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你先请
如果换成以前吴节那副小身板,这一推,只怕早就被推人推了出去。
好在如今的他身体已经锻炼得比以往结实了许多,被两个恶奴一掀,竟然纹丝不动。
看了看那两个大块头的仆人,他也是奇怪,这两个家伙的力气怎么这么小?
听到蛾子的尖叫,吴节大怒,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黄、姜二人也不理睬,只不住得意地笑着。虽然也知道靠这种卑鄙手段未必能让吴节进不了考场,可只要能让吴节恶心一阵,影响考试状态也是好的。
你吴节最近不是很出名吗,别人一提起新津,总要说到你的名字。呵呵,今日就是要让你狼狈不堪。府试第一场是正场,考一篇八股文。这一场非常关键,可以说这一场若做不好,其他两场就算考得再好也毫无用处。
写文章讲究的是心境和灵感,需要平心静气,即便是八股文章亦是如此。如果你心气浮躁了,就算再有才,写出来的东西也味同嚼蜡。
看吴节这小子现在的表情如此急噪,等下估计也没心情写东西吧!
一想到这里,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得意。
吴节奋力地朝蛾子挤过去,可周围都是捣乱的人,又如何冲得过去。
再看看蛾子,已经急得眼圈里有泪光盈盈。
吴节气得彻底爆发了,他心中一动,用尽丹田之气大喝:“新津吴节在此,谁敢拦我,你们想干什么?”
这一声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顿时传遍了整个小广场。
刚才好沸反盈天的广场上突然安静起来,所有围在吴节身边的读书人们都同时闪到了一边。
然后是阵阵低呼:“吴士贞来了,吴士贞来考试了。”
“哪个吴士贞?”
“还能是哪个,就是写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那个吴节吴士贞。”
“啊,是他,我还以为吴士贞如此高才,起码是个举人,怎么还来参加童子试?”
“是啊,真是意外。”有人一脸激动地说:“想不到我们居然与吴士贞同科,与有荣焉,与有荣焉!小生竟然同吴大才子做了同年。”
“嘿,乡试和会试才谈得上同年吧。”
“不管怎么说,小生好生激动。”
……
喧哗声依旧不住响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着吴节的方向长长一作揖:“哪个是吴士贞,华阳郭扑拜见。”
“新都刘翼拜见吴士贞。”
“金堂黄叙见过吴年兄。”
几百个人同时拱手为礼,倒让黄姜二人和手下几个恶奴裹胁着吴节,尴尬地站在那里,脸上一红一白。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通道,看架势吴节不首先进考场,别人也没资格进去。
吴节心中一笑,看样子自己在成都的名声还真响亮,刚才这么一喊,就将所有人都惊动了。黄、姜你这两个混蛋,以后靠耍些小手段就能够让吴某人吃亏,未免太下作了。
他冷冷地推开身边两个恶奴,走出来,朝众人一揖到地:“吴节今天来参加本科府试,与各位同年相识,不胜之喜。幸会,幸会!”
“我等当不起士贞大礼。”
所有人也都是同时回礼。
一时间,刚才还乱成一团的秩序立即恢复。
吴节直起身来,轻蔑地看了姜、黄二生一眼,正要转身进考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奴仆突然身手抓住吴节的胳膊,转头看着黄生:“少爷,还要叉这个傻子出去吗?”
听到这一声问,姜、黄二人惊得冷汗都下来了,心叫一声糟糕。
吴节“啊!”一声笑出声来。
顿时,整个广场都闹翻了天。
“大胆,什么狗东西,竟敢碰吴士贞?”
“我成都府的读书种子怎么可能被这种粗鲁不文的卑贱之人羞辱。”
“放开吴士贞。”
“放开,这是哪家的狗奴才,竟然敢在府试考场胡闹。”
“各位,各位,科举乃是国家取才盛典,竟然有人敢阻挠吴士贞入场,视我等读书人如无物焉?”
吴节的一诗一词和那篇文章一出,这几日已经传遍了整个成都府,已隐约有青年士子领袖的趋势。
几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家奴竟然对吴节无礼,这不是打我们成都读书人的脸吗?
是不忍,孰不可忍。
顿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激奋。
“打死他!”不知道是谁喊出了这么一句。
这一声,如同一滴水落进油锅里,立即就是几十个冲动的青年考生挽起袖子扑上来,对着姜、黄等人就是一通痛打。
黄、姜二人身边虽有几个奴仆,可落进这种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顿时被打翻在地。
刚开始的时候,,这几个人还能呻吟几声,到后来,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吴节虽然讨厌这二人,可并没想过要置他们于死地。他也是吃惊,没想到自己在青年一代读书人之中的声望如此之高,正要上前拉开众人,说一声“适可而止,给他们一点教训就好时,府学的大门轰然打开,正好到了报名进场的时候。
林知府和文同知,还有府学教授和一大群衙役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外面乱成这样,同时大喝:“都安静,开始点名了?若再喧哗,一律取消考试资格。”
众生这才罢了,纷纷散开。
再看地上,黄、姜等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看样子是没办法参加考试了。
林知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旁边的文同知一挥手:“来人,把他们抬下去,找郎中看看。乱成这样,太不象话了。”
发不责众,知府衙门也没有办法。
此刻,让考生进考场考试在爱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至于其他,以后再说。
吴节心中好笑:这黄、姜二人想找我的麻烦,可没想到反将自己填了进去,连考场都进不了。
将黄、姜等人抬下去之后,林知府和文同知同时看到站在空地上的吴节,眼睛俱是两一亮,有朝他点了点头。
林知府:“现在开始点名了。”
一个衙役拿着花名册唱道:“成都府龙泉驿袁成上前接受检查,领取考牌,进场。”
喊了半天,却没有人回答,衙役又喊了一声:“袁成来了没有?”
突然,有人喊:“让吴士贞先进场,他不先入龙门,谁敢争先。”
衙役喝道:“少废话,叫到谁就是谁,多事。”又喊下一个人:“大邑东水村赵粟,赵粟来没有。”
又有一个人应道:“让吴士贞先进场。”
衙役额头上有汗水渗出来。
吴节连忙朝众人道:“吴节何德何能当此厚爱,各位同年,还是依官府的规矩吧。”
众人又都是同时拱手:“士贞你先请。”
林知府看得有趣,哈哈一笑,对着吴节道:“士贞,你还是先进场吧,你不进,别人也不好意思抢先。就别磨蹭了。”
第六十二章 非同一般
吴节也懒得再去排队,再说众人都等在一边,若在拖延,等时辰一到,考场大门一关,任谁也进不去。
他也不是矫情之人,朝众人微一颔首,提着一摆,潇洒地走上前去:“多谢府尊,吴节恭敬不如从命。”
吴节刚才弄出这么大动静,林知府不以为忤,反觉得此人在士林声望居然如此之高,也不枉自己高看他一眼。况且,他也是个旷达之人,虽然没有功名,平日间也常以名士自居,倒不觉得吴节这么做又何不妥。
但林知府身边的文同知却是个理学先生,前几日误会吴节抄袭,心中被就愧疚。可眼前这样的场面却让他心中微微有些不喜:这个吴节才华出众,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只可惜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若再如此狂放下去,将来可是要吃苦头的。与其将来进入官场之后吃亏,还不如现在提点他一二。
他故意皱着眉头看了吴节一眼,虎着脸道:“吴节,你混身酒气,像什么话?本官听人说你这几日根本就没碰书本,难道你认为自己铁定过关?少年之时,血气方刚,有些傲骨是可以的,却不能有傲气。”
吴节笑道:“同治大老爷说得是,学生知道错了。科举或者说做学问,工夫在诗外,需要在平日里多下工夫,两三日,就算再如何用心,也不过是临阵磨枪,起不了什么作用。对此次府试,学生成竹在胸。”
“什么成竹在胸?”文同知有些疑惑。
吴节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一声:用错典故了,这个成语说的是北宋时候的事情,这个时空的人并不知道。
他忙解释说自己以前在南京时曾经跟一个先生学过几天画,那个先生擅长画竹子,在指点自己画画的时候说,在画竹之前要先观察竹子的形态,做到胸有成竹。这样,就会得心应手,画出的竹子就真切自然。
“还有这么个说法,细想之下,也是这个道理。”看他微笑的神情,文同知有些无奈,只得一挥袖子:“进去吧,依照号码找你的考舍,等着领卷子答题。”
“如此,学生就进去了。”吴节走到一个衙役面前把考篮递过去,又张开双臂,示意他可以开始检查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冲上来,喊:“等等,别加塞,我可是排在第一的。”
来者是一个青年文士。
有人如此不开眼来触吴节的霉头,并且连知府和同知大人的面子都不给,倒是让人意外。
顿时,就有愤怒的考生叫骂起来:“这是谁,好大胆子,竟敢同吴士贞抢,他以为自己的才学能胜过吴节吗?”
一连串骂声不绝于耳,顿时让那考生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叫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有话要说。”
林知府也是心中恼怒,问:“你是谁?”
那青年考生忙拱手行礼:“府尊大老爷,学生是龙泉驿袁成,排在第一。”
林知府也有些为难,人家确实是排在第一,应该第一个进去的。若是不允,也不符合规矩:“刚才点名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应?”
“不是的,不是的。”那个叫袁成的士子连连作揖,又对吴节道:“士贞兄,小生本就想请你先进去的。不过,若要让你,却得依小生一事。”
吴节奇问:“什么事?”
袁成红着脸:“小生知道士贞你才华绝世,可只见你有诗词传世,却一直无缘见到年兄的八股时文。小生有个不情之请,等三场考完之后,还请士贞兄将所做卷子抄一份给我,也好细心揣摩。”
“啊,这样啊!”众人都笑起来,连林知府和文同知也不觉宛尔。
这就是一个书呆子。
“对对对,我等可以让士贞兄第一个进考场,可到时候却要将卷子抄一份给我等开开眼界。”所有人都跟着喊起来。
听到这片喊声,府学教授激动得连连点头:“我成都府文风之盛,不让两江,本官心中甚慰,甚慰啊!”
吴节倒有些为难,这么多人,一人抄一份得抄到什么时候。况且,自己打算一场过关的,总不可能让他们去客栈寻自己。那么多人,不把客栈挤破了才怪。再说,他也不想给客栈老板添麻烦。
更重要的是,明朝的科举卷子都有严格的管理办法,考完之后都要归档,不是谁都能看的。举人考试时得了名次的卷子,官府一般都会找书肆刊载发行,任由本省人评说。至于进士卷子,则直接刊载在邸报上面。
三五个朋友之间交流一下考试文章不要紧,可广而告之,也不知道妥不妥当。
吴节问林知府:“府尊,可以吗?再说,学生只打算考头一场正场,后面两场也不打算参加。”
文同知又开始皱眉头了,喝道:“吴节,你真以为你能一场过关?”
林知府越发觉得吴节有意思了,哈哈一笑:“士贞果然是锐气十足啊,其他考生要看你的试卷也没什么大不了。科举之事虽然是顶天大事,但比起考生个人的功名和为国家取才而言,教化地方,昌明礼教才是我等地方官应该做的。既然你有信心一场过关,本官就让你只考一场。至于能不能过,就看你的文章写得如何。本官也不会因为你的才气和名声就放松。这样,为了公开公正,你不进考舍。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写稿,本官和文同知、府学教授共同阅卷。并贴在府学大门口,公失于众。你看这样可好?”
的确,童子试的前两场都不严格,考官可以随意更改规则,考生也不觉得又什么不对,就当是后面几场关系到功名的正规考试的热身。
童子试的第一场写八股文才是正考,文章若写得好,后面几场的成绩却不要紧。至于后面的策论、试贴诗什么的,则有些像后世考试的附加题,只当个参考,不计入总成绩。
吴节一听,正中下怀,就道:“学生同意。”
“好!”众生也同时叫好。
很快就检查和核对完身份,考生们也都陆续进场,找到自己的考舍。
吴节的考场设置却有些奇怪,没有单独的考舍,而是露天摆了一张桌,位于主考官办公的大厅堂前面的小广场上。周围都是考舍,可谓众目睽睽。
吴节这样的考生,有明一百多年还是头一遭,非同一般。
很快,卷子就发下来了。
题目不出吴节所料,这次考试基本没有任何悬念。
只不过……
第六十三章 炫技
一众考官员坐在大堂之中,都是笑眯眯地看着坐在小广场正中的吴节。
吴节面前是一张不大的小方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旁边是一个灯架,上挑一盏灯笼,光线显得有些幽暗。
现在不过是卯时,也就是后世北京时间四点整,天黑得厉害。有冷风一阵阵吹来,让他衣袖飘飘,看起来倍感有趣。
众考官都无声地笑着,只文同知是一个严肃之人,板着脸,不解地问林知府:“大人,吴节自有考舍,又为何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答题?”
