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杀棋
本来,让彩云带自己进到宴会中去也是可以的。不过,因为彩云姑娘的身份,自己就算勉强进去了,也难免让人轻视。能否同林知府说上话,或者能否洗刷自己身上的污名,却是未知之数。
看眼前这个中年文人气质不凡,听彩云喊他玉立先生,也不知道什么谁。不过,以彩云恭敬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是在士林中有身份的人物。如果能让其引荐,倒是一件好事。
吴节点点头,对那文士道:“如此就得罪了。”
那文士有些愕然:“纹坪对弈,手谈一局乃是雅事,又有何罪之有?”
吴节微笑不语,心道:且让你这个古人看看现代围棋那种血淋淋的杀性。
实际上,古代围棋不过是士大人的风雅玩物,讲究的手那种闲情雅致,更多的是用来陶冶情操,对胜负并不看重。
可在吴节看来,古人把围棋弄得比较玄,牵强附会上去诸如哲学、玄学、河图洛书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必要,胜就是胜,负就是负,你输了是你本事不够,犯不着扯其他借口。
在职业围棋时代,一场杯赛牵涉到上百万的奖金,又关系到国家荣誉,已经蜕变成一项对抗激烈的竞技比赛。
无论是一开始的布局,中盘的绞杀还是最后的收官,都是一场战斗。
就吴节看来,古人的围棋水平固然不错,灵性也是十足,可一旦对上诸如李世石、常昊那种一刻也不得停歇的攻击手段和坚如磐石的防御,也只能被吃到死得不能再死。
这就是技术上的代差。
要赢这个什么玉立先生,或许不是什么难事。
明朝的围棋实行的是座子制,一开始,双方都要将棋子规矩地落在四角的星位上。如此一来,吴节背熟的那些精妙开局也用不上了。
不过,布局不是吴节的强项,也不打算在这上面同古人一较长短,所以,座子制对他影响不大。
玉立先生执白先行,在布局面阶段下得很顺手,相比之下,吴节的落子却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反被这个中年文人强悍的大局观压死。
转眼,吴节就有些招架不住。毕竟是业余初段,比筹划,比起手,比眼光,还是要差人家许多的。
玉立先生见吴节的开局实在普通,心中就有些不耐烦了,冷笑一声:“尔刚才大话炎炎,某以为你也是个好手,却不想如此不堪,真真是浪费光阴。”
彩云也看得连连摇头,神色中尽是惋惜。无论怎么看,吴节都是大势已去。
她叹息一声:“吴公子好象是要输了。”这个时候若中盘认输,或许还能保存一些颜面,换其他人,早就投子告辞而去了。
可吴节还是一脸淡定,指着棋盘:“玉立先生你继续,这才下了一半呢,若再耽搁,只怕赶不上锦江夜宴了。”
玉立先生面青气一闪,暗骂了一声:好一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今日碰上这么一个死缠烂打的混蛋,还真是晦气。
他名望极高,养气工夫极高,自然不肯与小悲一般见识,只神色一沉,飞快地落子,只想快些将这一盘棋走完。
可转眼之间,对方却喊了一声:“断!”
玉立先生一呆,定睛看去,只见自己中盘两颗棋子中间突兀地落下了一枚黑子。
这地方甚是要紧,正好位于边角厚地和中间那条大龙的结合部,若被人断了,却让人难受。
忙应了一步,可吴节又四一声:“尖!”转眼,大龙就被人断掉了。
这下,玉立先生提起了精神,同吴节周旋起来。
但是,走不了几步,却被人吃掉了两子。
这下,局势立即大变。
若不想被人吃掉大龙,只能同吴节开始中盘绞杀。
半天,总算保住了大龙,可他却丢了不少实地。
接下来就是收官了。
“吴公子的棋好生犀利,这么危急的局面居然能扭转过来,这棋你与玉立先生已然旗鼓相当了。”彩云在旁边看得心中佩服,忍不住赞了一声。
前段时间学棋,吴节很花了不少对局费,可因为对手都是职业高手,进步很大。他也知道自己大局观不强,平日里也买了不少布局的书来看。
可这是他的短板,看再多说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弥补起来。
相比起布局,他更喜欢中盘战斗。
至于最后的官子,他只能用热爱这两个字来形容。
既然自己大局观不成,只能在官子上来弥补了。开局关系到一个人的天分,可绞杀则需要强悍的计算能力。作为一个文科生,吴节的计算能力还是很差的,可比起古人却强得不象话。
再说,他平日里除了被书学习,每晚都会依着棋谱做几道死活题,拼白刃战,这个玉立先生还不够看。
玉立先生的开局非常漂亮,棋力也是强劲,真实水平比吴节高了许多。可他最大的缺点是没有胜负感,行棋如行云流水,潇洒是潇洒,可碰到吴节这种蛮不讲理的杀法,却有些拙于应对。
偏偏吴节的杀棋还不是乱杀,而是能杀就杀,不能杀就借力的那种。而遇到他觉得能杀的时候,就是快速一击,瞬间致命。
玉立先生被吴节杀得心浮气躁,平静不波的心绪也起了层草波澜。
到了收官阶段,他的棋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这一盘棋就目前来看,好象二人还算是个平手,可吴节却在不住制造劫材,不断消解着玉立开局是建立的优势。
真到最后,结果还是未知之数。
或许,一个不慎,真要败在这小子手中。
同这个吴大傻子下棋,如同一场苦力活,却没有半点乐趣可言。
下这样的棋子的人,真是不堪得紧。
想到这里,一想从容儒雅的玉立先生背心开始出汗,落子的时候也开始犹豫起来。
吴节笑了:“玉立先生,还需要在继续吗?”
说完话,“啪!”一声落下一子:“玉立先生,你输了。”
这子一落,玉立先生的一只角完全丢了。
清点了一下,吴节赢了十四目,可谓大胜。
彩云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玉立先生这么好的开局遇到吴节这种不间隙的攻击,转眼就被人翻盘,真真是让人看不明白。
玉立先生脸难看起来,哼了一声:“吴士贞你下的什么棋,难看成这样,真真是污人耳目。读书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有你这么大杀性的吗?”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场游戏而已,玉立先生怒气充盈,岂不也是知行不一?”吴节问。
夕阳正西下,从窗户投射到他身上。
这个相貌并不出众的少年坐最后一丝夕晖里,一脸恬淡的微笑。
玉立先生突然哈哈大笑:“好一个王阳明门徒,果然不凡。这一局杀出某一身臭汗,却心窍通畅,好不爽快,我认输了。”
刚才还一脸紧张的彩云松了一口气,微笑着用手连连抚着胸脯。
第四十七章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王阳明的门徒?”吴节有些摸不清头脑,他对明朝的哲学思潮也有一定了解。
明朝思想史中,陆王心学成就极高,对后世影响极大。心学讲究知行合一,和朱熹更多地强调以知识的增进为学圣人的基本途径,而王阳明则以为不必在增进知识上下功夫,实践才是第一要务。这一论调在理学大行天下的时代,必然和理学学者发生激烈的冲突。
至于具体内容,吴节当年因为读过王小波的几本书,受到影,觉得古代儒学都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上绕圈圈,没任何意义,自然科学才是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第一要素。因此,对这些东西也没甚研究,也弄不太明白。
听这个什么玉立先生提起这茬,吴节有些迷糊。
玉立先生一笑:“你是高问陶的学生,自然就是心学的门徒。你们学心学的人喜欢走捷径,勇于行动,就连下棋也是杀气腾腾的,没有儒家风范。”
听他提起高问淘高知县的名字,吴节更是吃惊,这人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应该是高知县的熟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难道他是成都官场上的人?
见吴节惊疑,玉立先生笑着摇头反问:“你不是要去参加那个什么宴会吗,随我等去就是了,既然输与你,自然要兑现承诺。不过,今日宴会也没甚趣味,与座之人都是一群腐儒,说些老生常谈的应景话儿,赋几首狗屁不通的诗句,去了又有什么意思?”
彩云也是有些疑惑:“不知吴节公子为什么要去参加那个宴会,难道连你这样的才子也没接到请柬?”
吴节当着彩云的面也不避讳,径直将自己为什么要去见林知府一事说了,并道:“知府大人对我颇有成见,如果登门拜访,只怕他不会见我。这一期府试关系到吴节的前程,虽不愿,却不能不影着头皮去闯上一闯。”
彩云醒悟过来:“原来如此,离开考没几天了,确实耽搁不得。”
这个时候,玉立先生突然插嘴问:“吴节,那日唐家诗会中的一诗一词究竟是不是剽窃的,是否是那唐宓代笔?”
吴节正为这事恼火,当下就按耐不住:“也不知道这谣言从何而来,吴节现在是百口莫辩了。”
彩云:“我却是相信吴公子的。”
玉立先生突然笑着用玩味的目光看着吴节:“众说纷纭,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别人说你是个傻子,写不出那么好的诗词来,此话倒有些道理。”
吴节:“清者自清,凡,人的贤愚有不同的标准,就看你用什么标准来看待事物。”
玉立先生:“你倒是镇定,哈哈,能将在棋盘上将某杀得汗流浃背的人会是傻子吗?我信你。”
他朗声笑道:“其实,就算在没与你见面之前,我也不相信你那两首诗词是唐宓捉刀。你想啊,你首《临江仙》中嵌进去彩云姑娘的名字。若是唐宓提前作好,犯不着提彩云姑娘的名字。这一句,分明就是即兴而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且,琵琶弦中说尽相思,情真义切,男女之爱如同那醇厚绵长的水井房酒,初品尝时看似不烈。可后劲悠长,如涨潮之浪,一层层向前把你包围了,淹没了。
此中情愫,唐宓这小姑娘懂得什么;此等文字,却不是一个女子能够写出来的。唐家小姐的诗文我见过,人也熟,她的文字没这样的功力。小子,你是被冤枉的。”
吴节大喜:“多谢玉立先生为我辩白。”
玉立先生说完,又朝彩云挤了挤眼睛:“彩云姑娘,这小子对你一见钟情。考虑一下,嫁个傻子也算是不错的归宿。”
彩云一张俏脸微微发红:“先生说笑了。”
吴节也觉得尴尬,
玉立先生:“哈哈,若是唐宓知道某为你与彩云说合,只怕我的日子就难过了。是真名士自风流,也没甚大不了的。小子,单就你那一诗一词,当得起名士二字。可惜你虽有傻子的名声,其实却是一个高傲之人,连杨宗之也看不上?”
吴节:“哪里,我怎么会看不上宗之先生?”
“哼,谁信?”玉立先生哼了一声:“你既然在诗会上拿了头名,怎么不去书院读书,是不是嫌杨宗之没本事当你老师?”
彩云嘴唇微动,正要说话,玉立先生一摆手,示意她安静。
吴节:“对宗之先生的学问,吴节是很佩服的,之所以不肯去唐家族学,却有苦衷。”说完,他就将自己于唐家的过节一一说得详细。
“原来这样。”玉立先生听完点头:“此事确实是唐家的不是。”
正在这个时候,画舫已经抵达望江楼。
岸上,林知府的衙役和下人们同时喊:“来了,来了,玉立先生可算了!”声音中带着欢喜。
红梅放下跳板:“姑娘、玉立先生、吴节公子,到了。”
“好,咱们进去。”玉立先生指着前方对吴说:“你先走,没人敢拦你。我先同彩云姑娘说一句话。”
就这么进去吗?吴节有些疑惑,这个玉立先生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说起话来不容人拒绝。
虽然心中疑惑,可还是下了船,朝前走去。
说来也怪,那些衙役和下人们竟没有一个人敢来阻拦,让吴节顺利地走了进去。
船上,玉立先生还在同彩云说话,虽然不大。可因为有河风吹来,却听得很清楚。
“彩云姑娘,你真的不进去了吗?”
