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团圆【双更】
新年在即。
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京城,大梁军队挖了大周朝的皇陵!
偷盗了大量的陪葬物品不说,还将看守皇陵之人残杀殆尽。唯一活着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可人已经吓傻了,除了知道是军队的人来挖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下哗然。
无论是王公亲贵,还是平民百姓,对于挖人家祖坟这样的事,都是有致同心的痛恨与鄙夷。
而历朝历代,除了个别昏君,真没有几个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跑去干这种丧尽天良的缺德事的。
高显可以肯定,不是自己下的令。
可他也怕,是自己手下哪个缺心眼的将领干的这种勾当。可在皇陵周边的将领们纷纷上报,真的不是他们。
出事的那段时间,没有哪支军队有异动。大家也可以相互具结保证,真不是他们干的。
多年执掌京兆尹的崔公远在刑名上还是颇为老道,当即提出最重要的一条,那些盗墓贼并不是炸开墓穴,偷盗财物的。他们是直接顺着穴眼下去,才干得如此顺溜和干净利索。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在他们之中,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而这样的机密,往往掌握在大周最后的高官手里。
高显瞬间明白过来了,这是前朝余孽坚守自盗,再嫁祸给他啊。不过光他知道没有用,得让天下人知道才行。
这个时候,定国公公孙述主动请缨了。
出事的那一块。正好以他的老部下居多。他要求带队去查清真相,给老部下们洗涮冤屈,并找到那个真正的盗墓贼。为证清白,他还当廷立下军令状,找不到贼,绝不还朝。
皇上允了。
公孙述风风火火的带着人走了,走前请皇上下了一道圣旨。
那些陪葬品肯定不好直接出手,多半得把金银珠宝重新熔掉改制,所以要让各地官府严密监控属地的金银匠,还有珠宝古董商们。一旦发现有人交易来历不明的东西。必须上报,否则就按连坐罪名惩处。
反正盗墓的事情已经摆到了明处,再藏着掖着也没用。所以高显干脆下了明旨,也算是自证清白。
然后严守各关口。盘查货物。除非那些人已经离开了大梁。否则尽量把东西截留在大梁境内。
等到窦容若率领着漕帮兄弟们来到京郊。十里八乡最热议的就是这个话题。大家都在猜,那个盗墓贼究竟会是谁?
水生道,“不管是谁。都是个大笨贼,偷什么不好,偏偏去偷那些东西。就算再贵重,可也太招摇了,真不知是怎样穷急了眼呢。”
小丫鬟阿圆道,“人家可不笨,等放个三五年,风头过了,再拿出来交易,不就没人知道了?欧阳公子,你说是不是?”
欧阳康笑道,“我又不是那贼,怎知他怎么想的?不过若是不缺钱用,多半我会挑个更好的时机,更加悄悄摸摸的打个地道把东西搬出去,而不是这么着急的一窝端了,还要杀人灭口。”
水生道,“那欧阳公子也是赞同我说的吧?”
阿圆不服气的道,“小姐,你说。”
窦容若也笑了,“若要我说,那贼并不是笨,只是水生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真是穷急了眼,所以才会选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金银珠宝倒还罢了,就算大梁不给他熔,偷出境内,再寻能工巧匠就是。只那些古董字画,恐怕除了大梁,也没多少人识货,能卖得起价钱。如果无法流通,就是死物,砸在手上还烫得慌。偏他盗的那位皇帝是个爱附庸风雅的,墓藏里最多的便是这个,可谓得不偿失了。”
阿圆这才恍然,“小姐就是小姐,到底有见识。”
水生配合的点头,“那当然。否则,怎么当头儿呢?”
他本是一句无心之语,可窦容若忽地脸红,这岂不说她是贼头儿?忍不住偷眼去瞟欧阳康,却见他倒还好,只是忍笑换了话题,“咱们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倒是去打听打听,帮主几时会来?”
为了安全起见,彭子寿并不与他们同路,另行上京,说好了在入京前会合,再一同去面见圣上。于是,他们的船虽是昨晚就到了京城,但并未进去,只停在城郊等着。
而他们船上捎的那一位草原人,提前几天就下了船,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至于那位随行的大夫,倒是着急寻亲,今儿一早就下了船,自己雇了车,匆匆忙忙的走了。
不多时,水生去打听消息回来,说彭子寿大概还有两天就能到,窦容若鼓起勇气,道,“欧阳公子,要不你先进京,去探望一下家人?”
出乎意外,欧阳康并没有拒绝,只说了一句,“好。”
这倒让窦容若的心有些七上八下起来,拿不定这主意到底是对还是错。
京城北。
济仁堂,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一家药铺了。虽然只有一位老大夫带着几个小徒弟坐诊,但难得的是医术好,且收费低廉,还有不少病房,方便一些屋舍窄小的病人过来养病,是以深受附近平民百姓的欢迎。
如今临近年关,一些老病号都会提前来开几副药备着,正月里就不必上药堂,省得弄个不吉利。是以田南仲背着个包袱,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就见有不少百姓在排队。
看看那个熟悉的招牌,他犹豫了一下,颇有几分近乡情怯,不敢进去。
忽地,后头赶来一家人,当中父亲抱着一个六七岁大,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快步跑来
“让开让开,快让开!大夫。大夫快来呀!”
田南仲也是做大夫的,知是急症,忙忙的避开让路,又忍不住跟上去看。
药堂里跑出一个年轻精干的小伙子,“哟,这是怎么了?”
那家人急道,“我家儿子顽皮,放鞭炮把他妹妹给炸伤了。您瞧瞧这手上伤的,要是留下疤可怎么办啊?”
“没事没事。”那小伙子长相虽粗,动作却是又快又仔细。迅速把那女孩接过。一面拿了干净布条,把她那伤得血肉模糊的手进行了紧急清洗。又冲屋里嚷,“连成,快拿枣油膏来!”
田南仲听到这个家传的药名。不由得心中一动。就见里面又出来一个清秀的小伙子。快步跑出,拿了瓶油膏出来,“罗武。你压着她手,我来上药。”
当他刚拔开那瓶塞,田南仲嗅嗅味道,不淡定了。一把抓住那清秀小伙,“这药膏你们哪来的?”
“你这大叔快让开,我们还着急救人呢!”
“不,你快告诉我,就一句话,这药膏是不是用枣树皮泡香油做的?”
“是又怎样?”
“那是谁教你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那家长急了,一把将田南仲拉开,“没瞧见我女儿要上药吗?你要打听药方子,回头再说不行吗?”
田南仲急得直跳脚,“那你们倒是告诉我一声啊,就一声就行!”
忽地,在人群之后,药堂屋门口,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要知道什么?这么急赤白脸的?”
当听到那个声音时,田南仲就是浑身一震,竟是半天不敢动弹。
旁边已经围拢了一圈来看病的病人,都觉得这人委实古怪得很,怕是脑子有病吧?
高老大夫忽地也觉得有几分不对了,眯着老眼,疑惑的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田南仲缓慢的,艰难的转过身去,先看了看那老人的脚,再把目光一寸一寸往上挪,当终于对上高老大夫的双眼时,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高老大夫也傻了,愣愣的看着他,许久都不敢出声,只一双手抖得厉害,半晌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你……你是阿南?”
田南仲扑通一下就跪下来了,一张并不年轻的脸上,却是悲喜交集,“爹,爹呀!原来您……您还在呀!”
高老大夫浑身一颤,差点没给他这一跪惊得摔倒,还是旁边的病人手疾,把老人家扶住了。
可这是怎么一回事?
围观的病人不清楚,已经给那小女孩上好药的罗武和连成也不清楚。甚至,连那原本哭哭啼啼的小女孩都忘了自己的痛,睁大眼睛挂着泪珠,看着一个老爷爷,和那个更老的爷爷,抱头痛哭。
“当年你上了京,他们都说你死了……娘都快伤心死了,天天自责,不该那样吵架……”
“我……我也以为你们死了……他们带信来,说是咱们家乡那块被人屠了城,你们……咱们全家都死光了……”
“是哪个不负责任的乱嚼舌头根子?当年战乱,确实是被屠了城,可咱们之前就走了。娘怕你回老家去了,带我们迁到了您老家的江城,至今那山上,还开着当年的济仁堂,底下也有,就怕您回来找不着。”
“什么?你们回了我老家?”
“是啊,娘还让我们哥几个复了田姓,就大哥还让他姓高。只我们也上京来打听过,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位田姓大夫,这些年才作罢,爹您到底是哪一年来的京城?”
“啊?那婆娘居然肯让你们改姓了?我一直就在京城没挪过呀。我以为你们死了,心里愧疚,所以一直跟人说我姓高,你们怎么找得到嘛!”
……
看这老爷爷又气又急的直拍大腿,那小女孩忽地扑哧笑了,童音清脆,这一笑倒是把大家都逗乐了。
有人听出点子意思来了,“既是亲人团聚,老爷子您就快点跟儿子进屋去好好说说话吧,前头有小连和小罗大夫招呼着,应该没事。”
对对对。人们善意的笑着,把时间更多的留给久别重逢的父子。
等到父子相携来到破园时,念福听到了一个不知该说传奇还是狗血的故事。
高老大夫本姓田。是个江城里的小郎中。战乱中流连失所,却在一次意外里,救了高家的员外郎。得蒙青睐,把独生女儿许配给了他。
因田家家贫,高家富庶,这门婚事便算是入赘。在那样的年代,能有个安定的家就不错了,高老大夫也没介意。
成亲之后,夫妻和美,一连生了四子三女。儿孙满堂。高老员外看着一屋子的高氏儿孙。在满怀欣慰中,离开了人世。
又过了几年安稳日子,高老大夫忽地一次被友人醉后打趣,说他是高家门里唯一的外姓人。未料高老大夫上了心。回去就跟老妻商议。给个儿子也跟他姓吧。
不过老夫妻不知怎样说岔了。最后吵了起来。
高老夫人一气之下,说,“你个赘婿。凭什么要儿子跟你姓?”
高老大夫也生了气,“你要不生儿子跟我姓,我再找人生去!”
高老夫人当然就话赶话的说,“那你就去呀!”
高老大夫一怒之下,就来了京城。
却没想到,随后家乡战乱,就得到全家已死的消息。而高老夫人后悔不迭,听说他去了上京,几番托人来寻他,结果却因为姓氏问题,阴差阳错,生生骨肉分离了十几年。
得知实情后,高老大夫是一天也多呆不下去了。
“我得回去,好好过个年。我那老妻尚在,想也时日无多。还有家里的孙子孙女,听说重孙辈的都出来好几个了,我得去认认。这药堂的事情有罗武和连成就够了,我已经把平生所学相授了,他们欠缺的不过是经验而已。”
田南仲忙道,“要怕人手不够,年后我可以派几个老成大夫过来。都是在我们那儿早学出师的,不怕误事。”
念福一笑,也不挽留,只让人打点了礼物,送高老大夫离开。
倒是苏澄听了纳罕,多问了一句,“那你怎么就找来了?”
田南仲激荡的心情略略平复,想想也觉奇怪,“不知道哇。前些天,突然有人在我家药柜上留了个条。上面写了我爹可能在京城北的济仁堂,我就找来了。”
“那个条呢?”
“在这儿。”
那是一张普通的包药的粗纸,似是用指写就,上面的墨迹早已晕开,根本看不出底细。
苏澄也没多说什么,把纸条还了,只祝福他们父子一路平安。
倒是老太太很是念了几声佛,说这是好人有好报,他们家行医济世这么多年,感动了上苍,神明才保佑他们一家团圆。
贺嬷嬷凑趣的说,老太太也行善积德这么多年,郡主心地更是没话说,老天再怎样,也要保佑她们一家子幸福美满才是。
老太太听了只是笑,只那满眼的期待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高家父子说走就走,真是半刻也不停留。
而破园的福报,也跟着来了。
“大少爷,大少爷回来了!”
当门房惊喜的把这消息在破园嚷开时,全家人都丢下手里的活,跑了出来。
老太太险些把手上的念珠掉到地上,看她激动得也要去迎接,贺嬷嬷却把人拦住,“老太太,您就安心坐着吧,外面天冷,要大少爷看着您接出去,怕不得生气?”
“也是也是。”老太太复又坐下,可到底坐不安稳,一迭声的吩咐着,要茶要点心,又要人赶紧去厨房加菜。
想想又嘱咐一句,“让康儿先去见他媳妇,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再来见我。”
窦容若下了马车,看着破园的大门,突然有几分胆怯。
虽然有郡主的入住,但破园的大门并没有如寻常府宅一般讲究的摆上大石狮,建起高大的门楼,还是一如当年钟山主持修缮般低调而温和。
甚至都没有挂上主人的姓氏,只门后的巨大假山上雕琢着气韵万千的两个大字——“破园”。
这是苏澄未残前的手书,张扬而锋利。
就象两个威武门神,镇守着这个家门,以至于让窦容若都不由心生颤栗。
因为她知道,门的那头。是欧阳康的家,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家。那自己,可以进去吗?
“紧张吗?我也有点。”
忽地,欧阳康转过头来,看着她似是想笑笑,却没能笑得出来。
这同样忐忑的表情反而让窦容若安定下来了,不管如何,该面对的总得去面对。况且,她也好奇,欧阳康会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略吸口气。她跟着欧阳康的步子进去了。
家里出来迎接的人很多。几乎围满了整个甬道。原本在看到欧阳康的那一刻,即将爆发而出的欢呼,却在看到他身后的窦容若时,象是突然用了消声器一样。停了下来。
那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跟大少爷走在一起?
还。那么漂亮。
一片静默中。叮叮当当的铃声听起来格外清晰。
不远处,一个小人儿挣扎着从奶娘身上下来,欢快的。丢丢丢的跑了过来。那一身的毛茸茸,就象只笨拙又可爱的小棕熊。
欧阳康停下了,窦容若也停下了。
看着那个小熊跑到欧阳康面前,隔着三步远,又忽地急刹车般停下。然后高高仰起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忽地,咧开小嘴,露出两排小白牙。
这是欧阳康的孩子。
窦容若几乎一眼就可以确定了。小孩子长得好象他,只除了眼睛。
欧阳康没有动,只是眉头淡淡的纠结了起来。
那小孩忽地同样皱起了眉,小脸上的笑容一收,红艳艳的小嘴慢慢撅了起来。
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就算不是自己生的,窦容若也没办法不喜欢,温柔的冲他招招手,“小家伙,过来,给姨姨看看好不好?”
小棕熊斜睨她一眼,明明那么点的小人儿,可这一眼竟隐约有几分凌厉的味道,看得窦容若心头一紧。
“真没礼貌。”
这是欧阳康见到儿子,说出的第一句话。然后他问,“我祖母在哪儿?”
破园里的人都有些愣了,半晌,才有一个丫鬟回话,“老太太说,大少爷回来不必急着去见她,请您先去看看郡主。”
欧阳康不赞同的眉头皱得更深,“带我去见祖母。”
看他抬脚就走,完全没有抱自己的意思,小棕熊错愕了,震惊了,然后很快的,生气了。
他忽地涨红了脸,用力的跺了两下小脚,扭头就跑,连跑还边回头看。
欧阳康更加不悦的看了看他的背影,抬脚走了。
窦容若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只能跟在欧阳康的身后,先去见了他的祖母。
看见日思夜想的孙子回来了,老太太自然是高兴的,可看到他身后的窦容若,老太太愣住了。
“康儿,这是哪家的姑娘?”
“这位姑娘姓窦,是漕帮帮主的义女。”欧阳康简单做了个介绍,又对老太太行了个礼,“老太太,您,是我的祖母吗?”
看他眼中的几分尴尬和无奈,老太太又怔住了,“康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窦容若忙道,“老太太,不是欧阳公子有心不认,是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自从我们把他从水中救起之后,他就忘了过去。”
老太太三度愣在那里,半晌反应过来,只一句话,“我不信!你能把你媳妇和薯仔都忘了吗?你跟我去见她们,现在就去!”
“不必了。”门外,来了辆轮椅。
椅上坐着个中年文士,怀里坐着一只气鼓鼓的小棕熊。如果此人腿未残,应当身材高大,可他就算是坐在那儿,依旧是风度翩翩。
只是那斜眼看人的神情,竟和方才的小棕熊一模一样。不,应该是比那小棕熊更加凌厉百倍。
他只淡淡的瞟一眼过来,窦容若便只觉得好象全身上下都被人看透了。不由得瑟缩着低了头,颇为难堪。
只听中年文士道,“你既然连养育你长大的祖母都不认识了,想必我这个才教了你几年的先生就更加不认得了吧?那么,欧阳康,你这次回来是打算干什么?跟我们相认,慢慢捡回你过去的记忆。还是说,你打算抛妻弃子,做漕帮的女婿了?”
窦容若羞得无法可想,几乎要夺路而逃。偏偏两条腿不听使唤,就是动不了。
老太太震惊之极,“阿康你到底是干什么呀?你不会真如你先生所言,动了这样心思吧?那你怎么对得起你媳妇,对得起欧阳家?”
老太太说到这里,胸脯剧烈的一起一伏,显是气得不轻。
可苏澄却自哂笑,“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不是很常见的戏码么?尤其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也不是?”
屋子里一片难堪的静默。
然后,在窦容若几乎要钻进地缝里去时,她听到欧阳康说——
“是。”
***
白薯:小爷才没有对那谁笑咧,只是呲了一下牙。
薯爹:看到了,没有蛀牙。
白薯:我看你的牙是不是也不想要了?
薯爹:……(未完待续。。)
第580章 谁之错【双更】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错。如果你们觉得我错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面对着一屋子困惑、不解、难过,甚至隐含愤怒的目光,欧阳康淡淡道,“我知道你们会骂我没良心,骂我忘本,可我真的已经忘了你们。就是勉强留下来,我也还是不会和你们亲近。这样让彼此痛苦的事,又有什么必要呢?”
“说得好!”苏澄冷笑起来,“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弟,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你放心,就算你再好,可我们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你既决意要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我们也不留你。只是这个家,你不可带走一分一毫,将来不管生死,或是你有朝一日想起过去,都不必再回来了。你若能做到,你就走。”
“先生!”
贺嬷嬷已经惊呼起来,老太太却道,“康儿,你真的决定了吗?把祖母,把你先生,你媳妇,还有小薯仔,全都狠心的抛下?就这么一走了之?”
欧阳康摇了摇头,却在老太太刚刚松口气时,说,“我想去见她一面,嘉善郡主。”
院子里,念福已经收到消息了。
她对着镜子,慢慢的戴上一对红珊瑚牡丹流苏耳环。
一旁服侍的小丫鬟春苗难过得快要哭了,这对耳环是欧阳康从前喜欢的,总说郡主戴了特别漂亮,可是现在,他还认得出来吗?
听到堂屋里来了人,念福伸手搭上她。静静说,“走吧,扶我过去。”
窦容若就见门帘一挑,一位大腹便便的女子走了进来。
一件大红绡金团梅的大袄,搭着一件墨黑得没有半点杂色的披肩。越发衬得她耳下的那对珊瑚耳坠,红得似血,金得明艳。
只是,
她的形容实在不怎么好。
头发枯黄,脸上也长了不少难看的孕斑,扶着后腰慢慢行来的样子。显得虚弱又吃力。
只是当她坐下。那双和小棕熊极为相似的丹凤眼看过来时,那里透着的清明与从容,让人觉得很舒服。
只看了窦容若一眼,念福就把视线转到欧阳康的脸上。“你瘦多了。不过也显得更有男子气概了。”
欧阳康顿了顿。扯出一抹似苦,又似歉疚的笑,“我记不得你从前的样子了。”
“没关系。反正我一直比不上你好看。”
静默了一时,欧阳康望着她的肚子问,“几时生?”
“差不多一二月间,只不知他会赶上个什么节气。若是男孩,只希望别在花朝就好。”
又静默了一时,欧阳康道,“我忘了你了。”
念福道,“我知道。”
“欧阳康。”窦容若再也忍不住了,“你留下吧,这是你的家,有你的祖母,先生,妻子,儿子,马上还要有第二个了,你不能离开他们!”
“这位姑娘,听说是你救了我相公,对吗?”忽地,念福在欧阳康开口之前,先说话了。
窦容若怔了怔,念福转头看了一眼,有人捧上一只首饰盒子。念福和颜悦色的道,“这是谢谢你救了我丈夫的礼物。”
她淡淡笑了笑,又道,“不过我们的家事,还不需要一个外人来说。欧阳康,说你的决定吧。”
欧阳康默了默,从袖里取出一物,“我早就想过,如果回来还是想不起过去,就只好这么办了。”
透过纸背,窦容若分明看见切结书三字。
那,是要和离吗?
念福展开一看,点了点头,“是啊,如果真的想不起来,勉强凑合下去,对你我都不公平。好了,你还有事吗?”
欧阳康摇头起身,“你保重。如果有机会,我会想办法弥补。”
念福捧起茶杯,低眉敛目,“不送。”
欧阳康再次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窦容若急急追了上去,“欧阳康,你不能……”
噗!
一只沾雪的黑泥团扔了过来,砸在欧阳康衣摆。
是小棕熊,满脸愤怒又受伤的盯着他的父亲,有隐忍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欧阳康看他一眼,毫不停留的继续大步前行。
小棕熊瘪了瘪小嘴,忽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转头跑回房去,掀开的门帘里,窦容若看到,那位郡主脸色更加白了三分,却始终没有看过来一眼,只费劲的努力伸手安抚着孩子。
“别哭,别哭……”
窦容若受不了了,愤怒的抓着欧阳康,“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她们?回去,回去跟她们道歉!”
欧阳康却反手把她拖着一起往外走,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直到离开了破园,重新回到车上,他才问,“道歉有用吗?道歉就能让伤害没有发生吗?如果我想不起她,就那么貌合神离的过日子,这就是对她好吗?”
窦容若咬了咬唇,到底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我不知道。可我不会嫁你了,我不能嫁你了!”
欧阳康微吸口气,“窦姑娘,请你记清楚一点,不是我一定要娶你,是你义父想让你嫁我。”
他略顿了顿,又道,“还有,对于你不知道的事,请不要妄加评论。因为你不是当事人,怎知他们的感受?”
窦容若的心,完全乱了。
可她本能的知道,自己不应该去介入那样一个家。因为她无法忘记那只脏脏的雪团打在欧阳康袍角的感觉,还有让那样一个小孩子露出那样愤怒的表情。
他也许还不太懂,只是单纯的指责自己的父亲不象个父亲了。可窦容若没法说法自己也不懂,她是大人了。她做不到自欺欺人。
回到船上,彭子寿已经到了。
窦容若没有半分犹豫,对一向疼爱自己的义父说,“对不起,我做不到。我是绝不会嫁给欧阳康的。”
彭子寿看看她明显哭过,微微红肿的双眼,沉声问,“阿若,你知道为了杀那闵晔,我们帮中一共折损了多少兄弟?”
窦容若急迫的道。“义父。我知道,您带着本帮兄弟助朝廷杀闵晔,是想为我们将来寻一条出路,可这样的出路未必得用联姻的形式来稳固。譬如我们可以……”
“把你嫁给皇上?或是请皇上随便为你指配一个高官夫婿?”
彭子寿一语出。窦容若惊得掩了嘴。
只见义父眼中有深沉的痛。“从前。在大周朝,我们漕帮未曾没有跟朝廷合作过。结果呢,一次一次。全是利用完了之后的背叛。这是我们漕帮的人蠢,还是朝廷的人太聪明?我告诉你,都不是。只因为我们跟朝廷没有太深的牵绊,所以每回利用完我们,人家就会把我们当破抹布一样丢开。这一点,你是曾经的官家小姐,应该能懂的,对吧?”
窦容若无言以对了,鸟尽弓藏,这岂非是朝政上再正常不过的手段?
彭子寿看着她,“你知道吗?最早,齐王是以娶你为侧妃作条件,来求我相助的。可我犹豫了,因为我知道,他的企图是什么。也知道,一旦他的心愿得逞,你将面对的是什么。而我曾经答应过你的父母,要好好照顾你,象亲生父亲一样照顾你。如果你是我的女儿,我舍得把你送到那条路上吗?”
他自己摇了摇头,“就在这时,他出现了。说实话,义父也不觉得欧阳康是个最好的选择。可有嘉善郡主在,他就是我们跟大梁朝,摆不脱关系的最好牵绊。他有妻有子,却无法回到她们身边,朝廷会永远记得欠了他们家的。而这样一个男人,留在你的身边,留在我们漕帮,不仅是漕帮,也是你这一生最好的护身符。你懂吗?”
“可……”窦容若还是摇着头,她不能要,要这样的男人,实在是对他的妻儿伤害太大了。
可彭长寿却道,“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嫁他,义父也不能勉强,不过,我会让你婉妹妹嫁他。可是阿若,义父在这里说句大实话,窦家家业尽毁,你不可能再做回从前的官家小姐了。除了欧阳康,你这样在江湖上混过,哪里还有机会嫁给这样的正正经经的书香子弟?”
窦容若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窦家的情形,她实在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年,因为未婚妻,沐家那位三姑娘被先皇无耻的强占进宫去,她的小叔叔愤而留书出走,生死不知。
而她的太爷爷,是被活活气死的。一口一口的吐着血,逼得窦家上下忍无可忍,反了。
枪打出头鸟。
最先造反的窦家虽然带动了一大批人造反,可他们家也是最早遭到最惨烈的打击的。只不过支撑了短短的三年,窦家就全完了。
窦容若的父母只得隐姓埋名,带着女儿低调的生活。但是,当时的大周朝并没有放过他们,反而更加残酷的迫害着所有窦氏后人。
在临终之际,窦家爹娘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从前的江湖友人彭子寿。
那时的窦容若已经有七八岁了,虽然长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无法象一个真正千金小姐那样长大,但有些名门世家的东西,是刻在骨血里被遗传下来的。
窦容若还记得,自己初到漕帮时,有多不适应这些粗俗的汉子,不讲究的生活。可她强迫自己忍耐了下来,等到渐渐长成,不是没有年轻的好男儿向她表示爱慕之情。可是她不愿意,彭子寿也从没强迫过她。
因为他明白,她从骨子里,还是向往,也更加适合过上从前的那种生活。
可一个入了江湖的女孩子,又失去了父兄和家族的庇护,她怎么能走回去?
小时候,窦容若也曾经在心里怨过,为什么爹娘不把她托付给别人?
可等到渐渐长大,她才明白父母的苦心。在那样的乱世里。一个女孩子若在普通人家,怎么能保证她平安的长大?
如果,窦容若有兄弟,相信父母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因为有兄弟,就有取得功名,重振家业的希望。可惜,窦容若没有。
所以对她来说,最稳妥的安排,就是受江湖的庇护,日后嫁个家境殷实的田舍郎。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就是不错的结局了。
可世事多变,彭子寿也没想到,齐王有求到他的一天。而欧阳康出现的时候,更是让他觉得。这才是义女最好的归宿。
如果他是个不那么自私的父亲。他不是真心心疼窦容若。完全可以把她嫁给齐王,或者其他权贵,或者由着窦容若的性子拒绝。
可他是真心把这个女孩当自己的女儿。所以他想给她最好的归宿。
“欧阳康是什么人,相信你已经很了解了。不管他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失忆,你嫁给他,总不会错的。阿若,这件事就当是义父老糊涂,让我替你做决定吧。”
翌日,漕帮帮主入朝觐见的事情轰动了整个京城。
这可是江湖人,第一次登到庙堂之高。而还有一件轰动的事情是,原先的嘉善郡马失忆了,据说落水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据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称,这位郡马与嘉善郡主和离了,而漕帮帮主想把义女窦氏嫁给他。
而这位窦氏说来也来头不小,她家就是为了那位著名的沐三姑娘造反的未婚夫家。
这样的八卦,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有的人就说,沐家欠了窦家一个媳妇,还间接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了,如今把女婿赔给她,也算是天公地道。
又有人说,既然如此,为何不二女共侍一夫?新欢旧爱,都不要舍弃嘛。
还有人开始打听,要是嘉善郡主真的和离了,回头会不会再嫁?再嫁又会嫁给什么人?有什么条件?唔,能报名么?
……
“我不管你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总之你给我回去,立刻,马上!”
雪地里,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那个传说中失忆的嘉善郡马,另一个,是他曾经的好友,关耀祖。生气的是关公子,被骂的自然是欧阳康。
“对不起,我跟你好象不太熟。就算你是我曾经的朋友,又凭什么命令我做事?”
“去你娘的不太熟!”关公子愤怒的一拳就挥舞了出去,欧阳康闪身避开,脸也沉了下来,“你再这样,可别怪我也不客气了。”
“那你来呀!”关耀祖到底是武将出身,扭打了几下就把人扑倒在地,可一把匕首也冷冷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放手。”欧阳康冷冷的说,“你的拳头再快,也快不过刀子。”
“老子就是不放了,怎样?”关公子恶狠狠的提着他的衣领,浑然不惧,“我要打醒你这个混……”
未说完的话,被脖子上的热乎乎的潮意激退了。
欧阳康的目光沉沉,宛如深邃的井。关耀祖不可置信的伸手去摸,一手的血。
他对自己动刀子?自己最好的兄弟对自己动了刀子?
趁他错愕,欧阳康一把将人掀翻,脱身出来,淡淡的说,“这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王八蛋!”关耀祖怒极,浑不畏死的扑上去,再不惜力的重重把欧阳康踢倒,又一脚踩上他的手,踹飞了他的匕首,重又把人拎了起来,挥起沉重的拳头就揍了过去。
“这一拳,是替你媳妇打的!你他娘的对得起她吗?你在外头生死未卜,她挺着个大肚子在家替你看孩子,照顾老人和先生,你如今回来了,要娶年轻漂亮的小妞了,这是人干的事吗?”
“这一拳,你替你儿子打的!小薯仔天天不知多想他爹,睡觉还抱着你这个王八蛋的枕头不撒手,你倒好,一回来就连抱也不肯抱他一下了,这是当爹的应该干的事吗?”
“这一拳,是替你没出世的孩子……”
“你够了!”
欧阳康好不容易站定身形,退到三五步外。狠狠抹去嘴角的鲜血,站了起来。眼神冰冷,“我干的不是人干的事?可要不是因为她,我会接这样的差使?如今你们人人都来怪我,说我不该抛妻弃子,可你们怎么不去娶她?”
“你!”关耀祖一口气差点把自己噎死过去,“当初不是你要死要活要娶她的?又何曾是人家死皮赖脸的要嫁你?”
“是啊,当初是你情我愿,如今我不情愿了,你来揍我,怎不去劝她?让她放了我。再嫁个男人好好过日子。不行吗?你不也没婚配吗?”
“你这是人说的话吗?”关耀祖的嗓子都快吼出血来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欧阳康忿然道,“过去的事,虽然我忘记了。可并不代表我不会想。要不我问问你。如果不是因为我嘉善郡马的身份。为何从西南回来,你们人人都有功,都能按功封赏。我却只能闭门思过?接待那个草原大汗的差使也是,为什么风光的事情轮到别人做了,到我这儿却是吃力不讨好?”
他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在我失踪过后,何曾有人用心来寻过我?外面的招贴告示你看过没有?人家值一千两,我就值一百两!那个时候,有谁替我说过一句公道话,又有谁来象你打我一样,狠狠去揍过那些把罪名全推到我头上的人?而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别说你们都瞎了,什么都看不到!”
关耀祖哑了,半晌才道,“可你,你也不该这么对她。你媳妇是无辜的,你们还有孩子……”
“我知道。”欧阳康瞥他一眼,“所以我从那个家里出来,什么都没拿。一切的一切,我统统留给她了。当然,她要是不想要,也尽可以带着自己想要的一切离开,我不会勉强。我的祖母,我的先生,我的儿子我自己会养。这个话,你可以去告诉她。只那个嘉善郡马的身份,是我再不想要的。我要不动,也实在不敢再要了。”
看关耀祖还想说什么,他忽地勾起一抹似讥似讽的表情,问他,“眼下,是我活着回来了,所以你们可以尽情的指责我,薄情寡幸,可我若是死在江中了呢?”
关耀祖说不出话来了。
欧阳康整了整衣衫,大踏步的走了。只在雪地上留下两行决然的脚印,那么深,又那么重。
寒风吹起袍角,凉凉的,可比风更凉的,是人心。
唯有眼角,酸涩得难受。关耀祖想大叫,想质问,这如今的一切,究竟是谁的错?
可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苍茫和朔风猎猎。
宫中。
温暖的熏笼前,王皇后正耐着性子,哄着儿子喝着甜甜的冰糖燕窝,可睿王嫌吃腻味了,各种嫌弃,好半天才喝了半盅,就怎么也不肯喝了。
见此,心腹太监才上前回话,“娘娘,有消息来了。”
命人将儿子好好的带下去玩,王皇后这才问,“怎样?”
太监道,“那嘉善郡马就算是装失忆,可他显然也不愿意再做回从前的欧阳康了。”
听他说完事情经过,王皇后倒有几分诧异,“他真的对关耀祖动了刀子?”
“是。还在颈脖之上,听说关公子流了不少的血,大夫看过都说,要是再偏个几分,人都不一定救得回来了。”
王皇后默默点头,“他既如此决绝,想必是铁了心要投靠齐王吧?再加上漕帮的势力,将来又没有了嘉善郡马这个头衔,倒是前途无量了。”
“外头的几位大人,也是如此说。听闻那漕帮帮主要将义女嫁给他,婚礼就在这几日,到时他纵是不做官,光做那个江湖头子,也是不容小觑的。”
“所以,绝不能让他做成。”
“几位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王皇后想了想,忽地浮起一抹笑意,“嘉善郡主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本宫身为表嫂,总不能就这么不闻不问。命人去准备一些补品,本宫要打发个人,去好好问候问候嘉善郡主。当然,还有那个漕帮的姑娘,是姓窦的不是?真是天可怜见,好好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就沦落江湖了?本宫管不了政事,但心疼心疼这天下的女子,还是要的。”
冰冷的雪原上,全是刺目的、没有生机的白。偶然有只出来找食物的小动物刚刚从雪地里冒了个头,就被突然而至的弓箭射中了。
可是不等猎人兴奋的围上去,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臭气。
“居然是只黄鼠狼,真是晦气!”
衣衫邋遢的汉子们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纷纷掩鼻,皱眉抱怨。
“这都在山窝子里耗了多少天了,什么都逮不到,到底哪天能吃顿饱饭?”
“白守着那么些金银珠宝,吃不能吃,喝不能喝,有什么用?我现在倒宁愿换一只烧鸡也好啊。”
……
姬龙峰看着面有菜色的部下们,难得的没有出声。
还能说什么呢?被困在这里的这些天了,该说的早就就尽了,起初还能鼓舞些士气,可总是画饼充饥,谁受得了?
他狠了狠心,做了决定,“来两个人,去跟柴荣联系。”
***
旺财:作者说,她会努力写好自己心目中的结局,嗯嗯,应该就在这些天了。
薯仔:那番外捏?是不是全是我?能不能直接十八年后?
旺财:你想干嘛,比武招亲?
薯仔:这个完全可以有!
旺仔:……(未完待续。。)
第581章 一品天下【万字!】
再次踏进破园,陆滢的心情简直好极了。
之前她好不容易想到那个妙计,开了秘园,既赚了钱,又把闲园的名声给带臭了。却没想到,得意没几天,就被昌乐公主那个刁蛮女人给破坏了。
秘园的生意做不下去,还差点连累了宫里。累得皇后娘娘都对她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的,好容易讨回了皇后娘娘的欢心,没曾想就听说欧阳康出事了。
这难道是老天爷都觉得嘉善郡主为人实在太讨厌,所以要帮她出气么?总之这回,陆滢是非常开心的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要过来作威作福的。
至于来之前,发生的一点小小不快,陆滢在路上就全忘了。打定主意,要在这里找回场子来。
反正带着皇后娘娘的赏赐呢,念福能不见她么?
当看到念福孕至后期,越发显得疲倦与憔悴的脸,陆滢心中越发得意了。
“……皇后娘娘知道郡主近来心情不佳,特意命奴婢送来这些补品。不管怎样,郡主都要保重自己身子才是。要说郡马……”
“你去帮我回皇后娘娘,我的心情不错,有劳她惦记了。”
“郡主你何必硬撑着呢?虽说……”
念福冷冷扫她一眼,再度把她打断,“皇后娘娘很希望我心情不好吗?”
