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试贴诗(求推荐票)
外面,不断有声音传来。
正是那些考童的家长。
“你听说了没有,已逝的吴大人家的公子被县尊大老爷当场点了头名。”
“啊,不会吧,他不是个傻子吗?”
“你懂什么,人家看起来虽然傻,可未必不是个极能读书的才子。我听人说了,这读书厉害的,在其他地方大抵不那么聪明。”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说,读书读糊涂了。”
“我可没这么说,就好象瞎子吧,虽然看不见,可耳朵却比常人灵敏。可见,这人一桩强了,其他地方就会弱些。老天爷是公平的,吴大公子大概也是如此情形。”
“不愧是吴大人之后啊,中头名也是应该的。”
……
明朝的新津县城本就不大,别说如科考这种大事情,就算张家踩死一只老鼠,李家媳妇和婆婆拌了一次嘴,这种鸡毛蒜皮般的小事,片刻就能传遍大街小巷。已故吴大人家的傻公子得了今科新津津县试头名案首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了。
只不过,考场之中的吴节并不知道这一点而已,但衙门外面的议论声还是不断传进来,即便不大,还是有些让人心慌。
吴节本以为交了卷就可以回家去,没想到知县偏偏不放自己走,说是要再加一题。有些像后世的附加题,不计入考试成绩。
书到用时方恨少,如果知县出个刁钻古怪的题目,偏偏自己有没办法做出来,那不是露馅了吗?
这段时间,吴节也有意识地看了一些八股范文,想的就是如果碰到眼前这种情形,也不至于当场抓瞎。
现在的他只能在心里暗自祷告,希望知县出的题目恰好是自己看过的。当然,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就算碰到自己看过的题目,可没有提前背熟,勉强作下去,不管是词语还是用典都非常容易闹笑话。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一脸的平静,硬着头皮道:“县尊有令,敢不遵从。”
“好。”知县命人又拿来一份考卷,提起笔在上面写下题目,让衙役递给吴节。
这个时候正值考生交卷的高峰期,知县忙着阅卷,也没站在吴节身后盯着,这让吴大公子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吴节接过卷子,深吸了一口气,心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呢,作不出就作不出,反正这一科县考,知县已经当着众人之面许了我头名案首。就算这篇文章做得再臭,知县也不可能把我的名字刷下来,自己打自己的脸。
可当他一看卷子的题目,突然有种傻眼的感觉。
同起先预料的写一篇八股文不同,知县这次出的题目是写一篇试贴诗。
诗歌做为科举考试的题目在真实的历史上始于唐朝,一般都是五言或者七言,到宋时被取消,清朝康熙时,又恢复了这一考试形式。
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完全不同,没有了唐朝,隋诗自然没有唐诗那样的辉煌成就。可诗歌做为考试题目一直没保留下来,直到大卫朝理学兴盛,才被八股时文代替,变成一种可有可无的补充。
所谓试贴诗,说是写诗,其实也是八股文的变种,一样有破题、承题、起讲、中股、后股、束股,只不过用的是诗句罢了。
题目也多从前人诗句截取一段,或者一个典故一个成语。
知县今天所出的题目取自隋帝杨广《迷楼诗》,“宫木阴浓燕子飞,兴衰自古漫成悲。他日迷楼更好景,宫中吐艳恋红辉”中“宫木阴浓燕子飞”一句。
杨广本就是一个很有才情之人,诗词本就写得极好,只不过与唐宋大家相比,也就是一个二流货色。如今,在没有唐宋的时代,此人倒是文化上的一座高峰。
真是时无英雄,但使竖子成名。
看了这句诗,吴节暗叫一声侥幸,这首诗和试帖诗的格式韵律他却是知道的,还不至于当堂交白卷丢人。
杨广的诗是他在大学时读过的,还记得。当年他是一个叛逆青年的时候,老师上课一谈起五言七言古诗,言必称李杜,吴节不屑一顾,偏偏要去研究杨广、鱼玄机这种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的二流诗人,以示自己的特立独行。
如今正好用上了,让吴节得意自己人品爆棚的同时,也不禁感慨,技多不压身,多学些知识总归是好的。
至于试贴诗,前一段时间自从立志科举入仕之后,他也有读过相关资料。只不过,试贴诗仅仅是科场上的一点添头,要想中举人中进士,八股时文才是正经,也没怎么下工夫去研究。
知道是知道,可真要让自己现场做一首诗,难度却是不小。
提起笔,在草稿上写了一行字,又很不满意地抹掉了。做诗真不是自己的强项,诗人是什么,那得不食人间烟火,而自己浊气逼人,却没有这个灵性。
想了想,吴节也没急着去想内容,而是老老实实地将平仄和八股结构老老实实地做了一个表格,准备等下来个填字游戏。
试贴诗的格式有严格规定,平仄上也要求非常严格,只要有一项错了,整道题就一分也拿不到。
所以,这玩意儿形式大于内容,至于诗句的好坏优劣,倒不重要。
与乡试和进士科试贴诗的五言八韵不一样,童子试用五言六韵。
隋帝杨广这首诗写的是迷楼的风景,感慨时世,要依照原诗本意做诗说起来不难,可作起来却非常痛苦。
摸了摸下巴,搜刮枯肠半天,总算憋出来十个字,算是破题。
接着就是承题,这一句把吴节弄得脑袋发涨,在草稿上涂抹了老半天,才算弄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见着阳光一点一点西斜,估计已是下午三点钟模样。考场里的考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没交卷的也都从炉子上的水壶里倒出热水就冷烧饼吃午饭。