林知府抚须正色道:“前一阵子,吴节有抄袭的谣言传出,虽然锦江夜宴之后,这个诼谣不攻自破。可惜当时只本官和不多的士子在场。以吴节的才学,过府试这关应该不难。不过,府试不太正规,可谓我等一言而决的事情,只怕不能服众。何不让他就当着全府考生的面作卷,再将卷子贴在考场大门,大家自然没有任何话说?”
众考官都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文同知却不以为然,心道:这个府尊本不是进士出身,平日里在官场上与人交往,总觉得有些尴尬。上任以来,总喜欢弄些士林佳话什么的。今天却搞出这么一出,真是……真是让人无语。
这个念头已经有些诛心了,文大人本是谦谦君子,当下也不多想,只得闭上了嘴巴。
卷子已经发了下去,吴节一看,这卷子是比县试时要正规许多,已经达到了章试和秋闱的标准,看起来,林知府对这次考试相当看重。
同秋闱时的卷子一样,今科府试的卷子长二十几厘米,宽十五六厘米左右,一共三页。
上面打了红色暗格,每页就行,每行二十五个字。古代写文章不需要打标点,也就是说,这篇文章一共九百来字,考生必须在这个篇幅里把需要写的内容写完。
写作文这种事情,初学者因为阅读量不够,或者学养浅薄,只觉得下笔艰涩,好象没可写的东西。这个时候,先生一般都会要求学生每次作文必须达到一定字数,即便是胡编乱造也要凑够分量。
等到学生的阅历足够仿佛,学问到家了,笔头也磨得圆熟,提起笔来就是洋洋洒洒千言万语,像收也收不住,却抓不到重点。
到这个时候,先生又会要求学生尽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删除,将无关紧要的内容划掉,以便突出主题。因此,到这个时候,先生又会要求学生用最可能少的字表达最丰富的内容。
如此,文章才算大成。
到了科举考场上,一篇八股文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
这份卷子不过九百来字,也就是说,没个部分都只有区区几十百余字的回旋余地,对考生对笔墨的控制能力要求极高。
对此,吴节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他最近背了不少范文,随便拿一篇出来就足够过关的。现在只需要考虑一下,究竟那篇才能对了知府大人和一众考官的胃口。
今科府试第一场是一篇八股文,题目是《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同真实历史上一样。
这一句出自《孟子》,意思是:这浩然之气,最雄大最刚强,用正直去培养它,而且不去有所伤害,那它就会充塞在天与地之间。
也是孟子思想中最具代表性的句子,任何对国学有所涉猎之人都是耳熟能详。
同样,这个句子在古代也经常作为八股文的题目。
就吴节手中的范文来看,至少有一百篇,从状元范文到普通乡试的卷子都有。
现在,他只需要选一篇合适的誊录上去就可以了。
可着手头的资源有限,名家名篇用一篇少一篇的原则。状元范文和名家作文就算了,吴节本打算随便弄一篇乡试文章上去,可想了想,却总觉得有些不妥。
至于什么地方不好,他也说不上来。
提起水壶往砚台里注了点水,吴节慢慢地磨起墨来。
刚开始的时候,他心中还略微有些乱,磨起墨来也没有章法。可随着墨锭一圈圈在砚台里划动,心也渐渐地静了下来。只觉得所有的心绪都顺着这些奥妙的圆一点点被磨碎了,糅合在这天地之间。
一时间,再没有半点烦乱,只霍霍之声连绵而来,不可断绝。
心也被彻底熨贴了,流畅了。
“怎么这么安静。”吴节本已沉浸在这特殊的氛围之中,突然意识到这突如而来的静谧,猛地抬头四下看起,却见周围的考舍中,所有的考生都没有动,而是呆呆地看着自己。好象正在等着他率先动笔。
“敢不为天下先!”
一个声音猛地在心中炸想,吴节差点跳了起来,立即明白自己究竟该写什么样的文章了。
是的,八股文虽然在后世名声极坏,被认为是禁锢思想的第一杀手。甚至有人说,这玩意儿一无思想,二无引人深思的地方,三,缺乏优美的词句。
可就吴节所看过的那些名家八股文章,却文字严格,意境深邃。
八股文好手中的王眼明和张居正的作品,简直就是一件艺术精品。
正如《儒林外史》中所说,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若是八股文章欠讲究,任你做出甚么来,都是野狐禅、邪魔外道。
文学作品,或者说写文章都要符合艺术规律,而八股文因为有严格规矩,要求写作在这这个规矩中尽量显示出自己的才华,这才是真本事。八股是考试文体,考的是文字驾驭水准和逻辑能力。
说穿了,就是炫才。
林知府刚才之所以搞出这么大动静,让吴节在众目睽睽下作文,想得就是要让吴节尽力的炫耀才华。
“如此说来,林知府是要让我吴节做头名案首。”吴节心中一震:“若不抄一篇足以让所有挑刺的人都哑口无言的文章出来,岂不要辜负了知府的期许?”
“才华,我吴节缺吗?”
“好普通的文章我就不抄了,要抄就抄名篇。以绝对的势力,一路压服!”
吴节磨完墨,猛地站起身来,一口气将身边那盏灯笼吹熄灭。
然后提起笔,摸黑在纸上写了起来。
“天下之人莫不有气。气者,心之发而已。”
这是破题。
一蹴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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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人莫不有气。气者,心之发而已。”
天下之人,心中都有浩然之气。所谓浩然之气,就是刚正之气,就是人间正气。
人之初,性本善,自然豁达光明。
浩然之气者,只需秉着本心行事,就能自然而然生成。
这就是“心之发而已。”
这就是吴节这篇文章的破题。
可惜因为吹灭了灯,却没有人能够看到。
正值黎明时分,四周一片漆黑。只考舍里有星星点点油灯,望之如璀璨的星河。
晨风中,吴节挺身玉立,奋笔疾书,大袖瓢飘,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
看到他吹灭了灯笼,文同知一惊,猛地站起来,正要大声呵斥。林知府却一笑拉住他的袖子:“且看看。”
文同知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考卷中引有红色暗格,每个字的大小都是规格。这黑灯瞎火的,换成普通人,根本没办法把字填进格子里,一不小心就会使得这份卷子彻底报废,失去了考试资格。
只有那种对书法有极深造诣的人才能笔随意转,从容潇洒而不逾矩。
文同知当年读书的时候在书法上也磨练了许多年,这人学习书法,一开始讲究是UU小说重若千斤,每个字下去都需力透纸面。当初,他为了锻炼腕力,还在手上棒过小沙袋。
待到手上有力了,才谈得上笔锋和劲道。
然后,就该训练对每个字的间架结构的熟悉程度。这个时候要求写核桃大字,等有了一定认识之后,才能开始写蝇头小楷。
这样三五年下来,不管是大字小字,写出来都是法度森严,密不透风,宽可走马。
所以,对一个合格的书法家而言,即便是蒙上了眼睛,也能在一粒米上写字。
看到吴节在黑漆漆的夜里作文,文同知这才大为吃惊。当初,锦江夜宴他可没去参加,无缘见识吴节的那一手张旭狂草。此刻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看来,这个吴节在书道上已经浸淫了多年,否则也不敢如此拖大。
但书闭目写字,文同知自认也能办到。可现在是在考场上,你得一边斟酌文辞,一边答卷,一心二用,一不留神,就将卷子写废了。
吴节此举,难道他在一瞬间就已经打好了腹稿,这才流畅地写下去。
一篇八股文章,只一刹那就想好了,即便是七步成诗的曹子建也不过如此。
这个吴节,难道真是天生的怪才?
文同知深深震撼。
同样感到震撼的还是同期的考生,吴节正好坐在小广场的正中,被一圈考舍围在正中。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超过两百人同时看到。
没有人敢于动笔,甚至没有人磨墨,就那么盯着吴节看。
只觉得天地之间只吴节一个人在苍茫的晨曦中,深沉的黑色中高袖回舞,极像一个从滚滚汉字长河里跃将而出的文字,不断变换,与神同行。
是的,汉字最早只被掌握在祭师手中,刻在甲骨之上,是用来与天地沟通的,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魔力。
而吴节在这片亘古一般的夜色中,就是那一颗即将发出光芒的文魂。
“行道之人,一朝之忿而斗焉,以忘其身,是以气也。方其斗也,不知其身之为小也,不知天地之大,福祸可畏也,然而是气之不养者也。”
这是承题。
“不养之气横行于中,则无所不为而不自知,于是有进而为勇,有退而为怯。”
这是起讲。
然后是“其进而为勇也,非吾欲勇,不养之气盛而莫禁也;其退而为怯,非吾欲怯也,不养之气衰而不敢也。”
如此文字,已经大大地高出了同时代人一大截,足可比肩张居正、王阳明这样的八股文大家,甚至尤有过之。
至少,明朝的人写不出这样的文章。非关水准,而是没有那种经过唐风浩瀚、宋韵典雅的洗礼。
是的,这就是传说中的八大家散文。
是三苏中排名第二的苏辙。
八股文是明清科举考试主要文体,后世之人提起这一文体,大多此文始于明初。其实,源头却是北宋的经义考试。
北宋的经义考试,因为没有明清时的那么多束缚,行问酣畅恣肆,就其意境和美感,比起后人来根本就是浩月与萤火之别。
尤其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三苏和王安石,更是个中妙手。
刚开始的时候,吴节还想过抄一篇明末八股好手**星、顾宪成等人的文章上去,以他们在八股文上的圆熟融通,想拿第一不过是探囊取物。
可意识到这次考试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时,吴节决定抄八大家的文章。
本来王安石和苏东坡是最佳选择,可惜他们没写过同题的文章,恰好苏辙有一篇同题作文,只好退而求其次。
可即便如此,依旧足够秒杀一切了。
苏辙是苏轼的弟弟,在古文写作中成就极高,否则也不可能挤身唐宋八大家之列。
苏辙的文章风格汪洋澹泊,也有秀杰深醇之气。而吴节成名靠的却是杜甫的《咏怀》诗和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三篇作品题材虽然不同,却都蕴涵一股滂沱大气,与苏辙文字中的浑厚精妙一脉相承,正好适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这时候浓得化不开的黎明的黑暗之中,吴节将最后一句写完:“故曰: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养志以致气,盛气以克体,体充而莫敢逆,然后其气塞于天地矣。“
至此,这一篇九百字的八股文终于写完了。
手心微微发热,可情绪却已经被完全调动起来。
吴节只觉得一身的精气神都好象被这最后一笔耗尽了。
他扔掉笔,缓缓坐下,转头对旁边的衙役微笑道:“麻烦,掌灯!”
抬头看去,一线天光隐约从东方透来。
吴节突然暗叹:如此文章一出,十年之内,再没有考官会以此句做为考题了!就算换当世第一作文好手张居正、谭纶、高拱来写,也不可能比苏子由写得更好。
这就是文化的代差。
灯笼终于亮了,眼前一片通明让吴节微微虚起了眼睛。
文同知突然急冲冲地跑过来,低头看去,却见吴节所写的文章字字都不过蚕豆大小,规矩方正地填在红色暗格中,干净得好象是雕版印刷一样,竟无一字潦草。
而这一切却都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写出来的。
又定了定神,文同知有仔细地看起了文章的内容。只片刻就将三页稿子看完,然后深吸了一口清晨的冷风,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不为人听到的呜咽:如此文章,字字句句说到人心坎里。诗词小物,同圣人之言,微言大义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脑后有人叹息一声:“四川实在太小,已经装不下吴士贞了。”
回头看去,正是林知府和府学教授。
二人眼睛里都是温润的湿气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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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这一刻,这一文,不负天地
到现在这个时候,吴节已经知道自己过府试这一关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不但能过,而且铁定头名。
只是,现在天才亮,等到第一次放牌还有一点时间,尚需等待。
刚才不点灯作文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到现在他已经觉得疲倦了。
“府尊、同知大人,学生的文可否入眼,等下可否离开考场?”还是忍不住轻轻问一声。
长久的沉默之后,林知府看了文同知一眼:“文大人,你觉得如何?”