陆滢笑容一僵,“怎么会?”
“那你这奴才很想看到我心情不好吗?”
陆滢咬了咬牙,“奴婢不敢。”
“那就是了。我并没有什么心情不好的。为什么你一定要打着皇后的旗帜这么说?没错,全京城都知道,我男人不要我了。可那又怎么样?我从前就不靠他过活,现在和往后也不用靠他过活,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念福抚着自己的肚子,神情满足而自信,“我有孩子,有亲人,我还是皇上钦赐,有封地的嘉善郡主。我有钱有势。有后台。如今不过是少了一个男人。难道我不能再嫁?非得哭哭啼啼在那一棵树上吊死,让人看笑话么?”
陆滢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念福瞟她一眼,略带冷笑,“回去告诉皇后娘娘。本郡主豁达得很。根本没把那个男人放在心上。所以请皇后娘娘大可不必担心。真要操心的话,不如替本郡主留意一下,有什么青年才俊。可替我招作好夫婿,我倒挺有兴趣听上一听。”
陆滢彻底无语,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郡主能这么想,那窦姑娘也该安心嫁给郡马了。听说他们婚期在即,郡主可要奴婢去转述一声,替您道个贺?”
念福嗤笑,“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代本郡主行事?再说了,你不是皇后娘娘的奴婢么?如此向本郡主讨好献媚,是想脚踏两只船么?”
陆滢一张脸气得煞白,“恕奴婢失言,奴婢告退。”
念福轻笑,“本郡主今日心情好,再多告诫你这奴婢两句。你这么有心关注别人家的婚事,倒不如想法子快点把自己嫁出去。也省得这么成天闲得发慌,调三窝四,让人说你这老姑娘心思不正常。”
陆滢青着脸回宫了。
等到了王皇后面前,她便开始一一告状,“那个窦氏简直不识抬举,皇后娘娘的赏赐全部退回来不说,还说什么,这亲事并不值得恭喜。那岂不是指责皇后娘娘?至于那个嘉善郡主就更气人了,那些话简直是不知廉耻,奴婢都没脸学。”
“说!”
王皇后沉着脸,听陆滢添油加醋的又说了好些话。气得不禁色变,待把她打发下去之后,就命人叫来心腹太监,“去跟外头的大人们说,宫里就交给我,外头就请他们多多费心了……”
见到姬龙峰派来的人时,柴荣正在赶往京城的途中。
“回去告诉你家将军,没什么好谈的了。眼下这情况,相信他比我更清楚应该怎么做,他要是愿意,就直接去做,要是不愿意,也不必再费心跟我讨价还价了。”
等到来人离开,柴荣才问贺宪,“你说我们要是合力,胜算能有几成?”
贺宪淡然道,“若说实话,我觉得一成也没有。唯一的机会是控制住宫中,然后趁着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偷天换日。若是如此,要解决的问题有三。一是控制住京兆尹,他是皇上的心腹,掌管着内城兵力,二是控制住京城内外的御林军,三是漕帮水路上的力量。前两个你还有机会去策反,可最后一个……”
他摇了摇头。
漕帮不属于任何军队,是齐王找来的力量,所以他们不可能再接受其他任何人的招安,如果事情一旦有变,这些江湖人会是最无法预料的力量。
柴荣沉默了良久,做出决定。
今年的腊月没有年三十。
那么腊月二十九,就是阖家团圆,欢度新年的日子。也是沐劭勤和沐绍勤兄弟俩的生日。
一大早,念福就打发了人去城郊的沐家陵园祭祀上香,因她身子不便,就只带着小薯仔,回了次趟平王府,去祭拜这儿祠堂里供奉的列祖列宗。
等回了家,跟往年一样的放了赏,准备丰盛的团年饭,甚至因为即将到来的生产,额外又给大伙分发了红包,可破园上下虽然人人挂着笑脸,可情绪都不高。
就连一向爱玩爱笑的小薯仔,最近都有些沉闷。
从平王府祭拜回来,就一人默默坐在绒毯上,玩他的鲁班锁,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分外孤单。
念福不自觉的微叹口气,有一只温暖的毛头靠了过来。
是旺财,好象体会到了主人的心情。靠在她的手边,轻轻的温柔磨蹭。
念福微微笑了笑,看着儿子的方向,摸摸旺财的耳朵,又指了指玩具箱。
旺财明白了,跑到玩具箱里,扒拉出一只小球,叼到小薯仔的面前,拿大嘴拱了拱他。
小薯仔还不想去玩,可旺财却把旺酒。那只蓝色的大布狗叼了起来。拖到门口,然后回头张望。
好吧,二比一。
小薯仔爬了起来,抓着小球跑到门廊下。小手一扬。球就扔了出去。
旺财很迅速的跑出去。把球捡了回来。小薯仔再扔,旺财再捡。玩了一会儿,小薯仔终于笑了。咯咯咯咯的跟着球一起跑了起来,那样清脆的笑声听得人的心里都暖暖的。
念福抱着一只暖炉,让人把窗子推开看着,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柔和下来,就算是怀孕之后变得憔悴而难看,也焕发出一层天生的母性的美丽光彩。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小院子里有些过分的安静了。好象除了小薯仔和旺财,半天没看到走动的人,听到说话的声音。
念福纳闷的四下去看,却不意间,在院门前看到一抹明黄。
心中一惊,再定睛去看,可不是高显来了么?坐在肩舆上,还带着罗小言和寿宁,正在那儿笑眯眯的看着,小薯仔和旺财在雪地上咯咯笑着滚成一团的模样。
而四周,下人们早就伏跪一地了,因是皇上的授意,谁都没有打扰。
瞧见念福看过来,慌忙要起身相迎的样子,高显在肩舆上冲她遥遥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在屋里站着就好。”
随着他一声招呼,还扑在地上的薯仔和旺财终于也注意到门口来人了。
虽然又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皇上表叔,但寿宁是时常来的,笑着道,“小薯仔,还不快给皇上见礼?表姐可教过你的哦。”
小薯仔一听,顿时就着扑倒的姿势,跟只圆滚滚的大肉虫子一样,趴在那儿给皇上行礼。还非常神奇的冒出一句,“皇上吉祥!”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念福额上落下三条黑线,乱教儿子是有报应的。她赶紧出来,在门廊下给皇上行了一礼,“皇上,犬子无知,请恕罪。”
高显早就被逗乐了,“不怪不怪,快起来吧。听说你这儿子学话晚,还时常一鸣惊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嗳,你们家狗这是干嘛?”
念福抬头一看,又三条黑线下来了。她家的旺财挡在路上,后腿蹲地,前腿立起,两只爪子往前一递一递的,正在作揖。
这样的动作,要是小哈巴狗来做,会觉得很萌。当然,旺财小时候来做,也很萌。可现在这么大只狗,做这样的动作,除了自家人,谁搭理它?
偏偏旺财每年过年搞这一套习惯了,象个小孩子一样,见了生人也一样。念福又舍不得伤她家狗儿子的自尊心,只好厚着脸皮替它开了口。
“它在管陛下要红包,陛下您随便包个什么给它就好。”说出这话,念福都只觉得囧得慌。讨钱讨到皇上跟前了,这还不是一般的财迷。
高显听了哈哈大笑,当真从怀里掏出两只红包,“这两个,原本是朕准备了给薯仔和他未出世的弟妹的,如今就先赏给它吧。至于你家这个老二,等生出来再管朕要。”
念福红着脸,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了。我家薯仔不太在意钱财之物,给他红包,他还要拿去给别人。皇上赏旺财一个,那一个让薯仔将来给他弟妹就是。他们年纪还小,能沾到这份喜气就好。”
说着话,杜川已经推着苏澄迎出来了。
苏澄一收到皇上过来的消息,马上命人去把破园最适合待客的那处敞轩收拾出来,此刻亲自出来相迎。
“难得皇上大驾光临,不如也到我们家园子逛逛,让家里上下都有这个荣幸,得沐天恩。”
高显呵呵一笑,“正有此意。”
于是乐呵呵赏下红包,旺财很得瑟的叼回屋里收着了,这才摇头摆尾的跟着皇上的队伍,在破园里狐假虎威的出巡了一回。
念福不便陪同,便径直去了敞轩。
至于罗小言和寿守。也牵着小薯仔,随大部队一起去玩了。
等高显逛过来时,念福和老太太早把敞轩布置得花团锦簇,各色点心吃食也满满当当的摆上了,看着就满足美满。
高显进来,先就笑着赞赏起破园的设置来,“……真没想到,你们把个园子建得这么好。只怕不要你们花钱,还得挣钱的吧?”
念福笑道,“这倒不是我们的功劳。全是底下人弄的。皇上应该知道。最早我们来京城时,可是穷得够呛。给人骗了买下这个宅子,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全是穷得没法子,才折腾得大家种菜种花。养鸡喂鸭的都利用起来。后头也亏了先生帮我们规划。才有如今这副模样。”
高显连连点头。“这样很好,比朕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御花园可强多了。你们这园子是挣钱的,朕那园子纯属烧钱的。”
苏澄忙道。“陛下乃是天下共主,要是连陛下都不能有一个烧钱的园子,天底下的臣民可怎么过呢?”
高显听得笑了,“这么说来,朕那园子烧钱还烧得有功了?苏卿你这张嘴啊,总是让人无法反驳。不过我看你们人也不少,虽说园子够大,但方才不是说有好些年轻人才成亲么?等到将来再生下孩子来,怎么安置?”
念福抿嘴笑道,“其实皇上眼下看着人多,等到一开年就少了,大半人都在外头有事做 的。象我弄的那个闲园,就安置了一些人……”
高显忽地一笑,插进一句,“你和贞顺弄的那园子,生意还好?”
念福老实点头,“不比从前,但还能支撑,慢慢来吧。”她及时换了话题,“还有些人,譬如罗武他们,不是我们家的奴婢,除了几个年纪小的在看门,其余要不在药铺,要不在糕饼铺子,还有一些,将来准备送到农庄或是绣庄去,随他们自己喜欢了。”
高显又问,“那他们愿意去?留在园里不好么?这个不要你答,让个他们的人来,就那个罗武吧。”
下人们善意的把罗武推了出来,已经算半大小伙子的他憋红了一张脸,上前瓮声瓮气的答,“留在园里自然是好,但在外头也是正经出路。”
看他有些欲言又止,高显笑道,“无妨,尽可照实说话。”
那罗武不客气了,“在家不比外头自由,况且有钱。我们在药铺的还好,象她们那些在闲园的丫头,挣得可比我们还多。来喜姐,你说是不?”
下人们又笑着,把脸通红的来喜推上前,在外头一贯伶牙俐齿的丫头这回也卡壳了,结结巴巴的道,“其实……我挣的也不是最多的……”
到底翠蓉见过世面,引着她答,“你是挣得不多,就是给自己挣了份体面嫁妆而已。如今还有外头的正经人家要聘去当少奶奶,也只能算勉强凑合了。”
“哪……哪有什么少奶奶?”来喜一着急,话倒说得顺溜的,“不过是家境殷实些。虽郡主开恩愿意放我出去,说实在的,我还不想去呢。你们再笑,我就当真不去了。”
高显听得呵呵笑,“那又是为何?”
来喜认真算给他听,“我在闲园,都是已经干熟了的。就算如今生意不好,但每月一二两银子总是挣得到的。要是从前生意好时,四五两也正常。这样一年下来,再加上郡主逢年过节给大家分的红包东西,总有三四十两好赚,这日子有什么不好过?眼下想聘我的那户人家虽开了个小小铺面,一年下来估计也就二三百两的赚头,还得照管那么一大家子人。皇上您说,这样一比,是不是还不如配给家里人省心又安稳?”
高显忍笑,“嗯,这倒说得也是实话。不过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若是要嫁的人家好,倒是不拘钱多钱少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来喜一时说得兴起,也忘了尊卑,就这么反驳道,“我娘就说,再好的人,也禁不起柴米油盐天天来磨。再好的人,万一变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女人还是要有点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才好。只我爹好面子,想把我许了去。”
她这话才落。忽地发现大家都有些异样。
来喜一惊,忙道,“郡主,奴婢不是故意的……”
念福抬头笑了,“你娘说得很对。不过来喜,你在我这儿都能这么挣钱,又怕什么嫁出去呢?钱是永远赚不完的,可遇到一个好人却不容易。就算将来好人也会有变坏的一天,可毕竟曾经好过,就比一辈子没有体会过要值得纪念了。”
高显适时换了话题。“遇到好人不容易。遇到好厨子也不容易,表妹,今儿表哥过来,能不能也请你赏脸做个菜?不要太费神的。家常简单些就好。”
念福点了点头。“那是当然。”
留下苏澄和老太太陪皇上闲话。念福起身出去。
厨房里,姚诗意早就准备好了,“郡主。说吧,要做什么?”
念福看着厨房里那么多的食材,突然之间,竟是觉得不知道吃什么。
许是被刚刚来喜的话触动了吧,又或许是早就积压起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涌了上来,让人心头一时竟是五味杂陈,无从适从。
所有人脸上都堆着笑,其实所有人心里都知道。
今天,是欧阳康新娶的日子。
他和那位窦小姐,沐家欠了一个新娘子,无数条人命的窦氏之女,要完婚了。
按着京城规矩,应该是午时拜的天地,那么这一刻,应该是大宴宾客的时候了。想想从前,念福还记得,自己也曾经在洞房里由一堆人陪着,等着天黑,等着她的新郎官到来。
很奇怪,那时的心情其实并不十分愉悦,而是心烦。
被折腾了一天,实在是累得慌,只盼着客人们快走,好卸下那沉重的凤冠,快些四仰八叉的躺下。
只不知如今那位新娘子是何心情,还有,新郎。
……
所以的人都知道,所有的人都不说。连皇上也亲自来看她了,可见这事情有多么的糟糕。
念福克制着思绪,强迫自己把目光回到一屋子的食材上面。可是,到底做什么呢?越着急,似乎越没有方向。明明这里的食材足够做出很多菜,可偏偏不知道做什么好。
“皇上。”
忽地,姚诗意深深拜了下去。
高显走了进来,挥了挥手,姚诗意退下了。
皇上看着念福,目光柔和,如长兄一般,“如果实在做不出,不要勉强,朕知道,你心情不好。”
又顿了顿,“说来,是大梁对不住你。你……怪朕吧。”
念福摇了摇头,长长的耳环贴在脸颊上,微有些凉,“不怪皇上。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谁都不想的。”
高显看了她一会儿,“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委屈了自己。”
念福还是摇头,却有晶莹的水滴落了下来,然后,她终于开了口,“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没有上京会怎样。又或者,早一点离开又会怎样。”
高显悠悠接过她的话,“那样就不会有今日的荣耀,但也能过得平凡快乐许多。”
“可那样的话,也许这一辈子都找不回我爹了,也没有办法认识许多的好朋友……虽然,虽然经历了许多不太好的事情,可我心里总是常存感激的。只没想到……没想到老天又给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水滴跟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很快就顺着她光滑的衣襟滚下,在高高的肚子上洇湿两团小小的水迹。
她哽咽着说,“其实,我是有怨过……怨他,也怨皇上,为什么要派他出去,为什么不干脆下道圣旨,把人还给我就完了?可我又想着,那样要回来的人,还有意思么?然后,我又想,这世上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么?他要走就走他好了,我再找个更好的就是。”
她吸了吸鼻子,“皇上,你不会笑我吧?”
高显无声的摇了摇头,念福抬手抹了泪水,长出了口气,“那就好了。”她忽地望着高显笑了起来,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容。
“好了,我哭一下,心里好过多了。皇上,这厨房里脏,您还是先出去吧。放心,我一定会做个很特别的菜请您尝尝的。”
高显目不转睛的看了她好一时。忽地也微笑起来,点头应道,“好。”
等皇上离开,姚诗意进来问,“郡主,您到底要做什么?”
念福笑了,清亮的目光说明她已经有了决定。
“我要做我的火树银花。”
洞房之夜,红烛高烧。
可端坐在喜床上的新人,却了无笑意。
窦容若想象中无数次自己新婚的样子,却独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
苦涩。还有些心酸、委屈和失望。
她不是不可以拒绝。可她如果拒绝,顶替她坐在这里的,会是婉儿,彭子寿的亲生女儿。自小跟她要好的婉妹妹。
义父的态度很坚决。他刻意避开窦容若。走了另一条上京路线。其实还有一个她不知道的缘故,就是把婉儿带上了京。
此刻,她正站在自己身边。红着眼圈给她端来一碗热乎乎的鸡汤面,“阿若姐,你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好歹吃点吧。”
这已经是这丫头捧来的第三碗面了,可窦容若真心一口都吃不下。
婉儿难过的低下头,又快哭了,“真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一定要把你嫁给那个……如果是我……”
“好了婉儿,我突然有点饿了呢。”窦容若勉强撑起笑脸,作势要吃面。
忽地,洞房的门开了,新郎进来了。
“出去。”这是那个新郎官对婉儿说的话。
跟笑不出来的新娘子一样,新郎官的脸上也没有多少喜色。虽然他长得实在很好看,但婉儿却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只是,她还是鼓足勇气对那个已经是她一半姐夫的人说,“你……你以后要对我姐好……”
“我说,出去!”新郎官冷冷的看着她,目光中隐约带着些不耐烦。忽地,他看一眼咬着唇的窦容若,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又或者,你想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我想,你爹既然肯把你姐嫁给我,多一个……”
“婉儿,快走!”窦容若白着脸站了起来,把惊得不会动弹的小女孩推出门去。
婉儿只看得到新房的门被新郎大门关上,然后,里面传出窦容若隐忍的低低哭声。
她受不了了,哭着去找她爹。
“爹,别让阿若姐姐嫁给那个人,求你了。你没看到,他刚才去阿若姐姐那儿……”
可回答她的,是彭子寿重重的一巴掌,“婚姻大事,历来怀父母做主。你姐姐没了爹娘,自然该我做主。你要再这么无法无天,明天我就把你也嫁出去,滚回你自己屋去!”
婉儿又羞耻又委屈,哭着跑了。
彭子寿再看着周围朝廷派来道喜的人,面不改色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小丫头野惯了,不懂什么规矩。不过嫁女嫁女,哭几场也是应该的。”
“说的是,说的是。”有人打起了哈哈,开了个荤笑话,“估计小姑娘是看到新郎官太着急,给吓着了吧?”
一大帮子男人,又有不少的江湖人,顿时扯几个带点颜色的段子,很快就让众人把婉儿制造的小小不快给抛在脑后了。
当然,还有比较谨慎的人,悄悄过去听了听墙角。
只见新房确实大门紧闭,但红烛高照,还传出女子低低的,似有似无的啜泣声,不由得大为安心。而回头再看漕帮兄弟,已经皆有七八醉意,陆陆续续倒下不少,给人扶回去休息。再看这整座驻地,防守松懈,就象是放在砧板上的一块肉,完全不设防。
于是,有人悄悄离开了……
破园。
念福最后捧到高显面前的,是一只小小的打出牡丹花型的黄铜火锅,底座是只小巧铜炉,炉底下再放着一只小小火盆,搁着两块烧红的炭,非常精致好看。
再家常随意,也没人真敢跟皇上吃一只锅,所以念福特别拿出石铁匠原本打给小薯仔做贺礼的这只小火锅,给皇上献上这道菜。
“我师父管这道菜叫火树银花,皇上试试,味道可好?”
“这是打边炉吗?倒是跟朕从前吃过的都不一样。”
高显饶有兴趣的看着锅中用镂空网格分开的五只小格。每格里按着五行,摆着白绿黑红黄等不同食材。
可是当他拈起一块貌似红色的肉放进嘴里。却吃出一丝苦味,让人不由得眉头微微皱起。
念福微微笑着,又请高显吃过其他几样,然后问,“皇上,好吃吗?”
高显皱着眉头,有些难以回答。
念福亲拿汤勺,从中间的花蕊里,连汤带水舀出一块白嫩嫩的豆腐,“那请皇上再尝尝这个。”
高显疑惑的看她一眼。只因为是自己的表妹。所以才没有拒绝。可是,当他舀起一小勺豆腐放入嘴里时,神色大变。
震惊的再看那豆腐一眼,再吃一口。然后直到这块豆腐连汤水全部吃得一干二净。才诧异的问。“这是什么豆腐?”
念福笑了,“不过是家常最普通的豆腐,实在不是什么稀罕物。皇上。好吃吗?”
高显望着她,赞赏的点头,“这是朕吃过,最美味的豆腐。只是朕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这些食材,吃起来味道居然如此古怪?”
念福微微笑了,又分别从五种食材里各挑出一小块摆到一起,用细银签串起,送到皇上面前,“这五种颜色,分别代表了酸甜苦辣咸五种味道。单独吃它,都觉不好吃,可皇上一起尝了试试?”
高显依言,把那只银签搁到嘴里,当五种食材在嘴里咀嚼混合时,竟是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滋味。
有些甜,有些苦,有些咸,有些酸,有些辣,但最后咽下,却生出不一样的回甘,让人忍不住还想再试。
高显简直叹为观止,“表妹真是好心思,做出这样好菜!”
可念福摇了摇头,“这道菜,要谢,就该谢皇上。如果不是您方才跟我说那些话,我也做不出这道菜来。”
在高显微微错愕的目光里,念福笑得温柔而明净,“人生就象这五味,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喜不喜欢,总得尝尽这苦辣酸甜。到最后,让这淡而无味的豆腐,染上各般滋味。但到底是苦是甜,却各凭人心。你觉得自己苦了,便是苦了,你觉得甜了,那便是甜。”
念福轻轻摇了摇头,看着这菜,眼神却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其实这豆腐何曾有味?所不同的,只不过是人的选择罢了。”
她的声音虽轻,意境却远。听得一屋子的人,个个目光复杂起来。
尤其高显,豁然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冬日里沉寂浩渺的芙蓉池,把难言的心思尽数投进那湖里。
只除了小薯仔,眼巴巴的看着皇上跟前那只小火锅。
这礼物是他的,可他娘从来没给他用过。这个小薯仔倒也无所谓,只那个里头,到底装的啥?看起来似乎很好吃的样子,那能给他尝一口吗?
直到手上被温软的小牙啃了一口,苏澄才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怀里的小东西咬着他的虎口,含情脉脉的看着那只小火锅,晶莹的哈喇子都流了他半只手了。
嗯嗯,小薯仔是懂事的大孩子了,知道不能随意在酒席上要吃的,所以他不说,他只看着。
苏澄的脸色不变,却迅速的把手抽了回来,在桌下擦了擦,又捅了旁边杜川一下。杜川会意,趁着皇上没回神,踢了念福一脚。
当娘的回过头来,就瞅见自家儿子那满含情意的小眼神了。再看看寿宁,还有罗小言,几乎人人眼中都有或轻或重的渴望。
念福忽地就笑了,干脆伸手,把那道菜,一样样的切好串起,舀一小碗汤,给每个人都送一份去尝。
只可惜那豆腐只得一块,没有更多的了。
不过这样,也让众人异常满足了。
只除了小薯仔,他流了半天口水,给大家换了吃的,只可惜他牙没长好,除了喝了口汤,那牙签菜竟是嚼不动。只能苦着小脸,又呸呸的吐出来。
只这动静略大了些,终于惊得高显回过头来。
再看胖白薯皱着小脸,无比愤恨又郁闷的样子,忽地心情极好的大笑起来。好似想通了某个极重要的问题,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与愉快。
“再好的菜。没有牙也是白搭。表妹呀,”高显望着念福,笑吟吟的道,“你这道菜叫火树银花太埋没了,不如朕再帮你赐个名如何?”
念福从善如流的卖着乖,“那就先谢过皇上表哥了。那叫什么呢?”
“食尽五味,又返璞归真,朕想管它叫,”皇上顿了顿,微笑着说——
“一品天下。”
回到宫中之后。高显立即下了一道圣旨。
封在紫檀木匣内。盖上皇封,命人送到破园,给金紫光禄大夫苏澄,并且言明。须得在他身后打开。
这消息太过震憾。高显也没有瞒人。
所以。王皇后立即知道了。
皇上这是,立储了么?
这样敏感的时候,任谁都会这么想。
可如果。立的是她的儿子,皇上为何不把圣旨放在宫中,而要如此行事?
王皇后咬着牙,下了最后的决心,“陆滢,去做碗汤来,本宫要给皇上亲自送去。皇上今儿要守夜,可辛苦着呢。”
……
夜色中,漕帮驻地门外,有黑影在蠢蠢欲动。
当看到皇宫方向,燃起的一只焰火,柴荣在黑暗中下了令。
……
“杀!”
姬龙峰在得到柴荣的补给后,率领残余的部众,杀向京城郊外的御林军。
……
远在离京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卓格对公孙弘说,“过了今晚,整个草原就会是我的天下!而再过十年,整个天下,都会是我的!”
灯火耀着他年轻的脸,野心勃勃,锐气尽现。
帐篷外,八千大军已经集结整齐,蓄势待发。
……
破园里的小薯仔熬不住夜,放完烟花,已经歪在师公怀里睡着了。小手里刚收到的那只红包滑落下来,将掉未掉。
旺财抬头看了一眼,迅速而轻柔的把那只红包叼走了,放进它的窝里,幸福的圈成一团,很快打起了呼噜。
……
泰始十年,除夕夜。
注定会留在很多人的记忆里。
而对于小薯仔来说,生活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他照常的睡觉,醒来,吃奶,玩耍,还有怎么也不会停止的泡澡。
当然,生活还是有小小的不同。
就是过年那几天,家里怎么也没带他出门。
不过呆在破园也没关系,因为他从师公的屋子里翻出一只雪橇。然后,师公帮他给旺财套上了。然后,他就可以和小狗子哥哥一起,天天驾着旺财,在破园的雪地上飞奔。
原本,闲在家中的下人们无事,顺着给苏澄修的那条路,拿雪也给他堆了个小小的滑雪道。
可后来郡主见到,扶着个大肚子出来,指点着大家把全园的落雪都打扫到蹴踘场里,堆成一个小小的滑雪场,大人们就可以做些简易的雪扒犁,跟他们一起玩了。
小薯仔超爱热闹,也超爱那种从高处飞驰而下的爽感,就是因此摔了好几个跟头,也乐此不疲。
可讨厌的是,不管冬天的时光有再好玩,可春天还是一样渐渐到了。
雪慢慢化了,滑雪场没了。破园的叔叔姨姨们,也都要去干活了。
就算旺财好脾气的把雪橇换成小车,拉着他在园子里跑来跑去的玩,可小薯仔还是觉得寂寞了。
尤其这几天,人人都说娘要生弟弟妹妹了,人人忙得不可开交,小薯仔更加郁闷了。今天更是连一直紧盯着他不放的师公也不大管他,小薯仔更觉无趣了。
如果生弟弟妹妹就是所有人都不跟他玩了,小薯仔觉得,这个叫弟弟妹妹的家伙,也没什么好喜欢的了。
不过,幸好还有人惦记着他。
小狗子给他带来一只大大的蝴蝶风筝,“小少爷,我带你去放风筝吧,这是爷爷给我买的,我们一起玩。”
好啊好啊,小薯仔很快乐的跟着小狗子跑去放风筝了。
只是他们都太小了,除了拉着线带着风筝乱跑,根本就放不起来。一下子没注意,还把风筝卡到一棵小树上去了。
怎么办?
小薯仔使劲的跳啊跳,可惜就是够不着。小狗子也够不着,搬来石头,还是够不着。
“小少爷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叫个大人来。”
小狗子跑了,小薯仔不死心的还想试一试,摇摇晃晃的踩上石头,努力踮高小脚尖,够啊够的,忽地,脚下石头一晃,他啊啊的叫着,整个人就往后摔去。
正当小薯仔以为自己一定会摔得屁屁开花,回头说不好还要挨打的时候,有一双手,稳稳的抱住了他。
当看清他的脸时,小薯仔愣住了。
***
芋头:下一章,我终于就粗来啦!
白薯:你一出来就收尾,有啥好高兴的?
芋头:你不想看到我么?
白薯:你准备好孝敬我了么?
芋头:……
薯爹:肿么没人对我回来表示下看法?
旺财:你回来了?有给我带红包么?
薯爹:……(未完待续。。)
第582章 最后一道圣旨【1W2,正文完】
深吸一口气,念福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心中却有些哭笑不得。
曾经有人说过,情人节出生的孩子会是天生的大众情人。可在花朝节出生的孩子,又会是什么?
肚子里的小东西似是感知到了母亲小小的吐槽,也在她的肚子里小小的表示了不满。
行了行了,知道你要出来了。娘会尽力配合的,你也乖一点好不好?
看看窗外还亮着,应该天色还早。有过一次经验的念福,知道阵痛还有一会儿。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二胎的缘故,这回的感觉确实比头胎轻松了一些。
稳婆看她镇定,也更多了三分信心,体贴的把她扶起,“来,郡主把这催产药喝了,咱们争取天黑前,把孩子生下来。”
念福好脾气的灌下一碗苦药,还难得的笑了笑,“那要是生不出来,我可不给你发红包。”
稳婆也笑了,开了个玩笑,“到时就算郡主不赏,只怕老太太先生也是要赏的。少拿郡主这一份,奴婢也亏不了。不过不是奴婢说大话,您这回胎象极好,胎位既正,现又入了盆,就是想翻腾也翻腾不出什么花样来,您就放心好了,一定好生。”
虽然这样的话已经听到好几回了,可念福还是很好心情的回了句,“那就借你吉言了。”
象生薯仔那样的苦头,她可不想再折腾一回了。
不过要说遗憾,也不是没有。
别的女人生孩子。都是一大家子,尤其老公急得团团转。偏她每回都是自己孤军奋战,虽然也有一屋子人陪着,可那种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这世上,要是能让男人也来生一回孩子就好了。或者有个什么移花接木**,让他们体验一下妻子的痛苦,哪怕是二胎,念福也觉得很有必要。
她还不知,眼下在院外,某个被她吐槽的某人。正在被她儿子暴打。
小薯仔是真生气。
在认出救了自己的男人是谁之后。他非但没有半分感激之心,反而跟发怒的小狮子似的,扑上前去又踢又打。
虽说这么点大的孩子,打得毫无章法。但力道实在不小。可男人一动不动。毫不反抗的任那小胳膊小腿不断招呼到自己身上。
等到小薯仔打累了。他想伸手抱抱孩子了,没料想胖白薯竟然就势扑到他的怀里,狠狠咬上他的下巴。
小薯仔的牙还没完全长齐。但攻击力不容小觑。连他娘和师公都会被他偶尔的磨牙,咬得青紫斑驳,更何况这是在打架。
所以小薯仔很不客气的,直接把人咬出血来了。然后尝到那铁锈味觉得不喜欢,才主动放开。虎着小脸,挑衅的望着那人,你想怎样?
可那人顶着被他咬出小牙印的下巴,微微笑了。
起身把树上的风筝拿下来,蹲下身子问,“你打也打了,咬也咬了,我们讲和好不好?”
他的神情很温柔,但嗓音却透着疲惫的沙哑。头发也不知多少天没洗过了,一脸的风尘仆仆。
小狗子去后院叫来相熟的墨云叔叔,来帮他们拿风筝时,二人甚至都有一时没认出来。
直到那人过来要小狗子手上的线轴,墨云才如梦初醒,“大,大少爷……郡主,郡主她快生了。”
欧阳康微微笑了,“我知道,帮小薯仔放起风筝,我就去陪她。”
然后他低头,对气鼓鼓的胖白薯很认真的说,“虽然小薯仔要有弟弟妹妹了,这很重要,可小薯仔也很重要。我答应过,就要给小薯仔做到,是不是?”
小薯仔鼓着肉肉的两腮,不肯说话,但眼睛里已经多了一层别样的东西。
等到欧阳康终于跑着,把风筝高高放了起来,小薯仔已经完全忘了之前的不快,丢丢丢追着跑上前去,眼睛亮晶晶的,跳着小脚喊,“给我给我,给我玩玩!”
欧阳康笑着蹲下,把风筝交到儿子的小手里。又叫白丹上前,一起拿着玩。
“你们在这好好玩。小薯仔,爹去陪娘好不好?”
去吧去吧。小薯仔有了玩的,小人不计大人过了。不过他还惦记着一件事,开**待了句,“那等弟弟妹妹来了,你叫我去看。娘说,他来的时候,会给我带礼物的。”
“好。”欧阳康笑笑,眸光里一片温柔。摸摸儿子和白丹的小脑袋,让墨云看着他们,他往那边小院走了。
不是不想跑,是他实在太累太累了。只能拖着步子,强撑着自己走过去。
院子里虽然忙忙碌碌,但下人们总算注意到这个衣衫陈旧,满面风尘的男人了。
在慢慢认出他是谁后,下人们的表情都变得很古怪。张大了嘴,又迅速闭上。似是想认,又没一人过去打招呼。
人人都象看不见一样,任由这人走进院子,走到隔壁敞着门的屋里,打了个招呼。
“祖母,先生,杜叔,我回来了。”
老太太扭过头去,苏澄直接翻个白眼,杜川左右看看,干咳了一声,到底也没言语。只有从邹家请来的小邹大夫,尴尬的呵呵了两声。
欧阳康跪下,给祖母先生磕了个头,又慢慢的走到主屋窗外。深吸一口气,大声的说,“媳妇,我回来了!”
噗!
稳婆本来正在指挥念福用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打断,念福顿时岔了气,没力不说,还咳嗽起来。
稳婆才一皱眉,旁边翠蓉已经心疼的吼了起来,“嚷什么嚷,这正生孩子呢,能这么乱嚷嚷的吗?也不吓着郡主和孩子!”
念福错愕的看着自己一向温柔懂礼的女婢,连咳嗽都不知不觉止住了。
窗外的那个冒失鬼讪讪的摸摸鼻子。不声不响的蹲下了。还是小丫鬟春苗看不下去,给他拿了只小马扎来。道了声谢,欧阳康就坐在那儿等着了。
翠蓉红着眼睛上前,握着念福的手,“好郡主,您就叫吧,也让那人听听,您受的委屈。”
此言甚是。
可念福真的扯着嗓子要喊了,却只觉得身下蓦地涌出一股湿滑之意。那稳婆见状却是大喜,“孩子出来了。头出来了!”
念福本能的吸气再一用力。在肚子里困扰了她十个月的小东西便乖巧的瓜熟蒂落,出来了。
等到稳婆利落的剪了脐带,把孩子拍出哭声,翠蓉还有些回过神来。“这……这就生了?”
白白嫩嫩的小婴儿在温水里洗过。稳婆已经喜孜孜的抱到念福跟前来了。“郡主您瞧,多俊的孩子?”
确实。
小薯仔生下来时,念福是当即就睡过去了。第二天才看到红通通的一只大肉团子。可眼下这个小东西,生得不费力气,长得也小巧可爱,更兼皮肤白净,可比小薯仔那时生下来要好看得多。
“小闺女就是好看,跟她哥哥正好凑个好字。”念福觉得长成这样,应该就是个贴心的小棉袄了。
谁知窗外有人听到哭声时,早就跳起来贴着耳朵听着,连珠炮般的发问,“是女儿吗?长得象谁?快去叫小薯仔来看!”