吴节的两张草稿已经写满了字,肚子却不觉得饿,只觉得脑子里一阵一阵迷糊,精神也有些颓丧。
看样子,再憋下去也不可能憋出什么佳句。眼见着放牌的时间就要到了,负气之下,吴节决定放弃,胡乱将已经拟好的诗句抄上,交卷了事。
“县尊大人,学生做好了。”吴节心中突然有些羞愧,老实说,这一篇试贴诗还真当得起“臭不可闻”四字评语。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诗词这种东西自己真没天分。
“有些慢了。”知县接过卷子看了一眼,点点头,微笑道:“还不错,下去休息吧。”
“这也不错?”吴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唯一思索,立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试贴诗这种东西,说穿了考的也就是读书人对这种文体的掌握程度,属于应用文的范畴,格式对了就能拿高分。又不是文艺比赛,若你真要在考卷上秀才情,只怕还真要被刷下去。
吴节这种作题的法子才是真正的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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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风物不旧
交卷出门,在耳房里休息了片刻,就到了考试结束的时候。
里面已经有五个小童子在那里等着,知道吴节拿了第一名,一童生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都不敢造次,等到吴节迈出门槛,这才小心地跟了上去。
吴节所住的房子离衙门不远,几步路就到。可这一路却走得慢,一时他身体还有些虚弱,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二则,那几个童生依旧跟在后面,如众星捧月一般,挤得他有些走不动。
吴节刚开始还没察觉到异样,可这一行人却将城中的其他居民惊动了,不断有好事者加入到看热闹的队伍之中,队伍逐渐拉得长了,这才有些意外,内心中也小小地满足了一把。
等回到家中,众人也不离去,都站在院门口看着,想看看这个曾经的傻子怎么摇身一变成了读书相公,还拿了本县县试的第一。
世上骇异之事莫过于此。
看到门口和围墙上伸出来这么多脑袋,吴节正要笑着让大家散去,却见堂屋里有一阵低低的哭声传来,抬头看去,蛾子跪在吴节父母灵前双手合十,肩膀轻轻耸动,口中念道:“老爷、夫人,好叫你们二老在天之灵知道,公子的疯病已经痊愈。如今心窍已通,知道读书上进,得了今科县试头名。一定是老爷和夫人在天上看顾,还请二老继续保佑公子他出人头地,就算是要了蛾子这条命去,也是无怨无悔。”
吴节心中感动,这丫头对自己还真是实心实意啊,就算自己当年用粗暴手段坏了她的身子,就算自己以前是个傻子,这女孩还是对我不离不弃。人的一身中有这么一个对你死心塌地的女人,就足够了。
他走到蛾子身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扶起:“你知道我拿第一了?”
蛾子见吴节回来,眉宇之间一片欢喜,恩了一声,低低说:“公子在考场里被考官点了头名的事情,已经有人跑来告诉我了。”
吴节:“考场里的事情,外面的人怎么知道?”
蛾子:“衙门那道墙不过一人高,很多地方都有大豁口,里面的人究竟是什么动静,外面的人都能看到。对了,听人说前几日有人喂的猪就是从那些豁口里钻了进去,还闯进了知县大老爷的卧室,半夜三更的,把县尊吓得从床上跌下来。”
说到这里,蛾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眼角的泪水未干,还亮晶晶地闪着。
吴节也笑起来,这封建社会的官就是喜欢做表面文章。新津县是成都的南面门户,水陆要冲,经济繁荣程度仅次于成都城,修个衙门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可官不修衙乃是官场传统又要表明自己的廉洁和操守。因此,这座衙门从修建到现在,历经两百余年,竟没有人想过重新修葺,是城中最古老的建筑之一。
不像后世的政府机关,修得那叫一个气势恢弘堪比美国白宫,壮丽雄伟压到**城墙。
如此看来,至少政府机关的廉洁自律这方面,明朝政府还是很不错的。
吴节:“县尊说了,我后两场也不用去考了。考完之后还有三天才能放榜,我是不是中了,还得等五日之后再说。对了,我最近是身子骨也好多了,闲着无事,不如我们出门游历几天,等放榜时再回来。”
“这个……不行。”蛾子摆了摆头:“出门可是要花钱的,再说,蛾子听人说,童子试还有两场,你还得读书备考。”
“好了好了,我的小管家,你随我出去玩几天吧。”对这种小女孩就得哄,吴节朝她连连拱手,嬉笑道:“蛾子,下次府试在四月,还早着呢。再说了,你如今随了我,也是我吴家的人。这次回了家乡,一次都没出去过,难道你就不想看看自己家乡的风土人情?还有,书上说过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见,这出门游学开阔眼界,比坐在书斋里读死书要好。”
“出不出门游玩,我倒不关心。”蛾子听吴节这么说,有些意动,狐疑地看了吴大公子一眼:“书上真这么写的?”
