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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华西里     最才子txt下载     最才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曝露

    “好象还有一个没交卷。”彩云有些不甘心,妙目一转,目光落到吴节头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彩云看过来,然后同时哄堂大笑。

    “是还有一个人没交卷。”

    “哈哈,估计是写不出来,又要交白卷了。”

    “呓,我怎么说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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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宓和小环正说着话,厅堂中的一众书生发现吴节还没有交卷,知道他一个字也没写,同时发出讽刺的大笑。

    唐宓心中突然一跳,她的诗文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也不知道文大人和教授,还有爹爹做何评论。一直以来,别人一说起她这个才女都是交口称赞,其中未必不带着一丝恭维。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究竟怎么样。

    此时,终于轮到自己的作品,还真有一些紧张。

    “小环,安静些,该吴节公子交稿了。”唐宓眼睛里带着期待的光芒。

    “小姐,只怕那吴大傻子今天要交白卷了。”小环正在为吴伦调戏歌女一事而恼火,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冷笑道:“刚才小姐你也看到了,他手中的稿子已经不小心弄坏了,现在就算想抄也没处抄去。”

    唐宓淡淡道:“吴节公子可不傻,一首《临江仙》也不过五六十字,看了一个下午,早就该背熟了。”

    “大小姐你还在替他说好话,一个傻子能有什么记性,况且……”

    “况且什么?”唐宓察觉到小环语气中的不对,警惕起来。

    小环一呆,这才知道失言,讷讷道:“小……小姐,婢子,婢子也是在刚才……才将你的诗稿交给吴节的,他一直没有机会看,更别说背下来了……”

    “啊!”唐宓惊叫一声,目光中带着一丝怒意,冷冷道:“你跪下。”

    “大小姐。”小环知道不好,她先前之所以拖延到诗会开始才给吴节稿子,就是想让吴节在仓促之间没办法背下来,出个大丑。这一幕落到唐老爷的眼里,没准就能让他下决心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跪下!”唐小姐立即爆发了,凛然喝道:“身为下人,你就是这么做事的。一定是你对吴节公子有成就,这才故意拖延着不给他稿子,想让他在众人出丑。你想过没有,吴节与我有婚约在身,他的脸面就是我唐宓的脸面,我的脸面就是你小环的脸面。这几年我也是宠着你惯着你,没想到你却替我拿起主意来了。你这样的丫鬟我可用不起,立即收拾好东西,回家去吧!”

    “小姐!”小环吓得立即跪在地上,一想到就要离开唐大小姐,泪水连串落下,顾不得其他,大声哭道:“小姐,小环知道错了,别赶我走。若不能和你在一起,小环还不如去死!”

    “别哭,快走!”唐宓听到这一声大哭,花容失色:“这里很多人的。”

    可惜,因为这哭声实在太大,只听得屏风那面立即就安静下来。

    然后是唐老爷的一声怒喝:“何人在后面喧哗,滚出来!”

    唐宓和小环忙走了出去,先对众人盈盈一福,然后又向文同知和府学教授拜下:“唐宓见过文大人、教授大人、爹爹和各位公子。”

    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看坐在下面的吴节。

    座下,吴节猛地站起来:“你,你真的是唐宓唐家大小姐。”

    唐宓嘴角又是一弯,如同一朵绚烂的牡丹花开,一时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旁边的黄、姜二生本一脸的猪哥样,听到吴节的叫声,同时哼了一声:“吴大傻子你坐下,这就是咱们蜀中大名鼎鼎的唐宓唐小姐。”

    “不是小颦吗?”吴节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哎,我本就该想到的,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本以为唐宓长得和唐大老爷一样,是个猥琐的胖子,想不到却漂亮成这样,这不科学啊!

    这么一个形容丑陋的家伙竟然生得出这样的女儿,可疑,非常可疑。

    看着自己女儿竟然跑到这里来抛头露面,唐大老爷惊愕的同时又恼怒地喝了一声:“你跑这里来像什么话,快走快走。”

    唐宓:“爹爹,女儿听人说蜀中圣手彩云姑娘过来了,就想过来见识一下她的琵琶绝技,就偷偷藏在屏风后面,刚才一时忘形,惊叫出声。”

    唐大老爷一挥袖子:“还不退下?”

    一直没说话的文同知突然抬头,和气地对唐宓说:“你要听,自可大大方方地过来听好了,也不用走,就站在屏风后面吧。”

    唐宓大为惊喜:“谢谢文大人。”忙带着小环回到屏风后面,可一对小脑袋还是时不时探出来,惹得厅堂中众书生心中一阵无由的悸动。

    唐大老爷摆摆头:“也是我太娇惯她了。”

    文大人笑笑:“若是宗之现在在这里,肯定会说:‘我家的孩子所行所言,自然要快意为之,何须他人评说。’这才他杨宗之这种名士的风范。”

    唐老爷一窒,讷讷几声,转头看着众生:“好了,还有谁没交卷?吴节,只剩你一个了,快把将上来看看。此次诗会已然兴尽,就别磨蹭了。实在写不出来,就滚出去!”

    他一声怒喝,再次将厌烦的目光落到定定站着的吴节身上。

    “他妈的,原来小颦就是唐宓,是我吴节在这个世界的未婚妻……我竟然把她给休了,愚蠢啊愚蠢!”吴节无语问苍天。

    回想起昨天在现代世界那次相亲,他心中就有种吃了一只大苍蝇的感觉。窝火那是肯定的,自己怎么说也算是一个英俊儒雅的青年,可在现代社会就因为没钱没势,连那么一个非主流也看不我。

    还是古代好,我吴节虽然相貌普通,又背负着一个傻子的名声,可如唐宓这样一个才女加美女,却对我死心塌地。否则也不可能提前让小环带一首《临江仙》过来,让我吴节抄袭。

    有妻如此,也是我的运气。

    一瞬间,吴节甚至有一种欢呼雀跃的感觉: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子居然是我的未婚妻,不会是在做梦吧?

    可是,自从我写了休书之后,已经将唐家得罪尽了。就算唐小姐对我有意,她家里人也不会同意。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心中笑了笑,却又是一动,想起自己在现代社会丢失的那一天一夜的时间,突然有一股冷汗从背心沁出来:如果将来还要在现代社会丢失时间,而且这丢失的时间越来越多,直到终有一天再不会回到现代社会,要在这明朝过一辈子。作为一个文人,还有什么比名声更要紧的东西。科举入仕对我吴节来说没任何难度,将来考个进士没有任何难度。可按照明朝官员任用制度,取官取德。你一个傻瓜,就算再能考试,也不可能让你去做一县县令,代天子牧民。最多给个荣誉称号,打发你回家赋闲养老。

    如此一来,自己费那么大劲去科举也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必须从现在让世人忘记自己是个傻子。

    吴节啊吴节,你以前实在是太无欲无求,或者说太实际了。眼睛只盯在科举上面,却不知道名声这种东西对古人来说,也许没实际用处。可一旦你获取功名,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时,名声这种东西的厉害之处才能体现出来。

    也许,我需要做出些改变。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只要我能够在这场诗会上脱颖而出。

    《临江仙》……哎,我可不会做诗做词,不过,写不出来,哥不会抄吗?

    吴节的嘴角不由地带着一丝微笑。

    这个时候,一阵风透过窗户缝隙吹进厅堂来,吹灭了几支蜡烛,有银色月光投射而入,让吴节心中一静。

    又想起刚才唐宓那张找不出任何瑕疵的绝色容颜,再看看抱着琵琶坐再前面的彩云,吴节心头一亮:月光、小颦、彩云……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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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家老爷厌烦的神情明摆在那里,众生看得明白,心中顿时大动。

    本来,唐家小姐才女的名气就已经震动整个蜀中,又有传闻说唐宓乃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女,大家都有些心动。

    可惜人家早就于吴节有了婚约,别人也只有暗底下倾慕的份儿。

    只能用“唐大小姐虽然有偌大才女之名,可相貌未必就如传说中那么美貌,或许是个无盐一样的丑鬼,以讹传讹而已。”来安慰自己。

    等到吴节是个大傻子的事情传开,就有心思活泛之辈请媒人上唐府提亲。丑女就丑女,家有丑女是福,女人嘛,灯一吹就那样。只要娶了唐家大小姐,那陪嫁肯定少不了,少奋斗一百年啊!

    可惜,唐家都以自家与吴节的婚约尚未解除为由,一一回绝了。

    现在,看到唐家小姐的美貌姿色,又见唐家老爷对吴节的态度如此恶劣,知道这桩婚事快要走到尽头了。唐家小姐天仙一样的人物,唐家又是大富大贵的门第,怎么可能把女儿许给这么一个交白卷的大傻子?

    众人精神一振,心中都是幸灾乐祸起来,巴不得吴节再丢个大人。中午时的诗赛,这傻子已是一字未写,这回估计也是憋不出来的。

    吴节越丢人,咱们的机会就越大。

    一时间,众人都是神情紧张,有的人还暗子握紧了拳头,只待吴节一交白卷就将他轰出厅堂。

    “哈哈,唐伯父说得对,写不出来就别磨蹭了。”吴论得意一笑:“适逢如此良辰美景,节弟你若一字不着,未免有些失礼。《临江仙》这个词牌说起来也不甚难,只要知道格律和平仄,急切之中,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凑上几句。实在不行,你就胡乱填几个字上去,做首打油诗好了。”

    “对,就做首打油诗好了,权当是个乐子。”众人又是一通鼓噪。

    “打油诗啊,这个我会。”在众人的喧哗中,一直呆若木鸡站在那里的吴节突然叫了一声:“我最喜欢做打油诗了,也写得极好。比如中午的时候我就写了一首关于三峡的诗,可因为不知道这次诗会要不要,就没拿出来。”

    “哦,节弟中午原来是写了一首诗的,怎么不交稿。”吴论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节弟啊节弟,你让为兄我说你什么好呢。要不,你现在念一遍给大家听听。”

    “好,我念了。”吴节还是那副木楞楞的样子,朗声道:“徒步走来观三峡,曲曲折折像麻绳。如果自己倒着看,曲曲折折还是绳。……我念完了,写得究竟如何啊?”

    腼腆一笑,吴节看起来很害羞的样子。

    “噗嗤!”有人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去。

    有人捂着肚皮蹲在地上。

    就连庄重的文同知也含笑摇头。

    唐老爷气得脸带青气,连连拍案:“来人,把这个煞风景的夯货给我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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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修改了一下,把两章合为一章,所以,下午就不更了。

第三十二章 彩云归(冲榜,求推荐票)

    屏风后面,一脸泪水的小环听到吴节这首打油诗,想笑,却又不敢,憋得一张脸都红了。

    旁边的唐宓一笑,然后又是一脸忧虑,喃喃道:“这个吴节,太不正经了。或许你是真的不擅诗词吧,又何必要自己作践自己?”

    正当几个书生要冲上来将吴节扭出去的时候,吴伦却喝住他们,朝唐老爷一拱手:“唐伯父,既然节弟要写打油诗,且看在小侄的薄面上让他作完好了。”

    “对对对,让吴节公子把词做完,咱们也好见识一下他的绝世才华。”众人立即回过神来。这个吴伦真是促狭,嫌吴节出丑不够,还有继续耍弄。

    吴伦公子拿了这次诗会两场第一,暴得大名,已隐约有蜀中青年士子马首之势。将来若在场面上行走,少不了要同他多打交道,花花轿子人抬人,卖他一个情面也是应该的。

    况且,捉弄吴节这个大傻子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唐老爷没想到吴伦会为吴节求情,一怔,气哼哼地说:“贤侄,老朽今日总觉得这厅堂里浊气逼人,原来是这么一个混帐东西混进来了。就算让他写,也不过胡诌几句乡谚昵语,反污了我等的耳朵,你替他说什么好话?”

    吴纶忍住得意的笑容:“唐伯父,既然吴节接到了唐府的请柬来参加这次诗会,按照规矩,他可以写出自己想写的诗词。我等可以笑他写得不好,骂他狗屁不通,但不能不让他发出自己的声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唐老爷还要生气,旁边,文同知却突然缓缓开口:“的确如此,吴伦乃是执中之言。”

    “对啊,让他写。”众人又发出一阵笑声。

    既然文大人说话了,唐老爷也不好反驳,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胸膛因为气愤上下起伏。

    看着一脸嬉笑的众人,吴节一声冷笑却从心中冒起:笑吧,狂欢吧,等下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宋词,什么才是中国古典文学的顶峰。

    他装出傻楞楞的笑容,朝唐老爷一拱手:“泰山老大人,你真的要让小婿作词吗?”

    一句“泰山老大人”一出,众皆愕然,屏风后面的唐宓也惊得一脸羞红,忍不住“啊”一声。

    “你……”唐老爷铁青的脸变成猪肝色,一挥手:“快写,写完就给我出去!”

