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此刻平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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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这个连老三是不是有个女儿,他好象欠了不少人的钱。”想起先前那个锦衣卫说要拿他女儿抵帐的话,吴节有些好奇。
“是有个,十二三岁模样,身子不成,瘦得和一根藤似的,是个痨病鬼。”小二是个话匣子,听到吴大才子留神自己的话,顿时有些得意,回答说连老三的女儿从小身子就弱,见风就发热咳嗽,平日间得用人参吊着,一日也离不得这东西。只要停药,就活不成。
连老三在陕西边军的时候,好象是个小旗,手下管辖了三五号人马。后来犯了事,被人赶了出来。
来四川之后,勾留了这许多日子,身上盘缠已经用尽,欠了许多人的钱不说,连客栈的房饭钱都付不出来。如今,已经被老板赶到牛拦屋里去了。
“一个小小的军官,能有什么钱。就算他是千户,摊上这么一个拿人参当饭吃的女儿,就算有金山银还也遭不住……那铜锣,哎,我算是载到他手上了。”小二满面的忧愁。
听说吴大才子住在客栈中,有几个读书人来访,请他去酒楼吃酒。吴节今天同唐夫人闹得不愉快,草草地同几个同道聊了几句,谢绝了他们的邀请,又读了几页书,就上床歇息了。
马上就是院试,前一段时间到处游玩,那根弦一直没有绷紧,也是时候进入状态了。
他决定从明天开始把考题和范文再背几遍,即便那些文章已经烂熟于胸。
吃过晚饭,在蛾子的服侍下上了床,却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在梦境中回到现代社会,就失眠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回到现代社会的次数越来越少。刚开始的时候是一天回去一次,接着是两天一次,三天一次。近期,居然没有规律,有的时候连续两三天都回去,有时三五天也没动静,一觉睡到大天亮。
同样,现实世界也发生了变化,依旧有丢失时间的现象。自己三天没回去,现实社会就会丢失三天时间,五天没回去,相应的那别就丢失五天时间。
这是吴节在观察了很长日子才总结出的规律。
如果真有一天彻底回不去了,又该怎么办?
虽然不明白这个变化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可吴节还是有些不安。
院子里传来一个小女孩子嘤嘤的哭声,声音很小,很压抑。在静夜里,显得很清晰。
天气时间已经是农历四月月底,公历五月中旬,早就立夏了,天气越来越热。四川盆地的夏天湿气重,在没有空调和电扇的古典建筑里,闷热得让人难受。
哭声还在继续,不一会儿,就传来一个男人低低的声音:“月儿,月儿,可觉得心口疼,要不,再喝口药?”
说话的正是连胜连老三,语气中带着慈爱。
“不要了,好苦,爹爹,我不要喝药。”哭声断断续续,女孩子说起话来在微微喘息。
“月儿,再喝一口吧,药很贵的,不吃也可惜了。”连老三不住哀求。
“爹爹,我这身子怕是不成了,与其这么拖延着,还不如死了。”女孩子的哭声大了些:“爹爹,想当初因为我的身体,你才吃空额被上司知道了,被人赶了出来。否则,以爹爹你的本事,怎么着也不可能落到如此田地。女儿,若是没有女儿,爹爹也不用吃这么多苦。”
一边说话,一边小声咳嗽。
看到女儿哭,连老三好象是慌了手脚,不住劝慰:“痴儿,我那上司一向同我不对付,就算没有那事,他也不会放过我的,同你真没关系,你还是喝一口吧……”
“这么贵的药……爹爹,我们连饭都吃不上,还买什么药啊……”
吴节被女孩子哭得心烦意乱,索性批衣起来。
走到外屋,却见蛾子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天气实在热,小家伙鼻尖上有一层毛毛细汗,在油灯下闪着光。
吴节笑了笑,手脚放轻,提起扇子轻轻地扇着。
估计是觉得凉快了许多,蛾子惬意地换了个肢势,然后就醒了过去。
吴节笑了笑,柔声道:“还是上床睡吧,小心着了凉。”
“这么热的天,怎么会着凉。这成府,怎么比南京还热。”小丫头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公子怎么还没睡?”
“外面太吵……”吴节伸出手指了指窗外。
蛾子立即清醒过来,走到窗口对着对面的牛拦就一声呵斥:“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下,世界清静下来。
半天,连老三才怯生生地道:“可是吴公子,小人一时忘形,还请恕罪。”明朝的军人都是军户出身,地位低下。吴节这样的读书人在他们的心目中,简直就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蛾子还待再骂,吴节拉了她一把:“算了,他也是可怜人。”
当夜,吴节在床上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出了一身热汗,这才朦胧睡去。
这次,竟然又回到了现代社会,依旧是图书馆的借阅室。
当天也没什么事情,和往常一样。
找了几本国学的研究资料,等读完,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晚上的时候,吴节闲着无事,将松潘卫的资料找出来翻了翻,这才知道这是明军的一个卫所,驻扎了上千军户,主要任务是防备乌斯藏都司的土人。所谓的乌斯藏都司,就是现在的西藏。名义上归中央政府管辖,其实,大多由当地的土官自行管理地方政务。明朝实行的的土官制度,由当地的土司世袭地方政务官一职。这一制度又延续了两百多年,直到雍正时期实行改土归流之后,中央才派遣驻藏大臣。
也因为如此,对于少数民族地区,尤其是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明帝国大多不怎么在意。地方驻军的待遇自然很差,来这地方当军官,就是变相的流放。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照例回到明朝。
早晨空气新鲜,正好锻炼。最近,吴节从网上学了一套陈氏太极拳,就出了房门,走到院子里一招一式,缓缓地打了起来。云手、单鞭、斜飞式、野马分鬃……
若换成赵本山的话:摸牌、洗牌、听牌、和了……
活动了片刻,筋骨已经完全伸展开来,感觉无比舒爽,吴节刚要叫蛾子打盆水来洗脸,却听到一声“好”,转头就看到连老三端着一口大陶盆站在一边,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己。
吴节被他淫荡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微笑着打招呼:“早。”
连老三被吴节的问候弄得非常局促,放下手中陶盆,想跪下问安,又发现吴节没有功名,只得拱手连连作揖:“小人见过吴公子。”
“请起。”吴节心中一动,这家伙不是个武林高手吗,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武艺究竟是怎么回事。实际上,穿越到明朝之后,吴节发现这个异时空的明朝和现代社会也没什么区别,无论是人的思想行为还是社会形态,好象也就是那么回事。
想穿了,也没什么意思,也就武学这种东西因为一直被笼罩上一层神秘的棉纱,让吴节非常好奇。如今,正好有一个大高手在身边,何不向他打听一下。
吴节笑眯眯地说:“老连,你刚才叫好,我这趟拳究竟好在什么地方啊?”
“小人觉得,公子这趟拳其实也不叫拳法,也就是五禽戏那种强身健体的功夫。不过,若是长期练下去,筋骨却会逐渐强健,对人好处极大,有些武当山味道。”
第七十六章 此刻平阳(二)
“老连你眼光真是不错啊,我自小身体孱弱,吃了很多药都没作用。后来,一个道士主动找上门来,教授了我这套拳术,说是只要练上十来年,身子就会慢慢好起来。”吴节点头,据说太极拳起源于武当派,由张三丰首创,连老三一眼就看出自己刚才所打的这套陈氏太极有武当山的味道,确实厉害。
但这好象都是传说,在真实的历史上,陈氏太极传自洪武七年的温县陈家。如果真有这套拳法,连老三应该知道的。
想来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大不相同,很多东西都面目全非了。
让吴节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受到一个读书相公的夸奖,连老三高兴得一张老脸都抖动起来。神情更加恭敬:“原来如此,那道士应该就是武当山的高人了,可惜啊。”
说到这里,连老三叹息一声:“据小人看来,应该有一套相应的拳经,那才是这套拳法的精髓,可惜了,好象公子没学过这套口诀。”
吴节这才留神了,的确,正如连老三所说,陈氏太极套路极多,共有拳法六路,还有散手和短打。每套都有拳经、口诀,比如什么:掤手两臂要圆撑,动静虚实任意攻。搭手捋开挤掌使,敌欲还着势难逞。
这讲的是实战。
“这套拳法真的很厉害?”
“回公子的话,如果有拳经,确实是一等一的武艺。”
当初读大学的时候,吴节跟人学过一套,知道一些。只不过,现代人学太极,就当一个锻炼身体用的体操,也不想练成高手。
现在听连老三这么一说,吴节大为意动,心道:如果能有武艺在身,倒是不错。
现代人都有个武侠情节,吴节也不能免俗。
不过,估计是看出吴节的心思,连老三又说:“练武一事却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不但要有明师,还得配合上大量珍贵的药材,什么人参鹿茸三七当归,还得大量肉食补养,否则会练出内疾来。还有,都从小练习,人一过十二,筋骨定型,再练也是白搭。就算练成一流好手又能如何,最多不过是给人看家护院。”
说到这里,连老三叹了一口气。
吴节暗自点头,对他来说练武不过是为强身健体,对自己来说每天跑上几千米就能够达到这一效果,没必要自己折腾自己。不过,将来有了儿子,倒不妨让他练练,等下次回现代社会,干脆把陈氏太极拳中最有实战价值的散手和短打的口诀背下来好了,反正也没几个字。
“哎哟,小人只顾着回公子的话,倒忘记要给小女送饭了。”
“好,快去吧,等下饭就凉了。”吴节点点头。
连老三忙告了一声罪,低头捧着陶钵朝牛栏屋走去。
吴节本欲回去洗脸刷牙,突然想起一事。这个连老三好象同锦衣卫探子认识,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听他们所说,好象以前接触过,何必从连老三口中打听一下这两人的消息。
微一沉吟,吴节就有了主意,也不回屋,径直朝牛栏走去。
刚走到地方,就听到里面有个女孩子在轻声咳嗽,然后是连老三的声音:“月儿,你怎么才吃这点,再来一口。”
“爹爹,我实在吃不下去了,没胃口。”
“月儿,你平日间食量不是这么小的,怎么了,可觉得身子不好。”
“还好,近日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
“那就好,那就好。”连老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再吃一口,等下乖乖地躺在这里歇着,爹爹还得出去一趟。”
“爹你又要去卖艺了……还是别去吧,昨天你弄丢了铜锣,那小二说话难听得很……再说,外面的恶人也多,爹,你的脸不会是被人打了吧。”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吴节定定睛看过去,牛栏屋里堆了许多稻草,一个又瘦又小的女孩子躺在草堆上,伸出一根柴禾般的手摸着连老三脸上的淤青。
而连老三则用木勺子舀着糨糊一样的米粥去喂自家女日,一脸的慈祥。
“没……没被人打,痴儿,爹一身本事,寻常十来条汉子近不了身,只有我打人家的,怎么可能被人打?”连老三小声说着,忙将头扭到一边,就看到了吴节。
忙放下陶钵和勺子,拱手:“原来是吴公子,这里又脏又黑的……”
吴节一摆手:“无妨,老连,咱们借一步说话。”
他的目光落到连老三女儿身上。这个小丫头瘦得跟骷髅一样,也看不出年纪。不过,看她五官倒也周正,年纪应该不大。
也不知道她生的是什么病,大热天的,身上居然还盖着一窗破棉被。
说句老实话,连老三女儿长得跟非洲难民一样,昨天锦衣卫说是要拉她抵帐估计也就是说说,这种女孩子随时都有可能死掉,送都送不出去。
“是。”连老三应了一声,就跟吴节走了出来。
吴节斟酌着语气问:“老连,昨天我看你同那两个人挺熟的,那两人好象是锦衣卫的吧。你一个边军出身的军人,怎么会认识他们?”
连老三道:“原来公子也知道他们是锦衣卫的呀……哎,公子什么身份,那可是四川第一名士,场面上的人物自然都是认识的。那两人一个叫况贵,一个叫牛立春。以前在陕西时曾经在我们边军办过案子,勾留了半年,同我认识。后来被派到成都府,也不是什么官。”
“哦,这样啊,听他们的话中意思,你好象欠了他们的钱,欠了多少?”
