何况钟山还不是那样的人?

    翠蓉原以为姚诗意还要再想一想才能决定,没想到她只低头想了那么一会儿,就爽快的道,“好,你去帮我说。不管成不成,我都谢谢你。”

    翠蓉怔了怔,然后慢慢勾起了微笑。

    有时心思单纯的人,容易执着,也容易变通。不象某些聪明人,心里太多的弯弯道道,反而不幸福。

    都是聪明人,要说服钟山,其实更容易。把今年园中需婚配的小厮丫鬟名单报上去,再略提点几句,钟山就应允了。

    然后,只等着八月成婚。

    舞儿很是羡慕,私底下跟人议论时未免多嘴说了两句,“……怎么就便宜了她?当初钟管家跟柳儿可是很不错的呢。”

    没两天,柳儿因着这话,去找舞儿吵了一架。

    “你是哪个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我们不错?当年受过钟管家关照的人少了吗?干嘛非把我扯出来?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你如今说这样的话,不是要闹得我们几家不合?”

    最后,此事由舞儿认错,并罚了两个月的月钱,才算了事。

    回去她家男人也埋怨她,“你真是吃饱了撑的,就算人家有什么,可这都多少年了,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人家订下亲事了,你跑来说,这不找骂么?还嫌便宜了阿姚,那你要不甘心,离了我,也去找他呀?看人家要不要你。”

    舞儿里外不是人,差点还把差事都弄没了,只得闭嘴,暗怨自己多嘴。

    回头柳儿怕姚诗意多想,本想去找她说点什么。没想到钟山已经先去了,二人就在厨房外的院子里说话。

    “……从前我是关照过她,她也给我做过鞋子,可后来家里出事,都多少年没联系过了。你要有心结,那就算了吧。”

    姚诗意奇道。“我能有什么心结?你们又没做什么。能比得上我当年为了别人,还私逃上京么?再说她也没说错,如果不是你家出事,我是配不起你呀。说你便宜我,也不算错。”

    噗哧。

    饶是柳儿一肚子担心,也差点喷笑了。悄悄走开,寻思着回去打听个什么新菜式告诉阿姚,只怕她更欢喜。

    只没想到,快成亲时,忽地有个乞颜族的年轻女子找上门来。不过十五六岁。点名要找庄瑾,并说自己是他老婆。

    这可把人吓了一跳。后来问清,原来那小姑娘名叫托娅,是当年卓格逼着钟山杀掉的手下。索普的女儿。

    因为心存愧疚。钟山当年在草原上。得知索普还有家人,便时常送些金银财帛过去。小姑娘不知其中过往,对这个好心又儒雅的大哥哥很是喜欢。从小就说要嫁给他。钟山只以为是玩笑,没想到她却当了真,如今更是千里迢迢找上京来。

    钟山好言相劝,奈何那托娅性子执拗,怎么也不肯信他是给人做奴仆的,还要成亲了。最后更是要依着草原上的规矩,跟姚诗意比试,争夺丈夫。

    众人头疼,谁知姚诗意竟是答应下来,提着菜刀就问她,“你是要文斗还是武斗?武斗咱俩一人拿把刀,拼个你死我活。文斗你就来跟我比试厨艺,谁做的好吃,他就归谁。”

    托娅被姚诗意那气势给镇着了,钟山索性告诉她,“不管你们谁赢,我都会选她。因为我不愿离开家乡,跟你去草原上生活。我一直拿你当女儿看待,怎会生出别的心思?”

    托娅无法,终于红着眼睛回草原上去了。

    姚诗意倒是把自己为成亲准备的好些东西送了她,托娅不解,“我要抢你丈夫,你为何还要对我好?”

    姚诗意认真道,“我不是对你好,而是想对我丈夫好。他跟你爹有交情,自然想你过得好。你年纪小不懂事,我却不能不懂事,所以要多送些好东西给你,他看着,心里也能高兴些。”

    如果姚诗意讲那些大道理,托娅不一定领情,可她这么直白的说出心里话,倒是让托娅当真心服口服了。

    “你是个好女人,算了,我再不跟你争了。你们要当我叔婶就当吧,将来要是来我们草原上,我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总算是解决了这个丫头,钟山也如期跟姚诗意完了婚。

    翠蓉说得果然没错,姚诗意这样单纯直接的性子,跟钟山相处得非常融洽。也许不如初恋那般浓烈炽热,但这样温情脉脉,更适合过日子。

    只是他们的婚事都有着落了,越发显得翠蓉形单影只的可怜。

    姚诗意推己及人,“既然我跟你合适,你照着我这样子,给她找一个不就完了?”

    钟山不觉失笑,“哪有这样说的?这男人和女人还是不一样的。翠蓉那样,得找个成熟体贴,能关心她的才是,且留心着吧。”

    一晃到了年底,未料今年北方气候不错,南方冬天却是格外的冷,连接下了几场大雪,听说灾情还很是不轻。

    破园里日日盼着嘉善公主和驸马的队伍,最后却只收到一封磨得极为破旧的书信。

    原来西南那边也遭了灾,他们那边的条件没京城好,要救起灾来实在不易,念福夫妇实在走不开,只能打发人送些年货上来,算是个意思。遇上这样的天灾,谁也没有办法。就算小薯仔再失望,也只能自己过年了。

    而三月里,青黄不接的时候,京城买卖人口的就渐渐多了。大半都是南方来的贫家子女,还有一些受了灾的商户,连颜色好的姬妾都拿出来卖了。

    破园里因当初念福走时带走了一批人,而后从前收养的孤儿渐渐长大,都出去自立门户了,又有不少丫鬟婚嫁后要生儿育女,加上平王府那边,倒是颇缺人手。

    姚诗意心好,便跟钟山说,“如今天灾人命贱,若是主子许可,你就多买几个人回来吧。好歹给口饭吃,日后等光景好了,再卖出去人家也能有个活路。”

    钟山笑道,“还用你说?先生早吩咐过了。还说除了给小少爷的饭菜,连他的也省俭下来。”

    姚诗意这点却不同意,“咱家不比旁人家,便公主在时,只要不宴客,都是按着人数来做饭的,哪有浪费过?眼下统共就这么两大一小三个主子,杜爷还常常不在,再省可就连肚子也吃不饱了。这事你别管,我自己去找先生说。公主走时再三交待过我的,一定要把他们几人的饭菜伺弄好,吃得好才不生病。”

    钟山失笑看着这个耿直的妻子,他也不管,自去忙活了。

    姚诗意去苏澄那里据理力争了一番,以要给公主写信告状作胁迫,成功打消他要克扣自己饭食的念头,出门便去鸿兴楼了。

    近来没什么新鲜蔬菜,老是吃那些鱼肉,大小主子都有些上火。姚诗意记得念福从前总会弄些野菜,她也让京郊庄子上的人采摘送了来。

    只她毕竟弄得少,老也做不好,不是偏苦就是偏涩。大人倒不挑剔,小薯仔却不爱吃,姚诗意今天是特地上门去请教宋思源的,只没想那儿却遇上点麻烦事。(未完待续。。)

番外六 丁香结 下

    看个男人跪在酒楼底下不起来,姚诗意未免奇怪,因她不是外人,伙计就悄悄跟她说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原来这男人勉强算是宋家的远房亲戚,因家乡遭了灾,家里没了活路,便跟着乡人一块儿,带了爹娘上京来投奔亲戚。

    这种事宋思源自然不会不帮,只是这男人的爹娘因早已染病,还是很快的去了,宋思源便帮着安葬,只安葬完了,麻烦事就来了。

    这男人因读了几天书,有点认死理,说宋思源于他家有大恩,他又还不起钱,非得做牛做马,为奴为仆报答他不可。

    宋思源当然不肯,他要收了自家亲戚做奴仆,那算什么?故此一直躲着不见他,还给了钱打发他走。他不肯走,就跪到酒楼这儿来表诚心了。

    姚诗意真心觉得这人比她还二,想想便上前道,“你就别为难宋老板了,要是我帮你还了这钱,你到我家做活如何?”

    那男人转过脸来,他也就二十一二,生得国字大脸,貌不惊人,却不粗鲁,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闻言当即点头,“那你帮我还他三十七两八钱五分银子,我就跟你走。”

    姚诗意应下,回头跟宋思源悄悄说,“让他去我们那儿先找个活干,省得心里不安乐。”

    宋思源自然谢过,又教了姚诗意怎么做野菜才不苦不涩。

    回头,她就带了这个叫毕岩的男仆回去,而那边。钟山也带回一个名叫美娘的女仆。

    初次见面,姚诗意就愣了。

    这个美娘,确实很美,而且美得很象她那位亲娘。不是容貌,而是作派。

    毕岩上下打量后直言,“这是哪来的窑姐儿?”

    钟山窘得无法可法,姚诗意忙把毕岩拽下去了。

    回头钟山才向姚诗意坦言,那美娘原是他的亲妹子,小字珍儿。抄家被发卖时,给人卖到南方娼馆。养成后倒是运气不错。被富商赎去当了妾室,只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遇上这回天灾,又把他妹子给卖了。

    可巧今日他去买人。那美娘被带走时已有七八岁。还依稀记得他的容貌。当即出声相认。说起家中旧事,兄妹二人都哭了一场,钟山又求了苏澄。把人赎了。

    姚诗意没有眼泪,只问,“那她生过孩子没有?”

    钟山摇头,那富商家养她不过是个玩物,如何会让她生子?

    姚诗意松了口气,“这还好,省得回头又牵挂小的,更加麻烦。不过她从前那样的身份,住在咱们园子里倒是不妥,你有没有想过,把她安置在何处?”

    钟山想过,“咱们不如破费几两银子,再给她寻个夫家吧。”

    花钱没问题,只姚诗意不大看好这法子,“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她要万一养得跟我娘似的,打死她也过不得苦日子的。没得到时,又来怨你。”

    这话确实有点不大好听,既是至亲,钟山也微恼了,“那你还是你娘的女儿,不也过得好好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可姚诗意却浑不介意,还认真回道,“那我不是打小养在正经人家家里的么?跟她可是不一样的。”

    钟山噎得无语,却也不愿与她争执,心想自家妹妹从前门楣比她可高贵清正多了,此番逃离火坑,往后定是能好好过日子的。

    于是暂且把妹妹安置在院子里,然后托了媒婆,去给她说亲。

    这美娘倒也乖巧,因钟山成婚后,单独分了个小院子,她每日在家,就帮着打扫房屋,做做针线,很是安分守已的样子。

    未料不到一个月,苏澄就勃然大怒的要把美娘赶出去。

    钟山不知发生何事,匆匆赶去时,就见妹妹跪在地上哀哀痛哭,旁边站着刚回来的杜川,抱着懵懂无知的小薯仔,也是气黄了脸。

    苏澄黑着脸道,“我现在还给你留面子,没叫人进来。你明天一早就把她送走,若是她在这府上多留一日,连你也滚出去!”

    钟山从来没看他发这么大的火,连问都不敢问,急忙把妹妹带了出去。

    等到回了房,已经被叫去,听说了原委的姚诗意也赶了回来,关了门劈手就给了美娘正反四五个大耳光子。

    “贱人!先生没杀了你,算你好命!”

    美娘方才只是啜泣,如今却是号啕大哭,“哥哥,哥哥你就看着人这么欺负我么?”

    姚诗意冷笑,“要你哥哥知道你干的好事,瞧他会不会放过你!”

    钟山更糊涂了,“她到底干什么了?”