    “哈哈,尔等竟然评吴伦的词为第一,依吴节看来,那词陈腐不堪,若这样的作品也能拿第一,传了出来,岂不让人笑话我蜀中无人诶!”吴节慢慢挺直身子,瘦弱的身躯突然精神起来。就好象一把脱鞘而出的宝剑,再不复先前的猥琐懦弱。

    又端起一杯醇厚的剑南烧春,仰喉饮尽。一挥长袖,衣袂飘飘地朝窗户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俄吟:

    “梦后楼台高锁,

    酒醒帘幕低垂。

    他年春恨却来时……”

    这三句,严格地说只是一句半。意思是,梦醒只见高高楼台阁门紧锁,酒意消退但见帷帘重重低垂,他年春天惹起的恨恼又来缠我。

    词句普通,甚至还略显平淡,加上吴节念得又慢,大家不耐烦的同时,也不觉得有何出奇之处。

    不过,还是有识货的人心中一凛,不得不说,这三句格律平仄都对了,也将那春天的夜晚和酒意朦胧中惆怅思绪写得体贴,铺垫到十分。

    这却不是一个傻子能够作出来的。

    虽然厅堂里还有是士子们起哄的怪笑,但那笑声分明小了下去。

    走到窗前,吴节停了下来,转头深深地朝屏风这边看过来,却没见到唐宓。

    反倒是那彩云抬头向他递过来一个鼓励的微笑。

    吴节略微有些失望,提高声气,继续咏道:“落花人独立,微雨**。”

    至此,上半片《临江仙》已经念完。

    唐家老爷正恼怒地端着酒杯喝闷酒,听到这点睛一般的两句,手一颤,酒水淋漓滴下,只感觉脖子后面像是有一道冷风吹来,吹得寒毛根根竖起。

    彩云脸上的微笑不见了,放在琵琶上的右手也微微抖动,禁不住痉挛般地一勾,然后一挑,有柔美忧郁的乐声在厅堂中流淌。

    随着这一声琵琶幽咽,众人都仿佛看到一个面容苍白的白衣少年正在春日的微雨中,背手看花,如梦似幻的雨幕中,燕子飞来又去,如同流年。

    再没有人说话,厅堂中除了乐声,静得可以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而大家脸上的嘲讽也被如痴如醉所代替,都不由地正襟危坐。

    ……

    “落花人独立,微雨**。”

    屏风之后,唐宓将这两句反反复复地在心中念了几遍,眼睛里有晶莹的水气沁出。

    正要再次沉浸在这婉约得让人心碎,绮丽得无法呼吸的氛围中时,吴节突然一伸手,猛地将两扇花窗推开。

    “蓬!”一声,清风满屋,无边月色瞬间涌进厅堂。

    那乳白色的月光如同活过来了,水一样在人群中,桌椅间流淌。

    再次挥动衣袖,哗啦风声中,吴节看起来直如那云雾中的出尘仙人。

    只一道目光热烈灼热,依旧朝屏风看来,就好象要将其看穿。

    “记得小颦初见,

    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

    “记得小颦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唐宓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暗红色衫子,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滴落下来,又转眼被月色吞没:“小颦,小颦不就是我吗?”

    “依稀记得小颦和我在下午时见面的情形,她穿着绣着两重心字的衫子。此刻,有人拨动琵琶弦述说乡思的滋味,就如这时的月光那样皎洁如玉,她却如飘然而去的彩云,袅无音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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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挥手自兹去(继续求推荐票支持

    唐宓哽咽着嗓子,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将这首《临江仙》反反复复地念了两遍。只觉得斜飞的燕子和着微凉的春风,化成一缕柔丝,将无脏六腑都收束在一起。

    然后狠狠一勒,勒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缕缕丝丝深入骨髓,如刀如刺,或痛或苦,或麻或痒,清晰深刻,偏偏却无从把握。

    待到最后一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罢了,那已经绷紧的丝缕却猛地碎开,随着雨中丁香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心中最柔软所在。将已经五味杂陈的那颗心熨贴如初。

    “原来吴节公子的诗词竟好到极处,可笑我唐宓还想着为他捉刀,当真是羞煞了人。”欣喜之余,一张脸有微微发烫。

    再看看那白衣飘飘的少年,神采如此飞扬。虽然相貌平凡,却不让魏晋高贤。隐约觉得,也只有如此男子才配得上我唐宓。

    风流当如吴士贞,余子不过豚犬尔!

    见唐大小姐痴痴地站在那里,如同梦魇,小环不懂诗词,忍不住问:“大小姐,吴大傻……吴公子这首词作得如何?婢子看他又唱又跳的,跟小丑一样,估计又丢人了。”

    唐宓这才清醒过来,一挥袖,转身就走,只幽幽一叹:“若吴士贞这词早一些出来,也没人敢上前献丑。一曲《临江仙》,前有‘滚滚长江东逝水’,后有‘曾照彩云归’,已将这个词牌写尽了。也许,百年之后,依旧有骚人墨客对此情此景津乐道。”

    ……

    整个大厅堂鸦雀无声,没有喧哗,也没有先前吴伦词出来时,震天也似的叫好声,还挂在众人脸上的嘲讽已经被震惊和瞠目结舌所代替。

    吴伦的词大家还能叫一声好,而吴节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一出,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喝彩。

    刚才他所念的正是北宋晏几道的作品。

    晏几道是北宋词人晏殊的第七子,人称小晏。有词作两百多首传世,除三首长调,其余全是小令,他的小令词在北宋中期发展到一个高峰。小令词多怀往事,抒写哀愁,最能打动人心。尤其是这首“落花人独立,微雨**”,更是他的代表作,便称之为九曲回肠,千古名篇也不为过。

    其实,宋词中的〈临江仙〉还有不少佳作。比如李清照的“庭院深深深几许,”、秦观的“千里潇湘挼蓝浦”。

    尤其是李清照那首之中“浓香吹尽有谁知,暖风迟日也,别到杏花肥。”更是婉约秀丽得让人柔肠寸结。

    只不过,李易安是个女子,若吴节用她的文字,味道未免有些不对。至于秦观,甚至苏轼的作品,不但不应景,也不甚佳。只小晏的这首合此间意味,其中最妙的是还嵌进去了小颦和彩云二人的名字。

    这个异世界的明朝因为没有唐诗宋词的滋养,文人们诗词唱和,走的还是隋、卫两朝宫体诗的路子。即便元曲也算非常不错,可未免有些粗鄙,典雅之处尚且不足。

    杨慎那首“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豪迈苍凉,已是从隋至今的第一流作品,普通人认为,就算强行去作,也未必能超越小杨学士。可没想到吴节这首词,走的是现代人口中所谓的小清新路子。两首词,一首苍劲雄伟,一首婉约典雅,竟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这就是千古绝唱。

    念完这首《临江仙》的吴节将飘飞的长袖一卷,收拢在一起,朝为首的文同知等人一施礼,一声:“告辞!”

    然后潇洒地朝门外走去。

    众人都还处于石化状态,却没人想着说什么,也没人去拦吴节。

    远远的,吴节朗朗的笑声传来:“上一场吴节非不能,不屑为之。不过是一首长江、三峡而已,又有何难。吴节又得一首打油诗,博君等一笑。”

    “风急天高猿声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

    声音苍劲悠长,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可细细品之,其中还带着一种看尽人间炎凉的明悟和胸中壮志未酬的寂寥。

    刚才那首《临江仙》婉约隽永,乃是白衣少年的轻吟浅唱。

    这首七言却是一个沧桑老者在那三峡的蜿蜒栈道中艰苦跋涉,脚下是奔流而去的大江,头顶是亘古不变的青空。

    一声长叹:逝者如斯夫,如同这不息流水,不舍昼夜。

    白衣少年、堪破世情的老者奇异地汇合在这么一个人身上。

    ……

    长吟之声袅袅不绝,却终不可闻。

    吴节已消失在那一片皎洁月色之中。

    静默良久,文同知突然一叹:“这若是打油诗,却置他人于何地?”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士子一脸羞红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文同知等人面前,从案上挑出自己的词稿,一把扯得碎了:“吴士贞大才,有他佳作在前,小生所写的这点东西当真是不堪入目。可笑我先前还极尽嘲讽之为能事,现在回想起来,真真让人羞死。小生今生再不言诗。”

    “蜀中有子吴士贞,谁人敢言诗词绝?”又有几个心胸豁达的士子站起身走过来,将自己的稿子扯碎了,依次在文同知等人面前长长一揖,却不说一句话,转身离去。

    “胸襟坦荡,大有古人之风,我成都士子当真不错。吴节诗词一出,千秋之后,定然有人记得今夜种种。”文同知抚须哈哈大笑,转头对唐老爷道:“唐讷,我听人说吴节是你未来的东床快婿。你唐家的唐宓小姐已是名震四川的才女,杨宗之一代学问大师。还有仙逝的杨阁老、小杨学生。我巴蜀一地的文脉都汇集到你们家了,当真让人羡慕。既然吴节有如此绝世之才,先前你因何要轰他出去。是怕他抢了其他士子的风头吗?”

    听文大人提起吴节是自己女婿一事,又想起自己先前对他诸多呵斥,甚至要着人将他轰出去。唐老爷唐讷面庞和脖子都**辣的,喉结滚动半天,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府学教授见唐讷满面羞愧,心中好笑,道:“看样子,这个吴节得头名是实至名归了,大家没意见吧。”

    站在那里的吴伦身体一颤:“他得第一……不……不行……”

    文同知呵呵一笑,也不理睬吴伦,对教授道:“吴节进前十四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是否拿第一,还得问彩云姑娘。”

    “对,下官却忘记了这一条。”教授点头。

    正在这个时候,琵琶声又响起来,然后是穿云裂石的歌声:

    “梦后楼台高锁,

    酒醒帘幕低垂。

    他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

    微雨**……”

    一曲《临江仙》终了,然后又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第三十四章 时间危机(第三更,再次求推荐

    春潮带雨晚来急,淅沥的雨水落了一整夜,于是,城外的岷江涨水了。

    穿越到明朝最大的好处是没有压力,生活节奏缓慢得令人发指。突然间,吴节感觉到自己有用不完的时间。他每天都会睡到中午才慢悠悠地起床,然后夹上一本书,拖着木屐,踩着四川特有的红砂页岩石板在大街上慢悠悠地走上一里地,去唐猪脚家吃面。

    唐猪脚虽然姓唐,却与唐宓家没有任何关系。他家的大白豆炖猪脚是新津县有名的小吃,猪蹄和大白豆炖上一夜,都煮得烂了,整个汤色呈现出牛乳一样的白色。捞上一碗头汤面,将汤汁一浇,撒上翠绿的香菜和葱花,再勾上一勺油辣子,那滋味与后世一样,鲜香辣爽。

    来到明朝一个多月了,吴节疯狂地爱上了四川小吃,从城北吃到城南,什么凉粉、三合泥、泥鳅钻豆腐,都一一吃了个遍。

    原滋原味,食材上乘,却是现代社会所享受不到的。

    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原本有晏起的习惯。对此,蛾子并不觉得奇怪,通常都会埋着头小心地跟在吴节身后,亦步亦趋。

    等到服侍完自家公子落座,这才叫了一碗豆腐脑,两个葱油酥,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吃着。

    蛾子平日里看起来性格急噪,可在外面却恪守着一个侍女的本分,很少说话。碰到吴节闷得难受,逗她说话时,也不笑,只嘴角一抿了事。

    就这样,一主一仆,一前一后在石板地上走着,脚步声轻盈清脆。吴节白衣飘飘,虽然身体还很瘦弱,可现代人的自信和从容放在这小巷、古城和飞花的春日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蛾子又是那么一个伶俐可爱的小姑娘,想不成为新津县的一景也难。

    吃过午饭,吴节通常会去新津西门桥下的那棵大榕树下泡上一杯绿茶,在暖阳下懒洋洋地看几页书。然后抬起头端详片刻江面上的渚青沙白,飞鸟回旋。

    有时候,吴节心想,这样的日子也不赖啊,比起现代社会那快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生活节奏,这里就是天堂。

    对于一个没有远大志向的人来说,这种生活才是梦寐以求的。

    如果不是想着科举一事,吴节认为,自己大概也许会这样一天天过下去,然后一天天老下去。看着身边这个小姑娘慢慢和自己一道慢慢地皱纹满面,慢慢地头发花白。然后,蛾子和自己会相互扶持,佝偻着身躯,依旧每天一次面馆、茶馆来回踱步,彳亍而行。

    少不入川,老不出川。

    “可惜我并不是观光客,也没有这种闲适的心境。”

    竭力摆了摆头,将这中莫名其妙的心思抛之脑后,吴节又振作起了精神,看了一眼手中的稿子,然后低头默背。直到日头西斜,直到杯中绿茶再也没有一丝热气。

    “预感已经变成了真实,或许真要陷在这个世界再也回不去了。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就会被时间所抛弃。”

    自从上次丢失了一天时间之后,吴节也曾经感受到一丝恐慌。但接下来几天,这种事情再没有发生,他也渐渐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一次偶然时间罢了。