“不了,过几日彩云就要进京,还有许多俗物,只能抱歉了。”
“恩,这事某也听人说了。哎,你在蜀地已有两年,是该到回京的日子。可惜了,某以后再没缘分听到姑娘的那手精妙绝伦的琵琶了。”
……
吴节进得宴会,就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四下看去,一个人也不认识,也不知道林知府来了没有。
正在这个时候,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可巧了,原来是节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回头一看,正是吴论。
“是你。”
“好象知府大人的宴会没邀请你吧,怎么混进来的?”
第四十八章 杨宗之
吴节看吴论自然是不顺眼之极,可大庭广众之下却不便发作,只微微一拱手:“原来是兄长,吴节虽然没有接到知府大人的请柬,也没想过来参加这个宴会。可惜,有一位老先生偏偏要让我进来。长者有命,不敢不从。”
他今天是来见知府自辩的,至于等下该如何,也只能见机行事。在没想好法子之前,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可是,吴节想低调,吴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声音大了起来,语气中带着讥笑:“长者,究竟是哪一个长者请你这个文抄夫进来的,也太有目无珠了吧?吴节,你还是出去吧。我就说这宴会中怎么浊气逼人,原来是你这么一个小人,快快出去吧1”
说完,就是一阵长笑。
听到他的笑声,与会众人都转头看过来。
来的人都是成都府的名流,皆华衣美服。看他们的打扮都有功名在身,还不少都是七品、从七品官员。
近段时间吴节在成都士林可谓大名鼎鼎。首先,他是已故南京兵部车驾司郎中吴大人的儿子,吴大人死得冤枉,众人对他多有怜悯。只可惜吴节天生是个呆子,家里有出了这般惨事,可为命运多舛。
可没想到,吴节一回乡,同以前听说得不一样。此人不但不痴,反是一个才华超绝的高士。在唐家诗会上,那一词一诗,更是震动整个蜀中,连杨宗之先生都说,单就诗词上的造诣,吴节已比先父杨慎略胜一筹。
杨宗之先生是什么人,那可是四川文坛领袖,就算是放眼全天下,也是一流人物。
这次诗会过后,吴节名动巴蜀,一诗一词更是在成都城里传唱不绝。
对于吴节的才气,士林中人艳羡者有之,敬慕者有之,却没人心生嫉妒。那“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壮阔;那“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婉约,只能让人高山仰止。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传来:吴节在诗会上的作品都是唐家小姐代笔。
消息是从唐家传出来的,据说是唐夫人亲口所言,让人不能不信。
想不到唐小姐有如此才华,在惊叹的同时,众人也都感叹,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吴节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又是官宦子弟,居然不顾自身名节,抄袭他人作品,真真是让圣人衣冠蒙羞。
这事若传到别处,整个成都府读书人头会抬不起头来。
这人就是个斯文败类,成都之耻。
听到吴论说他身边这个瘦弱猥琐的青年士子就是传说中的吴节,所有人都是一阵惊讶。
这次锦江夜宴来的人虽然不多,可却是成都府,甚至整个四川最顶尖的名士,比起当日的唐家诗会,还要高出一个等级,没秀才以上功名,根本就不来。
尤其是,这次宴会乃是知府林大人亲自主持,并请来了儒学大家杨宗之先生。等下,杨先生还有大作问事,必将是一场令人津津乐道的文化盛事。
可就在这其中却挤进来吴节这么一个士林之耻,真是一颗耗子屎打坏一锅汤,没得扫了兴头。
“吴节,这就是那个文抄夫,好厚脸皮,居然好意思过来。”
“怪了,他一个童生,怎么就进来了?”
“会不会是偷跑进来的?”
“不会吧,如此不顾体面,行此龌龊之事?”
“体面,他还有体面吗?”有人冷笑:“连抄袭这种事都能干出来,什么龌龊事不能做?”
“就是,就是,想必是偷偷溜进来的。你说,他如此不要脸,明知这里不是他能来的地方,又为什么要进来找不自在呢?”
“鬼知道,反正同他坐在一起,我是浑身不自在。”
下面一阵小声喧哗,伴随头低低的嘲笑。
这些讥讽之声吴节自然听到耳中,却装着没听到,只对吴论道:“吴节本不欲来这里的,还是那句话,长者命,不敢不从。你好象没有资格赶我出去吧?”
吴论冷冷一笑,正要招手让下人过来将吴节轰出去
这个时候,一条潇洒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与吴节同船的玉立先生。
“吴节小友,你脚程倒快,已先某一步进来,且找地方坐着,我去见林知府。”玉立先生握着吴节的手,一脸微笑,看他的目光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欣赏。
“就依先生之言。”吴节点点头,一派从容。
旁边的吴论却张大了嘴巴,半天才一揖到地:“学生吴论见过杨山长。”额上却有汗水渗出。
与座众人也都纷纷站起身来行礼:“山长”、“宗之先生”地叫个不停。
吴节一呆,忍不住问:“玉立先生,你是杨宗之。”
“对,某正是杨宗之,怎么了,不像?”玉立先生哈哈大笑:“某姓杨名宗之,字玉立。”
他指着吴节道:“你这后辈倒也狂放,不肯做我学生,是瞧不起某的学问吗?哈哈,也罢,能写出那等诗句之人,某也不好意思妄自尊大,咱们平辈论交,做个望年之友吧。哈哈,小子,你很有趣。等下散会别忙走,咱们说说话儿,再下一盘棋。”
说完,放开吴节的手,四下团团一揖,看也不看吴论一眼,自进楼去了。
目瞪口呆地看杨宗之的背影,吴节半天才回过神来。在他心目中,杨宗之这么一个大名士,应该浑身书卷气,儒雅潇洒才是。
可这人却豪迈放达,开口闭口“某”,倒像一个武人。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想当初,杨宗之的父亲贵为翰林院学士,父亲又是当朝首辅。若放在后世,那可是总理的儿子,部级官。可就是这样一个贵人,竟然做出伏击张骢的大事。
作为杨慎的儿子,杨宗之颇有父风。
细细想来,倒像魏晋名士,与同时代的文人们风格旬异。
旁边,吴论已惊得浑身是汗,他刚才说出那一句“长者,究竟是哪一个长者请你这个文抄夫进来的,也太有目无珠了吧?”已将自家老师给得罪了,以杨宗之眼睛里不揉沙子的禀性,下来之后还不知道要如何收拾自己。
一想到他的厉害处,又想到自己正在追求唐小姐,若杨宗之对自己有成就,事情只怕大大不妙,吴论心中越发慌乱。
第四十九章 青山遮不住
不觉中,吴节和吴论身边空了下来,仿佛是下意识的,所有人都远远地避开了吴节。
可议论声依旧小声传来。
“看起来杨宗之先生好象对吴节很欣赏的样子,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唐家诗会上吴节所做的一诗一词并非他人代笔。否则以宗之先生烈火般的性子,怎么可能与吴节平辈论交。”
“有道理,不过,这事不是从唐家传出来的吗,真让人想不明白啊。”
吴节听得心中得意,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今次真是阴差阳错遇到了杨宗之,还同他下一盘围棋,看样子要想洗刷我身上的冤屈,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
自己与唐宓有婚约在身,论起辈分来,我还得喊杨宗之一声舅舅。他要同我平辈论交……这辈分乱得。
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吴论,听到周遭的议论,吴节心头阵快意,忍不住微笑起来。
笑容落到吴论眼中,吴论一咬牙,哼了一声:“节弟,想不到宗之先生对你青眼有加。不过,宗之先生是个好面子的人,你与唐家又有婚约。抄袭诗词一事关系到唐小姐的名节,宗之先生心胸宽广,不与你计较罢了。”
吴论这一句说得很是阴险,也很直白:你吴节抄袭唐小姐的诗词,与她私会,传了出去对唐家名声不好。为了唐家的面子,杨宗之不得不把这个场面撑下去,自然不会提吴节抄袭一事。
这番话落到众人的耳朵里,大家都是恍然大悟,看吴节的目光里多了一分鄙夷。
吴节嘴角一翘:“吴论,是非曲直,众说纷纭,我自然是百口莫辩。不过,吴节行得正坐得端,你的一面之辞也只能蒙骗世人一时,却骗不了一世。吴论,如果我没猜错,这个谣言是你放出来的吧。”他淡淡一笑,心中对吴论极为怀疑,只有这小子有做案动机。
吴论得意地笑了起来,将嘴凑到吴节耳边:“吴节,老实对你说吧。这个谣言就是我传出去的。明人不做暗事,承认了又有何妨。”
“好手段,不过未免有些下作。”吴节摇了摇头:“你也是蜀中才子,何至于此?”
吴论低低的声音愤怒起来:“吴节,你好好地在南京住着,回四川来做什么?我与唐小姐青梅竹马,凭什么你要来插一杠子?”
“你与我有过节不要紧,可如此损害唐小姐的名节,我却容你不得。”
“呵呵。”吴节低低的笑声依旧在耳边响起,“容不得我又如何。节弟,你还是好生操心你自己的前程吧,马上就是府试。知府大人是个正直君子,他对你的恶感极甚,看样子,这一科府试你是过不了的了,也只有等以后再说。可惜啊,今年是秋闱的日子,错过了就得再等两年。唐夫人亲口允诺,只要我吴论得了举人功名,就将唐小姐许配给我。你一个连秀才功名也没有的童生,拿什么与我这个举人老爷斗?”
吴节不屑一笑:“知府大人或许对我吴节有成见,可只需宗之先生代为陈情,要洗刷我身上的污名也不难。”
“你想得倒容易,那一诗一词究竟是何人所作,谁也闹不清楚。只怕宗之先生手头也没有过硬证据证明这一点。山长名士风范,你那点些须小事,还不值得他在知府大人面前提起。节弟啊节弟,真好天真。没错,宗之先生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可知府大人已经对你有了成见,即便让你进了考场,也未必录取你。山长乃海内有数名士,总不可能径直让知府大人放你过关吧,如此一来,彼此都没有面子。”
“哦,这样啊!”吴节轻叹一声:“送你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再送你一句话: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吴论一楞:“你什么意思?”