    他记得跟妹妹略略提过苏澄和杜川之事,他这妹子,应该不会没脑子到去招惹他们吧?

    姚诗意简直没脸说。

    美娘还没把算盘打到苏澄杜川头上,却把算盘打到小薯仔身上了。

    她倒是看得清,知道薯仔会是破园以后的主人,又想着小孩子离了亲娘,必是依恋的,先生管得又严,便私下里哄了薯仔,叫他来亲摸自己的胸乳。

    她是想着,先讨好了小孩子,让他哭闹着要自己去做心腹,好长长久久留下。等他长大,更可诱他做些男女之事,若抢先诞下儿女,这辈子便跟她再也脱不开干系了。

    谁料小薯仔虽不懂事,却不上这个当。

    因念福从小就教过他,不是至亲,不许别人来摸他的身体,也不要去乱摸别人。

    美娘上回来勾引小薯仔,小薯仔就觉得奇怪。都说了他不吃奶了,干嘛要去摸你那里,亲你那里?

    等到今日美娘又来勾引他了,小薯仔知道杜川才回来,去跟苏澄打个招呼就会来瞧他。所以故意拖延着时间,让她多留了一会儿,正好让苏澄杜川撞破。

    他不懂是怎么回事,正好来让大人看看。

    可等到苏澄杜川看这女人露着胸脯在小薯仔跟前晃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便是美娘再哭着辩解说,自己是见小薯仔可怜,她又没当过娘,想疼疼他也骗不了人。没一刀子捅死她,真算是给面子了。

    钟山听说究竟,气得脑子一阵阵的发晕。差点没厥过去。原以为弟弟庄珂变成满心仇恨的样子已经够可怕的了。没想到这个妹妹更加无耻。

    “就你这样,还能嫁什么人吗?给我剃了头发做姑子去!”

    可美娘却大哭起来,“我又不是自己愿意变成这样的,哥哥嫌我不好。当初怎不来救我?如今我只是想过得好些。又有什么错?你这当哥哥的不说帮我。还要怪我,你到底记不记得我们是一个爹娘生的?”

    “你还敢提爹娘?”钟山气得青筋爆起,铁青着脸。抬脚就想上前揍人了。

    可姚诗意却把他拦住,“你就算打她一顿,又有什么用?她这样子,能安心当姑子吗?别惹出更多事来。如今倒是别往正经人家去寻了,给她寻个有钱人家,要买妾室的,把她远远的嫁了,也算是咱们尽到心了。”

    美娘听到这里,倒是不哭了,“那你们若要卖我,须得把我的卖身银子给我。”

    这话一出口,算是彻底断了钟山最后一点念想。

    这个妹妹压根就没相信过他,在那些年分隔的岁月里,她早已经从一朵纯洁无垢的水莲花,染得浑身皂黑了。

    没脸等到天亮,当天夜里,钟山就借口妹妹生病,把美娘送了出去。陪她在客栈住了三天,寻了一个豪商,把她嫁了。不过那份聘银,却没有全部给她。

    “我扣下来的,是府里之前买你花的钱。那是主子出的,不能让他们白赔了。这儿是用我和你嫂子的私蓄,给你打的银包金的镯子,你自己藏好,留着有难救急。我们兄妹的情份,就此也算尽了。”

    美娘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的把镯子收了就走了。

    从此,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钟山回了破园,心中未免又酸又苦,不意姚诗意瞧他那样,却是笑了,“你不会要哭吧?”

    钟山心里憋着火,他都这样了,他老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真是孰可忍不可忍!

    就在他想吵一架来泄泄火的时候,不意姚诗意跟哄小孩似的拍拍他背,“行了,没事了。我不也一个人么?大家往后算是扯平了。最多我这胎生个闺女,你好好教养着就是了。”

    凭……什么?钟山想骂人的话噎在了嗓子眼里,僵硬的扭头看媳妇一眼,“你,刚才说什么?”

    姚诗意一脸懊恼道,“我就说怎么最近做菜一直不对味,薯仔都不爱吃了,还以为是他挑嘴,原来是我有身子了,真不知道先生他们每天是怎么吃下去的。也亏得章大婶看出来了,叫我去高老大夫那药堂子里看了一眼,还真是有两个月……嗳嗳!”

    她还没唠叨完,就已经被钟山拦腰抱了起来,哈哈笑着转起了圈。

    他要当爹了!他又有亲人了!

    他要生个儿子,再生个闺女,好好的把他们养大,给庄家传下后代。干干净净,懂事明理的后代。

    到了这年的冬天,姚诗意果然生下一个女儿。还在月子里就特别乖巧可爱,一点都不折腾她的爹娘。

    钟山想了许久,决定给女儿起名叫眉儿。往后等生了儿子,就起个名字叫恪儿。既是纪念他这一弟一妹,也想让他们把姑姑小叔没过到的正常日子过下去。

    只这年冬天,念福他们又没能上京。

    去年的雪,今年又是洪水,好多道路都冲毁了,估计他们明年都来不了,连礼物也没法送。这好不容易送封信来,还是辗转送到高绣茹那里,再托军部送上京的。

    小薯仔高高撅着小嘴跑开了,一个人躲开去生闷气。

    “起码没哭,也算是好的。”毕岩一语出,所有人都看着他。他立即耷拉下头,“我又说错了,我去干活。”

    这人也实在让人无语。说他是个坏人吧?心地很善良。说他是个好人吧?总噎得人说不出话来。哦,还有点一根筋。

    在一次宋思源那边的小伙计不小心说漏嘴之后,他知道姚诗意实际没给宋思源银子,顿时又开始各种要去做牛做马了。

    当时翠蓉刚好经过,顺手就扔出五十两银票,“这么点子小事,还扯什么扯?只当我添香油了,都消停消停吧。”

    毕岩拿着银子还了宋思源,决定对翠蓉以身相许了。

    一个没娶一个没嫁,不正好么?

    翠蓉跟他苦口婆心说了三四个月,也不见效果,反倒跟这毕岩拉扯出些感情来了。只她比毕岩可大了七八岁,这老妻少夫的,要嫁人还真有些下不定决心。

    如今姚诗意反过来劝她,“你要再拖拖拉拉,可真是什么机会都没有了。他是不会说话,可服管,又没什么坏心眼。就算你们将来过不好,起码这几年可以巴着他,生个一儿半女的,日后不也有个伴儿?到时他再遇到好的,你就放手,要是大方,给些银子也不是不行。反正你这么本事,还怕过不下去么?”

    翠蓉想想也有道理,抱着她刚生的女儿,看着小丫头可爱的睡颜,渐渐下了决心。

    ***

    旺财:预告一下,下一章,是公孙的。

    公孙:你们不会弄个膀大腰圆吧?温柔不?漂亮不?

    旺财:你猜……

    公孙:我猜狗肉火锅很不错。

    旺财:……(威胁狗狗的是坏人,给他一个厉害的!)(未完待续。。)

番外七 声声慢 上【公孙弘】

    六月的七星湖,开满了荷花,是京郊一大盛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等到七月,粉红嫩白的花瓣落下,渐次结出鲜嫩的莲蓬,又在那盛景中增添了采莲剥菱的趣味。

    天色晴好,清风徐来。

    两个唇红齿白,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坐在采莲船上,正随着船娘划动,游曳在碧叶红花间。这本身就美得象一副画,更兼美人轻笑,那便更是活色生香。

    “……这莲蓬鲜嫩,生吃便是最好,连那黄莲心都是甜丝丝。或煮糖水,只等水熟时放下便起锅,方不伤那份清香。只那些稍老些,便拿去碾碎蒸化,再和糖桂花拌匀熬煮,放到模子里放凉,就是极软滑的莲子糕了。若吃时搁在冰上略冻,风味更佳。”

    那身量稍小的蓝衣女孩听黄衣女孩说着,满是羡慕,“表妹你虽比我还小半岁,懂得可真多,怪不得娘总叫我跟你学着。”

    黄衣女孩笑着,并无嘲讽卖弄之意,只有一抹浅浅的骄傲,“这原也怪不得你,我这桂花莲蓉糕还是跟我大嫂学的。只可惜我怎么做,都没她好。我姨娘还常说,我就只能画虎画皮,哄哄外人而已。”

    “那就不错了。回头你也教教我画皮,省得我娘总说我……”蓝衣女孩忽地脸上一红,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她前年就已订了亲,说好明春要完婚的,是以母亲对她的教导颇严。若不是这个表妹难得来一趟,家中又没有合适的女孩作陪。怎么也不会让她出门。

    眼下虽除了那船娘,左右并无外人,可黄衣女孩还是很规矩的没拿表姐的婚事打趣,反主动又掐了一只水红菱,又跟她说起这菱角的几种做法。

    她不显摆,可那船娘日日在这湖上摆渡,却是极有眼力。

    虽这黄衣女孩打扮也很朴素,但明显比蓝衣女孩的更胜一筹。又或者说,更有底气讲究吃穿一些。

    否则这大热的天,一般的人家能有冰么?

    船娘有了心。把一只小小的采莲船划得更加安稳。寻思着一会儿要多赚些打赏银子。便把船划到湖上最美的一处看风景。

    只没料到,这儿早有一艘大船。从那敞着的门窗便可看见,有不少年轻公子正在里面饮酒作乐。

    船娘还以为年轻的小姑娘必然愿意上前凑个热闹,那戏台子上说的公子小姐。不是最喜欢这种偶遇么?

    没想到那个黄衣女孩顿时皱起眉头。“快划回去。我们不要过去!”

    船娘一怔,知道是遇上真正正经人家的姑娘了,赶紧把船往回划。

    可那大船之上。已经有个青衣公子眼尖的瞥见她们了。跟居中一个穿团花红袍,肤色偏黄的胖子一说,那人立即走出船舱,命人追赶上来。

    小船悠悠,本就为赏景而设,如何敌得过那样大船?没两下就给人追上了。

    青衣公子道,“嗳,姑娘别跑!我们不是坏人,不过是想请你们上船坐坐,喝杯茶而已。”

    蓝衣女孩早吓坏了,“我们不去,不去!”

    只可惜她那声小音娇,除了临近几人,旁人如何听得清?

    那黄衣女孩倒是沉稳许多,对那船娘道,“你高声和他们说,我们都是良家子,不是陪人喝茶说话的。家中长辈兄弟就在不远处呢,还请不要误会。”

    那船娘依言说了。

    那青衣公子却道,“既是良家子,那更好了。我们也是良家子啊,还是官宦人家之子呢。你放心的上来,我们说说话,一会儿就送你们回去见家中长辈。放心,我们都是懂礼之人,不会胡来的。来来来,放条小船,本公子亲自去接人。”

    蓝衣女孩快吓哭了,黄衣女孩怒了,挺身而出,“既是懂礼的官宦人家之子,为何要强迫好人家的女孩做这等事?男女七岁不同席,莫非你们这些公子只是徒长了个子,没长年纪?”

    “你这怎么说话的?”那红袍黄胖子立即恼了,他却不擅长争辩。

    那青衣公子立即跳起来嚷嚷,满脸的恶形恶相,“你知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什么人?他可是当今的国舅爷!好心好意请你们过来,不过是喝杯茶说说话,如此风雅,你却如此不识好歹,还无端侮辱人,我今天还非要你来斟茶认错不可!”