“怎么没写,难道我说的话你也不相信。”
这个时候,院外传一阵笑声,估计是其他人见吴节没有任何公子派头,反在一个奴婢面前陪笑脸的缘故。
蛾子“啊!”一声,这才发现外面有那么多人,一张俏脸有些微发红,不禁大窘。
吴节嘿嘿一笑:“别理睬他们。”
蛾子又“啊”一声,心急火燎地冲了出去,一把将院子大门关上,上了门闩,又四处看了看,才松了一口气对吴节说:“少爷,还好东西一件没少。最近为了给你调养身子,蛾子买了不少吃食,这么多人,若是被人随手顺两件,我哭都没地方哭去。”
蛾子就是这么一个顾家的人,有她操持家务,吴节省心了不少。
第二日,一主一仆就坐了船顺水而下,到嘉定府、峨眉山、眉山游了一圈,到放榜那天才回到新津。
一路上无论是乘车还是坐船、住店,都有蛾子在讨价还价,这小姑娘杀起价来极狠,又长得粉装玉砌,看到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别人也都让她三分。
在外面玩了五天,却没花多少钱。
总得来说,这次旅游还是很不错的,脸变红润了,精神也好起来,让吴节看到了变成帅哥的希望。他现在年纪尚轻,正是生长发育的时候,只要加强营养,在适度锻炼,未必没有变成型男的的可能。
发现这一点,吴节精神大振。
唯一让吴节感到不满的是,因为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很多人文古迹也不存在了。
比如乐山大佛,比如眉山的三苏祠;比如中岩的唤鱼池,那是苏东坡老婆的家乡,就是“明月夜,短松岗,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一词的女主角;还有南宋的虞允文墓。地方还是那个地方,风物不旧,让人忍不住一阵唏嘘。
彭祖的墓还在,也是个意外的收获。
回到新津时,一看榜,果然是头名,看样子,那张试贴诗的卷子对自己没有任何影响。
依照当时读书人的规矩,知县录取了自己,就算是他吴节的恩师,应该上门去谢师恩。
带了一大堆旅途中购买的旅游纪念品,写了拜贴,去了县衙正好碰礼房那个书吏。
那人见了吴节一脸羞愧,连声道歉,恭敬地把他迎了进去。
见了知县,拜了恩师,说了几句场面话,知县缓缓开口,说出一桩事来,让吴节一楞。
第十八章 唐夫人的兄长回来了
新津知县姓高名问陶,松江府人,说起话来一口糯软的江浙口音,让人听得有些吃力。
此人年约五十,是嘉靖三十三年同进士出身。
以他的会试的成绩,依照明朝官场的规矩,首先得发放六部观政,做几年闲差增加从政经验,然后再下到如山陕云贵这种偏远地区干几任县令的。入仕不过六年,就直接做到了新津这种上县的知县,依靠的是他身后雄厚的背景。
其实,高问陶也是寒门士子出生,少年时穷得厉害,个人资质也属寻常。如他这样的人物,即便混进官场,又一把年纪,很有可能在小县县令一职上干到退休。之所以来到成都府这种繁华之地做官,靠得是他松江府的一个大人物----当朝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徐阶。
有这么一个身为阁相的老乡看顾,仕途自然走得通畅。
这一点,是高知县同吴节谈话时隐约透露出来的。
高知县之所以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内心中也将吴节当成了自己的学生。吴节自己心中也是清楚,知县大人是很看重我吴节前程的。
明朝官场有一个自己的圈子,这个圈子以同年、师生关系维系,终身不能更改。
吴节如今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童生,可一手漂亮的八股文章就算放眼天下,已属顶尖,这样的人物将来考不中进士才怪。
对于科举入视混官场一事,其实吴节也没多想,就想先考个知县什么的干上几年,才算不虚度这一生。如今,自己一只脚还没踏进官场,就已经烙上了徐阁老一系的烙印,这也是一件无奈的事情,出身由不得人,就目前来看,好象也没有什么坏处。
童子试除了最后一关的院试比较严格之外,前两场县试和府试的人为因素比例很大,你中与不中可以说都是考官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情。如果你和考官不对盘,就算你的文章作得再好,人家也能把你直接刷下来。
有高知县这层关系,四月份的府试吴节更多了一分把握。
同高知县有闲聊了两句,高知县突然道:“士贞,杨宗之先生回成都府了,要在新津县举办一个诗会,你也去参加吧,前日宗之先生的请柬发到衙门,本官政务繁忙脱不了身,就推荐你去了。”
士贞是吴节的字。
“诗会,杨宗之先生是谁?”吴节一头雾水,有些弄不明白:“恩师,诗词一事学生并不擅长,也不怎么关心。”
“哦,你原来还不知道杨宗之先生的名字啊。也对,士贞你自幼在南京长大。更兼宗之先生一直在云南侍侯父母,已经十多年没有回乡,你没听过他的名字也可以理解。不过,我说两个人的名字你就知道了。宗之先生的祖父是前任内阁首辅杨廷和,父亲是翰林学士杨慎。”
“啊,是他!杨首辅的名字我知道,小杨学士的大名字学生可是如雷灌耳。他可是士林领袖,一阕‘滚滚长江东流逝水,浪花淘尽英雄,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更是千古绝唱。”
杨廷和是嘉靖初年的内阁首辅,当初,嘉靖皇帝登基时,为大礼议一事杨阁老可没少给皇帝气受。至于他的儿子杨慎,更是明朝三大才子之一,那一首《临江仙》在后世被搬上银幕,成为电视剧〈三国演义〉的主题曲。
就那首词来看,其水准并不比宋词差多少,豪迈苍凉处已得辛弃疾三味。
“哈哈,士贞,你还说对诗词一事不怎么关心,又是怎么知道这首词的?”高知县笑了起来,道:“你考场上作的那首试帖诗其实并不怎么样。宗之先生家学渊源,文彩风流不让乃父,这样的大家回乡,机会难得,你正该向他请教请教。”
听知县提起自己在考场上所作的那首诗,吴节有点尴尬。
“诗词乃是小道。”高知县去不以为然道:“你那诗也没什么问题,考场之上,急切之中,就算换了小杨学士来也未必会有佳句。诗词讲究心境和灵感,应付考试,格式和意思对了就成,士贞你也不必芥怀。不过,本官听人说士贞你早年因为身患隐疾,一直没有进过学堂。最近才开了灵窍,可没正式拜过师,学问底子终归是薄了些。宗之先生这次回乡,要在本县办一个书院,在回信中,本官提了你的名字。”
“啊,去读书?”吴节有点目瞪口呆。
再回学堂去读太花时间,吴节心中却有些不情愿。读书为什么,科举入试而已。既然自己已经提前知道以后的考题,还怕中不了,又为什么要去自讨苦吃?