吴节:“不过是一诗一词,游戏之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不是我做的好了。此等诗句,吴节举手就有,张嘴就来,何畏人言琢谣。”
吴论脸一变,看了看四周,心中突然一凛:马上就要开席了,文人雅集,必然诗酒唱和。这厮才华出众,等下若真的又写出几首好诗来,我以前所花的工夫岂不白费。
还有,今天这场宴会原本就是为林公子扬名之用,在座各人也都有了默契,不专美于前。怕就怕这小子不识趣,想借此机会替自己正名,却是大大不好。
不得不忍受,吴节的诗词已是当世一流,以他那日在唐家书院所作的一诗一词来看,就算随意写几句,也足以压众人一头。
不成,我得让他没有机会出风头。
你不是诗词了得吗,我就让你有劲也使不出来。
心中有了主意,吴论阴阴一笑站起身来,急冲冲地朝竹林中走去。
看到吴论行色匆匆的样子,吴节知道小子肯定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不过却不放在心上。
通过这段时间在现实社会的苦修,他已经背熟了不少唐诗、宋词,八大家散文。因为丢失时间的事情一再发生,生存压力之下,自己身上所有的潜力都爆发了出来,比起当以前高考时那几天状态还好。
今天这个宴会,不过是赋诗作词,还是对对联、联句,甚至行酒令,吴论都有信心夺得头彩。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注定没有市场。
对此,吴节有强烈的自信。
不片刻,吴论就陪着一个青年士子出来。
众生都站起身来行礼,听他们话,吴节这才知道这个青年士子是林知府的从弟林廷陈,这次宴会就是为他专设的。
林廷陈风度翩翩地同众人应酬几句,请大家各归原位,又说这就去请兄长林知府和杨宗之先生出来与大家见面。
众人又是一阵激动,只吴节一人做在偏僻的角落,也没有人理睬。夜幕已经降临,灯光中,吴节消瘦的身影挺得笔直,遗世独立,斯人憔悴。
只吴论看过来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得意。
吴节微微一怔。
又过了一阵子,成都知府林弼和杨宗之也出来了。
第五十章 出了点小意外
林知府和杨宗之同书生们应酬了几句,各自分宾主坐下。
一声“开席”,热腾的饭菜流水一样端上来。
可众人的心思却不在晚饭上面,都主动起上前敬酒攀谈,望江楼中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林弼林知府今天没有着官服,只一身随意的儒士长袍,做书生打扮。实际上,林知府虽然不是进士出身,个人的学问却是极好,只不过运道使然,一直没能进士及第。正因为人生中有这么一个不圆满,林知府素来喜欢提携后辈,在蜀中士林中颇有威望。
至于杨宗之,因为随父亲在云南流放,也没有功名。
这二人倒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谈笑甚欢。
因为着了便装,林知府说起话来也随意,至于杨宗之,也是一个放达之人。不觉酒过三巡,二人都斜依着锦墩坐在竹席上,时而抚掌大笑,时而高声长啸,一派名士风范。
吴节在旁边看得有趣,在他心目中,明朝士大夫和官吏科举出身,都是一本正经的道德先生,却不想这二人如此做派。若再袒胸露腹,伸手进衣服里捉几颗虱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穿越到晋时的竹林里,或者王羲之的曲水流殇。
再看看周边的竹子,倒也应景。
这次宴会没有高低尊卑之分,让人感觉舒服。
只可惜吴节心中有事,见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心中却有些着急起来。
而那吴论和林廷陈看起来好象很熟的样子,二人坐一起来嘀咕半天不说,那吴论还在人群里穿梭,时不时在别的士子耳边低声说话,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天彻底黑下去,突然有牛毛细雨纷纷扬扬。朦胧中,灯笼的光芒越发明亮。
终于有士子按耐不住站起身来,朝林知府和杨宗之一作揖:“今日我等得知府大人之邀,于望江楼畔做诗酒之会。在座各位都是我府青年才俊,又有宗之先生这般大贤,如此良宵美景,有酒无诗,却是憾事。”
林知府已经喝得发鬓散乱,形骸放浪,哈哈一笑:“如此也好,我等文人雅集若无诗词,岂不与酒饭饭肆里中贩夫走卒相同。玉立,你说呢?要不,你给大家出个题目?”
他虽然喝了很多酒,心中却是明亮。这些书生今天是卯足了劲要在他和杨宗之面前显摆,也罢,就不扫他们的兴了。
还有,廷陈也一直在我面前说是要会会蜀中的文友们,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他同大家结识。
杨宗之一笑点头:“就依林大人所言,杨宗之就给大家出个题目,索性用这次夜宴为题,无论是五言还七言,尽管作就是了。”
林知府:“好,就听玉立的,以夜宴为题,谁先来。”目光就落到自家从弟林廷陈身上。
心道,廷陈这几年在贵州老家苦读,听人说他在学问上长进极大,更有才子之名,今天正好考较于他。
听到要开始赋诗,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吴节提起了精神,暗自思索,看能不能从唐诗三百首中找一首适当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看到林廷陈和吴论相互递了一个眼色。
心中不觉一凛。
果然,林廷陈上前朝杨宗之一拱手,恭敬地说:“晚生久闻宗之先生大名,心下仰慕。宗之先生家学渊源,已故的杨大学士更是一代词宗,我等后辈怎敢在你面前吟些不堪入目的诗词。晚生倒有一个提议,还望先生应允。”
杨宗之一楞:“贤侄你说。”
林廷陈道:“有先生在,我等后辈是不敢班门弄斧的,要不这样,请先生即兴吟诗一首,题在这望江楼的墙壁上,将来也好成为我成都的一景。先生一向喜欢提携后辈,不如我等就依先生诗句大意,做一篇短文为序,与先生的大作一起题刻于上,借先生的一点光彩。”
“此言大妙!”林知府眼睛一亮,猛地从席子上站起来,以手抚额,大笑:“好,实在是好。文章诗词,自然要传诸后世。宗之你也不要推辞,有你的提携,后辈们也可借此扬名。”
“好!”众生也是一阵附和:“宗之先生不切莫推辞,让我等失望!”
纷纷上前作揖恳请,杨宗之大名如雷灌耳,今日若能见到他的新诗,怎么不令人激动?
“这样啊,老夫岂不喧宾夺主了?”杨宗倒有些惊讶。
“原来是作文啊!”吴节在下面不觉皱了一下眉头,他本以为这次夜宴会照例让大家做诗的,却不想根本就不是这么会事。刚才林廷陈话应该是吴论出的鬼点子,免得让我吴节在诗词上夺了别人的风采。
也只有吴论才清楚我在诗词上的造诣,他弄出这么个诡计,就是想限制我的强项啊!
见众人实在太热情,杨宗之也不好推脱,笑了笑,微微颔首:“也罢,老夫就献丑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提笔蘸了墨走到望江楼的粉壁前,低头沉思片刻,才用力落笔。一手奔放的行书,刚劲有力:“青郊歇马拂吴钩,萍聚天涯共白头。久客剑南惟命酒,长谣故国一登楼。”
“好!”众人总算是见到杨宗之的新作,偏偏又如此精妙,除了赞叹,也只有赞叹。
此诗表面上是写与友人共饮,实际上却是自伤身世。杨宗之那一腔的时运不济,命运多舛跃然而出,让人不禁心中感慨。
“好个萍聚天涯共白头,玉立啊玉立,你我都老了呀!”林知府也也是长声叹息,用手摸着自己花白的头发。
“这杨宗之的字写得真好!”吴节在旁边也是看得眼睛一亮,忍不住喝彩:“不过,诗倒是一般,虽然在明朝也算不错,可比起唐诗,甚至宋诗来说,还是差了许多。”
他心中暗想。
正在这个时候,杨宗之UU小说如有龙蛇,继续写道:“林残半壑飞春雨,潮落空江急暮流。世路风烟悲去住,莫辞此日醉箜篌。”
写罢,眼睛里竟有泪花泛出。
他将笔一忍,笑笑:“某失态了。”
“好!“众生将手掌都要拍红了。
“恩,后半首倒也作得挺好。”吴节在下面暗自点头:“单就诗而言,在同时代人中可排在前列。接下来就该士子们为这诗写文做序,这次夜宴竟然弄成这样,倒是个小小的意外。我得好生想想,该拿哪一篇文章用用。”
脑子里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
居无何,激动的书生们这才安静下来。
林知府看了众人一眼:“好了,哪位大才来替玉立先生的诗作序啊?”
第五十一章 狂放
杨宗之这诗作得很好,如果能够为这么一个大名士的诗做序的人,自然而然成为四川文坛后起之秀的执牛耳者,这是一个极大的荣誉。
自古文人相轻,谁写谁不写都有考究,也要好生权衡自己是否承受得了这份荣誉。
当然,如果你心一横主动请缨,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写出来的文字,免不了要被人诸多挑剔,鸡蛋里找骨头,总能被人抓住漏洞。到时候,反沦为笑柄那就不美了。
因此,虽然心中大动,可因为没有绝对自信,又提前被人打了招呼,所有的书生都开始谦虚起来。
“周秀才,你的文采那是极好的,要不,你来试试?”
“别,小生才具有限,就算勉强绉得三五字,有岂能配得上宗之先生的诗句?”
“要不,程先生你来。程先生的八股时文在我府可是一流的。”
被点名的那个姓程的举人已经年过半百,闻言连忙拱手:“八股文章考的是圣人之言道德文章,诗词歌赋我却不擅长,就不献丑了。”
……
听到众人的话,杨宗之忍不住摆了摆头,连旁边的林知府也是满面疑惑。
这些读书人他们是知道的,平日里子曰过去,诗云过来,又都有功名再身,一个个心高气傲,谁也不服谁。像这种大出风头的事情,敢不奋勇争先。
偏偏今日众人好象都转了性子,一个个谦虚谨慎,道貌岸然。
这大大出他们的意料。
……
又过了小一会儿,议论声终于小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林知府的从弟林廷陈身上。
见火候已到,吴论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走到林廷陈面前,长长一揖:“久闻林兄乃是贵州第一才子,你的诗赋文章小弟也读过几篇,心中极是佩服。无论是才情还是文笔,小弟甘拜下风,也只有你的文字才配得上宗之先生的千古绝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林兄不吝笔墨,让我等开开眼界。”
“是啊,是啊,也只有林公子的文字配得上宗之先生的诗句。”
众人都同时朝林廷陈拱手,连连恳请。
林廷陈心中欢喜,知道众人都有了默契,要让自己夺得头彩。不禁朝吴论看了一眼,心中满意:这个吴论为人机敏,是个会做人能做事的。将来我若成了陆公的孙女婿,又中了举人、进士,得大富贵,倒不妨提携一二。
吴论看到林廷陈目光,心中也是欢喜,忍不住又朝吴节看了一眼,心中冷笑:你不是诗词双绝吗,我就不给你做诗的机会,你又能怎么样?你那篇县试时的八股文确实写得不错,可这种文会中应景的文章,和应试文根本就是两回事。你以前没学过写这种东西,就算强行写出来,又怎么能胜过林廷陈?哈哈,吴节啊吴节,我承认你是一个才华横溢之人,你之才,就连我吴论也深为嫉恨。可今次我偏偏要让你脎羽而归。府试,你就别想了。乖乖滚回你的南京,别跟我抢唐小姐。
见到吴论的得意劲,吴节心中突然一笑,又有些同情起这个堂兄起来。
说实话,吴论也算是一个有才之人,翌日未必没有大好前程。可品行实在不堪,将来就算进如官场,只怕也不会有好的结果。小人的阴谋手段固然能得意一时,总归不是王道。
也罢,就让我小露一手,自证清白。
被众人恳求半天,林廷陈有些飘飘然。
但他还是摇头说:“宗先生的诗作,林廷陈这样一个后生小子何德何能敢为他做序。”
众人又是一番恳请。
林廷陈依旧推辞,可人却已经走到砚台前,慢慢磨起墨来,一边磨墨,一边思索该写一篇怎么样的文章才能将整个成都府的士子给震住。
杨宗之和林知府见林廷陈开始磨墨,相互看了一眼。
林知府抚须,一脸欣慰的笑容:“吾家族弟也算是个有才之人,只不知道等下所写文章是否入得了玉立你的法眼。”
杨宗之只微笑不语。
林廷陈还在悠然地磨墨,只等墨汁磨好,众人再恳求一次,这才不情愿的答应。
他也是才情出众之辈,只片刻,一篇几百字的文章就已打好腹稿,自己也是非常满意。虽然谈不上一流,可对自己而言,已是超水平发挥。
林公子今天的状态好得出奇,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心中满意,却依旧叹息一声:“宗之先生对林廷陈来说,可是高山仰止的人物,我又有什么德行敢在他面前献丑,还是不了。”
说完话,林廷陈放下墨锭,装出很面前的样子,去抓桌上的毛笔。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人大步走上前来,一把将笔抢了过去。长声大笑:“不过是一篇诗序而已,既然你们都作不出来,要不让我试试。”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让众人都惊得呆住了,同时定睛看去,不是吴节又能是谁。
只见他一手提着一个酒壶,衣冠已有些散乱,可身上却散发出一种锋利的锐气,眼睛亮得怕人。
林廷陈伸手抓了个空,右手尴尬地定在空中。表情又惊又怒,身上微微发颤。
“哦,你是谁,我好象没见过你。”林知府倒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文人雅集嘛,又放浪形骸,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四川的士子们素来傲气,平日间一字一句都会争个输赢,彼此不服气在是正理,才是读书人应有的节操。像先前那样因为林廷陈是他的从弟,就唯唯诺诺,反让人心中不喜。
还没等吴节自报家门,旁边的吴论就大叫一声:“吴节,你要做什么?”