念福翻了个白眼,还没开口,稳婆先笑了。看看窗外,对念福悄悄道,“恭喜郡主,这可不是闺女,是个小子呢。不过生得这样眉清目秀,还真是少见。”
啊?念福愣了一下,又不死心的掀开儿子的襁褓,当看到光溜溜的小腿中间,那只粉嫩的小牛牛时,念福眼角抽搐了一下,略有些失落。
不过再看白白嫩嫩的小包子闭着眼睛,打起哈欠的小模样,她的心又一下柔软起来。
亲亲宝宝的额头,欢喜道,“瞧这小模样,跟只剥了皮的小芋头似的,以后就叫小芋头吧,去请老太太和先生他们过来看看。”
稳婆没太留意,可翠蓉却是眼睛一亮。
当欧阳康想跟着祖母先生一块儿进屋时,被这丫头拦下了,理由很简单。
“郡主没让您进来。”
欧阳康站门口,眼巴巴瞅着里屋。可是老太太看了新孙子,进屋去看孙媳妇了。苏澄把小芋头抱得严严实实,连个侧面都不露给他,还是杜川最厚道,多少给了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瞧你这身脏的,哪能进来看孩子?快去洗洗。”
欧阳康低头闻闻,好吧,是该去洗洗了。
不过走前,他又扒在门边说了句,“媳妇,你好好休息,我洗了再来看你。”
念福正跟老太太说话呢,被这一打岔,眉头皱了皱。
老太太冷哼一声,拿拐棍敲着地,“别给他好脸色!你好生养着,还有这屋里的,谁也别给他好脸子看。翠蓉,你好生看着。”
嗳!翠蓉得意了,这一声是应得又脆又甜。
念福默默。
原以为欧阳康洗完澡出来,就有场好戏看,没想到不一时,就听说他一进澡盆子就睡过去了,差点没滑进浴盆里把自己淹死。
要不是小厮机灵,多留了个心眼在外头看着,这样的溺水身亡可实在太憋屈了。
念福摇了摇头,让人把他的衣裳物品送到书房里去,自招呼小薯仔上前,看他的新弟弟。
“他怎么这么小?”洗了手脸,换了干净衣裳才允许进产房的小薯仔,不自觉的被这里的气氛压低了声音。
念福笑着拉了儿子的小手,让他摸摸弟弟的小手,“小薯仔生下来,也是这么小啊。”
是吗?小薯仔不太相信的看他娘一眼,摸上弟弟的小手。
“他好软!”
婴儿皮肤那不可思议的娇嫩让小薯仔既震惊又新奇,瞪大眼睛,对弟弟这种软趴趴的小生物,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畏。
看老大背着小手,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样,念福忍俊不禁,“弟弟现在还小。当然是软的,等他长大了,学会走路了,就可以跟薯仔一起玩了。那时候,薯仔愿不愿意跟小狗子照顾你一样,照顾弟弟呢?”
小薯仔认真的点了点头。
念福忍不住亲了懂事的儿子一口,“小薯仔,你要记住,就算有了弟弟,可娘。师公。还有大家,都会一样爱你的。只不过,因为弟弟太小了,可能大家要多照顾他一点。你不要吃醋好不好?”
吃醋?小薯仔不太明白。果断摇了摇头。然后眼睛开始闪闪放光,“娘,我想吃糖。弟弟有给我带糖来吗?”
念福皱眉。“哎呀,这个娘也不知道,不过,你到那边看看,那边有弟弟给你带来的礼物哦。”
小薯仔一怔,迅速跑了过去,拉开一块幕布,他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这是一辆小孩的三轮脚踏车,还是从前刚怀上老二没多久,念福画了,欧阳康费了好大的精神,找人教了,亲手做给儿子的周岁礼物。
只可惜,还没完工他就出门了。然后念福又找人接手,把这辆车做了下来。如今这春暖花开,正好可以给小薯仔骑着玩。
就算没有糖,可小薯仔还是高兴疯了。骑着他的小车,就冲出去试驾了。对那个软趴趴的小弟弟,瞬间好感值全满。
念福笑了,忍不住戳戳小儿子的嫩脸蛋。
当娘的这么辛苦帮你搞好关系,以后你们两兄弟要和睦相处知不知道?
小芋头不舒服的瘪瘪小嘴,哼哼了两声。
“怎么了?”
小丫头春苗顿时回头来问,当娘的迅速收回手指,一本正经,“没事,没事。”
只翠蓉悄悄横了一眼,郡主肯定老毛病又犯了。从前就喜欢戳小薯仔,这会子,又手痒了吧?
不过这又有什么?自己生的孩子自己玩下又怎样了?翠蓉是要盯着,却只是让那个当娘的别那么过分而已。她也在想,如果有天自己生个孩子,说不定也要背着人偷偷玩呢。
只是,那个当爹的,暂时不要想了。
虽然这几月来,大家也听到了不少的消息,知道当初是怎样的情形。可这就能原谅他做过的事吗?
翠蓉觉得不能。
反正在主子们都没有说要原谅之前,她是一定会做好那个“帮凶”的。
念福这个生了孩子的还没觉得怎样,欧阳康却从那天洗完澡后,足足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午饭时间已过,厨房居然连饭也不给他留。欧阳康只好去厨房抓了几只下人们剩下的馒头,就着点咸菜混了一顿。
吃饱了,便蹩摸到媳妇屋里去了。这回翠蓉不在,春苗倒是没拦着他进,却不许他进念福的里屋。大小主子都才睡着,这时候进去,不是扰人清梦么?
想了一想,欧阳康主动接手了春苗收拾出来的一大包脏尿布,“我去洗吧。”
你?春苗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可欧阳康已经挽起袖子,把他家芋头换下来的尿布抱走了。
惭愧的是,欧阳康很快又回过头来,“这要上哪儿洗?”
咳咳,到底是主子,哪里知道自家下人是在哪里洗衣裳?春苗觉得有些好笑,给他拿了洗衣盆,胰子和洗衣槌,带他去后院了。
拜当初苏澄的设计,园子里洗衣,都集中在一处地方。专门引了一道水流,能方便的清洗,又好排出。
只是这个点,洗衣的不止欧阳康,还有园子里其他下人们,瞧见欧阳康抱着个洗衣盆来了,都颇为惊悚。
不过更加惊悚的是欧阳康。之前尿布包着还好,如今一展开……
好吧,要将功赎罪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欧阳康很自觉的走到水流的下游处,默默的在心里给自己做了三次心理建设,屏着呼吸下手了。
去除掉那些污垢之后,才能打上胰子清洗。不过欧阳大少极不专业的手法,让旁边的下人们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出言指点。
“怎么能这么洗呢?你得搓呀,用力。”
“漂也得多漂几次,到上头,那小孩子的东西怎么能洗得不干净?硌着他会起疹子的。”
……
当欧阳大少把那一大盆子尿布终于洗完,一下午也过去了。蹲得腿都麻了不说,打湿了一身衣裳也不说,他只觉得自己一双手都要断了。
果断术业有专攻。这洗尿布,实在非他所长。
扛着一大盆子尿布回去,晾晒到指定位置,当欧阳大少闻闻自己身上,犹豫着要不要去把自己洗洗,再换身衣裳时,老太太来了。
坐着软兜,来看念福和小芋头。
欧阳康忙上前卖乖。可瞧孙子这一身的狼狈。老太太只瞥了一眼,“嗯”了一声,就进屋有说有笑去了。
听老太太眉开眼笑的在里头说,“小芋头你也醒啦。睡得好不?认不认得我是谁呀?”
欧阳大少心里痒得跟有十七八只毛毛虫在爬似的。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可愣是什么也看不见。
念福瞅瞅窗子上的那个晃来晃去的人影,想想,很厚道的说。“要不,让他看看孩子吧。”
“看什么看?”老太太故意提高了嗓门,冲着窗外道,“让他老老实实洗一个月的尿布,洗完再说。”
该!念福能说她是故意激老太太说这话的么?咳咳,有时偶尔装好人,也会起到反效果的。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欧阳大少当真老老实实洗起了尿布。
早上洗,下午洗,晚上洗。
当然不止是尿布,还有小衣裳小裤子。开始是小芋头的,后来看他渐成熟练工种了,又加上了小薯仔的。
欧阳大少这才知道,一个会跑会跳的孩子究竟有多脏。
从前看儿子摔一跤,他只担心孩子有没有摔疼,如今看小薯仔摔一跤,他开始头疼,要洗的衣裳又得加多一件。
更别提,小薯仔开始学习自己吃饭,每天弄得那一身油腻。就算有围兜,还是脏得不行。
弄得欧阳大少最近总是很苦闷的盯着小薯仔的下巴瞧,那里是不是漏了个洞?
一个月后,小芋头满月的前一天晚上。
欧阳大少忍无可忍的摸到媳妇门边,“我就在这儿跟你说句话。”
也不等念福答话,便道,“小芋头还是换个名儿吧。薯仔也就算了,毕竟是男孩子,叫什么都无所谓,可她一个小姑娘,叫芋头不是让人笑话吗?你要实在喜欢,不如叫阿玉,或者榆树的榆,那小鱼的鱼也可以呀?换一个吧,行不?”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答话。
欧阳康觉得奇怪了,往里瞄瞄,可惜啥也看不透。他想想又道,“你要实在不想换,那咱叫阿芋行不?别芋头了,真心不好听……”
“芋头怎么不好听了?”
忽地,念福从他身后出来,裹着件披风,她也刚刚开禁,去洗了个澡,却只听到最后一句。
终于搭上话了,机会难得。
欧阳大少迅速跟上,接了丫鬟手上的干软布巾,一面给媳妇擦着头发,一面赔着笑脸把刚刚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只他说完这话,忽地发现丫鬟们的表情都不太对劲。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念福对着镜子,飞个白眼上去,“我只生过儿子,你要给你闺女起名,找她娘去。”
欧阳大少呆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你不生的闺女么?你生产那天,我亲耳听到的。”
念福撇了撇嘴,“你有证据么?没证据可不要乱说话。”
欧阳康一哽,转头去找他家老二了。
春苗悄悄递了个眼神,欧阳大少终于在床边的小床上,第一次见到他家芋头了。白白嫩嫩的小家伙歪着脑袋,睡得正甜。
欧阳康小心的揭开小襁褓,往孩子开着裆的光屁股底下瞅了两眼,又瞅了两眼。
“行了,你看够了没有?别弄得他着凉了。”念福低声嗔了一句,欧阳康终于缩手了。把儿子重又妥妥当当的包好,当爹的心情颇为纠结。
心心念念了一个月的小闺女变臭小子了,那他想好的花衣裳,甚至择女婿可怎么办?
念福正在准备明天满月酒的新衣,闻言瞟过去一眼。瞧那人一脸不加掩饰的失落,有些好笑。也有些同病相怜的理解。
只不过,自己嫌弃是一回事,被别人嫌弃那又是一回事了。
“怎么,不高兴?”
欧阳康一怔,突然反应过来,张嘴就说,“不敢。”他还在戴罪立功,媳妇这凉凉的小眼神,他可招架不住。
念福越发冷哼起来,可还没开口。欧阳康就抢着解释。“我这不是一直以为是闺女,一下又说是个儿子……所以,有些突然嘛。不过添丁进口总是好事,小薯仔能有个兄弟帮着他。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强。再说。咱们还答应了先生。要给他过继一个的,这个就正好了。”
这还差不多。念福才气顺了些,忽听那人又道。“小妹妹上面要是能有两个哥哥,也更不怕人欺负了。”
话音未落,瞬间扔来两记眼刀,念福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是啊,再生就是,十个月就一个,也快。”
欧阳康脸色一僵,瞄瞄左右,下人们很识趣的走开了。他这才走到媳妇跟前,老老实实的道,“呐个,你听我说,好吧。”
念福扭过身去,轻哼了一声,但也没有把人赶走。
欧阳康想了想,在屋子里左右看看,去花瓶里抽了根鸡毛掸子过来,塞给媳妇见她不接,便自己捧着,在媳妇身后单膝跪下,开始说了。
“有些外头的事,我不说你也知道,那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说我这一块儿……”
念福板着脸瞥他一眼,等着听。
事实上,除了没心没肺的胖白薯,整个破园,或者说,整个京城都没人过好这个年。
大年三十的夜里,当皇上把那道圣旨派人送来时,念福就惊着了。这样的玩意儿,怕是要招祸的吧?
果不其然,三更天刚过,就有人明火执仗的来围攻破园了。捧了皇后的懿旨,说是有小人矫诏圣旨,要追回那东西。
这当然不能给。
念福还想着要不要派人去求援,苏澄很淡定的让她回屋睡觉,让府里的侍卫开打了。
念福心想,自家虽有几百侍卫,可怎么打得过这么多士兵?结果大出她的意外,自家的侍卫好似打了鸡血一般,不仅战斗力变得格外生猛,然后人数好象也多了。
黑灯瞎火里,念福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设的防,总之把整个破园围的是固若金汤,打了足足一夜,愣是没让人攻进一寸。
破园的下人们也算是见过阵势的,见此情形,就帮着烧茶蒸馒头的提供补给。据章大婶回头偷偷给念福回报,这里好多人都是陌生面孔,根本不是原本驻守破园和王府的侍卫。
念福想着皇上今儿突然过来,似有所悟,再看一眼淡定的苏澄,果断回去会周公了。就算外头吵了点,但把门窗关严实,耳朵塞两团棉花,还是很好睡的。
不信看那只胖白薯,睡得小肚皮一起一伏,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大年初一,整个京城都戒严了。
大年初二,所有的出嫁女都没办法回娘家。
大年初三,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关耀祖偷偷摸摸,浑身又是汗又是血的摸到破园来,站在屏风后头,告诉念福几句话。
“三十夜里,漕帮驻地就跟人干起来了。还有京郊的御林军……我觉得,欧阳会那样,似乎有文章。”
还未起身的念福,淡定的让厨房把给自己准备的早点给这位爷送上,关耀祖狼吞虎咽,又迅速走了。
等到初五,应该远在安东卫清剿平山岛的齐王,神勇无比的带兵杀进京城,将局势彻底稳定下来了。
据他所说,是接到线报,知有奸人作乱,才秘密赶回,拱卫京师。
这样的话,旁人信不信是一回事,重点是,皇上信了。
据说已经重病的他,还因为齐王这样的举动,病情大为好转,并且上朝言明,说王皇后是因睿王被抓,才给奸人胁迫做下错事,但如今事情已定,就不必深究。
只是那个皇后她是再也当不得了,改封静妃。只睿王年幼,倒是免予追责。只是从此由皇后之子变为嫔妃之子,他此生也不会再有大的作为了。
不过幸好他年纪尚幼,要磨掉一个人的性子。也还有的是时间。况且,破园被人拿着皇后懿旨来攻打是事实,他们母子俩能保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再然后,就是清算的时间。
不知是什么缘故,一向杀伐果断的皇上难得的宽厚起来,除了追究一些首恶,余下之人尽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了过去。
只那两个匪首,姬龙峰和柴荣是绝不能姑息的。
姬龙峰那一路,关耀祖和帮子御林军们带兵追去了。柴荣那一路,是欧阳康。
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有人隐隐意识到。估计那位失忆的郡马,是装的。
欧阳康如今要给媳妇解释,就从最早收到贺八娘的那封信开始。
“那信有问题,还是你告诉我的。”
念福翻翻小白眼。当初收到贺八娘的信时。她就看出不对劲了。因为在信的末尾。提到一句,多谢念福临别赠她那枝坠珠流苏金钗,请她看在当年的情谊伸出援手云云。
可当年明明是她把那枝金钗送给念福的。一个人也许会错记别人送来的礼物,可怎么会错记自己送人的礼物?还是这么贵重的礼物,所以其中一定有诈。
想着事情的敏感性,念福觉得应该给皇上报备一声,苏澄就悄没声息的递了消息进去。
她家养那么多的王府侍卫,真的只是来查岗放哨的吗?
所以回头,才有皇上突然召欧阳康父子进宫。人人都只看到御花园里小薯仔咬人的那一幕,没几个人知道,欧阳康悄悄把事情向皇上禀报了。
回头皇上让他们按兵不动,他们一家就老实窝着了。
等到草原来了人,王粲苦闷的来找欧阳康喝酒,送他走的时候,欧阳康用酒水在桌上写了个“避”字。
王粲是个聪明人,又在皇上身边办过事,所以回头就传出他醉酒摔伤的事了。
于是,欧阳康接任成为理所当然。
“所以,你就假装失忆,混到江湖里去了?”
面对媳妇冷着脸,半是好奇半是不信的质问,欧阳康赶紧否认,“任谁再怎么神机妙算,哪能算到那一步?”
按照皇上原本的计划,是把贺淳引出来,一网打尽也就罢了。可谁也没有想到,贺淳居然和柴荣窝里反了。
出了那样的意外,欧阳康掉下江里的时候,幸运的抓到了那块舢板。可贺宪那个老狐狸虽不会水,却机警的抓住了他。
然后二人一路漂流,欧阳康猜到了有人会来救他,却没想到会让漕帮跟柴荣的人发生冲突。
不过更没让他想到的是,贺宪当时提着最后一口气跟他说,“去告诉皇上,臣会为他立下最后一功,请皇上给贺家留一点血脉即可。”
然后,这只老狐狸把欧阳康推向漕帮的人,自己给柴荣的人俘虏了。
欧阳康醒来得其实比水生发现得要早,隐约听到他们说什么大小姐,似乎是帮中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他干脆将计就计,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在漕帮名正言顺的留了下来。
然后,他才发现,齐王居然跟漕帮挂上了钩。
那这司马昭之心,是路人皆知了。
欧阳康正不知要如何是好,倒是漕帮之中,有人暗暗给他递了信。让他继续装下去,听候指令。
漕帮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虽然没能收服这个帮派,但皇上早多少年前,就在这里下了几个钉子,没想到这回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幸好齐王的目的是借助漕帮的水上力量,斩杀闵晔去立功,于是欧阳康就跟着去演了一场好戏。
念福酸溜溜的瞥他一眼,“跟那窦小姐假戏真做,也是奉旨行事?”
欧阳康浑身寒毛一竖,赶紧解释,“从头到尾都是假戏假做,我可从来没当真。”
彭子寿之前想把窦容若嫁给他是真的,可后来他的想法又改变了。虽然他没说,可欧阳康敏锐的察觉到了。
等到除夕成亲那晚,他们已经知道会有一场大战了。整个漕帮被瞒着的,只有窦容若和婉儿几个。剩下大半假装喝醉的兄弟,全是借故回房准备了。
至于欧阳康赶走婉儿。关了房门,他要告诉窦容若的是,“我们不必成亲了,但你现在得装哭。”
齐王不知是不是从皇上的行事中猜出几分端倪,总之他调整了计划,给漕帮的任务只是追剿柴荣的人,趁便劫了他的财。
而他自己,就在几方势力都冒出来,打得差不多时,率军进了京城。表明忠心。
而今。虽然皇上还没有定下太子人选,但是齐王,已经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他是最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有些话。欧阳康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不是他不想说。只是这其中牵扯实在太多。他不能说。
齐王只怕原是想借漕帮之势逼宫的,而皇上说不定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收拾了皇后还有不安分的皇子们。另立他心目中的继承人。
可这一切,都在大年三十那个晚上,神奇的拐了个弯,用最温柔的方式解决了。
念福沉默了良久,才问,“那柴荣抓住了?”
欧阳康缓缓摇了摇头,看了媳妇一眼才道,“你舅舅一家,回云岭了。”
那柴荣是用舅舅一家当人质,换了逃命的机会?察觉到他略微怪异的眼神,念福忍不住问,“怎么?有什么不妥?是皇上知道了?”
欧阳康顿了顿,才低低道,“我放人走前,就没想过能瞒得住皇上。而是……是你表姐怀孕了。”
念福一愣,忽地瞪大眼睛,“不会是……”
欧阳康点了点头,同样一副又无奈又被恶心到的眼神,“在这之前,连你表姐自己都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念福顿时为之气结。
那个男人,他倒当真是好算计!
柴荣让施秀秀怀了自己的孩子,无论念福一家有多么讨厌恶心他,都不可能再对他下杀手了。
毕竟有一份血缘的牵绊在里头,若是动了手,那就是一辈子的疙瘩。可要是不杀,那就相当于他们还要替柴荣养下一条血脉。
这tnnd,都是什么事啊!
念福真心火大。
不过欧阳康告诉她,“你也别太生气,这回柴家被漕帮洗劫,几乎可以说是大半家财散尽,他再想造反,至少是等他孙子辈出来的事情了。唔……你知不知道这柴荣的先祖是谁?”
废话,快说。
柴荣本姓萧,是大周王朝开国皇帝算计的那位结义兄长,江陵王萧氏的后人。所以他们家想造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念福无语了,这一笔糊涂烂账,真要牵扯,又得扒拉到自家头上。
算了算了,念福也不管了。
解释了这么多,欧阳康小心的挪了挪跪得酸痛的那只右膝,“媳妇,你看,我都没干什么,这些全是迫不得已,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念福斜睨着他,冷哼了两声,“我这儿,还有某人写的切结书呢。”
欧阳康连忙跪好,“那不是作戏么?要不我干脆跪一晚上,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念福款款站起身来,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略有些丰腴的腰身,“要我原谅你,等我瘦回未嫁你时再说吧。”
然后欧阳康就瞧见媳妇大人,一摇三摆的去睡觉了。
可她要瘦回未嫁之前,那似乎有点难度吧。总之生了老大之后,就再没见媳妇瘦回去过了。
欧阳康颇为苦恼,又不能这么傻乎乎的跪着,想想揉着酸痛的膝盖起来,在小儿子和媳妇之间,给自己弄了个榻睡下了。
念福隔着帐子瞧见,翻了几个小白眼,安心去睡了。
既然有了要殷勤表现的爹,她还管什么?尿了饿了什么的,统统找他爹去。
一夜好眠,念福神采奕奕的参加了二儿子的满月酒。
京中大事已定,来道贺的亲友也是面带喜色。念福自然又发了一笔小财,连荣升哥哥的小薯仔,也去掏摸了几个中意的小玩意,拿去玩了。
嗯嗯,有弟弟,还是挺好的。
至于那位顶着黑眼圈的孩子他爹,抱着小的,看着大的,也没多少人同情。来的都是熟人,不会连这点子眼色都没有。
除了赞赏小芋头生得白嫩可爱。大家的话题更多的集中在草原上。
大年三十的大梁不太平,草原同样惊心动魄。
卓格原带了好不容易纠集起的军队,打算灭了哥哥和他舅父那一族,没想到,正要下令出发,传来消息。
卓日烈回来了!
他活生生的,好端端的回来了!就算只有他一人,却已胜过千军万马。
卓格纠集起的人马顿时散了不说,他也被活生生的气得吐了血。
然后,就此病下。一蹶不振。
刚回了草原的昌乐趁机提出。要带夫婿孩子回大梁养病,卓日烈当然同意了。还要派兵,把原先扣留下的皇长孙给她一起带回去。
如今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对卓格那一家子没人有兴趣。大家只是在好奇。皇上要怎么安置这位皇长孙?齐王声势日隆。可这位皇长孙也是名正言顺啊。
还没等到皇长孙,宫中忽地传出太后病重的消息。
虽有些意外,也不算太过。
太后本就年纪大了。自然难免三灾四痛。尤其近一两年来,屡受刺激,身体不好也是正常。
念福让欧阳康抱着老二,牵着老大,进宫去探望了一回,自己却没有去。
不是不能原谅,而是有些伤害即使忽略,却无法淡忘。
牡丹花开的时节,皇长孙回来了。
面对朝中一致要求重赏的呼声,皇上默默的取出皇长子楚王,早就送到京城的一封信。
信里说,自己身体孱弱,多年来没给朝廷立功,如今儿子能替皇上做点事,不过是为人臣子和儿孙应尽的本份。
所以,他身为长子,儿子身为长孙,很应该回到高氏一族的老家,去那里守着祖宅基业,尽些长房的职责。
群臣皆默。
高氏的祖籍在梁州,这也是国号的由来。但那个地方并不富庶,还有些贫瘠,楚王这么选,意味不言自明。
皇上如了楚王的意。
五月,石榴花开的时候。
姬龙峰的死讯传来,他不是死在军队之手,而是死在一个猎户的手中。
猎户杀了这个价值千金的叛党首领,还惘然不知。他是带着他的人头,回家祭拜妻儿时,被一处守关的小卒无意中发现,才层层报上来。
然后根据这个猎户的指点,官兵找到了姬龙峰最后的藏身之所。谁都没有想到,在那里还发现了大量从大周皇陵偷盗出来的珍宝。
人赃俱获,天下哗然。
只公孙述老爷子气得跳脚,他费了那么大的劲也没破的案,居然被个小小的猎户给破了?
老爷子一怒之下,回来就请辞,归家养老去了。甚至,还主动把自己的老部下也修理掉了一批。
苏澄听说,只有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钟山适时递上杯茶,“那先生试试这杯老姜茶,煮得可好?”
在昌乐从草原回来的时候,公孙弘让他也跟着回来了。他一回来,就不声不响的回了破园,尽心尽力服侍起苏澄,谁都拦不住。
苏大先生颇为苦恼,他不过是略有些湿气,怎么立即就煮了姜茶来?他能说他特别不喜欢喝这玩意儿吗?
小薯仔亮晶晶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表情,跺着脚说,“喝,喝!”
臭小子会打击报复了。
苏澄咬牙喝下,转而拿小棍把这小混蛋一敲,“跑步去,跑不完,不许回来!”
小混蛋渐大,可以开始一些基础训练了。对此,当爹娘的没有半分心疼。快两岁的小混蛋精力愈加旺盛,不努力消耗,他就开始努力消耗别人了。
老太太坐在门前,乐呵呵的看着小曾孙跟只撒欢的小狗似的,丢丢丢的跑过,带着笑意,慢慢阖上了双眼。
破园一日之间,换了银装素裹。
老太太去得突然,宫里皇上去得更加突然。
面对满朝上下指责的目光,太医院的蒋院正不得不站出来释疑,其实皇上早就龙体欠安,自那回行刺大病之后一直每况愈下,只是硬撑着而已。
而最后,把朝中重臣召到床前的高显也说,“不要为难太医。朕已决意,立齐王为新帝,诏书就在承平那里。朕去后,令其归家,颐养天年吧。”
承平跪下,泣不成声。
皇上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着齐王,声音大得让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朕之前交给苏澄的遗旨,必须恪守。若不恪守,不配为君!”
然后,大梁朝的开国皇帝,就此撒手人寰。
让众人皆惊,到底是怎样一道遗旨,让皇上如此执着?
三日后,在新皇登基即位的典礼上,苏澄坐着轮椅上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打开了这道圣旨。
长寿宫。
沐太后也已进入最后的时光,只她仍有一个惦念,不敢咽气。
直到善音匆匆来报,“太后娘娘放心,刚刚朝堂上说了,皇上留下遗旨,封嘉善郡主为公主,把西南那块地方指给她作封国了。还言明,让所有高氏子孙,复姓为陶。那周哀帝的诅咒,不管用了!”
看她激动得泪光闪闪,沐太后终于长出了口气。
高家祖上本是梁州一带做陶的工匠,无名无根,以陶为姓。后来随着先祖发迹,被赐姓为高,繁衍至今。
如果高显活着,下这样的圣旨,估计不知多少人会反对,可他已逝,这最后一道圣旨,就再无更改了。
沐太后安心了,这是她绞尽脑汁为念福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没想到,皇上真的允了。
如今,她可以放心的去了。
只是弥留之际,念福终于来了。目光复杂的看了她好一时,最终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话。
沐太后的眼睛倏忽被点亮了!
然后,她含着泪,却是欣慰的笑着,溘然长逝。
承平十一年,天子崩。
大梁朝的龙子龙孙们,复姓为陶。
继位的齐王励精图志,继高祖遗风,就此开启了一段辉煌盛世。
而那位传奇的嘉善公主,虽然从此远离了京城,却给整个大梁朝,都留下了一段不可超越的传奇。
不是她,
却源自于她的传奇。(未完待续。。)
番外一 殿前欢【罗小言】
素芹至今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自己二十五岁。
那是永寿十三年,八月初七。
离中秋没几日了,外头的管事太监早打了招呼,说今日会有花匠带着一批新繁育出的菊花入宫。
这是宫中惯例,每个节令前,都会有花匠带花入宫,在宫里温养一阵子,等到花开时节,由皇上赏给宫中各处装点布置。
如今,因宫中多了那位菊妃,每年的菊花都要得特别多。宫中虽会培育一些,但有些特殊的品种并不是京城的气候能栽种得好的,必须由各地进贡而来。
这让掌管了五年秋花苑的素芹不敢怠慢,不到五更天,就早早起来,收拾好了去宫门处迎候。
天还没亮,四处一片墨紫的蓝。
草叶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清冽的空气闻之令人醒神,芙蓉池上浮动着一层袅袅白雾,在一点一点透出的晨曦中渐渐散逸。
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素芹知道,当完今年这一季的差,她就可以出宫了。
二十五岁的老宫女,既不出挑,又没犯过什么大错,在哪个主子贵人眼里都没挂上号,只要把上上下下打点好了,报一个弱疾,就可以在年前惯例的恩典里,离宫归家。
这是素芹八岁入宫那年就定下的志向,她用了十七年,就快实现了。所以这最后一回当差,更加不能出差错。
随着后头宫门缓缓打开,在宫中当差的御厨花匠们验过腰牌。鱼贯而入,随着各处的统领,分别去到各自的岗位。
人虽多,但除了偶尔的几句低语,是一贯的鸦雀无声。
只是忽地,侍卫从花匠队伍里揪出一人,“你,抬起头来!”
素芹愕然回眸,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撞进一双眼里。
清明,透亮。
象是雨后的晴空。又象是宫中那口偶尔会被阳光直射的井。
那感觉,就好象心里的一扇门,砰地一下被人推开了,又象是脑子突然被抽走一般。让一贯沉稳谨慎的素芹。突然之间就控制不了自己。
“你不是洪安。你是谁?”就算天仍黑着。可侍卫们的眼睛仍是凌厉的。发现这个清俊的小伙子并不是腰牌上的那个花匠,顿时就抽出了长枪。
青年没有慌,手上依然抱着那盆花。老实的答,“我是洪安的徒弟,他在上京前突然生了急病,临时叫我来的。”
按素芹从前的脾气,这样的事她绝不会多嘴,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她的脑子还没想清楚,人就上前说话了。
“这事昨儿周管事跟我打过招呼,就通融一下吧。毕竟,贵人的花要紧。”
麻利的一锭银子悄悄塞过去,侍卫冷着的脸缓和下来,“既有素芹姑姑求情,那就下不为例。不过你叫什么,还是得重新登记一下。”
素芹陪着笑,让那青年登记了姓名。
杨喜。
寻常而又土气,一看就是——假的。
素芹什么也没说,带着人进来。一路上,把心门关上,放空的脑子又填满,按照寻常般安排下了事务。
可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只是忍不住,偷偷打量了那个杨喜几眼。
虽然他满面风霜,又手粗糙,干起花匠的活来,也是有板有眼,可素芹知道,他是假的。这个年轻人,应该出身不凡。
幸好,宫里不是没有这样的人。有些获罪的官员及其子弟还有被施以宫刑充作阉人的,所以这个杨喜来做花匠也不算太打眼。
只是素芹有点奇怪,他千方百计混进宫,怎么不去更容易出头的几个地方,反而要在花房来,当这一季的花匠?
很快,素芹就知道了。
因为,这个小小的花匠,竟然利用去对菊堂送花的机会,跟菊妃娘娘吵了起来。
或者更应该说,是他把菊妃娘娘骂哭了。
“……象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妇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脸来赏菊,简直是玷辱了菊花的高洁!”
素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二人的墙角,只是生性谨慎的她已经习惯了控制住自己名下一切不该发生之事。
杨喜是她领进宫来的,他要是闯出什么祸事来,她也一定会被连累。
所以,就算会得罪人,她还是硬着头皮从假山后头走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快别说了!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若是你们实在要吵,我替你们找个地方吧。
幸好,倍受宠爱的菊妃娘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很快就收了眼泪,匆匆离开了。
素芹带了杨喜回去花房,犹豫了半天,也不知要怎么劝他。
可骂了人的杨喜显然也不好过,呆呆的坐在那里,突然问她有没有酒喝。
素芹在心里叹了口气,“宫里的人,是没有资格想醉就醉的。就算菊妃娘娘,也不例外。”
明面上千娇百宠的女人,真的就过得很风光很如意吗?
她享有堪比皇后的待遇,可宫中的老人都知道,沐氏其实是个没有正经封号的妃子。
可笑吧?
因为当年她的进宫,引发了帝后之争。孟皇后阻止不了成帝硬是把个能做孙女的小姑娘弄进宫来,但她身为皇后,却有拒绝给后妃册封的权力。
所以,在先帝那一朝,虽然菊妃就已经有了皇上的圣谕,给了妃子的称谓和待遇,但那只是皇上单方面承认的,却并不能载进后宫史册里。
至于到了本朝——
素芹苦笑,一个强占了老爹小妾的儿子,好意思给这个后母大张旗鼓的封号么?
所以菊妃这个后宫中最显赫的存在。也是最卑微的存在。
有时想想,素芹觉得她还不如自己。就算自己身为一个奴婢,也是名正言顺的,可她……
有些话,素芹没办法说,她只能低低告诉那个满脸悲痛的杨喜。
“我进宫这些年,从来没听说菊妃娘娘主动要过一盆菊花。每年这些花,都是皇上赏赐过去的。给什么,她就收着。别的东西,也是这样……”
君恩浩荡。之于愿意接受的人来说。自然欢喜。可对于不愿接受的人来说,却是痛苦的钢刀,就算伤得再深,也只能生生捱下。
素芹不知道她的话有没有起到效果。但杨喜至少不再那样针对菊妃娘娘了。只是眼神中更加多了一抹沉痛之色。看得人心酸。
民间的菊花。重阳之后就渐渐凋零了。
可宫中因要四时鲜花不断,就算一直入了十一月,雪落下来的时候。花房里还得保有新鲜的菊花供应。
不过此时的数量已经渐渐少了,毕竟人力胜不过天。
素芹知道,只要自己撑到冬花苑的梅花水仙开了,她就可以功成身退,离开皇宫了。虽说如今外面的世道也不太平,可出了宫,毕竟能过几天舒心日子。
对于没什么野心,只求能安心吃饭睡觉的人,足够了。
这一天,又是一场大雪落下,去冬花苑看那早梅已经打出了花苞,素芹心里是真高兴。
回到花房,那样的喜色连旁人也看出来了。一个劲的打趣,“月姑姑这走了,只怕是要立即嫁人生子了吧?家中可有相好的哥哥等着你?”
素芹笑骂着,但嘴角翘得怎么也收不住。
外头没有相好的哥哥在等她,却可以找个老实厚道的男人过日子。在宫里呆了这么久,心性多少比寻常人要豁达明白些。只要一家人心在一起,苦点累点她都不怕。
至于那个人,素芹悄悄看过去一眼,心下有些黯然。
就算那男子如今落魄得成了比她还不如的花匠,也不是她能肖想得起的。
或许,这辈子能遇上这么个人,已经算是幸运。
素芹不是十六七岁,满怀憧憬的小女孩了,她知道自己能要什么,不能要什么。
只是素芹没想到,听说她要走的消息,杨喜主动找到了她,踌躇了好一会子,才第一次开口求她,“能不能,帮我再见她一面。”
如果是以前,素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可看着他的眼睛,她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可她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心软,却惹来一场祸事。
景帝的文皇后可不比成帝的孟皇后明白事理,她恨菊妃,恨这个跟自己女儿一般年纪,吸引了自己丈夫全部注意力的女人。
所以,当被她的爪牙,发现菊妃私会一个花匠时,就算他们什么都没做,连话也没来得及说,还是迅速被文皇后当作罪状紧紧抓住,不仅把杨喜打得皮开肉绽,还要对菊妃动刑。
素芹没办法再明哲保身了。
这是两条人命啊,如果拖不到皇上前来,今天他们全都得死在这儿。
“皇后娘娘,全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想着要出宫了,想多攒点银子,便让小杨催开几盆花,弄个小戏法,想哄菊妃娘娘开心,好骗点赏赐,全是奴婢的错。”
文皇后还想发作,可菊妃手下机灵的宫女也高声喊起了冤。说是素芹说动了她,让她请了菊妃娘娘过来走走,却不知有此一出。
再拖延一时,皇上赶到了。
文皇后没了办法,却也因此恨毒了素芹。
当然,如果那个时候,素芹想要离开,也不是不可以。可她思之再三,还是留下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杨喜那双眼睛。在被毒打之后,一直没有睁开过。
如果她走了,她知道,无人照管的他一定会死。而菊妃为了避嫌,纵是有心也无力。
素芹劝自己,就算错过了今年,还有明年。
可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样一年一年的,蹉跎了下去。
因为杨喜不想走。
素芹知道,他伤好之后。悄悄又去见了菊妃。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他都能高兴上一整天。
菊妃故意不理他,还打发人来叫素芹赶他走。
素芹知道这是为了他好,可在她要狠心下手时,却不意看到菊妃在御花园里又被文皇后欺侮,默默的站在树下掉眼泪。
那天,杨喜也看到了,然后一整天做事都心不在焉的,剪坏了好几盆花。
素芹如果想赶他走,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可她心里实在是说不出的难受。
素芹努力说服自己。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你应该快些想法离开才是。可她又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离开,杨喜就算留下来,也绝对没办法再跟菊妃往来了。暗中的。小心翼翼的都没有机会。
如果再自私一点。素芹应该因此要挟菊妃。或者杨喜妥协一些事。有好几回,杨喜都这么暗示她了,主动把他微薄的月钱交了上来。菊妃也悄悄打发人赏赐了东西下来,可无一例外,都被素芹一一退回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或者说,在坚守着什么。
可菊妃固执的顶着骂名活下来,杨喜固执的不肯走一样,她也固执的守在宫中。
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又混了几年,景帝崩了。
换了哀帝,不过这个名头是后人加的,那时的他,可不是这个名号。
杨喜的脸上,难得一见的露出了光彩。
他想逃,带了菊妃一起逃。
为了这一天,他连药都买好了。反正文皇后一直想杀她,到时就说菊妃误听流言,潜逃出宫好了。总不信,皇家还能大张旗鼓去捉拿一个这样身份尴尬的逃妃。
素芹忽地有些莫名的酸意。
这些年来,杨喜已经把她当成亲姐姐一样对待,什么事都不瞒她。他甚至还说,“等我们离了宫,我会好好奉养姑姑一辈子的。”
等等,他在说什么?素芹惊问,“我们?”