可是,高知县如此热心,却不好推脱。
高知县又笑了笑,说:“士贞你大概奇怪宗之先生本是新都人,怎么想到要在本县开设书院?”
“学生是有些不明白。”杨廷和、杨慎乃是成都府新都县人,离新津县只有六十公里。他不回自己家乡,反跑这里来做什么?
高知县又说了一翻话,才让吴节明白过来。
原来,杨宗之的确是新都县人,可杨家在新都却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任何产业。当年,杨慎父子因为在大礼仪一事中的继统还是继嗣上把皇帝得罪得狠了,嘉靖皇帝也没客气,直接罢免了杨廷和,又将杨慎流放到云南,终生不得还乡。至于杨家的产业,自然也被抄得干净。
几年前,明朝三大才子之一的杨慎因病在云南去世,等服丧完毕,杨宗之这才回到四川。本想在家乡开办一个书院,为桑梓培养人才。无奈他没有那个财力,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新津县还有个亲妹妹,家中豪富,就找上门来。
杨宗之妹妹与兄长已经十多年没见面,此刻相见,自然是心中激动,答应在庄园里划出一处庭院做为杨宗之的书院。
说来也巧,他这个妹就是唐家的夫人,吴节名义上的老丈母,未婚妻唐宓的母亲。
“啊,宗之先生是唐夫人的兄长。”吴节惊讶的同时,心中更是不情愿去给这个杨先生当学生。休书一事,他已经完全同唐家撕破了脸,现在送上门去,大家都不自在。
吴节表情瞒不过高知县,他摸了摸下颌上的胡须:“士贞,你也是寒门出身,唐家说了,进书院的学生不但不收学费,每月还有一两银子的月份。你也是寒门士子,如果能够进书院读书,一来可吃穿不愁;再则也能学到大学问,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顿了顿,知县又道:“士贞,当然,也不是本官写一封信就能让你进书院去读书的。宗之先生可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若看不上你,本官也没有奈何。这次诗会,其实就是为书院遴选人才,算是入学考试吧。你下去之后好好准备一下,看能不能写出几首好诗词。”
吴节听到这话,心中一动:书院我是不会去的,可也不能驳了知县的面子。大不了到时候一言不发,一字不写,只要能够让那杨宗之看不上我就成。
“学生谨尊老师之命,恩师,届时你会出席吗?”
高知县苦笑:“我和宗之先生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个魏晋狂士,我却是心学门徒。真若碰到一起,又得争个子丑寅卯。所以,我与他是相见争如不见。”
吴节长长松了一口气,只要高知县不去就好。
到时候,我吴节酒照喝,曲照听,其他照例不管,别人拿我也没有奈何
第十九章 突然出现的情敌(加更求推荐票)
春雨绵绵,在风中,细微的雨点随风荡漾,别有一种朦胧之美。
其实这样的天气才是蜀地的常态,尤其是在冬春两季,一口气下十来天雨,一个月看不到太阳才正常。所谓蜀犬吠日,话虽难听,却也说明刚过去的那一段艳阳天的日子是多么难得。
站在凉亭前,放眼望去,整个成都平原尽收眼底,成都城的城墙也依稀可辩。
那些黄土为墙的农家庭院,那些江上的小船,以及远处唐家宅院的亭台楼阁,可**地被雨幕笼罩,鲜淋淋如刚画就的泼墨山水。
抬起头来,脸庞却没被雨点打湿,只有一种凉幽幽的感觉。
再看那些雨丝,如絮如雾,竟有一种如堕迷梦之感。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用来形容眼前的情形很是贴切,可心境却有不同。
此刻的吴节可没什么伤春悲秋的情致,只想在这里混吃混喝过一天拉倒,如果能够不与唐家人照面,就最好不过了。
时间已经到了大明嘉靖三十九年二月二十九日,距离四月上旬的府试还有一个多月。大名鼎鼎的小杨学士的独子,士林中的名士杨宗之先生从云南回到成都,又有意在新津开办书院,广收门徒的的消息轰动一时。
不但新津县的士子,连成都府其他几县对自己胸中才学颇有把握的读书人,也都赶了过来,准备参加这一盛况空前的诗会。希望凭借自己妙手偶得的诗句,打动宗之先生,被他收进书院。
总共来了三百多人,年纪有大有小,大的已经头发斑白,小的则只有十二三岁模样。这些人的身份也各不相同,有童生,有乡绅,甚至还有几个秀才。
除了读书人,成都府、华阳县、新都县等地的官府也都派人来参加这一空前盛事。
各色车马排出去两里地。
由此可见,小杨先生在蜀地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