连老三立即满面通红,低声道:“也不多,就十两。前阵子小人去松潘卫投奔老上司,手头窘迫,只能求到这二人头上。反正他们是放印子钱的,借谁都是借。本以为只要到了地头,以小人同上司的香火情分,告借个几十两把这债还上也容易。可谁曾想,我那老上官却病死了……只能,只能又转回了成都府。到如今,借况贵他们的钱利滚利,已经变成了三十两。”
弄明白连胜和两个锦衣卫探子的关系之后,吴节却没再问下去,又道:“老连,你也是一身武艺,怎么如此潦倒?看你年纪,也是在军队里干了一辈子的,怎么着也能积些战功,左右也能得个官职啊。”
连老三:“公子,真若有军功,上官自己就抢去了,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们这些小人物?小人口舌笨拙,又不会讨好人,所以……所以……”
“哦,明白了。”吴节又问:“你女儿怎么回事?”
这事触动了连老三的伤心事,眼泪就不住落下:“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前年起就一直瘦下去,郎中说只也活不了几年,只能靠人参吊命,活一天算一天。”
吴节:“可是,好象你已经没钱买药了。”
“谁说不是,可怜我的月儿啊!”连老三哭了一声,大概是怕惊动女儿,死死地咬着嘴唇,有一丝鲜血流了下来。
吴节心中禁不住一阵同情,忍不住想掏钱出来递过去。当然,平白无故地帮连老三,他却不想做这个冤大头。
吴节缓缓地说:“老连,有一事我想请你帮帮忙,当然,工钱是少不了你的。做好了,你女儿半年的药费包在我身上。”
连老三也不说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不住磕头,只磕得额头上全是灰尘。
“你找时间把那况贵和牛立春约出来,至于到时候该说些什么话,我通知你。”吴节蹲下身去,在他耳边小声说。
第七十七章 大动静
安排好一切之后,吴节递给连胜一两银子,让他给女儿买药,又让客栈小二给这父女找了间干净的房间。
连老三大高手一个,却丝毫没有高手所具备的傲气。这年头,文官治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武人军户的地位比农民还低。
连老三是个老实人,得了吴节的雪中送炭,感激得不住流泪,千恩万谢,不表。
吴节对锦衣卫盯上自己一事心中疑惑,细想了想,锦衣卫肯定是为杨宗之著书一事而来。不过,自己同这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却被牵连进去,实在让人担心。因此,他决定让连老三去约那两人,顺便探探口风。
可惜第二天连老三就说况贵和牛立春有公事外出,至于去什么地方,又做什么,锦衣卫办案,一般人自然不会知道。
如此,又过了几日,眼见着明日就该进考场了。
院试是童子试的最后一关,只要被考官录取,就能获得秀才功名,享受一系列免税、免除徭役的优惠政策,初步挤进了明帝国的统治阶级,主流社会。
不但如此,只要得了功名,吴节就可进县学或者府学去做廪生。每月都有六斗米的生活补助可拿,现在的吴节身上有一百多两银子家当,在新津县至少是一个小康人家,不用为未来几年的生活发愁。可是,童子试结束之后,马上就是秋闱,然后就得赶去京城参加进士科。
从四川去北京,千里迢迢,开销极大,也不知道这一百多两银子够不够。做了廪生,就没有后顾之忧,至少心理上也安稳了许多。
关系实在太大,由不得吴节不小心。
如果说,童子试的前两场还可以揣摩考官的口味,甚至走些门路。到这一关,人情面子都没有任何用处。考生的卷子作完之后,官府会另外找人誊录,然后用纸糊住考生的名字,就算考官有意放你一马,也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谁的卷子。
只有等名次排定之后,撕掉封口,才知道你过没过关。
对于这次考试,吴节志在必得,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了。光范文就准备了两套,且能倒背如流。
可即便如此,因为被锦衣卫盯上了,吴节还是觉得心中有些乱。
考试前的头一天,吴节特意没有喝茶,免得失眠,天没黑就上了床,准备养精蓄锐。就在这个时候,连老三却过来说,说那两个锦衣卫已经回了成都,他已经约了他们在芙蓉楼吃酒,说是要还他们的帐。
吴节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不顾蛾子的阻拦,匆忙坐了辆牛车就赶到那里,到二楼找了个角楼,等着况贵和牛立春他们。
芙蓉楼听名字很响亮,其实也很普通。二楼虽说是雅间,却只不过用几道屏风隔着,楼上也没客人。
叫了一壶酒,一盘凉拌鸡片,一碟盐花生米,坐不了片刻,就听到楼板响。
从屏风的缝隙中看出去,就看到连老三钩腰驼背地将况贵和牛立春二人迎了上来,坐到屏风另外一面。
因为只隔着一层屏风,三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可闻。
连老三这次约两个锦衣卫来见面,事先已经得了吴节的指点,说是要还他们二人的帐。牛立春和况贵一听有钱可拿,欣然而至。
连老三也不敢落座,站在一边给二人斟了两轮酒,这才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递过去,小心道:“况兄,牛兄,这是还你们的银子。”
一看只有区区五两,牛立春的脸就难看起来,一拍桌子:“连老三,怎么才这点,我记得你欠我们三十两了。”
连老三讷讷说:“两位兄弟,一文钱憋死英雄汉,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忙了这几天,才凑了这么点,权当是利息。剩下的……剩下的……权宽限几日。”
“看你这个瓜怂模样,也配自称英雄?”牛立春还要骂,况贵一摆手:“算了,连老三你既然想着先还利息,也算乖觉,这次不同你计较了,就宽限你几天也无妨。”
连老三又谢了几句,还是不敢落座,就那么站在旁边。
况贵和牛立春也懒得理睬连老三这个老军汉,旁若无人地吃酒说闲话。
吴节在旁边听了半天,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悄悄看过去。那两老三一脸憨厚地站在一边,只不住地给那二人倒酒。
吴节差点被他气得笑出声来,这家伙实在太老实了,让他办点事都办不好,我还真是瞎了眼睛。
忍无可忍,又不方便去提醒这个笨蛋,吴节在旁边只坐得五内俱焚,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况贵和牛立春都醉了。
那连老三好象突然开了窍,又给况贵倒了一杯酒,道:“况兄,前几日我去卫所寻你们,却没找着人。否则,还能多还你们一两银子的。哎,小女身子实在太弱,每天光吃药就得两三钱银子。”
“我说,你那女儿真真是个赔钱货。别人家养女儿,到了年纪嫁出去,还能得一笔彩礼。你那痨病鬼孩子,倒贴都没人肯要。”况贵听说少得了一两银子,心中不快,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况兄去哪里了?”
“没多远,就在新津,哎,他妈的,早知道提前两日回来了。”牛立春也是非常恼火:“害得我们兄弟在新津呆了那两日,反贴进去了不少房房钱。万千户最近心情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销帐。”
听说他们去了新津,藏在一边的吴节心中一惊,立即竖起了耳朵。
“你急什么,等把案子办下来,以唐家的富贵,咱们兄弟随便伸伸手,就够吃一辈子了。办案嘛,就得办这种大案子。”
大概是说到兴头上,二人也顾不得连老三在旁边。
“况贵,说得简单。的确,那唐家是有油水,可万千户儿子病成那样,他估计也没心思弄这个案子。”牛立春看了看四周,一脸的畏惧:“况贵,这事也就咱们弟兄私下说说,你说,万千户的宝贝儿子是不是得了天花。”
况贵:“这可说不准,据说都被隔离了。万千户这阵子看谁都不顺眼,好几个弟兄都吃了他的打。还有,千户大人请的那个郎中,就是北门沙湾那个什么古大夫,都被千户给打断了腿,没半年下不了床。估计是治不好病,惹恼了大人。”
“那就是了,肯定是天花。”牛立春抽了口冷气,小声嘀咕:“他娘的,我最近手头紧得很,放出去的钱都没收回来,这日脚有些难熬。本以为办了这个案子,可以大发一笔,却不想遇到这糟心事。看样子,万千户的独子这次是挺不过去了。接下来办丧事什么的,又得大半个月……我可熬不过去了,哎,这可如何是好?”
“牛立春你也不要担心,依我看来,这案子是通了天的,抓不抓人,什么时候抓,得上头说了算。或许,这两日就要动手了。”
“这么吓人?”透过屏风的缝隙看过去,吴节看到牛立春身体一颤,面上变色:“杨宗之不过是一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虽然名气极大,却不至于搞出这么大动静吧。”
第七十八章 他的事犯了
“你懂个屁。”显然,况贵的消息比牛立春要灵通得多:“表面上看来,杨宗之不过是写了本书。读书人嘛,顺便说什么,也没人敢管,本朝也不以言罪人。不过,此事却同往常不一样,我可是得到了确切消息的。”
“那是,况大哥你是什么人呀!”牛立春一脸讨好:“你是万文明万千户的心腹啊,我们可是知道的,千户大人有什么话都不避着你。”
况贵有些得意,估计是醉得厉害,说话也不避着旁边的连老三。在他的眼中,连老三也就是个芥子一样的人物。
他低声道:“牛立春,我得了个消息,办完这个案子之后,万千户就要去京城高就。四川这边的千户位置就空下来了。嘿嘿,千户大人前一阵子还说过,让我争取一下。”
“啊,难道况大哥要顶替万千户这个位置。”牛立春大吃一惊,连忙讨好:“大哥,往日间咱们也算是铁杆兄弟吧,将来若发达了,可得提携一二。”
“好说,好说。”况贵更是自得,点点头,又接着道:“就说这个案子吧,单就杨宗之的这书来说,也没什么。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提大礼议那事。这可是万岁爷的逆鳞,摸不得的。这次,不但杨宗之,连带唐家也要倒霉了。只是,此事还得上头点头才是,京城到这里,信鸽来往,也得有些日子,我估摸着上头的命令也该下来了,就这两日的工夫。唐家这回是完蛋了。”
如此惊天密闻,不但屏风后面的吴节听得心中震撼,就连那连老三也是面容发白。
正当吴节心中混乱之时,牛立春却突然道:“况大哥,办那唐家对你我都是发财的的大好机会,怕就怕你我整日盯着吴节那穷酸,错过了唐家那头,让卫所里的其他弟兄占了便宜。”
听到自己的名字,吴节这才清醒过来,凝神听过去。
况贵叹息一声:“是啊,成都府虽然是天府之国,可我们锦衣卫卫所的主要职责是监察地方官员,一年到头也办不了几件差,不像京城里的弟兄油水那么大。如今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其他人眼睛可都绿着呢。”
牛立春:“对了,那吴节最近好大名气,怎么牵涉进这案子里去了?他好象同唐家有仇,据说是因为唐家悔婚一事。我说,那吴节也算是运气,若真是娶了唐小姐,这次还真逃不脱。怎么绕去绕来,还是被搭了进去?”