“是呀。”已经不算年轻的男人带着眼角的淡淡笑纹道,“如果姑姑想寻回亲人,我自当送你回去,你若愿意跟我们一起,自然要拿你当亲姐姐一样看待。到那时——”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那双诚恳又满是喜悦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到时会把一切和盘托出,他是真心要善待素芹。
可素芹要的,是这样的报恩吗?
心里的酸涩更重,她只说,“能走得了再说吧。”
一语成谶。
和菊妃年纪相当的哀帝在即位后,在大周朝已然风雨飘摇的情况下,没想着怎么励精图志,收拾河山,他作为大周皇室的第三人,再度强占了菊妃。
甚至逼迫菊妃母家,沐氏全族,那些从来不许执掌重兵的文弱公子们上阵迎敌,去剿杀他们的亲人。
沐氏百年世家,姻亲众多,天下成气候的几路反贼,哪一家不跟他们连着儿女姻亲?为了一个大周朝,他们得杀多少亲人才够?
沐氏不肯,哀帝便把沐氏全族老幼幽禁在升平坊中,为宫中操持苦役。至于菊妃,生生的呕出了血。
其实,要素芹来说,菊妃并不是极美的女人。要论起才华,也不是宫中最出众的。
如果一定要说,只是风致极佳,天生有一股清新淡雅。不管这些年在宫中经过多少的肮脏丑恶,看过多少的繁华恩宠,从来没有真正沾染过她的心。
恰如这秋日里的菊花。
好就好在这独一份,坏也坏在这独一份。所以才引得大周皇室的男人们,前仆后继的陷入这样的魔障之中,无法自拔。
杨喜大病了一场,素芹好不容易的把人救回来,却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神采。
那一日,正在花圃里劳作着,忽听到小太监高呼着“老杨老杨”的跑来,素芹诧异转头,才赫然发现比自己还小三岁,满头青丝的杨喜,竟然两鬓生生磨出了霜花。
那一刻,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明明秋日的丽阳炽热的照在身上,她的心,却如堕冰窟般的哆嗦。
没两日,趁着一场滂沱的秋雨,她把杨喜私藏在了宫中。又趁夜悄悄的把他推进了菊妃的寝宫。
国之不稳,宫中守卫早已没有从前的森严。只要有心,总能寻着漏洞。
杨喜踌躇着不敢上前,素芹在雨中喝骂,“我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道理。可要是让我成天给那些畜生糟蹋,我宁愿遂着自己心意,快活一回!哪怕死后要堕入十八层地狱,又有什么可怕?”
杨喜看着她,眼中有着奇异的光彩。最终。他转身进去了。
素芹仰面看着天。任那飘泼的雨水把自己浇透。想把打心里,眼里涌出来的酸涩全部冲掉,统统冲掉。
那之后,杨喜果然又活了过来。
虽然两鬓白发仍在。但眼神里却闪着光亮。三个月。谁也不敢相信的是。菊妃传出有孕的消息。
当得知此事时,杨喜激动的第一次握住素芹的手,好几十岁的人了。高兴得跟孩子似的,眼中闪着水光,“她有孩子了,有孩子了!”
素芹跟他一样激动,甚至于眼泪直掉,“老天垂怜!这日子,总算是有个盼头了。”
不必怀疑,这个孩子会是谁的。如果不是,他根本不会存活在这世上。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宫中的日子越发艰难了。
好多有些门道的奴婢都开始私逃,也有人邀了素芹,可菊妃就快生了,她怎么走得开?
瓜熟蒂落,一朝分娩。
足月的男婴一生下来,就面临着皇朝将灭的危急。丧心病狂的哀帝知道大势已去,鸠杀了沐氏全族,还要宫中所有人陪葬。
菊妃把孩子交给素芹,“带他走,和他一起走。以后,他们就拜托你了。”
两个他,指的是哪两个人,素芹心知肚明,却不能接受。
“娘娘,娘娘您一定要好好的,您不能让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娘……”
菊妃眼中含着泪,把一块玉佩戴在孩子脖子上,“我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妻子,合格的母亲,你能替我做到的,是不是?”
有些话,女人之间不必明言。素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可杨喜来了,拿了细软,抱着孩子,拉着素芹就走。一直把她送出宫城,望着她的眼睛说,“等孩子长大了,告诉他,他爹姓窦,叫窦阳,他娘姓沐,闺名吟秋。他们是原配的夫妻,他们,都爱他。对不起,姐,全拜托你了。”
然后,男人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把孩子塞给她,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素芹的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没有停过,他要去哪儿?她知道。她想挽留,却说不出口。
襁褓里的小东西,不是她想要的,可她却紧紧的抱着孩子,记住了这个托付。
可很快,多年保持的警惕,让她发现有人在跟踪。目标当然不会是她这个小小的宫女,那是这个孩子吧?在外人眼里,这可能是大周朝遗留下,最后一个孩子了。
素芹擦干了眼泪,抱着孩子开始东躲西藏。然后那天,她遇上了一个自己曾经救助过的老宫女,她已是身无分文,寻求素芹的帮助。素芹好心想着,能救一人就多救一个。
只没想到那个老宫女居然偷偷抱走了孩子,想给自己养一个养老送终之人。
只可惜,她却做了素芹的替死鬼。
不知是不是临死前的良心发现,老宫女把孩子另藏了起来。
可素芹不知道。
要发现孩子丢了时,素芹就快急疯了!
她答应过孩子爹娘,她要替他们照管好孩子的。如今孩子呢?孩子丢到哪儿去了?
浑浑噩噩间,素芹回到了宫中。
却并不意外的听说了菊妃的死讯。
人人都看到,菊妃是坐在船上,死在湖中的。可只有她自己,也只有素芹知道,当时替她把船划到湖中心的,应该是杨喜,或者说,是窦阳。
生不同衾死同穴。
他们俩能有这样的结局,说不定对两人来说,反而是一种圆满。
可素芹呢?
她觉得,自己应该留在宫中,留在这个她最熟悉的地方,等她的结局。
冥冥中,她总觉得,那孩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这一等又是好些年过去了,她等到了皇上登基,等到了嘉善郡主还朝,还等到有个皇帝舌小男孩的出现。
只不过还没等到她找机会见上那小男孩一面,就被王皇后在清理后宫中,发配去守皇陵了。
这也没什么,她继续等就是了。
只要她一天找不到那孩子,她就一天不会死,她宁愿生受这一番折磨,也要对得起自己当年的那份固执。
直到大梁皇帝驾崩,皇子皇孙们扶着大周高祖的灵柩送入墓室,她忽地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浑身缟素的男孩。
男孩有十来岁,跟在寿宁公主的身边。听说这是寿宁公主给自己选的小未婚夫,从前是乞丐,后来还在宫中当过小花匠。既不会说话,又没有显赫的家世,可奇怪的是,先皇过世前,居然作主缔结了这门亲事。
如今这孩子给送到寿宁公主的生母,郑贵妃的母家教养,那位嘉善公主还把他认作了侄子。这么个孩子,能有这样的好命,也真是上辈子交了好运。
后头的话,素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在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走上前去,看着那孩子跟他爹如出一辙的眼睛,颤抖着,干涩着说,“孩子,记住,你爹姓窦,叫窦阳,你娘姓沐,闺名吟秋。他们是原配的夫妻,他们,都爱你。”
她这辈子,终于也等到自己的结局了。
***
旺财:开始写番外啦,大家想看什么,或是想来客串一把的,赶紧去留帖。然后我能偷偷告诉你们,杨喜的名字,是从喜气羊羊来的,素芹就是数字君么?
白薯:估计她后面还会用到别的读者名,其实你们可以考虑找她收费。
作者:……(未完待续。。)
番外二 贺新郎 上【关耀祖】
延平二年秋。
先帝过世的第三个年头,整整二十七月后。天子服丧结束,京中大小官宦之家的女眷们才敢穿起艳丽些的衣裳,相互走动走动了。
镇远侯府,一扇清雅的水墨屏风后头,两个中年贵妇正在闲话家常。
“……你们家阿羡还好,男孩子耽误几年也不算什么,倒是苦了三丫头,直拖到如今。”
关夫人的闺中好友,也是儿女亲家的殷夫人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连天子都整整三年都没踏入后宫一步,咱们这做臣子的又哪里敢逾矩?不过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我让她嫁了就赶紧要个孩子,往后日子慢慢过起来,也就不愁了。”
关夫人点了点头,“这话说得很是,只男方家里怕不得有几个屋里的吧?可得给三丫头派几个稳当人过去。她们年轻女孩面皮薄,哪里晓得其中的利害?万一让人做大,可是一辈子的麻烦事。况且若一过去就要孩子,怕得有个两三年都管不了事的。”
殷夫人叹了口气,“我也担着心呢,如今天天在家跟她磨碎了嘴皮子的说。只你晓得,我家三丫表面上看起来厉害,心比豆腐还软,如今嫁得又远,受了委屈也没个娘家人撑腰,只好让我陪房,老杜家也跟过去了。”
“嗯,那倒是个稳当人。嗳,她是嫁去永定吧,我记得好象谁家的孩子也在那里当官的?”
殷夫人抿嘴一笑,“是欧阳家。”
啊!关夫人想起来了。“是驸马的大弟弟,他去年任满回京述职,还来我家里坐过一回。那倒是个懂事的孩子,比他爹可强多了。他媳妇好象是傅家的,在那边也有些人面。”
她再看笑而不语的殷夫人一眼,嗔道,“既如此,你怎不早说?还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殷夫人笑道,“好歹也是让你求人的事,又是拜托小辈。我怎好直不愣登的就张这个口?”
关夫人佯怒道。“那好,如今也算你求我,先想好怎么谢我吧。”
殷夫人指跟前那素白屏风道,“我回头就替你换个好的。如何?这样清淡。说来也该换换了。”
关夫人不闹了。笑道,“才要换的,这不是才满了日子。先给我婆婆那边收拾去了么?行啦,这事我记下了,回头你把屏风预备着,我替你送到欧阳家去。她家老三好似也说亲了,这些东西倒是用得着。”
殷夫人忙问,“那要不要再给老二家的打点些礼物?”
关夫人摆了摆手,“别的不要,你只准备几样给小孩子的就行。我记得那傅家媳妇去年似是怀了,连京都没回,如今只怕也要生了吧,我先问问,再看你要送什么。”
殷夫人自是欢喜,再三谢过又扯起闲话来,“你跟你婆婆,从前斗得那样乌眼鸡似的,这些年倒是越发好了。才去给老太太请安,还不忘送了你爱吃的葡萄来。”
关夫人却叹了口气,“家里就剩我们这三个老东西了,就是想斗,又斗得起来什么?”
殷夫人不是外人,说起话来也不那么顾忌了,“先皇都走了这么些年,你们家就没想些法子?”
那年,嘉善公主在给先皇守了三个月的孝之后,便起身送归了老太太的灵柩。次年春上回了京城,然后便去西南就藩了。
皇上给了恩典,让关耀祖等一帮子追随过平西将军的旧部送他们夫妻离京,裴耀卿也跟去了,然后便称病留在当地了。
此中深意,关家人自然心知肚明。不过是想远离京师,让人们把他们的事情慢慢淡忘,日后也能彼此不耽误。
为此,关家都打算好几年了。先帝赐的婚约不能改,又不许纳妾,可关家老爷子那一辈上,曾经有个老兄弟,年轻时便没了,也没能娶个亲,更别提留子了。
那能不能肩挑两祠,给那边娶一门媳妇?回头生了孩子,再过续到这边来一个,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可关耀祖却有些不上心,他这几年在军营里,人是历练得越发懂事了,却也越发象个闷葫芦似的,完全不见昔日那些跳脱顽劣的习气。
旁人不了解,乍看起来都只觉得甚有他爹关天骁当年的模样,可只有关家人自己心里明白。
包括关天骁自己,都宁肯要从前那些不着调的儿子,也比如今这小老头看得省心。
见关夫人提起来就头疼,殷夫人又好言相劝了半天。却是也想起一件事来,说给她解闷。
“要说你家耀祖会这样,还算情有可原,那公孙家的小子,倒是古怪得紧。”
“怎么?”
“你还不知道吧?就那个公孙弘,如今官儿是升了,可脾气也见长了。他和那申家闺女,就是你家耀祖从前订的那个,这成亲几年不见生,如今正闹着要休妻呢。”
关夫人吃了一惊,“怎会如此?便是不开怀,生个庶子养在跟前也就是了,哪有这样就要休妻的?”
“可不是这么说?也不知那申家小姐怎么想的,居然把错全应到自己身上。人家要休,她就同意被休了。气得申家太太也亲自上京了,似乎是真的要分了。”
关夫人唏嘘感叹了好一时,送走殷夫人,心里还很是难过。
申家那闺女,说到底还是自家先耽误了人家,如今又遇上这样的事,也不知将来结局如何。
忽地丫鬟打起门帘,“夫人,少爷回来了!”
关夫人忙打起精神,堆出笑脸。
关耀祖大踏步的进来,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扶着宝剑,带着在军营里摔打出来的黝黑粗糙。再不复当年公子哥的模样。
见母亲眼圈微红,不由得愣了,“娘您怎么哭了?”
“哦,没什么。是你殷伯母来了,说起三丫头要远嫁,心里不舍,陪她掉了几滴眼泪。正好,你殷伯母还有事求你呢。那三丫头要嫁去永定,正是欧阳家那老二当官的地方吧?我还请他娘去闲园坐坐,也拜托一下。你今儿怎么回来了?”
关耀祖闻言这才安心。“那正好。欧阳康才送了信来,我刚给送到破园去了,还有欧阳家的一封,我正要去了呢。娘您想什么时候见。我去欧阳家就帮您说一声。”
关夫人嗔道。“哪有这样说风就是雨的?起码得正正经经下个帖子才行。”
关耀祖道。“若是旁人家倒也罢了,欧阳家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我要去一说,指不定人家明天就要登门造访了。”
“那可万万使不得。这样吧。你先去洗漱一番,换身衣裳,我这就写个帖子,给你带去。也问问人家哪天有空,我请她去闲园坐坐。”
那随便了。关耀祖风风火火的转身离开,去忙他的了。
看儿子那背影,关夫人心中暗叹,到底没敢把申敏之事说出。
虽已时隔多年,但关夫人知道,自己儿子心里始终怀着一份歉疚。如果这些年申敏过得好,兴许他心里还好过些,可若知道她过得不好,说不定,儿子心里就更难受了。
时候不长,关耀祖换了身便装,骑着马就去了归仁坊。
如今的欧阳家可比从前安静多了,一来是两个大儿子都不在,家里都是些妇孺,不好招摇。二来也是欧阳锦给拍傻之后,少了他一人,不知省了多少是非。谭氏索性紧闭门户,约束极严,倒也渐渐整出一份象样的家风。
关耀祖虽跟她不算太熟,但逢年过节总会上门走动走动,看看这边有什么事情,能帮的就帮一把。是以门上家丁对他都熟,瞧他来了,忙引人进来。
进得厅堂,谭氏已经备上香茗等着了。
寒喧几句,关耀祖把欧阳康给她的信转交,并道,“信走得快,后头还有他们送上京的东西,过两天便得。到时我若有空,再给你们送来。”
谭氏忙道,“不必麻烦了,东西只需送去破园,我们自己过去拿就完了。正好,也该去瞧瞧先生和薯仔了。”
念福夫妇离京,可苏澄腿有残疾不良于行,还有杜川家的酒坊也丢不开手。他们夫妻商量再三,把薯仔给先生留下,只带了幼子就藩。
关耀祖这才不多言语,又问了家计安好,这才把母亲拜托之事略提了一提。
没想到谭氏却道,“这可正好。前儿收到庄儿来信,他媳妇六月间已经生了个丫头,说在那边寻的奶妈不大中用,我正寻了人,犯愁要怎么送过去。如此说来,倒是要请殷家帮忙捎上一程了。回去跟令尊说,很不必破费,若是得便,不拘是哪儿,约我们两家见见就好。”
关耀祖在家说起来时,各种不拘小节,可出了门还是很客气的,“这样小小东道,又没便宜外人,便让我作个东道,一起到闲园坐坐吧。伯母不必推辞了,也只当让我娘出来散散心。”
谭氏笑了,“你娘有你这么个体贴懂事的儿子,也真是福气。我这见天都闲着,你母亲什么时候有空,使人来说一声就行。”
正说着闲话,欧阳廉和欧阳庆兄弟俩回来了。
因先帝后期几度多事,连科考都耽误了下来。直到今年年初,新皇才下令说是秋天要开考。他们两兄弟一文一武,俱都报了名,眼下正在太学院听课,积极备考。
关耀祖便起身告辞,“我知道你们如今正是最忙的时候,就不多打扰了。做文章那些我不擅长,但要是想突击下弓马骑射,记得来找我。”
欧阳廉听着倒还罢了,未料欧阳庆一下就苦了脸。
关耀祖正觉得奇怪,欧阳廉忍不住笑道,“关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些时,庆弟可被他岳父家的几个大舅子摔打惨了,如今跟我去上课,竟是享福呢。”
关耀祖忽地记起,这欧阳庆的老丈人不正是兵部侍郎于大人么?他家不说儿郎,连闺女都是舞得动绣绒刀的。瞧这小胖墩抽起条子,瘦了许多,只怕也有岳父一家的功劳。
哈哈说笑几句,他也不耽误人休息,便先告辞了。
出得门来,看看天色尚早,关耀祖顺便就往闲园拐去。那儿虽不接待男宾,总可替母亲预约一下,顺便再打包几样吃食,孝敬下家里三老。
大掌柜翠蓉听说他来了,亲自出来招呼,给他把地方留好,又把他要的几样吃食打包起来,见他只带一个小厮出来,便道,“不用少爷您拿,我这就安排人给您送家里去。”
关耀祖道,“无妨,就给那小子送去,我自己逛逛也就回了。”
翠蓉这才作罢。
关耀祖一人骑了马,伴随着夕阳西下,蹓蹓跶跶的回着家,心情倒也闲适。
只是在经过一间酒楼的时候,忽地听到有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在高声说,“那种不生下蛋的鸡,要来干什么?还有脸来闹,真不知是怎么教养出来的!”
关公子的视线不自觉的被牵引了过去,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公孙弘。
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比从前更甚。从敞开的窗户里甚至可以看见,他的怀里还搂着上年轻貌美的小娇娘。
虽说这样的事,关公子从前也没少干,可看见别人这么干,特别是公孙弘这么干,还是让他不淡定了。
而公孙弘显然也看见他了,并没有半分顾忌,反而在楼上冲他招一招手,“要进来喝一杯么?”
关耀祖从马背上跃起,一个翻身就直接从窗户里跳进了二楼。
“公孙弘,你在干什么?”
“身手不错嘛。”公孙弘挑眉笑看着他,毫不顾忌的低头在那美娇娘脸上亲了一口,“你说我在干什么?”
关耀祖的脸色变了变,提起了拳头,“别怪我没提醒你,回去!”
公孙弘嘁了一声,笑容更大,“这倒是有趣了,你算老几,凭什么关起我的闲事?”
他的眼神一冷,“叫你上来喝一杯是给你面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让你吃个屁!”
关公子脾气上来,又是从前那个纨绔子弟了。直接一伸手,把整桌酒全给掀了。
(啊啊,我写到半夜3点,还没有写完,只好分成上下集了。看到亲们留言,说看了番外一好感动,好开心的说。这个也要争取让大家感动到,可分了上下集,不知道效果会不会减弱,嘤嘤,手残党无能。。。)(未完待续。。)
番外二 贺新郎 下【关耀祖】
掀了一桌子酒的关耀祖,指着周围的人,“全都滚回去!账单记我头上,多少都不所谓,可就是再不许招待这个人。”
公孙弘的脸也沉了下来,“我说姓关的,你到底什么意思?你镇远侯府了不起么?我们定国公府怕你不成!”
关耀祖脸色变了几变,却不知想到什么,到底不再嚣张任性,哪怕是拳头捏得嘎巴响了,他还是强自按捺着脾气,抱拳施了一礼,
“今日之事,算我对不住了,你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但是公孙弘,请你不要忘了,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还能出来做这等事?”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已经不止是痛心疾首了,还有些不自觉的痛楚和担心。
公孙弘讥讽的瞟他一眼,“老子有没有家室,要出来做什么事,关你什么事?哦,我知道了,你是在为我那位夫人打抱不平吧?”
他换了一副笑容,却更加恶劣了,“那我可得告诉你,你小子当年没娶到她,可是走了狗屎运。你知不知道,那女人就是一只不下蛋的鸡。那样的女人,根本就是扫把星,不应该嫁出来祸害人!”
关耀祖的脸白了白,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胡说什么呀?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算算我们成亲几年了,她有没有放过一个屁?如今我要休妻,她还成天在家里哭哭啼啼,真不是怎么有脸!”
关耀祖一时语塞。明显被这样的消息冲击到了,有些无所适从。
公孙弘皱眉掸掸衣裳上被贱到的酒水,“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赶紧的,重新给我开个房间,再叫几个美貌小娘子过来赔罪。这种事,你应该很擅长的吧?可别想弄些歪瓜裂枣来糊弄我。”
是,这种事确实是从前的关公子最擅长的。京城里什么地方有最好的酒菜,什么地方有最标致的女人,什么地方有最好的享乐。什么地方最适合寻欢作乐。的确全都是他曾经极其熟稔的。
可这,并不包换对那个女子的相公。
关耀祖咬了咬牙,目光诚恳的再度对公孙弘道,“公孙大哥。我虽年轻。可也知道百年修得共枕眠。结发夫妻的情义。岂能说扔就扔?听兄弟一句劝,回去吧。我马上让家里请太医,来给嫂子瞧瞧。兴许只是小毛病呢?”
这样的低声下气,对于关公子来说,是从没有过的。
可公孙弘只瞥他一眼,嘲讽更浓,“就你家请得动太医?我家就不行?我实话告诉你,那女人我是休定了!”
他的心中似是怀着极大怨意,还恶毒的补了一句,“哼,象那样不能生孩子,又不解风情的女人,送到窑子里都没人要!”
关耀祖的回答,是带着风声拳头。
“你不要她就算了,凭什么这么侮辱人?她就算有千般错,总是清清白白嫁你的吧?你半点不念结发之情,这样在外面说她的坏话,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忍无可忍,他便不再忍了。
可回答他的,是更加凶猛的拳头,“老子是不是人关你屁事?你干嘛为那娘们出头?你们之前是不是有一腿?”
“你闭嘴,我不许你侮辱她!”
“老子偏不闭嘴,偏要侮辱她又怎样?她一天没离开我,就一天还是我的女人。我想怎么侮辱就怎么侮辱。”
“畜生,畜生!欧阳康真是瞎了眼,才会替你们保媒!”
“这话应该说反了吧?是我瞎了眼,才会娶那样一个扫把星!”
“你还说,还说!申敏是好姑娘,才不是扫把星。”
关公子越着急,越打不赢人家,反而被揍得鼻青脸肿。
这么多年,公孙弘那个别人家孩子不是白当的。
虽然关耀祖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可毕竟跟他差了太久才开始发奋图强,想逆袭,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觑个空档,公孙弘一把将他胳膊拧到身后,直接把人撂地下了,跟狗啃屎似的,毫无形象。然后很恶形恶状的又踩了一脚上去,象是踩着只乌龟一般。
而此刻,那个别人家孩子的脸上,在关公子看不到的地方,多了几分戏谑,“哟,连她闺名还记得这么清楚,还说你们没关系?你要是情圣,你再把她娶回去呀,这样下不了蛋的鸡,老子看谁会要!”
他以为关耀祖会毫不犹豫的吼出句什么,没想到关公子被他用这个侮辱的姿势踩在身上,居然没有抓狂,反而很认真的说,
“你要是个爷们,就跟她好聚好散。这样在背后说人是非,就算我打不过你,可我也要见你一次打一次。除非你有种现在就打死我,否则老子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公孙弘收了脚,故作恶劣的撇了撇嘴,“那我就等着看你要怎么跟我没完。”
他甩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关耀祖从地上爬了起来,抹去嘴角的血沫子,叫老板把账单给他,答应过几天会送钱来。
然后,一瘸一拐的顶着满身的伤痕,去了最近的药铺。
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要知道有分寸。顶着这样一身的伤回家,除了让人看着心疼难过,有什么意思?
是男人,都要学会打落牙齿和血吞。
关耀祖把一身的伤收拾好了,让小伙计回家报了个信,说他临时有点事,回军营里去了。
不管家里有没有听到消息,不让他们看到这样的惨状,也是一种孝顺。
过了半个月,他脸上的伤基本消下去了。
关耀祖特意告了假回家,特意买了好酒好菜。陪爹娘祖母吃了顿饭,然后走到他们跟前跪下,说,“恕孩儿不孝,请为我去申家提亲吧。”
关夫人惊得差点摔了茶杯,“你……你都知道了?”
关老夫人年纪渐大,不大管这些事了,一脸懵然,“怎么了?”
关耀祖道,“公孙弘要休了申氏。我要娶她。娘您之前不是说要我替小叔爷再祠一房的吗?我就娶她了。”
“你这孩子疯了不成?”关天骁也不能淡定了。他在军中,自然也听到传言,甚至包括儿子打架吃了亏的,可眼下的重点是。“申家那孩子。听说是不能生育的。”
这样的事情。没有家长会不介意。
“那又如何?”关耀祖抬头看着他爹,眸光深沉而坚定,“她还年轻。可以慢慢治。实在生不了,我再纳妾。可你们若不同意我娶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娶任何人的,妾也不会。”
关老夫人浑身哆嗦着,“阿祖,你别是受了什么刺激吧?就算你觉得当年对不起她,可我们家能用别的方法弥补,这样……”
“这样会很丢脸。”关耀祖重重磕了个头,眼中泛起了波光,狠狠咬着后槽牙,逼自己说下去,“我知道这么做,会让家里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可我真的不能不这么做,否则我不仅会内疚一辈子,也会后悔一辈子的。我……”
他哽咽着,第一次对至亲倾吐出自己的真情意,“我当年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上她了……不是相亲那次,最早,我最早在游湖的时候见过她一面……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谁,她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们还斗起气来……可是,可是那天看到,来跟我相亲的人是她时,我很欢喜,我……”
他说不下去了。
可那一字一句,发自肺腑的情意浓烈而又真挚,任谁都能感受得到那样一番赤子之心。
关夫人含着泪,心疼象是针扎似的,“你这个傻孩子。既是这样,你当年又为什么要退婚呢……”
关耀祖说不出话来,他只倔强的扭过头,使劲忍着,把所有的酸涩咽回去。
当自己的私情和兄弟的性命放在一起,他别无选择。
或许,他就是从那一天起,学会什么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
可如今,当他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那曾经倾心的女孩,就算背负着不育的流言,他也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这就是他。
关天骁重重抹了一把脸,再看看眼前这个儿子,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难过。
他的儿子,始终都是好孩子。
就算他曾经做过那么那么多的荒唐事,可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听孩子的,去吧……我,跟你一起去说,咱们这就去。”
关耀祖看着自己的父亲站了起来,扶起了关夫人。
他低下头,又重重的磕了个头,“爹、娘,请原谅孩儿的不孝,就允许儿子任性这么一回。我发誓,是这辈子最后一回了!”
有小小的水滴,落在他身前的地上。
关天骁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伸出大掌,重重的揉在儿子头上,却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就大踏步的拖着泣不成声的关夫人出门了。
“傻孩子,你这个傻孩子呀!”
关老夫人老泪滂沱,心疼的看着最心爱的小孙子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那样渐渐沉稳的肩背,也不知是在背地里背负了多少他们不知道的心酸才换来的。
如果可以,她宁愿跪在那儿的,是她从前那个永远不懂事,总是闯祸的孙子。
……
关家人一上门提亲,公孙弘就很爽快的与申敏和离了。所有的嫁妆退回,甚至还赔送了一笔钱财。
申家原本不忍心让女儿去占那个正妻的名份,主动提出可以让女儿当侧室,可关家非常厚道的拒绝了。
三媒六聘,半点礼数不差的把媳妇迎进家门。丝毫没有因为她是二婚,有半分轻慢之处。
可嘲笑的人总是会有。
说关耀祖就是个傻子,二百五,捡破烂的。从前捡了一个男妻,如今又捡了一个不会下蛋的,说关家爹娘都是老糊涂了。总之什么样难听的话都有。
可关天骁挺直了腰杆对老母妻子说,“咱们的耀祖,是好样的。”
婆媳相对,却是一片泪眼婆娑。
因想快点平息这场风波,所以婚事办得有些仓促,前后也就三个多月的时间。腊月十七,新人过门。
因被议论得太多,所以喜酒并没有请太多人。来的多是至亲好友,只没想到一向在破园深居俭出的苏澄,特意带着薯仔。顶风冒雪的专程来道贺。
“关叔叔大喜!”
四岁半的小薯仔长得越发粉妆玉琢般的俊秀。笑眯眯的捧上礼物,一只带锁的长木匣,“这个,你可一定要收好喔。等过了今晚。才能跟新娘子一起看的。”
对这个古怪精灵的臭小子带来的礼物。关耀祖还真有几分忐忑。“你不会在里面放了什么小虫子,要捉弄你关叔叔吧?”
小薯仔呲牙一笑,“那是我小时候干的事了。现在可不干了。”
那就是级别升高了?
关耀祖越发不安,可今儿他是新郎官,暂且没空研究这里到底是什么,把这对师徒安置好,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忙忙碌碌等到终于可以坐下来的时候,也就是他洞房花烛夜开始的时候了。
其实不算新鲜,这辈子,他已经有过一次洞房花烛夜了。
不过那一回,全是苦涩。只是为了一份兄弟情,师生情不得不接受的苦涩。
可这一回,面对的是自己倾心恋慕过的女孩,又曾经受过婚姻的伤痛,关公子心思莫名复杂,又莫名胆怯。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明白自己一点也不介意那些过往,才能与他坦然相处?
看他坐在那儿半天不动,不会读心术的新娘又忐忑又不安,悄悄的掀起盖头一角,怯怯的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怎么会?”
关耀祖咽了咽口水,“我就是,就是有点……口渴。”
新娘子噗哧笑了,“那你口渴,也能给我先揭开盖头吧?”
哦哦,关公子如梦初醒,伸手就要去揭,可新娘子赶紧躲开,提醒,“用秤。”
啊啊,关公子慌慌张张的又去找秤了。放哪儿了? 那秤他明明在新房里见过,放哪儿了?
新娘子看他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翻乱找,不得不再次提醒,“那不就在你靴筒里么?”
啊啊啊!
等手忙脚乱的新郎官好不容易挑开了大红盖头,看着灯下的女子,他愣了愣。
新娘子明显透着紧张,不安的摸着自己的脸,“怎么?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她还一直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
“没有没有!”关公子连连摆手,油嘴滑舌的他,第一次却发现,你很好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还是憋出一句,“口……有点渴。”
然后抬手去擦燥热不已的脑门上,那并不存在的汗。
新娘子又笑了笑,却是起身倒了两杯酒来,红绳系着,一人一杯,“喝吧。”
哦哦,关公子觉得自己就象个傻子似的,抓了那酒就往嘴里灌。
可这又犯傻了。
新娘子手急的把胳膊伸了过来,绕着他的胳膊,又挽了回去。交杯酒,应该是这么喝的吧?
关公子只觉自己笨得已经没救了,哆嗦着给自己灌了口酒,手脚都没处摆没处搁。
新娘子冲他顽皮的眨了眨眼,收了酒杯,索性把整只酒壶都给他拿了来,“你肯定还口渴,对吗?”
是啊。关公子傻乎乎的接了小酒壶,又傻乎乎的一口气灌了下去。又傻乎乎的站在那里,任他的新娘子把酒壶收走,拖着他坐到大红喜床上,放下了大红的帐幔。
合卺酒很甜,可更甜的是新娘子娇羞又妩媚的笑意。
关耀祖不知道是被那壶掺了料的好酒蛊惑了,还是被新娘子的笑容蛊惑了,他的整个洞房花烛夜,过得浑浑噩噩,恍恍惚惚,象是掉进一个泛着红光,柔软绵长而又无比甜蜜的梦里。
那感觉,他形容不出来。
也是第一回,关公子开始悔恨。自己当年读书时太不认真。以至于如今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又或者说,讨好他的新娘子。
龙凤红烛在前屋照得满堂红光,隐隐透进内室里来。
新娘子舒展玉臂,揽住呆头鹅般的相公,翻身贴在他身上,吐气如兰,却又戏谑万分,“你又口渴了?”
关公子这回果断摇头,搂着怀中的佳人。任二人墨黑的长发带着微微的汗意。和并未平复的喘息凌乱纠结在一处,半晌才动了动喉结,“我,我……”
“你想什么?”新娘子伸手轻抚着他的脸。如同最爱惜的珍宝。本来想问问他上回和公孙弘打架。伤得重么。结果发现了丈夫身下的异常。
黑夜壮大了每个人的胆子,新娘弯起圆圆的眼睛,笑得跟猫样的微眯起来。什么也不说的送上芳唇。
**还长,他们已经是夫妻了,有些话,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讲。
如今,她还是先抓紧时间要个孩子吧。毕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不急不行。
一夜浓情,比那通红的炭火还要炽烈。
……
次日起来时,二人却是不约而同的红了脸,对视一眼,又别过头去。
模糊中,关耀祖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可此时的心情太好,让他光看着新娘子就够了,实在没办法去动那个脑筋。
进来伺候的丫鬟们看得掩嘴偷笑,为示对女方的体贴,关耀祖特意交待了,只许自家的丫鬟在门外伺候,非召唤不得入内。所以此时能进来的,都是申敏贴身的心腹。
尤其是她的大丫鬟,不许任何人动手,亲自去收拾了床铺,然后悄悄把一物,恭恭敬敬的送到屏风后头,正在更衣的新婚夫妻面前。
申敏只看一眼,便红透了耳根,而关公子却是一副雷劈般的表情,僵在那里。
雪白的元帕,已经被揉得跟腌菜一般,但那上头分明凝涸着殷红的血迹。因隔了夜,微微泛着暗红,象是雪里点染的梅。
看相公这副呆样,申敏脸上带着羞,低低的叫丫鬟把帕子锁了,给关耀祖看了一封信。
那是五年前,她的元配来求亲时,托欧阳康送给她的信。
关公子看完,那副被雷劈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他不敢置信,又不能不信。
他的呼吸急促,可充斥在胸膛里的并不仅仅是惊喜,那是比知道妻子是完璧更让人感动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昨日小薯仔送给他的礼物。
匣子打开,里面有一副裱好的字。是裴耀卿的手书,欧阳康的装裱。
“昔日浪子风流,今朝已成佳偶。六载守得云开,两番终得挚爱。”
只一眼,申敏就哭了。
而关公子,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些东西激荡在他的胸膛,又热又烫,把整个都要烧起来了。
匆匆洗漱,连饭也来不及吃,只匆匆给爹娘祖母磕了个头,便拉着他的新娘子飞奔而去。
“这是怎么了?”关夫人又惊又奇。
可关天骁却道,“等他们回来,不就知道了?”