    听说那红袍黄胖子居然是国舅,船娘大惊,蓝衣女孩更是吓得琵琶发抖。

    黄衣女孩眼见不得善了,索性也豁出去了,佯装无知道,“我不知道什么国旧还是国新,我只知道,你们若再来逼迫,我只有跳下这湖里,以证清白。若你们不怕惹上官非,落个逼迫人命的罪名,就尽管来试试!”

    那青衣公子一顿,明显有些犹豫,可红袍黄胖子却不信那黄衣女孩真的敢跳湖,“好,你要是真敢跳下这湖,我齐修元今日也算服了你!你跳啊,不跳你就乖乖的过来给大爷认错!”

    船娘隐有屈服之意了,那蓝衣女孩也拉着表妹的手,眼泪汪汪的示弱道,“要不,我们跟他们说,你大嫂其实是……”

    可她话音未落,那黄衣女孩竟是狠狠瞪她一眼,立即将她话头截断,“不许胡说!否则我再也没你家这门亲戚。”

    那蓝衣女孩稍一犹豫,黄衣女孩竟是没有半分犹豫的,扑通一声直直跳进湖中,显然是真的生性刚烈,而不是作戏。

    啊!

    那蓝衣女孩,包括大船上好些女子都尖叫起来,显然是吓坏了。

    就连那红袍黄胖子也白了白脸,目光闪烁着往后看去,明显有了几分怯意。

    “都吃饱了撑着,在这里吵什么?”

    忽地,荷花丛中站起一个高大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阴沉着脸,带着三分酒意,七分怒意。

    他的面目本来生得很是英俊,若是肯笑,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芳心。但此刻黑着脸,又让觉得如地狱修罗一般,胆战心惊。

    “都傻站着干什么,船娘你是死的不成?救人啊!”

    被他这一吼,那船娘总算回过神来了。

    低头一看,不用她救。那跳船的小姑娘压根没想死。在水里抱着她撑船的竹篙呢,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并没有半分惧意。只故意把头低着,藏在荷叶底下。只露出口鼻。让人以为她掉进水里了。

    船娘心中一定。也知道该怎么做了,把那竹篙交蓝衣女孩拿着,自己也跳下湖去。她们在水上讨生活。都是水性极熟的,假意左右摸了摸,才道,“人在这里!幸好给水草缠住了,没沉下去。”

    呼。

    此刻,那红袍黄胖子也才松了口气。

    他是国舅不假,但要是真的落下个逼奸不成,害死良家子的罪名,只怕龙椅上的那位也饶不了他。前几年,在给先皇守孝之时,京中有些打熬不过,寻欢作乐的权贵子弟,被惩戒的还少吗?

    就连朝中大臣,若敢养儿育女的,也颇为不受皇上待见。姐姐自坐上凤位后,一直告诫家里,要小心谨慎,不要惹事。

    他方才是见那两个女孩衣着寻常,心想就算弄来取乐一番,到头不过是给几两银子完事,但若是闹出人命,尤其被这位大爷撞破,只怕就不得善终了。

    齐国舅虽年轻,可也一眼看出,那高大男子身上穿的银白袍子虽被揉成腌菜样了,那可是贡品。他家也唯有一匹淡蓝色的,只给了他嫡出的大哥。他齐修元虽在家中也颇为受宠,却不是傻子,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当下就对那高大男子赔罪道,“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多喝了几杯,又给人激得一时上了火,这才惹出事来。姑娘!”

    他回头找管事的要了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抛到小船上,“这便给你们压惊看病吧。”

    蓝衣女孩不敢接,更不敢答话。

    那船娘抱了“溺水晕厥”的黄衣女孩上来,红袍黄胖子浑不顾肚子上肥肉的抗议,再冲那高大男子作一深揖,迅速开溜了。

    蓝衣女孩见表妹溺水,低低哭泣,那船娘假装揉搓几下,黄衣女孩才吐出口水,假装醒来。

    只是瞧见那高大男子眼中勾起一抹似讥似讽的笑意,不由得耳根微红,想要道谢,那男子却转身走了。

    再看他身下,原来也有一只小船,船上还有几只空酒坛,想来他昨晚是在这船上过的。

    本来独坐花间,对月一醉也是人间雅事,可黄衣女孩在不小心瞟见他颈畔一只老大肿起,被蚊子叮起的红包时颇有些好笑。再回头看,却是自家的船只见她们久不归来,已经呼唤着找了过来。

    黄衣女孩忙嘱咐表姐收了眼泪,又对那船娘道,“这银子你拿去,别跟人提今日之事,就说我采莲蓬不小心落了水,省得日后人家找上你麻烦。”

    那船娘如何不知好歹?忙捡了银子,连连道谢,把人送走。

    等家里人瞧见黄衣女孩落了水,未免好一番责怪。等到进了家门,摒退外人,女孩才把实情说出。

    蓝衣女孩的娘亲听得吓得差点坐不住,“这怎么就惹上了齐家?要是有点什么,岂不全是我家的罪过?”

    另一位美貌姨娘却严厉看着才换了衣裳的黄衣女孩道,“你有没有泄露自己的姓名家世?”

    黄衣女孩摇头,“我晓得好歹。”

    那美貌姨娘沉吟再三,道,“话虽如此,可回去还是不得不跟夫人回禀一声,到时若有什么责罚,你也得领着。”

    蓝衣女孩忍不住道,“此事又不是表妹的错,全是那个公子仗势欺人,凭什么要她认错?”

    她娘苦笑,“傻孩子,这世间做女子最是吃亏。就算不是你们姐妹俩愿意,可别人招惹上来,世人也要怪是你们的过错。妹子你收拾一下,我和你哥送你们回去吧,要解释也该是我们才是。”

    美貌姨娘却是摇头。“我在那儿低人一等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带累你们?往后更得让人说咱们袁家家风问题了。如今开了科举,可不能让家里沾染上这些坏名声。哥哥和侄儿还要上进呢,好歹梅儿是个女子,又没报上姓名,也不一定就会闹出事情。再说夫人近年越发心慈,顶多罚她抄抄经书了事,没什么大事。”

    那妇人见说她不过,只得送她们母女俩上车离开。

    只在车里,那姨娘又把女儿好一番责骂。却是说得少。心疼更多。又问,“那来帮忙是何人?可会出什么纰漏?”

    女孩笑道,“我方才没说,那位来搭救我的。其实是定国公府的公孙弘。我从前在破园见过他好几回。倒还认得。只他却没认出我来。见咱们家里有人来接,便自走了。”

    姨娘微松了口气,“是他还算好的。便是有什么,也能帮着咱们分辩一二。”

    说着话,马车进了京城。

    一路到了归仁坊,走到一户挂着欧阳牌匾的侧门停下,下车进去。却见院门口堆着不少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未免有些奇怪。

    下人笑着报喜,“是二少爷带着二少奶奶全家回来了!”

    虽说大少爷过继出去了,可家里称呼自那年改了过后,就再也没有改过来。

    袁姨娘心里一个咯噔,“这任期还没到呢,怎么就回来了?”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下人笑道,“姨娘别担心,是咱们二少爷在任上干得好,已经高升了。原该四五月间就回来的,只他担心任上的堤防不稳,索性也没报信,只等着重修了堤防,这才带了一家子回来。只可惜这一耽误,能在家里团聚的日子就短了,休不到一个月,又得启程上路呢。”

    袁姨娘一听,忙给女儿一个眼色。这时候有些话就不好说了,先亲人团聚要紧。女孩点头,自是明白。

    进得房中,谭氏正一手抱着一个孙女又哭又笑的。这么多年,她可算是见着自己的亲孙女了。

    见她们进来,欧阳庄起身笑着打招呼,“袁姨娘好,呀,小妹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走时,你才这么点高。”

    他自那年外放,前前后后共干满了两任,除了有一年回来述职,这六七年间,这还是家人第二次相见。

    别说有一半血缘的欧阳慕梅,就是没血缘关系的袁姨娘都忍不住心酸落泪了。

    “这些年,在外头可吃了不少苦吧?我瞧着二爷可黑了不少,人也瘦了。”

    “可不是么?也不知廉儿在任上是怎样艰难呢。”伍姨娘永远这么没眼色,袁姨娘问候欧阳庄,她偏要往自己儿子身上扯。还哭哭啼啼,一副可怜相。

    那一年,欧阳廉和欧阳庆两兄弟去参加科举。欧阳庆凭岳父一家揍出来的本事,侥幸跟关耀祖当年似的,好运气的挂了个榜尾,授了个明堂正道的武举出身。

    但欧阳廉到底还是落了第,他到底基础差了些,年纪一大心思也杂了,索性不再读了,完婚之后,是关耀祖帮他走了点门道,把他弄到外地军中去当了个小吏。

    虽然品级不高,但那边是老关家的嫡系,不必担心有人欺负。而且这样有名有实的官职,对于一个天资不高的庶子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前程了。

    当下袁姨娘不好说,谭氏却是耳尖听到,顿时发作道,“你要心疼,索性让他辞了官回来,伺候他亲爹,做个孝子去!”

    伍姨娘顿时缩了脖子,抹了眼泪,再不敢多言了。

    这些年,欧阳锦自脑子被拍坏之后,伺候他可成了全府上下最没人愿意干的活。

    从前那么受宠的紫云姨娘伺候了半年,都受不住的宁愿被发卖出去,也不愿再管。她让自己儿子,放着好好的官的不做,回来伺候那个傻子,才是疯了。

    这人心啊,就怕不知足。

    袁姨娘心中摇头,任女儿跟兄长说话亲近,自去问候二奶奶傅氏了。

    ***

    公孙:为啥给我用这个词牌名?一点木有我高大上的气质。

    白薯:要我帮你数数你老人家几岁了么?

    公孙: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白薯:你个老剩男,欺负你又怎样了?来咬我呀,敢来咬我吗?

    公孙:……(未完待续。。)

番外七 声声慢 下【公孙弘】

    才歇过午休,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连狗都寻个凉快的树荫底下懒洋洋的趴着,才睡起换班的年轻家丁还有些无精打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半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在心里一遍遍凌迟着外头树上,那聒噪叫个不停的夏蝉,忽地一枚铜板砸到了他的脑门上。

    正想发怒,可那家丁才一睁眼,就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家中大少爷的马车已经回来了。

    要不是太阳太毒,大少爷不耐烦骑马,让他瞧见自己这副样子,不扒了他的皮才怪。想及此,暗暗给赶车的舅舅一个感激的眼神。要不是他方才砸个铜板叫醒他,今儿可就闯祸了。

    上前殷勤的放下车凳,看大少爷下车时那样一身的杀气腾腾,家丁越发恭谨仔细,幸而主子没空跟他们啰唣,进了门就匆匆往里走,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只回头就挨了舅舅一记爆栗,“一家子好不容易给你在门上求了个差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还有各种孝敬,你这小子还不警醒着些,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家丁虽吃痛,却明白舅舅是一片好心,“回头让我娘给您打二两酒消消气,可别为我气坏了身子。”

    车夫舅舅瞪他一眼,“这大热的天,花那些钱干嘛?你若有孝心,好好把这差干下来,才是一家子的正经福气呢。”

    家丁赔笑着,目送舅舅去后头卸车了。然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坐在门前当差。

    可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里面就传出话来,又要马车进宫去。

    只这个差使却不该那家丁的舅舅,另有车夫套了辆家主用的大车出来,又备了大少爷的马。

    不一时,大少爷扶着太太出来了。大少爷重换了身干净衣裳,洗过了脸,但脸色仍是阴沉着,倒是太太镇定,看不出端倪。

    恭送主子出了门。年轻家丁耐不住好奇。八卦起来,“这是怎么了?还要惊动宫里娘娘?”