林知府是举人出身,而文同知则是进士及第。在评判卷子的优劣高低,进士比举人更有发言权。
文同知突然长长叹息一声:“如此文章,天下之大,士贞自可纵横来去,又何必多此一问。”
林知府点头:“的确如是。”就提起笔在吴节的卷子上一圈一点,当场就录取了。
以后两场合,吴节也不用再考了。
吴节听到这个好消息,面上无惊无喜,站起身来,长长一揖:“学生拜谢恩师。”
林知府心中欢喜,一把将吴节扶起,微笑道:“士贞此文当得头名,等到第一次放牌的时候就可以出去了,且静坐等待。”
“是,学生谨尊恩师之命。”吴节应了一声,坐回座位。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目养神。
林知府收了吴节的答卷,又朝周围的考生们扫视一眼,扬了扬中卷子,轻声道:“都答卷吧,吴节的卷子等下本府会张贴在府学门口供大家评判。此科府试,你等虽然无缘头名案首,可能于吴士贞同期科考,却也是一件幸事。”
先前吴节答卷时的情形丝毫无落地被众人看在眼中,现在又见到他那份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一样的文字,心中自然是无比佩服。
一听到知府这句话,考生们同时心中一凛,是啊,能够与吴节同届,虽然拿不到第一,却也是一桩极为荣耀之事。
这才如梦方醒,低头给砚台加上水,使劲地磨起墨来。
一时,四下都是墨锭和砚台磨擦的沙沙声。
“吴节不答完卷子,就没有人敢动笔。”回到大厅堂之后,林知府小声地笑了起来,将这份卷子摊在大案上:“大家都看看吧,小小一个府试,居然出了进士级的文章,本府与有荣焉。”
想到这里,林知府也激动起来。
几个知府衙门的文吏都围了上来。
这些文吏虽然没有做官,可许多都是林知府从两江请来的幕僚,都是有秀才功名的,其中还有一个是举人,如何不识得这篇文章的好坏。
一篇八百多字的稿子只扫了两眼就已看毕,然后是长长的沉默。
“如何?”林知府低声问。
没有人回答。
林知府又道:“这稿本府亲点第一,诸位是我府幕僚,都来自江浙那种人文汇萃之地,眼界肯定比本官要高,对吾的圈点可有疑义?”
“没有。”礼房的文吏叹息道:“想当年,小吏也曾经自认为是天纵之才,以为得个进士不过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可谁曾想,在科场坎坷多年,却止步于秀才功名。我也曾经激奋过,怨天尤人过。可看了此文,却突然明白,小吏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进士功名,就是为这等天才准备的,非我等可以企及。”
“是啊!”一想起自己的遭遇和大志不得伸展,众书办文吏也都同时长叹。
林知府更是得意,笑着对文同知道:“文大人,你是进士出身,也是天才,这等文章也只有你们能写出来。”
文同知一脸正色:“我写不出来。”
“什么?”林知府知道文同知一向傲气,虽然不擅诗词,可在作文上从来没服过人,今天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让人惊讶。
文同知指着吴节的卷子:“吴节的文章说浩然正气,说的是士之修身,文辞缜密平实,风格齐整。渊停岳峙,如一士君子款款而来,泰然自若,真有峥嵘之像。府尊大人说这是进士级的文章,却是说错了。依下官看来,这是状元稿子。”
“啊!”众人都小声惊呼,没想到一向方正的文同知对吴节如此高的赞誉。
同时回头看去,晨光中,吴节正襟危坐,微微闭目,任由朝阳洒一身金黄。
君子以文立言。
这一刻,这一文,不负天地了。
在考场里坐了半天,总算等到上午第一次放牌子的时间,吴节再不肯在考场耽搁,起身离去。
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正在作文的考生们也都站起来,隔着考舍的栅栏朝他微一施礼。
如此一路作揖,半天才出了府学大门。
回头望去,吴节突然感到,未来的章试甚至乡试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四川这片地实在太小了,装不下自己对未来的憧憬,只需再等上四五个月,拿到举人功名,就要离开这巴山蜀水。
未来是更加广阔的天地。
大丈夫,当如是焉!
实际上,府试以后的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都非常正规,只要你题作得好,就能一等龙门天下知。
不想县试和府试,人治色彩浓烈,你能否过关,全凭主考的喜怒爱憎。
而越是正规的场合,吴节越不用担心。
出了院门,已经是后世上午十点左右,就看到蛾子正同一个挑着担子的农夫在说些什么。
吴节一瞪眼:“蛾子,你一直等在这里啊?”
蛾子:“公子里怎么出来了?蛾子说过的,公子在里面考多久,蛾子就在这里等多久。”神情大为惊异:“你不是在考试吗?”
她神色突然有些担心起来。
“放牌的时间到了,我就出来了。”吴节装出一副忧愁的模样,然后大声叹息。
“可是……可是作不出来?”小丫头的声音颤抖起来。
“怎么可能作不出来,本公子可是个天才。”吴节哈哈大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考完了,知府大人说了,单凭我首场所作的文章就能够过关,后面两场也不用考了。”
说来也奇怪,被公子捏了捏鼻子,蛾子却没有生气,激动地叫了起来:“真的,公子过关了?”
“还能有假。”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蛾子一连念了几声佛:“还有一个月就是章试,到时候公子得了功名,看了唐家还敢不敢毁婚。”
“人家可是说了,不做举人,就不答应这门亲事。”
“公子你可以的,依我说,做了举人之后,公子也别那么爽快,先拿着他们,看唐家羞还是不羞。”
“好了好了,能不能不谈这事?”吴节有些头疼,他现在和杨宗之平辈论交。将来又要娶她的外甥女,这……乱得!
第六十六章 知县来信
蛾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象吴节略微有些成就,就要重提吴、唐两家的亲事,这孩子已经魔障了。
吴节不敢同她再讨论下去,否则,又是一通唠叨。
本期府试一共有三场,离最后发榜还有好些日子。
林知府亲点了吴节是本科案首,按照士林的规矩,他已经是自己的座师了,应该去他那里拜门。不过,还得等到放榜再说。
眼前,也只能呆在客栈等消息。
反正离院试也没多少时间,有这个闲暇,索性在客栈里将考卷背熟。
如此,又读了七八日书,终于府试的结果终于出来了。不出所料,吴节拿了头名。
考虑到还有二十来天就是院试,吴节也没回新津县,就在成都长住备考。
新津县对以前的吴节来说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故乡,他从小就长在南京,对这个老家也没什么感觉。更何况,如今的吴节本就是一个生活在现代大都市的年轻人,相比之下,成都的繁华和热闹更合他的胃口。
得了第一,接下来就该去拜座师。
放榜的那天,吴节便买了一大堆礼物,带着蛾子去找林知府,却被告之知府大人去泸州州了。
原来,林知府的从弟林廷陈在成都逗留几日之后,就要去北京参加顺天府的乡试,顺便同陆府完婚。本来,从成都去北京,过秦岭,然后沿渭河、黄河、大运河北上是最快的。可林公子富贵人家出身,吃不得旅途的苦。考虑的片刻,还是决定坐船去泸州,然后顺长江而下,如此,路上虽然要多耽搁些时日,却也舒适。
林知府就派了官船,亲自送他过去。
这一去一返,怎么着也得十日。
吴节没办法,只得放下礼盒,告辞而去。
成都的日子过得可比新津有意思得多,拿到第一,特别是张贴在府学大门上的那篇文章,震动整个四川,已成四川文坛一颗最耀眼的新星。
不但成都府的士子门不但登门拜访,连嘉州、泸州的文人也慕名来访。
士林之中的交际免不了要办办文会,吃吃新酿的米酒,探讨学问。刚开始的时候,吴节还打起精神应酬,可自古文人相轻,与会之人免不了要争强好胜,辩个面红耳赤。如此再三,他也有些厌烦,就想寻个清静的地方读几日书。
杨宗之来了。
玉立先生来寻吴节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想让吴节帮忙编纂他的新书;再则是想让吴节搬去他在成都的宅子里长住,一应食宿,都无须担心。
编纂新书一事吴节毫无兴趣,自己的强项在于考试,像编书这种扎扎实实的东西,自问还没那个学问,就不出丑了,大不了到时候跟杨宗之打打马虎眼。
至于去杨宗之在成都的宅子居住,反正马上就是院试,接下来又是乡试,考场都设在成都。现在回新津去,到时候又要跑过来应试,很是麻烦。
如果能够住在杨宗之的宅子里,倒是一件好事,至少也能节约一大笔开销。
杨宗之在新都的家早在嘉靖初年就被抄了,现在回乡,唐夫人特意将成都的一座三进院子送给了大舅子。
这座院子颇大,本是唐家的产业,很是干净清雅,就是有些荒芜,里面只有一个烂眼圈的老头看守,冷清得门可罗雀,倒不怕被人叨扰。
蛾子一看,心中喜欢。
她以前在南京虽然是个小丫鬟,可也是过惯了富贵生活的。
小姑娘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几日这般高兴过,看到那些身份尊贵的读书相公们对自家少爷如此恭敬推崇,恍惚中又仿佛回到了在南京时的日子,那时候,故老爷还在做官。
苍天开眼,我吴家又要复兴了!
吴节一向让着这个小丫头,又推脱不过,就同她一道搬了过来。反正这地方如今已经属于唐宗之,同唐家也没任何关系。
可住进来之后,吴节才发现自己上了一个当。
本以为来这里可以节约生活成本,实际上,吴节这个批着古人外衣的现代人花起钱来一向大手大脚,手头已经有些窘迫。
可住不了几天,院子里却陆续有不少人进进出去。有雕版的匠人,有书坊的伙计,还有牧马山房的学生。
吴节这才知道,此地正是杨宗之编撰、校对新书的地方。这里的热闹劲,比客栈还甚,吵得人头疼。
无奈已经答应了杨宗之,也不好意思离开。
杨宗之书院的学生中大多是唐家本族人,新招的士林后起之秀多是在诗会上见过的,大家都是熟人。
当然,因为吴节同唐家的关系不尴不尬,彼此见了面,也没怎么说话。
不说话也好,相见争如不见。吴节干脆和蛾子一倒住在最偏僻的小院子,看看书,写写字,画几笔郑板桥的竹子,然后同小姑娘下几盘五子棋,也是快意的人生。
杨宗之依旧在新津给学生们上课,他的新书的稿子也不断被人送到这里,让人校对,然后雕版,准备印刷出版。
作为四川士林中的第一流人物,杨宗之的稿子自然是一本不落地送到吴节这里来。
吴节随便翻了几页,杨宗之的文章自然写得极好,就是没什么新意,不外乎是儒家那一套传统学说,什么天人感应,什么君君臣臣的,就懒得看。
时间进入农历五月,天气一日热似一日。
四川的夏天和南京区别不大,都一样闷热难熬,可只要新静,却凉风自生。
斗室之中,一壶茶、一卷书,一支檀香袅袅燃起,让人心气平和。
蛾子可是也闲不住的人,自从住进这个小院,整日间都在忙。一会儿扫院子,一会儿给花坛里的栀子浇水,一间不大的院子竟让她收拾得齐整。此刻的她正站在窗台,手端着糨糊碗糊窗户纸。
正午的阳光从外面投射进来,夏季之人本穿得单薄。薄麻衫像是被照得透了,里面是一具婀娜摇曳的身枝。
风吹来,带着新撒在地上的井水的湿气,其中还带着蔷薇花的香味。
吴节正在看一本《昭明文选》,见此情形不觉心中一动:当初在南京同蛾子圆房的时候,好象没觉得这小丫头有什么好处,身材平板,准一个火柴妞。想不到这才几年,就已经出落得如此动人。
“看什么看!”狠狠地瞪了一眼,突然发现吴节火辣辣的目光,一向泼辣的蛾子正要发怒,却突然扭捏起来。小脸微红:“又不是没看过……”
声音却低了下去。
屋中的气氛有些暧昧,蔷薇的香味更浓了,也不知道是花香还是蛾子身上的体味。
吴节一冲动,忍不住伸手去握住蛾子,也不说话,只笑眯眯地看着她。
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宗之手中抱着一大叠书稿走了进来。
吴节忙一伸手把蛾子从窗台上抱了下来,微笑道:“小心别摔了。”
蛾子咬着下嘴唇看了吴节一眼,眼波流动。
“玉立先生近日可好,住在先生这里,给你添麻烦了。”被杨宗之撞破此间旖旎,吴节有些不好意思,反先问起他来。
杨宗之将一封信递过去,道:“士贞,这是你的恩师高知县给你写的信。高知县知道你住我这里,让你也别急着回新津,先将童子试过了,拿到秀才功名再说。”
吴节拆开信件看了一眼,神色微动。
杨宗之见吴节神情异样,不禁问:“怎么了?”