抱着媳妇上了马,扬鞭急驰,简直恨不得插上翅膀般,飞到破园。
在那处最熟悉的敞轩里,似是早料到他会过来一般,早已济济一堂。看见他们过来,里面人齐齐大笑。
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兴冲冲的迎出来问,“你们是不是还没吃早饭就过来了?”
申敏一愣,关公子已经本能的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子似笑非笑的瞟他们一眼,对正给小儿喂饭的女子施了一礼,“公主英明。”
“娘,英明是什么?”两岁多的小男孩,仰着白嫩俊秀的小脸,咂巴着小嘴,天真的问。
“笨咧。”四岁多的小哥哥老气横秋的鄙视了他一眼,“英明就是公孙叔叔一会儿没得吃了。”
“那他的给谁吃?”小弟弟眼巴巴的看着那一个个黄澄澄的橙子蒸蛋,伸出软软的小手指头指了指。
女子忍俊不禁,望着外面还傻站在雪地里的小两口道,“我这大老远的赶回来给你们做一道佳偶天成,你们还不赏脸进来尝尝?”
“还有我这元配,够识趣了吧?”那清秀男子笑道,“怕打扰了你们,昨天特意没去添乱。如今,新人是不是要给我发个大红包?”
“那我呢?”那高大英挺的男子斜眼挑了挑眉,酸溜溜的道,“我这元配还给人踹下了堂。嗳,那做媒的,他们都成双成对了,我你管不管的?”
“好了好了。”一个长相最为俊美的男子,见众人揶揄得够了,这才走了出来,对外面的小两口说,“你俩要是喜欢站在雪地里当风景,我们可就不客气的开吃了。昨晚都喝得不少,就为了等你们,还一直饿着肚子呢。”
申敏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而关公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站在那里,不停的吸着气,努力把心中那滚烫**的激流压下去,再压下去。
然后,到底是忍不住的红了眼,咬着牙,上前对着那最俊美的男子,当胸就是一拳。然后,恶狠狠扔出一句,
“我要吃双份!”
四岁半的小哥哥闻言顿时亮起双眸,“关叔叔你是有了么?娘说成了亲的人,就能生孩子了,有了孩子的人就能吃双份,那你生个小妹妹给我玩好不好?”
噗哈哈哈!
雪很厚,天很冷,但什么也阻挡不住那样畅快淋漓的笑声,比最温暖的炭火,更加温暖着这个冬季……
(关公子终于圆满了,好星湖,撒花!!!写完自己的心都暖暖的。)(未完待续。。)
番外三 墙头花【陆滢】
(这也是小人物的故事,提前说一声,不喜勿订。不过作者挺想交待一回的,后面应该是那小哥俩的了。嘻嘻^^ )
快过年了,京城里一处不大起眼的药铺跟前,站满了排队的人。这本是常事,正月十五前都讳疾忌医,所以一般的病患都会提前把药备足,省得大过年的来触这个霉头。
但是跟别处病人家属们总喜欢问东问西不同,这里来买药的病人家属们都把头埋得很低,嘴也跟锯掉的葫芦一般,寡言少语,似是生怕人认出来。
而熟识药铺底细的街坊们都知道,此中原因无他,皆因这家药铺的大夫最擅长治的是脑子方面的病。
这十个里头有八个来看病的,都是家里有神智不清之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这可比什么恶疾都让人忌讳。
药堂里,一个穿着艾绿袄子的清秀妇人低低哀求着,“大夫,求您行行好,就给几副药吧。我家小姑子也就吃你家的药,才能安稳的睡个好觉。等过了年,这钱我们一定还上。”
那大夫没吭声,旁边小伙计说话了,“不是我们心狠,可你也得体谅下我们的难处吧。这账单你自己看看,都欠多少了?你今天拿的这些钱还不够还去年的账,如今又要来赊,还欠得这么多,这让我们怎么赊给你?”
那妇人脸上满是尴尬,那样晦暗的脸色,在已经略显陈旧的绿袄映衬下。越发显出一种如过气青菜般的寒酸之色,让那本来还算秀致的眉目都失了颜色。
她局促的拧着手,为难的开了口,“我也知道,这……确实是赊得久了点,不过这不是要过年了吗?要不,我不要这么多,你们就赊一半,给一半我行不?”
那小伙计忍了半天没出口的话,终于还是说出来了。“陆嫂子。我知道你们家如今过得不易。可再不易,这欠债还钱总是要的吧?你就是真为难,好歹先还上一些,我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带过去了。可你呢。去年拿了那么些药。就躲得无影无踪。几回上门去讨,都躲在屋里锁着门装不在,这会子你倒是又来求我们了。有这么做人的么?“、”
小陆氏羞得满面通红,再也没脸说赊欠之事,那大夫瞧她一眼,却叹了口气,吩咐小徒弟,“去,给她抓上两副药,起码让人好好过个年三十和大年初一吧。”
小陆氏眼中含着泪,却说不出感激的话,那大夫摇着头,宽厚的摆了摆手,叫下一位了。
提着两副药出来,妇人埋着头匆匆走着,一不留神,在巷子口差点撞上一辆马车。
“你这女人怎么回事?没长眼睛么?”
那车夫不悦的喝骂起来,小陆氏慌忙低头赔罪,不意马车上下来一个男子,替她解了围,“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老周你先把车赶回去吧,我买了药就回。”
看这男人打扮,是个府里的管事,已经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宜,看着不过四十出头,很是宽厚敦和的模样。
可小陆氏看着他,却有些不安。但还是敛衽行了一礼,叫了一声,“程管事。”
见是熟人,车夫很识趣的拖着一车年货走了。
那程管事瞧瞧陆氏手里孤零零的两包药和身上的旧衣裳,“怎么,又没钱了?”
小陆氏脸红得越发厉害了,“没……不,我小姑最近好了许多……”
程管事看看左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不必了,不耽误您了!”小陆氏连连摇着头,窘迫得鼻尖都快冒汗了,转身就想离开。
可程管事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小锭银子,“拿去,这大街上拉拉扯扯的不好看。”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小陆氏想追,却挪不动步子。再看旁人的目光,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只手心里的银子硌得人生疼,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撒手。
直到一口气回了家,她的心才略略安定下来。
这倒是一处不错的大宅,只小陆氏却是从后门一处新辟了才几年的角门进入。那里高高竖着一堵围墙,把这个角落里几间长年晒不到太阳的矮房,跟大宅严严的隔绝开来。
院子很是破败,尤其冬天,那半墙的牵牛都灰败下来,看着就有种颓丧之气。
“你别过来,别过来!”
“傻孩子,我是娘啊,让娘给你擦擦脸,行么?”
“不要!你是不是要杀我?是想勒死我吧,我才不上当!”
……
才到屋门前,就听到这样大同小异的对话。小陆氏从起初的难过落泪,到如今也只是略略一停,就回屋了。
把药收进柜子里,她才搬了个小马扎去巴掌大的院子里洗衣裳。
因为家里有个疯疯癫癫的小姑,永远会把自己弄得一团污秽,所以她也会有永远洗不完的脏衣裳。
可这能怪谁呢?
小陆氏暂时不想去思考,可有人偏偏不让她安宁。
才洗了两件,九岁的女儿哭哭啼啼的回来了,大她两岁的儿子也带着一身的污泥和青紫的眼眶,负气的道,“娘,咱们把姑姑送走好不好?有她在,别人都欺负我们,连叔叔婶婶,堂哥堂妹都不跟我们来往了。”
要是平时,小陆氏还会好言相劝一番,可今天,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无名邪火,顿时就吼了起来,“她再不好,也是你们的亲姑姑。从前那些年吃她的喝她的,你们不说话。如今她遭了难,就把人送走,你们还有良心没有?都这么闲得慌,不如你们来做这些家务!”
她把衣裳扔掉。转身就回了房,大力将门摔上,显是动了真怒。
而很快,就传来隔壁婆婆的呜咽,“是你们姑姑不好,如今连累了你们,可咱们总是一家人……”
在那明显有气无力的哭声里,一双儿女都冷着脸回屋了。
小陆氏烦躁的紧紧捂住耳朵,好似这样就能把自己从这个家抽离出去。
可这,可能吗?
似是鬼使神差一般。她又摸出那锭银子。虽小了点,但足有六七钱了,足够全家过上一段日子,可能用吗?
小陆氏心情很乱。
她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虽不是千金小姐。可也是生下来就有人伺候。没干过什么家务的。可这几年,瞧瞧她这双手,都快磨成什么样了?
这一切。全都是她那个小姑子,陆家三姑娘所赐。
小陆氏,一直对这个小姑子的心情很复杂。
羡慕她的天份,佩服她为达目的不罢休的努力,还有,报复时的坚决和狠辣。
公公当年宠妾灭妻是有错,可后来这小姑子为了泄愤,在公公死前对他的折辱,更把上头两个庶姐那样轻贱的嫁掉,也是让小陆氏很心惊肉跳一把的。
可也不能说她错,毕竟小姑子争取的,是他们的利益对不对?
只是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小姑子一点点的发生了变化。又或者说,是慢慢剥掉她从前的那些伪装。
当中的那些事,小陆氏不愿意去回想,只等到这小姑再度回到京城,重回皇后娘娘身边,那时的她就开始不安了,她怕这个小姑会爬得太高,摔得太狠。
可惜结果,真是这样。
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先皇过世的那几天,她突然就疯了。任谁靠近她,她就说别人要杀她,然后拼命大嚷,“不是我,你们别找我!”
宫里连杀她都懒得脏了手,直接把人送了回来。
从此,陆家就象掉进了泥潭。
先是陆家所有在宫中任职的子弟全被罢免了,连徒弟或沾边的人都不行。然后,还不许他们全家离京,每月都要接受官府的查验,看有没有偷跑之人。
这样的集体失业加打脸,对于靠着手艺混饭吃的御厨世家来说,不吝于绝了他们的生路。
逼得府中从前挑三拣四的老少爷们,只能委委曲曲的靠从前置下的田产店铺等产业维生。有些没本事的,只能低三下四的寻了个小饭馆掌勺。
而这一切,都是陆滢带来的。
陆家上下,全恨毒了她。
但最初,小陆氏是很同情自己这个小姑子的。
看看她身上这件绿袄,搁在几年前,还是很光鲜的。这是宫中的好料子,小姑送她的,这小姑纵有千般错,但对自家亲人,真的没有小气过。
其实她的优点还很多。
象早些年,小陆氏刚嫁过来的时候,亲眼看着这个小姑子,为了护住懦弱的母亲和兄长,和一府的人抗争。那就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能做到的,小陆氏承认,自己都不行。
可她就是心气太高了,就象墙上那牵牛花,都已经爬到头了,还想往上爬,可翻过墙不就得往下掉了?
她就是看不透,不肯认命。
不过就算是她后面不愿嫁人,离京出走,小陆氏虽然惊诧,可心里对这个特立独行,无所畏惧的小姑子,还是存着几分敬佩的。
尤其她后来还源源不断的送回来那么多的钱财,就让她对她的好感更进一层了。她甚至在想,如果这小姑子不是个女人,而是投了个男胎,只怕是要做出了不起的功绩的。
可是,如今呢?
小陆氏讥诮的勾了勾嘴角,灰败的牵牛花还有春来花开的时候,她呢?比死人还不如。
因为陆滢的发疯,又连累了全家,陆家本是要把他们全家赶出府去的。小陆氏那个不靠谱的婆婆和相公居然商量着,把家产全部献出去,给他们一家在这个角落里留下一个破败的小独院。
当时,小陆氏就觉不妥。凭当时他们手上的钱财,上哪儿不好?干嘛要在这里受气?
可婆婆和相公被护了一辈子,生怕脱离了家族会没人庇护。所以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把钱给充公了。
现如今,他们也知道当初的决定实在是太蠢了。
拿那么多的钱,只换来这么小块地方,而高墙那边根本对他们不闻不问,就是死皮赖脸的求了过去,至多也是三五十文的打发,还一脸的债主表情。
一想到这些年因为没钱受的憋屈,小陆氏脸上的讥诮更浓了。
这两母子,一辈子都被那小姑护卫得太享福了。如今。也该是他们还债的时候了。
可凭什么,还要拖上自己和一双儿女?
照照镜子,其实她还不算太老,三十出头的年纪。还是身材苗条。美貌可人的。要不。那个程管事也不会在认得她之后,总想着勾引她。
男人啊,别看装出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真吹了灯还不都一样?
前头那条街的吴嫂子就是这么说的。她就是个暗门子,她家男人的小本生意有时开不了张,她就在底下接点见不得光的私活。
“真闭了眼往炕上一躺,把人当成你男人就完了。说心里话,那可比两口子弄那事还快活。”这是上回,她悄悄跟自己说笑的话。
小陆氏知道,她在诱她下水。
那吴嫂子渐渐年长,姿色大不如前,自然想找几个下家,好挣些介绍钱。可自己若是要做,凭什么给她赚去?就找那程管事……
天!
小陆氏忽地警醒,紧紧捂着脸,她在想什么呀?那可是能当自己父亲的人了,就算年貌相当,她也不能动这样念头啊!
不行,她得找点事做,找点事做才不会胡思乱想。
当出了房门,却见老实憨厚的丈夫,表情极不自然的跟吴嫂子一起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
吴嫂子带着伪善的笑意,跟她们说,“……前头街上的王家,这不是讨了媳妇一直没生养么?所以想上门来典妻。”
小陆氏顿时色变,再看向丈夫,“你敢!要是那样,我宁肯被休!”
那王家穷得叮当响,一共兄弟三个,才讨了一个媳妇,整晚整晚闹得鬼哭狼嚎,那媳妇都快给折腾成人干了,哪有本事生孩子?
吴嫂子忙道,“你误会了,要典的不是你,是你家小姑子。”
“我不同意!”
操心操得几乎头发全白的婆婆的站了出来,看着自己儿子满脸愤怒,“你怎么能这么待你妹妹?”
男子呐呐着不敢答,还是吴嫂子道,“那王家应承过会好好照顾你家闺女的,只要她生下儿子,马上把人还回来。你们如今这情况,也不是我说,还不如把她送出去,谋一条出路。”
忽地,一双儿女也跑了出来,“可怀孕生子,很危险的吧?姑姑又什么都不懂。”
但他们的父亲一脸懊恼自责的说,“上个月,我烧坏了一道很贵的菜,已经被酒楼开除了……咱们家,真养不起你们姑姑了。”
陆文氏惊得掩嘴,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了。
眼看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下了,小陆氏忽地冷笑起来,“既如此,就烦请吴嫂子跟我走一趟,去隔壁把话说清楚。”
看丈夫一脸这种丢脸的事情怎么还要往外说的表情,小陆氏心中冷笑,真该让小姑子清醒过来看看,她竭力维护了十几年的家人是怎样的嘴脸。
明知道是丢人的事,居然还会被人说动答应?若不是顾忌着两个未成年的儿女,她现在就撂挑子不管了。
可她不能。
她不能让小姑子被算计之后,又轮到自己,然后象掉进染缸里越染越黑,终至爬不起来,所以她要自己为自己,还有儿女挣一条活路。
果然,当把那层面皮豁出去之后,也没什么办不成的事了。
当她扯着吴嫂子,闯进陆家,把要送小姑去借腹生子之事宣扬开来之后,陆家人不淡定了。
就算陆滢连累了全家,可只要她一天顶着这个陆姓,陆家就不能放任她去丢人现眼。
当场疾言厉色把吴嫂子大骂一顿,赶出门去,可关起门来,又一个个的打起了太极。
小陆氏既然敢来,就再也不怕得罪人了,“……你们若不愿把当年的钱财还来,就去把小姑活活治死算了,否则再逼下去,我们什么样的丑事都做不出来,到时别怪我们带累了门风。”
有时人跟人之间,赌的就是哪个更敢豁出去。
陆家人商议再三,到底妥协了。充入公中的家产是不可能退回的,但允诺每月他们一家应有的份例,将来家人的生老病死,孩子的读书嫁娶也都由府里照应。
小陆氏怕他们日后又找借口反悔,直逼着写下文书,这才松了口气。
重回了那个巴掌大的小院,看着目光呆滞,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的小姑子,她的心里泛起淡淡的怜悯。
这是她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了,只当是还她照顾过自己那么多年的情份。
再转过头,看着婆母丈夫既敬且畏的目光,她的心里忽地就明净起来。
其实,就算一个女人,只要自己肯撑起来了,又怎会有过不去的坎?
就算,她也只是一朵卑微的墙头花,可只要认认真真的顺杆爬,有什么过不去的磨难?
小姑就是心思左了,才会走歪了路。可她不会,所以她,会比小姑做得更好。
虽然婆婆丈夫都是指望不上的,但她的一双儿女还有希望,她好好的教,待日后他们都成家立室了,说不定她还可以享点晚福。
至于那锭银子,哼!那老色鬼敢给,她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花的?
要不换成铜钱,等下次见面,砸他脸上必也是痛快的。(未完待续。。)
番外四 浣溪沙1【白薯╳芋头】
小薯仔是一岁半的时候有弟弟的。
不过那时他还太小了,搞不清弟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模糊记得第一天见到那个软乎得跟豆腐一样的小糯米团子时,有些敬畏。只轻轻摸了一小把,就赶紧缩了手,生怕自己把他捏坏了。
不过娘告诉他,弟弟是会慢慢长大的,长大了就能跟他一起玩了。
真的咩?小薯仔两眼放光的期待着,盼着弟弟快快长大。
可这弟弟实在长得太慢了,成天不是睡,就是睡。只偶尔睁开眼睛,跟他玩一小会儿,就又闭上眼睛睡觉去了。
“小芋头是个大懒虫。”
这是小薯仔最早给弟弟下的定义,看他苦恼的皱着小眉头,忧心忡忡的模样,反逗得全家人捧腹大笑。
小薯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些大人,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着急?当懒虫是没有前途的!
于是,自觉身为哥哥的他,每天都很负责任的多跟弟弟玩一会儿,让他不要睡那么多。好在这个懒虫弟弟还算知道上进,一天一天,睡的时间越来越少,跟他玩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那时候,小薯仔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不是洗脸吃饭,而是跑到弟弟的小床边,看他起来没有。他爹为此提了好多次的意见,可小薯仔很不理解。
“为什么我都起来了,你还不起来?师公说,睡懒觉是坏习惯。”
要是爹娘肯把弟弟送到他的房间里,他还不愿意天天跑来敲门呢。
爹很无语。娘也很无语。
然后,弟弟就被挪了出来,可还是没放到小薯仔的房间里,而是放到了爹娘的外间,由上夜的丫鬟负责照顾。
小薯仔很不服,凭什么不把弟弟给他?他的外间也有上夜的丫鬟。再隔壁,还有师公!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爹娘是想把弟弟藏起来偷偷的玩,所以才不肯给他。可他还小,争不过大人。只好郁闷的盼着自己也快点长大。好把弟弟抢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弟弟终于慢慢长大了。
从一个只会傻乎乎盯着他看,抓着他手指头的小糯米团子,慢慢的会坐。会翻身。会爬了。
那时候。小薯仔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跟弟弟玩的时间。
站在离弟弟几步远的地方,喊一声“小芋头!”小东西就会抬头四处找他,然后吭哧吭哧的往自己跟前爬。
快追到时。小薯仔假装往前跑,却又会故意放慢脚步,让他抓几下就扑到自己,逗得小东西开心极了,咧开小嘴,一直笑出两排粉红的小牙龈根子。
小薯仔每回看弟弟这样,就喜欢得不行。抱着他亲了又亲。白白嫩嫩的小脸,亲起来可舒服呢,真的跟剥了皮的小芋头一样,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只是弟弟经常会流好多口水在他身上,除了这个,他的弟弟是天底下最好的,最完美的弟弟。就算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偶尔会尿床,小薯仔也没有嫌弃他。
是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成功的把弟弟抢过来了。
爹娘是不肯的,可架不住他们小哥俩已经会抱在一起哭了。要是有人想把弟弟抱走,小芋头就会瘪着小嘴作势要哭,看他一要哭,小薯仔就会红着眼睛大发脾气。
总之各种撒泼打滚,他就是要和弟弟在一起!
然后,大人们就没办法了,只好让他们俩睡一张床上。
这才对嘛。
师公说他们是一根藤上结的两个瓜,既然是这样,那当然应该在一起啊。
小薯仔抱着香香软软的弟弟,每天都睡得心满意足。
床在船上摇啊摇,毯子在车里晃啊晃。
那天秋天,小薯仔抱着弟弟,一起走了好长好长的路,去了爹娘的家乡。
听说,是要把睡在一只很大很大,黑黑的木头匣子里的曾祖母,送到曾祖母的身边。
小弟弟不懂事,可小薯仔却有点害怕。
太奶奶为什么要住在那个奇怪的木头匣子里,不出来陪他们玩呢?
娘说,是曾祖母知道他有小弟弟了,所以要去陪曾祖父了。要不,曾祖父一个人没人玩,就太可怜了。
小薯仔还是有点糊涂,那能不能带他也去?
娘摇了摇头,说那地方只收当了爷爷奶奶的人。等到将来,他也有了孩子,爹娘迟早有一天,也会住进那个黑匣子里,去陪太爷爷太奶奶,小薯仔要去,得老到长出白胡子才行。
哦,既然将来还会相见,那此时的别离就没什么关系了。小薯仔听懂了,就不害怕了。
他知道的,就好象小狗子哥哥的爹也没了,可小狗子也不哭,他说他爹会在天上看着他,他要是哭,就不勇敢了,他爹会难过的。
小薯仔也要做勇敢的孩子,他还要保护弟弟呢,他也不哭。
“只是小薯仔,你弟弟长得一点也不象你,他是拣来的对不对?”
面对着那个慈祥的,听说叫做太姥爷的人笑眯眯的逗他,小薯仔其实是有点不高兴的。
就算爹娘还有师公都教过他,对人要有礼貌,可小薯仔还是忍不住吼了一句,“我弟弟才不是拣来的!他是我娘生的,跟我是一样的。!”
看着曾外孙气鼓鼓的斜睨过来,施老爹没生气,反而被逗得更加开怀了,“这孩子果然护他弟弟,连说都不让人说。”
欧阳康红果果的看大儿子一眼,告起黑状,“这还算是好的,他们师公明明一番好心,要让他弟弟去泡药澡,可以强身健体的,可这小子死活不让他弟弟泡。一把小芋头抱去。他就又哭又闹,活跟捅了他一刀似的。更过份的是,你要是问他最喜欢爹还是娘,他一准儿说弟弟,直把人气个半死。”
小薯仔悄悄翻个大大白眼,他自己被泡成苦薯仔就算了,才不要弟弟被泡成个苦芋头呢。
不信闻闻,弟弟如今身上可香啦,全是他的功劳。
施老爹哈哈大笑,“小薯仔。那师公和你娘。你喜欢谁?”
小薯仔还没忘记这个太姥爷刚说了自己弟弟“坏话”,眨巴着明净的丹凤眼,呲着小牙,堆起一脸假笑。“当然是你呀!”
施老爹一哽。旁边咕咚一声。是小舅舅施贵笑得太厉害,直接坐地下去了。
太姥姥也是笑得前仰后合,对老伴笑骂。“活该,叫你乱说话。不过这孩子,也实在是个人精,他这都跟谁学的?”
除了家里那个人精师公,还能有谁?
念福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这个儿子,才两岁多,就能把大人堵得哑口无言了,真不知道再大一些,会是怎样的毒舌。
不过小薯仔才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毒舌,他就是不喜欢人家说他弟弟嘛。偏这些大人太无聊了,老是这样逗弄他们。欺负弟弟年纪小,不会说话,哼哼,他身为哥哥,当然要伸张正义!
咿——
似乎是明白哥哥为他打抱不平了,小芋头很有良心的爬到桌子那边,抓了一只红通通的大桔子回来,两只小手抱得紧紧的,送到小薯仔的面前。
弟弟真乖。
小薯仔忍不住又嘟起小嘴,亲了他弟弟一口,又伸手摸摸他脑门上软软的短毛,心里默默的说,放心,哥哥会永远永远护着你的。不过——
“小芋头,你不能吃啦!快吐出来,给哥哥。小笨蛋,桔子要剥皮的,不过剥了皮你也不能吃,你还没有牙呢……是是是,你有牙,可你的牙太少了,要长到象哥哥一样多才行……好了好了,小芋头不伤心了,哥哥也不吃,等你长了牙,哥哥再陪你吃好不好?来,哥哥抱抱,不哭不哭,哥哥带你去玩球球。哥哥最喜欢小芋头了,小芋头不哭哦。啵!”
一屋子大人,看着这么个小不点,熟练的把弟弟放进可以坐着的小车车里,推出门去哄着,呆的不止一个。
施贵怔怔看了半晌,“我怎么觉得……”
算了,对那个大儿子,当爹娘的已经无力吐槽更多了,反倒是关心起家里来。
施老爹和施大娘回了云岭的老家,果真开起了一个豆腐作坊,跟念福从前构想的一样。店里光是豆制品就有十三四种花样,已经做得小有名气,附近不少庙宇道观还有大户人家都下了长期订购的单子,一家子不说富足,小康是有了。
只一件操心事,就是施贵的婚事。
小伙子如今也有十六七了,该说亲了。只眼下有好几户人家,让施家二老犹豫不定,如今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回来,想请他们做个参详。
“一个是秀才家的女儿,家境略单薄些,但名声却好,那姑娘颇能识得几个字,长得也俊秀,尤其做一手好针线,极是孝顺乖巧。另一个家里就有钱了,性子爽朗,惯会管家理事的。还有一个,是你七婶家那媳妇说合的,普通庄户人家的女儿,寻常得很,只是亲戚拜托了,不好意思回绝。”
欧阳康说得很实在,“亲戚家的就不要了,省得将来有些鸡毛蒜皮的事说不清。尤其七婶家于我们有恩,不说她如今去了,底下媳妇说的就隔了一层,只看人家眼下算高攀,等真成了亲,又不一样了。到时家里有些小吵小闹,纵是有十分该说,也不好说了。倒是非亲非故的,只怕还好些。”
施大娘连忙点头,“我就是觉得不大好,所以没同意。报恩是报恩,没个说拿孩子的终生大事填进去的。依我说,那李员外家的闺女就好。他家子女多,那闺女一看就是旺夫益子的生相,家里条件又好,没什么求着靠着咱们的地方,只你姥爷不同意。”
念福奇道,“那又为什么?”
施老爹道,“说白了吧,若不是咱家沾你们的光。秀才家那亲事还算是我们高攀了。咱家几辈子没个读书人,要是能娶个识文断字的,日后说不定子孙也能机灵些。只一条,我怕人家女孩儿嫁过来觉得委屈,你姥姥也怕跟人家说不上话。”
念福笑了,“人家要真觉得委屈,为何要提起亲事?要我说,第一家就很好。咱家如今虽不算穷,却是从穷日子里过出来的,跟那些生来富贵的还真不一样。找个家境差不多的。日后生活上也少些纷争。那女孩子名声既好。必是贤惠懂事的,正好帮着阿贵些,您二老也能省好些心。真娶个当家理事,我怕咱们家庙小。容不下那样大佛。”
欧阳康瞥了媳妇一眼。没吭声。
施老爹连连点头。“就是就是,那就这么定了吧?”
施大娘一撇嘴,“你都说定了。还问我做什么?”
众人笑着,就把亲事定下来了。
只是还有一家人,施老爹觉得应该给外孙女一个交待。
“……幸好生了个闺女,就说是在外头嫁人生的,也能遮掩过去了。我早跟你姥姥看好了人冢,离我们这里三十里地,是个本份人家,等秀秀身子一养好,就把她嫁去。时间一长,总会断了念想。至于那小丫头,有我和你姥姥看着,出不了大错。你舅舅舅母这些年,也矬磨得可以了。将来,等你弟媳妇进了门,我们再帮扶几年,等他们都立得住了,那边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念福微微颔首,对舅舅一家,她全无好感,既不想操心,也不想见。但能让姥姥姥爷安心,她不会吝于成全。
只欧阳康回头问媳妇,“你才说家境不般配的不好婚配,可咱们说亲时,家境也不一样,你怎么就肯嫁我了?”
念福一脸鄙视,“你若是有个女儿,是愿意高嫁还是低嫁?”
欧阳康一怔,“当然是高嫁。嫁个好人家,日后才过得好。”
念福再问,“那咱们儿子将来接亲,你愿意他娶个高门媳妇么?”
欧阳康连连摇头,“女方家境差些都无妨,最要紧是人好。要是条件太好,还不得儿子成天捧着她呀?”
一想起要他家两个宝贝儿子去低声下气,他就满心不快了。
念福翻翻白眼,“那你还废话那么多?”
欧阳康想想也是,可再想想,又不甘心道,“可我们成亲那会子,你可比我高出许多。”
瞧他一脸吃亏,求表扬的表情,念福只淡定的摸摸他头,“那是我心好,愿意扶贫。不用谢谢了,一辈子感恩就好。”
欧阳康横她一眼,把媳妇的手拍开,“扶什么贫啊?我扶你还差不多。要没有我,你儿子能生得这么人见人爱么?不过说真的,当初我回家给你那切结书,你怎么就那么平静呢?也不哭一下闹一下的。”
念福一脸坏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欧阳康气结,顿时捉了媳妇上床,施以家法。
直到“逼供”逼得狠了,某人才气喘吁吁的承认,“你……你那时一直没跟我说过‘对不起’,也不肯抱儿子,我就隐隐觉得不对。你要真的全忘了,只当是个陌生人,怎么连个小孩子也不肯抱……后来,我又想起当初你跟我说过,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你不明确的说要和我分开,就不要信……所以那时皇上来了,我突然想通了,决定信你一回,才跟他说了那些话……”
欧阳康眸光沉了沉,搂紧了媳妇。脸贴着她的脸,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是什么也不想说了。
他再一次无比确认,这个人已经长进了他的根里,跟他心灵相通,就象左手和右手,温暖妥贴,再也密不可分。
啊咿!
不合时宜的童稚声忽地响起,抬头一看,除了他家小芋头还有谁?后面跟着那个推车的大儿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看不清楚一般。
欧阳康正正衣冠坐起来,“看什么看?”
眼下有孝,他能做得了什么?不过是挠了媳妇几下痒痒,儿子你需要用那种发现新世界的眼神看着你爹吗?
还笑?他居然还笑?
呵呵,小儿子也傻乎乎笑出声了。
全是跟他哥学坏了!
欧阳康暗自磨牙,他在认真思量,要怎么把那个媳妇口中的“弟控”,这个毛病给治一治了。
***
芋头:我笑,是因为老爹你顶一头鸟窝发型的样子好好笑。
白薯:别说。大人都爱面子,咱们偷笑就好了。
芋头:可是哥,他们说你弟控是肿么回事?
白薯:那是他们妒忌我最喜欢你。
芋头:那哥你继续控我吧。
儿爹:……
旺财:我来解释下为啥这个番外叫这个词牌名,因为作者觉得,这样清溪浅浅如流水帐,还有美女不时出没的地方,比较符合兄弟俩日后的发展动向。。。至于大家都很关心的公孙小裴等人,作者还在绞尽脑汁的给他们说亲中,会在后面不定时放送。安啦~~(未完待续。。)
番外五 浣溪沙2【含德清公主】
看欧阳家小哥俩一副好得死去活来的小样儿,谁都没有想到,当念福要奉诏离京的时候,小薯仔虽是哭得惊天动地,可最后,却是牢牢的攥住了师公的衣角,选择了留下。
欧阳康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难受,却又无比欣慰。
最早,他就是这么决定的,可苏澄坚决不同意。
“……你们让芋头过继到我的名下,连族谱都上了,这就已经够了。薯仔还那么小,怎么离得了爹娘?更别提他跟弟弟那么要好,要分开两个孩子得多难受?把他一起带去,我会定期寄功课来,有你教着,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至多,等他过了十岁,再送上京城来,我也好教。”
欧阳康听得心里更难受了。
小薯仔跟芋头好,难道跟师公就不好了?小孩子的别离会伤心,大人怎会不更加伤心?
他不是没想过举家迁徙,可这实在太不现实了。
先皇给念福的封地在西南,那一块原本被姬龙峰占据的地方。这不是故意刁难念福,而是认真想给这个表妹,也是当世最后一位沐氏女永保安生的乐园。
那地方四季如春,鲜花不败,却还没有完全开化,兼之部族繁杂,有天险可守,若念福两口子能沉下心来好生经营,便俨然一个小朝廷,根本不必担心日后皇家子孙忌惮,寻他们的麻烦。
但有天险,就意味着此去西南一路极是艰难。苏澄毕竟是双腿残废之人。就算有车轿随行,这样的颠簸对于他的身体来说,也是太大的负担。
而苏澄留在京师,还能不时跟亲戚好友有所往来,若是去了西南边陲,得有多寂寞?更别提杜川,几辈子的祖宗基业都在京城,让他怎么撒手跟着一起走?
更有一层谁都就不出来的话。
苏澄留下,守着破园,既可以替徒弟一家当在京中的眼线。又能让皇上放心。隐隐算个人质。
天威难测。
别看齐王继位后是清明果断,可谁能保证人不会变?嘉善公主没了爹娘公婆,只有丈夫的先生,小儿子上族谱的祖父是最直系的长辈。有苏澄在此。能给他们省多少闲话?
皇命难违。嘉善公主一家是不得不走的,而欧阳康也太知道苏澄为他们一家的付出了。
尤其是小薯仔,简直是当成眼珠子一般呵护。说是等他十岁再来,可留下他和杜川,在这偌大的破园里,这些年得过得多么冷清?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难题被薯仔破解了。
在爹娘把他抱去讲道理的那一天,他虽然哭得差点晕厥过去,伤心得都不肯理他爹娘了,却搂住了苏澄的脖子。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也许这就是人生,欧阳康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念福也没有。
当爹娘的只能从离开薯仔的那天起,就开始写家书。每天写一段路上的旅程,对大儿子的思念和问候,等到一家人再上京时,再捧着厚厚的一大撂册子,读给他听。
这一等,就到了薯仔四岁半的时候了。
本就有意上京过年,又临时听到好友关耀祖要成亲的消息,一家子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的进了京。再见到明显长高长大不少的大儿子,心里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就算有无数的不得已,可他们这对做爹娘的,还是没能在孩子最需要爹娘的时候天天陪着他,这对于世间任何一个父母来说,都是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错。
幸好,孩子的心总是那么包容而宽大。只用了几乎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小薯仔就扑向他久违的爹娘,还有他最可爱的小弟弟。
……
“那里有房子一样大的象?”
“你们还见到黑白滚滚的大熊猫?就是书上说的食铁兽?”
“那你们怎么不带一个回来?”
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念福又是心酸又是为难。
苏澄宽和笑道,“那薯仔这回跟爹娘一起回去,也都去看一看。”
小薯仔一怔,看了他两眼,忽地做出一副一点也不羡慕的样子,“嘁,我才不去呢。我就陪着师公,等我长大了,再把那些大象、大熊猫全都抓上京城来,跟师公一块儿看。”
苏澄没说话,可眼圈却微红了。
杜川勉强说笑道,“那大象若是有房子那么大,可怎么弄进屋来?不把门都挤坏了?”
“那就拆了院墙,回头再修就是。”小薯仔倒在苏澄怀里蹭了蹭,撒娇的语气里带着别样的坚定,“师公,到时咱们一起看。还有爷爷,你也没见过吧?到时咱们三个一起看。”
苏澄抬手抚着他的顶心,哽咽着应了一声。
只如今的他也没有想到,若干年后,这个小徒孙真的拆了院墙,陪他们一起看了大象、熊猫,还有无数传说中的珍禽异兽。
这个小徒孙答应他的所有事情,都有做到。
而此时,看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怪怪的,小芋头眨巴着眼睛茫然的左右看了看,忽地跟哥哥一样,扑进苏澄怀里。
只他年纪还小,控制不好力道,所以很笨拙的跟他哥哥的脑袋撞到一起了。
咣地一声,痛得两兄弟都不由自主揉起了头。
呜呜。
“你还有脸哭?”小薯仔揉着脑袋,含着眼泪,恨铁不成钢的瞪着那个笨蛋弟弟,“也不看清楚就撞上来,知道痛了吧?”