    他来了一时,也识了些眉高眼低。若非要去见家里的皇后娘娘,何必非要惊动太太?

    门上有些老成家人就道。“只怕。跟五爷脱不开干系。”

    五爷?齐修元?

    年轻家丁不解。可老成家人也不多说了。有些事,得自己学着看,别指望有人教你。

    年轻家丁只得自己费神琢磨。府里这位五爷,大名唤作齐修元的,也算是好命了。

    他本是庶出,论理是沾不到什么光。奈何他生养的时候好,正是老太爷走了,老太太寂寞无聊的时候。

    偏生他小时候又长得肥白圆胖,极是可爱,老太太索性就养在自己园子里,当个小猫小狗一样的逗弄。等到他十来岁,基本养废了大半,老太太也撒手去了。

    可仗着有那些年承欢祖母的功绩,老爷夫人都对他颇为宽和,知道他的教养学问不好,也不能怪他,便对他略放纵了些。

    这样一来,这位五爷大祸不敢闯,可小祸却没断过。

    可这回他是又惹了什么事,要惊动皇后娘娘?

    家丁想来想去,忽地想起前些时听人说,这位五爷游湖时把个姑娘逼得落水之事,可那姑娘又没死,能有什么事?

    难道那时没死,此时死了?

    年轻家丁越想越糊涂,而此时在宫中,刚刚听完事情始末,齐皇后气得差点砸了手中茶盏。

    “混帐!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齐夫人脸色也不好看,“这也是幸好你兄弟听说了此事,赶紧打听了始末,回来告诉老爷,也是气得不轻。当下把老五打了一顿,关进了祠堂。可眼下事已至此,总不能不解决才是。”

    “听母亲这话,父亲是有主意了?”

    齐夫人道,“你爹的意思是,干脆将错就错,在事情还没闹大之前,索性让老五娶了那丫头算了。她家门第虽低了些,好歹堂哥是尚了公主的。二人都是庶出,也算是般配。只嘉善公主毕竟身份特殊,你爹叫我来问你一声,可不可以结这门亲。”

    齐皇后冷静下来想了一想,“如今便是我们不想结,还有别的法子吗?那公孙弘不是多话的,跟嘉善驸马也素有交情。这件事若是他不知道便罢,若知道是欧阳家的姑娘,怎么也不会传这个闲话。只怕是老五那些狐朋狗友里有认得公孙弘的,才把话传了出来。我平常总叫你们约束家人,不要给我惹事,这老五怎么就惹出这样大事?”

    看女儿还是忍不住撒了气,齐夫人虽是满心委屈,却也只能低头认错。

    眼下这个虽是她闺女,更是主子。况且齐修元管教不好,虽说是老太太的错,但也是父母没有尽到责任。

    不过他们在家已经商量好了,等齐修元成了亲,就把他打发回老家去,再也不许他上京了。在那边让他做个小小的富家翁,也算是对得起他。

    齐皇后听了这些安置,点了点头,“那你们就去提亲吧,皇上那儿,我会找机会说的。”

    她想了一想,取出一对不那么贵重,却很漂亮的新制翠玉宫花,“那欧阳家的姑娘给逼得宁愿跳湖,也不肯就范,显见得是个性烈的。这亲事,咱们家愿意,只怕人家还不一定答应。你们让人拿了这个先去说合说合,只别说是我赐的,只让她们家瞧瞧,知道咱们家的诚意就好。再往后说,也容易些。”

    齐夫人谢过皇后娘娘,捧着宫花走了。

    次日,就打发了个能说会道的管事嬷嬷,去了欧阳家。

    可巧今日欧阳庄带着媳妇孩子,还有小妹全去破园了,就谭氏在家。听说皇后娘家来了人。倒是奇怪。袁姨娘想着不好,赶紧三言两语把那日之事说了。

    谭氏又惊又怒,“我看你素来是个懂事的,这样大事怎不早说?”

    袁姨娘跪下泣道,“那日一回来本就要说的,谁知遇着二爷回来了。瞧太太那样高兴,婢妾哪里敢来扫兴?原想着等二爷走了,再把此事细细禀报,谁知他家今日就遣人来了。”

    谭氏不悦的横她数眼,却也不好发作。让她回屋等着。自让人把那齐家管事嬷嬷叫进来说话。

    见她不留外人,那嬷嬷也是懂事的,便不说那些假话套话,先就把皇后娘娘给的宫花捧出。委婉的提出结亲之意。

    “……我们太太知道之后。气得了不得。原要亲自登门道歉。只怕事情传扬开来,反倒于贵府小姐名声有损,才让奴婢前来。这宫花也不算什么。只当给姑娘压惊……要说我们五爷是顽劣了些,但为人还是不错。何况有我们老爷夫人作主,必委屈不了府上姑娘。”

    谭氏并不动气,只道,“你们家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我们家的情形,你们也晓得,老爷一向卧床不起,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担不起多大的事。幸好我儿子回来了,要不此事容我家商议商议,再做决定?”

    “这是自然。”只要没有一口回绝,那管事嬷嬷就算完成任务了。

    晚上,等欧阳庄回来,谭氏把他,还有欧阳慕梅及袁姨娘三人都叫来,“眼下齐家已经来提亲了,此事该怎么办,我允你们都说句话。”

    袁姨娘看看女儿,先就跪下垂泪道,“太太,并非婢妾不知好歹,可这位齐五爷如今还在爹娘跟前,天子脚下就敢行出这等事来,可见性子不是个好拿捏的。梅儿又这样莽直,只怕以后过不安宁。”

    欧阳慕梅却没有哭,只白着脸跪下冷然道,“听说年末大哥大嫂是要上京来的,到时我跟他们去西南。等时候一长,有什么风言风语,也该散了。”

    袁姨娘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西南虽是嘉善公主的地盘,却没有什么好门第。女儿要是去了,只怕只能嫁个寻常秀才百姓,了此一生。

    她们的态度都已经表明,欧阳庄这才问道,“娘,您觉得这门亲事能结吗?”

    他如今当惯了官老爷,已经习惯先了解各方意见,再做决定。

    谭氏看着地上的袁姨娘母女,有些犹豫。

    说实话,如果慕梅是她亲生的,她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可慕梅不是,而齐家又这么有诚意的来提亲了。要是拒绝,会不会得罪齐家?继而得罪皇后娘娘,甚至于给皇上吹吹枕头风,在朝堂上给欧阳庄穿小鞋?

    可这些话,是不能当着慕梅母女说的。所以谭氏让她们先回了房,才说起自己的担忧。

    欧阳庄却道,“娘的担忧我都明白,不过也请您反过来想一想。此事明明是齐家理亏,就算我们拒绝,齐家心怀不满,但若真的打击报复了,他怕不怕我们宣扬出去?大哥大嫂虽在西南,却不是纸糊的。要不是心存顾忌,皇后娘娘何以要送这对宫花来,以示安抚?”

    谭氏听着也觉有理,“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大大方方的回绝?”

    欧阳庄淡笑,“眼下皇后娘娘都来示好了,我们还要拒绝,岂不是太不给面子?”

    谭氏听得糊涂了,“那你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欧阳庄笑了,“这拒绝也有很多种方式。要不这件事娘你交给我吧,我看能不能更好的解决。”

    谭氏松了口气,看着儿子满怀欣慰,“庄儿真是长大了,娘也可以依靠了。”

    眼见谈话气氛正好,她忍不住就说了,“这回你跟你媳妇去赴任,把俩丫头留下吧。她们也渐渐大了,该学些规矩了。随你们在任上,虽亲密些,到底学的东西差了许多。我虽比不上你过世的祖母,好歹也不会教坏了她们。”

    欧阳庄反问,“就这个?”

    谭氏奇道,“那还要有什么?”

    欧阳庄忍笑道,“回京之前,傅氏一直不敢让我写家书,她怕先说了。娘您就要给我纳小了。”

    谭氏失笑,“她这孩子想到哪儿去了?她又不是不能生,我干嘛往你房里塞人,讨这个嫌?”

    笑过之后,她也叹道,“娘也是做女人的,懂得女人的苦。如今年岁大了,每每想着你爹那个没良心的,当初抛妻弃子娶下我时,也不知那崔家姐姐在家里是何等心酸。我这心里呀。就是说不出的难受。轮到自己。又怎会再做此事?说来你这外放的几年,也是够辛苦的,她能养下两个闺女,算是不易了。”

    欧阳庄默默点头。妻子跟着他吃了多少苦。他心里是明白的。虽说他身边不是没有通房丫头。可他却不愿在妻子没有同意的时候,又往屋里弄新人。

    谭氏道,“你回头跟你媳妇说。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好指望了,将来还要靠她伺候的。你们房中的事,只要不出大格,我都不会管,让她尽管安心。”

    欧阳庄替媳妇谢过,次日就去寻了一人。

    从校场上擦了把汗下来,关耀祖甚是惊奇,“你怎么寻到我这儿来了?”

    欧阳庄笑道,“全京城谁不知道你家新添了一对宝贝蛋,我要是现在跑去,不是给你家添乱吗?”

    关耀祖哈哈大笑,眉眼间却尽是得意,“是薯仔说的吧,那孩子,可越来越别扭了。”

    欧阳庄但笑不语。

    他家那大侄子如今已有七岁,今年开春破格被国子监录取,让一帮子十七八岁的“老”同学无比汗颜。

    起初还以为他是沾了师公爹娘的光,可没想到才几个月,这孩子展露出来的渊博学识和扎实功底,让这帮大师兄们都不时自愧不如。

    若说是个小书呆,也让人好想些。偏偏这孩子走狗斗鸡,蹴踘跑马,无一不精。

    最可恨的是,他才上学时,装出一副纯真无辜的小样儿,骗了不少同学跟他对赌,哄去不少珍稀之物。直让人恨得牙痒痒,更恨老天不公,怎把所有的钟灵毓秀都给了他一人?

    唯一让人安慰的是,近来这位招得天怒人怨的欧阳山小同学开始换牙了。

    经历过的人都知道,缺俩门牙,说话漏风的时候,实在没什么形象。

    所以欧阳山小同学还没来得及展露他的毒舌功力,只是性格变得有些扭曲。象是十三四岁时的叛逆期提前到来,让那小子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

    大人,都是虚伪做作的。

    小孩,都是愚不可及的。

    女人,都是麻烦爱哭的。

    总之整个世界都不对劲了。

    欧阳庄一回来,看见大侄子用那样忧国忧民的眼光看着自己一家,着实吓了一跳,后来看那小子看谁都那德性,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也就见怪不怪了。

    成长期嘛,出点状况很正常。

    只是遗憾,更加怀念从前那个软呼可爱的胖白薯。

    关耀祖离得近,更加没少受小薯仔荼毒。

    他和申氏成亲之后,次年九月就生下了长女。起初薯仔还挺喜欢的,还说要娶妹妹做媳妇,如今送他都不要了。

    至于关公子上月喜得的那对麟儿,他更加鄙夷。光会吃奶的娃娃,吃完就拉,有什么意思?

    可关家觉得很有意思,京城里大半官宦人家更加羡慕。双胞胎,还是男孩儿,可不把人乐坏了?