况贵:“这你就不知道了,吴节同杨宗之关系密切。他这次是被人举报了,说是这阵子在杨宗之的宅子里帮忙编书。那书中的很多文章,都是吴节润色代笔。这事因为实在太大,万千户也不敢马虎,这才让你我弟兄亲自出马,探察个究竟。”
“原来如此,听人说,吴节是成都第一才子。文人嘛,谁都不服谁,见了面就要分个输赢,有人嫉恨他的才学也是有的。不过,下此狠手的人,也不知道和他有多大仇恨。”
“听说是吴节的族兄吴论告的密,这鸟人被杨宗之赶出书院之后名声尽毁,已经无望娶唐家小姐,索性一拍两散,大家完蛋,把吴节一起拖下水。”况贵他们锦衣卫对吴节和吴论的过节非常清楚,当下细细说来:“其实,千户大人也懒得理睬这桩案子,咱们锦衣卫只负责盯着巡抚衙门和知府衙门那一干官员就是了,民间的事情就当看不见好了。不过,吴论既然来举报,就不能装着看不见。滋体事大,还是报上去,让上面来处理好了。”
两人醉得厉害,说起话来也满不在乎。
吴节在后面听得遍体冰凉,只想早一点离开这里,好去通知唐家。
以前他也觉得这本书有问题,却没有办法说服杨宗之。如今有了确实的证据,若能尽快将消息传递过去,以杨宗之的智慧,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又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时间已经到了半夜,况贵和牛立春这才醉醺醺地走了。
吴节也没离去,让小二拿来纸笔,写了两行字,却见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这个时候,连老三突然小声道:“公子,刚才听况贵他们说……你……还是快些走吧。锦衣卫办案子,就算公子你清清白白,也免不了要吃许多折磨。就算死不了,家业尽毁也是免不了的。”
“逃,这可不是我吴节的风格……”是啊,能逃哪里去?明天就是院试,就算侥幸逃过这一劫,以后也只能隐名埋姓做个普通人。如此,岂不枉来这个世界一遭。唐家遭此大难,虽然那唐夫人实在可恶。但唐小姐可是我的未婚妻,杨宗之又与我平辈论交。若就此逃跑,我吴节问心有愧。
且尽人事,听天命吧。
无论如何都不能逃避。
想通这一点,吴节立即冷静下来,提起笔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写在纸上。
刚写完,就听得扑通一声,连老三却跪在地上,低声道:“公子,你对我连老三可谓情义深重。连胜我是个粗人,大道理不懂,却知道义字该如何写。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公子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连胜你快快请起。”吴节心中感动,一把将他扶起,道:“能不能帮我带一封信去新津给杨宗之先生,马上去。”听况贵他们刚才所说,锦衣卫上头的命令这两日就会传到成都,事不宜迟,得马上通知唐家,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是,小人马上就动身。”
“对了,城门已关,只怕出不去的。”吴节有些懊恼。
“公子不用担心,不过是一道城墙而已,还拦不住我连胜。”连老三一脸的骄傲。
“好,那就好。你女儿那里不用担心,你不在成都的这两日,我会让蛾子照顾她的。”
“谢谢公子,小人这就去了。”
等与连老三分手回到客栈,已是子时,现在距离进考场不到两个时辰,再去睡觉也没有任何意义。
蛾子还没睡觉,见吴节回来,自然又是一通抱怨。
吴节不欲让蛾子担心,也没将这事同她说。只道自己让连老三带了一封信去新津,让蛾子这两日照顾一下连老三的女儿连月儿。
蛾子点了点头,说连月儿那女孩子人挺善良的,很不错,就是命不好。就急忙为吴节准备考试用的东西,又替吴节准备了早饭。
如此一通忙碌,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蛾子本来要送吴节过去的,可又担心月儿的身子,就让小二帮忙引吴节去考场。
院试考场依旧设在府学,吴节也算是轻车熟路,就是考生比上次少了许多,也没上次府试那么混乱。
只不过,却更热闹。
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喧哗,然后是住考官包应霞威严的声音:“干什么,这里可是考场,由不得你们来捣乱,还不退下!”
“对,这里可不是你们来捣乱的地方。”众士子也是纷纷挥舞着拳头,群情激愤。
吴节心中奇怪,挤进人群,一看,额头立即有汗水渗出。
却见,上百个士子围在一起,正中是包应霞和况贵、牛立春两个锦衣卫。
这次,况贵和牛立春都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腰上挎着绣春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捣乱,咱们锦衣卫办案子,谁敢拦着?”牛立春不知道包应霞的身份,不住冷笑:“看你品级不过是一个七品芝麻官。别说是你,就算是三四品的大员,我们兄弟也办过不少。别废话,吴节来没有,若是来了,让他跟我们走,他的事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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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三天时间
闻言,吴节心中一惊:先前这两个锦衣卫还在酒楼上吃酒,怎么就过来抓人了,难道……有命令下来了?
他悄悄地朝人群中挤去。
看得出来,牛立春是个没见识的人,偏偏又呆在锦衣卫这种强力部门粘染上了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
他平日间自大惯了,四川官场上的人见锦衣卫也是避之惟恐不及。
因此,一看到包应霞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心中轻蔑,也不拿他当回事。
见包应霞不给自己面子,牛立春说完这一句话,嘴角带着冷笑。手轻轻放在腰刀的刀柄上,只等一言不合,就要下手拿人。
可这话一落到况贵耳中,心中就叫了一声糟糕:牛立春你这个笨蛋,包大人虽然品级低,可人家却是翰林院的编修,身份尊贵,不是你我惹得起的。
明朝的翰林院虽然没什么权力,可地位超然,是培养高级官员的地方。历来就有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为相的规矩。因此,翰林院学士有储相之称。一般来说,明朝的官员要想做到内阁阁臣一级,首先得在科举中获得好名次,然后再被选进翰林院进修。
待到进修期满,然后下到六部观政,对中央政府的运作规律有一定了解,熬到一定品级之后,就空降到地方做个知府、知州,积累从政经验。
一整套高级文官培养体系下来,确定是一能臣干员之后,就可提拔到中央大用了。
这个流程很有些后世团干的味道,也是明朝官场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就现在看来,包应霞刚进翰林院,又在地方巡按,顺便来成都主持这界院试,品级非常低,连成都知府和同知都比不上。可前程却是一片光明,说不定哪天就做到内阁阁相一级。
况贵以前也在京城锦衣卫南镇抚司干过一阵子,眼界比起牛立春这个乡下人自然要开阔得多。
听到牛立春说话难听,知道要糟。
果然,牛立春这说一说出口,众考生就是一阵喧哗。
那包应霞不怒反笑,轻蔑地看了牛立春一眼:“这么说来,你这个卑贱的军汉连本官也要一同拿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他包大人还没放在眼中。就是是北衙的锦衣缇骑,又何惧之有。难不成他还敢把我包应霞也抓了?
没错,北衙是有独立的抓捕权和审判权,可这也要皇帝点头才行,一个地方派出机构的小卒,还没这个权力。
哼,就算被他们抓了,本大人还求之不得呢!多少正人君欲求廷杖而不得,如今,正可成全我包应霞的一腔正气和铮铮铁骨。
“拿了你又怎么样?”牛立春大怒,一伸手就抽出了半截腰刀。
“不可……”况贵大惊,连忙大叫。
“你敢!”包应霞怒啸连连,周围的考生们也都挽起了袖子。
“你敢,休伤了包大人!”吴节见火候到了,也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挡在包应霞的身前。这事躲是躲不过去的,如果自己还想进考场的话。据他所知,像院试这种正规的考场,只要一关门,任何人都不能进出。不到考试结束,不能开门。这是法律,这是国家制度。
只要自己能够顺利进入考场,至少能够得到三天的缓冲期,有这三天时间,足够让自己想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好啊,你这小子终于出现了,跟咱们走吧。”见吴节突然钻了出来,所有人都是一呆,顿时安静下来。牛立春嘿嘿一笑,伸手要去拍吴节的肩膀:“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你的事犯了”
一阵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
“住手!”包应霞已经出离地愤怒了,一巴掌将牛立春的手拍开:“无故来捕我士子,好大胆子!考场之中,由不得你这个贼子猖狂,还有王法吗?”
“王法,咱们锦衣卫就是王法。”牛立春大笑:“什么无故,吴节和杨宗之写反书,上峰有令,抄拿唐家,缉捕杨宗之、吴节、唐家一干老小进京问罪。有什么话,你同咱万千户说去。”
“果然这样,好快!”虽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吴节还是忍不住心中震撼。
包应霞却不卖帐:“拿不拿人,也得等到考试结束,就算是你们陆指挥使亲自来拿人,我也是这句话。有种你连我一同抓了,否则,回去告诉你们的千户万文明,等着包应霞的弹劾吧。扰乱国家伦才大典,真真是胆大包天了!”
“弹劾!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小小的芝麻绿豆官,难不成还能写奏折,吓唬谁呀?老子……”牛立春还待撒泼,旁边的况贵面色一变,一把将他拉住。
然后朝包应霞拱手赔笑:“包老大人,是小人造次了,我们这就退下。”
“还不快走?”包应霞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拉着吴节就走:“吴节,领了卷子进考场去。”
牛立春被况贵拉出去后,还不服气,口中骂道:“什么东西,还折子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况贵苦笑:“包大人不但可是写折子,还能直接把折子放到天子案前。”
“什么?”牛立春吃了一惊“一个小小的七品……”
“牛立春你不知道翰林院究竟是什么……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他们是能够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按照规矩,科举一开,就算考生是十恶不赦之徒,只要进了考场,任何人都没权力进去抓人。若这个包大人真写一份折子去告状,不但你我要吃不了兜着走,只怕我们的千户大人也要受到牵连。兄弟也是思虑不周,以为可以轻易地把吴节提走,却不想这个包应霞如此强项,罢了。”
“原来是这样,这朝廷的事情我一个普通人怎么会知道。”牛立春有些丧气:“难不成就不抓那吴节了?”
“现在不抓,等考完再说。”况贵道:“三天之后,咱们就过来堵门,等吴节一出来就下手,也不用担当破坏科举的罪名。到时候正大光明办案,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阻拦。”
“对对对,三天之后咱们再来。”牛立春连连点头:“况大哥,咱们先去新津抄唐家,那才是个肥差,却不能便宜了衙门里其他兄弟。”
况贵微笑:“发财才是硬道理,吴节身上又没有翅膀,还怕他飞了去?”
第八十章 举笔难成文
等两个锦衣卫退下,包应霞就要带着吴节径直朝考场之中走去。
院试有一整套程序,需要书办们唱名,才能依次搜身进场。此刻,所有的考生都静了下来,等着吴节第一个入场。这本是一个极大的荣耀,至少在成都府所有来参加考试的童生之中,吴节已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可吴节却没感觉到丝毫的得意,心中反一阵沉重。
按照刚才况贵他们话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杨宗之和唐家已经完了,连自己也被牵连了进去。只等三天考期一结束,自己就会被锦衣卫捉拿问讯。
锦衣卫这个特务机构名声极为响亮,可说是明朝恐怖政的代名词。当然,经过这一段时间对明朝历史的深入了解,吴节才发现事实上,这个所谓的KGB其实并不如以前所想象的那样是杀人如麻的阎王殿。
锦衣卫负责监视官员,有点类似于后世的中级委,你没达到一定的行政级别,还没资格进他们的诏狱。能够到北衙的监狱里走上一遭,对很多官员和文人来说,不但不是污点,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壮举,甚至是一笔政治资历。
实际上,明朝前中期间的名臣中谁没去过那里?比如:解缙、仁宗时的三杨、嘉靖朝的海瑞……
对于被抓这件事,吴节倒没什么可害怕的。真实历史上的诏狱不过是一片类似于大宅门的建筑群,进去之后也不会受任何虐待。
只不过,若是自己遭到羁押,蛾子该怎么办?还有,唐家出了事,唐小姐做为罪人的子女,等待她的将会什么什么样的命运?