不过,他不想说,借着这一撞,掉了几滴眼泪,他心里方才那小小的酸涩也烟消云散了。吸吸鼻子,他只要记得。将来把那个什么大象还有黑白滚滚都弄来就是。
然后再看被师公揉着头的弟弟,瘪着嘴,大滴大滴的掉眼泪,却又不敢哭出声来的样子,小薯仔又心软了。
“好啦好啦,我不怪你了。小芋头不哭不哭,哥哥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
念福看着小哥俩这样,想笑,却掉下泪来。
还好。此时有人来解围了。
“哟。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哭了?来,看看表舅舅带来了什么?”
康守靖兄弟俩进来,抱出一只小篮子。刚一掀开篮子上的厚棉布。就把两个小孩子给吸引住了。尤其是小芋头。还抽抽答答的挂着泪珠子,就止了哭声,睁大眼睛望过去。
篮子里。有两只瑟瑟发抖的小奶猫。
一只头背都是灰黑色,肚皮雪白,一只是老虎一样的黄色花纹。两只小猫都不过成人巴掌大小,想来才满月,怯生生的小模样,可爱得不得了。
康守靖笑眯眯的看着小哥俩,“你们要不要来抱一抱?”
小薯仔毕竟年纪大些,顿时就走上前去,小芋头跟着哥哥,也围上去了。
康守翊握着他们的小手,带他们摸摸小猫,小兄弟俩立即忘了脑门上的包,专心逗弄起小奶猫来。
康守靖这才好跟家长说话,“这是守翊庄子上新生的小猫,想着你们回来了,便抱了两只最乖巧听话的过来,给他们小哥俩养着玩吧。”
念福连忙道了谢,又和欧阳康招呼他们兄弟去房间里说话。
康守靖今日前来,一为探视,二为送猫,三来也是来道谢的。
他之前帮康守翊看了一门亲事,女方原也算是二流世族之家,奈何战乱中门第败落,如今混得跟他们家也差不多。偏家中爹娘还有些重男轻女,不大舍得出陪嫁。但康守靖打听得那姑娘实在人品不错,就有意说亲。
没想到,康家老姑母是过世了,还有康二婶来横加干涉。
那康仲涛日日跟着小丫头厮混,没想到真给他折腾了一个儿子出来。虽是庶生,仍旧成天当个宝似的,那康二婶的日子便越发难过了。
她想着女儿是没指望的,男人也靠不住,她这把年纪又不可能再嫁,又把主意打到大房兄弟俩的身上。
对康家兄弟嘘寒问暖,表现得象个慈母一般,只在二人婚事上,想把自己亲戚家的女孩弄来,日后好有个倚仗。
康守靖自然不愿上这个当,那康二婶也不威逼喝骂,反对他们更好些,只成天的哭哭啼啼的装柔弱,闹得人不胜其烦。
后来康守靖无法,求到破园来,倒是杜川给他出了个主意。
寻个媒婆,假托有个富户去女方提亲,那边一听,立即把康家的亲事给回了。气得康二婶一肚子火,大吵一架,算是闹翻了,康守靖这才顺利的把弟弟的亲事于年前订下,说好等到明年秋天,出了他们祖母的孝就成亲。
念福听得好笑,“那等你婶子回过味来,又来吵闹怎么办?”
康守靖道,“这却不怕。我让人悄悄去跟她说了一回,与其寻个亲戚家的女孩,回头仗着亲戚身份不好管教,不如寻个外来的好欺负,她倒是也听进去了。不过等守翊成了亲,我还是让他跟媳妇住在庄子上,她隔得老远,还能怎么折腾?”
念福却摇了摇头,“那她要是也想跟到庄子里去怎么办?从前单身汉不方便,如今可是有媳妇的人了。她这个当婶子的要来借住,还能赶走不成?说来她也是可怜人,到时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你们又该怎么办?”
这倒是把两兄弟问住了。
欧阳康笑着说媳妇,“你不能光给人家提困难,也得给他们想想办法呀?”
念福倒是真没想过。
康守翊忍不住道,“那我故意把庄子布置得差些,她就不会来了吧?”
这法子连康守靖都直摇头,“太差了也不象,到底你们是要居家过日子的。如今二婶在家里日子着实难过,跟二叔成天摔摔打打,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不休。就算你那边条件差点,只怕她也愿意过去。”
念福道。“若是你们心好,她又知道分寸,带着她住也不是不行。只怕她本性难移,各种插手管事,才叫人恼火。”
康守靖想半天,“不行只好答应她日后跟着我住,让她消停下来了。”
康守翊却不同意,“那怎么行?哥哥你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哪能再受这份委屈?算了,她要实在想来。就跟我们住吧。顶多她要唠叨。只当听不见也就罢了。”
念福道,“若你媳妇是个机灵的,能降得住她,住一起也无妨。但若是降不住。那还是别住一块儿了。小心请佛容易送佛难。成天有个人添堵,你跟你媳妇也处不好的。”
康守靖道,“这不还有一年么?兴许那时她又改主意了呢?或者咱们也有好办法了。等等再说吧。”
这样也好。念福只是提醒一句,本想也关心下康守靖的终生大事,忽地昌乐来了。
虽说念福从前跟她关系不好,可上门就是客,何况人家还带着孩子,总不好拒之门外。
康守靖忙起身告辞,“我们身上有孝,若不是你们回来不易,这正月里本不应上门叨扰。这便先走了,不必多礼。”
欧阳康送他们出去,那边念福去招呼昌乐。
没想到她的儿子巴图倒跟薯仔极熟,一进门就自来熟的喊着,“小薯仔叔叔,你们在干什么?”跑过去玩了。
看念福诧异,昌乐挑了挑眉,“自你们走后,我想着薯仔寂寞,常带他来玩的。你放心,我如今也是当娘的,不会把儿子教坏带累了你儿子。”
这是说的什么话?念福横她一眼,心里却觉得这丫头如今受了不少磨难,倒比从前懂事多了。只这张嘴,还是一样讨人嫌。
才想刺她几句,摆摆当姑姑的威风,未料小巴图见薯仔兄弟俩逗弄的小奶猫可爱,也管娘要。
可薯仔芋头也是刚得的小猫,小孩子图新鲜,让谁送都不合适,念福怕闹矛盾,忙让下人追了康家兄弟去再要一只。
不意康守翊那几只猫崽子都给人要了去,如果实在想要,他得再问人去。
昌乐听此,忙安抚儿子,“回头娘带你进宫,那儿有专门养育猫狗的地方,你自己去选一只好不好?”
她虽疼儿子,却没把孩子养得如自己从前般娇纵。巴图听了这话,便点头同意了。还道,“那也给德清姑姑选一只,行么?”
念福未免多问了句,“巴图为什么要给德清姑姑选一只?”
巴图仰着小脸道,“德清姑姑没孩子,给只小猫陪着她玩,她就不用总是一个人了。”
念福心头一哽,随即一片戚然。
当年,她原想着,等过几年韩驸马的事渐渐给人淡忘了,就劝劝皇上,给德清再招个驸马,没想到高显去得那么急,恐怕连他自己也想不到,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如今的皇上是德清兄长,妹妹跟哥哥要开口说这种话,可比父女之间还是差上一层的。
才自唏嘘着,谁料康守靖又转了回来,他也是怕孩子失望,想起件事,赶着来道上一句,“若是你们喜欢小兔子,那羊角村老方家里倒是才下了一窝。我这就骑马去捉,天黑前就给你们一人送一只来。”
这可太辛苦了,可巴图已经率先叫起了好。看着孩子期盼的眼睛,谁也舍不得拒绝。
欧阳康干脆牵了紫霄,跟他们兄弟俩一起去了。到时他一人带回来就是,省得累人家大晚上的奔波。再说他是驸马,就是关了城门,他也不怕。
只是出门时,康守靖心里暗想着巴图之前的话,觉得这位德清公主倒是真真可怜。明明跟念福昌乐差不多的年纪,如今别人都是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偏她膝下空虚,还要天天伺候疯婆婆,实在不易。
想来这世上不如意事十之**,虽说自己家中也有诸多烦恼,但比起她来,倒又似没那么可怜了。
这边送人离开,那边昌乐顺势跟念福说道,“我今儿来,一是看看你们,二也是想你有机会的时候,帮着德清说两句好话。大家都是姐妹,看她那样。我们心里都难受得很。当年若不是我,她也不会嫁给韩偲。从前的我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养了孩子,倒是时时刻刻怕有报应着落在孩子身上。只我从前把自己名声糟蹋坏了,如今就是想说好话,也没人理。所以此刻才来求你。”
念福听得倒有几分感动,“便是你不求我,此事我也会管的。你倒是跟我说说宫里的情形,我都走了这么久,有些事也不太了解了。总得知道皇上皇后如今怎样。才好知道要怎么去说。”
昌乐当下就跟她细说起宫中之事,这几年她着力跟众人交好,虽说成效不大,但有贤太妃在。宫中差不多的八卦。她还是知道的。
念福如今掌管自己的封地。颇明白上位者的制衡之术,心中核计了半天,方道。“就算是皇上允了,估计也不会同意就这么让公主再嫁。说不定还要削了公主封号来换,都是有可能的,得先去问问她愿不愿意。再她若能有个现成的人选,我就更好说了。”
昌乐当即起身,“这个好说,我现在就去问,反正要等小兔子,晚上必是要叨扰一顿的。”
念福笑道,“不必你去,索性我下个帖子,让人把德清请来就是。你也随我下个厨,给她和几个孩子做几道小菜。”
昌乐却摇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韩家那个姐姐又生了个儿子,如今姐夫不知怎么把韩家说通,跑上京来,闹着要把大儿子过继进门。德清再拦着,就成居心不良,要断人家烟火了。如今她家成天闹得鸡飞狗跳,我若不去,她断是来不了的。”
念福这才恍然,“怪道我说那日她就来给我拜个年,就匆匆走了,只说婆婆不大好,原来竟是这样。那如今看来,更得让她跳出火坑了。哪有人过继不过继小的,过续大的?分明是看大的懂事,有所图谋了。”
“谁说不是呢?”昌乐应着,去跟儿子打了个招呼,先去接人了。
只芋头听着过继二字,自以为很是荣光,指着自己小鼻子,洋洋自得的说,“我也是过继的,我叫苏适,不跟你们姓。”
念福不觉莞尔。为了减少孩子的心理阴影,他们从小就跟孩子说,过继给别人,是多让一家人来爱护之意。
只小芋头高兴了,小薯仔又吃味了,“我跟师公那么好,凭什么不过继我?”
苏澄便私下里道,“正因为你跟师公最好,才过继你弟弟。你看小薯仔,明显没你大,没你聪明懂事,要是不多找些人护着他,他将来怎么办?”
小薯仔皱眉看看当时那个,还摇摇晃晃学走路的笨蛋弟弟一眼,大度的不去争这个过继名额了。
这让念福对苏大先生忽悠功力,更加敬佩了一层。只唯一让人吐槽的是,苏大先生竟给小芋头定了个苏适这个大名。
这可不象薯仔当年,几乎磨掉人几层皮,才纠结出个山来。苏澄摆明了说,“我就想着,这家里一二三都有了,总得来个四字吧?正好他入的是我家孙子辈,从走,我就定下适了。仔细想想,这个字的含义也不错啊。”
念福很想说,那要是你家孙辈从车,她儿子不就成苏轼了?
算了,三缺一是不道德的,适就适吧。
不过总的来说,苏适这个名字,念福觉得比起沐一成沐二成,欧阳山之流,还是显得有气质多了。
等念福给孩子做了几份松仁乳酪,哄他们吃了。又应孩子们的要求,给小奶猫煮了一碗鱼肉米糊。再去厨房指导着烧了几道小菜,昌乐才终于把德清从家里拖了来。
客套的话也不必多说,昌乐关了门把话说明,就直接问了,“有相中的没?”
德清羞得脸通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话来。
念福很明白的告诉她,“你心中若没人选,我去帮你说了这话,若是准了,只怕你要嫁谁,就由不得你作主。你心中若是有人选,我才好设法替你遂了心愿。你若这样忸怩,耽误的可是你自己。”
德清咬着唇,耳根几乎要滴出血来,才低低的道,“那人……从前也参加过选驸马的。他姓,姓康。”
念福愣了半天,才会过意来。“表哥?你说的是康守靖?”
德清不敢看人,紧紧抓着衣角,盯着炕几上的那盏茶,“他,他是好人……就是做个平民,也行的……”
没人不知道康守靖是个好人。但若是旁人,念福还能去说一说,这康守靖,要她怎么说?
晚上,欧阳康带了三只小兔回来哄好了孩子们。他倒是躲在被窝里。给念福出了个主意。
“……这事,只要有个人肯出面当个坏人就好了。比如说,故意把他俩请到一起,在公开场合。做出些有损名节之事。到时管想娶想嫁。都非得应允不可。其实认真说起来,这门亲事不错啊。有个皇室之女嫁到表哥家去,他那叔婶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闹腾了。”
那也得要人家同意才行吧?
打发欧阳康悄悄去问,康守靖顿时惊着了。他倒没有同意不同意一说,只怕自己门第寒微,配不上人家金枝玉叶。
欧阳康却道,“当年连先皇都允你去角逐驸马,怎能说配不上?你只点个头,我就帮你办成此事。说真的,德清要真是那么娇生惯养,我们也不会保这个媒。你俩都是受了挫折,又本份安稳的性子,应该能过得到一块儿去。”
康守靖犹豫再三,点头了。
于是,在念福临走要践行的时候,昌乐公主作邀,把她们一家,德清,还有一些皇亲贵戚请到自家去了。中途又假意说儿子的小兔子生了病,硬把康守靖召来,要他换只兔子。
在康守靖带小兔子赶来时,又因为她这个主人家“安排不当”,让康守靖误闯到去更衣的德清房中。又被“教导无方”的下人嚷嚷了出来,闹得人尽皆知。
昌乐公主固然是落得满身不是,却也成功的毁了两个当事人的名声。
然后念福去宫里求了番情,最后定下,撤去德清公主封号,从正一品直接跌到四品乡君,算是对她的惩戒。
而昌乐早听了念福建议,在事发后,就到皇后跟前去暗陈已过了。一力把事情担下,承认是自己故意,想帮德清寻个好夫婿。正好常去破园走动,听说康守靖为人不错,就胡来了一把。
反正世人眼里,昌乐就是这个骄纵任性的性子。皇上皇后听说,倒也能理解。再说,德清和康守靖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背后也牵扯不出什么大事。不管昌乐此番作为背后有没有人主使,都无伤大雅,何必做那个坏人?
只是如此一来,韩偲那个想占便宜的姐夫可就倒了血霉。
德清另嫁,他还费心巴力的把大儿子过继进来干嘛?那不是让儿子接手伺候疯外婆?可如今他想退,已经没了退路。德清恼他不义在先,故意把此事上奏了天听。
皇上听说韩偲有后,倒是格外下了道恩旨,对那遗孤按照韩偲当年在秘书省的俸禄,一直供给至长大成人。
那份钱比起公主俸禄可差得太远了,但总算聊胜于无吧?更何况有皇上的金口玉言,谁又敢反悔呢?
于是,在念福离京之前,德清和康守靖的亲事就算正式订下了。
就算只是个乡君,可康二婶哪里敢管?想去跟着康守翊过活,可康守靖一句话把她堵了回去,“我是长子,日后自当我照拂叔婶才是。”
康二叔如今有了儿子,还满心巴望着日后能沾点大侄子媳妇的光,立即就训起老妻,“这话说得很是。你将来也别有事没事去给他们添麻烦了,我还没死呢,你个做正妻的不在家中主持中馈,象话吗?”
康二婶气得干瞪眼,却也无法。再也不敢对两个侄子动歪脑筋,反倒一力交好,康守靖见此,倒也不介意照拂一番了。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此间事了,念福也该回封地了。
只没想到,走前小薯仔把自己精心养了好些天的小黑猫给弟弟了,“我俩分开了,就别让它们兄弟再分开了。我这还有旺财呢,小熊猫就给你吧。”
小薯仔没见过真的大熊猫,所以就把自己黑白相间的小猫起名叫小熊猫,把小芋头那只金黄的虎斑猫起了名字叫小象。
小芋头已经不是一岁那时不懂事的小孩子了,知道分开是什么意识,所以他抱着哥哥就哭了,“我不要,我要哥哥!”
小薯仔抬起小手,懂事的给弟弟擦了眼泪,“小芋头要乖,你要哭了,大家都会伤心的。哥哥在京城,会等着你再来。你一定要记得,好好的把小熊猫和小象养好。象旺财一样,养得又高又壮。”
小芋头放声大声,紧紧的揪着哥哥的衣裳,无助的看着在场的大人。
可在场没有大人能说出话来。
然后,小薯仔挣开弟弟,哭着跑了。
那一幕,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念福都不敢去想,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泪流满面,心如刀割。
他们不仅欠大儿子爹娘和弟弟,也欠小儿子一个哥哥。
(这章为什么上得这么晚?因为作者被自己虐到了。小哥俩那儿,数度写不下去,嘤嘤,下一章,要努力欢快起来。看这节奏,明天更新也得晚了,大家晚上再来刷吧,让我先去哭一把。)(未完待续。。)
番外六 丁香结 上
(小人物的故事,不喜勿订。桂子已经替公孙帅哥找到老婆了,准备这个番外完了,就引出他来了。不要太感谢我哦,嘻嘻~~)
钟山当年回京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翠蓉的终身有着落了。
都是一心为仆,绝不肯离了破园的。一个是落难公子哥,另一个虽是丫鬟,却也是公主府里养这么大,无论学识样貌,都最般配,他俩不凑一对,让谁凑去?
是以,当翠蓉私下去问姚诗意,愿不愿意跟钟山婚配,一向大大咧咧的姚诗意都很是惊讶,“姐姐怎么想到我了?你自己不好么?”
念福带了部分人去西南封地,但象章大婶,姚诗意这样得力的大都留下了。这是她心疼家里老的小的,怕离了她家里没人可以伺候,做不出喜欢的口味。
姚诗意没二话,让她留她就留。怕自己老做那几样,不能让大小主子吃得舒坦,有空还去请教下跟念福交好的宋思源,学点新菜。
也许她天份不是那么好,但胜在心思单纯,认准了一件事,就坚持做下去,这几年倒越发长进了。翠蓉想跟她聊点事情,还得假托让她来闲园学点心,才把人哄来的。
只没想到,翠蓉会跟她说这个。
“……你知道我是什么性子,我也不拿话哄你。钟山这人不错,先生一直想跟他寻个良配,却跟我不合适。一来我到底做过永宁驸马的屋里人,二来。我们都心思太杂,反处不到一块儿去。”
她略顿了顿,才幽幽道,“你前些年不愿嫁人,我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这么些年过去,人家早就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你在心里空留着个位置,年轻的时候还可以哄自己,留个回忆什么的。可真等到老了。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还是蒙了尘的,有意思么?”
姚诗意心神大震,有些不敢看她。
去年夏天。侯方裕一家为做生意来了京城。也来了破园拜会。他和妻子已经有了三个孩子。除了最小的那个留在家里,大的一儿一女都跟来了。
姚诗意特意做了小孩子爱吃的糕点拿出去待客,不知道是侯方裕掩饰得太好。还是被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填满了心思,竟是根本没留意到她,只道谢接过糕点就拿去哄孩子了。
姚诗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酸楚,却又连哭都哭不出来。
事隔多年,侯方裕早已不是她心中的那个少年了。
他微有些发福,还蓄了须,眼角也早早爬上了风霜的细纹,沉稳是沉稳了,却也失了从前的明朗阳光,一如世间的凡夫俗父,为着妻儿老小,奔波劳碌。
只那双眼睛,在瞧着薯仔的眼睛时,才有几分光彩,其余时候,便是笑着,也带着股若有若无的疲惫。
姚诗意有些心疼,却也承认,自己有些微微的失望了。
从前一门心思,要把这人放在心里,孤独终老的心思开始动摇起来,他都这样了,老了自己要拿什么怀念?
早知道真不如不见。
再看向翠蓉,却见她的目光悠远,似也想起许多别的事情。隔了半晌,那温柔理智的声音,才低低的重又响起。
“你得记住,女人年轻,才有任性的机会。等年纪一大,你就是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到时候,看着别人家里热热闹闹的过日子,你却只孤零零的一人,有意思么?”
她的话不重,却一字字敲在姚诗意的心间。
侯方裕是看起来没那么快活,可侯夫人却是很快活的。有丈夫有孩子有生意可忙活,她是忙得不可开交。
可见柳儿上回说得很对,一个家里别管男人怎样,只要女人有心思去过,总是能给自己找着乐子。
她嫁了墨云那样一个闷葫芦,都能成天过得有滋有味,何况钟山还不是那样的人?
翠蓉原以为姚诗意还要再想一想才能决定,没想到她只低头想了那么一会儿,就爽快的道,“好,你去帮我说。不管成不成,我都谢谢你。”
翠蓉怔了怔,然后慢慢勾起了微笑。
有时心思单纯的人,容易执着,也容易变通。不象某些聪明人,心里太多的弯弯道道,反而不幸福。
都是聪明人,要说服钟山,其实更容易。把今年园中需婚配的小厮丫鬟名单报上去,再略提点几句,钟山就应允了。
然后,只等着八月成婚。
舞儿很是羡慕,私底下跟人议论时未免多嘴说了两句,“……怎么就便宜了她?当初钟管家跟柳儿可是很不错的呢。”
没两天,柳儿因着这话,去找舞儿吵了一架。
“你是哪个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我们不错?当年受过钟管家关照的人少了吗?干嘛非把我扯出来?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你如今说这样的话,不是要闹得我们几家不合?”
最后,此事由舞儿认错,并罚了两个月的月钱,才算了事。
回去她家男人也埋怨她,“你真是吃饱了撑的,就算人家有什么,可这都多少年了,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人家订下亲事了,你跑来说,这不找骂么?还嫌便宜了阿姚,那你要不甘心,离了我,也去找他呀?看人家要不要你。”
舞儿里外不是人,差点还把差事都弄没了,只得闭嘴,暗怨自己多嘴。
回头柳儿怕姚诗意多想,本想去找她说点什么。没想到钟山已经先去了,二人就在厨房外的院子里说话。
“……从前我是关照过她,她也给我做过鞋子,可后来家里出事,都多少年没联系过了。你要有心结,那就算了吧。”
姚诗意奇道。“我能有什么心结?你们又没做什么。能比得上我当年为了别人,还私逃上京么?再说她也没说错,如果不是你家出事,我是配不起你呀。说你便宜我,也不算错。”
噗哧。
饶是柳儿一肚子担心,也差点喷笑了。悄悄走开,寻思着回去打听个什么新菜式告诉阿姚,只怕她更欢喜。
只没想到,快成亲时,忽地有个乞颜族的年轻女子找上门来。不过十五六岁。点名要找庄瑾,并说自己是他老婆。
这可把人吓了一跳。后来问清,原来那小姑娘名叫托娅,是当年卓格逼着钟山杀掉的手下。索普的女儿。
因为心存愧疚。钟山当年在草原上。得知索普还有家人,便时常送些金银财帛过去。小姑娘不知其中过往,对这个好心又儒雅的大哥哥很是喜欢。从小就说要嫁给他。钟山只以为是玩笑,没想到她却当了真,如今更是千里迢迢找上京来。
钟山好言相劝,奈何那托娅性子执拗,怎么也不肯信他是给人做奴仆的,还要成亲了。最后更是要依着草原上的规矩,跟姚诗意比试,争夺丈夫。
众人头疼,谁知姚诗意竟是答应下来,提着菜刀就问她,“你是要文斗还是武斗?武斗咱俩一人拿把刀,拼个你死我活。文斗你就来跟我比试厨艺,谁做的好吃,他就归谁。”
托娅被姚诗意那气势给镇着了,钟山索性告诉她,“不管你们谁赢,我都会选她。因为我不愿离开家乡,跟你去草原上生活。我一直拿你当女儿看待,怎会生出别的心思?”
托娅无法,终于红着眼睛回草原上去了。
姚诗意倒是把自己为成亲准备的好些东西送了她,托娅不解,“我要抢你丈夫,你为何还要对我好?”
姚诗意认真道,“我不是对你好,而是想对我丈夫好。他跟你爹有交情,自然想你过得好。你年纪小不懂事,我却不能不懂事,所以要多送些好东西给你,他看着,心里也能高兴些。”
如果姚诗意讲那些大道理,托娅不一定领情,可她这么直白的说出心里话,倒是让托娅当真心服口服了。
“你是个好女人,算了,我再不跟你争了。你们要当我叔婶就当吧,将来要是来我们草原上,我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总算是解决了这个丫头,钟山也如期跟姚诗意完了婚。
翠蓉说得果然没错,姚诗意这样单纯直接的性子,跟钟山相处得非常融洽。也许不如初恋那般浓烈炽热,但这样温情脉脉,更适合过日子。
只是他们的婚事都有着落了,越发显得翠蓉形单影只的可怜。
姚诗意推己及人,“既然我跟你合适,你照着我这样子,给她找一个不就完了?”
钟山不觉失笑,“哪有这样说的?这男人和女人还是不一样的。翠蓉那样,得找个成熟体贴,能关心她的才是,且留心着吧。”
一晃到了年底,未料今年北方气候不错,南方冬天却是格外的冷,连接下了几场大雪,听说灾情还很是不轻。
破园里日日盼着嘉善公主和驸马的队伍,最后却只收到一封磨得极为破旧的书信。
原来西南那边也遭了灾,他们那边的条件没京城好,要救起灾来实在不易,念福夫妇实在走不开,只能打发人送些年货上来,算是个意思。遇上这样的天灾,谁也没有办法。就算小薯仔再失望,也只能自己过年了。
而三月里,青黄不接的时候,京城买卖人口的就渐渐多了。大半都是南方来的贫家子女,还有一些受了灾的商户,连颜色好的姬妾都拿出来卖了。
破园里因当初念福走时带走了一批人,而后从前收养的孤儿渐渐长大,都出去自立门户了,又有不少丫鬟婚嫁后要生儿育女,加上平王府那边,倒是颇缺人手。
姚诗意心好,便跟钟山说,“如今天灾人命贱,若是主子许可,你就多买几个人回来吧。好歹给口饭吃,日后等光景好了,再卖出去人家也能有个活路。”
钟山笑道,“还用你说?先生早吩咐过了。还说除了给小少爷的饭菜,连他的也省俭下来。”
姚诗意这点却不同意,“咱家不比旁人家,便公主在时,只要不宴客,都是按着人数来做饭的,哪有浪费过?眼下统共就这么两大一小三个主子,杜爷还常常不在,再省可就连肚子也吃不饱了。这事你别管,我自己去找先生说。公主走时再三交待过我的,一定要把他们几人的饭菜伺弄好,吃得好才不生病。”
钟山失笑看着这个耿直的妻子,他也不管,自去忙活了。
姚诗意去苏澄那里据理力争了一番,以要给公主写信告状作胁迫,成功打消他要克扣自己饭食的念头,出门便去鸿兴楼了。
近来没什么新鲜蔬菜,老是吃那些鱼肉,大小主子都有些上火。姚诗意记得念福从前总会弄些野菜,她也让京郊庄子上的人采摘送了来。
只她毕竟弄得少,老也做不好,不是偏苦就是偏涩。大人倒不挑剔,小薯仔却不爱吃,姚诗意今天是特地上门去请教宋思源的,只没想那儿却遇上点麻烦事。(未完待续。。)
番外六 丁香结 下
看个男人跪在酒楼底下不起来,姚诗意未免奇怪,因她不是外人,伙计就悄悄跟她说了。
原来这男人勉强算是宋家的远房亲戚,因家乡遭了灾,家里没了活路,便跟着乡人一块儿,带了爹娘上京来投奔亲戚。
这种事宋思源自然不会不帮,只是这男人的爹娘因早已染病,还是很快的去了,宋思源便帮着安葬,只安葬完了,麻烦事就来了。
这男人因读了几天书,有点认死理,说宋思源于他家有大恩,他又还不起钱,非得做牛做马,为奴为仆报答他不可。
宋思源当然不肯,他要收了自家亲戚做奴仆,那算什么?故此一直躲着不见他,还给了钱打发他走。他不肯走,就跪到酒楼这儿来表诚心了。
姚诗意真心觉得这人比她还二,想想便上前道,“你就别为难宋老板了,要是我帮你还了这钱,你到我家做活如何?”
那男人转过脸来,他也就二十一二,生得国字大脸,貌不惊人,却不粗鲁,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闻言当即点头,“那你帮我还他三十七两八钱五分银子,我就跟你走。”
姚诗意应下,回头跟宋思源悄悄说,“让他去我们那儿先找个活干,省得心里不安乐。”
宋思源自然谢过,又教了姚诗意怎么做野菜才不苦不涩。
回头,她就带了这个叫毕岩的男仆回去,而那边。钟山也带回一个名叫美娘的女仆。
初次见面,姚诗意就愣了。
这个美娘,确实很美,而且美得很象她那位亲娘。不是容貌,而是作派。
毕岩上下打量后直言,“这是哪来的窑姐儿?”
钟山窘得无法可法,姚诗意忙把毕岩拽下去了。
回头钟山才向姚诗意坦言,那美娘原是他的亲妹子,小字珍儿。抄家被发卖时,给人卖到南方娼馆。养成后倒是运气不错。被富商赎去当了妾室,只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遇上这回天灾,又把他妹子给卖了。
可巧今日他去买人。那美娘被带走时已有七八岁。还依稀记得他的容貌。当即出声相认。说起家中旧事,兄妹二人都哭了一场,钟山又求了苏澄。把人赎了。
姚诗意没有眼泪,只问,“那她生过孩子没有?”
钟山摇头,那富商家养她不过是个玩物,如何会让她生子?
姚诗意松了口气,“这还好,省得回头又牵挂小的,更加麻烦。不过她从前那样的身份,住在咱们园子里倒是不妥,你有没有想过,把她安置在何处?”
钟山想过,“咱们不如破费几两银子,再给她寻个夫家吧。”
花钱没问题,只姚诗意不大看好这法子,“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她要万一养得跟我娘似的,打死她也过不得苦日子的。没得到时,又来怨你。”
这话确实有点不大好听,既是至亲,钟山也微恼了,“那你还是你娘的女儿,不也过得好好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可姚诗意却浑不介意,还认真回道,“那我不是打小养在正经人家家里的么?跟她可是不一样的。”
钟山噎得无语,却也不愿与她争执,心想自家妹妹从前门楣比她可高贵清正多了,此番逃离火坑,往后定是能好好过日子的。
于是暂且把妹妹安置在院子里,然后托了媒婆,去给她说亲。
这美娘倒也乖巧,因钟山成婚后,单独分了个小院子,她每日在家,就帮着打扫房屋,做做针线,很是安分守已的样子。
未料不到一个月,苏澄就勃然大怒的要把美娘赶出去。
钟山不知发生何事,匆匆赶去时,就见妹妹跪在地上哀哀痛哭,旁边站着刚回来的杜川,抱着懵懂无知的小薯仔,也是气黄了脸。
苏澄黑着脸道,“我现在还给你留面子,没叫人进来。你明天一早就把她送走,若是她在这府上多留一日,连你也滚出去!”
钟山从来没看他发这么大的火,连问都不敢问,急忙把妹妹带了出去。
等到回了房,已经被叫去,听说了原委的姚诗意也赶了回来,关了门劈手就给了美娘正反四五个大耳光子。
“贱人!先生没杀了你,算你好命!”
美娘方才只是啜泣,如今却是号啕大哭,“哥哥,哥哥你就看着人这么欺负我么?”
姚诗意冷笑,“要你哥哥知道你干的好事,瞧他会不会放过你!”
钟山更糊涂了,“她到底干什么了?”
他记得跟妹妹略略提过苏澄和杜川之事,他这妹子,应该不会没脑子到去招惹他们吧?
姚诗意简直没脸说。
美娘还没把算盘打到苏澄杜川头上,却把算盘打到小薯仔身上了。
她倒是看得清,知道薯仔会是破园以后的主人,又想着小孩子离了亲娘,必是依恋的,先生管得又严,便私下里哄了薯仔,叫他来亲摸自己的胸乳。
她是想着,先讨好了小孩子,让他哭闹着要自己去做心腹,好长长久久留下。等他长大,更可诱他做些男女之事,若抢先诞下儿女,这辈子便跟她再也脱不开干系了。
谁料小薯仔虽不懂事,却不上这个当。
因念福从小就教过他,不是至亲,不许别人来摸他的身体,也不要去乱摸别人。
美娘上回来勾引小薯仔,小薯仔就觉得奇怪。都说了他不吃奶了,干嘛要去摸你那里,亲你那里?
等到今日美娘又来勾引他了,小薯仔知道杜川才回来,去跟苏澄打个招呼就会来瞧他。所以故意拖延着时间,让她多留了一会儿,正好让苏澄杜川撞破。
他不懂是怎么回事,正好来让大人看看。
可等到苏澄杜川看这女人露着胸脯在小薯仔跟前晃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便是美娘再哭着辩解说,自己是见小薯仔可怜,她又没当过娘,想疼疼他也骗不了人。没一刀子捅死她,真算是给面子了。
钟山听说究竟,气得脑子一阵阵的发晕。差点没厥过去。原以为弟弟庄珂变成满心仇恨的样子已经够可怕的了。没想到这个妹妹更加无耻。
“就你这样,还能嫁什么人吗?给我剃了头发做姑子去!”
可美娘却大哭起来,“我又不是自己愿意变成这样的,哥哥嫌我不好。当初怎不来救我?如今我只是想过得好些。又有什么错?你这当哥哥的不说帮我。还要怪我,你到底记不记得我们是一个爹娘生的?”
“你还敢提爹娘?”钟山气得青筋爆起,铁青着脸。抬脚就想上前揍人了。
可姚诗意却把他拦住,“你就算打她一顿,又有什么用?她这样子,能安心当姑子吗?别惹出更多事来。如今倒是别往正经人家去寻了,给她寻个有钱人家,要买妾室的,把她远远的嫁了,也算是咱们尽到心了。”
美娘听到这里,倒是不哭了,“那你们若要卖我,须得把我的卖身银子给我。”
这话一出口,算是彻底断了钟山最后一点念想。
这个妹妹压根就没相信过他,在那些年分隔的岁月里,她早已经从一朵纯洁无垢的水莲花,染得浑身皂黑了。
没脸等到天亮,当天夜里,钟山就借口妹妹生病,把美娘送了出去。陪她在客栈住了三天,寻了一个豪商,把她嫁了。不过那份聘银,却没有全部给她。
“我扣下来的,是府里之前买你花的钱。那是主子出的,不能让他们白赔了。这儿是用我和你嫂子的私蓄,给你打的银包金的镯子,你自己藏好,留着有难救急。我们兄妹的情份,就此也算尽了。”
美娘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的把镯子收了就走了。
从此,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钟山回了破园,心中未免又酸又苦,不意姚诗意瞧他那样,却是笑了,“你不会要哭吧?”
钟山心里憋着火,他都这样了,他老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真是孰可忍不可忍!
就在他想吵一架来泄泄火的时候,不意姚诗意跟哄小孩似的拍拍他背,“行了,没事了。我不也一个人么?大家往后算是扯平了。最多我这胎生个闺女,你好好教养着就是了。”
凭……什么?钟山想骂人的话噎在了嗓子眼里,僵硬的扭头看媳妇一眼,“你,刚才说什么?”
姚诗意一脸懊恼道,“我就说怎么最近做菜一直不对味,薯仔都不爱吃了,还以为是他挑嘴,原来是我有身子了,真不知道先生他们每天是怎么吃下去的。也亏得章大婶看出来了,叫我去高老大夫那药堂子里看了一眼,还真是有两个月……嗳嗳!”