吴节:“没什么,一点小事。”他笑了笑,笑容却有些艰涩。
高知县的信中的确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第六十六章 知县来信
蛾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象吴节略微有些成就,就要重提吴、唐两家的亲事,这孩子已经魔障了。
吴节不敢同她再讨论下去,否则,又是一通唠叨。
本期府试一共有三场,离最后发榜还有好些日子。
林知府亲点了吴节是本科案首,按照士林的规矩,他已经是自己的座师了,应该去他那里拜门。不过,还得等到放榜再说。
眼前,也只能呆在客栈等消息。
反正离院试也没多少时间,有这个闲暇,索性在客栈里将考卷背熟。
如此,又读了七八日书,终于府试的结果终于出来了。不出所料,吴节拿了头名。
考虑到还有二十来天就是院试,吴节也没回新津县,就在成都长住备考。
新津县对以前的吴节来说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故乡,他从小就长在南京,对这个老家也没什么感觉。更何况,如今的吴节本就是一个生活在现代大都市的年轻人,相比之下,成都的繁华和热闹更合他的胃口。
得了第一,接下来就该去拜座师。
放榜的那天,吴节便买了一大堆礼物,带着蛾子去找林知府,却被告之知府大人去泸州州了。
原来,林知府的从弟林廷陈在成都逗留几日之后,就要去北京参加顺天府的乡试,顺便同陆府完婚。本来,从成都去北京,过秦岭,然后沿渭河、黄河、大运河北上是最快的。可林公子富贵人家出身,吃不得旅途的苦。考虑的片刻,还是决定坐船去泸州,然后顺长江而下,如此,路上虽然要多耽搁些时日,却也舒适。
林知府就派了官船,亲自送他过去。
这一去一返,怎么着也得十日。
吴节没办法,只得放下礼盒,告辞而去。
成都的日子过得可比新津有意思得多,拿到第一,特别是张贴在府学大门上的那篇文章,震动整个四川,已成四川文坛一颗最耀眼的新星。
不但成都府的士子门不但登门拜访,连嘉州、泸州的文人也慕名来访。
士林之中的交际免不了要办办文会,吃吃新酿的米酒,探讨学问。刚开始的时候,吴节还打起精神应酬,可自古文人相轻,与会之人免不了要争强好胜,辩个面红耳赤。如此再三,他也有些厌烦,就想寻个清静的地方读几日书。
杨宗之来了。
玉立先生来寻吴节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想让吴节帮忙编纂他的新书;再则是想让吴节搬去他在成都的宅子里长住,一应食宿,都无须担心。
编纂新书一事吴节毫无兴趣,自己的强项在于考试,像编书这种扎扎实实的东西,自问还没那个学问,就不出丑了,大不了到时候跟杨宗之打打马虎眼。
至于去杨宗之在成都的宅子居住,反正马上就是院试,接下来又是乡试,考场都设在成都。现在回新津去,到时候又要跑过来应试,很是麻烦。
如果能够住在杨宗之的宅子里,倒是一件好事,至少也能节约一大笔开销。
杨宗之在新都的家早在嘉靖初年就被抄了,现在回乡,唐夫人特意将成都的一座三进院子送给了大舅子。
这座院子颇大,本是唐家的产业,很是干净清雅,就是有些荒芜,里面只有一个烂眼圈的老头看守,冷清得门可罗雀,倒不怕被人叨扰。
蛾子一看,心中喜欢。
她以前在南京虽然是个小丫鬟,可也是过惯了富贵生活的。
小姑娘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几日这般高兴过,看到那些身份尊贵的读书相公们对自家少爷如此恭敬推崇,恍惚中又仿佛回到了在南京时的日子,那时候,故老爷还在做官。
苍天开眼,我吴家又要复兴了!
吴节一向让着这个小丫头,又推脱不过,就同她一道搬了过来。反正这地方如今已经属于唐宗之,同唐家也没任何关系。
可住进来之后,吴节才发现自己上了一个当。
本以为来这里可以节约生活成本,实际上,吴节这个批着古人外衣的现代人花起钱来一向大手大脚,手头已经有些窘迫。
可住不了几天,院子里却陆续有不少人进进出去。有雕版的匠人,有书坊的伙计,还有牧马山房的学生。
吴节这才知道,此地正是杨宗之编撰、校对新书的地方。这里的热闹劲,比客栈还甚,吵得人头疼。
无奈已经答应了杨宗之,也不好意思离开。
杨宗之书院的学生中大多是唐家本族人,新招的士林后起之秀多是在诗会上见过的,大家都是熟人。
当然,因为吴节同唐家的关系不尴不尬,彼此见了面,也没怎么说话。
不说话也好,相见争如不见。吴节干脆和蛾子一倒住在最偏僻的小院子,看看书,写写字,画几笔郑板桥的竹子,然后同小姑娘下几盘五子棋,也是快意的人生。
杨宗之依旧在新津给学生们上课,他的新书的稿子也不断被人送到这里,让人校对,然后雕版,准备印刷出版。
作为四川士林中的第一流人物,杨宗之的稿子自然是一本不落地送到吴节这里来。
吴节随便翻了几页,杨宗之的文章自然写得极好,就是没什么新意,不外乎是儒家那一套传统学说,什么天人感应,什么君君臣臣的,就懒得看。
时间进入农历五月,天气一日热似一日。
四川的夏天和南京区别不大,都一样闷热难熬,可只要新静,却凉风自生。
斗室之中,一壶茶、一卷书,一支檀香袅袅燃起,让人心气平和。
蛾子可是也闲不住的人,自从住进这个小院,整日间都在忙。一会儿扫院子,一会儿给花坛里的栀子浇水,一间不大的院子竟让她收拾得齐整。此刻的她正站在窗台,手端着糨糊碗糊窗户纸。
正午的阳光从外面投射进来,夏季之人本穿得单薄。薄麻衫像是被照得透了,里面是一具婀娜摇曳的身枝。
风吹来,带着新撒在地上的井水的湿气,其中还带着蔷薇花的香味。
吴节正在看一本《昭明文选》,见此情形不觉心中一动:当初在南京同蛾子圆房的时候,好象没觉得这小丫头有什么好处,身材平板,准一个火柴妞。想不到这才几年,就已经出落得如此动人。
“看什么看!”狠狠地瞪了一眼,突然发现吴节火辣辣的目光,一向泼辣的蛾子正要发怒,却突然扭捏起来。小脸微红:“又不是没看过……”
声音却低了下去。
屋中的气氛有些暧昧,蔷薇的香味更浓了,也不知道是花香还是蛾子身上的体味。
吴节一冲动,忍不住伸手去握住蛾子,也不说话,只笑眯眯地看着她。
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宗之手中抱着一大叠书稿走了进来。
吴节忙一伸手把蛾子从窗台上抱了下来,微笑道:“小心别摔了。”
蛾子咬着下嘴唇看了吴节一眼,眼波流动。
“玉立先生近日可好,住在先生这里,给你添麻烦了。”被杨宗之撞破此间旖旎,吴节有些不好意思,反先问起他来。
杨宗之将一封信递过去,道:“士贞,这是你的恩师高知县给你写的信。高知县知道你住我这里,让你也别急着回新津,先将童子试过了,拿到秀才功名再说。”
吴节拆开信件看了一眼,神色微动。
杨宗之见吴节神情异样,不禁问:“怎么了?”
吴节:“没什么,一点小事。”他笑了笑,笑容却有些艰涩。
高知县的信中的确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第六十七章 不太好的消息
高知县的信中有三个意思。
首先,作为吴节的恩师,高大人为吴节获得本科府试头名表示祝贺,并深感慰籍。叮嘱吴节戒骄戒躁,争取在即将到来的院试中拿到秀才功名云云。
第二个意思是,本科四川省的院试的主考官已经确定,叫包应霞,前几月就在山陕一带巡视,正好领了旨意来成都监考。
原来,这院试和县试、府试不太一样,因为关系到秀才功名,考生一旦被录取为生员就能获得秀才功名,享受免税免赋见官不跪的一系列特权,比起童子试的前两场要正规许多。
为了防止地方官作弊,一般来说,主考官都要从中央下派,四川省今年的院试也不例外。
童子试最后一场是如此关键,在考试之前细心揣摩考官的秉性和胃口非常重要。
信上,高知县说,这个包应霞是嘉靖十六年的进士,生性刚正,喜欢朴实的文字,吴节若想获得好名次,作文的时候不妨在厚重二字上多下些工夫。
高知县透露的这个消息非常重要,也让吴节知道该抄什么样的文章上去,如此,对本期院试也多了几分把握。
听说包应霞是嘉靖三十六年的进士,吴节倒是吃了一惊。这一届的进士科倒是很出了些人才,比如张居正、王世贞和李春芳。张居正且不说了,那是万历年间的首辅,至于王世贞则是明中后期的文坛领袖,据说《金瓶梅》就是他写的。至于李春芳,也做过一届内阁首辅。
这一期的进士科可谓人才济济,如果真是包应霞做主考官,吴节又被录取做了他的门生,算是半只脚踏进了明中期势力最庞大的官僚集团。
相比起这两个意思来,高知县信末尾所说消息非常恶劣:杨宗之所著的新书之中颇得偏激言论,据说已经引起了锦衣卫驻四川的那个千户所的注意,吴节若搀杂进其中,恐有麻烦。
“锦衣卫千户所。”吴节微微有些吃惊,这可是个特务机关,若被他们盯上了,别说我吴节不过是一介平民,就算是林知府他人,所抓也就抓了。
作为直接对皇帝负责的特务机关,锦衣卫主要分了中央和地方两个部分。中央机关分为南衙和北衙两个部分,北衙负责办案和关押犯人,南衙则负责内务。出来中央机关,各地方还有千户所等派出机构,主管监视地方。
一般来说,一个省都会设一个锦衣卫千户所,有独立的办案权和抓捕权。
“难道杨宗之的著作中有犯禁的地方,高知县怕我被牵涉进去,故出言提醒。”吴节心中一个咯噔,说起来,杨宗之对我可不错。将来若我娶了唐宓,他就是我舅舅。
吴节放下信,道:“恩师来信说今科的院试主考是包应霞。”
“这人我听说过,是个敦厚君子。”杨宗之点点头:“你能够在他手下参加考试,也是运气。包应霞是个有才之人,他来成都自然最好不过,合该同他探讨一下学问,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士贞,等下让匠人将我做著新书选两本出来,我送包大人那里去,请他不吝斧正。”
吴节一咬牙,径直问道:“玉立先生这本著作中,可有不妥的地方?”
“不妥的地方?”杨宗之皱了皱眉头:“士贞此言何意,难道你还没读过?”
吴节倒有些尴尬:“先生,吴节这几日忙着应付院试,一直没读,还望见谅。吴节想请教一下先生著作中是否有犯尊者讳之处?”
“这个倒是有可能。”杨宗之也不回避,摊开他所作的新书,径直回答,说出一番君权与臣权,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之类的话,都是儒家夫子们的老生常谈。不过,他话锋一转,很快谈到封建社会的纲常伦理那一套,洋洋洒洒就是小半个时辰。
旁边侍侯着的蛾子则是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连带着吴节也有些睡眼朦胧。
老实说,对于儒家那一套吴节非常不感冒。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这个论点没问题,明朝本就是这么干的。君主、内阁、司礼监三足鼎立,相互制衡,很有些后世三权分立的味道。
实际上,明朝的君权除了太祖和成祖,在历朝历代中是最弱的。像嘉靖以后的万历、天启帝等人,更是经常被大臣们指着鼻子骂。
杨宗之在书中写这些,政治上完全正确,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如果真有问题,应该出自对纲常伦理的阐述上面。
这不是又要翻大礼议的旧帐吗?