    可就在十二天前,同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唐家诗会结束的那天晚上,吴节在梦中照例回到了现代社会,这一次并不如往常一样被手机预设的闹钟惊醒,而是同上次那样在图书馆的电脑前醒过来。

    一看到电脑屏幕,又看到周遭林立的书架,吴节浑身冰冷。

    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老半天才醒过神来,在恢复知觉的第一个瞬间,吴节就是将目光落到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一栏,正是上午十点。而自己今天上午究竟做了些什么,又是怎么从家来来到单位的,却是一无所知。

    猛力地吞了一口口水,用颤抖的手点开日期栏,一看,吴节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麻辣隔壁的,果然又丢时间了,还一丢就是两天。”

    原来,同以前每次只丢一天不同,这次一丢就是两天,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无论吴节如何回忆,死活也想不起这两天自己具体做过什么,就好象自己患了失忆症一样。

    距离上次丢失时间到现在,也不过几天时间,不但间隔短,时间也越来越长。

    一次或许还可以用偶然来解释,同样的事件如果第二次发生,就是必然了。

    按照墨非定律的话说,坏事总是接踵而至,没有逃避的可能。

    如果没有猜错,这种突发事件还将继续,越来越频繁,丢失的时间夜将越来越长,直到彻底穿越到明朝,再也回不来了。

    坐在电脑前呆了半天,又问同事要了一支烟,点燃了,猛吸一口,却被呛得不住咳嗽,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掐灭烟头之后,吴节想了半天,总算想出一个头绪:将来自己彻底穿越到明朝是板上钉钉的了,想逃避也逃避不了。

    对于穿越,他并不陌生。实际上,他闲着没事的时候也常在网络上看一些穿越小说。自从自己每晚都会进入梦境世界之后,他也细心研究过这种独特的文学题材。

    总的来说,穿越小说分为两大类:肉身穿和魂穿。

    所谓肉身穿,就是整个人连灵魂带**直接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而魂穿则是灵魂进入另外一个世界的原住民的身体,顶替他的身份生活。

    按照自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魂穿夺舍。

    之所以还会穿回来,应该是自己的灵魂和那具原住民的身体契合度不高,这才时不时穿回来。

    可是,自己在明朝已经生活了一个多月,灵与肉的配合程度逐渐圆满,就像一辆新车就快要跑完走合期。一旦磨合期间结束,这种双向穿越的事件将不再发生,

    “这很糟糕,虽然说我对现代社会这种灰色的看不到任何前景的日子也非常厌倦,可一旦再也回不来了,却还是有些留恋。没有电灯、电视、电脑的古代社会的确让人郁闷。不过,如果能在那个世界干出一番事业来,也很让人激动。问题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时间还来得及吗?”

    希望这个缓冲期足够长,至少能让我有时间将该背的资料都背下来。

    接下来,一切得到了印证,丢失时间的事情第三次发生。

    这一次是三天,而在古代世界里才过去了两日。

    一场时间危机悄悄降临。

第三十五章 合理分配时间,做好彻底穿越的

    唐家的诗会已经过快半个月了,不出意外,吴节拿了第一。如果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进书院读书。

    可惜,吴节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

    一来他和唐家已经翻脸,还没贱到送脸上门的地步;再则,现在已经是三月下旬,府试的日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四月六日。即便那场考试对自己来说根本就没任何难度,可自己需要背的资料还有一大堆,也没时间去书院受教。

    说起背资料就不得不提那个什么狗屁的大脑银行训练班。

    因为之前出现过丢失了时间的事情,让吴节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所以,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的范文背熟是当务之急。

    在免费上了一堂课之后,他感觉那就是一场骗局。首先得承认,讲课老师非常剽悍,一讲课起课来,口号喊得山响,然后又展望一通美好前景,说什么学了我的课,包你成为记忆狂人,别说对付一般考试了,就算是考托福、雅思,甚至公务员也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

    还别说,那鸟人的煽动能力极强,且不说其他学员,就连吴节这个一样冷静的人也被弄地热血沸腾,几乎要当场掏钱交学费了。

    可等回家一琢磨,靠,差点被忽悠进去了。讲了一晚上的课,除了被说得浑身激动之外,好象也没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看来,这就是一个骗子机构,这种当咱们是不能上的。

    仔细一想,记性这种东西自己并不差啊,否则也不可能从小学到中学,然后考上大学。也没什么捷径可走,不外是多看多背多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八千块学费啊,可以干很多事情的,又何必浪费到这上面?

    想通这一点,吴节也懒得再理睬那个什么大脑银行培训机构,反用这笔钱报了几个兴趣学习班。

    琴棋书画,君子四艺,既然立志混文坛,这些古代读书人的基本功都要学。书法就不说了,自己的字本来就写得非常好。琴,恩,先买一张古琴,然后找个老师;棋,图书馆斜对面有家茶楼,是本市围棋爱好者的积聚地,来得茶客大多是有段位的业余选手。每个周末还有职业选手过来给爱好者们下指导棋,到时候花点钱跟他们学学。

    至于画画,就更简单了。省美术家协会的一个画家在文化馆办了一个班,广收门徒。这个画家今年六十多岁,据说是吴冠中的徒弟,水平肯定不差。俗话说,书画不分家,对于中国画,吴节小时候还是学过几年的,有一些底子,正好重新拣起来。

    就这样,吴节在现代社会一口气上了三个学习班,再加上要背范文,要上班,忙得昏天黑地,累得够戗,也充实得够戗。

    还别说,赚钱、钻营吴节不擅长,可玩文艺却是他的强项。半个月下来,自己的琴艺算是入了门,一曲《平沙落雁》也弹得有模有样,连师傅都连声夸奖他有天分,然后叹息一声,说他年纪实在大了些,如果只是十岁,不但不收他的学费,倒贴都成,只要能够将自己一身本事传承下去即可。滚滚红尘,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也没多少人能静下心来,手挥五弦。

    吴节一心想学《广陵散》,可惜老师说他基本功还没练好,不用着急,还得再将《平沙落雁》再弹上半个月才谈得上其他。问题是,吴节一听到这个曲名总想起屁股向后平落大雁式,心中就忍不住想笑。

    围棋这种东西需要很强的计算能力,而这种东西正是吴节所缺乏的。学了一段时间,却没任何长进,只背了一肚子的定势和棋谱,这才堪堪对得起自己所花的茶钱和指导费。

    最大的收获来自于画画,十多年没提画笔,学不了几天,竟画得不错。尤其是人物画,非常好。连老师都连声称赞,说中国画中人物画的难度最大,你的天分真是不错。就这么练下去,几十年下来,未必没有成就。

    几十年太长,吴节也没想过要画出个什么名堂来。

    不过,古琴和书画上的进步还是让他心中欢喜,即便花了不少学费,他还是觉得物有所值。反正自己一个月也就那么点工资,买房子是不可能的。用来学些对现代人来说毫无意义的,可对古代读书人来说必不可少的本事,却非常值得。

    或许,自己本就是一个文青,对文艺有着某种天分吧?

    对于未来,吴节有自己的计划,也做了一个详细的表格。每周一三五下午四点至五点半学中国画;周二周四晚七点至九点古琴;周六一整天在茶楼学围棋;周日在家练书法,上国学网站恶补国学知识和《明史》。

    至于背诵资料,上班时间就够用了。

    当然,健身房还是要去的,就让在中午吧。

    几乎没有一刻空闲,日程表排得满得不能再满。

    刻苦学习的感觉很好,他让你觉得每一天都是有意义的。

    当然,丢失时间的事情依旧发生,也不为人的意志为转移。可就在丢失的那段时间里,自己依旧在依照着这个日程表做着该做的事,并未荒废。

    ……

    落了一夜雨,太阳是晒不成了。

    在吃面的时候,他倒是听面馆老板说起了一个好消息。

    唐猪脚说岷江发大水,江水都漫到码头上石台阶上。有不少鱼像发疯似地往岸上跳,几乎满城的人都去那里抓鱼。

    吴节一听,立即来了兴趣,立即同蛾子一道回家问牛婶借了虾耙,朝码头跑去。

    吴节和蛾子运气不错,得了十一条巴掌长的黄辣丁。这种鱼无鳞无甲,只一根脊椎骨,味道十分鲜美,也不知道学名叫什么。

    将这十几条鱼放入虾耙,让蛾子先带回家去。

    吴节又去唐猪脚那里要了些香料,沽了一牛酒醪糟酒,哼着SHE的老歌,木屐“滴答答”地落在石板街上朝家里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蛾子愤怒地叫道:“你还来做什么,走走走,咱们不欢迎你!”

    唐府宋管家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很尴尬:“蛾子姑娘,稍安勿躁,我就在这里等上片刻,同吴公子说一句话就走。

    “说说说,又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也好意思过来?”同先前那个低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不同,此刻的她又恢复成当初那个泼辣坚强的蛾子。

    蛾子:“退婚一事以后休要再提,我家公子不是已经休妻了吗?既然已经写了休书,又何来退婚一事?你家小姐若想再嫁,自去寻好人家就是,又何必来我们这里说许多废话?”

    院外,吴节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心中叹息:这唐家人还真是难缠啊!

    说句实在话,唐家小姐长得还真是漂亮,既然放在现代社会的整容、化装的人工美女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更难得气质出众,举止谈吐都得体文雅。

    这样的女子自然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

    自己同她有婚约在身,将来肯定是会娶过门的。只不过,自己同唐家人关系已经恶化到不能再恶化的地步,现在再提起这一岔也不现实。总得要等到自己靠中进士,才谈得上其他。

    男子汉大丈夫,事业才是基础,别看目前的自己靠着抄袭两首诗词暴得大名。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剽窃的基础上,如果中不了举人、进士,他吴节在世人心目中也不过是一个方仲永而已。

    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彻底穿越之后,吴节感觉到空前的危机,压力山大,背资料、上学习班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去过问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

    也因此,自从诗会结束之后,他同唐家也再没有任何交集。

    可万万没想到,自己没去找唐家麻烦,唐家人反找上门来了。

第三十六章 延请

    老实说,吴节觉得宋管家这人还是不错的,至少上一次来退亲的时候,人家对自己客客气气,一副做错了事的羞愧模样。

    这人本分善良,也不让人讨厌。

    蛾子的脾气吴节是知道的,等下说不准还要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来。

    不想让这个老世人尴尬,吴节推开院门走进去,笑道:“宋管家来了,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的?”

    “啊,原来是吴公子。”见吴节进来,宋管家大为惊喜,连连拱手作揖,回道:“自然是风急天高猿声哀的风把老奴给吹过来了。”

    吴节一笑:“你也知道这诗,宋管家倒是个雅人。”

    “怎么会不知道,公子那一词一诗如今已经震动整个成都府。人家都说,公子的诗词不但是我们四川,就算是放眼全天下,那也是第一流的。”宋管家神情有些激动:“老奴也不懂得公子的诗词究竟好在什么地方,可私底下听读书的相公们悄悄谈论,说,公子那首《临江仙》已与舅太老爷比肩。至于那首七言绝句,只怕比他的还好。舅太老爷是什么人物,公子连他都比下去了,自然是不得了的。”

    还没等吴节说话,旁边的蛾子就惊讶地叫了一声:“啊,我家公子的诗词竟然好成这样,宋管家你不会是诓人的吧?我只知道少爷当日去你们唐家参加过一次什么诗会,具体情形如何,却没听人说起。”

    蛾子对唐家本就是一肚子怨气,那日诗会吴节是因为得了知县的命令不得不去,回来之后倒头就睡,没提过一次

    蛾子对这事也没怎么关心,也就没问。

    “我怎么敢?”宋管家不住跳脚,赌咒发誓道:“若老奴有半句虚言,让那天上的雷收了我。”

    他的神情越发地激动起来:“当日参加诗会的从来整个成都府的才子们,连同知大老爷和府学教授大人都来,至于舅老爷更是名满天下的大名士,所有的人都一致对吴公子的诗词赞叹有加,一致推举吴公子为当日诗会的头名。”

    “啊,第一名啊,整个成都府……甚至整个四川的?”蛾子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那我这几日怎么没听人说起过这事呢?”

    吴节也觉得奇怪,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宋管家。

    宋管家一笑,说道:“蛾子姑娘,这整个新津县六万余户人家,读书识字的加一起超不过六百,大多是有身份的乡绅……”说完就闭口不言。

    吴节立即明白过来,能够参加那种文会的在整个成都府也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是上流社会。自己和蛾子整天在市井街巷中行走,接触的都是普通人物。普通人可不关心文坛动向,诗词歌赋。

    实际上,明朝的士绅、读书人和普通市民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听到那次诗会的消息也很正常。

    整个新津县六万余户,三四十万人口,识字的人总共也不过五六百人,这明朝的识字率还真是低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如今因为一诗一词得了大名,算是挤进了主流社会。如果在能考取功名,混进统治阶级,前途一片大好。

    如此看来,就算将来彻底穿越到这个世界,也比在现代当一个庸庸碌碌的小白领强上一万倍。

    想到这里,吴节心情一阵大好,问:“宋管家,你这次来我这里做什么?”