吴论心中感觉到一丝不妙:难道这厮的文章也写得极好,要半路杀出来抢头彩?
他大步走上前去,对林知府一作揖:“知府老大人今日在锦江之畔所设夜宴,诗酒唱合,将来想必盛于天下。然而,此等盛事竟然有无耻文贼侧身其中,将置成都府读书种们于何地?当着老大人之面,晚生不能不禀。”
林知府有些糊涂:“什么文贼,此人又是谁?”
吴论:“这人就是晚生族弟吴节。”
“啊,原来是这个文抄夫啊!”众人同声附和,大叫:“林老大人,此等文贼居然与我等同席,真真是羞于与之为伍。”
“安静,安静!”突然发生的骚乱让旁边的衙役们大惊,同时高声呼喝。
林知府也是脸色一变:“原来是他,这等品行败坏的小人,怎么让他进来的,轰出去。”
“别忙。”杨宗之拉住知府的袖子,含笑看着众人:“你们说他抄袭,谁有有证据,如此喊打喊杀,不是君子之风。”
林知府听到杨宗之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说道:“此事也不过是传闻,吴节,你又有何话说……吴节……好大胆子!”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好个狂悖之徒!”身子气得发抖。
原来,吴节已经走到粉壁之前,提起笔在上面写开了。
一边写还一边回头对杨宗之笑道:“宗之先生,我这篇诗序一出,百年之后,只怕世人只知道我吴节的诗序,反没人能记得你的原诗。”
“好个斯文败类,竟敢羞辱宗之先生,打死这个畜生!”
杨家三代人可是四川读书人心目中的偶像,吴节如此做派,已是对整个四川士林的侮辱。众人一涌而上,就要将吴节打将出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杨宗之却一个纵步走到吴节身后,惊叫:“这是你写的,真的是你写的。小子,你在某面前如此狂妄,果然有些狂妄的资格。”
所有人都呆住了。
却见,吴节正用一种以前从来没见过的草书一笔写下去。墨黑如玉,笔走龙蛇,如同活过来一般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这是张旭的狂草,以酒为媒,以气为剂,以饱满的热血纵横恣肆。
一口酒,一行字,张口一吐,就是一个盛唐。
天地间都是吴节的长啸,大笑。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
一篇短文的上片已经结束,连贯不断的草书终于断了,却有一丝回味不可终绝。
为下片隐隐蓄势。
那惊若游龙翩若惊鸿的书法;那超凡脱俗,却隐含浓烈情怀的文字,如一击重锤砸下,将众人震得无法呼吸。
这就是实力上的差距,一群三流文人和一个文坛宗师的差距。
第五十二章 谁敢说我抄袭,谁敢
天地是世间万物赖以寄存的旅舍,光阴岁月不过是千年百代的匆匆过客。飘浮不定的人生如同梦幻一般,尽情欢乐能有几时呢?
在这么一个微雨迷朦的夜晚,轻风送来竹林的喧响,以及晚春花草清香,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与各位蜀中的文友兄弟共聚于这座江边小楼,乃是人生一大快事。
……
没错,这就是唐朝诗仙李白的散文《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这篇优美到极至,纵情奔放到浓烈顶峰的散文可是写进了高中语文的,任何一个现代中学生都能倒背如流。
一提起古代散文,世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唐宋八大家。而在所有人心目中,李白是诗仙,以诗词见长。其实,李白的文章因为蕴涵了诗人的特质,其璀璨精妙之处却是其他人所不具备的。
严格来说,应该算是散文诗。
也因为李白散文的特殊性不容忽视,清人吴调元在编撰《古文观止》时,一口气将他这篇文章和《与韩荆州书》一文收录进去,做为中国古典文学最具代表性的篇目传诸后世。
正如某现代诗人所形容的那样,“酒入豪肠,七分酿成月光,三分剑气”。
这就是所谓的大唐气象,开阔、豪迈,读之让人肝胆皆张。
此时正是嘉靖三十九年,与天宝年一样,嘉靖年也是明朝文化最昌盛的时期,一大批思想家、文学家如繁星布列天穹。
只不过,明朝是以《三国演义》、《水浒》为代表的俗文化,而大唐天威乃是诗与酒、高歌与剑气,万里觅封侯的雅文化。
两个年代没有高下之分,可李白诗文中那种飘逸俊爽,大开大合,行云流水却不是明人有的。
怎不令人心中颤栗,怎不令人神清气爽。
这不是属于这个年代的诗文,这不是属于这个年代的精气神。
唐风长河,在这一刻终于出现在古典文学之中,借吴节的手,吴节的笔,吴节的醉后狂草找到他的位置。
写完上篇,吴节虽然歇了半口气,转头冷冷地看了吴论一眼,突然石破天惊地一声大喝:“谁敢说我抄袭,谁敢!”
“若有人能写出这等文字,足以啸傲天下,又有谁愿意让我抄袭?”
“世人毁我,谤我,而吾心泰然。”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已经是极大的侮辱了。
这一声声喊,直如雷霆盖顶,压得吴论脸色灰白,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能够写出这样文章的人,确实有这个资格。
一阵无力感潮水般袭来,吴论心颓欲死。
至于旁边的林廷陈,已经悄悄离开那一砚墨汁,一张脸羞愧得发白。本打算借杨宗之的身份为自己扬名,可吴节这文一出,你就算再怎么写,和人家比起来也只会一场笑话。
就算换翰林院的学士们来,又有谁能写得过他?
喝完这一声,吴节将最后一口酒喝干,摔壶于地:“酒来!”
手中毛笔继续如飞龙在天,一气呵成:
“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斗数。”
至此,这一篇诗序已然结束。
“哈哈,好一个罚金谷酒斗数!爽快,爽快!”旁边,杨宗之大笑,倒了三杯酒。
吴节也不再说话了,他虽然做出一副狂妄的样子,可杨宗之人不错,他的面子却不能不给,端起酒杯,连续干尽,将手朝众人一拱,转身就走。
依然像上次唐家诗会那样,这个身材消瘦的弱冠少年,就这样无声离去,消失在淅沥春雨中。
一袭白衣,一腔酒意,如闲云白鹤,终至不见。
没有人说话,先前还一声声“文贼”、“文抄公”对吴节大肆羞辱的士子们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今天来参加这场宴会的都是四川第一流的才子名士,又如何分辨不出吴节这篇文章的好坏。
像这种妙手天成的文章,已不能用好字来形容。好文章人人都能写,只需要十年寒窗,有足够的勤奋,细心雕琢。但吴节之文却不是靠努力读书,或者说深厚的学养就能写出来的。
这就是天分,老天爷给的禀赋。
再想起当初唐家诗会的那一诗一词,吴节之才,何高于斯?
按照文人雅集的传统,但凡有一篇好诗文出来,大家都会品鉴一番。不管是真心赞赏,还是相互吹捧,总归要说上几句的。
不过,吴节的文字已经无法品评。
也没有人觉得自己有资格对他说三道四。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良久,杨宗之才叹息一声,扬声对着远方一声长啸:“吴士贞,等等某,你可是答应过我要手谈一局的。”
说完,就大步跟了上去。
“恩师……”吴论嗫嚅一声。
杨宗之厌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喝道:“君子行事当坦坦荡荡,吴论,你好生让我失望。”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过来,吴节抄袭的谣言肯定是此人所为。再想起他今日夜宴时对林廷陈诸多谄媚,所做所为更是让人不齿。
我堂堂杨宗之怎么收了这么一个小人做门生?
……
已经是半夜了,春夜又冷,正该赶回旅舍歇息。
吴节一想起自己已经出来一整天了,把蛾子一人丢在客栈,也不知道那小姑娘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从望江楼回客栈几乎要穿过半个成都城,走了几步,直走得脚软,这才看到前面一家店铺还亮着灯火,里面传来阵阵喧哗。有色子在碗中滚动的声音,“押上押上”、“开啦!”、“哈,我又赢了”……
原来,却是一家赌场。
说来也怪,赌场门口还坐着一排脚夫,见吴节走过,就有一人站起来:“客人这是要去哪里?”
看那人虽然做脚夫打扮,可身上却穿得干净,身上一股子皂角味道,显然是天天洗澡的。
这样的脚夫在古代可不常见。
吴节心中疑惑,以为是赌场拉客的伙计,可看样子又不像:“怎么了,我不赌钱。”
“客人原来是回家啊,坐不,我送你?”那人眉开眼笑。
“是回家,坐什么,坐车吗?”吴节正走得累了,听说有车可坐,心中欢喜,点了点头。
“好勒,走起!”那脚夫大喜,走上前来,一把将吴节抱起,背到背上,就朝前走:“去哪里?”
“原……原来是背人……”吴节大骇,难怪这家伙洗得这么干净,若一身臭汗也没人肯让他背。
大半夜的,也找不到牛车和轿子,只能由着那脚夫背着自己回了客栈。
等回了客栈,蛾子还没睡觉,可一双杏眼已经熬的通红。忙打了洗脚水过来服侍,口中不住埋怨:“公子出去一整天,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又犯病……若走丢了,蛾子……偌大一个成都,我又能去哪里寻你。喝这么多酒……”
说着话,蛾子眼波中有泪花沁出。
吴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妥了,这事总算弄妥了。”
第五十三章 闲敲棋子落灯花
“什么弄妥了?”蛾子心中好奇,不觉问。
“没什么,一点小事。我先前不是同你说过要去找人做保好参加本期府试吗?”对蛾子,吴节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将自己先去文同知那里拜门,然后被人栽上抄袭恶名一事说起,说到锦江文会结束。
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蛾子又不懂文人雅集,吴节就择关键的部分大略地说了一遍。
“肯定是唐家人诬陷公子的,他们就是不肯将唐家小姐嫁与你,这才血口喷人,想坏少爷的前程,端的是可恶之极。”蛾子听得两眼怒火,气愤地说:“其实,他们这么坏你的名声又能如何,日久见人心。我听人说公子是有才华的,就好象一把锥子放在口袋里,终有一天会戳出来的。”
“什么戳出来?”吴节一笑,忍不住身手摸了摸她的胳膊:“天凉,也不多穿点?”
蛾子也不躲避:“说正事呢?”
“好好好,说正事,不是什么戳出来,是脱颖而出。”
“我管他什么出,你忙了这么一整天,不也没找到保人?”蛾子突然有些忧愁,“马上就是考试了,连名也没报上。”
“不用担心,明日我自去知府衙门,不需要担保,人家就会巴巴儿地把我的名字填上去。”吴节肯定地说。
今天晚上的那篇诗序一出,也许明天一大早我吴节就会名震整个成都。
诗仙李白的文章可不是盖的,甩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两条街。
能写出这种文字的人,还需要担保吗?
如果不让我吴节进考场,是整个成都的损失,而不是相反。
是在不行,咱大不了回南京,也来个高考移民,谁怕谁呀?