吴节想到这里,立即醒了过来,忍不住叫道:“玉立先生,你这是想借此书为阁老和杨学士平反?”
“对。”杨宗之点点头,神色激扬:“先祖和先父蒙受不白之冤已几十载,某日思夜想,求得不过是洗刷先祖先父身上的冤屈。如今,只需将这本书刊载发行,将声势造起来,一旦上达天听,又有朝中重臣代为进言,未必没有转机。”
“朝中重臣?”
杨宗之突然微微一笑:“当年先祖主持会试时所录取的一名进士,如今已经做到了内阁首辅。”
“你说的是严嵩严阁老?”吴节有些无言,这就是个老滑头。说他是个坏人吧,严阁老好象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就是对他自己的权位看得紧,胆子也小。像这种为恩师出头奔走呼喊的事情,严嵩会去做吗?
大礼议本是钦案,嘉靖恨杨廷和杨慎入骨,怎么可能突然良心发现替这两个大仇家平反?
严嵩多么机灵的一个人,犯得着去冒这个险吗?
他只不过是杨廷和名义上的门生,根本就没什么交往。
杨宗之竟然将所有希望放在严大贪官那里,未免天真得让吴节无话可说。
可见这人的学问同政治智慧并没有任何关系。
“正是严阁老,我准备将这本书编纂完成之后就动身去北京,为先祖一案奔走游说。”杨宗之凛然道:“,某也知道此行凶险莫测,却义不容辞。”
吴节本打算提醒他锦衣卫的事,可看他一副百折不回的劲头,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只默默点头,再不劝告。
心想:此处已成是非之地,还是早些离开为好。可我这话又如何能够在杨宗之面前说出口?罢,反正离院试也没几日了,等考完就回新津去。
第六十八章 非常要害
其实,以杨宗之的智慧,如何不知道要想替前内阁首辅杨廷和及翰林院学士杨慎翻案的难度。如何不知道此书一出,等待他的将是极大的风险。
可明朝的知识分子都有一身傲骨,或者说有的时候有一股子执拗。在明朝后期,士大夫们甚至以同皇帝顶牛,被当众庭杖为荣。更有甚者千方百计惹皇帝不高兴,以获取极大名声,到那时,已属走火入魔了。
杨宗之写这本书,没准也抱着这种心思。也许,惊动锦衣卫,进而惊动皇帝正是他所想要的。
这样想,已经有些诛心了。
在这种大环境中,吴节如果同杨宗之说些诸如明哲保身之类的话,不但是对他的一种侮辱,也会为世人所不耻。
与其如此,莫若闭口叹息。
吴节现在只能期待杨宗之的新书中没什么太过分的言论,不至于引起皇帝的注意。
不过,以杨家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以杨家三代同嘉靖的旧怨,可能吗?
此事还得从嘉靖皇帝登基时的“大礼议”政治事件说起。
大礼议是指发生在正德十六年至嘉靖十七年间的关于皇统、皇考、国本的争论,其间,牵涉进内阁首辅杨廷和、礼部尚书毛澄、后来的内阁首辅张骢等人,十多年来,朝廷政局动荡不安,各派官员相互攻击,无数人中箭落马,是嘉靖朝初年规模空前的政治事件。
嘉靖之前的正德皇帝朱厚照英年早逝,因为无嗣,群臣根据兄终弟及的原则,让兴献王世子朱厚璁继承大统,这就是现在的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从湖北进京之后,群臣就有关于以什么礼仪迎接嘉靖的争论,最后,在杨廷和的授意下,定议以皇太子的身份即位。
可没想到,这却犯了嘉靖的忌,他好好的一个兴献王世子,父母尚在,如今却要去给堂兄做儿,象话吗?
而嘉靖皇帝又是一个性格刚强到偏执的君王,自然同杨廷和等人发生了激烈冲突。
到后来,皇帝有想给自己过世的父亲上皇帝尊号,入享太庙。一个普通的藩王居然要变成先帝,这对杨廷和等人来说简直不可接受。于是,杨廷和等六十多个部院重臣纷纷上奏折反对,逼皇帝收回这道圣旨。
如此,这场**才算初步平息。
可因为这事让嘉靖皇帝深刻认识到群臣的力量,已经皇权的衰落。待到嘉靖一天天长大,权位稳固,终于腾出手来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大臣。
到这个时候,嘉靖终于显示出高超的政治手腕,扶植起一大批诸如张骢、夏言等有能力又不得志的大臣,将杨廷和等人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终于将权利牢牢地抓在手中。
杨家就是在那个时候衰落下去的,可即便如此,作为士大夫的节气,杨家依旧是全天下读书人的骨气和正义的一个符号,名声越发地响亮起来。
其实,在吴节看来,大礼议表面上是继统还是继嗣的意见分歧,说穿来是君权和皇权的斗争。而政治斗争从来都没有半点妥协的余地,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可在封建社会,为人臣者同君王比起来,先天上就处于劣势,又如何争得过?
好在现在杨宗之的著作尚未正式出版发行,而吴节也因为忙着应考,涉足未深,将来真有事,对自己也没多大影响。
可是,杨宗之毕竟是自己未婚妻的舅舅,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杨宗之的新书名曰《藏海集》,共三卷,收录了他在云南期间所著的三十来篇文章,目前只刻了一卷,其他两本还在筹备之中。
第一卷吴节大概扫描过一眼,虽然其中有不少不妥当的地方,可也挑不出大毛病来,如果有问题,应该在后面两卷,为了稳当起见,还是把后两卷找出来看看。
等杨宗之离去之后,吴节也不敢耽搁,就跑到前院问雕版的匠人要原稿。
如今,杨宗之在成都的宅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大作坊,到处都是匠人在忙活,更有好几个牧马山书院的学生正在那里用馆阁体一笔一画地誊录,眼睛都快帖到纸上去了。编书从来都是一件需要耗费海量人力物力的事情,想当初明成祖为了编纂《永乐大典》就使得中央财政吃紧,差点连官员的工资都开不出来。
同样,为了替杨宗之编这本书,唐家连藏在地窖里的银子都掏了出来,以至引起唐家族人诸多怨言。
这还是吴节第一次接触明朝的印刷业,心中好奇,忍不住同几个工匠和书院派来校对的书生攀谈起来。
吴节如今名头极响,众人自然不敢造次,都是有问必答。
同真实的历史有一些区别,隋朝以前的大多使用木雕印刷,印一本不厚的书,光木刻雕版就要装两间屋子。到大卫朝时,一个姓冯的太监首创了泥活字印刷术。可惜泥活字使用寿命实在太短,印刷效果也模糊不清。到明朝时,大多采用铜活字,其中以无锡华氏、安氏两家的铜活字最为有名。
明朝的刻书业是中国古代的出版业和印刷技术上的繁荣时期,分为官刻、私刻和坊刻三种。其中以官刻本最为精良,而唐家这次刻书,一切都要依照官刻本的标准,自然耗费巨大。
同他们聊了几句,吴节又顺手从一个士子手中接过一本杨宗之的稿子,只看了一眼,就惊得背心有冷汗渗出来。
这是一篇宗法在稳定社会秩序中的巨大意义的论文,详细地论述了父子、母子、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和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以及这种关系对和谐社会中所产生的作用。
表面上看来好象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外是儒家那一套已经被人说烂了的理论。可在这其中,吴节却觉察出一丝不同的味道。比如,在论极宗族财产继承权的一节中,杨宗之谈道,如果一个大家族的当家人离世,又没有直系子孙,可从旁支寻一德才皆备之人继承家业。无论这人先前同当家人是什么关系,甚至是长辈。到继任这一天,就算是直接承受了他的衣钵,处于后嗣的位置。否则,一旦碰到祭祀大礼之时,继任者可以以自己是前当家人的长辈或者平辈拒绝跪拜,长此以往,礼法何存。
因此,综上所述,嗣大于统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不是又在翻大礼议的老话吗?”吴节抽了一口冷气。
第六十九章 被人盯上了
看到吴节脸上的异样,那个正在誊录的书生关切地问:“士贞兄,你脸好生难看,可是身子觉得不好?”
“没事,没事,近日因为准备院试,经常熬夜看书,有些疲乏。”吴节定了定神,可捏着稿子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发白:“兄台你参加今年的考试吗?”
一提起科举考试,触动了心事,那书生叹息一声:“士贞兄惊才艳绝,这次院试自然是能够高中的,到时候得了功名,身份自然不同。可叹我已经进过六次院试考场,依旧名落孙山。玉立先生说我功名利禄之心太热切,不能沉下心来夯实基础,不中也在预料之中。一语惊醒梦中人,今年的院试我就不参加了,还是在玉立先生那里读几年书再说。在这里,我预祝士贞兄马到成功。”
“不敢不敢。”吴节客气地回了一礼。
那书生又问:“士贞,院试之后还有半年才是秋闱之期,到时候你会不会来牧马山房读书?大家都盼着与你这个大才子同窗呢!”他一脸的期待。
吴节也不说话,苦笑摆头。去读书,还是算了吧。且不说自己现在和唐的关系不尴不尬,如果杨宗之这书真的流传开来,也不知道会激起什么样的风波,到时候……
他心中一阵担忧。
那书生却误会了,笑道:“士贞兄可是不愿意看到吴论那小人的脸?”
“吴论,小人?”吴节一愣,吴论素有才名,在新津县的读书人中声望颇高,什么时候变成小人了,这世界变化真快!
“士贞大概还不知道,吴论已经被玉立先生赶出书院了。那个斯文败类,竟然为了私怨,竟然诬陷士贞抄袭,连读书人的脸面也不要了。好在士贞你的才华是任何人都掩盖不了的,这不,真相大白于天下。那吴论如今也论为了士林笑柄。四川学政大人说了,这种士林之耻,不革除他的功名也就罢了,今年秋闱,想都不要想。吴论若想参加乡试,只能去外省。当然,就算他吉星高照中了举人,这辈子也别想做官。”
那书生一脸色的羞愧,连连拱手:“士贞,可笑我等有目无珠,当初听了吴论的谣言,竟相信了,恕罪恕罪!”
听到这个消息,吴节瞠目结舌,没想到吴论居然沦落到这般地步。不过想来也可以理解,以杨宗之在士林中的地位,作为一个被人赶出门的败类,吴论这辈子的名声算是彻底地毁了。读书人,气节和名声最为要紧,一旦坏了名声,将永无翻身之日。
可叹那吴论也算是个有才之人,就因为被嫉妒蒙蔽了眼睛,以至落到如此田地,真是让人叹息。
又问那书生姜、黄二人如今是何情形。
回答说姜、黄二人如今还在床上养伤,估计没几个月好不了。
因为心中有些乱,同那书生又说了几句话,吴节这才想起该去省学政那里报名参加今年的院试了,就告辞而去。
临行时,吴节又问他和旁边的几个工匠最近可看到过可疑之人。
几人都一脸疑惑。
出了大门之后,吴节留了个心眼,也不坐车,就那么慢慢地朝提督学政衙门走去。
杨宗之的宅子位于锦里,是成都最繁华的商业区,街上人很多,离学政衙门有一段距离。
一边走,一边小心地观察身后,这一看倒发现了异样。
有两个青年汉子从头到尾跟在后面,从锦里一直跟到红照壁,然后再跟到学政衙门,同他总保持三十来步的距离。
这二人身材高大,身上带着一股剽悍之气,一看就是行伍出身,站在大街上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吴节立即明白,这二人八、九不离十是探子,还很有可能是锦衣卫的探子。
他心中也是奇怪,你锦衣卫盯上杨宗之的这本书也就罢了,这是你们的职责所在。可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吴节不过是一个寄居在他那里的书生,同这事也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想不明白。
吴节本打算下来之后就把这事告诉杨宗之的,可手头有没有确实证据,况且,马上就是院试,等考试结束再慢慢处理此事好了。
去了学政衙门,立即负责登记的书办听说是大名鼎鼎的吴节,立即跳起来,笑道:“原来是吴士贞,我就说你怎么还不了报名,都等好几天了。”
吴节微笑道:“这几日忙着读书,倒忘了来报备。这是我的履历和担保文书,还请过目。”
“不用不用,堂堂吴士贞需要什么担保。”书办飞快地给吴节办起了手续,笑道:“先前包大人还在问吴节怎么还不来,久闻他的大名,又读过他的诗词文章。若他不来参考,本期院试却要失色许多。”
吴节被他赞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包大人,可是包应霞包学士。”
“正是。”屋外,有人大笑一声走进来,是一个身着七品官服的中年官员。
书办慌忙在起来施礼:“见过包老爷。”
这就是包应霞?