“多谢包大人施与援手。”
“不用担心。”包应霞用欣喜的目光看了吴节一眼,道:“杨玉立和你所著的那本书本官昨日刚看过,写得不错。物不平则鸣。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虽千万人,吾往矣。本官平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赶上大礼议之争,士贞你是个至诚至性的君子,好好考,若真能中,也可成全你我这一段师生佳话。本师也会为有你这么一个门生而感到骄傲。”
说到这里,包应霞身形微颤,显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
“多谢大人,晚生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好好,”一连说了几声好,包应霞挥了挥袖子,再不多说。
所有人都静静地目送吴节进了考场。
吴节心中苦笑:什么成仁取义,我这是莫名其妙地受到牵连,那本书同我一文钱关系也没有,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如今形势紧迫,还是得先想个好法子,看能不能度过这个难关。
可是,杨宗之这本书已经惊动了皇帝,要想顺利过关,只怕不那么容易。以杨宗之的心意,这件事自然是闹得越大越好,可吴节被平白牵连进去,心中却是一片苦涩。
如今,要想救杨宗之,甚至唐家,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最多只能想办法把自己撇清。
那么,用什么办法了。
其实,吴节从一开始就发觉不妙,也没介入,只要锦衣卫不追究,此事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问题是,吴节同锦衣卫半点关系也没有,就算要走门子,也找不到门路。
这就有些让人恼火了。
所以,等考卷发下来之后,吴节还处于混乱之中,呆呆地坐在那里,什么做不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亮起来,是一个大晴天,霞光照得考场里一片鲜红。
温度一点点升高,到中午的时候,有鸣蝉在刺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考场里挤进了几百号人,却秩序井然,除了磨墨和翻动卷子的声音,竟听到其他噪音,安静得让人心中发慌。
院试又叫章试,考试题目和县试、府试也没什么区别,依旧是小题。考试一共三天,头一场是正试,《论语》一题、《大学》或者《中庸》一题、《孟子》一题,分两天完成,第二场在第三日,策问一题,试帖诗一题,。
题目和真实历史上一样,也早就被吴节背得滚瓜烂熟。在前几日,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准备了两套范文,只需到时候揣摩考官的口味,找合适的范文抄上去就是了。
可这一日一夜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已经没有做卷子的心思,只坐在那里苦苦思索。
反正到收卷子还有一整天时间,到时候抄上去就是了,也不急于一时。
到了中午,天气热得厉害,不要说狭小的考舍里闷得跟蒸笼一样,就连宽敞通风的主考大堂里也热得厉害。
从大堂里看出去,外面的院子已经被太阳晒得发白,有热气腾腾而起,空气都在热浪中扭曲了。
有几个衙役不停地端着木盆,将凉水浇在青石板上。
这次考试的主考官自然是翰林院的包应霞,除此之外,还有省提督学政和府学教授两个副主考。此外,还有一大群负责誊录、弥封等官吏。
“这天热得邪性,才五月,若等到秋闱,也不知道要热成什么模样。”省提督学政姓审,是个大胖子,胖子最不耐热。此刻,他身上那件青色官袍已经被汗水完全沁透,额头上的汗珠子连串落下。两个书办提着扇子不住在他背后扇着,可扇出来的风却不带半点凉意。
“谁说不是啊!”府学教授已经喝了不少凉井水,他稍微好些,可依旧热得脑袋发涨。叹息道:“别人都说我们这些学政官平日间最为清贵,除了每年的童子试和三年一届的大比,平日间都逍遥自在不说,还能桃李满天下。可谁又知道这其中的苦楚和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谁说不是。”审学政喘着热气,烦恼地朝身后的书办看了一眼:“别扇了,没用。”
一个书办小心地道:“大老爷,要不你升升冠?”提醒审大人把帽子摘下来。
审学政本欲点头,可看到前面正襟危坐的包应霞,想了想就摆了摆头。
说来也怪,包大人进大堂之后,就一直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两个时辰了,身体依旧挺得笔直。面上依旧光洁白皙,看不到一滴汗水,这等养气工夫,当真是让人又惊又畏。
审学政心中突然有些羞愧,讷讷道:“希望明后两天的天气能凉快些,否则若是热坏了士子,却有些麻烦。”
“正是如此。”府学教授点点头:“审大人,去年六月的邸报不知道你看没有。上面说,山西府州的院试就热死了人,结果,几个主考官都吃了挂落。这次咱们也小心一些,等下着人水些凉水给士子们。”
“正该如此。”审学政连连说是,正要下去安排。
这个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的包应霞却睁开了眼睛,缓缓道:“心静自然凉,由他去,这对考生们来说也是个考验,依本官看来,倒是一件好事。考场需要安静,人来人往成何体统?”
审学政:“大人这么说,那就算了。”心中却不以为然,又笑了笑:“的确是热得厉害了,大人的养气功夫了得,我等却有些浮躁了。”
他心中依旧有些烦乱,索性站起来,走到案前,提起笔,想写些什么。可落下笔,却鬼使神差地写下一句:天急风高猿声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一时,身上却有了些凉意。
看到他写的诗句,旁边的府学教授却笑道:“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审大人这是望梅止渴吗?”
审学政也笑了起来:“望江纳凉,别说,这个吴士贞还真是才高八斗,能够做他的考官,本官也不枉做了这几年学政。”
府学教授:“谁说不是呢,以吴节的才华和这首七言,肯定是要记载进史册的,将来也少不了你我一笔。”
包应霞突然问:“吴节开始答卷没有?”
“还没有。”府学教授一脸担忧,长叹:“估计是为杨宗之一案,心乱了,竟一字没写。”
审学政也跟着叹息:“如果这样,可如何是好,可惜了这么一个大才子。”
“不用管,若他连这关得过不了,将来还能有什么成就?”包应霞又将眼睛闭上了:“吾善养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猛虎啸于后而心不惊。成仁取义易,一腔血气足矣,难得是安定从容,此才是真正的大勇。”
众人都知道包应霞说的是杨宗之一案,心中都有些难过。
时间又一点一点流逝,转眼就已经到了下午。很多考生都已经做完了第一题,开始吃午饭。
考场中,不断有消息传来,有衙役来报:“吴节还没开始答题。”
包审学政和府学教授都皱起了眉头,难道说吴节真得已经被吓得失魂落魄了吗?
第八十一章 资料,我需要资料
这是吴节第一次参加明朝的正规科举考试。
院试是童子试的最后一关,只要过关,就能获得秀才功名,具备参加正式公务员考试的资格。这一关无比紧要,虽然是童子试,可对古人来说,并不简单。很多人十年寒窗,却在这一道门槛被刷了下来。
如果要同后世的考试相比照,乡试是正式的公务员考试,而院试则相当于考研。现代社会的公务员考试,很多好职位都需要研究生以上学历。
吴节也不止一次想象过童子试最后一关,或者说正式的科举应该是什么样子。在前几天,他还曾经为要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中在考场里呆上三天而烦恼。
记忆中,高考的时候也是如此闷热,也是如此让人难受。可高考好歹在交卷之后还可以回家,而到了这里,不等考完,根本就出不去。
太阳猛烈照射下来,狭小的考舍中没有电扇,没有空调,偏偏屋顶又低又矮,只需伸手就能摸到已经被阳光晒得发烫的瓦片。
在考舍中坐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天已经亮开,夏天的天气天一亮就开始热了起来。吴节四下看了看,屋中的陈设非常简单。就一张用砖头砌成的小床,一张一米宽的桌子,一张小凳。还有两口木桶,一口装着饮用水,一口空着当马桶用。
两口木桶样式也没什么区别,一样肮脏邋遢,很容易弄混。
吴节一想到杨宗之的事情,心中就有些慌乱,就那么默默坐在考舍中苦苦思索,看能不能想出法子来。
俗话说关心则乱,坐了半天,却死活也理不出一个头绪。
进考场时,天还黑着,吴节因为有心事,也没急着看卷子。同他一样,几乎所有的考生也没动笔。古人营养不良,不少人都有夜盲,加上经常挑等夜读,近视眼也多。为了防备答错卷子,考生们都选择闭目养神。
等到天一亮开,士子们终于动了起来。
很快,到处都响起了磨墨的声音,有的快有的慢,显示出不同的新境。
考场的考舍之间相隔不远,只四到五米,抬头看去,能够清晰地看到对面考生的模样。
吴节对面那个书生大约四十出头,头发都已经花白,是个老童生。这人也不知道来参加过多少次考试,都是识途老马了,也不急,只慢悠悠地磨着墨。待到一砚墨汁磨好,又慢悠悠地喝了几口水,吃了点东西,这才捧着卷子看了半天,一直没动笔的迹象。
看到那人悠闲的神情,吴节总算是平静下来,暗道:不能慌,不能慌,越慌越想不出办法。事情不发生已经发生,再怨天尤人也解决不了问题。
这一静下心来,倒让吴节突然醒悟过,自己在这里就算是再坐上一天,一样想不出办法。一般人遇到难题,首先不能乱,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在把事情从头到尾理一遍,配合上手头所掌握的资料,看看能否找到突破口才是王道。
“资料……”吴节眼睛一亮:“没错,我需要资料。杨宗之这一案从目前看起来好象不小,可我以前所看过的历史资料上好象并没有记载,也就是说,这件案子应该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至少不是一件不得了的政治事件。既然如此,问题应该不大。可事情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却需要好生查查,或者能够找到解决的法子。实在不行,就按照史籍所记载的那么办就是了。”
“恩,我等马上回到现代社会,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睡觉,看能不能在梦中穿越回现实世界。有了现实世界的强大的资讯手段,要将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不简单。”吴节猛地站起来,忍不住在桌上拍了一下,倒将对面考舍的那个老童生吓得抬头看了吴节一眼。
想通这一点,吴节心中一阵轻快。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估计是后世北京时间十一点左右。
事不宜迟,吴节立即趴到桌子上将眼睛闭上。
虽然昨天一夜没睡,身体疲倦得好象要散架了,可精神上却异常的亢奋,加上天气又热。在桌上趴了半天,知道将胳膊都压得发麻,却私活也睡不着。
“糟糕,怎么就睡不着呢?”吴节瞪着通红的眼睛,很是无奈。
没办法,只得又将脑袋抬起来,定睛看过去。对面那老童生已经开始打草稿了。
见吴节看过来,老童生微微一笑,客气地朝吴节点了点头。大约是觉得在吴大名士面前做卷子压力山大,老童生放下笔,了搓手,朝吴节一拱手,就打开考篮,从里面摸出干粮小心地咀嚼起来。
为了防止夹带,考生在进考场时所带的干粮都被衙役用刀子切成花生米大小的颗粒。
因为要在考场里呆上三天,来之前蛾子也替吴节烙了十几张饼。
见对面的考友开始吃午饭,吴节也感觉有些饿了。想了想,吃得饱才能睡得着,索性也不急着睡觉,把肚子填满再说。
烙饼很好吃,因为天气热,里面没有夹碎肉和葱花,只放了点大盐粒子,可一咬下去,却是满口新粮的麦香。
就是木桶里的水味道有些古怪,带着一股成年腐木的臭味,让人倒胃口。
将肚子撑得溜园,身上出了一层热汗,这才有了些倦意。
吴节也没趴在桌上,很干脆地脱了鞋子爬到床上去。
考舍实在太小,这张由青砖砌成的小床只有一米四宽,睡上去,只能将佝偻着身体。
“需要大量的资料,这件案子的资料非常冷僻,通过正规渠道应该很难弄到手。回去之后,先在网上搜索一下。如果再找不到,只能给老金打个电话,请他帮帮忙。当然,他也需要时间。好在还有三天可用,误不了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节终于朦胧地睡了过去。
“吴士贞现在怎么样了?”大厅堂里,审学政终于忍不住摘下了乌纱帽,又让书办拧了一条湿棉巾,不住地擦着脸上的油汗。
一个衙役回道:“回大老爷的话,小人刚去看过,吴节好象已经睡着了。”
“这个吴节,真是……这么热的天,这么要紧的考试,居然睡觉?”审考官一阵无语。
“真名士也,处警不惊,安然高卧。”府学教授忍不住赞了一声。
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包应霞也睁开眼欣慰地点了点头:“此子不错,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三个考官又说了会话,就各自捧着书读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审学政叫了一声:“好生受用。”
抬头一看,日影已然西斜。
第八十二章 糟糕了
审学政倒没觉得有什么,只笑着对身边的府学教授道:“这天真是热的,一整天了,到晚间才见到了一些凉风。”审学政同府学教授是同年。会试时又同为赐进士出身。
明朝官员一见面,先得论个座次。因此,审学政和府学教授很是亲切,说话也多些。倒是对三甲出身的翰林院编修包应霞有些敬畏。
府学教授:“是啊,再这么热下去都快旱了。南方还好些,这几年,北方旱得紧,冬天也冷。据说,山东那边,都阳春三月了,还在下大雪。明年的气候还真说不准,再这么下去,百姓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谁说不是呢,就算是在我们四川不也一样。”审学政道:“前一阵子我去嘉州,仁寿县那边的田里都干得裂出口子了,希望最近能下一场雨。”
二人一阵唏嘘,却不知道,明朝的气候至此正处于一个剧烈变化的前夜。这个趋势还将持续六七十年,然后就会进入史学家口中所说的小冰河期。
只不过,大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二人正说得热闹,正在看书的包应霞将手中那本汉人仲长统所作的《乐志文》放在案上:“还有多久收卷?”