她还没唠叨完,就已经被钟山拦腰抱了起来,哈哈笑着转起了圈。
他要当爹了!他又有亲人了!
他要生个儿子,再生个闺女,好好的把他们养大,给庄家传下后代。干干净净,懂事明理的后代。
到了这年的冬天,姚诗意果然生下一个女儿。还在月子里就特别乖巧可爱,一点都不折腾她的爹娘。
钟山想了许久,决定给女儿起名叫眉儿。往后等生了儿子,就起个名字叫恪儿。既是纪念他这一弟一妹,也想让他们把姑姑小叔没过到的正常日子过下去。
只这年冬天,念福他们又没能上京。
去年的雪,今年又是洪水,好多道路都冲毁了,估计他们明年都来不了,连礼物也没法送。这好不容易送封信来,还是辗转送到高绣茹那里,再托军部送上京的。
小薯仔高高撅着小嘴跑开了,一个人躲开去生闷气。
“起码没哭,也算是好的。”毕岩一语出,所有人都看着他。他立即耷拉下头,“我又说错了,我去干活。”
这人也实在让人无语。说他是个坏人吧?心地很善良。说他是个好人吧?总噎得人说不出话来。哦,还有点一根筋。
在一次宋思源那边的小伙计不小心说漏嘴之后,他知道姚诗意实际没给宋思源银子,顿时又开始各种要去做牛做马了。
当时翠蓉刚好经过,顺手就扔出五十两银票,“这么点子小事,还扯什么扯?只当我添香油了,都消停消停吧。”
毕岩拿着银子还了宋思源,决定对翠蓉以身相许了。
一个没娶一个没嫁,不正好么?
翠蓉跟他苦口婆心说了三四个月,也不见效果,反倒跟这毕岩拉扯出些感情来了。只她比毕岩可大了七八岁,这老妻少夫的,要嫁人还真有些下不定决心。
如今姚诗意反过来劝她,“你要再拖拖拉拉,可真是什么机会都没有了。他是不会说话,可服管,又没什么坏心眼。就算你们将来过不好,起码这几年可以巴着他,生个一儿半女的,日后不也有个伴儿?到时他再遇到好的,你就放手,要是大方,给些银子也不是不行。反正你这么本事,还怕过不下去么?”
翠蓉想想也有道理,抱着她刚生的女儿,看着小丫头可爱的睡颜,渐渐下了决心。
***
旺财:预告一下,下一章,是公孙的。
公孙:你们不会弄个膀大腰圆吧?温柔不?漂亮不?
旺财:你猜……
公孙:我猜狗肉火锅很不错。
旺财:……(威胁狗狗的是坏人,给他一个厉害的!)(未完待续。。)
番外七 声声慢 上【公孙弘】
六月的七星湖,开满了荷花,是京郊一大盛景。等到七月,粉红嫩白的花瓣落下,渐次结出鲜嫩的莲蓬,又在那盛景中增添了采莲剥菱的趣味。
天色晴好,清风徐来。
两个唇红齿白,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坐在采莲船上,正随着船娘划动,游曳在碧叶红花间。这本身就美得象一副画,更兼美人轻笑,那便更是活色生香。
“……这莲蓬鲜嫩,生吃便是最好,连那黄莲心都是甜丝丝。或煮糖水,只等水熟时放下便起锅,方不伤那份清香。只那些稍老些,便拿去碾碎蒸化,再和糖桂花拌匀熬煮,放到模子里放凉,就是极软滑的莲子糕了。若吃时搁在冰上略冻,风味更佳。”
那身量稍小的蓝衣女孩听黄衣女孩说着,满是羡慕,“表妹你虽比我还小半岁,懂得可真多,怪不得娘总叫我跟你学着。”
黄衣女孩笑着,并无嘲讽卖弄之意,只有一抹浅浅的骄傲,“这原也怪不得你,我这桂花莲蓉糕还是跟我大嫂学的。只可惜我怎么做,都没她好。我姨娘还常说,我就只能画虎画皮,哄哄外人而已。”
“那就不错了。回头你也教教我画皮,省得我娘总说我……”蓝衣女孩忽地脸上一红,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她前年就已订了亲,说好明春要完婚的,是以母亲对她的教导颇严。若不是这个表妹难得来一趟,家中又没有合适的女孩作陪。怎么也不会让她出门。
眼下虽除了那船娘,左右并无外人,可黄衣女孩还是很规矩的没拿表姐的婚事打趣,反主动又掐了一只水红菱,又跟她说起这菱角的几种做法。
她不显摆,可那船娘日日在这湖上摆渡,却是极有眼力。
虽这黄衣女孩打扮也很朴素,但明显比蓝衣女孩的更胜一筹。又或者说,更有底气讲究吃穿一些。
否则这大热的天,一般的人家能有冰么?
船娘有了心。把一只小小的采莲船划得更加安稳。寻思着一会儿要多赚些打赏银子。便把船划到湖上最美的一处看风景。
只没料到,这儿早有一艘大船。从那敞着的门窗便可看见,有不少年轻公子正在里面饮酒作乐。
船娘还以为年轻的小姑娘必然愿意上前凑个热闹,那戏台子上说的公子小姐。不是最喜欢这种偶遇么?
没想到那个黄衣女孩顿时皱起眉头。“快划回去。我们不要过去!”
船娘一怔,知道是遇上真正正经人家的姑娘了,赶紧把船往回划。
可那大船之上。已经有个青衣公子眼尖的瞥见她们了。跟居中一个穿团花红袍,肤色偏黄的胖子一说,那人立即走出船舱,命人追赶上来。
小船悠悠,本就为赏景而设,如何敌得过那样大船?没两下就给人追上了。
青衣公子道,“嗳,姑娘别跑!我们不是坏人,不过是想请你们上船坐坐,喝杯茶而已。”
蓝衣女孩早吓坏了,“我们不去,不去!”
只可惜她那声小音娇,除了临近几人,旁人如何听得清?
那黄衣女孩倒是沉稳许多,对那船娘道,“你高声和他们说,我们都是良家子,不是陪人喝茶说话的。家中长辈兄弟就在不远处呢,还请不要误会。”
那船娘依言说了。
那青衣公子却道,“既是良家子,那更好了。我们也是良家子啊,还是官宦人家之子呢。你放心的上来,我们说说话,一会儿就送你们回去见家中长辈。放心,我们都是懂礼之人,不会胡来的。来来来,放条小船,本公子亲自去接人。”
蓝衣女孩快吓哭了,黄衣女孩怒了,挺身而出,“既是懂礼的官宦人家之子,为何要强迫好人家的女孩做这等事?男女七岁不同席,莫非你们这些公子只是徒长了个子,没长年纪?”
“你这怎么说话的?”那红袍黄胖子立即恼了,他却不擅长争辩。
那青衣公子立即跳起来嚷嚷,满脸的恶形恶相,“你知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什么人?他可是当今的国舅爷!好心好意请你们过来,不过是喝杯茶说说话,如此风雅,你却如此不识好歹,还无端侮辱人,我今天还非要你来斟茶认错不可!”
听说那红袍黄胖子居然是国舅,船娘大惊,蓝衣女孩更是吓得琵琶发抖。
黄衣女孩眼见不得善了,索性也豁出去了,佯装无知道,“我不知道什么国旧还是国新,我只知道,你们若再来逼迫,我只有跳下这湖里,以证清白。若你们不怕惹上官非,落个逼迫人命的罪名,就尽管来试试!”
那青衣公子一顿,明显有些犹豫,可红袍黄胖子却不信那黄衣女孩真的敢跳湖,“好,你要是真敢跳下这湖,我齐修元今日也算服了你!你跳啊,不跳你就乖乖的过来给大爷认错!”
船娘隐有屈服之意了,那蓝衣女孩也拉着表妹的手,眼泪汪汪的示弱道,“要不,我们跟他们说,你大嫂其实是……”
可她话音未落,那黄衣女孩竟是狠狠瞪她一眼,立即将她话头截断,“不许胡说!否则我再也没你家这门亲戚。”
那蓝衣女孩稍一犹豫,黄衣女孩竟是没有半分犹豫的,扑通一声直直跳进湖中,显然是真的生性刚烈,而不是作戏。
啊!
那蓝衣女孩,包括大船上好些女子都尖叫起来,显然是吓坏了。
就连那红袍黄胖子也白了白脸,目光闪烁着往后看去,明显有了几分怯意。
“都吃饱了撑着,在这里吵什么?”
忽地,荷花丛中站起一个高大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阴沉着脸,带着三分酒意,七分怒意。
他的面目本来生得很是英俊,若是肯笑,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芳心。但此刻黑着脸,又让觉得如地狱修罗一般,胆战心惊。
“都傻站着干什么,船娘你是死的不成?救人啊!”
被他这一吼,那船娘总算回过神来了。
低头一看,不用她救。那跳船的小姑娘压根没想死。在水里抱着她撑船的竹篙呢,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并没有半分惧意。只故意把头低着,藏在荷叶底下。只露出口鼻。让人以为她掉进水里了。
船娘心中一定。也知道该怎么做了,把那竹篙交蓝衣女孩拿着,自己也跳下湖去。她们在水上讨生活。都是水性极熟的,假意左右摸了摸,才道,“人在这里!幸好给水草缠住了,没沉下去。”
呼。
此刻,那红袍黄胖子也才松了口气。
他是国舅不假,但要是真的落下个逼奸不成,害死良家子的罪名,只怕龙椅上的那位也饶不了他。前几年,在给先皇守孝之时,京中有些打熬不过,寻欢作乐的权贵子弟,被惩戒的还少吗?
就连朝中大臣,若敢养儿育女的,也颇为不受皇上待见。姐姐自坐上凤位后,一直告诫家里,要小心谨慎,不要惹事。
他方才是见那两个女孩衣着寻常,心想就算弄来取乐一番,到头不过是给几两银子完事,但若是闹出人命,尤其被这位大爷撞破,只怕就不得善终了。
齐国舅虽年轻,可也一眼看出,那高大男子身上穿的银白袍子虽被揉成腌菜样了,那可是贡品。他家也唯有一匹淡蓝色的,只给了他嫡出的大哥。他齐修元虽在家中也颇为受宠,却不是傻子,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当下就对那高大男子赔罪道,“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多喝了几杯,又给人激得一时上了火,这才惹出事来。姑娘!”
他回头找管事的要了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抛到小船上,“这便给你们压惊看病吧。”
蓝衣女孩不敢接,更不敢答话。
那船娘抱了“溺水晕厥”的黄衣女孩上来,红袍黄胖子浑不顾肚子上肥肉的抗议,再冲那高大男子作一深揖,迅速开溜了。
蓝衣女孩见表妹溺水,低低哭泣,那船娘假装揉搓几下,黄衣女孩才吐出口水,假装醒来。
只是瞧见那高大男子眼中勾起一抹似讥似讽的笑意,不由得耳根微红,想要道谢,那男子却转身走了。
再看他身下,原来也有一只小船,船上还有几只空酒坛,想来他昨晚是在这船上过的。
本来独坐花间,对月一醉也是人间雅事,可黄衣女孩在不小心瞟见他颈畔一只老大肿起,被蚊子叮起的红包时颇有些好笑。再回头看,却是自家的船只见她们久不归来,已经呼唤着找了过来。
黄衣女孩忙嘱咐表姐收了眼泪,又对那船娘道,“这银子你拿去,别跟人提今日之事,就说我采莲蓬不小心落了水,省得日后人家找上你麻烦。”
那船娘如何不知好歹?忙捡了银子,连连道谢,把人送走。
等家里人瞧见黄衣女孩落了水,未免好一番责怪。等到进了家门,摒退外人,女孩才把实情说出。
蓝衣女孩的娘亲听得吓得差点坐不住,“这怎么就惹上了齐家?要是有点什么,岂不全是我家的罪过?”
另一位美貌姨娘却严厉看着才换了衣裳的黄衣女孩道,“你有没有泄露自己的姓名家世?”
黄衣女孩摇头,“我晓得好歹。”
那美貌姨娘沉吟再三,道,“话虽如此,可回去还是不得不跟夫人回禀一声,到时若有什么责罚,你也得领着。”
蓝衣女孩忍不住道,“此事又不是表妹的错,全是那个公子仗势欺人,凭什么要她认错?”
她娘苦笑,“傻孩子,这世间做女子最是吃亏。就算不是你们姐妹俩愿意,可别人招惹上来,世人也要怪是你们的过错。妹子你收拾一下,我和你哥送你们回去吧,要解释也该是我们才是。”
美貌姨娘却是摇头。“我在那儿低人一等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带累你们?往后更得让人说咱们袁家家风问题了。如今开了科举,可不能让家里沾染上这些坏名声。哥哥和侄儿还要上进呢,好歹梅儿是个女子,又没报上姓名,也不一定就会闹出事情。再说夫人近年越发心慈,顶多罚她抄抄经书了事,没什么大事。”
那妇人见说她不过,只得送她们母女俩上车离开。
只在车里,那姨娘又把女儿好一番责骂。却是说得少。心疼更多。又问,“那来帮忙是何人?可会出什么纰漏?”
女孩笑道,“我方才没说,那位来搭救我的。其实是定国公府的公孙弘。我从前在破园见过他好几回。倒还认得。只他却没认出我来。见咱们家里有人来接,便自走了。”
姨娘微松了口气,“是他还算好的。便是有什么,也能帮着咱们分辩一二。”
说着话,马车进了京城。
一路到了归仁坊,走到一户挂着欧阳牌匾的侧门停下,下车进去。却见院门口堆着不少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未免有些奇怪。
下人笑着报喜,“是二少爷带着二少奶奶全家回来了!”
虽说大少爷过继出去了,可家里称呼自那年改了过后,就再也没有改过来。
袁姨娘心里一个咯噔,“这任期还没到呢,怎么就回来了?”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下人笑道,“姨娘别担心,是咱们二少爷在任上干得好,已经高升了。原该四五月间就回来的,只他担心任上的堤防不稳,索性也没报信,只等着重修了堤防,这才带了一家子回来。只可惜这一耽误,能在家里团聚的日子就短了,休不到一个月,又得启程上路呢。”
袁姨娘一听,忙给女儿一个眼色。这时候有些话就不好说了,先亲人团聚要紧。女孩点头,自是明白。
进得房中,谭氏正一手抱着一个孙女又哭又笑的。这么多年,她可算是见着自己的亲孙女了。
见她们进来,欧阳庄起身笑着打招呼,“袁姨娘好,呀,小妹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走时,你才这么点高。”
他自那年外放,前前后后共干满了两任,除了有一年回来述职,这六七年间,这还是家人第二次相见。
别说有一半血缘的欧阳慕梅,就是没血缘关系的袁姨娘都忍不住心酸落泪了。
“这些年,在外头可吃了不少苦吧?我瞧着二爷可黑了不少,人也瘦了。”
“可不是么?也不知廉儿在任上是怎样艰难呢。”伍姨娘永远这么没眼色,袁姨娘问候欧阳庄,她偏要往自己儿子身上扯。还哭哭啼啼,一副可怜相。
那一年,欧阳廉和欧阳庆两兄弟去参加科举。欧阳庆凭岳父一家揍出来的本事,侥幸跟关耀祖当年似的,好运气的挂了个榜尾,授了个明堂正道的武举出身。
但欧阳廉到底还是落了第,他到底基础差了些,年纪一大心思也杂了,索性不再读了,完婚之后,是关耀祖帮他走了点门道,把他弄到外地军中去当了个小吏。
虽然品级不高,但那边是老关家的嫡系,不必担心有人欺负。而且这样有名有实的官职,对于一个天资不高的庶子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前程了。
当下袁姨娘不好说,谭氏却是耳尖听到,顿时发作道,“你要心疼,索性让他辞了官回来,伺候他亲爹,做个孝子去!”
伍姨娘顿时缩了脖子,抹了眼泪,再不敢多言了。
这些年,欧阳锦自脑子被拍坏之后,伺候他可成了全府上下最没人愿意干的活。
从前那么受宠的紫云姨娘伺候了半年,都受不住的宁愿被发卖出去,也不愿再管。她让自己儿子,放着好好的官的不做,回来伺候那个傻子,才是疯了。
这人心啊,就怕不知足。
袁姨娘心中摇头,任女儿跟兄长说话亲近,自去问候二奶奶傅氏了。
***
公孙:为啥给我用这个词牌名?一点木有我高大上的气质。
白薯:要我帮你数数你老人家几岁了么?
公孙: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白薯:你个老剩男,欺负你又怎样了?来咬我呀,敢来咬我吗?
公孙:……(未完待续。。)
番外七 声声慢 下【公孙弘】
才歇过午休,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连狗都寻个凉快的树荫底下懒洋洋的趴着,才睡起换班的年轻家丁还有些无精打采。半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在心里一遍遍凌迟着外头树上,那聒噪叫个不停的夏蝉,忽地一枚铜板砸到了他的脑门上。
正想发怒,可那家丁才一睁眼,就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家中大少爷的马车已经回来了。
要不是太阳太毒,大少爷不耐烦骑马,让他瞧见自己这副样子,不扒了他的皮才怪。想及此,暗暗给赶车的舅舅一个感激的眼神。要不是他方才砸个铜板叫醒他,今儿可就闯祸了。
上前殷勤的放下车凳,看大少爷下车时那样一身的杀气腾腾,家丁越发恭谨仔细,幸而主子没空跟他们啰唣,进了门就匆匆往里走,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只回头就挨了舅舅一记爆栗,“一家子好不容易给你在门上求了个差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还有各种孝敬,你这小子还不警醒着些,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家丁虽吃痛,却明白舅舅是一片好心,“回头让我娘给您打二两酒消消气,可别为我气坏了身子。”
车夫舅舅瞪他一眼,“这大热的天,花那些钱干嘛?你若有孝心,好好把这差干下来,才是一家子的正经福气呢。”
家丁赔笑着,目送舅舅去后头卸车了。然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坐在门前当差。
可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里面就传出话来,又要马车进宫去。
只这个差使却不该那家丁的舅舅,另有车夫套了辆家主用的大车出来,又备了大少爷的马。
不一时,大少爷扶着太太出来了。大少爷重换了身干净衣裳,洗过了脸,但脸色仍是阴沉着,倒是太太镇定,看不出端倪。
恭送主子出了门。年轻家丁耐不住好奇。八卦起来,“这是怎么了?还要惊动宫里娘娘?”
他来了一时,也识了些眉高眼低。若非要去见家里的皇后娘娘,何必非要惊动太太?
门上有些老成家人就道。“只怕。跟五爷脱不开干系。”
五爷?齐修元?
年轻家丁不解。可老成家人也不多说了。有些事,得自己学着看,别指望有人教你。
年轻家丁只得自己费神琢磨。府里这位五爷,大名唤作齐修元的,也算是好命了。
他本是庶出,论理是沾不到什么光。奈何他生养的时候好,正是老太爷走了,老太太寂寞无聊的时候。
偏生他小时候又长得肥白圆胖,极是可爱,老太太索性就养在自己园子里,当个小猫小狗一样的逗弄。等到他十来岁,基本养废了大半,老太太也撒手去了。
可仗着有那些年承欢祖母的功绩,老爷夫人都对他颇为宽和,知道他的教养学问不好,也不能怪他,便对他略放纵了些。
这样一来,这位五爷大祸不敢闯,可小祸却没断过。
可这回他是又惹了什么事,要惊动皇后娘娘?
家丁想来想去,忽地想起前些时听人说,这位五爷游湖时把个姑娘逼得落水之事,可那姑娘又没死,能有什么事?
难道那时没死,此时死了?
年轻家丁越想越糊涂,而此时在宫中,刚刚听完事情始末,齐皇后气得差点砸了手中茶盏。
“混帐!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齐夫人脸色也不好看,“这也是幸好你兄弟听说了此事,赶紧打听了始末,回来告诉老爷,也是气得不轻。当下把老五打了一顿,关进了祠堂。可眼下事已至此,总不能不解决才是。”
“听母亲这话,父亲是有主意了?”
齐夫人道,“你爹的意思是,干脆将错就错,在事情还没闹大之前,索性让老五娶了那丫头算了。她家门第虽低了些,好歹堂哥是尚了公主的。二人都是庶出,也算是般配。只嘉善公主毕竟身份特殊,你爹叫我来问你一声,可不可以结这门亲。”
齐皇后冷静下来想了一想,“如今便是我们不想结,还有别的法子吗?那公孙弘不是多话的,跟嘉善驸马也素有交情。这件事若是他不知道便罢,若知道是欧阳家的姑娘,怎么也不会传这个闲话。只怕是老五那些狐朋狗友里有认得公孙弘的,才把话传了出来。我平常总叫你们约束家人,不要给我惹事,这老五怎么就惹出这样大事?”
看女儿还是忍不住撒了气,齐夫人虽是满心委屈,却也只能低头认错。
眼下这个虽是她闺女,更是主子。况且齐修元管教不好,虽说是老太太的错,但也是父母没有尽到责任。
不过他们在家已经商量好了,等齐修元成了亲,就把他打发回老家去,再也不许他上京了。在那边让他做个小小的富家翁,也算是对得起他。
齐皇后听了这些安置,点了点头,“那你们就去提亲吧,皇上那儿,我会找机会说的。”
她想了一想,取出一对不那么贵重,却很漂亮的新制翠玉宫花,“那欧阳家的姑娘给逼得宁愿跳湖,也不肯就范,显见得是个性烈的。这亲事,咱们家愿意,只怕人家还不一定答应。你们让人拿了这个先去说合说合,只别说是我赐的,只让她们家瞧瞧,知道咱们家的诚意就好。再往后说,也容易些。”
齐夫人谢过皇后娘娘,捧着宫花走了。
次日,就打发了个能说会道的管事嬷嬷,去了欧阳家。
可巧今日欧阳庄带着媳妇孩子,还有小妹全去破园了,就谭氏在家。听说皇后娘家来了人。倒是奇怪。袁姨娘想着不好,赶紧三言两语把那日之事说了。
谭氏又惊又怒,“我看你素来是个懂事的,这样大事怎不早说?”
袁姨娘跪下泣道,“那日一回来本就要说的,谁知遇着二爷回来了。瞧太太那样高兴,婢妾哪里敢来扫兴?原想着等二爷走了,再把此事细细禀报,谁知他家今日就遣人来了。”
谭氏不悦的横她数眼,却也不好发作。让她回屋等着。自让人把那齐家管事嬷嬷叫进来说话。
见她不留外人,那嬷嬷也是懂事的,便不说那些假话套话,先就把皇后娘娘给的宫花捧出。委婉的提出结亲之意。
“……我们太太知道之后。气得了不得。原要亲自登门道歉。只怕事情传扬开来,反倒于贵府小姐名声有损,才让奴婢前来。这宫花也不算什么。只当给姑娘压惊……要说我们五爷是顽劣了些,但为人还是不错。何况有我们老爷夫人作主,必委屈不了府上姑娘。”
谭氏并不动气,只道,“你们家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我们家的情形,你们也晓得,老爷一向卧床不起,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担不起多大的事。幸好我儿子回来了,要不此事容我家商议商议,再做决定?”
“这是自然。”只要没有一口回绝,那管事嬷嬷就算完成任务了。
晚上,等欧阳庄回来,谭氏把他,还有欧阳慕梅及袁姨娘三人都叫来,“眼下齐家已经来提亲了,此事该怎么办,我允你们都说句话。”
袁姨娘看看女儿,先就跪下垂泪道,“太太,并非婢妾不知好歹,可这位齐五爷如今还在爹娘跟前,天子脚下就敢行出这等事来,可见性子不是个好拿捏的。梅儿又这样莽直,只怕以后过不安宁。”
欧阳慕梅却没有哭,只白着脸跪下冷然道,“听说年末大哥大嫂是要上京来的,到时我跟他们去西南。等时候一长,有什么风言风语,也该散了。”
袁姨娘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西南虽是嘉善公主的地盘,却没有什么好门第。女儿要是去了,只怕只能嫁个寻常秀才百姓,了此一生。
她们的态度都已经表明,欧阳庄这才问道,“娘,您觉得这门亲事能结吗?”
他如今当惯了官老爷,已经习惯先了解各方意见,再做决定。
谭氏看着地上的袁姨娘母女,有些犹豫。
说实话,如果慕梅是她亲生的,她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可慕梅不是,而齐家又这么有诚意的来提亲了。要是拒绝,会不会得罪齐家?继而得罪皇后娘娘,甚至于给皇上吹吹枕头风,在朝堂上给欧阳庄穿小鞋?
可这些话,是不能当着慕梅母女说的。所以谭氏让她们先回了房,才说起自己的担忧。
欧阳庄却道,“娘的担忧我都明白,不过也请您反过来想一想。此事明明是齐家理亏,就算我们拒绝,齐家心怀不满,但若真的打击报复了,他怕不怕我们宣扬出去?大哥大嫂虽在西南,却不是纸糊的。要不是心存顾忌,皇后娘娘何以要送这对宫花来,以示安抚?”
谭氏听着也觉有理,“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大大方方的回绝?”
欧阳庄淡笑,“眼下皇后娘娘都来示好了,我们还要拒绝,岂不是太不给面子?”
谭氏听得糊涂了,“那你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欧阳庄笑了,“这拒绝也有很多种方式。要不这件事娘你交给我吧,我看能不能更好的解决。”
谭氏松了口气,看着儿子满怀欣慰,“庄儿真是长大了,娘也可以依靠了。”
眼见谈话气氛正好,她忍不住就说了,“这回你跟你媳妇去赴任,把俩丫头留下吧。她们也渐渐大了,该学些规矩了。随你们在任上,虽亲密些,到底学的东西差了许多。我虽比不上你过世的祖母,好歹也不会教坏了她们。”
欧阳庄反问,“就这个?”
谭氏奇道,“那还要有什么?”
欧阳庄忍笑道,“回京之前,傅氏一直不敢让我写家书,她怕先说了。娘您就要给我纳小了。”
谭氏失笑,“她这孩子想到哪儿去了?她又不是不能生,我干嘛往你房里塞人,讨这个嫌?”
笑过之后,她也叹道,“娘也是做女人的,懂得女人的苦。如今年岁大了,每每想着你爹那个没良心的,当初抛妻弃子娶下我时,也不知那崔家姐姐在家里是何等心酸。我这心里呀。就是说不出的难受。轮到自己。又怎会再做此事?说来你这外放的几年,也是够辛苦的,她能养下两个闺女,算是不易了。”
欧阳庄默默点头。妻子跟着他吃了多少苦。他心里是明白的。虽说他身边不是没有通房丫头。可他却不愿在妻子没有同意的时候,又往屋里弄新人。
谭氏道,“你回头跟你媳妇说。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好指望了,将来还要靠她伺候的。你们房中的事,只要不出大格,我都不会管,让她尽管安心。”
欧阳庄替媳妇谢过,次日就去寻了一人。
从校场上擦了把汗下来,关耀祖甚是惊奇,“你怎么寻到我这儿来了?”
欧阳庄笑道,“全京城谁不知道你家新添了一对宝贝蛋,我要是现在跑去,不是给你家添乱吗?”
关耀祖哈哈大笑,眉眼间却尽是得意,“是薯仔说的吧,那孩子,可越来越别扭了。”
欧阳庄但笑不语。
他家那大侄子如今已有七岁,今年开春破格被国子监录取,让一帮子十七八岁的“老”同学无比汗颜。
起初还以为他是沾了师公爹娘的光,可没想到才几个月,这孩子展露出来的渊博学识和扎实功底,让这帮大师兄们都不时自愧不如。
若说是个小书呆,也让人好想些。偏偏这孩子走狗斗鸡,蹴踘跑马,无一不精。
最可恨的是,他才上学时,装出一副纯真无辜的小样儿,骗了不少同学跟他对赌,哄去不少珍稀之物。直让人恨得牙痒痒,更恨老天不公,怎把所有的钟灵毓秀都给了他一人?
唯一让人安慰的是,近来这位招得天怒人怨的欧阳山小同学开始换牙了。
经历过的人都知道,缺俩门牙,说话漏风的时候,实在没什么形象。
所以欧阳山小同学还没来得及展露他的毒舌功力,只是性格变得有些扭曲。象是十三四岁时的叛逆期提前到来,让那小子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
大人,都是虚伪做作的。
小孩,都是愚不可及的。
女人,都是麻烦爱哭的。
总之整个世界都不对劲了。
欧阳庄一回来,看见大侄子用那样忧国忧民的眼光看着自己一家,着实吓了一跳,后来看那小子看谁都那德性,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也就见怪不怪了。
成长期嘛,出点状况很正常。
只是遗憾,更加怀念从前那个软呼可爱的胖白薯。
关耀祖离得近,更加没少受小薯仔荼毒。
他和申氏成亲之后,次年九月就生下了长女。起初薯仔还挺喜欢的,还说要娶妹妹做媳妇,如今送他都不要了。
至于关公子上月喜得的那对麟儿,他更加鄙夷。光会吃奶的娃娃,吃完就拉,有什么意思?
可关家觉得很有意思,京城里大半官宦人家更加羡慕。双胞胎,还是男孩儿,可不把人乐坏了?
如今关府里天天忙着照顾新生儿和产妇,欧阳庄可没那么不识眼色的上门叨扰。再说如今他要说的事,找关耀祖一人足矣。
看那欧阳庄的笑容,关公子直觉有些不妙。
可他张口就道,“此事说来跟你还有几分脱不开的干系,所以务必成全。”
定国公府,后院。
公孙弘正百无聊赖的跪坐在地,听床榻上的祖父咆哮。
“气死老子了!你说,你和那申家小娘子是怎么一回事?”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不是假装成亲,帮她守着那关家小子?”
“你要做好人,你要大仁大义,老子不管你,可你怎么能拿家里名声开玩笑?”
“那申氏嫁你三年无所出,一嫁了那关家小子,十个月就开了怀。眼下更是生下一对双生子。你知不知道外头人说得多难听?他们说咱们公孙家的男人没种!”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公孙弘急忙收手,假装那床幔垂下的流苏被打出一排的结,不是他干的,一本正经的道,“孙儿在恭听祖父训斥。”
“你听个屁!”老头子越发火大,操手抓起竹枕就砸了下去。
公孙弘本能的使出家传小擒拿之技,把那竹枕抢夺下来。看老爷子更黑了一层的脸,忙道,“爷爷。这可是御赐之物。毁不得!”
呸!不过是个竹枕,年年有定例的,有什么毁不得?
老头子不跟他争了,甩下一句话。“限你三月之内完婚。明年年底前必须把你媳妇肚子搞大。否则就不是我公孙家的孙子!”
公孙弘闻言一喜,正好如今天下太平,无仗可打。他这官儿早当得无趣。若是拖过三个月,让爷爷把自己逐出家门,岂不正好海阔天空?
瞧孙子那神色,公孙述忙加了一句,“不做孙子,你给老子到后院刷马桶去!”
关耀祖走至门前,恰好听得最后一句。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才要迈的腿都有些哆嗦了。
啧,听这中气十足的,这老头好大的火气。如今外头的传言可不大好听,会不会一照面就把自己撕了?
公孙弘之母,简氏淡定的扫他一眼,先一步进去了。
“爹,关耀祖来了。”
“他来干嘛?”
“说亲。”
“啥?”
公孙述和公孙弘爷孙俩一起呆了,等关耀祖进来,爷爷倒下,继续抚额装病,孙子爬起,却略有些不自然的挪开视线。
要你们装!
关公子心中吐槽,脸上却强硬堆起从前最擅长的哄人笑意,“哟,老爷子病着呢,正好办件喜事冲一冲,想来很快就好了。”
还真是来说亲的?
公孙述有点兴趣了,“说,哪家姑娘?”
顶着公孙弘寒光闪闪的目光,关公子道,“说来你我两家都认识,嘉善驸马家的。”
公孙述半天没想起来,“欧阳家的?哪还有姑娘?”
公孙弘却是面色微微一变,“我们家不识礼数,可娶不起金枝玉叶。”
他怕关耀祖来给他说的,是念福家里的人,那边可不全是皇亲国戚么?
只简氏想了想,疑惑道,“你说的,可是驸马的小妹子?”
关耀祖击掌笑道,“到底是夫人,你还记得她吧?今年已经有十五了,长得不用我说,公孙兄你也是才见过的,够漂亮吧?性子也好,跟你正是良配。”
公孙弘纳闷的想了半天,“我什么时候见过她了?只她小时好似晃过两眼。”
关耀祖一笑,“那日你在七星湖,仗义执言,救了一个跳湖的姑娘,就是她了。”
啊?
公孙弘呆了。
公孙述也愣了,随即看孙子一眼,却是两眼放光,“那姑娘对他一见钟情啦?你这小子也是,既然损了人家姑娘名节,怎不早些去提亲?还要等着人家找上门来?”
老爷子联想丰富,若跳水,必湿身,那样的**……嘿嘿,可太多了。
可公孙弘很无语,“我从头到尾碰都没碰过她衣角一下,怎么损她名节?”
公孙述不管,“总之你看过人家姑娘掉湖里的样子,就是毁了。”
公孙弘想吐血。当爷爷的这么坑孙子,真的好么?
“那姑娘才十五!我多大了?”
“那有什么?”老爷子撇了撇嘴,“她都不嫌你老,你凭什么嫌她小?”
公孙弘跟爷爷没法沟通了,“娘,您说。”
全家就娘是个明白人,肯定不会同意这样的老夫少妻。
没想到简氏幽幽看了儿子一眼,“那姑娘我若没记错,从前是养在她家老太太跟前的吧?”
关耀祖一听这话,就知她也动心了,“可不是么?虽是庶出,可五六岁那会子就跟着姐姐,去乡下把老太太迎上京来。后来一直养在老太太身边,德容言工没有不好的。这回也是巧了,在湖上遇着公孙兄……”
五六岁。公孙弘心中默算,自己那时在干嘛?呃,好象在调戏她大嫂。
他在这边怅然发呆,关耀祖在那边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事情原委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又自编了一段,“欧阳家感念公孙兄的仁义,可这种事也不好上门道谢,只不知为何你家一直不上门,倒是那齐家小子似是查出究竟。怕走漏了风声。反上门来提亲。欧阳家当然不允,那日人家小姑娘藏在船底下,可是直等齐家人走了,这才出来的。要有何不雅。也只有公孙兄一人见过……”
“对呀!”公孙述兴奋的一拍大腿。“都被咱们家的人看过了,当然算是咱们家的人了。怎么能嫁别人?行啦,你赶紧回去。让欧阳家准备准备,我们家马上就派人上门提亲。只要他们家不嫌弃,三个月内完婚。”
关耀祖嘿嘿一笑,“欧阳家的二公子正好在家,不过过些天就要去赴任。这一走,家里除了老母,竟连个主事的男人都没有了……”
公孙述眼珠一转,“媳妇,你看多久能办好?”
简氏垂眸,完全不看儿子焦急求助的目光,“东西早准备多少年了,只要女方允许,十天之内,必可完婚。”
“好!”公孙述当即扯下头上装病的布条子,下床摘下床帐上相伴多久的宝刀,“拿去,算是我们家的文定。”
公孙弘急道,“爷爷,不可!这不是你的传家宝吗?不能乱动的。”
这刀要送了,估计这事也就没得更改了。
嘁!公孙述重重嗤笑,“传家宝,不就是给了媳妇传儿子的?你回去给我老实呆着,这婚事不要你操一点的心,你就只管给老子生个重孙出来,你要飞天遁地,老子都不管了。”
公孙弘望天无语。
半个月后,定国公府迎来了新任孙媳。
婚事虽急,但办得极是周到。连宫中的皇后娘娘都特意赏了一套首饰,给小姑父的妹子添妆。
知道新娘年纪小,简氏很体贴的一早就派了女家将守在这里,不许人来闹腾。
不要问她家为什么会有这种人物,一帮子大老爷们成天在外杀人结仇,当主母的也不得不多加小心。
而公孙弘,在外头没敬两杯酒,天才擦黑,就被爷爷赶回了洞房。家里的一帮子叔伯兄弟齐唰唰的看着他,酒他们替了,公孙家男人的名声啊,可全看你了!