这里是牧马山,新津县第一豪富唐家的宅院。虽以山为名,却不过是绵延十里的低矮小山丘。
牧马山以前是一个草场,马政废弛之后,这一片草地被唐家买了下来,建了偌大一片庄园。
雨一下,满眼清翠。
山脚下,锦江、岷江、江安河三条大江蜿蜒迤俪,更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鹭鸶飞回,沙鸥起舞,风景美得让人迷醉。
这里离成都城不过二十里地,坐船半个时辰就到,山下就是宽阔的官道。能够在这么一片风水宝地起宅院,唐家的财力可见一斑。
在后世,这里归双流县管辖。
实际上,唐家前人依靠首辅杨廷和这棵大树以水运、丝、茶起家,产业甚至延伸到北京城。几十年下来,在四川的富豪榜上稳稳地排在前列。
杨家倒台之后,唐家受了些影响,将很多业务都停了下来。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家上下百余口吃了将近三十年,却依旧风光富贵。
杨宗之这次从云南回乡,唐家将族学的那一大片房屋划了过去,作为小杨先生的书院,名曰《牧马山房》,不但全额负担所有的费用,就连里面的学生每月也有月份可拿。
如果能够进这所学堂,不但可以成为宗之先生的高徒,在士林中骤得大名,还有钱可拿。这一点,对所有的寒门士子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本次诗会名义上是一次普通的文人雅集,其实就是一次选拔学生的考场。
宗之先生放出话来,因为他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出来唐家族学本来的十四个学生外,只在外姓中另外再招收十四个学生。
要想成为他的门生,唯一的标准是才情。需要过两道关口:五言或七言诗一首、词一首。
来的读书人,都是一脸的兴奋,个个摩拳擦掌。
这是吴节第一次在古代参加如此规模的聚会,更兼风景极美,一时忘记走进书院。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嬉笑声从凉亭下面的树木丛中传来,低头看去,是两个十六七岁的青年书生。
这二人一个姓黄一个姓姜,都是新津县人,吴节在上次文会时见过一面。
那次文会对吴节来说堪称惨痛,被本县的读书人一通调笑,还跌进岷江里,差一点葬身鱼腹。
“姜兄,今天这文会的日子可没选好啊,天气实在糟糕。”黄姓士子笑嘻嘻地说:“这一路泥泞得,吴伦兄来的时候就在路上跌了一交,摔得浑身是泥。”
“呵呵,吴伦兄最重仪表风仪。”姜姓书生也觉得好笑:“这下出了个大丑,等下若是见了唐小姐,却不知道要尴尬成什么模样。”
吴伦,这不是我的堂兄吗,他和我未婚妻唐宓又有什么关系?听二人提起这个名字,吴节心中一动。吴伦今年十八岁,他父亲和吴节父亲本是堂兄弟,是自己在新津县唯一的族人。
吴伦家境贫寒,在以前就不断写信去南京问吴节父亲要钱。靠着吴节父亲的救济,再加看在吴节父亲的面子,地方考官更是一路放行,这小子又是个读书的料,很顺利地在上前年考中了秀才,在新津县青年一代读书人当中有才子之名。
得了功名,因为可以享受免税优惠。不少小商户都将产业依附到吴伦头上,靠着每月的分成,吴伦也摇身一边挤进了新津县的中产阶级。
吴伦之所以有今天,吴节父亲对他有提携之恩。
当初,蛾子带吴节回四川时,还曾经想过去找吴伦。
可惜,在文发现吴节是个傻子没有任何前途之后,这小子立即变了脸。不但装着不认识自己有这么一个堂弟,还伙同其他书生在文会上对吴节诸多调戏。
这就是一个小人,说不讨厌那是假话。现在天黄、姜二生提起这人的名字,吴节不觉心中一阵烦恶。正要离开,可没想到,姜书生的话中却隐约透露出吴伦同唐小姐关系密切,让吴节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黄书生一边笑一边道:“是啊,我们这个吴伦兄那可真称得上是工于心计,一直对唐宓小姐心怀觊觎,尤其是在得知吴节是个傻子之后,更是来了精神,想做唐家的乘龙快婿。你想好,吴伦可是寒门出身,若是能娶唐家小姐,嘿嘿……”
姜姓书生:“也不只为钱财,你想啊,那唐宓小姐生得花容月貌。窈窕贤淑女,君子好俅。就算是我,自从见到唐小姐一面,就茶不思饭不想,哎,都中邪了。”
“原来姜兄也有这个心思。”黄书生挤了挤眼睛:“我说,姜兄,你若真有这个心思,如今却有一个好机会可以一亲芳泽。你听说了没有,宗之先生这才来新津办学,唐小姐也要去听课。姜兄,你若能进书院读书,不是能与唐小姐朝夕相对?”