吴节心中一惊,连忙深深一揖:“学生吴节,见过包大人。”
“哈哈,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学生,要等中了之后才行。”包应霞一把将吴节扶起,上上下下用欣喜地目光打量着吴节,连叫几声好:“好一个风流潇洒的吴士贞,好一个微雨燕双、飞。你可知道,如今成都府中都在传唱你的诗词,尤其是那一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更是脍炙人口,所以,世人多以吴双、飞称之。”
“吴双……飞!”吴节有些哭笑不得:“还好还好,还好不是吴三P。”唐时温八叉,明朝吴双、飞,太恶搞了吧?
包应霞有心考较吴节,就又同吴节谈了半天。好在吴节这段时间看了许多书,又经常同杨宗之探讨学问,倒也应对有据,其中的不少后人的国学研究成果也让包大人耳目一新。
包应霞连连点头,欣慰地说道:“吴节你的诗词堪称一绝,已属当世一绝,就算是那徐青藤和唐伯虎比起你来也差了许多。但老朽却有些忧虑,诗词好坏需要天赋,强求不来。但学问却需要扎扎实实地十年寒窗,怕就怕你执才傲物,不肯用心。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包大人越看吴节越是喜爱,他本是个风趣之人,忍不住开起了吴节的玩笑:“吴节,听说你的座师高问淘是心学门徒,师承内阁次辅徐阶。心学门徒在学问上都不肯花太多工夫,行事又只问结果,不重过程。如今听你所说,底子却是道学,你就不怕被恩师训斥吗?”
包应霞哈哈大笑起来,说声好好考试,务必考个功名出来,就让书办送吴节出去。
出了大门,吴节发现那两个汉子还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地跟着,让人好生恼火。
可惜吴节拿他们也没任何办法,只得当他们是隐形人。
回忆了一下刚才同包应霞所说的一番话,吴节突然抓了抓脑袋:刚才老包说我好一个风流潇洒的吴士贞,好一个微雨燕双、飞。我现在又瘦又小,同风流潇洒四字八杆子打不到一处,这家伙好歹也是个官,犯不着恭维我,这又是为什么呢?
想到这里,吴节走到旁边的水渠边上,低头看去,却吓了一大跳。
第七十章 初见准岳母
水中是另外一个人,或者说是现代社会中的那个吴节。
自从在梦境中穿越到明朝,吴节对未来有清晰的人生规划,只需一场一场地考下去,凭借强大的资料库,拿个进士也不是什么难事,对此他充满了信心。
唯一不满的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长得太挫,又瘦又小,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颧骨高耸,下巴尖得可以当锥子。再加上身世凄惨,腰包单薄,典型的一个矮穷丑吊丝。
若不是自己暴得大才,估计这辈子要打光棍了。
当然,蛾子肯定会死心塌地跟着自己的。不过,丫鬟只能做小妾,将来扶正做正房对吴节来说也无所谓,只可惜社会舆论不允许----如果自己还想混官场的话。
这些都是小问题,关键是明朝选官注重相貌,长得实在太难看,也拿不到实权职位,这是一个玻璃天花板,要想打破这个潜规则,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如果不出意外,吴节拿到进士功名之后,因为相貌的缘故,下放到地方出任独挡一面的知县应该没有可能。最多会被派去六部观政,做一段时间实习官员,然后被人扔到清水衙门混吃等死。若想还有进一步发展,则需要熬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如今的吴节却没有这个困扰。水中的倒影中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蜂腰猿臂,眉目疏朗,这样匀称的体形显然是现代健身房的产物。而不想古代的劳动人民,因为长期从事某一种体力劳动,虽然健康,可比例却不对。
“丝,这不就是以前的我吗,怎么会是这样?”吴节吃了一惊,现在的他依稀还有些往日那个药罐公子的模样,可整个五官和身材则同现代社会的自己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
难道说,随着自己在现代社会丢失的时间越来越多,自己的肉身也会以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方式被慢慢转移过来。
等到肉身被彻底占领,灵魂和**的契合度一达到百分之百,就会彻底穿越到这个时代再也回不去了。
此事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不过,至少在目前来看,好处大于坏处。
老实说,现代社会的自己过得很不如意,可若是在明朝,凭借自己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出入头地那是肯定的。
况且,在现代社会自己也算是一个帅气的青年,只要靠中进士,因不会因为相貌而被刷下来。
“不错,非常不错。”吴节高兴地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还是有些奇怪,自己的身体最近发生了这么大变化,蛾子怎么一点也没察觉?
想来也容易理解,蛾子整天和我呆在一起,这又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青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体貌发生变化也很正常。
这件事冲淡了被锦衣卫探子跟踪的阴霾,让吴节心情好转,也懒得搭理那两个尾巴,袖子一挥,大摇大摆地回到了杨宗之的宅子。
路上,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将这事同杨宗之开陈布公地谈一次,告诉玉立先生那书一旦刊印发行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恶果。至于杨宗之听不听是他自己的事情,尽人事听天命吧。
昨天晚上他穿越回现代社会时将大礼议的所有资料都找出来看了一遍,实际上,嘉靖皇帝死后,继位的隆庆皇帝当年就给杨廷和、杨慎父子平了反。现在是嘉靖三十九年,嘉靖皇帝会在四年后去世。就算杨宗之被朝廷问罪,也不过苦上三四年。
既然杨宗之选择了这条路,想毕也有相应的心理准备。
回到宅子之后,杨宗之却不在,一问,才知道回新津去了。
原来,杨宗之现在还担任着唐家族学牧马山房的山长,有很繁重的教学任务,只每三天来一次成都督促新书的事情。
再过几日就是院试,吴节现在也没时间和精力去过问这事,考完以后再说吧。
现在的吴节发现自己的相貌发生改变之后正在兴头上,就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大声喊道:“蛾子,蛾子,你说这事倒是奇了,你没发现我现在……”
话还没说完,吴节就发现唐小姐的贴身丫鬟小环正圆瞪着双眼站在门口。
这才是冤家路窄,吴节一愣,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是你,你怎么来了?”
小环冷笑一声:“这里是舅老爷的宅子,原先本是夫人掏体己钱买下来的,可姓唐。我是唐家的丫鬟,自然来得。倒是吴节你好厚的脸皮在这里混吃混喝,反问起我来了?”
说起话来,很不客气。
吴节皱了一下眉头,这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犯不着跟她生气。小环是唐小姐的贴身丫鬟,难道唐宓来了?
吴节心中一凛,忍不住抬头朝屋里看去。
“看什么看,夫人来了,想见你,还不快些进去跪拜。”小环又厉声呵斥。
“夫人来了。”吴节有些摸不清头脑,他虽然没见过唐夫人,可听人说这个唐夫人乃是唐家公中的实际管理者,在家中一言九鼎,连唐老爷唐讷都要让她三分。
她这才来成都,不会是来看我这个未来的女婿吧?
想来也很正常,如今的我县试、府试都拿了头名案首,又是成府第一才子。前途一片光明,唐家对我的态度自然不同。
可抬头看去,情况却同吴节预计的不同。
唐夫人正一脸淡然地坐在堂屋正中。
不得不说,唐夫人长得非常漂亮。她大约三十来岁,身材高挑,眉目中依稀有几分唐小姐的模样,一样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只不过,眼睛里满是傲气,看吴节的目光中也尽是厌恶。
唐夫人身边是一群丫鬟、婆子,而蛾子则低着头跪在地上抹着眼泪。
见吴节回来,蛾子悲戚地喊了一声:“少爷,你回来了!”
吴节一看蛾子流泪的样子,心中立即明白她是受了别人的气。
一股怒火从心中腾腾升,也不理睬上首的唐夫人,大步走了进去,伸手扶起蛾子,冷冷问:“蛾子你怎么了,又事你同我说,我吴家的人什么时候被别人欺负过?”
第七十一章 轻蔑
“少爷……我,我……”
“别怕,究竟怎么了?”吴节一边用手微微捏了一下,示意蛾子不用害怕,一边转头看着唐夫人。
唐夫人依旧端正地坐在那里,嘴角带着一丝不屑,就好象吴节和蛾子不过是两只苍蝇般无关紧要,一副高高在上模样。
“少爷,我……”蛾子见自家公子终于回来了,眼泪不住落下。她本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此刻却已经被唐夫人身上的所散发出的那种气势压得抬不起头来。
“你就是吴家那个傻孩子吴节?”唐夫人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光:“听说你府试又拿了第一,好生得意啊!”
吴节淡淡道:“的确是拿了头名案首,得意算不上,不过是举手为之罢了。”
“嗤!”唐夫人冷笑出声:“还真当你是四川第一才子了,拿了两个第一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吴节啊吴节,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说你笨吧,你这人干起钻营趋附来倒是上心,也不知道是怎么得就攀附上了高知县和林知府。不过,想来也可以理解。你爹爹死得惨,人家那是看你可怜,高抬贵手放你过关。天下读书人本是一家,让你得第一,县尊和知府大人倒也能博得体恤旧人的美名。可笑你偏偏看不明白这一点,倒摆起了大名士的谱,在我面前还说什么你们吴家什么时候被别人欺负过之类的话来。真真是不自量力。”
唐夫人的话说得难听,吴节听进耳里,一股热血涌上头来,牙关紧紧地咬着,双手忍不住握成拳头。
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唐夫人,也不知道这个未来的岳母对自己是什么看法。不过,以唐以前对自己的态度,想来这女人对自己恶感极甚。
唐家人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吴节并不关心,看在在唐小姐和杨宗之的面子上,即便他们对自己如何过分,都可以忍了。
大家将来是要做一家人的,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反正他吴节又不去做上门女婿,又不用同这个岳母过一辈子,彼此面子上过得就罢了。
可眼前的这个唐夫人一见面就给了蛾子一个下马威,又摆出一张臭脸,这就让吴节有些无法忍受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吴节也不可能像泼妇一样同唐夫人争辩,只得强压下胸中那一口郁气:“夫人若要教训吴节,作为晚辈,我俯首听教就是了,可夫人不该提起先父。吴节拿了县试和府试头名,靠得是胸中的学问。知县和知府大人取我,不过是秉正一颗公心。夫人偏要说他们徇私舞弊,传了出去,却有损二位大人的清名。”
他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朝唐夫人看去。
“哼。”吴节的无礼落到唐夫人的眼中,她脸色一边,眉宇中浮现出一丝恼意。
却不同吴节说话,甚至不再看他一眼,反对俯身站在旁边的宋管家轻轻道:“宋管家你是我唐家的总管,这新津老宅和成都城中的各项产业都归你管。如今,这里正在刻印我大哥的新书。这书是兄长一辈子的心血,关系甚大,你平日间也得多过来看看管管,切不可放一些阿猫阿狗之辈进来。被人家混吃混喝也就罢了,若碰到心肠坏了的人,从中捣鬼,却坏了兄长的大事。”
“是。”宋管家低头应了一声,又看了吴节和蛾子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
蛾子虽然在吴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当初在南京的时候,吴节母亲死得早,家里一直都没有女主人。平素没人管束,自由自在惯了,什么时间见识过这种厉害的人物,早被压得快窒息了。
此刻,她心中已经胆怯,便悄悄地扯了扯吴节的袖子,红着眼圈低声道:“少爷,咱们还是走吧,这里本……本不是我们的地儿,咱们也不是要饭的。”
吴节又捏了捏蛾子的手,挺直了胸膛:“唐夫人,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过去,夫人认为吴节是个傻子,为了自家女儿的终身幸福,想退掉两家亲事,吴节可以理解,也没有任何怨恨。事实终归要战胜流言,吴节并不是一个傻子,不但如此,吴节自问凭胸中所学,也配得上唐小姐。”
“胸中所学,你在诗会上所作的那一诗一词听说是抄袭的吧。”唐夫人的脸色却平静下来了。
“抄袭?”吴节轻轻一笑:“是非自有公论,抄袭与否,林知府的锦江夜宴上,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夫人大概还不知道吧?对这种血口喷人之事,吴节不屑辩解,也不值一驳。没错,或许县试和府试两场考试或许有人情因素在内,可等到院试,就得凭真本事说话。离院试也没几天了,到时候,谎言不攻自破。”
院试是童子试的最后一关,想比起前面两关,这才是正经的考场。所有考生做完卷子之后,都需要找专人誊录,糊上名字之后,才能让主考阅卷。
在没有拆名之前,考官也不知道自己手中拿得是谁的卷子。
“锦江夜宴?”唐夫人一呆,她最近忙着给杨宗之凑集印书的费用,又忙着向官府交纳夏税,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等忙完这一岔之后,唐夫人这才听人说吴论被赶出了书院,当下大吃一惊,一问,别人也好细说,只回答道是吴论惹恼了宗之先生。
吴论这人非常乖巧,不过在唐夫人眼中也就是一个普通人物,倒不至于拿他当做自己的未来的女婿人选,也不放在心上。
唐家在成都的产业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置,她就坐船过来。却不想一进宅子,小环眼尖就认出蛾子来。
听说吴节住在这里,唐夫人也不问情由,立即抖起了威风,喝令蛾子跪下,等吴节回来,立即收拾东西滚蛋。
宋管家见唐夫人一脸疑惑,忙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过去,正是吴节在锦将夜宴上所作的那篇诗序。又将那日的情形一一禀明。
先前他见吴节住在这里,心中也是疑惑,连忙找了个校对的书生,这才问清了情由,又将吴节所作的那篇文章抄在纸上匆匆地赶了过来,想向夫人禀明一切。毕竟,吴节是宗之先生请来的,若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怒骂,舅老爷的面子上须不好看。
唐夫人接过那篇文章只看了一眼,立即被惊得差点站了起来。
这文章,写得实在漂亮,才华横溢得令人发指。
唐夫人也是个识货的人,如何看不出其中的妙处。可她也是一个骄傲之人,当下收了稿子,平静地看着吴节:“吴节,看来抄袭一事不过是谣言,你不但不是傻子,还是一个才子。”
“才子不才子的,自有公论。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学海无涯,吴节才学浅薄,不敢自满。”吴节的声音异常恬淡,却字字清晰:“还是刚才那句话,不管世人如何诽我谤我,只需吴节在院试上拿到秀才功名,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吴节心中的怒气渐渐平息下来,看来这篇文章已经将唐夫人彻底打动了。若能让唐夫人就此答应自己和唐小姐的婚事,倒也是一件好事。
拨得云开见月明,就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唐夫人突然笑了起来:“不错,不错,吴节你的诗词不但已经挤身一流行列,更难得是文章也写得如此高妙,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依我看来,中个秀才当不在话下。有了秀才功名,就是一个体面的士绅,到时候自然有人将田土和店铺依附到你名下,自少不了吃穿。你身世凄惨,命运多舛,若真拿了功名,你父母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到时候再娶个好人家的女子,替你们吴家传宗接代,这辈子就过去了。”
第七十二章 郁气
“这辈子就过去了。”
唐夫人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其中意思不言自明。你吴节是有才,可这又如何,一样娶不了我的女儿。
做人就得乐天知明,不要胡思乱想。
得个秀才功名也就罢了,就别折腾了。
“晚辈不明白夫人的话。”吴节也轻轻地笑起来:“秀才功名对吴节来说不过是开始,的确,唐小姐乃是大家闺秀,普通人也配不上她。夫人嫌弃吴节乃是一介穷生,难道就不想想以我的才学,未来会是何等光景?”