    如今关府里天天忙着照顾新生儿和产妇,欧阳庄可没那么不识眼色的上门叨扰。再说如今他要说的事,找关耀祖一人足矣。

    看那欧阳庄的笑容,关公子直觉有些不妙。

    可他张口就道,“此事说来跟你还有几分脱不开的干系,所以务必成全。”

    定国公府,后院。

    公孙弘正百无聊赖的跪坐在地,听床榻上的祖父咆哮。

    “气死老子了!你说,你和那申家小娘子是怎么一回事?”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不是假装成亲,帮她守着那关家小子?”

    “你要做好人,你要大仁大义,老子不管你,可你怎么能拿家里名声开玩笑?”

    “那申氏嫁你三年无所出,一嫁了那关家小子,十个月就开了怀。眼下更是生下一对双生子。你知不知道外头人说得多难听?他们说咱们公孙家的男人没种!”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公孙弘急忙收手,假装那床幔垂下的流苏被打出一排的结,不是他干的,一本正经的道,“孙儿在恭听祖父训斥。”

    “你听个屁!”老头子越发火大,操手抓起竹枕就砸了下去。

    公孙弘本能的使出家传小擒拿之技,把那竹枕抢夺下来。看老爷子更黑了一层的脸,忙道,“爷爷。这可是御赐之物。毁不得!”

    呸!不过是个竹枕,年年有定例的,有什么毁不得?

    老头子不跟他争了,甩下一句话。“限你三月之内完婚。明年年底前必须把你媳妇肚子搞大。否则就不是我公孙家的孙子!”

    公孙弘闻言一喜,正好如今天下太平,无仗可打。他这官儿早当得无趣。若是拖过三个月,让爷爷把自己逐出家门,岂不正好海阔天空?

    瞧孙子那神色,公孙述忙加了一句,“不做孙子,你给老子到后院刷马桶去!”

    关耀祖走至门前,恰好听得最后一句。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才要迈的腿都有些哆嗦了。

    啧,听这中气十足的,这老头好大的火气。如今外头的传言可不大好听,会不会一照面就把自己撕了?

    公孙弘之母,简氏淡定的扫他一眼,先一步进去了。

    “爹,关耀祖来了。”

    “他来干嘛?”

    “说亲。”

    “啥?”

    公孙述和公孙弘爷孙俩一起呆了,等关耀祖进来,爷爷倒下,继续抚额装病,孙子爬起,却略有些不自然的挪开视线。

    要你们装!

    关公子心中吐槽,脸上却强硬堆起从前最擅长的哄人笑意,“哟,老爷子病着呢,正好办件喜事冲一冲,想来很快就好了。”

    还真是来说亲的?

    公孙述有点兴趣了,“说,哪家姑娘?”

    顶着公孙弘寒光闪闪的目光,关公子道,“说来你我两家都认识,嘉善驸马家的。”

    公孙述半天没想起来,“欧阳家的?哪还有姑娘?”

    公孙弘却是面色微微一变,“我们家不识礼数,可娶不起金枝玉叶。”

    他怕关耀祖来给他说的,是念福家里的人,那边可不全是皇亲国戚么?

    只简氏想了想,疑惑道,“你说的,可是驸马的小妹子?”

    关耀祖击掌笑道,“到底是夫人,你还记得她吧?今年已经有十五了,长得不用我说,公孙兄你也是才见过的,够漂亮吧?性子也好,跟你正是良配。”

    公孙弘纳闷的想了半天,“我什么时候见过她了?只她小时好似晃过两眼。”

    关耀祖一笑,“那日你在七星湖,仗义执言,救了一个跳湖的姑娘,就是她了。”

    啊?

    公孙弘呆了。

    公孙述也愣了,随即看孙子一眼,却是两眼放光,“那姑娘对他一见钟情啦?你这小子也是,既然损了人家姑娘名节,怎不早些去提亲?还要等着人家找上门来?”

    老爷子联想丰富,若跳水,必湿身,那样的**……嘿嘿,可太多了。

    可公孙弘很无语,“我从头到尾碰都没碰过她衣角一下,怎么损她名节?”

    公孙述不管,“总之你看过人家姑娘掉湖里的样子,就是毁了。”

    公孙弘想吐血。当爷爷的这么坑孙子,真的好么?

    “那姑娘才十五!我多大了?”

    “那有什么?”老爷子撇了撇嘴,“她都不嫌你老,你凭什么嫌她小?”

    公孙弘跟爷爷没法沟通了,“娘,您说。”

    全家就娘是个明白人,肯定不会同意这样的老夫少妻。

    没想到简氏幽幽看了儿子一眼,“那姑娘我若没记错,从前是养在她家老太太跟前的吧?”

    关耀祖一听这话,就知她也动心了,“可不是么?虽是庶出,可五六岁那会子就跟着姐姐,去乡下把老太太迎上京来。后来一直养在老太太身边,德容言工没有不好的。这回也是巧了,在湖上遇着公孙兄……”

    五六岁。公孙弘心中默算,自己那时在干嘛?呃,好象在调戏她大嫂。

    他在这边怅然发呆,关耀祖在那边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事情原委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又自编了一段,“欧阳家感念公孙兄的仁义,可这种事也不好上门道谢,只不知为何你家一直不上门,倒是那齐家小子似是查出究竟。怕走漏了风声。反上门来提亲。欧阳家当然不允,那日人家小姑娘藏在船底下,可是直等齐家人走了,这才出来的。要有何不雅。也只有公孙兄一人见过……”

    “对呀!”公孙述兴奋的一拍大腿。“都被咱们家的人看过了,当然算是咱们家的人了。怎么能嫁别人?行啦,你赶紧回去。让欧阳家准备准备,我们家马上就派人上门提亲。只要他们家不嫌弃,三个月内完婚。”

    关耀祖嘿嘿一笑,“欧阳家的二公子正好在家,不过过些天就要去赴任。这一走,家里除了老母,竟连个主事的男人都没有了……”

    公孙述眼珠一转,“媳妇,你看多久能办好?”

    简氏垂眸,完全不看儿子焦急求助的目光,“东西早准备多少年了,只要女方允许,十天之内,必可完婚。”

    “好!”公孙述当即扯下头上装病的布条子,下床摘下床帐上相伴多久的宝刀,“拿去,算是我们家的文定。”

    公孙弘急道,“爷爷,不可!这不是你的传家宝吗?不能乱动的。”

    这刀要送了,估计这事也就没得更改了。

    嘁!公孙述重重嗤笑,“传家宝,不就是给了媳妇传儿子的?你回去给我老实呆着,这婚事不要你操一点的心,你就只管给老子生个重孙出来,你要飞天遁地,老子都不管了。”

    公孙弘望天无语。

    半个月后,定国公府迎来了新任孙媳。

    婚事虽急,但办得极是周到。连宫中的皇后娘娘都特意赏了一套首饰,给小姑父的妹子添妆。

    知道新娘年纪小,简氏很体贴的一早就派了女家将守在这里,不许人来闹腾。

    不要问她家为什么会有这种人物,一帮子大老爷们成天在外杀人结仇,当主母的也不得不多加小心。

    而公孙弘,在外头没敬两杯酒,天才擦黑,就被爷爷赶回了洞房。家里的一帮子叔伯兄弟齐唰唰的看着他,酒他们替了,公孙家男人的名声啊,可全看你了!

    公孙弘活了三十年,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艰难。就算跟一千人单挑,也好过这样的煎熬。

    洞房里,小新娘一身大红新装,娇俏可爱。卸了妆的肌肤吹弹可破,跟娇嫩的花瓣似的。

    公孙弘站在那里看了半天,下不了手。

    幸好小新娘很乖巧体贴,“相公今天累了吧,早些歇了吧。”

    也好。

    果断吹灯拔蜡,公孙弘只脱了外衣,睡在喜床外侧。

    小新娘似是真的累坏了,没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呼吸,显是睡着了。

    悄悄打量几眼,长得真不错,小身板也不错。脸上还有一层年轻的,淡淡的绒毛,颇似春天里新结的桃子,鲜嫩可口。

    可公孙弘摸摸自己那老皮子老脸,无端端心中叹息一声。

    许是太累,纵是胡思乱想着,他也睡着了。

    到了夜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忽地就听一声低低嘤咛。

    公孙将军到底是武将,立即机警的睁开眼睛,才想摸刀,忽地想起旁边这位可是他新娶的媳妇,忙又换了语气,“怎么了?”

    半明半暗的夜色中,小新娘带着委屈的低泣把一只胳膊伸了过来,“麻。”

    火热粗糙的大掌刚握住那只细嫩柔凉的胳膊就缩了回去,心中却带几分不明所以的懊恼。

    “唔,没事,过会儿就好。要不,我找个丫头来给你捏捏?”

    小新娘呜呜的又哭了,委屈的控诉,“你不喜欢我。”

    “怎会?”

    “那你都不理我,还要找丫头……若让人知道,我还活不活的?”

    是了,洞房花烛,找个丫头进来,不是给人说闲话么?

    公孙弘只能把小媳妇的胳膊接住,“我捏。我捏还不行么?”

    嘤嘤,小新娘哭得更大声了。

    “怎么?太重了?”

    又痒又痛,小新娘难受的直点头。

    “那我轻点。”

    公孙将军自问长这么大,活这么多年,从来没对女孩子干过这样小心翼翼的事。如今倒象是卤水点豆腐一般,被降了个彻底。

    等他揉出一身汗来,小新娘好不容易终于止了哭声。

    公孙弘松一口气,“好了,睡吧。”

    “我睡不着了。”小新娘缩在他的怀里,毫不设防的就枕上他的胳膊。“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

    公孙将军不着痕迹的往床边缩了缩。口干舌燥的道,“我,我不太会讲故事。”

    小新娘拱了拱,追上前去。“那讲讲你从前打仗的事也行啊。”

    再退。“那些。都不好听的。”

    再追,“那讲讲你小时候的事也行,有没有掏过鸟窝?干过什么坏事?你这手这么粗。小时候练武一定吃了许多苦吧,说说嘛。”

    再退。咣当一声,公孙将军撞上了床沿的木板。

    小新娘忽地笑了,“你躲什么躲?”

    公孙弘早被那淡淡的处子幽香弄得心烦意乱,心一横,恶狠狠翻身压在她身上,“你再不老实睡觉,我要就欺负你了哦。”

    小新娘愣了愣,忽地伸手揽住他的头颈,笑靥如花,“好呀。”

    这回轮到公孙将军愣住了,“你不怕?”

    小新娘娇羞的贴着他的胸膛道,“洞房……新娘子不就是要被欺负的?你,你温柔点就好。”

    公孙将军再度无语了,刚提起的那口气又泄了,翻身坐起,“算了,你太小了。”

    他下不了手,还是去榻上睡吧。

    没想到小新娘从背后紧抱着他不放,带着泣音道,“你不要走!人家,人家是小了点,可是我会长大的。”

    公孙弘转头,想说他不是想抛下她,只是要接受一个五六岁起,就在自己跟前晃荡的女孩,还要点时间而已。

    没想到小新娘就势转到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声如蚊蚋,“你的事,我都知道。”

    公孙弘一怔,她知道什么?

    小新娘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娶了申家姐姐那么多年,都没碰过她……后来和离了,也没有随便娶个姑娘回家……我,我听说可以嫁你的时候,是很欢喜的。”

    公孙弘心中一暖,不自觉的搂住了她。这个新娘也许并不象她的年纪那么小,她是懂他的。

    “我,我虽然小了点,但我是真心愿意嫁你的,不是因为湖上的事情,而是——”

    “而是什么的?”公孙弘的心,这一刻也怦怦跳动了起来。

    小新娘含羞在带怯的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我,我一直觉得你好英俊,比我大哥哥都好看!”