姜书生眼神一亮,然后就黯淡下去,摇头:“这次宗之先生只取十四个学生,今天来了好几百士子。我姜某人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自己最清楚,根本没可能的。就算我祖坟冒青烟入了学堂又能如何,论起文才还是人才,都比不过吴伦。”说着话他就重重地叹息一声。
“谁说不是呢!”黄书生继续刺激姜书生取乐:“姜兄你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就算进了学堂,只怕唐小姐也不会理睬你。哪像那吴伦,随时与唐小姐诗词唱和,佳人爱才子嘛。若论起诗词才情,我是比不过他的。
对了,其实,那天吴伦之所以作弄吴节那个傻子,估计是嫉妒了。那傻子也是傻人有傻福,居然是唐小姐名义上的未婚夫。哈哈,我说姜兄你也别生气,只要这婚约一天不解除,吴伦一天都过不塌实。”
姜书生:“说来也怪,吴节那傻子居然中了今年我县县试头名,真真让人不解。”
二人说着话,走上凉亭,就看到吴节正站着那里。
姜书生见自己同黄书生的谈话被吴节听到,吓得身体一颤。
黄书生看了吴节一眼,对姜书生笑道:“他就是一个傻子,听到了就听到了,你怕什么。咱们进书院吧,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被这二人藐视,吴节也懒得同这两个小人生气。
他摸了摸鼻子,轻轻一笑:没想到我那堂兄居然变成了我的情敌,真有意思。也不知道那唐宓小姐是何等的美人,等下诗会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
见时间已经差不多,再耽搁就赶不上午饭了。
吴节也跟着朝里面走去。
第二十章 堂兄
吴节这次就是来打酱油的,至于诗会什么的,根本就没什么兴趣。诗词一物不过是文人之间唱和应酬,用来陶冶情操的,上了科场,考的可是八股时文。再说,自己又不会作这种东西,就算侥幸被招进书院,真要同那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未婚妻见面,情形未免有些尴尬。
对他来说,眼前最要紧的是四月份的府试,哪里还有工夫再回学堂去受人约束。
可高知县如此热心地推荐自己进书院,若不来,面子上须不好看。
那么,且先应付着罢了。
所以,进了唐家的大花厅之后,他就悄悄地走到最偏僻的角落,默默等着开饭。
他不想惹事,事情却偏偏找到头上。
刚坐定,眼前的光线突然黯淡下来。
抬头一看,却是久违了的吴伦,自己的远房堂兄。
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长得相貌堂堂,很是儒雅。只不过,他眉宇之间的傲态看起来很让人讨厌。
吴伦眉毛一扬,也不施礼,问吴节:“你怎么来了,这里也是你来的地方?上次文会嫌丢人没丢够,我吴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回家去吧!”一副兄长教训小弟的模样。
黄、姜二生则跟在吴伦身后,一脸的嘲讽。
吴节一看到吴伦这大剌剌的模样,心中就有些不快。他也懒得理睬,反左右看了看,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装出很惊讶的样子:“你是在说我吗?你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了,我可是接到唐家请柬的。再说了,什么人可以来,什么人不可以来,是你说了算?”
吴伦面色难看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低喝一声:“你给我老实呆着,别捣乱惹人笑话。”
吴节淡淡一笑:“你是我什么人?哦,倒忘记了,你是我的远房堂兄,怎么,想来教训我?实话告诉你,我也不想来这里,可惜,县尊大人一定要让我过来,唐家亲自写的请柬。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又不是唐家的人,还轮不到你来赶我。我倒是忘记了,堂兄你一直想进唐家,等你以后入了唐门,在来说这种话吧。做兄弟的倒是想劝你一句。男子汉大丈夫,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功名富贵人人都爱,自可在科场上一刀一枪拼来,走偏门不是读书人所为,反惹得别人笑话。”
将就吴伦的话回敬过去,吴节语含挖苦,其中意思暗指吴伦为了富贵痴缠唐家小姐。
旁边,有几个书生发出轻笑。
吴伦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恨恨地低喝一声:“你这个傻子,我同你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好自为之。”
说完话,拂袖而去。
不片刻,唐家老爷就陪着两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进来。
这二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估计是成都府的官员吧,吴节才回四川没多长时间,也识不得。
其他本地士子都站起身来,连连施礼:“晚生拜见文同知老大人,拜见教授老大人。”
吴节这才知道来的是成都府同知文大人和府学教授。
文同知是六品命官,年纪不大,也就三十来岁,身穿青色官袍。他在这一行人中地位最高,又掌管一府的日常政务,就轻轻咳嗽一声,说了些宗之先生这次从云南回乡创办书院,是我成都府文教的一大盛事。我蜀中文化昌明,自古就出了杨子云,司马相如这样的大家。文章乃是千古大事,本官掌管一府文教,有推行礼仪,本官听闻此事心中欢喜,云云。
这中官话套话吴节自然没有兴趣听,一边自顾自地喝就吃东西,一边偷眼观察唐家的家长唐老爷。
说起来,他也是自己的准岳父。吴节先前听姜、黄二位书生说唐家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心中不觉有些好奇。古人的审美观和现代人有很大出入,古人心目中的美人,对现代人而言未必不是丑鬼。
就拿清朝来说吧。提起皇帝的老婆,一般人都会用“**佳丽三千”来形容。可当吴节在网上看到所谓的大美人珍妃的照片之后,差一点吐了出来。
还有那个什么清朝第一名妓赛金花,准一个干瘪的小老太太。
从那时起,他对古人口中的美女抱有极高的警惕。
俗话说,女儿像父亲,从唐老爷身上就能看出那唐家小姐长得如何。
这一看,吴节叫了一声“乖乖”,然后又叫了一声好险。
这唐家老爷长得真是喜庆,圆团团矮胖子一个,好一个明朝版的曾志伟。
父亲如此,女儿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好自己本就没打算娶唐宓,有将他们得罪到死,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文同知训完话后,就有士子上前问:“文大老爷,宗之先生怎么没有来?”
众人也觉得奇怪,按说这场诗会是为杨宗之选拔学生的,他这个当事人反看不到人影。
旁边,唐老爷有点尴尬:“各位,宗之先生长途跋涉,回川之后有点水土不服,就不过来了。”
旁边,成都府学教授摇头苦笑:“宗之先生真是名士风范啊!”