“未来。”唐夫人摇了摇头:“你说的是今年秋闱吗,吴节,我不认为你能考上?就算侥幸过了,就能保证你一定能中进士?就算能中,又得花多少岁月?”
“这是为何?”
唐夫人:“的确,我承认你是个才子,可才子之名并不能保证一切。科举场上,三分人事,七分天命。上天要你中,轻易就过了。若不让你中,就算在过二十年,三十年,一样中不了。唐伯虎有才吧,可秋闱中了解元之后,一辈子都不能再进一步,徐青藤如何,不也辗转蹉跎了一世。三十老明经,四十少进士。不中进士,做不了官,就算你是举人,不也是穷书生一个。难道我就忍心让自家女儿跟你吃一辈子苦?”
唐夫人索性把话说开了:“你不是合适人选,还是本分些,不要有非分之想。好好活着,在新津,有我唐家在,也没人能欺负到你。”
“原来这就是夫人的真实心思,看来,你是不想答应这门亲事了。”吴节目光炯炯地看着唐夫人:“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起来,直笑得满屋都是响亮的回音。
众人都是面色大变。
宋管家大喝:“吴节,夫人面前,岂容你猖狂……还是……还是快快向夫人请罪。”
吴节笑毕,这才高声道:“二十年,三十年,夫人也太小看我吴节了。如果我今年就中秀才、中举人,来年春帷又中了进士,三元及第,夫人又作何等观感?没错,你唐家是看我穷,等不及吴节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想悔掉这门婚姻,另寻富贵人家子弟。可笑你们的眼光也就局限在四川这个偏僻之地,胸中又能有什么格局?我吴节,虽然时运不济,家道中落,可心中那一份抱负又岂是夫人你所能明了的。唐家执意不肯将唐小姐嫁给某。某也不是那种痴缠之人,免得让人轻视。节,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却有凌云之志。他年等我中了进士,布衣卿相之时。生命之精彩,人生之华美,正如那高耸云端的山岳不可逼视,又岂是你等所能仰望的?”
两句“又岂是你等所能明白的”说完,吴节一拉蛾子:“走!”
“站住!”唐夫人大怒:“好个狂妄的小子,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你也配在我面前狂妄。你以为你是解缙,你以为你是李东阳?别忘了,我出身在杨家,我杨家先祖用修公才是当时第一大才,你还没资格在我面前发疯。”
“夫人,夫人,多大点事啊。”宋管家连忙拱手,又喊吴节:“吴节,还不快给夫人赔罪,多大点事啊?”
“啪!”一记耳光甩到宋管家脸上,唐夫人铁青着脸收回右手:“管家,你劝他做什么,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不过是一个狂悖之徒,仗着有几分才气好作惊人语,这样的酸丁,我以前在杨家可见得多了。来人,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哈哈,谁敢,再过几日,等我中了秀才功名,尔等竟敢对一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无礼,就不怕学政官治罪吗?”吴节大笑着看着正要上前动手的唐家下人。
所有的唐家人都畏惧了。
等吴节和蛾子离去,唐夫人一巴掌拍在茶几上,端庄美丽得让人窒息的脸已经白得跟纸一样,嘴唇气得不住颤抖。
宋管家这才叹息一声:“何必呢,夫人。”
唐夫人喝了一口茶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道:“管家,刚才责罚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敢,夫人说话,老奴是不该插嘴。”宋管家忍不住问:“夫人,既然连你都说吴节是个大才子,未来的前程自然是差不了的,将小姐许给他,也是美事。”
“你不知道啊。”唐夫人叹息一声:“你根本就不知道科举是怎么回事,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谁敢肯定地说他铁定能中,什么时候中。若是一辈子都中不了,难不成宓儿要跟他吃一辈子苦?还有,这小子实在可恶!”
她咬牙道:“上次竟然休妻,如此奇耻大辱,断不能忍。这件婚姻,想都别想。”
宋管家只能低头不语,这句话才是唐夫人的真实想法。
这个唐夫人啊,真是眼睛里不揉沙子,何必呢?
唐夫人:“对了,既然吴节上次诗会时不是抄袭,得了头名,那一百两银子的彩头也该给他,免得让人笑话我唐家食言而肥。”她冷冷一笑:“也不能让那小子看不起我们,管家,你带了银子追上去,把我这话原封不动带给他。”
……
吴节不是个矫情的人,宋管家既然把银子送了过来,他也没有推脱,顺手接过就递给了蛾子。
宋管家看起来好象老了一圈,面上全是皱纹:“吴公子,老奴有一言不吐不快,说出来还望你不要见怪。”
吴节:“请说。”
宋管家:“夫人就是个火暴性子,她主要是气你上次写给唐家的那封休书,并不是一定要悔了这门亲事。如今,公子也是四川第一流的才子,如果能与唐家结亲,我们也是面上有光。只须……只须公子找到舅老爷,又他出面说项,然后再去夫人那里赔个罪。夫人最听舅老爷的话了……”
蛾子也是提起了精神,看着吴节:“少爷,要不,你就去赔个罪吧?”
吴节哈哈大笑:“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气节一物最是要紧。此事曲在唐家,我吴节又赔什么罪?今日若真低头了,怎么对得起我名中的那个节字,对得起士贞这个字?”
头一昂,大步朝前走去。
“少爷,等等我。”蛾子急忙追了上去。
宋管家定定地站在那里,半天,眼圈却红了:“夫人和吴公子都是硬气之人,谁也不肯先低头,只可怜了小姐……小姐夹在他们中间,何辜之有啊……”
想到悲处,老泪滴落下来,在地上腾起一朵灰尘。
打发走了吴管家,吴节心中有一股郁气蕴绕其中,怎么也吐不出来。
见少爷脸色不好看,蛾子抱着包袱跟在后面,一脸担忧,却什么话也不敢说。
吴节走了两条街,心中才逐渐畅快起来,抬头一看,却已经到了骡马市,成都最繁华的所在。周围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转头一看,那两个锦衣卫的探子还远远地跟着。
这让吴节更是烦恼,既然你们要跟,就跟着吧,我也懒得管你们了。
吴节也不再走,干脆坐到旁边一个茶铺子里,叫了一壶蒙顶云雾,悠闲地喝了起来。
那两个探子则在对面的街上站定,装出一副聊天的模样。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间,有锣声“当!”一声响了起来。
吴节抬头一看,却是一个高大得更一扇门板一样的壮汉,背上背着一大捆白蜡杆子,手中提着一口铜锣,扯直了嗓子喊:“卖艺了,卖艺了,大家都过来看看!”
话中竟然带着命令的口气。
吴节一听就乐了,别人卖艺,开场白大多是:“各位乡亲父老,小的遭了难,流落贵宝地。生活无着,三餐不济,不得已来讨口饭吃。咱们初来咋道,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这人可好,直接来个:“卖艺了,卖艺了”,又这种态度,业务素质实在不怎么样。
这一乐,心中的郁闷却消解了许多。反正闲着无事,吴节忍不住站起身来走过去看热闹。
这一看,还真看出了些门道。这条汉子虽然不会说话,人也憨厚,却是有个有大本事的人。
第七十三章 传说中的高手
高大汉子嗓门既大,且将手头铜锣敲得响亮,立即就引来不少路人围观。古人文娱生活贫乏,遇到这种热闹自然不肯放过,顿时,里三层外三层地水泻不通。
就两吴节身边的蛾子也好奇地瞪着眼睛看过去。
茶舍正好位于高大汉子的旁边,地势颇高,低头看去,正好看得清楚,倒不用挤进人堆。
见人多起来,那汉子也不废话,估计也说不出太多废话来。立即抽出一根白蜡杆子出来,团团一揖,抖了一个棒花,就一招一式地舞起来。
俗话说:枪扎一条线,棒打一大片。
棍法讲究的是快和攻击范围要大,一扫出去就是一个巨大扇面,不弄得呼呼风响也显不出威势。
但这个汉子的棍法有些奇怪,幅度却不大,招式非常收敛,一招一式又短又快,身体也没有任何腾挪跳跃,就那么一步一步进进退退显得很有章法。
吴节虽然不懂武术,可在现代社会却没少看工夫片,看了半天好象有些明白,这家伙使的是实打实的战阵功夫,是用来杀人的,全然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看样子,这人好象是上过战场的。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战场之上千军万马挤在一起,根本就不许任何虚招,一刀就是一刀,一枪就是一枪,需要在最可能短的时间内解决敌人。任何试图玩花招的人,死得不要太快。
杀人的功夫在战场上固然是建功立业的真本事,可用来跑江湖买解,未免有些吸引力不足。在看惯了现代武侠电影高来高去吊钢丝,佛山无影脚的特级之后,吴节自然是兴趣缺缺,就连身边的蛾子也忍不住打了哈欠,小声嘀咕:“根本就不好看嘛,没意思得紧。”
吴节笑笑抓了一把炒瓜子递过去:“这人是有武艺的,用来卖艺也可惜了,我估计是军人出身。”
蛾子同吴节随便惯了,接过瓜子磕了几颗,好奇地问:“少爷,你是怎么看出他是个军汉的?”