    谁不知道欧阳康俊美无俦,天下无双?可在这丫头心中,自己比他还要好看。

    虽然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却让公孙将军喜得心花怒放,嘴角更不知咧到哪里去了。

    高大的身子,重把小新娘压回床上,公孙弘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属于新郎官的神采。

    “说好的,你不怕我欺负哦。”

    小新娘娇羞的闭上眼睛,却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公孙将军不废话了,也不再委屈自己,开始“欺负”他的新娘。

    说真的,在洞房初见的那一眼,他早想把这朵鲜嫩的小花嚼巴嚼巴吞到肚子里去了。

    又或许,在瞧见这丫头跳下湖里装死时,他就心动了。

    否则,以公孙弘的聪明,怎会想不到,管下这种闲事,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惹上一个甩不掉的麻烦?

    眼下,现在再说这些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无耻就无耻吧,反正公孙将军也浪荡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多这一桩了。

    ……

    “慕梅,我知道你的大名叫慕梅,小名儿叫什么?”

    “梅儿……我娘我哥哥都叫我梅儿……”

    “那我以后叫你小慕儿,只属于我的小慕儿,可好?”

    小新娘被欺负得说不出话来,迷迷糊糊之间,只低低应着,却不忘抓紧她的新郎。

    公孙弘心满意足的搂着他的小新娘,心想估计明年爷爷想抱个曾孙,应该不是难事。

    哼哼,他们公孙家的男人,才不会没种!

    唯一的麻烦,就是等她大哥回来,估计要吃几个白眼,可那又值几何?

    ***

    (哈哈,公孙终于圆满了。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明天无更。接下来,会写提前进入中二期的白薯,大家想看别扭的白薯吗?要不直接跳过?)(未完待续。。)

番外八 少年游【中二残酷青春史】

    从满无边际的,仿佛延续到天尽头的黄沙中走来,疲惫的几乎快要绝望的倒下时,陡然看见一座被碧草茵茵,清波粼粼围绕的城郭,所剩下唯一能做的事,似乎就只剩下泪流满面的跪下感谢上苍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这座跟仙境般的地方,就是羌戎。

    它的全称,在当地人的古语里,是宝石般美好的地方。顾名思义,这里也是座著名的宝石之城。

    在羌戎的王宫里,更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甚至,连眼前的这一副棋盘连同棋子,都是用最珍贵的黑白两色宝石制成。

    “哈哈,我这一下可就连齐四子了,你还不认输?”御花园穹顶的凉亭里,胖胖的羌戎国主甄天子,重重的在棋盘上放下一粒黑宝石,高兴的手舞足蹈。

    可旁边捧着茶点侍奉的美貌侍女都忍不住暗翻了个白眼,这五子棋的规则简单,没人看不懂的。

    可国主就没发现白棋已经有三处连成四点了吗?这还是让国主执先,并毁了七次棋的战绩。那位大人一直在逗他玩好吧?

    侍女的目光忍不住又悄悄望了过去,暗暗的想象,把眼前这位胖胖的国主扔出宫墙去,换成自己坐在那儿……

    只可惜,那位大人对于任何人的秋波始终无动于衷,只是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是哦,国主的棋艺越发长进了。”

    他笑了,他居然笑了!

    侍女的目光更柔更痴,却被自家那个不解风情的国主绝情的打断。

    “嗳嗳。茶都泼了,你没发现么?”

    侍女扭曲着脸低头,看着被泼湿之后,粘在修长的大腿上,更显透明的纱裤,心中咬牙。

    要你多嘴!

    真以为她是傻的么?她就是故意的!只要那位大人多看上她两眼,这么快的提醒做什么?

    侍女委屈的转身退下,后面一个兴高采烈的赶紧钻了空子。

    “下了这么久的棋,喝点菊花枸杞茶亮亮眼睛吧。您的眼睛才刚恢复一点,可不要太劳累。”

    看着自家宫女殷勤招呼着客人。甄天子很受伤。

    挥手让人退下。他委屈的对那人控诉,“自从你来了,我的子民都不爱我了,尤其孤这后宫的女人。”

    对面的男人笑意愈浓。看得亭外的宫女又痴了一片。

    这大梁朝来的男人真好看。虽然年纪已经不小。足以当她们爹了,可面如冠玉,清华高贵。要不是他已经有了一个老婆,还坚决不肯另娶,她们一定要想方设法嫁给他。

    沐劭勤道,“国主说笑了,我们一家这些年来承蒙您的庇护,在这里安居乐业。我们也是您的子民,他们对我们一家的喜欢,跟对国主的,可是绝对不一样的。”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的。她们就是嫌我胖,嫌我没你好看。唉,算了,我是没希望了,不如把你儿子给一个我女儿结亲吧。就一个,行不?”

    竖着耳朵的宫女们快要气炸了!

    国主怎么能这样?又厚颜无耻的想要霸占那两个小公子。小公子是大家的,要争也要公平竞争!

    羌戎传统,无论男女,十六岁成年之前,都有一次给大家公平竞争心上人的机会。如果没有选中心仪的人,才会由全家商量着一起订婚。

    沐劭勤淡淡笑了笑,第一千次的回答,“国主的好意我们一家心领了,可如果我答应了你,可左右王后那儿怎么办呢?”

    呃……羌戎国主再一次忧伤了。他有两个女儿,分属他那两位剽悍王后所出,他一个也惹不起。

    不过,他的左右丞相,俩老头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没事没事,呵呵,沐大人,只要你肯答应这门亲事,剩下的事情,我们好商量。”

    眼看两个永远针锋相对的老头难得达成一致,甄天子掉了身鸡皮疙瘩。这俩老不要脸的,是打算先把人哄进门来再说吧?真是比他还邪恶。

    可沐劭勤笑得平静,“唔,这事可能还要放一放。”

    “怎么?”所有人都看向他。

    忽地,就有一位丹凤眼的美貌妇人,举着封信火急火燎的冲进来,“不好了!劭勤,不好了,一成二成离家出走了!”

    什么?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左右丞相同时跳了出来。

    “赶紧派人去找!”

    “咱们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定得把人找到!”

    宫女们全都涌了上来,“派我去,我去吧!我会骑马!”

    “呸,咱们这儿谁不会骑马?我骑得还比你好呢!”

    ……

    “不必了。”沐劭勤清咳两声,站了起来,“多谢大家的好意,不过小儿顽劣,让他们出去受点挫折也是好事。无妨,无妨。”

    围观的人都呆了,“这,这就是不找了?”

    沐劭勤笑得笃定,“放心,真的不用找,丢不了。”他转身问妻子,“蕙娘,他们走时,应该带了不少银两吧?”

    蕙娘怔了怔,把信纸一扬,“我看到这个就来找你了,还没顾得上看他们有没有带钱带行李。”

    沐劭勤道,“那我随你回家看一看,谢谢诸位的好意,如果有需要,我会来求助的。”

    “那你可千万别客气啊。”

    眼看着他带着夫人离开,剩下左右丞相互相瞅瞅,“那我们也回去了。”

    回去赶紧悄悄派人去找!先培养出感情来,日后才好说亲嘛。那样两个小公子,谁不想要来做女婿?

    宫女们打的也是一样主意。

    她们不能出宫找人,可她们总有兄弟姐妹啊,赶紧把消息送出去。万一正好被自家人“英雄救美”了呢?

    甄天子这个正牌国主还没下令,突然发现身边的人跑得一个不剩了。

    嘤嘤,他这个国主,果然是没有人爱,他也要离家出走!

    羌戎城中一所离皇宫不远的府第,蕙娘将信将疑的问,“真不用去找那俩小子?”

    关了门,沐劭勤才跟夫人说实话,“不用。前儿那一队贩葡萄酒的商人过来,我看二成找一成嘀嘀咕咕的。估计是想跟着他们去大梁京城走一走。我就提前跟人打好了招呼,他们会照应那俩小子的。”

    蕙娘还是不放心,“就算去时有人照应,回来怎么办?再说。万一被皇上发现怎么办?”

    沐劭勤失笑。“等他们到了京城。能不去破园的?就算念福和康儿不在,总有苏先生,你担心什么?再说皇上又没见过他们。只说是乡下来的亲戚,谁会拿两个孩子问罪?其实,我早想送他们回去一趟了,如今这样走了也好,你不也常说,这俩孩子被羌戎的百姓们惯坏了,让他们出去摔几个跟头,有好处的。”

    蕙娘想想也有道理,“可他们俩自打出生,就没离开过我们一天……”

    “就是这样,才更要让他们自己出去闯闯。你想想,念福这么大的时候,都会干多少事了?我们不能太娇惯孩子的。不如,咱们也趁着这个机会,往四处走走吧……”

    当爹的很想说,他早就看那俩小子不顺眼了,巴不得把他们赶出门去。如今自己走了更好,他正好也可以带着妻子好好享受一段二人时光。

    唔唔,这一来一去的,至少有大半年功夫,若是能再生个女儿,也实在不错。

    京城。

    十月间就下了第一场雪,等到年关将近,天气更冷了。

    可少年的心,是关不住的。

    天越冷,雪越大,越愿意往外跑。

    屋子里的火炉烧得暖烘烘的,苏澄坐在书桌前,也不知奋笔疾书什么。杜川轻手轻脚的进来,悄悄拿出一串冰糖葫芦。还没轮到他拿去往某人跟前晃一晃,苏澄就头也不抬的说,“别闹了,快坐下歇歇,糖葫芦拿来。”

    杜川笑骂起来,“你这个狗鼻子,倒是灵得很。真该让人看看,名动天下的苏大先生居然爱吃冰糖葫芦,也不怕人笑掉大牙。薯仔呢?”

    苏澄写完最后一字,接了葫芦,恶狠狠啃了一个下来道,“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老子不过吃个糖葫芦,犯了哪条王法?说起你那好孙子,眼下是成天的调皮捣蛋,我打算明年再给他多多的加点功课,看他还敢不敢成天的往外跑。”

    “别孩子好时就是你的,不好时就赖我。”杜川忿然脱下厚重大氅,洗了个手过来说话,“他喊我爷爷,却是你在管教。也不知这孩子是被你教得太好,还是教魔怔了,成天想着什么天将降大任,那小眼神,我看着都怵得慌。”

    苏澄不在意的道,“他就是闲的。没事儿,过了这一段,摔几个跟头就好了。”

    杜川道,“那你要怎么摔打他?别太狠啊,毕竟还是孩子呢。他虽嘴上不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如今天天往外跑,借口跟人比试,全是想出城去迎他爹娘呢。这都三年没见了,小芋头估计都好大了。”

    苏澄嗤笑,“我就看不上他这一点口是心非,君子坦荡荡,想就想了呗,的什么借口?还成天说我们虚伪,他不虚伪?”