    “老奴,老奴……”宋管家神情尴尬,讷讷几句,却说不下去。

    “有话就说。”蛾子有些不乐意了,道:“如果没事就请回去。”

    说完话,就提起笤帚作势要扫院子,将宋管家赶出去。

    吴节突然想起一事,一把拉住蛾子,笑道:“别急着赶宋管家,他还有一件好事没说呢。”

    “什么好事,我看他就没什么好事。”蛾子气鼓鼓地说。

    吴节:“宋管家这是来给我送钱的,蛾子,你不是一向爱钱吗?我倒是忘记了,上次诗会,唐家老爷开出一百两银子的赏格,说是谁能拿头名,那一百两银子就是他的,很不幸,我吴节得了第一。”

    “谁爱钱了?”蛾子鼻子一翘,欢喜起来:“还有这么好的事情,以前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这都十来天了,唐家才想着送钱过来,是不是想赖帐啊!”说着就摊开手追着宋管家要钱。

    宋管家两忙说姑娘别急,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考虑不周,拖延了些时日,还请原谅则个,这不,今天就送钱过来了。

    忙将一包银子掏出来递到蛾子手中。

    蛾子喜滋滋地接了过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谢谢宋管家,银子已经收到,你可以回去了。”

    “老奴还有一句话想同吴公子说。”宋管家可怜巴巴地看着吴节。

    吴节心中也是奇怪,这都十多天过去了,唐家这才派人送赏格过来,事情不想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神色一振,拉住一脸不愉的蛾子:“宋管家,有话请讲。”

    宋管家:“其实,小的这次来吴公子这里,是想请公子去我们唐家族学牧马山房读书。”

    “读书,我吴节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吴节摆了摆头,淡淡一笑,拒绝了。

    说句实在话,现在去唐家族学读书也没什么意思。或许,杨宗之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导师,在他门下学上几年,也能学到一些真本事。

    问题是,自己同唐家现在的关系不尴不尬,去了天天动满眼怒火的唐家人见面,不是自讨没趣吗?

    就算要学真本事,电脑上什么资料查不到。再说,图书馆里的藏书自己一辈子都读不完,又何必去课堂里像呆头鹅一样坐着,被老师用扳子打手心。

    学习究竟是什么,还不是科举入仕,有八股范文和考试题目在手,什么关过不了。如果单纯是因为兴趣而学习,吴节更愿意自修,至少比在课堂上受填鸭式戕害效率上要高得多。

    最最重要的是,府试马上就要开始了,背考题都还来不及,谁有那工夫去学堂看唐家人的臭脸?

第三十七章 对不起,没兴趣

    府试是童子试的第二场。

    所谓童子试,是明清科举的取得生员资格的入学考试。简称童试,亦称童子试、小试,俗称小考。应考者无论年龄大小,统称童生。童生试的次弟为县试、府(或直隶州、厅)试和院试。三年内举行两次。丑、未、辰、戌年为岁考,寅、申、已、亥年为科考。

    也就是说,只要过了这三关,就算是获得了秀才功名,可以享受免税得一系列优惠政策。当然,还没有做官的资格。要想进入官场,还得参加乡试,拿到举人功名之后。

    实际上,童子试的难度并不像后人所想象的那么简单,至少最后一关院试如此。童子试因为涉及到特殊待遇,最后一关卡得非常紧。很多读书人读了一辈子书,都载在那关上面。

    考场上,皓首白发的老童生也不罕见。

    相比起院试而言,府试和县试都要简单得多,由知府出题做主考,当场就可录取。报名手续和考试规则与县试相同。

    府试的考期多在四月,由知府视情况而定,最迟不能拖延到五月。不过,按照规则,普通州府的考期大多定在下旬,方便士子报名和做好考前准备。

    但成都今年的情况有点特殊,主要是因为朝廷在江浙那边正在对倭寇用兵,胡宗宪和戚继光他们一连上了十几道折子问嘉靖皇帝要钱。可惜现在的大明朝经过这么多年折腾,国库已然空虚,加上江浙路闹寇,财源断绝。作为天府之国的四川就不得不承担起大部分的粮饷,赋税任务也比往年重上许多。

    因此,成都知府需要在五月一日前将今年的夏税收缴完毕。这样一来,府试就被提前四月上旬。

    现在已经是三月下旬,离考试已经没几天了,科举可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至于去书院读书,却没甚要紧。

    听到吴节决绝自己的提议,宋管家有些急了:“公子,公子,请听老奴一言。老奴听人说,吴公子你以前身患重病,一直没有进过学堂。当然,公子你天纵英才,诗词那是做得极好的,就算放眼全天下,也能排上号。可惜,这科举场上,还得靠八股时文,那才是真功夫。没上过学堂,做作起文章来难免有不当和不妥帖的地方,还需要名师指导。宗之先生,海内名士,有他耳提面命,公子将来进了考场,不也多了几分把握不是?”

    吴节心中暗笑:宋管家你可说差了,若论起诗词,如果不靠抄袭,我吴节还真是没有任何办法。可若说进考场写八股,这可难不倒我。

    他摆了摆头,微笑不语。

    蛾子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喝道:“宋管家,你这人唠叨个甚,我家公子说了不去的。”

    宋管家将无法说服吴节,急噪起来,低声道:“公子你再考虑一下,你进了书院,得了宗之先生指点,将来如果再考取功名,你我两家那桩婚事就水到渠成了。”

    听宋管家说起婚事,蛾子提起了精神,目光炯炯地落在吴节身上。

    吴节还是摆头,故意生气道:“功名一物,吴节自可取之。管家的意思是嫌我吴节没上过学堂,觉得我考不中吗?如果我真考不中功名,你们唐家就不认这门亲事了?”

    “不是不是,老奴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宋管家大急,声音更低:“实在是,实在是……这也是我家老爷的意思。当初,老爷办那个诗会,可是放出话来。只要得了前十四名,无论什么出身,都可进书院读书。公子的才情高绝如斯,如果连你不进牧马山房,还有什么人配进?传了出去,反正了一个笑话,老爷的面子上须不好看。”

    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说实话了。

    一张脸羞得通红,只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可以钻进去。

    “原来是这样啊!”吴节哦了一声,心中有些恼火:“这么说来,你们唐家让你来请我过去读书主要是为了你们老爷的面子。看来,吴节当时在诗会上就该交白卷,在大庭广众之下平白受人侮辱,这样才合了你们唐家的心意。这样,才算是保全了唐老爷的面子?”

    “不是,不是。”

    吴节越说越生气,一挥袖子:“让我进书院,对不起,没兴趣。”

    “还不快走,你们唐家人本姑娘是看着就心烦。”蛾子这才明了整个缘由,她本是一个性格火暴之人,当即就跳起来指着宋管家的鼻子大骂,将他推出院子。

    最后才骂道:“你们唐家人知道想让公子进书院读书也成。只要你们答应了这桩婚事,让我家公子一唐家乘龙快婿的身份进去即可,而不是想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否则,一切免谈。”

    宋管家知道自己口中失言,触怒了吴节,也知道再没办法呆下去,只得叹了一口气:“老奴才只能就这么去给老爷夫人回话了,哎,老爷和夫人这是干的什么事儿啊?”

    ……

    “什么,那小子还瞪鼻子上脸了?”听完宋管家的汇报,唐夫人一脸的闲适,口气淡淡的。

    宋管家却越发地紧张起来,偷眼看去,夫人看起来好象不生气的样子,其实放在拂尘上的手指却微微颤抖着,将几根雪白的牦尾扯了下来。

    熟悉唐家家事的人才知道,唐夫人才是唐家真正的主人。即便是唐老爷,碰到夫人脾气不好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汗流浃背。

    此刻,唐老爷正老实地坐在夫人面前,不敢说一句话。

    宋管家心中微微叹息,夫人啊夫人,你怎么就瞧不上吴节公子呢。嫌他穷,如此风流人物,将来的前程自不可限量。再说,唐家已经富贵成这样,就算姑爷穷一些,又如何?嫌他是个傻子,呵呵,他若是傻子,才情怎会高绝如此。他若是傻子,却置整个成都府的读书人于何地?

    这就让人想不明白了。

    “他不来,我还懒得看那个穷措大呢!”唐夫人哼了一声:“给脸不要脸,由他去。”

    “是,夫人!”管家又将身子缩小了一圈。

    “夫人,这样只怕不妥吧!”一直没有说话的唐老爷唐讷小心地插嘴。

    “没你的事,你又废话什么?若不是你弄出那个劳什子诗会,怎会有如许周遭?”唐夫人柳眉一竖,狠狠看了唐讷一眼。

第三十八章 再顾茅庐

    唐家老爷唐讷自来畏妻如虎,吃老婆这一呵斥,立即将头低了下去,讪讪低语:“还不是宗之的意思,他要在家乡开办书院当山长,我能有什么办法。”

    丈夫将舅子抬了出来,唐夫人自然不好说些什么,鼻子里嗤一声:“兄长的才学可是天下一等一的,他要收学生,有的是青年才俊送上门来,多吴傻子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不来正好,我还不想看到他那张痴呆的脸呢!只是,这人就是个不晓事的夯货,端端让人心头气恼。”

    愤怒中,唐夫人又扯断了一根牦尾。

    “是是是,夫人说得是。”唐讷连连附和。想当年,唐家也不过是一个中上人家,就因为娶了当朝首辅杨廷和的孙女,这才摇身一变成为蜀中一等一的大户。如今,杨家早已倒台,可唐夫积威尤在,唐讷对自家老婆那是又敬有怕,在她面前不敢说半个“不”字。

    “什么是是是,我看你也傻了?”唐夫人的声音大起来。

    “夫人,我又怎么了?”唐讷有些惊讶:“你说不理那吴节,咱们不管他就是了,可你却生起气来。”

    旁边的几个丫鬟小子见自家老爷吃憋,想笑,却又不敢,一个个憋得难受。

    唐夫人恼怒地站起来:“我刚才说的不过是气话罢了,你这老货却当了真。这个吴节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写出如此精妙的诗词,拿了诗会头名。当初,我唐家可是放出话去,谁若进了前十四,就可进书院读书。如今,那小子却摆个臭架子不来。传了出去,岂不显得我家书院根本就没甚了不起,连个傻子瞧不起,不肯进来。伤了我唐家的颜面倒是无妨,可兄长的脸往哪里搁?”

    她急噪地在屋中走了几步,恨恨道:“我就这么一个兄长,他在云南吃了这么多年苦。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开办一个书院,著书立说,将自家文章传诸后世。难道我们连他这个心愿也不能帮他达成。若不能将吴节招进族学,我牧马山房还怎么在士林立足。”

    一想到父亲和兄长在云南吃的苦,一想到父亲到老也不得还乡,唐夫人眼圈一红,险些掉下眼泪来。

    丫鬟和小子们大骇,一拥而上,递毛巾的递毛巾,劝慰的劝慰,闹成一团。

    良久,唐夫人才平静下来,一转身朝里屋走去:“老爷,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无论是捆也罢,抢也罢,左右得将那傻子给兄长弄回来。”

    看着夫人的背影,唐讷傻了眼,定定地站在那里则声不得。

    良久,宋管家才小声地说:“老爷,现在如何是好?”

    宋管家这一句话让唐讷清醒过来,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这事就交给你办好了,若办不成,有你好看。”

    宋管家心中叫苦:“老爷,这事可不好办。那个吴节吴公子可不像外面传言的是个傻子,人家高傲得很,只怕使用寻常手段无法将他请来读书。”

    “傻子,能写出那般精美词句之人是傻子吗?”唐老爷苦笑一声,神色中带着一丝迷醉,轻轻吟道:“风急天高猿声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此间气象胸襟,只怕就算是泰山老大人重生,也是写不出来的。如此俊才,正合兄长之用。宋管家,这事非常要紧,你得想办法做好了。”

    “这个老奴就不明白了,不得不承认,吴节的诗词当世一流,可就算他不进书院也不要紧,最多传出去我唐家的名声不好听而已。”

    “不不不,兄长这次回川著书立说,名声一物最是要紧,这可是关系到杨家未来的大事,断断不能马虎。”

    宋管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老爷,可是为太舅老爷平反。”

    唐讷面色一变,压低声音:“是有这个想法,太舅老爷当年的同窗同年还有不少在官场上做事。他的案子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也该到平反的时候了。宗之如今正要在乡养望,若连个小小的吴节也不肯入他门下读书,传出去……”

    宋管家立即明白过来,低声问:“老爷,如果真要请那吴节进书院读书,是不是什么法子都可以?”