公孙弘活了三十年,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艰难。就算跟一千人单挑,也好过这样的煎熬。
洞房里,小新娘一身大红新装,娇俏可爱。卸了妆的肌肤吹弹可破,跟娇嫩的花瓣似的。
公孙弘站在那里看了半天,下不了手。
幸好小新娘很乖巧体贴,“相公今天累了吧,早些歇了吧。”
也好。
果断吹灯拔蜡,公孙弘只脱了外衣,睡在喜床外侧。
小新娘似是真的累坏了,没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呼吸,显是睡着了。
悄悄打量几眼,长得真不错,小身板也不错。脸上还有一层年轻的,淡淡的绒毛,颇似春天里新结的桃子,鲜嫩可口。
可公孙弘摸摸自己那老皮子老脸,无端端心中叹息一声。
许是太累,纵是胡思乱想着,他也睡着了。
到了夜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忽地就听一声低低嘤咛。
公孙将军到底是武将,立即机警的睁开眼睛,才想摸刀,忽地想起旁边这位可是他新娶的媳妇,忙又换了语气,“怎么了?”
半明半暗的夜色中,小新娘带着委屈的低泣把一只胳膊伸了过来,“麻。”
火热粗糙的大掌刚握住那只细嫩柔凉的胳膊就缩了回去,心中却带几分不明所以的懊恼。
“唔,没事,过会儿就好。要不,我找个丫头来给你捏捏?”
小新娘呜呜的又哭了,委屈的控诉,“你不喜欢我。”
“怎会?”
“那你都不理我,还要找丫头……若让人知道,我还活不活的?”
是了,洞房花烛,找个丫头进来,不是给人说闲话么?
公孙弘只能把小媳妇的胳膊接住,“我捏。我捏还不行么?”
嘤嘤,小新娘哭得更大声了。
“怎么?太重了?”
又痒又痛,小新娘难受的直点头。
“那我轻点。”
公孙将军自问长这么大,活这么多年,从来没对女孩子干过这样小心翼翼的事。如今倒象是卤水点豆腐一般,被降了个彻底。
等他揉出一身汗来,小新娘好不容易终于止了哭声。
公孙弘松一口气,“好了,睡吧。”
“我睡不着了。”小新娘缩在他的怀里,毫不设防的就枕上他的胳膊。“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
公孙将军不着痕迹的往床边缩了缩。口干舌燥的道,“我,我不太会讲故事。”
小新娘拱了拱,追上前去。“那讲讲你从前打仗的事也行啊。”
再退。“那些。都不好听的。”
再追,“那讲讲你小时候的事也行,有没有掏过鸟窝?干过什么坏事?你这手这么粗。小时候练武一定吃了许多苦吧,说说嘛。”
再退。咣当一声,公孙将军撞上了床沿的木板。
小新娘忽地笑了,“你躲什么躲?”
公孙弘早被那淡淡的处子幽香弄得心烦意乱,心一横,恶狠狠翻身压在她身上,“你再不老实睡觉,我要就欺负你了哦。”
小新娘愣了愣,忽地伸手揽住他的头颈,笑靥如花,“好呀。”
这回轮到公孙将军愣住了,“你不怕?”
小新娘娇羞的贴着他的胸膛道,“洞房……新娘子不就是要被欺负的?你,你温柔点就好。”
公孙将军再度无语了,刚提起的那口气又泄了,翻身坐起,“算了,你太小了。”
他下不了手,还是去榻上睡吧。
没想到小新娘从背后紧抱着他不放,带着泣音道,“你不要走!人家,人家是小了点,可是我会长大的。”
公孙弘转头,想说他不是想抛下她,只是要接受一个五六岁起,就在自己跟前晃荡的女孩,还要点时间而已。
没想到小新娘就势转到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声如蚊蚋,“你的事,我都知道。”
公孙弘一怔,她知道什么?
小新娘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娶了申家姐姐那么多年,都没碰过她……后来和离了,也没有随便娶个姑娘回家……我,我听说可以嫁你的时候,是很欢喜的。”
公孙弘心中一暖,不自觉的搂住了她。这个新娘也许并不象她的年纪那么小,她是懂他的。
“我,我虽然小了点,但我是真心愿意嫁你的,不是因为湖上的事情,而是——”
“而是什么的?”公孙弘的心,这一刻也怦怦跳动了起来。
小新娘含羞在带怯的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我,我一直觉得你好英俊,比我大哥哥都好看!”
谁不知道欧阳康俊美无俦,天下无双?可在这丫头心中,自己比他还要好看。
虽然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却让公孙将军喜得心花怒放,嘴角更不知咧到哪里去了。
高大的身子,重把小新娘压回床上,公孙弘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属于新郎官的神采。
“说好的,你不怕我欺负哦。”
小新娘娇羞的闭上眼睛,却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公孙将军不废话了,也不再委屈自己,开始“欺负”他的新娘。
说真的,在洞房初见的那一眼,他早想把这朵鲜嫩的小花嚼巴嚼巴吞到肚子里去了。
又或许,在瞧见这丫头跳下湖里装死时,他就心动了。
否则,以公孙弘的聪明,怎会想不到,管下这种闲事,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惹上一个甩不掉的麻烦?
眼下,现在再说这些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无耻就无耻吧,反正公孙将军也浪荡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多这一桩了。
……
“慕梅,我知道你的大名叫慕梅,小名儿叫什么?”
“梅儿……我娘我哥哥都叫我梅儿……”
“那我以后叫你小慕儿,只属于我的小慕儿,可好?”
小新娘被欺负得说不出话来,迷迷糊糊之间,只低低应着,却不忘抓紧她的新郎。
公孙弘心满意足的搂着他的小新娘,心想估计明年爷爷想抱个曾孙,应该不是难事。
哼哼,他们公孙家的男人,才不会没种!
唯一的麻烦,就是等她大哥回来,估计要吃几个白眼,可那又值几何?
***
(哈哈,公孙终于圆满了。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明天无更。接下来,会写提前进入中二期的白薯,大家想看别扭的白薯吗?要不直接跳过?)(未完待续。。)
番外八 少年游【中二残酷青春史】
从满无边际的,仿佛延续到天尽头的黄沙中走来,疲惫的几乎快要绝望的倒下时,陡然看见一座被碧草茵茵,清波粼粼围绕的城郭,所剩下唯一能做的事,似乎就只剩下泪流满面的跪下感谢上苍了。
而这座跟仙境般的地方,就是羌戎。
它的全称,在当地人的古语里,是宝石般美好的地方。顾名思义,这里也是座著名的宝石之城。
在羌戎的王宫里,更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甚至,连眼前的这一副棋盘连同棋子,都是用最珍贵的黑白两色宝石制成。
“哈哈,我这一下可就连齐四子了,你还不认输?”御花园穹顶的凉亭里,胖胖的羌戎国主甄天子,重重的在棋盘上放下一粒黑宝石,高兴的手舞足蹈。
可旁边捧着茶点侍奉的美貌侍女都忍不住暗翻了个白眼,这五子棋的规则简单,没人看不懂的。
可国主就没发现白棋已经有三处连成四点了吗?这还是让国主执先,并毁了七次棋的战绩。那位大人一直在逗他玩好吧?
侍女的目光忍不住又悄悄望了过去,暗暗的想象,把眼前这位胖胖的国主扔出宫墙去,换成自己坐在那儿……
只可惜,那位大人对于任何人的秋波始终无动于衷,只是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是哦,国主的棋艺越发长进了。”
他笑了,他居然笑了!
侍女的目光更柔更痴,却被自家那个不解风情的国主绝情的打断。
“嗳嗳。茶都泼了,你没发现么?”
侍女扭曲着脸低头,看着被泼湿之后,粘在修长的大腿上,更显透明的纱裤,心中咬牙。
要你多嘴!
真以为她是傻的么?她就是故意的!只要那位大人多看上她两眼,这么快的提醒做什么?
侍女委屈的转身退下,后面一个兴高采烈的赶紧钻了空子。
“下了这么久的棋,喝点菊花枸杞茶亮亮眼睛吧。您的眼睛才刚恢复一点,可不要太劳累。”
看着自家宫女殷勤招呼着客人。甄天子很受伤。
挥手让人退下。他委屈的对那人控诉,“自从你来了,我的子民都不爱我了,尤其孤这后宫的女人。”
对面的男人笑意愈浓。看得亭外的宫女又痴了一片。
这大梁朝来的男人真好看。虽然年纪已经不小。足以当她们爹了,可面如冠玉,清华高贵。要不是他已经有了一个老婆,还坚决不肯另娶,她们一定要想方设法嫁给他。
沐劭勤道,“国主说笑了,我们一家这些年来承蒙您的庇护,在这里安居乐业。我们也是您的子民,他们对我们一家的喜欢,跟对国主的,可是绝对不一样的。”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的。她们就是嫌我胖,嫌我没你好看。唉,算了,我是没希望了,不如把你儿子给一个我女儿结亲吧。就一个,行不?”
竖着耳朵的宫女们快要气炸了!
国主怎么能这样?又厚颜无耻的想要霸占那两个小公子。小公子是大家的,要争也要公平竞争!
羌戎传统,无论男女,十六岁成年之前,都有一次给大家公平竞争心上人的机会。如果没有选中心仪的人,才会由全家商量着一起订婚。
沐劭勤淡淡笑了笑,第一千次的回答,“国主的好意我们一家心领了,可如果我答应了你,可左右王后那儿怎么办呢?”
呃……羌戎国主再一次忧伤了。他有两个女儿,分属他那两位剽悍王后所出,他一个也惹不起。
不过,他的左右丞相,俩老头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没事没事,呵呵,沐大人,只要你肯答应这门亲事,剩下的事情,我们好商量。”
眼看两个永远针锋相对的老头难得达成一致,甄天子掉了身鸡皮疙瘩。这俩老不要脸的,是打算先把人哄进门来再说吧?真是比他还邪恶。
可沐劭勤笑得平静,“唔,这事可能还要放一放。”
“怎么?”所有人都看向他。
忽地,就有一位丹凤眼的美貌妇人,举着封信火急火燎的冲进来,“不好了!劭勤,不好了,一成二成离家出走了!”
什么?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左右丞相同时跳了出来。
“赶紧派人去找!”
“咱们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定得把人找到!”
宫女们全都涌了上来,“派我去,我去吧!我会骑马!”
“呸,咱们这儿谁不会骑马?我骑得还比你好呢!”
……
“不必了。”沐劭勤清咳两声,站了起来,“多谢大家的好意,不过小儿顽劣,让他们出去受点挫折也是好事。无妨,无妨。”
围观的人都呆了,“这,这就是不找了?”
沐劭勤笑得笃定,“放心,真的不用找,丢不了。”他转身问妻子,“蕙娘,他们走时,应该带了不少银两吧?”
蕙娘怔了怔,把信纸一扬,“我看到这个就来找你了,还没顾得上看他们有没有带钱带行李。”
沐劭勤道,“那我随你回家看一看,谢谢诸位的好意,如果有需要,我会来求助的。”
“那你可千万别客气啊。”
眼看着他带着夫人离开,剩下左右丞相互相瞅瞅,“那我们也回去了。”
回去赶紧悄悄派人去找!先培养出感情来,日后才好说亲嘛。那样两个小公子,谁不想要来做女婿?
宫女们打的也是一样主意。
她们不能出宫找人,可她们总有兄弟姐妹啊,赶紧把消息送出去。万一正好被自家人“英雄救美”了呢?
甄天子这个正牌国主还没下令,突然发现身边的人跑得一个不剩了。
嘤嘤,他这个国主,果然是没有人爱,他也要离家出走!
羌戎城中一所离皇宫不远的府第,蕙娘将信将疑的问,“真不用去找那俩小子?”
关了门,沐劭勤才跟夫人说实话,“不用。前儿那一队贩葡萄酒的商人过来,我看二成找一成嘀嘀咕咕的。估计是想跟着他们去大梁京城走一走。我就提前跟人打好了招呼,他们会照应那俩小子的。”
蕙娘还是不放心,“就算去时有人照应,回来怎么办?再说。万一被皇上发现怎么办?”
沐劭勤失笑。“等他们到了京城。能不去破园的?就算念福和康儿不在,总有苏先生,你担心什么?再说皇上又没见过他们。只说是乡下来的亲戚,谁会拿两个孩子问罪?其实,我早想送他们回去一趟了,如今这样走了也好,你不也常说,这俩孩子被羌戎的百姓们惯坏了,让他们出去摔几个跟头,有好处的。”
蕙娘想想也有道理,“可他们俩自打出生,就没离开过我们一天……”
“就是这样,才更要让他们自己出去闯闯。你想想,念福这么大的时候,都会干多少事了?我们不能太娇惯孩子的。不如,咱们也趁着这个机会,往四处走走吧……”
当爹的很想说,他早就看那俩小子不顺眼了,巴不得把他们赶出门去。如今自己走了更好,他正好也可以带着妻子好好享受一段二人时光。
唔唔,这一来一去的,至少有大半年功夫,若是能再生个女儿,也实在不错。
京城。
十月间就下了第一场雪,等到年关将近,天气更冷了。
可少年的心,是关不住的。
天越冷,雪越大,越愿意往外跑。
屋子里的火炉烧得暖烘烘的,苏澄坐在书桌前,也不知奋笔疾书什么。杜川轻手轻脚的进来,悄悄拿出一串冰糖葫芦。还没轮到他拿去往某人跟前晃一晃,苏澄就头也不抬的说,“别闹了,快坐下歇歇,糖葫芦拿来。”
杜川笑骂起来,“你这个狗鼻子,倒是灵得很。真该让人看看,名动天下的苏大先生居然爱吃冰糖葫芦,也不怕人笑掉大牙。薯仔呢?”
苏澄写完最后一字,接了葫芦,恶狠狠啃了一个下来道,“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老子不过吃个糖葫芦,犯了哪条王法?说起你那好孙子,眼下是成天的调皮捣蛋,我打算明年再给他多多的加点功课,看他还敢不敢成天的往外跑。”
“别孩子好时就是你的,不好时就赖我。”杜川忿然脱下厚重大氅,洗了个手过来说话,“他喊我爷爷,却是你在管教。也不知这孩子是被你教得太好,还是教魔怔了,成天想着什么天将降大任,那小眼神,我看着都怵得慌。”
苏澄不在意的道,“他就是闲的。没事儿,过了这一段,摔几个跟头就好了。”
杜川道,“那你要怎么摔打他?别太狠啊,毕竟还是孩子呢。他虽嘴上不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如今天天往外跑,借口跟人比试,全是想出城去迎他爹娘呢。这都三年没见了,小芋头估计都好大了。”
苏澄嗤笑,“我就看不上他这一点口是心非,君子坦荡荡,想就想了呗,的什么借口?还成天说我们虚伪,他不虚伪?”
杜川呵呵笑道,“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行啦,你也别成天把眼睛盯在他身上。这过年家里事多,你不耐烦算账,帮我拟些名帖和礼单吧。等阿康他们到了,再添补些就是。他们这些年虽然从没说过,可在西南那种蛮荒之地,必是辛苦的。好容易回家过个年,让他们好生歇歇,别再操心这些事了。”
苏澄似有不满的睨他一眼,到底只道,“那也得等我吃完再说。”
杜川一笑,先去准备了。
此时,城南郊外。
很闲的小薯仔,正在跟人比试。
比试谁能在雪地里,坐得更久。
这样脑残的题目当然不是小薯仔想的,而是对面那对双胞胎兄弟想的。象小薯仔昨天出的考题就有难度多了。限定时间内,看谁能弄到一根屋檐下最大的冰柱。
只是很可惜,他的题虽精妙,却输了。
因为他虽然找到了一根最大的冰柱,却不小心在爬上人家屋顶敲打时,把人家屋顶踩了个洞。
君子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所以小薯仔毅然找人家家主赔礼道歉了,本想赔钱了事,没想到那家的老奶奶不要钱,非要他再上去把瓦修好。
这样一来。他就超过了规定时间。自然输了。
所以今天,才轮到这对脑残兄弟作主。
这对叫陈一陈二的兄弟听说是大漠上来的,人生得丑,还爱做怪。
以为披个破毯子就很帅吗。他们懂不懂什么叫审美?能不能入乡随俗的。换身体统些的衣裳?
不过看不惯归看不惯。小薯仔也承认,这两小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尤其擅长近身摔跤,应该受过高人指点。
不过他们能在这十来天的比试中“侥幸”赢过小薯仔几场。小薯仔绝不承认是自己实力不够,而是因为他们是两个人。
而自己,只有一个。
当然,他也是有兄弟的,所以他不拿这个来当借口,他要赢,就要赢得他们心服口服。
小薯仔一面坐在那儿打坐,一面目光坚定的遥视远方。
他是天将降大任的大梁朝优雅典范,不要跟这些荒山野岭来的猴子比。
等这对兄弟最终折服在自己的才华之下,将会是自己未来人生中一个虽然很小,但值得一提的小事。
而对面的陈家兄弟,也在用他看得见,却破译不了的眼波交流。
弟,再这么坐下去,会冻病的吧?
输人不输阵。哥,你起来吧。娘说过,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我跟他比就好了。
那还是你起来吧,我比你大。
我比你小,回头赢了这小子,他才不会有话说。
算了,那还是一起吧。不过,弟,我怎么觉得,咱们这个外甥脑子好象有点问题。
岂止有点问题,是非常大的问题。你说,他娘跟咱们也算是一个爹娘生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你看他每回盯着我们衣裳的眼神,象饿狼似的,他要是真那么喜欢就说啊,说了我们就送他一套呗。
或者,他是比较害羞?打算赢过我们一场再管我们要?唔……要不我们认输算了,毕竟是晚辈,我们身为长辈的,总要给个见面礼的。
那……等等,那是什么?
路上走来一队风尘仆仆的马车,当中一辆停了下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跳了下来,似要尿尿。
侍女好笑的示意他在路边解决就可以,偏那孩子似是怕丑,一转眼,看见他们三人藏身的小山包,快步跑了过来。
因为天冷,他穿得极多,圆滚滚的跟只大毛球似的。只那张小脸露了出来,带着稚拙的憨气,很是可爱。
咦,这是要当着他们的面掏小鸟了吗?那可不能再比下去了。万一给童子尿沾上,多丢脸啊。
“倒霉!”
突然,在那对双生子正要宣告失败时,薯仔突然从雪地上跳了起来,“算我输了,昨日再战。”
他想跑,但在雪地里坐得久了,腿已经麻了,又摔了下去。
可这孩子很是顽强,就算这样,还咬着牙,一瘸一拐的从小山坡的另一边连滚带爬的跑了。
这边的动静引起车队的注视了,看帘子一掀,有个长相颇为熟悉的妇人露出脸来,双胞胎也慌了。
“快走!”
要这样相会,实在是太丢脸了。
当欧阳康赶上来的时候,就见三个孩子先后跑开的背影。问儿子怎么回事,小芋头叉开五指,大大摊开两只小手,他不知道啊。
“那你尿了没有?”
没有,被吓忘了。
欧阳康替儿子脱下外裤,替他挡着,等他嘘嘘完毕,牵着儿子回了马车。
说起方才之事,都莫名其妙得很。
不过小孩子嘛,总喜欢玩些大人想不明白的,算了。他们也不纠结了,赶紧回家要紧。
苏澄才发现小薯仔悄没声息的摸回来了,就听说徒弟一家子到了。
三年不见,再度相会,总是让人又高兴又唏嘘。
只等小芋头扒开厚重外衣,苏澄才瞧出不对劲来,“这孩子你们怎么养的,怎么除了张脸,瘦成这样?”
欧阳康和念福对视一眼,俱自无言。
西南这几年又是雪灾。又是洪水。当地大大小小都不知爆发了多少场时疫,就连他们自己,也病了好几场,更何况是小孩子?
而且那边条件艰苦。比不起京城采买鱼肉补品方便。小芋头这还是入秋后长了点子小膘。要是夏天那会子,两口子给儿子洗一回澡都得难过半天。
他们虽不肯说,可苏澄睨他们两眼。哪有不明白的?
“当年要是小芋头养在我跟前时,给他泡一年药澡就好了。算了,让人请太医来,给芋头好生开几副药膳调理调理,否则这么点小,伤了根骨就不好了。”
正说着话,换好衣服,洗漱一新的小薯仔出来见人了。
“欧阳山拜见爹娘,给爹娘请安。”
念福见到儿子,原本是想揽到怀里,好生瞧瞧,没想到进来的少年却是这样老气横秋的跟她见礼。
原本一肚子想说的话,全噎在了肚子里。再看苏澄,他也一脸无奈。
“薯仔,爹娘跟前,不必这么客气。”
“徒孙这不是客气,而是礼不可废。岂不闻,君子无礼,是庶人也?”
苏澄悻悻磨牙,颇有种教会徒弟,气死师父的感觉。
想想把芋头往前一推,“芋头,叫哥哥。”
岂料芋头刚打个照面,就啊的一声,指着他,“你是刚才雪地里的哥哥,还有两个呢?”
虽然只打了一个照面,可小芋头认脸的本事还比较靠谱。
小薯仔暗自眼角抽搐,却又不好意思否认,只打着官腔问,“你今年几岁了,读过几本书?”
嘁,这样低级的转移话题,苏澄懒得理会了,“薯仔带你弟弟去你屋里玩会儿,我跟你爹娘说说话。”
好吧,薯仔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把芋头领走了。
出门走不上两步,忍不住皱眉,“你是吃什么的,长这么瘦?”
他心里还惦记着跟陈家兄弟的比试,回头要是把这个弟弟带出去,那不纯粹给人送肉包子?
小芋头没领会哥哥的担忧,很认真的扳着小指头告诉他,“我有吃鱼,吃肉,娘还要我多吃鸡蛋和青菜,说这样才会长得高。”
愚蠢,骗人!
小薯仔现在就特别不爱吃鱼,吃鱼只吃那种又香又酥的炸小鱼。可他确信,自己一定能长高,而且是超越他娘的高。
“旺财。”从床底下召唤出他家神兽,薯仔转头对芋头道,“你们就在屋里玩,不要乱跑。”
“那哥哥要去哪儿?”
“我有重要的事做。”薯仔一脸严肃的走开。
小芋头不放心的问,“哥哥你是不是怪我没把小象和小熊猫带来?可娘说,它们在家养熟了,带出门很容易丢的。”
“放心,我没怪你。”
小薯仔不想说,陪小孩子玩这种无聊的事,也太不够天将降大任了,他得赶紧去把功课做了,那个回头师公要抽查的。
那一头,念福在听完苏澄对自家老大的情况汇报后,深表无语。
这么快他就进入中二期了吗?她还没当够好妈妈,她软萌可爱的胖白薯怎么就长大了?
欧阳康安慰她,“幸好,我们还有小芋头。”
这孩子天生性格就偏向温软乖巧一些,应该没那么快进入中二。
可念福还是很郁闷。
孩子跟孩子是不能这么比的,他们错过了小薯仔的成长,就再也补不回来了。
在心里叹了口气,念福挽着袖子准备下厨了,“先生,薯仔现在爱吃什么?”
当妈的,总想尽可能补偿一点是一点。
苏澄如实道,“肉。除了春夏里的炸小鱼,基本不碰鱼。他是上回吃鱼被卡到,有点怕了。”
念福心尖一疼,想了想。去做包心鱼丸了。
姚诗意看了忙道,“小主子不爱吃鱼丸,我之前也有做过的。”
念福却摇了摇头。
等到吃饭的时候,薯仔瞧见那一盘炸得黄澄澄,还用红色的酱画出花型的丸子就来了兴趣。
挟起咬开一尝,外面的酱是酸甜的,微有些辣味,竟是从未吃过。而炸过的丸子外皮是鱼,里面却是鲜美的猪肉馅,还裹着酱汁。好吃得让人想吐都舍不得。
念福满脸殷切的看着他。“可还合胃口?”
合。
可你这么看着,我怎么吃得下去?小薯仔有点说不出的别扭,“你也吃。”
嗳!念福清脆的应着,那笑靥如花的模样看得小薯仔嘴角微弯了弯。却又强行抹平。低头开吃。
“烫烫!娘——”
忽地。小芋头也咬了一颗鱼丸,不过他毕竟小些,整个囫囵吞进去。再一咬开,滚烫的酱汁立即烫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望着念福张起了小嘴。
小薯仔才想说,你个笨蛋还不快吐?
念福已经毫不嫌脏的伸手从儿子嘴里怄出了鱼丸,又急急要了凉水给他,“快漱漱口!你个傻孩子,吃到烫就吐掉呀。只要不是故意浪费食物,娘不会怪你的。来,娘吹吹哦,不痛不痛了,好了好了。”
小芋头很自然的含着眼泪缩到念福怀里,接受她的抚慰。
小孩子!
薯仔看了一眼,可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酸涩,忽然之间竟是觉得那鲜美的鱼丸也有些没味了。
欧阳康看到大儿子的失落,忙又挟了一道山菌野笋炖羊肉给他,“这菌子野笋还是你娘春天亲自采了晒干,特意留给你的。尝尝看,可好吃么?”
好吃。薯仔埋头扒饭,努力忘掉心里那点不舒服。
他是大人了,才不要跟个小孩似的争宠!
虽然有苏澄杜川帮忙分担,可三年才回一次京城的念福夫妇还是有许多推不掉的应酬。
皇宫是必须要去的,皇上皇后那儿要去请安,汇报封地事务。还有郑太妃,寿宁罗小言贞顺永宁一大帮子亲戚那儿都得去走动走动。
公孙弘这个老妹婿倒是识趣,见状主动过来帮忙,张罗着在破园摆了几回酒,算是方方面面都应酬到了。
回头瞧他也累得人仰马翻,再把慕梅叫来细问,得知成婚后过得很是称心如意,欧阳康两口子便放过了这个老妹婿。
不过私下里,该交待的还是要交待。不管公孙弘肯不肯听,面上总得做出受教的模样,不住点头称是。
只是大年初二,理应回门的那一天,念福忽地接到一个奇怪的帖子,说她娘家人来了。
她还以为是云岭的施老爹那边来人了,没想到那对报信的童子相互挤了挤眼,把脸上抹的颜料擦去,竟露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念福看得当时就站起来了,这两张脸虽和她不象,却和她爹象极了。除了她两个弟弟,这世上哪还会有别人?
“你们是一成二成?爹娘呢?在哪儿?”
小兄弟给大姐问得有点不好意思,比较伶俐的弟弟说,“我们是出来历练的,嘿嘿……”
“出来历练?跟谁来的?”
“来大梁的商队。”
……
离家出走!
念福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已经走上前去,一人敲了一记爆栗。
“你们胆儿肥了呀?不打招呼就敢往外跑,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一路走来,万一遇着点事怎么办?生了病怎么办?你们俩熊孩子要不要人省心的?”
这个大姐好凶,爹爹口中那个温柔乖巧的大姐去哪儿了?分明又是一个爱揍人的娘才对!
好在他们哥俩有着跟蕙娘长期斗智斗勇的经验,马上瘪了嘴哼哼唧唧装可怜,这才让念福消停。
只是,小薯仔在门外看得直撇嘴。
孬种,闯了祸就会讨饶,老天一定不会降大任给他们的!看他们做长辈做成这样子,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前途啦。
只是,离家出走,还走了几千里……
好吧,小薯仔也有点小小的妒忌了。
尤其听说了他们的“壮举”,小薯仔“不小心”听到苏澄私下跟杜川说。“我从前仰慕平王,不过仰慕他的风度。如今看来,他对子女的教育上,也实在有世家的风范。否则,谁家舍得把两个这么小的儿子同时放出门来?那两个孩子能平平安安一路到京城,还在外面安稳的住了这么些时才来拜见,日后必成大器。”
这是在表扬他们吗?小薯仔不爽了。不就是离家出走吗?他又不是不会。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证明自己也是能比他们强的!看着外面结着冰的芙蓉池,小薯仔勇敢的做了一个决定。
……
“什么?你要跟我们比试游泳?”
“没错!”小薯仔傲然仰着下巴。“你们要是赢了。以后咱们见面,我都拿你们当正经舅舅看待。可你们要是输了,可别摆舅舅的谱,咱们只以平辈论交。敢不敢来比?”
沐一成到底沉稳些。“我们年纪相仿。本来就可以平辈论交。你不比我也不会摆舅舅的谱。二成,你说呢?”
沐二成却是个胆大爱闹事的,“比就比。别以为我们大漠没有水。就是冬天冰封千里,爹还带我们去凿冰抓过鱼的。只若我们赢了,你得给我们跪下磕个头,说一声,从此小薯仔服了两个舅舅了,行不?”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好!”
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就这么鬼鬼祟祟的立定了赌约,往园外去了。
偏生被小芋头发现了,“哥哥,你和舅舅们要去做什么?”
大人们都忙着,他都没人玩,只好牵着旺财四处蹓跶。
三个少年交换个眼神,干脆把他带上吧,省得把大人嚷嚷得来了,就比不成了。
于是,一行四人,加上旺财,一路偷偷摸摸往园外芙蓉池边去了。薯仔干过不少这样的勾当,熟门熟路避开了众人的耳目。
到了一处适合下水的地方,他率先脱起了衣裳,“咱们说好,游到前面那处小岛回来,谁先到,就算谁赢。你们俩兄弟只要有一人赢我,就算我输。”
沐家舅舅也不占他便宜,“我们谁赢了你,你自然服谁,那个人倒是不必。”
好吧。
三人脱得一条小裤衩,齐齐跳下水了。
小芋头被留在岸上,和旺财蹲一起看衣服。看他们大冬天的掉进那样冰冷的湖水里,小芋头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不过心里好佩服哥哥和舅舅们。
他们都好勇敢啊,要是他,可不敢往下跳。
这大梁的湖水跟羌戎的河到底不一样,一成二成下去之后,都有些不太适应,小薯仔一心要赢,拼了命游得飞快,倒是很快领先到达,又转身返回。
沐家兄弟也奋力追上,小芋头看他们比得好玩,拍着手叫,“哥哥加油,哥哥加油!”
小薯仔越发卖力了,可就在他快要到岸边的时候,突然小腿一疼。
完了,用力太猛,抽筋了!
小薯仔知道,这是游泳时最危险的情况。苏澄自让人教他游泳时就跟他反复强调过,他不会拦着他去游泳,但一定要他保证带上至少两个会水的人。
一个在水里陪着,一个在岸上等着,就怕有个万一,出了事没法救援。
小薯仔心里虽然明白,可因为停了动作,人已经往水里沉去。他暗暗告诉自己不要慌,努力的去扳那只抽筋的小腿。
可旁人慌了。
“薯仔,薯仔你怎样了?”
一成二成吓坏了,拼命往他这里游去。
而岸上的小芋头突然想到,在西南遇到洪水时,大人们救人的场景。他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就想去捞哥哥。
“哥哥,哥哥你抓着树枝!”
却不料脚下一滑,踩到一块结着冰的石头,扑通一下掉进水里。
一成二成眼看着他跟个秤砣似的坠下去,可真是慌了。
“来人呀,快来人呀!救命,救命!”
人来得没那么快,狗比较快。
旺财常看薯仔游水,他沉下去了,还没怎样,可一看小芋头落了水,立即跳下来了。幸好水有浮力,它可以叼着薯仔后颈的衣服。把他的头先提出水面。
但要把个浑身湿透的孩子拖上岸,旺财没这个本事了。
等到大人们闻讯赶来,把人救起时,芋头早闭过气过了。
薯仔给灌了一肚子水,也晕晕乎乎的,不过等把他捞出来,收拾干净,人也就慢慢清醒了过来。
而始终清醒着的一成二成,自然老老实实把事情交待了。
芋头情况危急,欧阳康怕来不及。亲自抱了送太医院去了。
等到薯仔醒来。见到从没对自己发过真火的师公,脸色铁青的劈手就打了他一记耳光。
薯仔被打懵了,他做错什么了?他之前沉到水里,还不知道芋头为他掉进了水里。
可就算知道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平。愤怒。和委屈也涌了上来。
“又不是我叫他跳的,谁叫他那么笨?”
“你还犟嘴?”苏澄是真的生气极了,“我总以为你的性子虽有些好胜。但总不至于失了分寸,可你看看,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不说芋头,说你自己。就为了赌一口气,差点把小命都送掉。如果你死了,你觉得这能证明什么?更别提你为了一己之私,就拉着你两个舅舅一起比试,要是他们有个好歹,你要怎么对你外祖交待?简直是愚蠢之极!”
他越说越气,“你弟弟念着手足之情,好心来救你,可你呢,不问他的安危,居然还有脸怪他愚蠢,我苏澄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薯仔长这么大,从没听过这样的重话,当下也失了那假装的风度,哭着大喊,“他要死了,我跟他偿命行不行?”
“你还说?”又是一记火辣辣的巴掌打下去。
小薯仔越发气得狠了,从床上赤着脚就跳下来,提了把匕首就往外冲,却跟刚刚回来的念福撞了个正着。
“喏,你回来得正好。赶紧一刀把我捅了,好给你的小儿子报仇!”
念福懵了,这是怎么了?
她的大儿子却毫不留情的指责着,“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就喜欢芋头。反正我是送给师公的,他才是你们的宝贝!”
念福的脑子里嗡地一声,“薯仔你胡说什么呀?”
“我才没有胡说!一说有事,三年都不回来,你们有没有把我当儿子?当年为什么不干脆把我过继给师公,还要我顶着欧阳这个姓?哼,便宜都给小的占尽了,还装出副慈爱相,想哄我做牛做马是不是?这世上就没你们这么只管生不管养、偏心眼的爹娘!”
念福说不出话来,浑身抖得厉害。
苏澄说不出话来,浑身也抖得厉害。
欧阳康抱着昏迷中的芋头进来,白着脸,目光复杂的看了大儿子一眼,“你心里委屈,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小薯仔的心里已经有点后悔了,可嘴上依旧犟着,“有什么好说的?说了又能怎么样?反正我是你们生的,你们要打要杀就来吧。等我死了,你们就安生了,就再也不用虚伪的找这么多借口不上京城了!”
苏澄抖着手,指着他,似是想说什么,却被欧阳康拦下了。
“先生,我们都出去,让他静一静吧。”他再次看了儿子一眼,那目光沉重得让薯仔不敢直视,可最终,他爹也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
可薯仔有注意到,他娘低着头,可眼泪一直一直往下掉。
人走了,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薯仔突然有点空荡荡的迷茫,他觉得自己说的没错,可为什么,良心却隐隐不安?
小芋头,他没事吧?
只可惜,这件事直到爹娘再度启程离去,他也没有得到答案。
他只知道小薯仔病了,一直再也没有出来玩过,连全家坐在一起吃饭都不行。
薯仔有点后悔了。
弟弟还那么小,身子又不好,早知道说什么也不把他带到湖边去了。
可这世上,最没有办法买到的,就是后悔药。
小薯仔一夜之间,好象长大了许多。虽然再没有人打骂过他,可他却隐隐开始意识到,有些事,在做之前,你得考虑到它的后果。
同样得到教训的还有沐家兄弟。
事发之后,在念福离京前,把他们兄弟托了可靠的人,送回大漠了。
而那时,苏澄也给小薯仔收拾了东西,让他一起离开。
可小薯仔抱着苏澄的轮椅,红着眼睛死活选择了留下。
苏澄说,“如果你自己不走,以后不要怪任何人。”
小薯仔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唇,盯着自己的脚。
直到数年后,已经有十岁的弟弟,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依旧那么瘦瘦的,小小的。
他羞涩的微笑着,很努力,很认真的说,“哥哥,我不是不来看你。只是大夫说我生病烧坏了脑子,要慢慢调养,要不,会吓到你的。不过我现在好了,没事了,你还愿意跟我玩吗?”
小薯仔,哭了。
好似一瞬间,回到兄弟俩最初分离的时候,哭得那样肝肠寸断,以及更多。
他有满心的歉疚,无数无数的对不起,可全都说不出来。这些歉疚已经在他心里积压了那么多年,不仅是对他,也有对爹,对娘,对师公的。
为他年少轻狂时的不懂事,为他那时肆无忌惮的伤人。
幸好这世上,有些过错还是可以弥补,所以他想,他会用一辈子来弥补自己的错。
他会做个好大哥,好儿子,好徒孙,
不辜负他的姓氏,他的名字。
欧阳山。
(最后微虐了一把,咳咳,都不意思来讨几个过节的打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