到时候若传了出来,知府会沦为世人的笑柄,面子上也过不去。
“可能吗?”蛾子还是不相信这一点,以为公子是在安慰自己,也不想再提着一茬。反正还有几天才考试,在去找担保也来得及。
蛾子想了想,正色道:“公子,你是聪明一时糊涂一时,谁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犯病。以后可不能在抛开我到处乱跑,无论去哪里,我都要跟着。”
吴节大觉头疼,他可不想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小姑娘做整日当跟屁虫:“难不成我进考场你也要跟着去。”
“是。”蛾子点头:“科举关系到公子的前程,我们吴家是否能重振家业在此一举,我自然要跟着去。到时候公子自在考场答卷,我在外面守着。”
“可是……可是,今科府试要考三天。”
蛾子道:“莫说三天,就算是一年,我也守着。”
“败你给你,算了,我争取一天过关吧。”吴节无奈地摊手。
“一天考完,那太好了!”蛾子拍手笑了起来,突然说:“对了,我在新津县的小院里种了一畦马齿苋,正好赶回去施肥。这几天,我一直想着这事呢!还有,我想在院子里再种些扁豆、豇豆,到夏天时就能吃上新鲜蔬菜,不用花钱去买。”
“你说,这样好不好?”小姑娘有些得意的样子。
这小丫头平日里看起来凶得很,可有的时候却显得非常可爱。
吴节一笑:“只怕是吃不上了。”
蛾子一惊:“怎么了?”
吴节:“过两天就是府试,府试之后我不打算回新津津了,准备一口气把章试给过了,弄个秀才功名再说。我听人说,今年的章试就在五月。”
所谓章试,就是院试,乃是童子试的最后一关。也没有固定的考期,大多由布政使司的学政官到各府巡回主持。
可一省的州府为数不少,交通又甚是不便,加上学政官也就那么区区几人。因此,一圈走下来,大多要花三两个月。
一半来说,靠近省会的州府大多在六月开考,偏远地区的则要延迟到八月。
可今年是三年一届的大比之期,所有考试都要为这场秋闱让路。为了让新晋的秀才们能够参加乡试,就将章试提前了一个月。
“府试之后就是院试,然后是乡试。乡试之后就要进京准备参加进士科,真是一个繁忙的考试季啊!”吴节也有些感慨。一年时间,从县试一路靠上去,直到获得举人功名,然后是进士,跟坐直升飞机一样,整个大明朝的读书人之中,我吴节还真是独一份啊!
“原来是这样,前程要紧,那我们就在成都多住一个月好了。”蛾子点点头,但还是有些忧愁:“那些菜怎么办?”
看到她烦闷的样子,吴节心中一动,突然牵住她的手,笑道:“蛾子你不用担心,有牛大婶呢,她应该会帮你照看菜园子的。你啊,以后我得了功名,甚至做了官,什么没有,还用得着种菜吗?不过,以你闲不住的性子,将来就算我封公封侯,住得是高门大宅,你一样要把花园子开辟成菜地。”
一半女孩子被人牵了手,即便是自家公子,也会一脸娇羞。可蛾子却好象没什么感觉,只道:“好吧,也只能这样了,牛大婶不会不管的。我说,公子你还是快些睡觉吧。”
“不了,等下可能会有客人来访。”吴节微微有些失望。
“这大半夜的怎么可能?”蛾子从吴节手中挣脱,“公子在成都有不认识人。”
“呵呵,等着吧,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吴节笑了笑:“蛾子,别忙乎了,把棋盘摆出来,本公子要做功课。”
“科举可不考围棋,先老爷当初好象说过,玩物丧志。”
“你……快拿来,本公子有用的。”
自从上了那几个兴趣班,回到明朝之后,吴节也买了一套中国画颜料和一副围棋。至于古琴,那玩意小地方可没有,价格也贵得离奇,一直没买到。
将棋子摆上,做了几道死活题。
就听到客栈院门口有伙计叫道:“黑地麻呼的,你们来访什么人,回去回去,明日再来。”
“什么,找人下棋,走走走,别胡闹。”
吴节一笑,对蛾子道:“客人到了,咱们去迎一下。”
说完,啪一声将手中的棋子拍在棋盘上。
油灯的灯心劈啪一声溅出一点火星。
第五十四章 府试,不用担心,总归有你的名
明朝时的成都并不像后世那样满眼都是高楼大厦,房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这年代,地价便宜,即便是普通百姓也都是独门独院。因此,吴节所住的这间客栈占地很大,好几个院子,这个时辰,大门口的门脸自然已经关了。
住在店住的客人晚归,都要从侧门进入,也有一个小二看门。
吴节和蛾子走出客房,就看到那小二叫嚷着张开双臂拦住一林知府和杨宗之。
林知府穿着便装,小二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死活不放他们进来。
林知府和杨宗之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会同他计较。
却惹恼了他们后面那条汉子。
那汉子也是一身便服,看起来雄壮威武,应该是衙门里的人,这一点可以从他腰上挂着的牌子和铁尺可以看出去。
那汉子因为站在林知府后面的阴影里,小二一时间也没认识出来。
见小二不肯放林知府他们进去,汉子大怒,上前就是一记耳光,只说了一声:“滚!”
小儿吃了一记耳光,抬头看去,吓了一条:“武班头……你你你,怎么是你老人家。”
武班头:“滚一边去,我家老爷要来找一位姓吴的公子。”
“你家老……老爷。”小儿更是惊骇,慌忙逃到一边。
吴节有些乐了,上前长长一揖:“新津县童生吴节,见过林老大人,见过宗之先生。”
“快快请起。”林知府上前一把扶起吴节,微笑道:“前些日子,本官见到你在唐家诗会时所作的那诗一词,只觉得字字都入了心,畅快已极,尤其是那一首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写尽了世间的兴融更替。本以为我府至用修先生之后,又出了一不世出的奇才。只可惜,后来又有谣言说你那一诗一词乃是唐家小姐所作。本官不觉大为失望,也深为鄙夷,故决定今科府试绝不录取。今日夜宴之上,吴节你那篇文章作得高妙,抄袭谣言自然不攻自破。看来,是本官误会你了,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吴节有些不好意思:“晚生当不起。”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也暗自欢喜。看样子,这一科府试应该没问题了,既然连知府大人都亲自过来了。
杨宗之哈哈一笑:“春夜寒冷,难道吴节你还让我等站在这院子里说话不成?老朽年迈,经不起风寒。”
吴节忙道:“知府大人、宗之先生,请屋里坐。”
三人哈哈笑着,朝屋里走去。
杨宗之指着吴节:“吴节,某路上同知府大人说起你棋艺高明,知府大人不信死活要来同你手谈一局,等下你可不能留情。”
其实林知府就是一个臭棋娄子,刚开始布局的时候还有模有样,到中盘时,就有些崩溃的迹象。这家伙的计算能力实在太差了。
同他对奕,下手自然不能太狠,至少不能让他输得太难看。
所以,吴节故意卖了几个破绽,让林知府的场面看起来好些。
可林知府的心思好象并不在棋盘上,一边下棋,一边于吴节攀谈,颇有些考较他学问的意思。
吴节这段时间在现代社会刻苦攻读,也看了不少后世国学大家的文章,随便摘录几句,对古人来说都是新鲜已极。
“呵呵,吴节你颇有些奇思妙想。初闻,甚至荒唐不经。可仔细一想,却也契合圣人本意思,假以时日,再经过人事历练,未必不成一代大家。”林知府连声夸奖,又笑道;“做学问,我朝已有不少博学鸿儒。前有王阳明,如今又有徐阶徐阁老。可论起诗词,却没人能比得上你,本官倒愿意你能多写些好诗好词。”
“诗词不过是小道,要想做出一番事业,还是要过科举这一关。”吴节解释说,自己身世坎坷,时运不济,只有科举这条路可走。
听到吴节这话,又想起吴节父亲的惨状,林知府有些黯然:“你父也是为国为民才惨遭不测,科举一事也不用太过担心。以你的文章,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此次府试,总归有你的名字。”
听到知府的允诺,吴节一颗忐忑的心总算落了下去:“多谢府尊垂青。”
林知府:“也不用谢,本府不过是秉公做事行事而已。”他摆摆手:“今日只谈风月,就不说其他了。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哎,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许感慨?”
吴节:“大人误解晚生的意思了,晚生这一句的意思是,所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并不是让世人醉生梦死,得过且过。而是说,这人生虽短,却也有很多欢乐和有意义的东西值得珍惜。”
杨宗之笑着插嘴:“读一篇文章,字句尚在其次,得看通篇气韵。”
林知府省悟:“我倒是想差了,一篇文章,首重气韵,其次是形,最后才是字句文笔。吴节这文通篇都是潇洒欢娱,哪里颓丧失落了?”
看着安静从容坐在面前的吴节,林知府心中感慨,这少年如此年轻,却又如此出色,是他所认识的人当中最有才华的一个。
难道这世上真有天才一说?
又下了一步棋,说了几句话,林知府突然想起一事:“今日的夜宴也甚是奇怪,平日间碰到这种文会,士子们一个个奋勇争先,怎么反相互谦让起来,让人看不明白。”
杨宗之笑道:“有大人从弟在,谁人敢造次?况且,马上就是府试了。”
“啊。如此说来,他们是……他们是……”知府气得脸都白了:“可是,今日在座位各为除了吴节,都有功名在身,府试早就过了。”
杨宗之淡淡道:“他们是早就过了府试一关,可谁家中没有几个读书人?”
不断林知府,连吴节都听明白了。
这年头,不是富贵人家,根本没那个财力去读书。很多时候,要供养一个读书人,都需举族之力。
虽然说科举一事无分高低贵贱,只要你有才华,就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可读书、科举实在太花钱,请私塾老师,去各地参加考试、文会,游学天下,甚至进京赶考,再多身家也经不起折腾。
所以,这时代的读书人,大多出身望族。
如今成都府的望族之中,谁家没几个读书人巴巴儿地指望着知府大人高抬贵手放他们归府试这关?
“这群斯文败类!”知府一巴掌拍在桌上:“吾家从弟林廷陈也是个不堪之人,当真可恶。他本也算是有几分才气的,可为了富贵,竟然……竟和陆府结亲……”
吴节心中好奇,看样子,林知府对他那个从弟好像不太感冒。
第五十五章 二龙不相见
事关林知府的家事,外人也不好多问。
杨宗之本是一个正人君子,对这种事情没任何兴趣,吴节也不是一个八卦之人。
一时间,二人都闭上了嘴巴。
可林知府今天晚上好象有倾诉的**,一边下棋,一边苦笑着将自家事娓娓道来。
原来,林知府本是家族中的旁支。当年也是一个有才俊秀。无奈运气不好,中举人之后,一直过不了院试那关。过不了院试,就当不了进士,就进不了翰林院,也自然没什么好的前程。
所以,在蹉跎多年之后,林知府牙一咬,索性在以举人身份在吏部求了个从七品的县丞官职。后来又得机缘,得了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提携,这才做到知府一职。
当年,不管是科举,还是去吏部求官,家族都是花了血本的。
等到林知府做到正四品大官,也是时候报效本家。
恰好,陆炳家有个孙女尚未出阁,本家就动了心思,想攀上这门权阀,欲让直系子弟林廷陈娶陆家的孙女,就让林知府代为说项。
陆炳虽然是当朝第一权贵,可明朝世家大族,甚至皇亲国戚都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只能与普通人家结亲。即便是皇帝的嫔妃,也只能从六品以下的官员家中选取。为的就是防止官员们相互通婚,结成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
所以,陆指挥使的孙女就算要嫁人,也不能嫁给朝中大员的子弟。可人家好歹也是海乃第一名门,总归不能太亏待自己。因此,选一个身家清白的读书人为孙女婿是最佳选择。
可惜,明朝读书人别的没有,就是有骨气。功名但从科场取,同权贵结亲,走捷径,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可家族有命,林知府却不得不做。
当然陆家的身份毕竟是摆在那里的,也没直接答应,只说先见见面。
因为对这场婚事十分看重,林廷陈沿途都参加了不少文会,欲以才名打动陆指挥使,这才发生了锦江夜会那一出。
吴节听得吃了一惊,他也没想到林廷陈有这么大来头,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准孙女婿。
锦衣卫的厉害,任何对明朝历史有一定了解的人都清楚,那可是皇帝手下最得力的特务机构,权利大到顶天了。
至于陆炳这人,以前本是嘉靖皇帝的发小,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终嘉靖一朝,荣宠从未衰落过。又是明朝排名前四的大富豪,仅次于沈万山、蜀王和严嵩。
林廷陈居然有这样的造化,当真让人羡慕。
一想起这件婚事,知府就觉得心中郁闷,抑郁地将一枚棋子拍在棋盘上,自顾自地叹息:“说起我那从弟林廷陈也算是一个才华出众之人,若是留在贵州,一个举人功名,轻易就取了。这次偏偏要去京城应试,只怕前景不甚乐观。为了些许富贵,却要抛弃功名,自甘堕落。”
京城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藏龙卧虎之地,要想在那地方考个举人,当真是难于登天。
杨宗之还是笑笑不说话,吴节见林知府心情不好,安慰道:“如果林公子真能做陆公的孙女婿,倒是一桩美事。陆公乃是当朝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府尊的本家也是大有好处的。”
“不不不,不但没有任何好处,反要遭天下人耻笑。”林知府苦笑道:“我家从弟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他若中了举人,中进士,得了官位,别人还不好说什么。可若是考不中,陆家肯定要为他谋个差使。传了出去,天下人岂不要笑话他为了权势,连读书人的气节都不要了?”