府学教授:“回包大人的话,还有两个时辰。”
包应霞:“吴节答完卷没有?”别人考得如何,包大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院试嘛,每期都有固定的录取名额,就算是歪瓜裂枣,到时候也得按数量拣几个出来。
可只要所录取的考生中将来能有一人能够考中进士,对主考官来说,就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
包应霞这次巡按地方,又来四川做了主考,有心要为国家选拔几个优秀人才。来的时候,也将考生中的几个出众人物的文章诗词调出来读过一遍。直到读到吴节的作品之后,终于忍不住击节叫好,心中不禁一阵激动:以吴节的绝世才华,将来别说进士,就算是前三甲也是随便就能中了。这次院试,别的人考得如何不要紧,这个吴节却是一定要录取的。
听到包大人问,审学政一呆:“倒没注意。”
一个乖觉的书办忙道:“各位大人,小的过去看看。”
“也好,速去查探报来。”府学教授同吴节有旧,心中也是挂念,就点了点头。
不片刻,那书办就浑身汗水地跑了过来,一脸的古怪。
“怎么了?”教授有些沉不住气。
“三位大老爷……吴节,吴节他……他……”
“他怎么了?”包应霞威严地看了他一眼。
书办有些口吃:“吴节他还在睡觉。”
“什么,这个吴士贞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审学政猛地站起来,拍了拍桌子:“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收卷子了,他竟然还在酣睡,真是岂有此理!就算现在开始做卷子,只怕也有些来不及了。”
院试第一场有两道题目,表面上看来,两篇八股文以每篇八百到一千字计算,写起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可古人答卷都用毛笔,毛笔写字自然快不起来。况且,一般来说,未来不让誊录卷子的人产生歧义,考生都会用规矩的馆阁体作文,一笔一画,规规矩矩战战兢兢,速度又慢上三分。
而且,作文需要灵感,得先在心中打好腹稿,然后又在稿子上打草稿,等到确定之后,才抄到正式的卷子上面。
这一来一去,又得花上不上功夫。
因此,用一整天的时间做两道题,对很多考生来说,却有些紧迫。
府学教授也是心中慌乱,他本就看好吴节。以吴节如今在四川青年士子中的地位,考中这个秀才本不意外,若是中不了,那才是咄咄怪事。真到了那一步,他这个考官也是面上无光。
抬头看了一眼包应霞,包大人面如沉水,眉头紧锁。
教授终于忍不住道:“大人,要不我过去看看?”
“我也去。”审学政道。
“一道去。”包应霞点了点头。
于是,一件让所有士子惊讶的场景出现了,三个考官同时从大厅堂里走了出来,行色匆匆,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样。
这让所有考生都放下了手中毛笔,呆呆地看了过去。
等到包应霞等人走到吴节的考舍前,吴节却已经醒了过来,正满眼通红地坐在桌子前,头发散乱,眼角全是眼屎。
桌上的卷子依旧没有写一个字,连砚台都是干的。
三个考官同时站定,也不敢说话,就那么用严肃的目光看过去。
依照考场的纪律,无论是考官还是衙役都不能同考生说一句话,否则就有作弊嫌疑,卷子也要作废。
因此,包应霞等人都紧闭着嘴巴。
吴节发现三人,抬头苦笑一声,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多,就给砚台加了点水,不紧不慢地磨起墨来,速度慢得让人揪心。
包应霞三人一看吴节动作如此迟缓,心中越发急噪,只恨不得冲进去抓住他的领子,喊一声:别磨蹭了,看看日头,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磨就磨了一壶茶的光景,好不容易等到吴节磨完墨,提起笔,还没等包应霞长出一口气,吴节却摆了摆头,抬头看着屋顶,一脸的愁容。
见他到如此表情,包大人落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难道吴节真作不出来?是因为紧张,还是……”
题目不难,对吴节来说,再难的题目都不成问题。
今天是远试的第一场,有两道题。第一题的题目是《不患》。摘自《论语》中“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意思是,不忧虑别人不了解自己,但要忧虑自己不了解别人;第二题的题目是《不见而章》,出自《中庸》,原文是“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意思是,达到这样的境界,不显示也能昭著,不待活动也会有所改变,无所作为也会有所成就。
这两道题目同真实历史上的记载完全一样,吴节也准备了四篇范文。从中选了两篇,都是同一个作者,明朝后期东林党魁钱谦益。
钱老头虽然人品不堪,后来还做了汉奸,可才学却是非常了得,否则也不可能成为崇祯末年的文坛领袖。用他的文章对付童子试,自然是牛刀杀鸡。
可此刻的吴节心中却乱得如同那拧成一团的丝麻---睡了一下午,却没有做梦,自然没能穿越会现代社会。
关键时刻掉链子,这下糟糕了。
第八十三章 快手
刚穿越到明朝的时候,吴节每天入睡都会顺利地回到现代社会。同样,在现代社会睡着,也会来到明朝。就这么每日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从无例外。
就好象庄周梦蝶,不知道是明朝时的吴节梦到现代社会的吴节,还是相反。
到最后,弄得神经都有些崩溃了。
他也为此深深苦恼,生怕有一天自己会把自己折腾成疯子。
好在事情在朝好的方面发展,渐渐的,梦越来越少。刚开始是两天才做一次梦,接着是三天,有的时候甚至是四天。同时,在现代社会甚至发生了丢失时间的事情。
吴节知道,再这么发展下去,终有一天他会彻底穿越到明朝,再也回不去了。
也说不上是好是坏,他本是一个散淡之人。在他看来,现代社会生活对他来说一片灰暗,就算回不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相反,多姿多彩,充满希望的明朝对他来说却是充满了激情,如果能够彻底穿越,倒是一件好事。
为此,他也做了许多准备。不管是精神,还是**上都是如此。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在自己急着回到现代社会的时候,却没梦了。
这个发现让吴节有些郁闷,回想起来,已经三天没做梦了,到下一次回到现代社会,却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如果就此回不去了。
脑子里咯噔一声,突然有些慌乱起来。
吴节在考舍里发呆,倒急坏了外面的三个考官。包应霞的目光威严地落到吴节身上,一刻也不肯离开,神情也越发地严峻起来。而审学政则不住搓手顿足,只差低低叹息了。
因为有考场纪律在,三人也不好出言提醒。
又过了片刻,府学教授实在是看不下去,重重咳嗽。
这一声响惊动了陷入迷茫的吴节。
吴节朝外面看去,就看到三位大人焦急地站在那里,又看了看已经偏西的夕阳,吃了一惊:都快到傍晚了,我还在这里发什么愣?不管锦衣卫那里等待我的就是什么样的命运,眼前这场考试却关系到吴某人的未来。还是先将这一场考试对付过去再说,院试共有两天两夜,有的是时间穿越回现代社会。这才开始,急什么。再等一会儿就该交卷了,再不作题,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来得及吗?
“还来得及吗?”考舍外,三个考官见吴节醒了过来,出了一口大气的同时,也都这么想。
吴节搓了搓手,提起了笔。
又想了想,却摇摇头将笔放了下去。
“这个吴士贞,磨蹭什么呀……”府学教授终于忍不住小声道。
“肃静。”包应霞提醒他不要说话。
心中却想,是啊,两篇八股文说起来简单,却有先打腹稿,斟酌词句,然后誊录,时间紧迫,关心则乱,换我在场上,只怕也是下笔艰难。就算一切顺利,现在落笔成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完。
正着急中,吴节却从考篮中又挑了一支笔出来,将笔尖凑到眼见看了看,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他是要选一支用熟了的笔啊!”包应霞点点头,同另外两个考官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是科班出身,自然知道一直好笔对考生的意义。每支毛笔看起来好象都一样,可不同的材质,不一样的做工,用起来却是千差万别。有的笔写起字来圆润饱满,有的笔却干涩顿挫。质量低劣的毛笔用起来不但影响作文速度,还会坏了心情。
还有,科举场上的考生们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虽然胸怀浩然之气。可有的时候却未免有些迷信,如果前几场用某支笔一路过关斩将,就认为这支毛笔给自己带来了好运。
吴节此举,大概也是基于同样的心思吧。
这一点也可以理解。
可是,吴节掏出那支笔之后却交高了左手,又用右手提起另外一支笔,同时在砚台里蘸了饱饱的一管墨汁。
“这家伙在做什么?”三个考官心中疑惑。
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们差点叫出声来。
只见,吴节双管齐下,在两张不同的卷子上写了起来。手脚麻利,动作流畅。
“这……”审学政终于怒了,低声喝道:“这个吴节究竟在干什么?”
“别急。”包应霞伸手拉住审学政,小声说:“他这是在同时做两篇不同的文章,不错,不错,一心二用,文不加点,果然了得。”
“一心二用,不会吧,还能这样?”审学政惊讶地叫出声来。
“怎么不可以。”包应霞摸着下颌的胡须微笑起来:“不过寻常本事而已,你我虽不能,但并不代表其他人就做不到。据我所知道,张居正张叔大就可以。当年,他与本官在京城游宴时,曾经一边画画,一边题诗。画成,诗就,一时传为佳话。这个张白圭,平生就喜欢弄些眩人耳目的东西出来吓人。”
“真的可以,怎么可能?”
“其实要想有这样的本事也不难,审大人你下来也可以练练。你可以一手画圆一手画方,慢慢就习惯了。”
“这样啊。”审学政忍不住伸出左右手食指在衣服上试了试,刚开始还成,可画不了几次,只觉得心浮气躁,就乱了。
到这个时候,他才吃了一惊。自己不过才画了几下,就彻底乱了。而吴节则要同时写两篇文章,从酝酿到落笔,文章的起承转合,都大有讲究。换自己上了考场,也得推敲半天,将前前后后都想个清楚明白,才敢落笔。
可眼前这个吴节好象根本就是不假思索地落笔。
“这个吴士贞不会是自暴自弃乱写吧?”也顾不得考场的规矩,审学政走上前,探头朝里面看去。
这一看,心中顿时大为震撼。
只见那吴节两支笔如椽如檩,运笔如飞。
一张卷子是俊秀飘逸的王羲之,另外一张卷子则是端庄稳重的魏碑。
他两只袖子高高卷起,纤长的双臂上下翻动,如那穿花蝴蝶一般。
须臾,两篇文章就已同时写到中股部分,洋洋撒撒三百来字。
“实在是……太快了……”
第八十四章 一甲水准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成都府院的第一场已经结束。
考生们的卷子都一收缴完毕,正放在旁边的耳房里,由一群书吏归挡整理,然后誊录、弥封。这一过程要持续一个通宵,在没有誊录完毕之前,也没三个主副考官的事情。
科举是古人唯一的向上通道,也是明朝统治阶级吸纳新血保持活力的手段,可说每年的童子试和三年一届的大比直接牵涉到无数的人命运,不能不小心对待。
因为,不但考生一进考场后在考试没结束之前不得随便离开,就连三个考官也早早把被子搬了进来,要在这里住满三天。
三人都还没有睡,包应霞依旧抱着仲长同的著作看得入巷,而审学政则一手提着一支笔,学着吴节的样子在纸上写着第一场的两篇题目。
看人挑水不吃力,真到亲自上阵的时候,才知道这其中的困难。
写不了几百字,低头看去,右手写的那篇文章倒还面前。左边那篇则弯弯扭扭,不堪入目不说,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审学政苦笑着放下笔,摆头道:“心乱了,心乱了,这门本事,我却是学不了的。”
“那是当然。”包应霞抬头看了他一眼:“审大人,能一心二用的,大多心思缜密,又才华出众之人。审大人当年进士科好象是同进士吧?”