    唐讷好象被蜜蜂蛰了一样跳起来,急道:“除了宓儿的婚事,吴节虽然才高八斗,可夫人对他恶感极甚,那一关却过不了。”

    宋管家:“是,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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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这几日天气虽然已经热了,可你的身子,衣服还是要多带些的。”

    “少爷,这次去成都,我打算买个暖手壶,给你读书时暖脚用。”

    “少爷,我觉得还是坐轿子去好了。若是行船,河上风大,仔细吹坏了你。”

    蛾子想一只蝴蝶一样在身边飞来飞去,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

    吴节都快被这小姑娘把眼睛都晃花了,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毛笔,微笑道:“还是坐船吧,半日就能到。如果是坐轿子,价钱贵不说,还得走一天,等到了成都,城门都关了。”

    “咳,我说你别忙了,还有三四天才出发,你现在就把东西收拾好了,等下要用的时候,又得把包裹给抖散。不就是去参加考试,在成都也住不了几日,不需要带这么多东西的。”

    “喂,蛾子,你休息一下吧。灯油没了,光线好暗,本公子都快近视眼了。”

    “什么近吃眼?”蛾子瞪圆眼睛,忙从墙角提起一个瓦罐给油灯续了点桐油,屋中有亮了起来。

    “是近视眼,不是近吃眼,你啊,总想着柴米油盐的琐事,都快变成我的小保姆了。”吴节心中好笑,抬起手想去拧小姑娘的耳朵,可一看到蛾子一本正经的管家脸,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畏惧,就将手放了下来。

    距离四月份的府试已经没有几天日子了,按照吴节的计划,他需要提前三天去成都府衙门报名。

    府试的考试资格同县试一样,也需五个考生或者一个廪生做保。

    吴节来这个世界才一个多月,也不认识什么人,自然找不到人做保。不过,好歹也是参加过县试的,也知道程序。实在不行,写个拜贴去文同知那里,请他担保好了。

    上次唐家诗会,吴节虽然没和文同知说过一句话,可通过观察,那个文大人好象很和善的样子,应该很好说话。况且,自己一诗一词震动整个蜀中,文同知没有理由不提携这个前途无可限量的后辈。

    想到这里,吴节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现在,趁这几天时间,可以好好把考试内容背熟,争取一场过关。

    于是,天还没黑,吴节将让蛾子将自己用汉语拼音抄下的考题拿出来看了一遍。然后磨了墨,按照记忆将范文顺手抄在纸上。

    好记忆不如烂笔头,府试关系到自己的前途,虽然那些题目早就背得熟烂,可还是不能马虎。

    不觉,灯油已尽。

    看看外面的天色,夕阳已经落山,只天边还有一丝隐约的霞光。有银色的残月从地平线上升起,清晰异常。

    等续了油,一篇八股文堪堪抄完,便凑到灯火上点着了。

    正在这个时候,院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一个女子在喊:“吴节出来。”

    喊话的正是唐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小环。

第三十九章 明朝的约会

    “你来做什么?”还没等吴节说话,早已听出来人是唐小姐丫鬟小环的声音,蛾子就风风火或冲出去,抢先一步走到院门口,横眉怒视过去。

    又伸手拦住院门口。

    小环轻蔑地看了蛾子一眼,也不理睬,只直着脖子朝屋里喊:“吴节你究竟在不在里面,别躲着不见人。”

    小环说得无礼,吴节心中有些不快,慢慢走出屋子:“原来是小环姑娘,不知道有何见教?”

    “公子,也不用见这种人,你身子不好,还是早些歇息吧。这种没相干的人,蛾子自会料理。”蛾子眉毛一竖,对小环喝道:“还不走?”

    吴节知道小环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见自己,朝蛾子一笑:“蛾子,这里我会处理,你不要管。”

    “公子……”不满地看了吴节一眼,蛾子无奈地让到一边,。

    吴节淡淡地看了小环一眼:“小环姑娘,这都是傍晚了,你来找吴节做什么?”

    小环本来就看吴节不顺眼,说起话来也不客气:“吴节,有人想见你,就等在西门大桥边上。话我已经带到了,至于你去不去,由着你。”

    说着就将一张信笺塞到他手里,转身就走了。

    “喂,小环姑娘……这没头没脑的。”吴节低头看去,只见信笺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桥边,月下,与君一晤。”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唐家小姐写的。

    吴节面上浮出一丝笑容:这是约会吗,古人也搞这一套?

    既然佳人有约,不去也不合适。况且又是那么一个美女,吴节在现代社会可没碰到过这种待遇,内心之中未免有些得意。

    而且,上次诗会自己抄了两首经典,将所有人都震住了。可说来也怪,此事仅仅发生在读书人圈子里面,外面也没多少人知道。加上吴节日常又混迹在市民之中,没有收获到一大堆崇拜的眼神,内心中未免有些失落和寂寞。

    如今就要同一个大才女见面,一想到等下唐小姐又会有何等倾慕的眼神,吴节一阵雀跃。

    顾不得蛾子极力反对,一整衣巾,施施然出了门。

    外面的天色更加的黑,城中到处都是灯火,站在桥上回头看过去,颇有些万家灯火的意味。

    唐小姐早已站在桥头,而小环则远远站着,用警惕的眼神审视着吴节。

    预想中的情形没有发生,唐小姐一脸的恬淡,只微微一个施礼:“吴公子万福。”

    此刻的她毫无当初在书院时那副灵动跳脱,反倒是像极了一个大家闺秀,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唐小姐好,我现在是称呼你唐小姐呢,还是小颦?”吴节将目光落到唐小姐身上:“今日你唤吴节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唐小姐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衫子,头低着。

    微微河风吹抚,传来阵阵淡雅的百合花香味。

    “公子喜欢怎么称呼都可以。”唐小姐抿嘴一笑,“今日月色甚好,妾身恰好住在城中的院子里,就带着小环出来赏月,却不想得遇公子,真是巧了。”

    吴节心中直乐,明明是你写信过来约我,怎么反变成偶遇了。

    他也不说破,道:“是啊,真是巧了。相逢不如偶遇,我也是见这月色缭人,在屋中呆得气闷,这才出来走走,却不想见这桥上有惊鸿一撇,直如月中玉人,不由地走了过来。”

    见吴节说话大胆,唐小姐玉脸一红,将头低了下去,柔柔道:“吴公子真会说话。”

    吴节哈哈一笑:“反正也是碰到一块儿了,不如一道走走。”说罢,就朝前缓缓行去。

    “恩。”唐小姐应了一声,跟了上来。

    接下来,二人就这么慢慢地前行,从桥上下来,沿着河一步步走着。

    小环目光中的警惕更甚,跟得越发地近了。

    就这样,二人走了大概十分钟的模样,都没有说话。不过,一路上,吴节发现唐小姐总是不经意地偷偷抬起头来看自己一眼,然后又飞快地将头低了下去。

    全然没有当初冒充小颦时的精灵可爱。

    这样的气氛有些怪异,吴节倒是想过率先找个话头来与她攀谈。可想了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估计是唐小姐也意识到这些下去不妥,又走了几步,突然道:“诗会那天,吴公子的诗词做得真好。如今的你,已算是名震蜀中了。今日月色极好,可有什么新作?”

    “倒是没有。”吴节心中可没心思去抄古人诗词语,他心中一阵嘀咕,这个唐小姐冒险约自己出来,不会就为同自己见上一面那么简单。便随口道:“诗由心生,有感而发。我现在是一肚子疑惑,就算强写也也不出什么好句子来。左右不过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没意思,没意思。”

    “啊,这句子不错啊,不知是诗还是词牌?”唐小姐惊讶地抬起头,眼睛又开始发亮了。

    “就是随意说两句罢了。”

    “哦,这样啊。”

    正在这个时候,那边,小环突然小声催促:“小姐,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哎,就回。”唐小姐应了一声,又朝吴节一福:“吴公子,妾身得回去了。”

    吴节隐约有些失落:“这就要走了?”

    唐小姐又抿了抿嘴,好象很满意吴节脸上那怅然若失的表情:“对了,吴公子,妾身这次过来,是想请你进我家族学读书的。当初,家父说过,参加诗会的前十四名士子都可进书院读书。如今,其他人都进去了,公子得了第一却一直没来。传将出去,不但父亲颜面无光,连舅舅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原来是让我去读书啊!”吴节有些不快,本以为唐小姐是只为和自己约会而来的,却不想另有目的:“读书是好事啊。”

    “这么说来,公子是答应了。”唐小姐欢喜起来。

    吴节摆摆头:“只怕吴节要让小姐失望了。”

    唐小姐惊问:“这又是为何,难道公子还记恨退亲一事吗?只要你能进书院读书,以你的才气,定能得舅舅的喜欢。我娘和爹爹最听舅舅的话了,只要有他说项,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在未来的夫婿面前谈论自己的终生大事,唐小姐一张脸羞得通红。好在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倒不至于被别人看到。

    “不是不是。”吴节摆了摆头:“还有几天就是府试了,我这两天就要去成都报考,哪里还有功夫去书院。”说着话,他有补充一句:“当然,吴节对宗之先生的学问那是非常佩服的。”

    “啊,原来是要参加科举啊,这可是大事,耽误不得。”唐小姐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公子准备好了没有?”

    “放心好了,这次府试,吴节定能拿到头名。”说起考试,吴节得意地挥了挥休息:“若拿不了第一名案首,吴节提头来见小姐。”

    “我要你的脑袋做什么,摆在床头自己吓自己吗?”唐小姐一笑,用袖子捂住嘴:“妾身祝公子这次考试马到成功。”

第四十章 诽谤

    “光当!”一只精美的瓷杯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夫人!”小子和丫鬟们都惊得跪了一地,不敢抬头去看怒气勃发的唐夫人。

    唐夫人愤怒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厉声大喝:“管家,小姐……”

    宋管家忙给唐夫人递过去一个眼色,唐夫人在一瞬间醒悟过来,此事毕竟关系到自己女儿的名节,当着小子丫鬟们谈起这事也不合适。

    就缓缓坐回椅子,一摆手:“管家你留下,其他人退下。”

    等众人都退下去了,唐夫人感觉怒气平复了些。可依旧面带寒霜,冷冷道:“宋管家,可是你让小姐去私会吴节的?”

    宋管家满头汗水,但神情还算镇定,小心地回答:“回夫人的话,老奴冤枉,就算借一百个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这么做呀!”

    “住口!”夫人喝道:“小姐怎么想着去见吴节了,又怎么知道知道吴大傻不肯进书院读书的?”

    宋管家一脸无辜:“夫人,前日,小姐就问过老奴吴节怎么没进书院。老奴也不过是据实回话,当时小姐就说,以吴节如此才华,若不进族学,倒也可惜了。当时,老奴并没往心里去。可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小姐就偷偷跑去见那吴节,劝他过来读书。”

    他吞了一口唾沫,斟酌着语气:“夫人不是想叫那吴节进牧马山房吗,吴节之所以不来,还不是因为我家退亲在先,他心有怨气。如今有小姐的亲自去请,想必怒气已经平复了,却也是一件好事,对宗之先生也算是有个交代。此事也没几个人知道,于小姐的名节倒也无碍。吴节这人虽然叫人厌烦,却难得才华出众,当初我们都是看错他了。”

    唐夫:“期限我也是听人说他是个傻子,这才想着退亲的。可道听途说的事真当不得准,谁又知道他才华高绝如此。可气的事,这小子竟然如果倔强,连宓儿也请之不动。”

    宋管家:“有才之人的性子大多不好,远的如唐伯虎、徐青藤不说,近的如舅太老爷。当年在翰林院做官时,不也性如烈火,这才命运多舛,仕途坎坷。”

    “罢,他不进书院也不强求。”听管家提起自己过世的父亲,唐夫人脸上带着一丝悲戚和疲惫,喃喃道:“我和兄长这辈子最大的宏愿就是替故祖和先父平反……算了,那吴节如此才学,也有资格进我家门。带话给吴节,如果他将来能考中举人功名,就算将宓儿嫁过去也无妨。若中不了,这事也不用再提。退下吧,我已倦了。”

    宋管家眼睛里不为人知地闪过一丝喜色,正要告退,一个丫鬟走进厅堂来:“禀夫人,吴公子来了。”

    宋管家精神一振:“哪个吴公子,可是吴节?”