说到这里,林知府烦躁地将棋子拂到一边,叹息道:“本家有命,我也不能不从。吴节你的棋力了得,本府认输了。”
吴节忙谦虚道:“府尊是心乱了,否则,吴节也不可能胜出。”
林知府一颗一颗将棋子拣回匣中,喃喃道:“吾家从弟弄这个文会不外乎是想以才名打动陆公之心,这成都城中也有一个锦衣卫的千户所。可惜啊,如今的朝政看似平静,其实却是死水微澜。陆公的日子也不好过,以至沉疴不起。廷陈不思收敛,反如此张扬,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陆炳的日子不太好过?”吴节心中疑惑,这个明朝第一权贵在皇帝心目中有特殊地位,只有他欺负别人的,怎么可能遇到麻烦?
林知府接着对杨宗之道:“玉立,为阁老和杨学士平反一事也不用急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就别添乱了。”
听林知府提起过世的祖父和父亲,杨宗之缓缓摇头,眼圈微红:“如今朝廷将有大事,正是为先祖平反的良机,朝中大臣和正直之士也有意借此以正纲目。虽然此事风险极大,可我杨宗之个人的安危算得了什么呢?”
他林知府还是一脸的苦相:“玉立啊玉立,你我是一见如故,不忍看你行险。你没做过官,不知道天子禀性,其他事还好,只这件,断断使不得。”
杨宗之突然面色一振,正色道:“林大人,你我虽然都不是进士出身,可也是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我想问你一句,可知道国本二字。陛下在位三十九年,虽春秋鼎盛,可储君一位空悬,不是国家之福。杨宗之拟著一书,议论此事。国家事大,国本需张,个人安危算得了什么?”
吴节先还听得糊涂,这个时候突然明白过来。他这段时间已经将嘉靖年间的历史看得烂熟,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府尊、玉立先生所议论的可是二龙不相见,可是景王之事?”
说到这里,吴节抽了一口冷气,帝王家事,动辄千万人头落地,又岂是普通人所能关心的?
所谓二龙不相见,说的是嘉靖年初的旧事。嘉靖醉心修道,对男女之事不甚上心,子嗣不多,总共也不过四个儿子。同清朝皇帝康熙的几十个儿子,上百个孙子比起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可奇怪的是,后人一提起嘉靖,总说他荒淫好色,而康熙却是一代明君,这事倒有些奇了。
古人就算是普通百姓,生七八个孩子也属常事。
按说四个儿子也没什么,可古人的寿命都短,死亡率也高。当年,嘉靖长子被立为太子没两年之后就病故了。又立次子为储君,可说来也怪,当太子没几天,又病死了。
于是,宫中的方士们就弄出一个什么“二龙不相见”的谣言出来,说皇帝是真龙,太子是潜龙,二龙相见,必有一伤。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反正,两人就是不能见面。
所以,嘉靖皇帝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再不同皇子们见面,也不立储君。
储君之位不定,而嘉靖皇帝年事已高,对国家来说,只怕不是什么好事。也让很多人心存异念,这其中,以皇四子景王最为热心。
“二龙不相见”、“景王之事”,能够从杨宗之一句话中推断出这个结论,这个吴节还真是个人物。
杨宗之和林知府同时转过头去,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这个貌不出众的少年。
第五十六章 暗潮
杨宗之笑问吴节:“士贞,你如何知道此事?”
吴节自然不会说自己这段时间熟读《明史》,只回答说自己以前在南京时经常读父亲手中的邸报,对朝政之事略有知悉。
林知府点点头,对这个年轻人更是满意:“邸报这种东西,一般人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吴节你能见微知著,真是才思敏捷啊。”
他又叹息一声,面色有些羞愧地对杨宗之道:“宗之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因为不是进士出身,平日里颇有些自惭形秽,只兢兢业业地做好手中之事,对朝政却不怎么关心。如今听兄一言,真是惭愧,想我也是读了一辈子圣人之言的士子。国本一事关系到天下苍生,又岂能回避?宗之,你要我做什么,尽管道来,敢不从命。”
杨宗之却没有先前那般豪迈放达之态,反一脸正色,道:“嘉靖初年,朝中争国本,为继嗣还是继统一事大兴风浪,此事孰是孰非,天下人心中自有定论。为人臣者,不言君之过;为子女者不言父母之过。可就是因为国本不张,三十九年来,朝政究竟是什么样子,府尊你也是看到了的。”
“自议大礼以来,无数小人得窃高位,朝政尽握于奸佞之手。党争不断,国力空耗。而君父却放之任之,如今严嵩这样的庸人也得大用。”
“究其根本,不就是因为当年旧事致使正人君子不张,人心混乱。”
“事隔多年,国本一事又是一本糊涂帐,自然有人别有心思。”
“储君之位不定,又将是一起大乱。陆公不就是因为在陛下面前提起太子一事,这才逢君之怒,这才一病不起的吗?杨宗之非为先祖先父的名节,而是为天下苍生。”
吴节闻言心中一震,陆炳这人他在历史书上也有了解,最是滑头。像这种立太子,惹恼皇帝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可他就这么干了。
其实,此事情也可以理解。
在真实的历史上陆炳今年就会死去。估计是这家伙知道自己身体不成了,想卖好未来的隆庆皇帝,这才行此险着,为子孙谋富贵。
反正他已经要死了,也怕不了那么多。
说起来,这个陆炳还真是聪明啊。
“说得好!”林知府一拍桌子:“玉立既然将话都说得透了,本府敢不为人之先。你那书尽快写完,我当将此书遍寄朝中同僚,为裕王的太子位造势。就算是这个知府官位不要了,甚至身陷囹圄,也顾不得了。”
“多谢林大人。”杨宗之站起身来,对林知府长长一揖。
又对吴节道:“士贞高才,我本打算让你进我书院读书的。可以你之才不逊于我。某也不会厚着脸皮让你做我的门生,咱们平辈论交。我拟著一说,将毕身所学记述于上。听人说士贞你家道中落,不妨来提某校对书稿,增删润色。”
林知府一把扶起杨宗之,笑着对吴节说:“好提议,好提议。”
吴节听得惊心动魄,他穿越到明朝之后想得也简单,不外是依靠先知先觉考个进士,然后做官,混得富贵荣华。却不想牵扯进具体的朝廷政争之中,可眼前林知府和杨宗之却想在这事上弄出风雨,他置身其中,只怕是祸不是福。
可杨宗之和林知府如此身份,说出来的话,又岂容他拒绝。
嘉靖皇帝年事已高,马上就是嘉靖四十年了。按照真实历史上的记载,皇帝还有三年多不到四年的寿命。按说,如果帮杨宗之一起写这本书,为未来的隆庆皇帝,如今的裕王继太子位制造舆论乃是一件小投资大回报的风投,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
可别忘了,嘉靖还没死,以他的性格,对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容忍,要捏死一个小小的童生,跟捏蚂蚁一样简单。
实际上,在此之前,也有不少文官上书要皇帝早立裕王为太子。
可这却犯了嘉靖的大忌:老子还没死,你们就想为朕安排后事,是何居心?二龙不相见,你们立太子,辅隐龙,是不是想朕这个真龙山陵崩,究竟是何居心?
于是,这些奏折皇帝自然是一概不许,还大发雷霆,将上书官员一一发付有司问罪。
可天子之怒不但没有吓退文官们,反让他们跟来劲,一天一表,一月一折,弄得嘉靖皇帝很不痛快。
直到景王一事出来,文官们这才转移了目标,将火力对准了景王府。
事情是这样,因为不立太子,作为皇四子的景王自然动起了心思,想要有所动作。
按照明朝的藩王制度,亲王们成年之后,都必须到出京就藩,无诏不得回京城。
景王自然也必须离开京城。
可裕王因为是内定的储君,虽然没有名号,却一直留在京城里。有这么一个先例在,景王索性耍起了赖,死活也不肯去地方。怕的就是离开了中枢核心之地,将来朝廷若有大变,等消息传到地方,黄花菜都凉了。
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得嘉靖皇帝默许。
这可是惹恼了整个文官集团。
文官们本就因为太子位一事被弄得着急上火,如今又钻出景王这码子事来,顿时闹翻了天,纷纷上书要求景王尽快离开京师,越快越好。
你景王好死赖活地留在京城里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觊觎储君之位?
朝廷自有礼制:立嗣不立长,无嗣则立长不立贤。
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人者,咱们读书人也!
天子千秋之后,谁来继续大宝,自有规矩,自然有我等正人君子来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亲王来动心思了?
于是,文官们火力全开,将怒火对准景王,见天奏请景王必须立即出京。
可惜文官们同嘉靖皇帝斗了几十年,还是没有摸清楚他的脾性。这是一个性格坚强,又有强烈逆反心理的君主。
“朕贵为天子,凡事自可乾纲独断,你们让朕做的事情,朕偏偏要反着来。”
第五十七章 明天府试
从后人的历史记载之中来看,嘉靖皇帝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荒淫的君主。在位期间也好象没做出任何值得一提的政治成就。
在位四十四年,整日都躲在皇宫里炼丹修道,无心过问朝政。更荒唐的是,为了炼丹,还四下收集处女的经血,弄得天怒人怨,甚至发生皇宫里的宫女不堪忍受这种非人折磨,群起而攻之,试图用衣带将这个变态皇帝勒死的咄咄奇事。
当处,吴节也觉得这家伙就不是个东西。可后来上了大学,阅读了相关的历史文献,这才骇然发现,嘉靖皇帝不但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政治家。
政治家不问私德,以个人品性来评论一个历史人物,不但不合适,也不唯物,很多事情需要辨证地看。
嘉靖登基时,朝中文官势力庞大,君权不彰,大礼议一事落到任何一个皇帝身上,早就被官僚们弄崩溃了。可嘉靖偏偏化不可能为可能,利用此事板倒了一批朝廷大员,将权利牢牢地抓在手上。
在位三十年来,虽然整日修炼,可朝廷政务依旧井井有条,并未陷入混乱。从这一点来看,此人不但不昏庸,还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也就是从嘉靖开始,君权进一步牢固,政令通达,这才有万历年间的繁荣局面,和资本主义萌芽的蓬勃发展。
有明一朝的政治说起来甚为奇怪,一但君权巩固,国力就会上升。反之,到崇祯年时,君权削弱,国家被一群士大夫掌握,缺乏制衡,明朝就灭亡了。
原因说起来很简单,明朝的士大夫和官僚集团的能力实在太大,若没有一个能够与之平衡的力量,问题就严重了。
正因为平衡士大夫需要有圆熟的政治手腕,所以,嘉靖皇帝的能力在明朝的历任皇帝中至少能够排在第三,仅次于太祖和成祖之后。
这么一个强力君王,又天生偏激,你文官们说要让景王离开京城。没错,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就算要让景王就藩,也该由朕来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说三道四了。
于是,嘉靖皇帝索性对大臣们的奏折来个置之不理,正被闹得烦了,派锦衣卫。
如此再三,几年下来,已经又不少大臣被罢官夺职。
可文官们并不畏惧,依旧前赴后继地拿立储和让景王滚蛋一事说事。
此事因为关系到国本,关系到未来朝政的稳定,一场风波正在酝酿。
杨宗之之所以要写书,并刊载发行于世,为裕王的太子位造势,不过是想借题发挥,将嘉靖初年代大礼议一案从新翻出来,看能不能借这个机会为杨廷和、杨慎翻案。
就算现在无法为他们平反,一旦裕王将来登基,念及杨宗之的功劳,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至于林知府的心思,吴节也看得明白。正如他先前所说,陆炳就因为替裕王说话,受到皇帝训斥。既然陆炳一系有烧裕王这口冷灶的想法,林知府自然要站出来看能不能博一个从龙之臣。
可惜,他们还是没将嘉靖皇帝的心思摸透。
以嘉靖的性子,在立储一事上会放任民间舆论泛滥吗?