还是文同知豁达,一笑:“宗之先生乃是隐逸之士,喜静,不过来了,这里就由本官主持。如此,就不说废话了,不过是录取几个学生罢了。诗词一物,急切之间难有佳作,不如先出题目,也好让大家先做准备。”
听到要出题目,三百士子同时一凛,皆直起了身子。
文同知扫视众人一眼,然后淡淡道:“宗之先生说了,他这次从云南回乡,经贵州而三峡,再逆水而上蜀中。行路虽坚且难,然山河之壮美又岂是闭门不出的书生所能见识的?他的这第一题就以三峡、蜀道为题,以一个时辰为限。”
很快,就有两个唐家下人抬出一个诺大沙漏摆在花厅正中。
既然题目已经出来了,一众书生再没有心思吃饭,都皱眉苦思,希望能够搜刮枯肠写出好句子来。
只吴节依旧酒来即干,直吃得口滑。
不片刻,唐朝下人就来将酒席收了下去,又在每人面前摆上一张小几,上置文房四宝。
一时间,再没有说话,只墨锭在砚台里摩擦的声音。有无数支笔落到上好的夹江宣纸上,或快或慢,或沉重或轻灵。
有沉香在花厅里氤氲冉冉,空气中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
实在是喝太多酒,吴节只觉得脑袋发涨,眼皮也有些沉重,只想找个地方美美地睡上一觉。其实,在现代社会,他也是有半斤量的。可今天唐家酒宴的酒乃是上好的剑南烧春,入口醇厚,后劲悠长,不觉多喝了几口。又因为病体初愈,却是醉了。
醉倒在唐家可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吴节只能强提起精神,有一口无一口地喝着邛莱花茶提神。
至于写诗,他才没那个兴趣呢!再说,他也不会写什么劳什子诗词,上次在县试考场上,那一首试贴诗就差点把他给憋死过去。如今若是强写,肯定会闹一个大笑话,还不如藏拙不写。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炉沉香燃尽。
再看厅堂正中的沙漏已经泻到尽头。
唐老爷看时间已经差不多,看了看文同知。
文同知点了点头,有云板声清脆响起。
唐老爷微笑着站起来:“时辰已到,请各位士子交卷吧。”
第二十一章 得意的吴伦(求推荐票)
闻言,众人纷纷放下毛笔,捧着稿纸走上前恭敬地放在文大人、唐老爷和府学教授面前的桌上。
三人接拿起稿子,飞快地看起来,遇到不好的,就随手放到一边,碰到好的诗句,都面露笑容,夸赞两声。
受到夸奖的士子都是一脸得色,而卷子被扔到一边的书生们也不颓废,反正晚上还有一场比试。诗词一事,讲究的是灵感,没准到时候自己灵机一动,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绝句呢!
写诗做词比不复杂,只要读过几年书,知道平仄格律,任何人都能轻易凑出两句来。
所以,所有的人都是轻松地交流起心得。
三百多士子,就吴节一人不著一字。
唐老爷见大家的卷子都交上来,笑着站起来:“诗作好不好,我说了可不算,还得请文大人和教授大人来评判。各位若无事,可在此饮酒作乐,或者去书院的藏书阁里看书。”
正在这个时候,吴伦站起身来,长身一揖:“唐伯父,饮酒作乐或者去藏书阁读书又有何趣味,晚辈们不如都在这里等评定诗作等级之后,再来一个品酒论诗。”
“是啊,正该如何。”众生都是一阵叫好。
很显然,吴伦经常出入唐府,同唐家人相熟。
听他这么说,唐老爷也不生气,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吴世侄,就依你所言。我这就请同知大人和教授大人评介。”
吴节心中暗道:饮酒作乐也没意思,这里的人自己也不认识,就算认识的也说不上话,还不如去藏书阁看书杀时间,最好能够找几册话本小说什么的。实在不行,在藏书阁里找个角落迷瞪一下也好。只要把这一个下午的光阴给打发了,吃过晚饭我就回家去。
今天一字没写,看吴伦的模样,好象对他所写的诗句很有信心的样子。我留着这里看他表扬和自我表扬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古人的晚饭都早,算起来估计还有三到四个小时。
抹了抹脸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吴伦的目光一扫,落到他的身上:“节弟,你的诗稿还没有交呢,要不我请唐员外在等你片刻,也好看节弟你七步成诗的手段?”
听到这话,整个花厅的士子都同时看过来。连唐老爷也停下了脚步,看到吴节长得尖嘴猴腮,形容潦倒,眉毛顿时拧成一团,面色颇为不善。
吴节平静地笑了笑,好象没有丝毫羞愧的样子:“吴节才疏学浅,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哈哈,节弟,听人说你的痴病好些了,又考了我县县试的头名,为兄我还替你高兴呢。谁曾想,你依旧如此痴呆,为兄甚为心疼。如果你的病还没好,不妨在家静养,又何必到处乱跑,反叫人担心。”吴伦开心地大笑起来。
“哈哈,是啊,一个痴子,到处乱跑什么?”哄笑声中,有人就小声挖苦起来:“说来也怪,如此一个草包加呆子,怎么可能考第一。”
“这你就不知道了,据说县尊大人是怜惜吴呆子孤苦无依,这才格外开恩。县试也就是那样,考官让你中你就能中,大家都懂的。”
“慎言,慎言,县尊大人可不好议论的。不过,吴大傻子得了第一也就罢了,不过是知县的恩典。偏偏他还不识趣,以为自己摇身一变变成大才子,厚着脸皮钻到我们中间,还有半点自知之明吗?这回露馅了,交白卷了吧!”语气中充满幸灾乐祸。
“是啊,真是有辱斯文。堂堂诗会,文人雅集,本为我成都府一大人文盛事,却请了这么一个人过来,恰如一颗耗子屎,打坏一锅汤。”
还有人喊:“吴伦,吴公子,你是兄长,怎么不管管你家的傻弟弟?”