    丫鬟:“不是,是吴伦吴公子。吴公子说前几日春雨连绵,他们庄子里的南竹笋新发了不少,就全掰了送过来给老爷和夫人尝鲜,满满地装了一大车。对了,还带来了不少夫人最喜欢吃的菌子,说是要亲自给她老人家请安。”

    吴伦这几年靠着秀才功名得了不少产业,唐家的几个远亲也有将产业寄附在他名下的。两家平日里也有往来,加上此人能说会道,很得唐夫人欢心。

    唐夫人听到这话,心情好了许多,就让宋管家退了下去,命人将吴伦传了进来。

    吴伦本是个能说会道之人,进厅堂看茶叙话,只片刻就将唐夫人哄得开心。

    唐夫人看着风度翩翩的吴论,心中叹息:如果儒雅人物,却是宓儿良配。可惜他这人虽然不错,可才情上比去吴节却差了许多。偏偏兄长对吴节那傻子青眼有加,在得了吴节的一诗一词之后,竟日夜俄咏,赞叹不绝,非要将此人招进书院不可。可若要让吴节那小子服帖,两家的婚事就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听人说,吴节此人形貌丑陋,却委屈宓儿了。

    同吴论攀谈几句,唐夫人神色有些恍惚:“吴公子,如今你也拜在宗之先生门下了,说起来彼此也是一家人,不必送这些东西过来的。”

    吴伦一拱手:“些须物件不过是自家地里长的,值不得什么,也算是晚辈的一点孝心。吴伦能够拜在宗之先生门下,乃是我的福份,感激得来不及。”

    唐夫人:“吴公子的才学自然是极好的,今年秋闱可有把握?”

    吴论恭敬地回答:“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科举场上的事,三分人事,七分天命。

    好在有宗之先生这位明师,吴论也多了一分把握。”

    唐夫人点点头:“的确如此,就算大才如唐解元者,不也止步于举人功名,终生不得仕进。好生准备吧。老身刚叫人带话给你族弟吴节,若他能中今科举人,就答应两家的婚事。吴节这人虽然讨厌,可却有几分歪才。”

    听到这话,吴论脸大变。自那日吴节两首诗词一出,立即将他震得灰心丧气。本以为自己的才学已是一流,可同吴节一比,直如萤火之于浩月,想不服气也不行。

    如果事情真如唐夫人所说的那样,只等吴节考中举人就将唐小姐嫁给他。即便心中对吴节满腹怨毒,可吴论却不得不承认,吴傻子没准就真能考中。

    虽说科举场上不考诗词,可吴论自那日在诗会败在吴节手下之后就留了个心眼,去县衙门抄了吴节县试的考卷。一看之下,当真是字字珠玑,这样的文章,别说乡试,就算是进士科,也大可去得。

    或许,今年乡试,对吴大傻子来说却是毫无难度。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唐小姐嫁过去。

    不行,绝不可以。

    吴论心念急转,突然有了个主意:“的确,在科举场上得靠八股文章真刀真抢,一路抢关斩将,来不得半点虚的。真若让吴节上了院试和乡试考场上,以他的真本事,别人拿他也没奈何。可是,童子试的前两关县试和府试却非常不正规,主考让你过,就算你大字识不得两个,也能一帆风顺。不让你过,你就算是解大学士重生也只能徒呼奈何。如今,吴节已经过了县试。若不能将他档在府试这一关,一旦等他进了院试考场,我拿他还真没办法。等他将来中了举人,抱得美人归,我吴论前些年对唐家的百般应承曲意讨好岂不付之东流了?”

    想到这里,吴论心中又是一惊:“吴论啊吴论,你是怎么了,难道连你也认为那傻子能够轻易地考中举人?难道连你也觉得那鸟人是个人才?”

    “不行,无论如何得让吴节过不了府试。否则,一进正式考场,那大傻子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心中一急,吴也管不了这么多,淡淡一笑:“老夫人,怎么连你也觉得吴节是一个不世出的奇才?”

    唐夫人一楞:“不是吗,他那一诗一词,连我兄长也是赞不绝口。”

    吴伦手一摊:“抄的。”

    “抄的,抄谁的?”

    吴论笑容更甚,眼神里的怨毒之色更浓:“此事还得从诗会那日说起。”

    ……

第四十一章 府试之期将至

    唐家所发生的那一切,吴节并不知道,他也没有心思去管。

    在新津县耽搁两日之后,收拾完毕,就同蛾子一道坐了凉轿朝成都行去。本来,吴节想坐船过去的,这年头,没有汽车、火车,不管是舒适度还是速度,坐船都是旅客的第一选择。

    可惜蛾子说吴节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吹风,没办法,只能老实呆在轿子上。好在成都离新津只有三十公里,倒不至于坐得人不耐烦。

    几个脚夫的身体健康得让人吃惊,抬着吴节一口气走了二十里路,也不带半点喘息,却将他颠得有点晕。

    天气开始热起来,所有的人都换上了单衣。可吴节身上还是被蛾子盖上了一床薄被,捂得他浑身出汗。

    不想在这上面同蛾子多费口舌,吴节只能认命了。躺在凉轿上,他的心绪已经飞到府试上面。

    府试是童子试的第二关,同县试的场次、内容基本一样。

    实际上,前几日成都府就已经贴了告示,公布了考试日期和场次。依旧是三场,分三日考完。考试结束,三天之后张榜公示。

    这三场分别是杂文一场,试贴诗一场和策论一场。

    第一场考一天,写一篇杂文,也就是八股文。这个是吴节的强项,倒不怕。

    第二天是试贴诗,反正试题在手,抄上去就是了。

    唯一同县试的区别是多了一场策论,按照规则要考两天。不过,今年成都知府政务繁忙,也没功夫在府试上花太多时间,就压缩成一日。

    说起来,这三场考试对吴节来说毫无难度。反正试题在手,又早半个月将范文背了个滚瓜烂熟,就当是一次人生的经历好了。

    成都知府不耐烦,吴节更不耐烦。相比起县试而言,府试要正规许多,有正式的考场不说,考生还不能带任何物品进场,进去之前先得搜身。考完之后还不得离场,当天夜里就得睡在考舍里,直到三日考期结束才能回家。

    要在考场地呆满三天简直就是非人折磨,别考生进了考场,还得审题、写草稿、答题,然后检查,三天时间虽长,却也过得充实。可怜吴节只需将预先背熟的范文抄上去即可,根本就花不了多长时间。难不成,接下来要在考场里发呆?

    好在府试和县试一样,考官可以当场阅卷,只要主考看你的文章顺眼了,当场就可以将你录取,也不用再考舍里无所事事地受整整三天煎熬。

    因此,吴节决定一次性过关。也不用藏拙,索性抄一篇名人名作上去,然后挥了挥衣袖,带着头名案首的荣誉离开。

    至于后面的两场试帖诗和策论,让它们见鬼去吧!

    实际上,第一场的八股文题目很简单,自己手中的资料中至少有十篇范文可供选择。其中还有几篇名人名作。可选那一篇上去,却让他有些犯难。

    正因为童子试中的县试和府试两关实在不正规,同考官的个人口味关系极大。对了主考胃口,一切好说。否则,就算你写得再好,也一概不取。

    如果知府大人是一个飞扬跳脱,风流儒雅的人物,你偏偏抄一篇老成厚重的八股上去;或者,知府是一个稳重君子,喜欢厚实圆润的文字,你偏偏将文章写得花团锦簇,结果只怕和预想得正好相反。

    就好象后世那本有名的小说《儒林外传》中的范进中举一样,范进应该是一个老实憨厚的人物,写出来的东西也老成木讷,暮气沉沉。考了一辈子,死活也中不了。可后来就因为对了主考的胃口,终于功成名就,终于被巨大的喜悦弄成了疯子。

    对于成都知府究竟姓甚名谁,喜欢什么样的文字,吴节是一无所知。正因为府试因人成事,就不能凭感乱搞。事先摸摸知府的底还是很有必要的。

    好在吴节同文同知在唐家诗会上见过一面,这次去成都正要登门拜访,一来请他作保,二来也可探听一下知府的为人和禀性,以便对症下药。

    凉轿在路上行了一日,也是脚夫们的脚程不错,总算在天黑关城门前进了城。

    一路上实在太累,也顾不得其他,就在南门府河桥附近找了家干净的客栈歇下,美美地睡了一晚。

    待到第二日醒来,吴节这才托店家买了一分礼物,又写了拜帖,到衙门问清了文同知的住址,自去拜访。

    在现代社会里,吴节也来过一次成都。说起来还是大学时的事情了,同宿舍的一个室友就是成都人,大二暑假的时候,得他相邀,来旅游过一次。

    那家伙好象就住在人民南路旁边的红照壁,恰好,文同知家也在这里。

    同后世满眼高楼大厦不同,眼前都是连片的青瓦小院,只正北方的四川布政使司、成都知府衙门和一个什么王爷的王府挤在一起,显得巍峨雄伟,地点正好位于现代社会的省展览官位置。只不过,毛老人家那具高大的的伸手向前的雕像被一栋城楼子所代替。

    看了半天老成都风貌,吴节这才去叫门。

    文同知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富裕的人,身为成都府行政二把手,却住着一栋普通的两进宅子,房屋也显得甚为破旧。

    “原来是名震蜀中的吴节吴才子啊,现在满城的青楼楚馆都在传唱你的诗词!我家老爷这几天正念叨着你,说是恨不能与你一会晤。今日吴才子你竟然亲自上门,他老人家知道了还不知欢喜成什么样子。”门中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门接了吴节递过去的片子,看了一眼,态度非常客气。就将他引进客厅,看了茶,说声:“稍等”,就进后院去了。

    吴节心中得意,悠闲地坐在客厅里喝起茶来。

    可等不了片刻,那门子却走了过来,态度非常恶劣地将拜帖扔到吴节面前的茶几上,冷冷道:“同知大人正忙,且侯着吧。”

    吴节闻言心中一惊,按说以先前这个门子所说的话,自己在诗会上所作的一诗一词已经震动了整个成都,而文同知对他也是非常欣赏。可怎么一转眼,这门子的态度就变了呢?

第四十二章 不白

    “好的,吴节就在这里等同知老大人。”

    “那么就等着吧。”门子撂下这一句,就将吴节扔在那里不管。

    吴节就定了定神,正襟危坐等在厅堂里。

    今天也不知道是见了什么鬼,等了半天,文大人死活也不肯出来同吴节见面。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直坐得双腿发麻,腰杆涨得没有知觉,也没见有人出来。其间,不断有人前来拜见文同知,都顺利地被门子引到后院去了,独独没有人理睬吴节。

    眼见到了中午,杯中的茶水已经喝白,腹中雷鸣。

    吴节心中好象有些明白,这文大人是不肯同自己见面的。

    虽然弄不明白,可吴节这次过来拜访文同知关系到未来的府试,怎能就这么离去?

    咬了咬牙,依旧面带微笑地苦苦坚持。

    那门子在旁边看得明白,吴节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两个时辰。一般人就这么被晾到一边,早就东倒西歪,申请沮丧,可他却一脸恬淡,身体依旧如松树般笔直,有一种从容淡定的风致。

    门子心中赞叹一声:好一个吴士贞,不愧是成都府新一代才子,单就这分风度而言,也只在省、府里那些进士出身的老大人身上看到,非饱学之士不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触怒了文大人?

    可他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门子轻轻叹息一声,决定帮他一次。

    这个门子本是文同知的族侄,读过几年私塾,没有功名。当吴节的一诗一词传到成都之后,立即将他震得心魄动摇,这几日,脑海里全是那些或婉约得令人落泪或豪迈的让人须发俱张的诗句。

    这次终于见到吴节,心中难免有些激动。

    一冲动,门子又去报告文同知:“同知老大人,新津士子吴节还在厅堂里候着,老大人你是不是……毕竟是士林后起之秀,大人素有提携后辈的美名,此事若传了出去,对大人清誉有损。小人不明白您老人家为什么这样。”

    文同知正看书房里看书,闻言一塄:“还没走?”

    门子也不回话,只苦笑一声。

    文同知摆摆头:“这个吴士贞,也罢,本官这就去将他打发了。”

    说完话,文同知站起身来,朝厅堂走去。远远地就看到了吴节笔直的端坐在那里,心中略微一动。

    读书人讲究的形、行、性,举止都要合乎礼仪。

    吴节的慎独功夫倒是不错。

    可表面上,文同知还是一脸鄙夷,走进去之后,也不理吴节的长长一揖,鼻子里哼了一声:“吴节,你来本官这里做什么?”

    文同知恶劣的态度落到吴节眼里,让他心中一个咯噔。但还是缓缓直起身子:“晚生自那日诗会与大人分别之后,一直在家读书备考。恰逢府试之期将近,来成都应考,就来府上拜望大人。”

    “拜望我?”文同知冷笑一声:“难不成你还想来走本官的门子?”

    吴节摇头:“大人何出此言。”

    文大人还在冷笑,却不回答吴节的提问,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科举乃是国家轮才大典,靠的是读书人的真本事,投机取巧又有何用。君子宁向直中取,莫往曲中求,人的品性才是安身立命的大事。吴节啊吴节,枉本官从前那么看重你,以为我四川竟出了一个不世出的大才。却不想你是如此龌龊不堪之人,让人好生失望。”

    吴节心中微微一惊,镇定地说道:“大人的话,晚生不明白。”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

    吴节:“还请大人明示。”

    “好,你既然不要脸,本大人也不再给你留脸面了。”文同知见吴节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一脸恬淡,心中的怒气骤然爆发,一拍桌子:“吴节,本官且问你,那日在牧马山诗会上,那一诗一词,可是你的手笔?”