“惭愧,正是同进士出身。”
包应霞一笑:“若大人你当年也能左右手俱能同时作文,怎么着也能进二甲。”
审学政感叹:“是啊,有这份本事的人,起码也能做个庶吉士,这天底下又能有几个张江陵。”张江陵就是张居正,嘉靖二十九年张居正参加会试时中二甲第九名进士。
他心中吃惊,同旁边的府学教授相互看了一眼,忍不住道:“包大人,你的意思是……这个吴节已经有了一、二甲的水准?”
包应霞:“吴节县试、府试的卷子我都看过,以他的才情,别说二甲,一甲都做得了。”
“吴节的才华无庸置疑,可这科举场上的事情谁又能说清楚。刚才他那手双管齐下确实惊人,可因为急着赶稿,仓促而就,没有仔细斟酌,怕是未必能写出好文章了。哎,本官到有些替他担心。”府学教授忍不住有些忧心忡忡。他是成都府学教授,自己手下的士子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人才,若是考中了,他这个学官也是面上有光。
“不然。”审学政放下笔,神情激扬:“刚才本官已经看过吴节的两张卷子,本官别的长处没有,就一双眼睛好得很。他那两篇文章,怎么说了……只一个好字了得。依我看来,今科的头名可以定下来了。”
“这么好?”府学教授张大嘴。
“恩,我念给你们听听。”审学政哈哈大笑,面带得色,一清嗓子,就要将先前他看得卷子背出来。其中,未必没有炫耀自己过目不忘的心思。
这个时候,包应霞突然一声咳嗽:“审大人慎言,国家自有制度,不可妄语。”
审学政心中一惊,立即明白过来。
包应霞:“既然审大人看过吴节的卷子,为了公平起见,第一场的卷子,大人回避一下嫌,就不阅卷了。”
审学政点头:“本应如此,不过,本官可以和你们打赌,吴节定能拿这个第一。”
包应霞缓缓道:“就不同审大人打这个赌了,吴节的卷子,就算糊住名字,也能被人一眼看出来。进士科一甲的卷子,放在院试考场上,恰如那鹤立于鸡群之中。”
三个主考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时候的书办们惊得一阵低低的骚动,大家也都知道吴节是成都府第一才子,文章诗词极为了得。成都本就是人文会萃之地,又有哪一年不钻出几个青年才俊。见得多了,也不怎么希奇。
可万万没想到他在包大人心目中有如此高的地位,万万没想到吴节的水准已是状元、榜眼、探花级的存在。
大才如张居正者,当年也不过是二甲第九名,这个吴节已经能够同如此人物比肩了吗?
半晌,审学政却长叹一声:“可惜啊,吴节却好象惹上了麻烦,一出考场就会……”
众人都是黯然,再说不出话来。
院试第一场已经结束,卷子也都交了上去。
下一道题目会在明天凌晨时发下来,考生们可以休息一晚上,养精蓄锐。
第一场考试因为有两篇八股时文,分量极重。可以说这第一天就能决定所有考生的命运。因此,交卷之后,自然是各家欢乐各家愁。
累了一整天,高度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考舍里次第亮起了油灯。有人低声笑着,显是颇为得意;有人则发出压抑的哭声;更有人哭一阵笑一阵,如夜枭般令人毛骨悚然。
衙役们先还厉声呵斥,试图使士子们安静下来,结末却是毫无用处,也就由着他们,反正等他们折腾累了,就会安静下来。
考生们实在是太紧张了,也需要放松放松,将激荡的情绪发泄出来。
考场无关生死,功名高于生死,历来多有怪异之事。死在考场里、疯在考场中,或者从此一飞冲天,冥冥中好象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弄着万千命运。所以,衙役们索性在神像前点了香烛,烧了些纸钱,弄得整个考场阴气森森。
吴节对面的那个中年考生似乎考得不怎么样,在那里呆呆坐了片刻,突然跳起来,将头不住朝墙壁上撞去,直撞得血流满面才颓地瘫倒在地上。
吴节看得触目惊心,一颗心跳了半天。
这次院试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会顺利过关,就是没做梦这事让他有些恼火。
哎,反正还有两天两夜,应该还有机会的。
在穿越回去之前,得想好回去之后该做写什么。
首先,得将杨宗之一案的资料翻出来看看;其次,锦衣卫在四川的特务头子万文明的资料也要看看,如此才能对症下药。
听况贵和牛立春说,我之所牵涉进这件案子,是被吴伦举报。
这么说来,锦衣卫北京总部应该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实际上,我在这件案子中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既然有人举报,万文明搂草打兔子,顺手多抓一个人犯也是有可能的。
只要能够搞定万文明,万千户耷拉一下眼皮,装做视而不见,我就能全身而退。
恩,一定是这样的。
顺利过关之后,看能不能再想个办法把唐小姐和杨宗之也救出来。
事在人为,只要努力去做,总归是能看到希望的。
想通其中关键,吴节心中倒是安稳了些。
吃了点东西,又喝了口水,就上床接着睡觉。
希望运气好,能够顺利地回到现代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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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有了
心中有事,要想尽快睡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经过一日的暴晒,一入夜,外面虽然已经凉快下来,可考舍里依旧热得更蒸笼一样。汗水如泉水一般从皮肤中渗出,只不一会儿就将衣服泡透了。
一股馊臭在屋中弥漫开来,就好象置身于海鲜铺子当中。
蜷缩在那张由青砖铺成的小床上,
躺了半天,不但没有任何睡意,反将一身都睡疼了。吴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水,微一翻身,肚里就咕咚着响。
木桶中的水已经喝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半桶水也有些浑浊不堪。
这晚上的日子竟然比白天还难熬。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读书人的体面,索性脱了个精光,只穿了一条犊鼻短裤,将皮肤紧紧地贴在身下的青砖上,这才好过了许多。
抬头看过去,对面那间考舍的中年童生已头上包了一圈白布,面容麻木地坐在烛光下,一动不动,纱布中渗出的鲜血让他那张脸显得非常阴森。
吴节对他大为同情,可惜却帮不上任何忙。这家伙精神已经完全崩溃,这次院试肯定会名落孙山。
“如果我不是提前做了准备,如果我不是能够顺利地在两个世界穿梭,被突然丢到这个古代世界,下场只怕比他还惨吧!还好,还好……”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吴节带着一丝庆幸,朦胧地睡着了。
……
“醒醒,醒醒!”有人在敲着身前的桌子。
好累,脑袋里沉重得好象是塞了一个大铅球,眼睛里全是眼屎。
“别烦我,让我再睡一会儿。”痛苦地呻吟一声,吴节伸出手去,却碰到了一只杯子,被杯中的开水烫得叫了一声。
然后是潮水般的噪音袭来,有人在说话,有人在笑,还有音乐声嘶力竭传来:“我在遥望,月亮之上……”
“喂,是我,啊,吃饭啊,晚上下班,好好好,谢了。”
“我说,你那山寨机的铃声能不能换换,一听到这首月亮之上,我就起鸡皮疙瘩。”
“要你管!”有人没好气地回答:“再闹我换《求佛》。”
……
“穿回来了!”吴节一个激灵,立即清醒过来。
竭力睁开眼睛,一看,正是自己上班的那间图书室,里面好多来借书的读者。刘大妈正一脸担忧地站在自己面前:“小吴,你没事吧?”
用手使劲敲了敲脑门,吴节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只觉得里面有些隐隐发疼:“我……我……”
已经有三天没穿回来了,也就是说,自己在现实社会丢了三天时间。这三天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吴节一无所知。
而且,眼前的一切好象变得有些陌生,只觉得隔了一层,显得不那么真实。
吴节知道随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灵魂和**的契合度也越发紧密,渐渐地,现代社会就要逐步从自己生活中消失了。
看吴节还愣愣地坐在那里,刘大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小吴,不过是相亲失败而已,至于这样吗?我听人说,你昨天晚上和几个同事出去疯了一个通宵,太不爱惜身体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相亲,我什么时候又去相亲了?”吴节不住苦笑,连连道:“刘大姐,我昨天睡得太迟,实在挺不住就迷瞪过去了。等下我还有些要紧事要办,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顶一下班?谢谢,谢谢!”
他连连拱手,刘大妈噗嗤一笑:“我就知道你想找地方补觉,去吧,这里有我呢!”
又谢了她几句,吴节忙从单位出来,找了间网吧,在搜索引擎上输入“明朝、嘉靖、锦衣卫、万文明”几个关键字,一敲,就出了十几万个搜索结果。
这十几万个搜索结果中大多是无用信息,毕竟万文明这个名字实在太普通了。在大街上喊一声,起码有十几个中年人同时转过头来“谁喊我?”
不过,这其中还是让吴节发现了许多有用的东西。
一看之下,顿时大吃一惊,这个万文明在嘉靖末年还真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此人本在四川做锦衣千户,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去世之后,北衙群龙无首,就将他从四川调回了北京总部,担任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一职。
所谓佥事,相当于锦衣卫指挥使的办公室主任,负责文书、档案和日常事务,是锦衣亲军衙门排名第二,位高权重的实权派人物。
在陆炳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之中,嘉靖皇帝都没有再设新的都指挥使。直到隆庆皇帝继位之后,才任命靖难功臣朱能的后人朱希忠为锦衣卫的特务头子。
所有,从嘉靖三十九年到嘉靖四十五年的四年多时间内,万文明就是这个特务机构的实际掌舵人。
到隆庆一年,新的指挥使就职,他才逐渐退出政治舞台。
“想不到我居然同这么个厉害角色有了交集,如果一个处理不好,没准就会万劫不复。因此,不管将来做什么,都要小心谨慎。”吴节心道:“昨天听况贵和牛立春说,万文明马上就会调回北京,想来就是去做都指挥佥事。新官上任三把火,手头的案子处理起来自然是雷厉风行,落到他手中,前景不妙啊!”
好在,吴节接下来又跟老金打了个电话,问他对明朝嘉靖年间的杨宗之一案熟不熟。
金主任想了半天,说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也不记得明朝有这么一桩案子,得回去查查。又道,这个史料实在太冷僻,实在不行,他可以帮忙去问问专修明史的大家。
吴节说了一声好,就拜托金主任帮忙。
放下电话,又在网上查了半天,老金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回答说查到了,是一件小案子:“杨慎的儿子嘛,你早说不就结了,害我问半天。杨宗之一案到最后也没有定论,在诏狱里关了几年,嘉靖一死,就放出来了。”
“哦,这样啊!”吴节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仔细一想,这事也可以理解。大礼仪一案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个时候再翻旧帐,嘉靖皇帝也耐不了那个烦,就没有扩大打击面。
眼见着已经到了中午,也懒得再离开网吧,让网管帮忙叫了一碗面,又看了些资料,这才觉得累了,往包间的沙发上一躺。
……
“嘤嘤嘤……”对面的考舍中那个中年童生居然还没睡,正趴在桌上小声哭泣。
眼前一片漆黑,看样子大概是凌晨卯时。
吴节身上的汗水已经收了,身上也被坚硬的青砖咯出了一道道痕迹,定睛看去,清晰可见。
“原来是回到古代了,事情都还没办完,还没想出搞定万文明的办法就穿回过来了……”
不过,吴节并不担心,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还会顺利地穿越回现代社会。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个一天一夜发生过太多的事情,又置身于高度紧张的考场之中,脑子一直没空,这种情形不做梦才是见鬼呢!