    杜川呵呵笑道,“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行啦,你也别成天把眼睛盯在他身上。这过年家里事多,你不耐烦算账,帮我拟些名帖和礼单吧。等阿康他们到了,再添补些就是。他们这些年虽然从没说过,可在西南那种蛮荒之地,必是辛苦的。好容易回家过个年,让他们好生歇歇,别再操心这些事了。”

    苏澄似有不满的睨他一眼,到底只道,“那也得等我吃完再说。”

    杜川一笑,先去准备了。

    此时,城南郊外。

    很闲的小薯仔,正在跟人比试。

    比试谁能在雪地里,坐得更久。

    这样脑残的题目当然不是小薯仔想的,而是对面那对双胞胎兄弟想的。象小薯仔昨天出的考题就有难度多了。限定时间内,看谁能弄到一根屋檐下最大的冰柱。

    只是很可惜,他的题虽精妙,却输了。

    因为他虽然找到了一根最大的冰柱,却不小心在爬上人家屋顶敲打时,把人家屋顶踩了个洞。

    君子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所以小薯仔毅然找人家家主赔礼道歉了,本想赔钱了事,没想到那家的老奶奶不要钱,非要他再上去把瓦修好。

    这样一来。他就超过了规定时间。自然输了。

    所以今天,才轮到这对脑残兄弟作主。

    这对叫陈一陈二的兄弟听说是大漠上来的,人生得丑,还爱做怪。

    以为披个破毯子就很帅吗。他们懂不懂什么叫审美?能不能入乡随俗的。换身体统些的衣裳?

    不过看不惯归看不惯。小薯仔也承认,这两小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尤其擅长近身摔跤,应该受过高人指点。

    不过他们能在这十来天的比试中“侥幸”赢过小薯仔几场。小薯仔绝不承认是自己实力不够,而是因为他们是两个人。

    而自己,只有一个。

    当然,他也是有兄弟的,所以他不拿这个来当借口,他要赢,就要赢得他们心服口服。

    小薯仔一面坐在那儿打坐,一面目光坚定的遥视远方。

    他是天将降大任的大梁朝优雅典范,不要跟这些荒山野岭来的猴子比。

    等这对兄弟最终折服在自己的才华之下,将会是自己未来人生中一个虽然很小,但值得一提的小事。

    而对面的陈家兄弟,也在用他看得见,却破译不了的眼波交流。

    弟,再这么坐下去,会冻病的吧?

    输人不输阵。哥,你起来吧。娘说过,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我跟他比就好了。

    那还是你起来吧,我比你大。

    我比你小,回头赢了这小子,他才不会有话说。

    算了,那还是一起吧。不过,弟,我怎么觉得,咱们这个外甥脑子好象有点问题。

    岂止有点问题,是非常大的问题。你说,他娘跟咱们也算是一个爹娘生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你看他每回盯着我们衣裳的眼神,象饿狼似的,他要是真那么喜欢就说啊,说了我们就送他一套呗。

    或者,他是比较害羞?打算赢过我们一场再管我们要?唔……要不我们认输算了,毕竟是晚辈,我们身为长辈的,总要给个见面礼的。

    那……等等,那是什么?

    路上走来一队风尘仆仆的马车,当中一辆停了下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跳了下来,似要尿尿。

    侍女好笑的示意他在路边解决就可以,偏那孩子似是怕丑,一转眼,看见他们三人藏身的小山包,快步跑了过来。

    因为天冷,他穿得极多,圆滚滚的跟只大毛球似的。只那张小脸露了出来,带着稚拙的憨气,很是可爱。

    咦,这是要当着他们的面掏小鸟了吗?那可不能再比下去了。万一给童子尿沾上,多丢脸啊。

    “倒霉!”

    突然,在那对双生子正要宣告失败时,薯仔突然从雪地上跳了起来,“算我输了,昨日再战。”

    他想跑,但在雪地里坐得久了,腿已经麻了,又摔了下去。

    可这孩子很是顽强,就算这样,还咬着牙,一瘸一拐的从小山坡的另一边连滚带爬的跑了。

    这边的动静引起车队的注视了,看帘子一掀,有个长相颇为熟悉的妇人露出脸来,双胞胎也慌了。

    “快走!”

    要这样相会,实在是太丢脸了。

    当欧阳康赶上来的时候,就见三个孩子先后跑开的背影。问儿子怎么回事,小芋头叉开五指,大大摊开两只小手,他不知道啊。

    “那你尿了没有?”

    没有,被吓忘了。

    欧阳康替儿子脱下外裤,替他挡着,等他嘘嘘完毕,牵着儿子回了马车。

    说起方才之事,都莫名其妙得很。

    不过小孩子嘛,总喜欢玩些大人想不明白的,算了。他们也不纠结了,赶紧回家要紧。

    苏澄才发现小薯仔悄没声息的摸回来了,就听说徒弟一家子到了。

    三年不见,再度相会,总是让人又高兴又唏嘘。

    只等小芋头扒开厚重外衣,苏澄才瞧出不对劲来,“这孩子你们怎么养的,怎么除了张脸,瘦成这样?”

    欧阳康和念福对视一眼,俱自无言。

    西南这几年又是雪灾。又是洪水。当地大大小小都不知爆发了多少场时疫,就连他们自己,也病了好几场,更何况是小孩子?

    而且那边条件艰苦。比不起京城采买鱼肉补品方便。小芋头这还是入秋后长了点子小膘。要是夏天那会子,两口子给儿子洗一回澡都得难过半天。

    他们虽不肯说,可苏澄睨他们两眼。哪有不明白的?

    “当年要是小芋头养在我跟前时,给他泡一年药澡就好了。算了,让人请太医来,给芋头好生开几副药膳调理调理,否则这么点小,伤了根骨就不好了。”

    正说着话,换好衣服,洗漱一新的小薯仔出来见人了。

    “欧阳山拜见爹娘,给爹娘请安。”

    念福见到儿子,原本是想揽到怀里,好生瞧瞧,没想到进来的少年却是这样老气横秋的跟她见礼。

    原本一肚子想说的话,全噎在了肚子里。再看苏澄,他也一脸无奈。

    “薯仔,爹娘跟前,不必这么客气。”

    “徒孙这不是客气,而是礼不可废。岂不闻,君子无礼,是庶人也?”

    苏澄悻悻磨牙,颇有种教会徒弟,气死师父的感觉。

    想想把芋头往前一推,“芋头,叫哥哥。”

    岂料芋头刚打个照面,就啊的一声,指着他,“你是刚才雪地里的哥哥,还有两个呢?”

    虽然只打了一个照面,可小芋头认脸的本事还比较靠谱。

    小薯仔暗自眼角抽搐,却又不好意思否认,只打着官腔问,“你今年几岁了,读过几本书?”

    嘁,这样低级的转移话题,苏澄懒得理会了,“薯仔带你弟弟去你屋里玩会儿,我跟你爹娘说说话。”

    好吧,薯仔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把芋头领走了。

    出门走不上两步,忍不住皱眉,“你是吃什么的,长这么瘦?”

    他心里还惦记着跟陈家兄弟的比试,回头要是把这个弟弟带出去,那不纯粹给人送肉包子?

    小芋头没领会哥哥的担忧,很认真的扳着小指头告诉他,“我有吃鱼,吃肉,娘还要我多吃鸡蛋和青菜,说这样才会长得高。”

    愚蠢,骗人!

    小薯仔现在就特别不爱吃鱼,吃鱼只吃那种又香又酥的炸小鱼。可他确信,自己一定能长高,而且是超越他娘的高。

    “旺财。”从床底下召唤出他家神兽,薯仔转头对芋头道,“你们就在屋里玩,不要乱跑。”

    “那哥哥要去哪儿?”

    “我有重要的事做。”薯仔一脸严肃的走开。

    小芋头不放心的问,“哥哥你是不是怪我没把小象和小熊猫带来?可娘说,它们在家养熟了,带出门很容易丢的。”

    “放心,我没怪你。”

    小薯仔不想说,陪小孩子玩这种无聊的事,也太不够天将降大任了,他得赶紧去把功课做了,那个回头师公要抽查的。

    那一头,念福在听完苏澄对自家老大的情况汇报后,深表无语。

    这么快他就进入中二期了吗?她还没当够好妈妈,她软萌可爱的胖白薯怎么就长大了?

    欧阳康安慰她,“幸好,我们还有小芋头。”

    这孩子天生性格就偏向温软乖巧一些,应该没那么快进入中二。

    可念福还是很郁闷。

    孩子跟孩子是不能这么比的,他们错过了小薯仔的成长,就再也补不回来了。

    在心里叹了口气,念福挽着袖子准备下厨了,“先生,薯仔现在爱吃什么?”

    当妈的,总想尽可能补偿一点是一点。

    苏澄如实道,“肉。除了春夏里的炸小鱼,基本不碰鱼。他是上回吃鱼被卡到,有点怕了。”

    念福心尖一疼,想了想。去做包心鱼丸了。

    姚诗意看了忙道,“小主子不爱吃鱼丸,我之前也有做过的。”

    念福却摇了摇头。

    等到吃饭的时候,薯仔瞧见那一盘炸得黄澄澄,还用红色的酱画出花型的丸子就来了兴趣。

    挟起咬开一尝,外面的酱是酸甜的,微有些辣味,竟是从未吃过。而炸过的丸子外皮是鱼,里面却是鲜美的猪肉馅,还裹着酱汁。好吃得让人想吐都舍不得。

    念福满脸殷切的看着他。“可还合胃口?”

    合。

    可你这么看着,我怎么吃得下去?小薯仔有点说不出的别扭,“你也吃。”

    嗳!念福清脆的应着,那笑靥如花的模样看得小薯仔嘴角微弯了弯。却又强行抹平。低头开吃。

    “烫烫!娘——”

    忽地。小芋头也咬了一颗鱼丸,不过他毕竟小些,整个囫囵吞进去。再一咬开,滚烫的酱汁立即烫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望着念福张起了小嘴。

    小薯仔才想说,你个笨蛋还不快吐?

    念福已经毫不嫌脏的伸手从儿子嘴里怄出了鱼丸,又急急要了凉水给他,“快漱漱口!你个傻孩子,吃到烫就吐掉呀。只要不是故意浪费食物,娘不会怪你的。来,娘吹吹哦,不痛不痛了,好了好了。”

    小芋头很自然的含着眼泪缩到念福怀里,接受她的抚慰。

    小孩子!

    薯仔看了一眼,可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酸涩,忽然之间竟是觉得那鲜美的鱼丸也有些没味了。

    欧阳康看到大儿子的失落,忙又挟了一道山菌野笋炖羊肉给他,“这菌子野笋还是你娘春天亲自采了晒干,特意留给你的。尝尝看,可好吃么?”

    好吃。薯仔埋头扒饭,努力忘掉心里那点不舒服。

    他是大人了,才不要跟个小孩似的争宠!

    虽然有苏澄杜川帮忙分担,可三年才回一次京城的念福夫妇还是有许多推不掉的应酬。

    皇宫是必须要去的,皇上皇后那儿要去请安,汇报封地事务。还有郑太妃,寿宁罗小言贞顺永宁一大帮子亲戚那儿都得去走动走动。

    公孙弘这个老妹婿倒是识趣,见状主动过来帮忙,张罗着在破园摆了几回酒,算是方方面面都应酬到了。

    回头瞧他也累得人仰马翻,再把慕梅叫来细问,得知成婚后过得很是称心如意,欧阳康两口子便放过了这个老妹婿。

    不过私下里,该交待的还是要交待。不管公孙弘肯不肯听,面上总得做出受教的模样,不住点头称是。

    只是大年初二,理应回门的那一天,念福忽地接到一个奇怪的帖子,说她娘家人来了。

    她还以为是云岭的施老爹那边来人了,没想到那对报信的童子相互挤了挤眼,把脸上抹的颜料擦去,竟露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念福看得当时就站起来了,这两张脸虽和她不象,却和她爹象极了。除了她两个弟弟,这世上哪还会有别人?

    “你们是一成二成?爹娘呢?在哪儿?”