此事只怕未必如杨宗之他们想得那么美好。
如今,杨宗之极力邀请吴节帮忙编纂新书。当着知府的面,吴节又不好推脱。
而这件事杨宗之是铁了心要去做,事关孝道和大义,根本就说服不了他们。
只得无奈道:“府尊,宗之先生,晚生才疏学浅,只怕难当此大任。况且,府试之后又是章试,接着又是秋闱……”
林知府先还有些不愉,听吴节说到考试一事,这才释然,点头道:“吴节你的前程要紧,玉立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杨宗之也是一笑,微微颔首:“倒有些遗憾了。”
事情就这么轻轻揭过,也让吴节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杨宗之又同吴节下了一盘棋。
因为刚才的话已经说得很深,众人的心思也没在棋盘上面。
一局终了,杨宗之和林知府这才告辞而去。临走的时候,林知府让吴节第二日去成都府衙门礼房把名字报上,又勉励了他几句,说还有三天就该进考场了,要好生准备。
等二人离去,蛾子才从里屋钻出来,抽了一口冷气:“公子,来得可是杨宗之先生和知府大人?”
“正是。”
“公子好厉害,连杨先生和林知府都亲自来访。”蛾子满面都是欢喜。
吴节微微有些得意:“锥子放在口袋里,自要脱颖而出。”
蛾子笑起来:“既然连杨先生都如此看重公子,那么吴唐两家的婚事应该没问题了。”
吴节:“能不能别提这事,我要准备考试呢?”
“那是,考试要紧,不可因为这事乱了心绪。”蛾子道:“公子将来若得了功名,还怕那唐家不巴巴儿地让媒人过来提亲。”
“对了,这两日估计会有成都府的读书人来访,我要准备功课,你到时候都挡了。”
“这事我明白。”
第二日,吴节自去知府衙门将名报了,一切顺利,只等进考场。
等从知府衙门回来,就看到客栈的院子里来了好多读书人,见来吴节,都是同时拱手作揖,自报家门,并说久闻吴士贞才名,心下仰慕,特来拜见。
蛾子在一旁急得直跳脚,不住喊:“我家公子还有准备府试呢,你们就被来叨扰了。”
既然要在士林中厮混,就不能不参加这种应酬。
而吴节因为在锦江夜宴上的出色表现,已经成为成都府排名第一的青年才俊。暴得大名,自然要参加不少文会。
刚开始时,吴节还想过要温习功课。可实在是切不过情面,心想:管他呢,反正我有考题在手,分分钟过关,又何必太为难自己。有免费酒饭可吃,又能免费游山玩水,何乐而不为。
当下,他也不看书了,就被一群读书人们簇拥着出了门。
参加了几个文会,又将老成都游了个遍,整日喝得脑袋发涨。
这一日,他很晚才回客栈,刚进屋,蛾子就气愤地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公子这几日过得可好?”
“还成,挺有意思的。”吴节喷着酒气,由衷地回答。文人们都有自己的圈子,这个圈子以师生、同窗、同年为纽带维系,一旦固定,终生不变。将来进了官场,也依着这种关系互为奥援,相互扶持。
人不可能生活在真空里。
吴节将来是要混官场的,这些人际关系对他来说尤为重要。做官就是做人,要做就做张居正那样的有为贪官。至于海瑞那种人见人怕的清官,还是免了吧。
蛾子将木盆放在吴节脚边,突然忧虑地说:“明天就是进考场的日子,公子整日游玩,一页书没看,这次考试……完了,全完了,是我的错。”
第五十八章 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吴节奇道:“怎么是你的错了?”
蛾子也不说话,只用手捧着吴节的脚,放在热水中慢慢搓着。
动作轻柔,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怎么了?”吴节反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我这几天是天天在外面参加同士子们的文会,可你也知道,读书人之间相互应酬,那是免不了的。别人来请,也不好推脱。”
“是啊,不好推脱。可人家都是有功名的,就你是个童生,若这次考试过不了,将来得不了功名,看谁还来请你?”蛾子突然叹息起来:“公子这几日看起来是很风光,连杨宗之先生和知府大人对你也是青眼有加,可没有功名基础,一切不过是虚妄,过眼云烟,转瞬就看不着了。”
吴节点点头:“蛾子你说的是这个道理,不过,小小一个府试我吴节还没放在眼中,你担心太过了。”他身体一挺,整个人散发出强大的自信。
的确,提前知道考题,又将答案背得熟烂,如果还考不中,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吴节接过蛾子手中的毛巾,又将脚从热水中抬起来:“不洗了,好累,我还是早些睡了吧,明天就要考试,我倒是忘记了。”
“我来,我来。”蛾子抢过他手中的毛巾,不知道怎么的,看到吴节眼睛里的自信,她突然有些心安。
吴节:“蛾子,在县试之前我可是没读过一天书的,不也顺利过关。咱是智慧天成,这次也不例外。”
蛾子想到这一出,不觉一呆。是啊,公子以前可是一天书也没读过,可一回四川,突然什么字都认得,什么文章都能写了。写出来的诗词歌赋我什么看不明白,可别的有功名在身的秀才甚至举人老爷都说,那可是非常不得了的。
难道世界上真有生而知之一说,那不是天才吗?
我家公子也是天才?
迟疑了片刻,将吴节的脚擦干之后,蛾子还是不放心,说:“公子,要不你再读两页书复习一下?”
“不了,我醉得厉害。”吴节打着哈欠,感觉眼睛又干又涩:“功夫在平日,临阵磨枪能排上什么用场。”
就顺势到在床上。
“公子别睡,蛾子帮你熬碗醒酒汤,再读几页书吧。”语气中既然带着一丝哀求:“想想去世的故老爷,公子,前程要紧啊。”
蛾子慌忙将油灯又拨亮了些,又心急火燎地跑出去把客栈小儿叫醒,请他帮忙。
本来大半夜地被人从热被窝里叫醒,小二非常不高兴。可一听说是吴节,他立即醒了过来。听人说,吴节如今可是四川有名的大才子,连知府大人都亲自过来拜访,这人将来可不得了。
于是,他忙生了火,同蛾子一倒用一只老鸭子,加上酸菜和高汤,熬了一盆酸汤鸭。
这汤醒酒最好。
等蛾子将汤端回房间之后,却见吴节已经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口鼻间有浓重酒气喷出,额头和脖子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这个不争气的。”蛾子心中气苦,在旁边坐了片刻,只得又打了热水,解开吴节的衣衫,小心地给自家少爷擦起身子。
刚擦了片刻,蛾子却发现了异样。
少爷的身体她是非常熟悉的,当初在南京与他圆房的时候就已看过。
后来,从南京回四川,一路车舟劳顿。吴节又是个傻子,无论洗澡、吃饭、穿衣都要蛾子服侍。
老实说,吴节的身材很难看,又瘦又小,胸口的肋骨根根可数,如同一具骷髅。
可现在的吴节好象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往日间苍白干涩的皮肤已经变成红润而有弹性,胸肌也开始饱满起来,显示出一丝男子汉特有的阳刚之气。
再看看他的脸,以往深陷下去的腮帮子也被一张国字脸所代替,黑黑的眉毛,一笑起来,眼睛都弯成月亮一般,再加上雪白的牙齿,颇有些翩翩美少年的趋势。
“这还是少爷吗?”蛾子抽了一口冷气:“怎么变了,我这几日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蛾子其实并不知道,吴节身体的变化早在他大病初愈之时就开始了。
刚穿越到明朝之后,吴节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像瓷器一样,可以说是一碰就碎,走一步喘三喘。当时他还没有放在心上,身体差成这样,他也没办法,只能慢慢养着。
可前一段时间,自从发现自己在现实社会中丢失时间之后,一种强烈的危机袭来。
在以前,梦境和现实可以相互影响,就算在明朝得再重的病,在现实社会中几针抗生素下去,立即就痊愈了。
可如果有一天自己彻底穿越到明朝,再也回不去了,身体又差成那样,一旦生病,就是一场生与死的考验。
明朝的卫生和医疗水平连现代社会的一个村卫生所都比不上,一个伤风感冒就有可能死人,这也是明朝人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岁的缘故。人一过四十,就可以自称老夫了。
吴节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如果平均寿命四十,还有二十来年好活。可在现代社会,四十岁也不过是壮年,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为此,他在现代社会从来参加那些乱七八糟的学习班之外,一些不良生活习惯也统统戒掉了,还成天泡在健身房里,整得一身臭汗。
平日里也是大鱼大肉,可劲儿的造。早晨一杯牛奶,十片吐司面包,两个橙子;中午半斤米饭、一份牛肉烧青菜、一份回锅肉外带一盘干炒牛河;晚上因为需要自己做饭,简单些,一钵白水煮素菜,一只烧鸡或者一只白切鸡,或者二十个KFC的炸鸡腿。
到睡觉时还会来一杯牛奶。
高热量高蛋白,想不变结实也难。
他这份食量很快被单位的同事知道了,众人惊呼:又一个吃货冉冉升起,如喷薄而出的朝阳,不可战胜。
一个多月下来,在现实世界里,吴节壮了一圈,有使不完的精力。
现实世界的影响到梦境,在明朝,吴节的身体也开始变成健康起来,尤其这几天,更是觉得耳聪目明,浑身是劲。
发现这不同寻常的一点,蛾子有些吃惊,定了定神,这才小心地将双手箍在吴节的大腿上。
吴节以前很瘦,尤其是一双大腿,更是纤细,两只手就能圈过来。
可现在一箍,却发现他的大腿粗了一圈,足足有三只首长的径围。
这下彻底把蛾子给吓住了,一颗心蓬蓬乱跳。
再看吴节,那张瘦脸自从饱满以后,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这还是我的少爷吗?不过,好象变得漂亮了好多。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好书123.haoshu123.coм无广告
如果吴节知道这一点,肯定会笑醒过来的:终于变帅了,至少有朝变帅发展的迹象。
在明朝,要想做官,做大官,你除了要在考场上获取功名,还得长得潇洒帅气,这涉及到明朝用人制度中的一个潜规则。
第五十九章 卯时
明朝取官,或者说人事任用制度中对官员的相貌有一定要求。
首先,你不能是残疾,这一点可以理解,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一个残疾人也有很多工作不方便做,前些年,甚至连乙肝病毒携带者也不能做公务员。
比这更离谱的事情是,某省在录取女公务员时,还规定Ru房必须对称,这就有些滑天下之大稽了,简直是对女性人格上的侮辱。
明朝是中央集权制政府,可因为民智和讯息传播速度的关系,中央政府的政令之能下达到县一级。县以下的基层社会则由宗族管理,政府在很多时候只担任指导和教化的职责。
地方上有事,大多由族长自行处置,实在处理不下来时才上报县衙门。
因此,县官很多时候不过是一种政权的象征,是朝廷的体面。
若是长得实在太丑,让人尊敬不起来,未免有损官府的威严。
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知县长得像葛优,会是一种什么情况。
所以,吏部在选官的时候,对待选官员的外表很在意,也有一本类似于手册的指导文件。
官员相貌的上品首推“国”字脸,这种相貌威严正气,有官威;其次是“目”字脸,这中五官风雅俊朗,有亲和力;最差是“金”字型,上小下大,不过,戴上乌纱帽,倒也能遮丑。
至于上大下小,尖嘴猴腮的,甚至两头小,中间大的枣核脸,就不能用了。
说来也好笑,传说中,明太祖朱元璋长相奇特,颧骨高耸、额头前突,又是个地包天,典型的“五岳朝天”,可人家是皇帝,明帝国的董事长,没有任何就业压力,不归吏部这个人力资源部门管。
所以,有明一朝,能做上大官的,大多是美男子。早年的解缙,李东阳。如今的严嵩,后来的张居正,都长得五官端正,儒雅风流。至于如今的第一权臣陆炳,更是明朝第一帅哥,史书记载,此人身形类鹤,可见长得一副模特儿的身材。
其实,以吴节以前的外表,即便考试再厉害,一路过关斩将得了进士功名,很有可能因为又瘦又小的痨病鬼身体被打发到地方上干几任知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好在梦境和现实相互影响,随着现实世界的逐步淡化,最终消失,他将全盘继承现代社会的那具身体。再加上又有着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将来未必没有发达的那一天。
蛾子并不知道这一点,她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有些害怕,少爷的体形相貌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因为天天同他呆在一起,倒没有发觉。如果照这样变下去,用不了几年,或许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模样。
想到这里,又想起少爷前一阵子突然从一个傻子变成名震四川的大才子,她几乎怀疑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妖孽再生。
“少爷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就算变成猪狗,我也得跟着他。”
“更何况他现在变得这么有出息了,难道我就不欢喜吗?”