现在,只需继续蒙头大睡。
对面的灯光投射进来,正好照在他的胳膊上。
胳膊上面是几个小疤痕,是小时候打预防针留下来的。随着现实社会和梦境相互影响,自己在现代社会的肉身也一点一点让这具身体发生变化。
“哈哈,有了……”
遏制住强烈的激动,吴节平静地躺在床上,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第八十六章 包应霞的紧张
院试第二场相比起头一天的紧张和忙乱而言,要安静了许多。
所有人都在低头答卷。
考生们经过一天的考验。已经情绪已经平静,或者说已经麻木。
做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考场老将,吴节对考生们的心理自然是一清二楚。但凡这人一进了这种一锤定终身的考场里,开始时总会胆怯害怕,怀疑自己考砸了,前途一片灰暗。但只需休整一夜,第二天就逐步进入状态,知道再怎么畏惧,再怎么疑惑,都毫无用处。与其自怨自艾,还不如放松心态,正常发挥就是了。
接下来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对面那个中年童生好象也平静下来,这家伙在考舍里静坐了一夜,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可神情却十分轻松,一拿到考卷就镇定地写了起来。
看到他恢复正常,吴节也替他高兴,任何人都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关键是看你如何调整。
吴节昨天晚上总算是穿越回了现代社会,连续两次。可以肯定,在未来的三五日之内,他不会再做梦。不过,不要紧,他找到了需要的资料,也想出了应对这一危机的办法。
做了一晚上梦,精神有些萎靡,可心情却是十分放松。
现在他什么也不担心,只想好好把今天这一场考试对付过去。
今天是院试的第二场,只一道八股文。至此,本期院试的三道八股时文都已经出完。这三题在总分数中做占比例极高,只要这三篇文章作好,合了主考官的胃口。至于后面一场的策论和试帖诗作得如何,却不要紧。
这个考题的题目是《乐民之乐者》,原文是: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这句话照例出自《孟子》,意思是,喜欢人民所喜欢的,人民也会喜欢他所喜欢的,担忧人民所担忧的,人民也会担忧他的忧愁。把天下人的快乐当做自己的快乐,把天下人的忧愁当做自己的忧愁,做到这样却不称王,是从来没有的事。
本是《孟子》中的名句,基本上只要是读书人都不会不知道。
所以,历朝历代,以此句为题的八股文多如汗牛充栋,只要愿意,吴节可以找出一百篇范文抄上去。
在来之前,他也背了两篇,其中一篇写得不错,是清人张廷玉所作。
可等磨完墨,正要落笔,吴节却想,自己昨天已经抄了两篇钱谦益的上去,这个时候换成张廷玉的,风格也对不上。清人作文有许多忌讳,谨慎小心,文字也拘泥古板。而老钱好歹也是东林领袖,当时的风流才子,写出来的东西俊朗飘逸,也对明人的胃口。
因此,张廷玉的东西还真不能抄上去。
这提醒了吴节,过了院试之后,接下来就是乡试、会试和殿试,有海量的题库在手,要过关也挺简单的。可却要注意,所写的文章风格都要统一,否则差异实在太大,难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好在吴节准备了两篇范文,另外一篇是一个叫什么陈瑚的人的作品。这人是崇祯末年的举人,太仓人,没做过官,也不出名,写的东西也不甚佳,不过风格和钱谦益倒也相差仿佛。毕竟是同一个年代的人,想必受过钱老头的影响。
选好范文之后,吴节就提起笔,一字一句,慢悠悠,老老实实地用馆阁体抄在卷子上。
今天有一整日的时间,写得太快,总不可能坐在考舍里发呆吧?
至于昨天双管其下,看起来是比较惊人,却是为了赶时间,不得以而为之。这种出风头的事情,吴节也不想的。
这篇范文有点长,大约九百多字的样子,估计了一下,全部抄下来,恰好将卷子写满。看得出来,原作者不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废话比较多。
字多点也好,正好消磨多余的时间。
到中午的时候,大约数了数,才写了不到三百字。
他这边慢吞吞地抄着范文,倒让包应霞等人着急了。
同考生们的平静不同,院试从第二日开始,考官和书办们都开始忙碌起来。誊录的、弥封的、阅卷的,忙得昏天黑地。
包应霞和府学教授一大早起就坐在案前,不歇气地批阅卷子,直看得头昏眼花不说,连脖子都甩得酸麻了-----古人作文都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读起来,脖子的动作幅度极大,一整天下来,就有些坚持不住。
包应霞放下手中的卷子,伸手揉了揉玉枕穴:“这是本官第一次做主考,平日间只见到翰林院的同仁做主考时的风光,心中羡慕。真轮到自己时,这才知道其中的辛苦。”
教授也叹息道:“谁说不是呢?!”
包应霞突然问坐在一旁的审教授:“审大人,吴节怎么样了,以他的速度,应该早已答完卷子了吧?”
吴节昨天的双管齐下和风一般的答题速度实在惊人,今天应该也会早早地写完了吧。
他是本科院试最出色的一个考生,这科别人中不中无所谓,只要吴节能够拿到秀才功名,也不枉我包应霞来此一遭。
审学政昨天不小心看到了吴节的卷子,被剥夺了审卷资格,今日倒也清闲,主动担负起维持考场秩序的责任。听到包应霞问,回答说:“好象有些不对劲,按说,以吴士贞的才华,今天这道题目也不难,早就该写完了。不过,以本官看来,那吴节好象提笔艰难,半天才写一个字的模样。”
“下笔艰难,这么简单的题目?”包应霞心中一个咯噔:“怎么可能?”
“谁知道,等下我再去看看。”
“也好。”
吃过午饭,包应霞坐在桌前假寐片刻,又看了几十张卷子,抬头一看,日头看开始渐渐偏西。
这个时候,审学政匆匆走进来:“包大人,只怕有些不好。”
“怎么了?”
“吴节还是写得极慢,没写一个字都要左右看上半天……好象,好象是……”
“什么好象是,究竟怎么了?”包应霞心中有些急噪。
审学政:“我总算知道吴节怎么写那么慢了,他应该是得了热病。”
“热病?”屋中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齐声问。
审学政:“是病了,好象还不轻,一张脸都肿了。”
“啊!”包应霞一呆,手中的卷子落到地上。
第八十七章 头名案首已经确定
考场之中考生生病的事情在以前也常有发生,特别是院试。院试每年一次,一般都在当年五月初举行。
五月份已经入夏,这么多考生集中在一起考上三天,又是屎又是尿,难免会有人热出毛病来。
今年的五月,天气热得厉害,这也给疾患爆发创造了条件。
“吴节现在如何了,发烧没有?”听到这个消息,包应霞心中一紧。这个吴节将来可是要做自己得意门生的,若是病倒在这里,无法完成考试,岂不是莫大遗憾。
况且,包大人也不知道吴节得的究竟是不是传染病,若是,这几百考生若被传染,事情就大了。
“好象没发烧。”审学政回答说:“看他样子,也就下颌处有些肿胀,脸色倒也正常。人看起来很精神。”
“这就怪了。”包应霞心中疑惑,又问府学教授院试之前找人来打扫过考场没有。
府学教授回答说怎么没打扫过,就连排水沟都事先疏浚过,还撒了石灰消毒。又小心地对包应霞说:“包大人,天气实在太热,要不,着人到外面买些绿豆汤,熬些草药进来。”
“荒唐,科场大门一关,不到开闸,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是,是,是下官糊涂了。”府学教授叹了一口气,再不说话。
审学政:“等下我在去看看吴节,若他真的病得厉害……”实际上,审学政知道,就算吴节病倒在考场里,也是无法可想。
科场之上自有制度,大门一关,不到日子,就不能随便出入,死也要死在里面。
前几年,福建乡试的时候,考场失火,就因为这个不近人情的制度,没人敢去救火。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十几个考生烧死在那里。等到考试结束,才通知家人前来收尸。
“也好,等下你再去看看。”包应霞微微颔首。
于是,吃过午饭,审学政就背着手在考场里走来走去。
不断有消息传过来。
“吴节的脸好象还肿着,浑身都是汗水,看起来不太妙。”
“这么热的天,别说是他,本官也是汗流浃背。对了,他的卷子作得怎么样了?”
“依旧是下笔艰难,每一个字都要写上半天。”
……
“不好了,不好了!”
“审大人,又怎么了?”包应霞和府学教授同声问。
审学政一身肥肉都在颤抖,青色官袍已经完全被汗水沁透了,喘着热气:“反正不好。”
“可是脸更肿了?”
“倒不是,吴节脸上的肿胀好象消了些。”
“消肿就好,消肿了就好,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府学教授摸了摸胸脯。
“可是……可是……”
包应霞:“可是什么?”
“可是……吴、吴节他的左手,好象、好象也肿了。”审学政有点口吃。
“左手也肿了……不用担心。”沉吟片刻,包应霞道:“或许是蚊虫叮咬所致,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也是。”
包应霞竭力将心中的不安抛之脑后,对审学政道:“再等上一个时辰就该收卷了,至此,三篇八股时文都已经考完。这第三题的卷子,还请大人多费心批阅。”
“那是自然,本官已经闲了一日,正觉沉闷。”
这个时候,包应霞从一堆卷子中挑了一份出来,笑道:“其实,第三题和明天的策论、试贴诗看不看已然不要紧了,不外乎是个添头。锦上添花的东西,作得好固然让人欣喜,作得不好也无所谓。刚才我和成都府学教授商量了一下,单凭这分卷子的两篇文章,今科的头名案首已经定下来了。”
“啊!”审学政吃了一惊:“是谁这么才华横溢,只凭区区两篇文章就能轻松夺魁?”
府学教授笑着对他说:“的确是才华出众,这两篇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放在这一堆卷子里,还真是抢眼。审大人你可以过来看看,看看究竟是不是吴节的卷子。一定是的,肯定是他。吴士贞县试、府试的文章我都看过,是同样的风格。”
“好,本官看看。”审学政应了一声,只看了一眼,就张大了嘴巴:“果然……”果然是吴节的卷子。
“审大人,教授!”包应霞威严地哼了一声。
审学政连忙将眼睛挪开,避到一边,道:“究竟是不是吴节的卷子,我怎么知道。昨天隔得那么远,本官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
府学教授醒悟,笑着摆头:“是啊,咱们都是科举出身,十年寒窗,夜夜挑灯苦读,一双眼睛早熬坏了。特别是天一黑,我就目不视物,跟个瞎子似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
其实,一看到审学政的表情,大家都是知道这张卷子是吴节所作无疑了。况且,以这两篇文章来看,不管是立意还是文笔,已经大大高出其他考生一截,不是吴士贞还能是谁?
到这个时候,本期成都府院士的悬念已经被彻底杀死。
当然,前提条件是吴节需要完成剩余的几道考题。
院试是童子试的第三关,涉及到秀才功名,不能提前交卷,不能当场录取。因此,完成所有题目是被录取的首要条件。
可吴节的身体看起来好象不妥,他能顺利完成接下来的考试吗?
三个考官心中都是有些不安。
这次考试,若吴节中不了,也没什么意思。
还好,吴节看起来虽然好象病得很厉害的样子,写起卷子速度也像蜗牛,可临到交卷的时候,还是堪堪将第三篇八股文作完。
更好的消息传来,吴节左手的肿已经消了,来得快也去得快。
就是手背上好象渗出了几滴血,有一个指甲大小的淤青。
这让三个主考官有些疑惑:这究竟是什么病啊。
又让衙役们今天晚上提起精神好好观察,如有事,速速报来。
好在这一晚非常平静,到天明的时候,衙役回话说士子们都很正常,尤其是吴节吴大才子,睡得十分香甜。
“很好,把卷子都发下去吧,最后一场了。”包应霞提起了精神:“希望一切顺利。”
第八十八章 胜利考完了
院试最后一场也就两道题目,一篇策论,一首试帖诗。
这两道题目相当于后世的附加题。考的是士子对时政的熟悉程度和为政能力。
科举从来都是以八股文为重点,至于政治能力的高低,这东西需要培养,也不可能从一两篇文章中看出来。
不管是考官还是考生,对最后一场都不怎么关心,只要顺利把题做完,不出大问题就可以了。
经历了令人窒息的两天之后,最后一天的考场上弥漫着一股轻松的气氛。很多读书人都放松了身体,也不打草稿,提起笔随意地在卷子上写着。不少人一个上午就将卷子作完,剩余时间则在考舍中静坐养气。
别人怎么样,包应霞根本就不关心,他和其他两个副考官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吴节身上。
就三个考官看来,本期院试除了吴节,根本就没拿得出手的人才。而科举本身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几百士子,最终能够走走天子面前参加殿试的,估计也没两人。
可只要出了这么一个,就是考官们莫大的荣耀。
寻常人一提起某某年某地的院试,都不会记起那一期究竟取了多少人,或者有谁作了一张好卷子。可只要这一期的考生中有人在将来中了进士,不管过去多少年,一提起这一届考试,知道的人都会惊叫一声:“啊,是那一年啊,那期好象出了个进士……”
“啊,嘉靖三十九年成都院试啊,知道知道,翰林院XXX就是在那一期考中的秀才。”
只要出来这么一个人物,三个主考官就算是功德圆满。
而吴节就是最有可能的那一个。
到这天,第一场的卷子还未批阅完毕,第二场的卷子又堆了起来,三个主考官忙都昏天黑地,也无暇去过问其他人,就让衙役注意吴节,一有消息,立即报告。
好在今天的吴节一切都很正常,气色也好,精神也足,答卷子的时候也是满面的笑容,好象是智珠在握的样子。
“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审学政在考场里呆了三天,被热得快要发狂了:“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回话的衙役有些尴尬:“就是……那吴大才子的尿也忑多了些。”
“什么尿?”