吴节指着那个汉子说:“你看他的虎口上全是老茧,不是常年提刀握枪的也不能磨得这么厚实。”
蛾子不以为然:“种地的农夫也有这么厚的茧子啊。”
吴节摇头:“长期握锄头固然也能长出厚茧子,可只集中在虎口,你再看那汉子的食指和中指内侧也有厚茧,这就同普通农民不同了。”
蛾子定睛看去:“果然,果然长了厚茧。不过,这又说明什么?”她一脸的疑惑。
吴节:“拉弓拉出来的,射箭的时候需要用食指和中指夹箭,用无名指和小指开弦。”
蛾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还是不好看。”她心中也是奇怪,少爷以前从来没见过军汉,又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些的。难道是从书里看到的,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果然如此。
“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吴节也觉得乏味,扔掉手中的瓜子皮,拍了拍手,让小二过来结帐,准备回客栈。
外面,那军汉还在一板一眼地使着棍法,可因为实在太难看,很快围观的百姓就散去了一大片。
又有好事者喊:“兀那汉子你舞的什么,实在难看。有精彩的快使出来,爷爷还有要事呢!别磨蹭了,什么银枪扎喉,胸口碎大石,脑门开青砖的你究竟会不会?“
“是啊,耽搁爷爷工夫,快来点精彩的。”
众人都是一通鼓噪。
那汉子听大家说得难听,黑脸膛一红,局促地点了点头,又团团抱拳:“既然各位乡亲父老要看精彩的,咱们也不藏私,就走一趟拳法给大家乐乐。”
他大概还想说些什么过场话,可想了想,也实在憋不出什么来,只得罢了。闭上嘴,扔掉手中白蜡杆子,一拳一脚地耍了起来。
这一打拳,吴节却猛地站住了,感觉到一同寻常的地方。
原来,普通人打拳根本就不可能发出任何声音,现代电视电影中呼呼的风声,在以前吴节认为不过是电影特技。
可这汉子的拳脚一动,就发出一阵清脆的呼啸,就好象清晨粘了露水的皮鞭在空去炸响,显示出极强的力量。
吴节面带骇然,这得多大的力气啊,若是落到人身上,只怕立即被打得筋骨寸断。
难道这就是传说的武林高手?
定睛看去,那汉子的功夫还是笨拙难看,幅度极小,来来去去都是几招,观赏性依旧不强,可吴节却没有半点轻视之心。
“难看。”
“耍的什么呀!”
观众又是一阵起哄。
片刻,一套拳法毕了。那汉子红着脸端起铜锣,讷讷几声,还没等他开口,观众就一全散掉了。
白忙乎了半天,却一文钱也没收到。
汉子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铜锣,眼神中一片悲凉。
吴节倒有些同情起这人来。
可是,对面就有两个锦衣卫探子守着,吴节也没心情扔几个铜板过去。
会了帐,正要离开,对面那两个锦衣卫却朝那汉子走了过去。
为首那人拍了拍汉子的肩膀,用不客气的声音喝道:“连老三,折腾够了没有,什么时候还银子?”
“原来是况兄,容我再宽限几天,就三天,到时候一准儿把欠你的钱送到府上去。”那个叫连老三的汉子见锦衣卫过来,一张苦脸上竭力挤出一丝笑容。
“三天,三天你妈个屁。连老三我告诉你,爷爷也是看到当年你我同为陕西边军一脉,念及袍泽之间的香火之情,这才给你来个雪中送炭,说了就借几日的。可**却给我来一个滚刀肉,切不动嚼不烂,死皮赖脸拖着不还。爷爷的钱可不是平白生出来的,一样有家有口。废话少说,还钱。”姓况的锦衣卫一把抓住连老三的领口,就是不依。
两个锦衣卫大概以为自己的行藏还没有被吴节发现,况且,他们也是跋扈自大惯了的,锦衣卫要跟踪人需要鬼鬼祟祟吗,就算是大大方方地站在你面前,你又能怎么样?
跟踪吴节不过是一件小事,可收帐才是要紧。
说来也怪,连老三如此一个武林高手,落到姓况的手头,却不敢反抗,只俯首贴耳地站在那里,低声哀告:“况兄,再宽限几日吧,等我凑够了钱,就……就还你。”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犹豫,大概也知道那钱自己是还不出来的。
另外一个锦衣卫突然冷笑一声,也伸出一只手过来抓住连老三的胸口:“还钱,就凭你每天在街头买艺?”他扭头对姓况那人笑道:“况贵大哥,连老三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要不拿他女儿抵帐就是了。”
“啊,你敢!”连老三一个激灵,右手一挥,扫在那人的手中。
“啊,疼!”那个锦衣卫忍不住叫了一声,大怒,一拳打到连老三的头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敢动手,反了你。”
然后,拳脚如雨点一样落到连老三身上。
可怜那连老三空有一身本事,却不敢还手,只抱着头蹲在地上不吭声。
半天,那锦衣卫大概也是打累了,回头看了一眼在旁边看热闹的况贵:“大哥,要不捉了他回去,然后拿他女儿抵帐?”
况贵摆了摆头:“算了,再等几日吧,毕竟都是一同在陕西军中效过力的,下不了手。”
“快快去凑钱。”临走的时候,另外一个锦衣卫大概还不解狠,抢了那面铜锣。
况贵两个锦衣卫都着便装,刚才打得热闹,旁边的闲人也看得热闹,却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等到两个锦衣卫探子走了,吴节摆了摆头,带着蛾子自回客栈。
他在杨宗之的宅里住了一段日子,如今却没有去处,想了想,决定还是会以前落脚的那个客栈去。
反正还有几天就该进考场了,等考完,到时候不管是留在成都还是回新津都可以。刚得了一百两银子,至少未来三五年只内不需要为生活发愁,还能过得很滋润。三五年时间,到时候只怕自己已经进进高级官员的行列了。
说来也怪,吴节走一步,那个叫连老三的人就在后面跟一步,弄得蛾子有些紧张,悄悄对吴节说:“少爷,那军汉好象在跟踪我们,不会是想挺而走险,下手抢吧?”
小姑娘紧张地抱着包裹,里面可放在一百两银子鼓鼓囊囊一大包。
吴节也开始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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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 连老三的来历(求推荐票)
“不用怕,这大街当市的,还不至于明抢。”吴节小声安慰着蛾子,可心中却知道,明朝的军人可不是后世的革命军队,军纪可败坏得紧。
这个连老三欠了锦衣卫的钱,走投无路,难免不会走上邪路。
这里是明朝,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不一样有飞车夺包,不一样有有良心的社会团体当街横行?
这一点却不可不防,吴节四下看了看,恰好旁边有一堵危墙,他便悄悄地抽了一块砖头藏在袖子里:武功再高,也怕飞刀;任你再吊,一砖撩倒。
可是,以连老三的武艺,就算是站在那里你让你砸,估计也没有任何效果。这块砖头也只能拿来做壮胆的安慰吧。
吴节知道自己不能慌,蛾子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子。而有一种说法,碰到犯罪份子,你得装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越害怕,越容易见鬼。若你毫不畏惧地做出一副反抗的样子,罪犯或许会考虑一下犯罪成本。
于是,吴节时不时回过头去用轻蔑的目光看那连老三一眼。
估计连老三也有些害怕吴节,一碰到他的目光,都会下意识地将头低下去。
所谓做贼心虚,大概就是这样。
这让吴节松了一大口气,距离客栈也没有几步路,等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连老三先前被况贵等人一通暴打,身上全是灰尘,左脸还有一团淤青。高大得如同铁塔一般的汉子此刻佝偻着身体在后面跟着,时不时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显得又狼狈又可怜。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因为紧张,吴节觉得这段路特别地长。半天,才走到以前入住的那家客栈,恰好,客栈小二正好站在大门口。
见吴节过来,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连连作揖:“原来是吴大才子,公子你不是在玉立先生那里吗,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最近一段时间,吴节乃是成都名人,可说是有井水处皆唱吴词,吴节的出现使得客栈里的的几个客人纷纷上前拱手施礼,皆道:久仰吴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旁边的蛾子满脸都是骄傲。
吴节淡淡一笑,回了一礼,然后对小二说:“是在玉立先生那里住了些日子,不过,却想念你这里的饭菜,又搬回来。小二,可有清净的上房,收拾一间出来。”
小二笑得眉毛都弯了:“有的,有的,就公子你以前住的那间,如今还空着呢,小的就去打整出来。”
他还是有些奇怪,笑问:“公子,玉立先生那里清雅奢华,好好的,怎么回来了?而且,你们这些士子老爷们都喜欢安静,却要回来挤客栈,小的委实不太明白。”
吴节:“清净有清净的韵味,热闹有热闹的滋味,须知参差多态才是人生的本源。”自从由一个现代社会的死气沉沉的小白领变成明朝的读书人之后,也许是青春的激素使然,他身上有使不完的精力,突然对使用的一切都很好奇。人的意义就在折腾,走不完的路,看不完的世间百态,那才是充实的人生。
虽然听不懂吴节在说什么,众人还是一番奉承:“果然是大名士啊!”
吴节忍不住又朝身后看了一眼,却见那连老三还跟在后面,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
明朝人的识字率不高,读书人地位尊贵,估计那连老三也被震住了。
随着吴节的眼神,小二也发现了连老三,禁不住呵斥一声:“原来是你这个贼杀坯,也知道回来,欠我的饭房钱着落了没有?”
连老三颞颥几句,又连连拱手:“小二哥,最近生意……实在没有钱,还请延缓则个。”
“生意,你就是个卖艺的,还生意呢?”小二连声冷笑,可还没笑完,他却惊叫一声:“你从我这里借的铜锣呢,哪里去了?”
连老三一张脸立即涨得通红,说话也结巴起来:“丢……丢了……”
“什么,丢了!”小二惊天动地地大喊,忍不住冲上去就是一脚踢到连老三的肚子上:“我草你娘亲,知道那口铜锣多少钱吗。若是让掌柜的知道,老子也免不了要吃打。老子可被你害惨了。”这年头,铜就等同与钱。一口铜锣,若铸成铜钱,至少好几百文,就这么丢了,确实是不小的损失。
说到愤怒处,小二又狠狠地踢出去几脚。
寻常人若是中了这几脚,早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连老三也是强悍,身体连晃都没晃一下,只脸上憋出了一层羞怯的汗水。
吴节和蛾子相视一笑,这才明白,原来这连老三也住在这客栈里,难怪一路跟了过来。
他们却把他当成了歹人,当真好笑。
老实说,一口铜锣也值不了许多钱。在吴节现代社会所看到小说中,主人公遇到这种情形,都会大方地拍住一锭银子,喊一声:“小二,算我头上。”
可惜吴节却没有当大侠的心思,这中无聊的事情他才不想干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明朝军人的名声通常不好,吴节也没心思同他打交道。
轻轻咳嗽一声,小二省悟过来,瞪了连老三一眼:“等下再收拾你。”
然后换上笑脸:“吴公子,小的这就引你去房间。”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一共两间屋子,吴节住里屋,蛾子住在外面。
屋中有一扇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推开窗,就能看到远处的亭台楼阁,满城烟柳,可惜没有芙蓉花,没有雨。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诗句也不属于这个时空的成都。
等小二收拾完房间,正要告退时,吴节忍不住问:“小二,那个连老三是什么人,怎么住在客栈里?”
对这个所谓的武林高手,吴节还是有些好奇。
“这个杀坯,贼配军。”小二忍不住朝窗外吐了口唾沫,让吴节微微皱了下眉头。
小二说:“这鸟人姓连名胜,是从陕西延安来的边军,听说是得罪了官长,被赶出了军队,来四川松潘卫投靠老上司,可不知怎么的却回成都来了,估计上那边也不想要他吧。”
“松潘卫,不是个大草原吗?”那地方在后世名气很大,红原大草原,旅游胜地啊,红军长征时走过的红色景点。
“对,是个大草原,想不到连公子也知道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小二说:“从成都去松潘,一来一去,上千里路,又不好走,来回这鸟人花了一个多月,估计盘缠已经用尽。回来之后,他女儿又病倒了,就欠了我们许多房钱。我也是心软,看他可怜,把店中联防联保的铜锣借给他上街卖艺,可不想却搞丢了。我这次是死定了。”
小二一脸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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