“人说,男人十七八岁正是长个子和模样的什么。以前少爷不是有病吗,现在已经痊愈,家里生活也好过了,自然要变一个样子。蛾子啊蛾子,难道你不替少爷高兴吗?”
在吴节身边坐了一个多时辰。
想明白之后,蛾子突然高兴起来。
折腾了大半夜,蛾子已经有些疲倦了,正欲回屋歇息,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打更的声音,已经是子时了。
推窗一看,客栈还有很多屋子亮着灯。
原来,这客栈里也有几个童生来省城赶考。这些童生有老有少,前一阵子听说吴节也是来考试的同年,还有心来亲近。
可一见同吴节往来的不是知府就是杨宗之这样的名士,知道不属于那个圈子,都一脸敬畏地退下,不敢打扰吴士贞先生。
天亮的时候就要进考场了,可还是有人在温习功课,甚至还传来一个老童生压抑的哭声,也不知道在哭些什么?
蛾子听到这几声呜咽,心中难过的同时又想:“还好少爷满腹锦绣,不用为科举担心,否则今日哭的就是我蛾子了。”
她心中一激灵,今科府试卯时靠闸,需要提前一个时辰过去点卯,然后排队进考场。
现在已是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现在再去睡觉,等下若起不来,岂不误事?
一惊这下,蛾子立即出了一身冷汗,忙用冷水拍了拍脸,提起精神出了房间,去伙房为自家少爷准备早餐。
等烙好了几张饼子,替吴节把文房四宝和考篮准备好,又将一碗绿茶发开,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再看看躺在床上吴节,已经惊天动地地打起了呼噜。
原来,吴节昨天忘记了今日就是进考场的日子,喝太多酒,又受了点风,口鼻淤塞,呼噜响得如山一般。
蛾子连忙上前喊了吴节几声,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他叫醒。又用手拉了拉他的胳膊,可吴节最近长结实了许多,又如何拉得动。
忙跑到院子里喊小二,问能不能请他去雇一顶轿子过来。
小二正提着笤帚在扫院子,他有些为难,回答说大半夜的,哪里还能请得了人。
蛾子心中一急,眼圈都红了,顿足道:“此次府试可关系到公子的前程,这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小二:“别急,我有法子。”
说完,放下笤帚冲进屋去,说了声得罪,一把就将吴节拉起来背在背上,撒腿就跑。
“等等我。”蛾子慌忙拿了考篮追上去。
这一颠簸,倒将吴节给弄醒了。他睁开满是眼屎的眼睛,疑惑地问:“怎么回事?”
“要进考场了。”蛾子气苦:“你怎么才醒。”
吴节有些不好意思,朝九晚五习惯了,还真起不来。看来,以后得调整一下生物钟:“蛾子,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还说我,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也叫不起来。”
“那你用手抽我啊,实在不行就用冷水浇。”吴节故意逗着小丫头。
“我哪里敢,你可是我的少爷。”
小二在旁边听得笑出声来,吴节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二,多谢了。”
“当不起,当不起,能背吴先生进考场是小人的荣幸。”小二有些得意:“吴相公,听人说你是我四川第一才子,将来可是要做进士的。进士是什么,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小人连天上的星宿都背过,也是好福气。”
“哎,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吴节挣扎。
小二:“吴相公你坐稳了,马上就要到地头了。”然后就是低头一阵猛跑,转眼就跑到成都府学。
全成都考生都来了,眼前除了人还是人,总数起码上千。
第六十章 乱乱乱
明朝晚上都有宵禁,也就是说入夜之后,城门都要关闭,街道上也禁止行人出没,防止有作奸犯科之辈出来作案。
总体来说,明朝从立国起,治理地方讲究的是一个“堵”字,能够将不安定因素扼杀在萌芽之中那是最好不过,至于给百姓带来的不便,则不在地方官的考虑范围。
可大明朝经过任宣之智,到嘉靖年间,国力繁荣,正处于颠峰状态。所以,在繁华地区,宵禁一事也管得不那么严格。
对于过夜生活的百姓,官府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大半夜牛马车和轿子是不允许出现的,如此一来,成都城就出现了一个特殊行业---背夫。
普通百姓晚上去赌场或者青楼玩得太迟,如果要回家又不愿走路,自然有一群脚夫凑上来问:“背不,去哪里?”“骡马市,好,十文钱。”然后,背上你就是一通猛跑,由于可以抄近路,速度比轿子还有快上几分。
官府半事和科举考试都依照朝廷早朝的规矩,定在卯时。
可四川这地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两百天是阴雨天,天亮得迟。在隆冬时节,很多时候都是上午九点才彻底亮开。
于是,很多人都选择了这中便捷又便宜的出行方式。只不过,达官贵人们自家养有轿夫,不用被人驮在背上,不成体统。
古代的读书人身体都弱,很多人都是走上几步路就发喘。
今天来参加府试的不少考生都雇了背夫,吴节倒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成都府除了一个成都城,还有新津、新都、邛莱、华阳等好几个县,来的考生比新津县试是多了许多倍。一时间,府学前的小广场上除了人还是人,吵得人心慌。
也就在这个时候,才有些进大考场的味道。相比之下,县试根本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众人都是又惶恐有期待,更有人脸色发白,嘴唇微微发抖。
几个衙役站在府学门口大声吆喝,不住地推搡着拥在前面的童子门,大声喊:“别挤,别挤,知府大老爷等下就会过来点名,点到名字的就上前接受检查,然后按照考号找你们自己的考舍。”
“别挤,别挤了,都有份进去。”
“你们挤在这里,什么时候才能了事。卯时一到,立即关门。”
衙役们喊得声嘶力竭,可来考试的人实在太多,有不少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
可他们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等到卯时就关大门,到时候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不放进去时,考生们都慌了。也顾不得那许多,都死命地朝前冲去。
很快,就是一场不小的骚动。几百上千人都在大声喊。
更有些垂髫小儿放声哭泣,寻找一同过来陪考的父母。
吴节来得迟,还好没被裹进人潮中去。可一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他还是感觉头皮发麻。太多人了,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这才是童子试的第二场,就算过关也没有功名,若换成最后一场院试,甚至乡试,也不知道是何等情形。
不过,科举考试自来就是一个金字塔,一个童子试就能刷下百分之九十的考生。后面几场,想来也没有这么乱,这么多人吧。
不断有人被挤倒在地,手中的考篮也丢了,文房四宝撒落一地。
更有一个头发胡须都白透了的老童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挤了出来,额头上有淋漓鲜血,整个人像是呆住了,站在边上嘴角流着唾涎。
吴节看得不住摇头,这个林知府也不知道是怎么组织的,管理能力低下,这场面实在是太乱了。像这种考试,在考试之前本就应该安排考生提前熟悉考场,并让他们熟悉入场程序才是。
不过,转念一想,吴节不禁失笑:我如今连个功名也没有,却想起这种事情,还是先想办法挤进去要紧。
其实,古代之所以不让考生提前熟悉考场,主考官估计也是为了避嫌。否则,若是先放考生进考场,碰到作弊的在考生之中留些东西,成都府的一干官员可都要吃挂落。
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的好。
吴节从小二身上跳下来,大概是昨天喝太多酒,又没睡醒,只觉得脚下有些虚浮。
他回头对小二说了声谢谢,又对蛾子道:“蛾子,你还是先回去吧,这场考试要考三天的。”
蛾子摆头:“不,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又推了他一把:“快进去,等下若迟到就麻烦了。”
“好的。”时间紧迫,吴节也不废话,他的目标是在一天只能把府试拿下,就奋力朝人群里挤去。
刚一冲进人群,就感觉到偌大的压力,实在太多人了,空气中满是书生们身上的汗臭,间夹着墨汁的味道,也不知道是谁的文房四宝被挤落在地上。
人群中除了士子,还有不少看起来像是奴仆一样的人,又叫又骂,估计是来替自家少爷开路的。
“乱,真是乱到家了!”吴节不住苦笑,可也没办法,只能顺着人潮一步一步朝前涌起。
好在他在现代社会挤惯了公共汽车,经验丰富,倒没吃什么亏。
这点拥挤程度,敢同后世早高峰时的BUS比吗?
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得“啊!”一声尖叫,是个女子的声音。
回头看去,却是蛾子跟了上来。那个客栈的小二也跟在后面,正奋力地支着胳膊推着挤过来的人,口中喘着粗气:“士贞先生,我来助你!”
吴节吓了一跳:“蛾子,快出去,小心挤着了你。”
蛾子大声道:“不亲眼进到少爷你入考场,蛾子不放心。”
“你说什么?”实在是太闹了,吴节没听清楚。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两个读书人出现在吴节的面前,大笑:“原来是吴大傻子,你今天也来考试了?”
吴节一看,竟然是新津县的姜、黄二位书生。
姜黄二人身边还带了几个仆人。
吴节心中疑惑,这二人平日牛比哄哄的,一副才子模样,怎么也来参加府试了?他还以为这二人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原来却不是这样。
一看到他们面脸奸笑的样子,吴节心中一阵咯噔,感觉到一丝不妙。
果然,姜生转头对黄生笑道:“黄兄,看吴节挤得这么辛苦,咱们都是老乡,是不是该帮帮他?”
黄生笑道:“那是自然,吴节是我县,不,应该是我们成都府的第一才子,如果连考场都进不了,那才笑话呢!”
黄生朝手下人递过去一个眼色:“你们几个帮帮吴大傻子,把他给本公子叉出去。”
“是。”几个仆人从过来,就把吴节朝人群外推。
“你们要干什么?”蛾子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