“吴节今天不住地解手,马桶都装满了,熏得厉害。”
“啊!”众人不觉宛尔。
审学政大为不快:“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就不要来报告了,择要紧的说。”
“是,大人。”
……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又怎么了?”见那衙役一脸的慌张,包应霞忙提起了精神。
“回包、包大人的话,吴节的右手肿了。昨天是左手,今天却换成了右手。”
“这是怎么回事?”审学政猛地站起来,急道:“右手肿了还怎么写字,怎么答卷?”
“审大人稍安勿躁,吴节他左右手都能写字,不要紧的。”包应霞却松了一口气。
想起吴节前天同时答两份卷子时的情形,审学政摸了摸满是汗水的额头:“我倒是忘记了,呵呵,还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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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闷,换了一只手,还是中招,实习生果然不成,哎,谁叫她是个美少女呢!”考场中,吴节看着右手手背上肿起的那个鸡蛋,一阵苦笑。
好在他是双撇子,左右手都是开弓,否则还真被那小姑娘废掉了。
喉咙还在一阵阵发疼,相比起昨天来,却舒服了许多,炎症也拿下去了,再过几天应该就会痊愈。
一边慢慢地活动着右手,一边用左手作题。
今天的天气依旧热得厉害,再顾不得读书人的体面,彻底脱成了赤膊。
对面那排考舍的考生们也同样忍耐不住,见吴大才子带头,也都脱掉上衣,露出瘦秃秃的胸膛,用冷水不停在胸口抹着。
一个严肃的考场,变成了天体浴场,大有魏晋之风,这也是不得以之事。
看着考生们营养不良的小身板,又看看自己逐渐饱满的胸肌,吴节不禁有些得意。
想到了搞定锦衣卫头子万文明的办法,又顺利地考完两场,心情彻底松快起来。
仔细一想,前三篇八股文,自己作得还算不错,已经足以把自己送到头名的位置。至于最后一场的两道题目,已经无关紧要。打个比方,如果以总分一百分计算的话,前三题大约值九十分,后两题只值十分。就算最后一场自己一分不得,也能过关。
最后一场的题目很简单,一道策论《防边策》,一道试帖诗。
试帖诗最简单,反正有范文在手,胡乱抄一首上去应个景儿就可以了。
至于策略,大约是让士子们谈谈朝廷该如何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侵略。可怜四川的读书人中有不少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有的人甚至连山羊和绵羊都无法区分,让他们去议论边防,无疑是问道于盲。
因此,对这样的题目,前人已经总结出一整套拿得用的手段,不外是:移民实边、控制盐铁输出……
都是老生常谈的论点,按照这个路数写下去,拿高分固然不敢保证,但得个中上评语却也容易。
懒得动心思,将准备好的题目抄上去之后,已是下午。又在考舍里坐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有衙役走来,高声喊:“各位考生听着,本届院试已经完毕。大家将卷子放在桌上,收拾好东西,等着点名陆续出考场。放牌!”
“放牌!”无数衙役的声音在考场中回荡。
一声接一声,响亮悠长。
“终于胜利考完了!”吴节搓了搓手,发现右手手背上的肿块已经消失了。
穿好衣服,这才发现马桶已经满得漫了出来。青年人火力十足,尿液也臭得厉害,直熏得吴节头昏眼花。
隔了十余步朝里面吐了一口唾沫,一击中的。
又排了很长时间的队,这才轮到吴节出考场。
走到府学大门口,三个考官都站在那里维持秩序。
见吴节出来,三个考官朝他点了点头,又相视一笑。
不过,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如果不出意外,锦衣卫应该就站在考场外面。
等待吴节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第八十九章 岂有逃避之理
出了考场,外面好多人,许多考生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呼朋唤友,交流考试心得。更有人相约一同去那烟街柳巷放松心情。
经过这一场考试,彼此都已经成了不是同年的同年,见吴节出来,便有不少士子上前邀约。
吴节一一客气地回绝了,只说自己急着回家,他日有空,再与各位同仁游宴。
他一边回着话,一边朝前看去,不出意料,锦衣卫的探子况贵和牛立春都穿着便服,站在另一头的巷口等在那里。
人实在太多,又都是心气高傲的读书种,那两人也不敢造次,只将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吴节身上,凶光毕露。
吴节自然不惧,不但如此,反朝那二人微微一笑,将考篮小心地放在地上,镇定地走了过去。
况贵和牛立春二人见吴节如此好整以暇,俱是一呆。锦衣卫恶名赫赫,别的人犯遇到这种情形,要不吓得瘫软在地,要不就扭头夺路狂奔,像吴节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两人心中对吴节倒有些佩服,朝他点了点头,就闪身进了旁边的小巷。
这条小巷甚是偏僻,是个死胡同,平时也见不到进个人。二人在里面等了不一会儿,就看见吴节逍逍遥遥地走进来,一脸的平静:“二位,久等了吧,咱们这就去见万千户吧。”
一看到吴节这般模样,牛立春心中就来气,骂道:“来得正好,真以为你是读书相公?我呸,连个功名都没有,竟然在爷爷面前拿大,让我等了三日。等下进了咱们锦衣卫衙门,得让你好好尝尝我们弟兄的手段。”
手一抖,抽出一把铁尺,就要上前给吴节一个厉害瞧瞧。
况贵一把拉住牛立春,笑道:“吴节吴公子,万大人可不是人随便能够见到的。”
“哦,见不着啊,那我自己送帖子拜见吧,就不劳烦二位了。”吴节微微一笑,背着手,转身慢慢朝巷子外走去。
“他妈的,你牛比个屁!”牛立春暴怒,冲上前去,一铁迟就朝吴节的脑后抽去。以他的武艺,这一尺定能将这个自大成狂的酸丁昏迷过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条人影一闪而至。
“噗嗤!”一声,铁尺抽到一只手掌上面,软软地,却着不了力……
接着,一只拳影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挥来,正中牛立春的下巴。
牛立春只觉得周遭的景物都在飞快地后退,扑通一声,软软地倒在地上,再也没立即爬起来。
然后就是一通“蓬蓬”“喝喝”的低喝,又有一条人影摔到身边,定睛看去,却是况贵。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两个锦衣卫好人就被人打得起不了身,敌人的武艺当真是可惊可怖。
牛立春吃惊地抬头看去,却见到连胜连老三揉了揉拳头站在前面。
原来,在紧急关头,连老三突然钻了出来,只几招就将两个锦衣卫打倒在地。
牛立春大骇,厉声叫道:“连老三你这个杂种,想造反吗。等爷爷回去之后,定叫你不得好死,连带着你那痨病鬼女儿也要千到万剐。”
听到牛立春说到自己女儿,连老三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然后是一缕刀子般的精光。整个人就如铁塔一般威风凛凛,再不复当初那种猥琐懦弱模样。
况贵心叫一声不妙,狠狠地看了牛立春一眼:“住口!”
有抬头用客气地声音道:“连兄弟,咱们好歹也是老朋友了,至于下这种狠手吗?吴节乃是钦犯,你难道想做他同伙吗?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你女儿吧!”
连老三不理睬况贵和牛立春,身子一缩,朝吴节一施礼:“吴公子有大恩于我,若不是他的药,我女儿早就挺不过去了。公子,此地甚是偏僻,只须你说一声。连老三立即做了这两个狗腿子,护你逃出成都,找个地方隐居下来。到时候,天大地大,锦衣卫又不是神仙,又岂奈你何?”
“啊,连兄,不可!”
“连老三,你敢!”
两个锦衣卫同时惊恐大叫。
“不用,吴节行事,从来没有逃避的道理。”吴节摆了摆手。其实,先前出考场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连老三,也不知道那家伙去新津送信的结果如何。可惜这个连老三做惯了军汉,见到这么多读书人,顿时就怕了,却不敢挤过来。
不过,上前天进考场之前听况贵和牛立春所说,上头已经下了命令,想来唐家和杨宗之已经落到锦衣卫手中了。
方才,牛立春竟然骤下毒手,若不是连老三在,还真要载在锦衣卫手里。
更能想到一样懦弱胆小的连胜敢于在关键时候出手。这人虽然憨厚老实,却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人,倒值得结交。
听吴节不肯逃跑,连老三急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憋了半天,将一张脸都憋红了:“公子,锦衣卫里有好人吗,你不逃,只怕还被他们害了,还是快走吧!”
“不,连老三,你的情谊,吴节心领了。还是那句话,吴节遇事,从来都不会逃避。我这就去见万千户。”吴节走到况贵面前,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说了一声抱歉,又缓缓道:“况贵,能不能劳烦你带下路,我有要事拜见万千户。”
牛立春还在再骂,旁边,连老三喝道:“前面带路。”
况贵顺势从地上站起来,苦笑:“那是自然,吴公子请。”
吴节笑了笑,再不说话,就那么从容淡定地朝前走去,其余三人急忙跟在后面,倒像是他的侍卫一样。
锦衣卫驻扎在四川的卫所位于城北五块石,这一带很是荒僻,只卫所的衙门很是气派,也非常醒目。
刚走到门口,吴节正要上前报上自己来历。身后的牛立春突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大喊:“来人了,救命了,有犯人拘捕!”
锦衣卫衙门最近几日正好在办杨宗之这桩案子,所有人马都集中在成都,听到牛立春的大喊,顿时就冲出了十几兵士“铿锵”声中,绣春刀齐齐抽出,将吴节和连胜团团围住。
连老三面色大变,低声道:“吴公子,你我手无寸铁,今天只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吴节却转头淡淡道:“老胜,可是后悔随我过来了?”
连胜摇头:“连胜没读过书,却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今天这条命就交给公子了。”
“好,吴节果然没看错你。”吴节点点头,大声朝衙门里喊道:“新津县贡生吴节,拜见万千户万大人。”声音又清又亮,远远地传了出去。
牛立春得意洋洋地从一个卫兵手中抢过一把刀子,怒骂道:“什么贡生,你就是个小小的童子,装什么大头蒜。暴力拘捕,杀无赦,来人了,把这两个贼人乱刀砍了!”
吴节依旧大声喊:“听闻万大人独子罹患沉疴,生机断绝。吴节不才,略通歧黄之术,愿一试。”
牛立春:“杀了他!”
“住手!”这个时候,衙门里传来一声沉喝:“贡生,吴节你好象才参加完院试吧,什么时候成贡生了?你一个读书人,懂得医术吗?”
“山、医、相、命、卜,玄学五术,传自黄帝,载于《易经》。诗、书、礼、易、春秋,儒家五圣书。吴节不才,倒有涉猎。至于贡生,既然进了考场,自然就能蟾宫折桂,只需在等上几日,就有消息传来。依照《大明律》,有功名的士子就算犯法,也需有本府学政在场才能审问。见官不跪,不能用刑。”
“吴士贞最近名气不小啊,想不到如此自信。”一个身材偏瘦的官员从衙门里走了出来,他一身锦绣,朝众人一挥袖子:“都退下,既然吴节已经投案自首,就不要为难他了。”
“是,万大人。”众人一恭身,收起了刀子。
此人正是锦衣卫驻四川的锦衣千户万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