    小兄弟给大姐问得有点不好意思,比较伶俐的弟弟说,“我们是出来历练的,嘿嘿……”

    “出来历练?跟谁来的?”

    “来大梁的商队。”

    ……

    离家出走!

    念福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已经走上前去,一人敲了一记爆栗。

    “你们胆儿肥了呀?不打招呼就敢往外跑,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一路走来,万一遇着点事怎么办?生了病怎么办?你们俩熊孩子要不要人省心的?”

    这个大姐好凶,爹爹口中那个温柔乖巧的大姐去哪儿了?分明又是一个爱揍人的娘才对!

    好在他们哥俩有着跟蕙娘长期斗智斗勇的经验,马上瘪了嘴哼哼唧唧装可怜,这才让念福消停。

    只是,小薯仔在门外看得直撇嘴。

    孬种,闯了祸就会讨饶,老天一定不会降大任给他们的!看他们做长辈做成这样子,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前途啦。

    只是,离家出走,还走了几千里……

    好吧,小薯仔也有点小小的妒忌了。

    尤其听说了他们的“壮举”,小薯仔“不小心”听到苏澄私下跟杜川说。“我从前仰慕平王,不过仰慕他的风度。如今看来,他对子女的教育上,也实在有世家的风范。否则,谁家舍得把两个这么小的儿子同时放出门来?那两个孩子能平平安安一路到京城,还在外面安稳的住了这么些时才来拜见,日后必成大器。”

    这是在表扬他们吗?小薯仔不爽了。不就是离家出走吗?他又不是不会。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证明自己也是能比他们强的!看着外面结着冰的芙蓉池,小薯仔勇敢的做了一个决定。

    ……

    “什么?你要跟我们比试游泳?”

    “没错!”小薯仔傲然仰着下巴。“你们要是赢了。以后咱们见面,我都拿你们当正经舅舅看待。可你们要是输了,可别摆舅舅的谱,咱们只以平辈论交。敢不敢来比?”

    沐一成到底沉稳些。“我们年纪相仿。本来就可以平辈论交。你不比我也不会摆舅舅的谱。二成,你说呢?”

    沐二成却是个胆大爱闹事的,“比就比。别以为我们大漠没有水。就是冬天冰封千里,爹还带我们去凿冰抓过鱼的。只若我们赢了,你得给我们跪下磕个头,说一声,从此小薯仔服了两个舅舅了,行不?”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好!”

    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就这么鬼鬼祟祟的立定了赌约,往园外去了。

    偏生被小芋头发现了,“哥哥,你和舅舅们要去做什么?”

    大人们都忙着,他都没人玩,只好牵着旺财四处蹓跶。

    三个少年交换个眼神,干脆把他带上吧,省得把大人嚷嚷得来了,就比不成了。

    于是,一行四人,加上旺财,一路偷偷摸摸往园外芙蓉池边去了。薯仔干过不少这样的勾当,熟门熟路避开了众人的耳目。

    到了一处适合下水的地方,他率先脱起了衣裳,“咱们说好,游到前面那处小岛回来,谁先到,就算谁赢。你们俩兄弟只要有一人赢我,就算我输。”

    沐家舅舅也不占他便宜,“我们谁赢了你,你自然服谁,那个人倒是不必。”

    好吧。

    三人脱得一条小裤衩,齐齐跳下水了。

    小芋头被留在岸上,和旺财蹲一起看衣服。看他们大冬天的掉进那样冰冷的湖水里,小芋头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不过心里好佩服哥哥和舅舅们。

    他们都好勇敢啊,要是他,可不敢往下跳。

    这大梁的湖水跟羌戎的河到底不一样,一成二成下去之后,都有些不太适应,小薯仔一心要赢,拼了命游得飞快,倒是很快领先到达,又转身返回。

    沐家兄弟也奋力追上,小芋头看他们比得好玩,拍着手叫,“哥哥加油,哥哥加油!”

    小薯仔越发卖力了,可就在他快要到岸边的时候,突然小腿一疼。

    完了,用力太猛,抽筋了!

    小薯仔知道,这是游泳时最危险的情况。苏澄自让人教他游泳时就跟他反复强调过,他不会拦着他去游泳,但一定要他保证带上至少两个会水的人。

    一个在水里陪着,一个在岸上等着,就怕有个万一,出了事没法救援。

    小薯仔心里虽然明白,可因为停了动作,人已经往水里沉去。他暗暗告诉自己不要慌,努力的去扳那只抽筋的小腿。

    可旁人慌了。

    “薯仔,薯仔你怎样了?”

    一成二成吓坏了,拼命往他这里游去。

    而岸上的小芋头突然想到,在西南遇到洪水时,大人们救人的场景。他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就想去捞哥哥。

    “哥哥,哥哥你抓着树枝!”

    却不料脚下一滑,踩到一块结着冰的石头,扑通一下掉进水里。

    一成二成眼看着他跟个秤砣似的坠下去,可真是慌了。

    “来人呀,快来人呀!救命,救命!”

    人来得没那么快,狗比较快。

    旺财常看薯仔游水,他沉下去了,还没怎样,可一看小芋头落了水,立即跳下来了。幸好水有浮力,它可以叼着薯仔后颈的衣服。把他的头先提出水面。

    但要把个浑身湿透的孩子拖上岸,旺财没这个本事了。

    等到大人们闻讯赶来,把人救起时,芋头早闭过气过了。

    薯仔给灌了一肚子水,也晕晕乎乎的,不过等把他捞出来,收拾干净,人也就慢慢清醒了过来。

    而始终清醒着的一成二成,自然老老实实把事情交待了。

    芋头情况危急,欧阳康怕来不及。亲自抱了送太医院去了。

    等到薯仔醒来。见到从没对自己发过真火的师公,脸色铁青的劈手就打了他一记耳光。

    薯仔被打懵了,他做错什么了?他之前沉到水里,还不知道芋头为他掉进了水里。

    可就算知道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平。愤怒。和委屈也涌了上来。

    “又不是我叫他跳的,谁叫他那么笨?”

    “你还犟嘴?”苏澄是真的生气极了,“我总以为你的性子虽有些好胜。但总不至于失了分寸,可你看看,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不说芋头,说你自己。就为了赌一口气,差点把小命都送掉。如果你死了,你觉得这能证明什么?更别提你为了一己之私,就拉着你两个舅舅一起比试,要是他们有个好歹,你要怎么对你外祖交待?简直是愚蠢之极!”

    他越说越气,“你弟弟念着手足之情,好心来救你,可你呢,不问他的安危,居然还有脸怪他愚蠢,我苏澄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薯仔长这么大,从没听过这样的重话,当下也失了那假装的风度,哭着大喊,“他要死了,我跟他偿命行不行?”

    “你还说?”又是一记火辣辣的巴掌打下去。

    小薯仔越发气得狠了,从床上赤着脚就跳下来,提了把匕首就往外冲,却跟刚刚回来的念福撞了个正着。

    “喏,你回来得正好。赶紧一刀把我捅了,好给你的小儿子报仇!”

    念福懵了,这是怎么了?

    她的大儿子却毫不留情的指责着,“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就喜欢芋头。反正我是送给师公的,他才是你们的宝贝!”

    念福的脑子里嗡地一声,“薯仔你胡说什么呀?”

    “我才没有胡说!一说有事,三年都不回来,你们有没有把我当儿子?当年为什么不干脆把我过继给师公,还要我顶着欧阳这个姓?哼,便宜都给小的占尽了,还装出副慈爱相,想哄我做牛做马是不是?这世上就没你们这么只管生不管养、偏心眼的爹娘!”

    念福说不出话来,浑身抖得厉害。

    苏澄说不出话来,浑身也抖得厉害。

    欧阳康抱着昏迷中的芋头进来,白着脸,目光复杂的看了大儿子一眼,“你心里委屈,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小薯仔的心里已经有点后悔了,可嘴上依旧犟着,“有什么好说的?说了又能怎么样?反正我是你们生的,你们要打要杀就来吧。等我死了,你们就安生了,就再也不用虚伪的找这么多借口不上京城了!”

    苏澄抖着手,指着他,似是想说什么,却被欧阳康拦下了。

    “先生,我们都出去,让他静一静吧。”他再次看了儿子一眼,那目光沉重得让薯仔不敢直视,可最终,他爹也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

    可薯仔有注意到,他娘低着头,可眼泪一直一直往下掉。

    人走了,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薯仔突然有点空荡荡的迷茫,他觉得自己说的没错,可为什么,良心却隐隐不安?

    小芋头,他没事吧?

    只可惜,这件事直到爹娘再度启程离去,他也没有得到答案。

    他只知道小薯仔病了,一直再也没有出来玩过,连全家坐在一起吃饭都不行。

    薯仔有点后悔了。

    弟弟还那么小,身子又不好,早知道说什么也不把他带到湖边去了。

    可这世上,最没有办法买到的,就是后悔药。

    小薯仔一夜之间,好象长大了许多。虽然再没有人打骂过他,可他却隐隐开始意识到,有些事,在做之前,你得考虑到它的后果。

    同样得到教训的还有沐家兄弟。

    事发之后,在念福离京前,把他们兄弟托了可靠的人,送回大漠了。

    而那时,苏澄也给小薯仔收拾了东西,让他一起离开。

    可小薯仔抱着苏澄的轮椅,红着眼睛死活选择了留下。

    苏澄说,“如果你自己不走,以后不要怪任何人。”

    小薯仔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唇,盯着自己的脚。

    直到数年后,已经有十岁的弟弟,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依旧那么瘦瘦的,小小的。

    他羞涩的微笑着,很努力,很认真的说,“哥哥,我不是不来看你。只是大夫说我生病烧坏了脑子,要慢慢调养,要不,会吓到你的。不过我现在好了,没事了,你还愿意跟我玩吗?”

    小薯仔,哭了。

    好似一瞬间,回到兄弟俩最初分离的时候,哭得那样肝肠寸断,以及更多。

    他有满心的歉疚,无数无数的对不起,可全都说不出来。这些歉疚已经在他心里积压了那么多年,不仅是对他,也有对爹,对娘,对师公的。

    为他年少轻狂时的不懂事,为他那时肆无忌惮的伤人。

    幸好这世上,有些过错还是可以弥补,所以他想,他会用一辈子来弥补自己的错。

    他会做个好大哥,好儿子,好徒孙,

    不辜负他的姓氏,他的名字。

    欧阳山。

    (最后微虐了一把,咳咳,都不意思来讨几个过节的打赏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6714/ 第一时间欣赏一品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桂仁所写的《一品天下》为转载作品,一品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一品天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一品天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一品天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一品天下介绍:
沐念福曾经想过,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投胎的机会,她要爹是官二代,妈是商二代,然后再嫁个高富帅,从此过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幸福生活。只可惜,她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果…… 神马?给个火神的祝福就不要再抱怨了?可这个破玩意除了生火做饭,还有啥米用处? 所以,沐念福忧伤了。 所以,沐念福堕落了。 所以,这就是一个伪种田,伪宅斗,实则是一个吃货遇到另一个吃货,为了吃好喝好而各种折腾的故事。 男猪:╰_╯再说一次,我不是吃货!我是君子,君子远疱厨!唔……什么菜这么香?拿过来我试试! 女猪:(╯-╰) (特别感谢粉笔琴童鞋提供的霸气侧漏的书名,以及沐水游童鞋制作的精美封面,二位大神的作品链接在直通车前两位,RP保证,放心去戳吧!)一品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