    吴节这下才是真的大吃一惊了:“确实是晚生所作?”他心中也是疑惑,暗道:难道说小晏和杜甫的这两首诗词已经有人写了。或者说,这两人在这个时空出现了?

    这个可能性极大啊,虽然唐、宋两朝并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现。可有人历史人物还是存在的,比如李白,就是一个大将军、剑仙。没准杜甫和小晏在这一个世界的历史上还是诗人词人,而自己抄他们的作品,岂不闹出一个大笑话?

    这个乌龙可摆大了,后果是严重的,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从此绝了在科场、文坛和官场厮混的可能。

    有大滴的汗珠从背心渗出。

    看到吴节惶恐的表情,文同知已经确信了那个谣言,声色俱厉,怒骂道:“好你个吴节,果然是个卑鄙小人,到现在还抵死不认。你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竟然如此不要脸。作不出来就作不出来,竟然让人捉刀,当文抄公。多看你一眼,也脏了本大人眼睛。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

    “等等,捉刀,怎么回事?”伸手拦住门子,吴节一个激灵醒过来,觉察到文同知话中的另外一番意思:“我抄袭什么,又抄袭什么了?”

    “哼哼,你还反问起本官了?”文同知戢指吴节:“当本官不知道,你那一诗一词是唐小姐替你写的。可叹啊,唐小姐如此大才。就因为与你这个小人有婚约在身,竟不顾自己名节。可敬可叹,可惜。”

    “啊,大人说我那一诗一词是唐小姐捉刀?”吴节总算听明白了,心中一松。看来是有人造谣,而不是与杜甫撞车,哈哈,实在太好了。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来人,把他给我打出去!”文大人大怒:“狂悖小人!”

    “不劳大人,吴节自己会走!”吴节依旧扬声大笑:“人言可畏,可笑大人也是是非不分,还白不明。不过是道听途说,却偏听偏信,让晚生好生失望!”

    一边笑着,一边朝门外走去:“不过是一诗一词而已,又有何难,吴节需要抄袭吗?”

    看着吴节的背影,听到他这番话,文同知心中也是疑惑,不觉沉吟起来。

    旁边,那门子忍不住问:“老大人,这吴节那一诗一词真的是抄唐家小姐?不像啊!”

    “不像,这谣言可是从唐家传出来的。”

    门子:“大人,这事又没有真凭实据,具体情形如何,也只有吴节自己知道。还有,唐家恨吴节入骨,这事恐有蹊跷……”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文同知喃喃道:“一诗一词,风格各异,尤其是后面那首七言中的气象,却不是一个女子所能写出来的。或许是本官误会吴节了。”

    “这事保不准。”

    文同知:“对了,吴节刚才来拜访本官做什么?”

    “大概是想打听一下本科府试吧。”

    文同知苦笑:“府试,嘿嘿,只怕吴士贞过不了,知府大人已经说了,如此小人,就算在卷子上写出花儿来,也一概不取。也许本官可以选择相信吴节,可知府大人不信。你去追上吴节,告之实情,让他自己去知府大人那里自辩。”

    “是。”

第四十三章 锦江夜会

    从文同知那里出来,吴节只觉得背心一阵湿漉漉的,用手一摸,摸了一手汗水。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要不是同杜甫撞车就好。

    前一阵,蛾子给自己买了很多许,其中就有一册《隋、卫诗选集》,是卫朝理学大师朱熹编纂的,其中却没有杜甫的名字,想必此人并不存在于这个时空,今后抄他的诗作也没有什么后患。

    否则,以杜少陵如此大才,他的作品不可能不被朱老夫子看中,编进集子当中。

    当然,自己在诗会上所作的一诗一次出自唐家小姐之手的谣言还是让吴节大为恼火,也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背上吃软饭的名声还是让人有些郁闷。

    要想击破这个谣言,只能在今后再抄几首千古名篇为自己正名。

    这一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唯一讨厌的是,离府试已经没有几天,保人一事还没有落实,得想些法子。

    文同知那里是不可能的了,如今谣言还未消除,再去找其他读书人,只怕在世人眼中,自己也是一个文抄夫,没人肯担保。

    想了半天,也没想个头绪。信步走了二里地,渐渐地眼前的景物却是大变。

    却见一条蜿蜒的小河从身前流过,河岸遍植杨柳。正值晚春,柳叶茂盛,风吹来,柳丝随风起舞,抚动春水,整条小河波光粼粼。

    岸两边皆是红墙碧瓦,深宅大院,同红照壁一带的拥挤狭窄却大不一样。

    拉住路人一问,才知道这地方叫浆洗街,以前本是一个染坊的产业,老板破产之后将这一片卖掉了。后来,因为此地有河有景,逐渐变成四川省富贵人家的居集地。

    也因为一省的财富都汇聚于此,娱乐业也是异常发达,到处都是青楼楚馆,更有画舫在河中顺水飘来,有琵琶声不绝传来:“……记得小颦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

    一个正在街边水井处提水的汉子也扯直了喉咙唱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吴节微微一楞,才想起这是自己的作品,当真是有井水处皆唱吴词,难免不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请问一下,附近可有食肆?”早就过了饭点,吴节身子又弱,不觉得有些抵受不过,拦住那打水的汉子,连连拱手。

    “吃饭啊,倒是有。”汉子指着河中的画舫,笑道:“就是贵,就那拿艘船来说,那可是彩云姑娘的船,寻常人不揣上几十两银子,根本就不敢去。不过,如果你有吴士贞的才学,或者不用花一文钱吧。”

    “我可不去那里,免费的也不干。”吴节苦笑,“算了,还是另寻去处吧。”

    就问了路径,知道自己刚才只顾埋头走路,却走反了方向,需要回过头朝东。

    刚走不几步,就见文同知家的门子急冲冲走过来:“士贞先生,吴士贞,总算将你找到了。”

    “吴士贞,你是吴士贞!”那打水的汉子惊得大叫起来。

    同那门子走穿过两条街,在一家食铺里干掉了两碗腊肉豌豆饭,吴节才感觉舒服了许多。抬头看看日头,竟有些西斜。

    想不到竟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蛾子在客栈里担心成什么样子。

    他这头顾着吃饭,那头,门子已将文大人带的话说完。

    吴节咽下最后一口饭,抬头看了门子一眼:“这么说来,我这次府试是断断过不了的?”

    门子叹息一声,说道:“士贞先生,我个人是相信你的。那一诗一词,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子所能写出来的。连文大人也心中疑惑,对这个谣言半信半疑。可我们相信你又有何用,关键还在知府大人那里,他可是直接握着你的前程的。知府大人姓林名弼,却不是进士出身。大概是这个原因,林大人平日里却最喜诗词。听人说,你那一诗一词传到成都之后,知府大人日夜俄咏,赞不绝口,逢人就说‘吴节诗词,气象阔大,亭亭如岭上松’人都快魔障了。可等抄袭传言一出,知府大人却气得大叫三声‘小人,小人’。”

    见吴节一张脸变成铁青,门子又说:“知府大人说了,只要他在成都做一天知府,那个小人……吴节你就别想过府试这一关。”

    “士贞,我是相信你的。”门子又重复说了这句话,继续叹息道:“文大人说了,是非曲直如同迷雾,也看不明白。可就因为这个缘故耽误了前程,却是遗憾。不妨去拜会知府大人,当面澄清。”

    “多谢先生。”吴节站起身来,一拱手:“还请指教。”

    门子慌忙回礼:“知府大人的从弟从老家过来探亲,为了给从弟接风,林大人特意在锦江望江楼办了个酒宴,遍请成都府达官贵人和有功名在身的士子一聚。士贞不妨去那里求见。”

    “好,吴节这就过去,告辞了。”

    与门子分别,雇了一顶轿子,吴节匆忙往望江楼方向而去。

    望江楼位于成都东面,从浆洗街去那里要穿越整个成都城,需要花些时间。

    一路上,吴节想了想。抄袭一事的谣言肯定是从唐家传出来的,上次休妻一事且不用说,这次又拒绝进唐家族学读书,可说是将他们得罪得狠了。以至唐家人使出这么恶毒手段,当日唐小姐确实写过一份诗稿给我,让我直接抄上去。

    如今,黄泥巴落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府试很不正规,能否中,可以说是知府大人一句话的事。

    可如今知府说了,只要他在任上一天,我吴节就别想过关。

    所以,必须要让知府相信,那一诗一词不是抄的。

    这事倒也简单,林知府不是要办一个宴会吗?文人雅集,席间肯定会吟诗作对,到时候我再抄几首千古绝句上去就是了。

    这种即兴赋诗,又不可能提前知道题目。只要能够震动全场,我身上的嫌疑也就洗清了。

    想到这里,吴节心中轻快起来。

    可事情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到了望江楼,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第四十四章 好运的家伙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可望江楼下却点起了两排灯笼,将一片竹林照得光影斑斓。

    林知府的酒宴已经设下,最近气候非常好,江边风虽大,却显得凉爽。

    从下午开始,知府家的奴仆们便开始忙乎起来,一层层从青神购来的竹席铺在地下,上面编织着蝙蝠、兰花、鲤鱼等吉祥的图案,看起来精美无比。

    可与挂在两便充当帷幕的蜀绣帛绢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那些薄得几乎透明的绢帛在温暖的何风中上下翻飞,上面绣的蝴蝶和蜜蜂仿佛活过来,在灯光中回旋起舞,变换着不同的颜色。

    即便是见多识广,与会的书生们还是被眼前的景物惊得目瞪口呆。

    连如流水价般送来的雅鱼、竹蛹和月熊掌这样的精美食物也忘记受用。

    富贵,这才是真正的富贵气象啊!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是成都这种仅此于两京和淮扬的膏腴之地。林知府望族出身,从小立志读书仕进。可惜运气不好,功名止步于举人,无奈之下只得走门路做了官。

    靠着朝中一个亲近的大老提携,宦途倒也顺利,如今竟然做得大府的知府。可惜此人有些喜欢钱,在成都为官一任,很是发了些财,日常用度也极尽奢靡之为能事。

    今日来参加这个宴会的人数不多,只四五十人,可都是有功名的青年才俊。就这个宴会的豪华程度,却比唐家诗会要强上三分。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可成都府的名士们都已三三两两地坐在竹席上饮酒畅谈,灯影飘渺中,尽显雅致。

    在望江楼的二楼上,吴伦正一脸讨好地陪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书生说话:“稚钦兄这次从京城过来省亲,一路车舟劳顿,想必辛苦。不过,我们蜀中别的没有,就出得不少美酒。譬如剑南的烧春和城中的水井坊。素闻兄台好酒,吴论特意送来两坛,不成敬意。”

    “呵呵,明卿有心了。”那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书生一脸傲气地微微颔首。此人正是成都知府的从弟林廷陈,字稚钦。他生得唇红齿白,身着一件秀才功名的谰衫,同吴论站在一起,二人都是一派风雅俊秀。

    林廷陈又道:“蜀地的酒我是很喜欢的,就是一路走来皆是穷山恶水,甚是难行。好不容易到了成都吧,却也没甚出奇之处。别人都说成都是锦官城,我还以为遍地都是锦绣,哼。”

    说着话,他轻蔑冷笑:“望江楼应该是成都风景最美之地吧,我看也就这样。”

    他话中极力贬低成都,旁边的几个奴仆都是本地人,皆面露不忿之色。

    吴论却道:“稚钦兄说得是,这成都也就一普通的大城而已。锦官城一说并非指此处遍地锦,而是说这里是蜀锦的集散地。说起风景来,这望江楼还有一桩奇处。”

    他指了指下面的那片竹林道:“那些竹子甚是奇异,别处的竹子都是圆形,而这里的竹子都是方形的。”

    “也没什么了不起。”

    “那是,那是。”吴论讨好地随声附和,奴仆们听到了,心中更是不快,看向吴论的目光中尽是鄙夷。

    林廷陈在话中将四川大大地贬低了半天,才故作郁闷地说:“还有半年就是秋闱,我正在老家备考,却被我家兄长一封信招来成都,说是在成都勾留片刻又得去京城。千里迢迢,道路艰辛,多此一举嘛。”

    林廷陈和林太守的老家在贵州,这一路走来,还真把他给折腾苦了。

    吴论是何等乖觉的一个人,知道林廷陈话中有话,立即假意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稚钦兄本是贵州人,马上就是秋闱,你怎么反要去京城,若是耽搁了前程可如何是好?”

    林廷陈立即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对吴论低语道:“是这个道理,不瞒明卿,我已经将户籍转去了京城。京城乃是藏龙卧虎之地,竞争激烈。若是在贵州,今年秋闱自然是轻而易举。可去了京城,事情就难说了。”

    “啊,转籍去了京城,这又是为什么?小弟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别人转籍都是转去偏远地区,怎么兄台反要去京师那等繁华之地凑热闹?不过,转籍去京城的事甚难,也不知道你是如何办到的。”吴论心中有些吃惊,心中也是一阵迷糊,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原来,明朝的乡试各省的录取名额都有限额,对偏远省份也有优惠。相反,对江浙那种文化繁荣的地方却诸多限制。否则,以江浙那等人文会萃之地,若不限制名额,一年考他几千个举人出来,别的省只有干瞪眼的份。

    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考生都会在考试那年将户籍转到偏远地区去,想得就是多一分把握,颇有后世高考移民的味道。

    今日这事却是奇了,林廷陈好好的贵州考区不呆,偏偏要去顺天府同一群考试高手挤独木桥,犯得着吗?

    没有回答为什么转籍,林廷陈高深莫测地一笑:“转个籍而已,又有何难。我家兄长可是陆太傅的门人。”

    “陆太傅,哪个陆太傅?”

    林廷陈冷笑一声,鄙夷地看了吴论一眼,暗道:果然是个土包子,什么也不懂。

    林廷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保,太子少傅陆公,你说究竟是谁?”

    “啊,陆公,锦衣卫指挥使陆公炳!”吴论口吃起来,额头上竟沁出汗水来。

    林廷陈故意脸一变,沉声道:“明卿甚言,你我也算是一见如故。此事的原由,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切莫传如他人之耳。没错,转籍去京城,或许我还真中不了举人。不过,举人不举人也不甚要紧。”

    “那是,那是,有了陆公的提携,区区举人功名算得了什么?”吴论连声恭维。

    “也不是,虽然有陆公提携,可若我能中了举人,对将来的前程却有极大好处。其实,我也想在贵州考中举人之后才进京赴进士科的。可惜,事关重大,却不能去去。”林廷陈故意叹了一口气,在吴论耳朵边小声道:“实话告诉明卿兄,我这次去京城去与陆公的宝贝孙女完婚的。陆公的身子不成了,太医院的太医说只怕撑不过今年冬天。陆家人想让我进京成亲冲喜。”

    “啊,陆……陆公的孙女。”吴论瞠目结舌,看着林廷陈得意扬扬的脸,心中嫉妒得发狂。同样是人,凭什么他就能娶当朝第一权宦的孙女为妻?

    这鸟人,运气太好了。

    眼中的嫉恨一闪而过,立即就被谄媚之色代替,吴论:“恭喜林兄,将来若大富大贵了,还请提携一下小弟。哎,人和人的命就是不一样,林兄居然能娶陆公的孙女,好造化啊!”

    “哈哈,好说,好说。”林廷陈止不住地笑:“我听人说,你一直倾慕杨慎的侄孙女唐宓,那可是一个才女啊。怎么样,可有进展。不过,君有情,唐小姐未必有意,人家可是有未婚夫的,我替你不值啊。”

    这一句话如同一把刀子插到吴论心口,他脸一变,恨恨道:“唐小姐是同我族弟有婚约,你大概还不知道我那族弟是个傻子,品性又极为不堪,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

    “谁说不是呢,我也听人说过你那族弟,这事最近在成都府闹得厉害……他叫吴节吧……呵呵,居然剽窃唐小姐的诗词,如此斯文败类,换我见一次骂一次。”林廷陈同吴论说了半天话,也觉得有些倦怠,想找个地方休息片刻。

    他也是被吴论缠得有些不耐烦,道:“马上我家兄长就要来了,我还是先下去应酬一下。对了,等下要办个诗会,我恰好写了些东西,还请蜀中的才俊们多多指正。等下你若有新作,不妨也写出来。”

    吴论会意,这次夜宴人家林廷陈才是主角,别人就不要凑热闹了:“林兄大才,我就不献丑了。”

    林廷陈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吧,你也下去吃酒。”这个吴论倒也乖觉,实际上,他这一路上京,已经在沿途安排了好几场文会。也预先让好手捉刀写了不少诗词,只等着制造一起又一起士林佳话,希望能够增加自己在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心目中分量。

    以锦衣卫的能量,这里做一首诗出来,也许用不了两天,诗稿就用飞鸽传书落到陆家人的手中。

    “林兄请。”吴论正要让到一边,却突然看见楼下有一到熟悉的身影。

    顿时一笑,对林廷陈道:“林兄,你刚才不是说见我家族弟一次骂一次吗,现在机会来了。”

    他指着楼下道:“那个就是文抄公吴节。”

    “嘿,是他。反正现在你我闲着无聊,不如去戏耍他一下。”林廷陈来了兴趣。

    可惜,等二人兴冲冲地走下楼,吴节却不见了。一问,守在宴席入口的那个衙役回答说,刚才那人说是来参加宴会的,可因为没有请柬,被拦了下去,自顾自地去了。

    吴论心中大为失望,本来,仗着林廷陈的势力可好好调戏一下吴节,出一口恶气,却不想落了空。

    感叹片刻,身边的林廷陈见没有乐子,也走了。

    吴论忙跟了上去,这个林廷陈前途一片光明,还真要跟紧了。

第四十五章 官子

    林知府的这次晚宴除遍请成都府的名士,还请了各地官员和城中缙绅,连布政使司和蜀王府都派人过来,可谓非富即贵,没有请柬进不去也可以理解。

    吴节当时并不知道这点,在门口报书了姓名,说是要来拜会知府大人。

    守在入口处的衙役见吴节做书生打扮,气宇轩昂,不敢造次,客气地说明缘由,又道,知府老大人有事耽搁,还要过些时辰才能过来。

    吴节心中失望,本欲再问,一个奴仆模样的人匆匆走过来。那衙役忙拉住问:“小陆,知府老大人现在何处,贵客们可都到齐了?这位相公还在这里求见呢!”

    那个叫小陆的奴仆看模样是知府身边亲近之人,笑着回答说不急,知府大人说了,此次盛宴若没有彩云姑娘的琵琶助兴却少了些味道,等她过来之后再说吧。

    “彩云姑娘要来?”吴节心中一动,上次在唐家,他虽然没与彩云说过一句话,可自己斗诗时赢了吴伦,算是替她出了一口恶气。

    说起来,彩云可是欠了自己一个人情的。

    这次宴会吴节没有请柬,正要去寻彩云,看她能不能想个法子让自己见到林知府。

    明天就是府试报名的日子,再过三天就该进考场了,却不能耽搁。

    于是,吴节也顾不得同衙役多说,一拱手,匆匆告辞而去,当让吴伦他们扑了个空。

    来的时候,他就在浆洗街见到彩云的画舫,应该是朝这里行来。若从陆上赶去,只怕要扑个空。

    吴节索性在望江楼边雇了一条小船,催促着船家顺着锦江朝西行去。

    锦江是成都城的护城河,可实际上,从这里过去却没有城墙。成都乃是西南地区一等一的繁华所在,城市面积几经扩充,已经越过了锦江,在南岸形成了一片繁荣的街市。

    锦江主要由府河、南河两部分组成。这一段正是府河,水浅且清,虽然已经是黄昏,可低头看去,依旧能看到水中碧绿的水草和来去嬉戏的游鱼。再看看岸两边的房屋,蔼蔼炊烟,以及那座彩虹一样横跨两岸的府河桥,让人如同置身与一副古典山水画中。

    这段时间吴节一直在学中国画,除了人物画得极好,对山水也颇感兴趣。中国画中,山水高于人物,人物高于花鸟,一流的画家大多以山水见长。

    看到眼前的美景,吴节不觉将手举在眼前,两手的拇指和食指相互交错取景,心中暗暗计较该如何选景。

    这一框,正好将一条画舫框了进去,却不是彩云姑娘的那条画舫又是谁?

    吴节又惊又喜,忍不住大叫:“彩云,彩云!”在小船上手舞足蹈。

    画舫上站着一个丫头模样的女孩子,见有一个书生在小船上高声呼叫彩云姑娘的名字,顿时厉喝道:“你这个登徒子胡乱喧哗什么,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吴节:“彩云姑娘可在船上,新津吴节求见。”

    “在船上又如何,我家姑娘正在见一个贵客,没空理睬你这种酸丁。”小丫头冷笑一声,两船错身而过。

    画舫颇大,行经处卷起一团浪花,将吴节所乘的小船荡得不住颠簸,船老大吓得死死地将竹竿刺进河中的淤泥里,连声喊小心了,船要翻了。

    “啊,是吴节吴士贞?”从画舫的窗户处探出来一张清秀的面容,正是多日不见的彩云姑娘。

    见到吴节,彩云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欢喜。

    “嗨,是我!”吴节随意地朝彩云挥了挥手,然后伸手在画舫的船帮子上一抓,矫健地翻上船去。

    彩云一惊,然后捂嘴偷笑。

    彩云名头极响,往来有鸿儒,谈笑无白丁。别的士子们见了她,都故意装出一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模样,试图由此来打动她的芳心。或者别有所图之辈,一抛千金,目光中却有掩饰不住的**。

    偏偏眼前这个少年见了自己就如同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那般随意地招了招手,然后飞快爬上船来。目光中除了欢喜还是欢喜,清澈透明,却让人心中一暖。

    “你这人……怎么如此失礼,还读书相公呢!”那个丫鬟脸变得难看起来,就要赶吴节下船。

    彩云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红梅不要造次,这位吴节公子可是我的老朋友,还不快快请他进来。”

    随着忿忿不平的红梅进了船舱,却见彩云正与一个四十出头的清俊文士坐在一张小几前。

    小几上摆着一副围棋,已经快下完了,正到收官阶段。

    这难道就是古代的青楼?

    吴节心中好奇,同他预想的不同,这间船舱很是清雅,也没多的家具,就一张小几,几个蒲团,墙壁上挂着一副山水画,画下面摆着一张古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个读书人的房间呢!

    “彩云见过吴公子。”彩云正要站起来施礼,那个中年文士却突然拉住彩云的袖子:“坐,下完这盘棋再说。不相干的人,理他做甚。”很不客气。

    吴节心中微怒,目光这才落到文士脸上。

    这一看,心中大赞:好个英俊潇洒的大叔。

    这人身穿一件蓝色棉布儒袍,也没有功名,可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出尘之气,犹如那山林隐逸之士般超凡脱俗。

    可此人神色倨傲,看吴节的目光中隐约带着一丝鄙夷。

    彩云目光中带着抱歉,吴节不欲使他为难,淡淡一笑:“彩云姑娘不用管我,先下完这盘棋吧。”

    就走到她身后,盘膝坐下,仔细地看起了棋局。

    他这一阵阵在现实世界疯狂学习,和棋院的职业选手们也下过几盘指导棋,死得自然是异常难看。

    不过,对围棋他倒是有了极大兴趣,也背了不少棋谱,据老师说,他的进步很大,已经达到业余初段的水准。

    来明朝这么长时间,还没过古人的对局,也不知道古代围棋的规则和现代社会又有什么差异,这次正好借机会就近观摩。

    看了片刻,吴节微微点头:现代社会的围棋棋盘是纵横十七路,古代的是十九路,就这点区别,其他的好象没什么不同。看彩云和这个中年文人的棋力也是不错,同茶楼中那些业余棋手们差不多,也不知道在明朝属于什么水准。若是换我上去,只怕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不过,这二人的棋风偏软,战斗力还是不成啊!

    这一盘棋已经下到快结束的时候,正在收官,二人旗鼓相当,一时也分不出胜负。

    不过,那文人还是一脸的恬淡,但彩云却微皱着眉头,鼻尖上有几滴汗水渗出。

    彩云突然叹息一声:“玉立先生棋力深厚,小女子好象要输了。”

    那文士微微一笑:“恰恰赢了姑娘四目,你那副仇十洲的《寒林落雁》图可就输给我了。”

    彩云笑笑:“先生若要那副画,尽管说话就是。”可神情中却带着一丝惋惜。

    仇十洲就是仇英,明中期第一流的山水画大师,就书画上的成就而言,比唐伯虎还高上半筹,只不过没江南四大才子出名罢了。

    “却是可惜了,刚才这个劫材没用好,否则可以胜两目的。”吴节忍不住将手指落在棋盘上,在一个位置点了点,说了几步棋,最后道:“彩云姑娘的官子火候不到啊!”

    那个叫玉立的文士和彩云同时抬头看着吴节,又同时低头略一沉思,然后默默将刚才那几手所下的棋子拣起来复盘,并按照吴节的路数走了下去。

    半晌,一局结束,彩云果然赢了两目。

    那文士有些惊讶:“小子你有些本事啊,来来来,陪我手谈一局。”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吴节忙对彩云道:“彩云姑娘可是要去望江楼赴宴,能不能带我进去?”

    “不就是去参加那个什么宴会而已,怎么,没请柬?”文人淡淡道:“陪我下完这一局,若能胜我,某带你进去就是。”

    吴节惊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疑惑的目光落到彩云脸上。

    彩云微笑着点点头:“吴公子,就陪玉立先生兴致正高,你就下一局好了。”

    吴节心中一惊,立即意识到这人之所以能说出带自己进去的大话,应该不是一个普通人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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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才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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