对于众人的嘲讽,吴节却不放在心上。他认为。眼前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腐儒,同他们生气毫无意义。再说,他对这个世界还有些格格不入,感觉这不过是一场梦境,好象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一样,怎么也没办法代入进去。
恬淡地一笑,也懒得同他们回嘴,朝众人拱了拱手,径直走出了花厅。
背后传来众生的嘲笑:“怂了,怂了,果然是个没担待没血性的。”
“一个傻子,会有什么血性?”
看着吴节的背影,吴伦心中更是畅快:吴节啊吴节,你也有今天。想当初,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每次写信回来,都会摆出一副朝廷大官,族中长辈的臭脸,对我是一通教训。说什么我吴伦少年猖狂,生性轻佻。如今,呵呵,猖狂又怎么样,轻佻又怎么样,总好过生了一个傻儿子。
当年,吴伦读书的时候,还是吴节父亲出的学费。日常也经常寄钱回来接济吴伦父子,靠着吴节父亲这层关系,吴伦也算是考中了秀才功名。
后来,吴节父亲的官越做越大,吴伦也跟着面上有光,日常同人说话,也常将吴家出的这个大官挂在嘴边,好象如此一来,自己也是面上有光。
可惜吴节父亲死在兵变之中,又被朝廷抄了家,整个吴家的亲族也跟着面上无光。
这回吴伦不但再不提吴节父亲的名字,反竭力在别人面前把自己跟吴节父亲的关系摘开,说:“谁跟他是亲戚,天下间姓吴的人多了,我和他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去。”
“什么,你说我是靠他考中的秀才。嘿嘿,考场之上人情关系可都不好用,还得靠一字一句的真功夫,难道我吴伦这十年寒窗是白废的?”
不过,吴节家学渊源,若真是个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将来未必靠着科举进入官场,表面上,这层堂兄弟关系还是要维持下去的。
如果他不是读书的料,鬼才理睬?
等到吴节回到新津县,吴伦特意举办了一个文会,让黄、姜等人去将吴节请来,想就近观察。
等吴节一到,吴伦这才发现这家伙不过是一个傻子,也谈不上任何前程。
于是,吴伦当场就翻了脸,对吴节是一通作弄,直到吴节失足掉进冰冷的江水之中。
“说起来,吴节父亲也算是我吴家的旁支,可就是因为做了大官,竟成了族长,对族中的人也是颐指气使。现在好了,你吴节傻子一个,而我吴伦已经得了秀才功名,凭我一身学问,将来中个举人自是不难。一旦我娶了唐家小姐,财雄势大,再谋个官职……哼哼,你不是官宦子弟吗?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废物,如果不想饿死,乖乖来拍我马屁,或许大哥我一高兴,还能赏你一口饭吃。”
“今日这个诗会意义重大,只要能进前十四名,做了宗之先生的学生,与宓儿照夕相对。以我的才学见识,还怕打动不了唐小姐的芳心吗?”
“什么前十四,呸,吴伦啊吴伦,难道你就这么没志气,要拿就拿第一,不如此如何能显出我的才华。对这次诗会我已经准备良久,光题目就猜了十几个,也预先做了不少诗词。也是我运气使然,竟然猜中了宗之先生的题目,哈哈,想不拿第一都难。”
实际上,文人诗会的题目也非常好猜。不外乎是写情写景,再扣上季节、天气和主人的心境,虽不中,亦不远。提前做他几首,到时候再动几个字,就成了。
想到得意处,吴伦几乎要笑出声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静侯佳音。
不出他所料,这第一场的比试,吴伦拿了第一。就两黄、姜二人,也挤进了前十四。
新津县的士子中,一口气中了三人,立即成为众人的焦点。
刚开始的时候,其他人还有些疑惑,等到唐老爷念出吴伦的诗句,又是一通评点,众人这才心服。
不得不说,吴伦的诗写得非常不错,颇有隋人风韵。
心悦诚服的同时,不少外县的读书人都走过来同吴伦攀谈交往,想认识这个成都府士林中的后起之秀。
后来还有一场比试。可不管怎么说,吴伦这首七言一出,已经确定他能够被宗之先生收录门墙。
至于刚才一字未写,出尽大丑的吴节,不过是其中一段花絮,一笑了之,也没人在意。
吴伦那诗确实写得好,增一字嫌肥,删一字嫌瘦。隽永流畅,又气韵浑厚,读之,嘴角噙香。
诗名《蜀中》。
“子规啼罢客天涯,蜀道如天古所嗟。诸葛威灵存八阵,汉朝终始在三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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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捉刀(加更,求推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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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牛峡路连云栈,如马瞿塘走浪花。拟酌昔贤鱼水地,海棠开遍野人家。”
“好!”有人忍不住喝彩出声“好一个海棠开遍野人家。这一首七言由杜鹃声幽幽而起,突转到高峡奔流,浪花飞溅,格局阔大。偏偏最后一句将那丛丛海棠花开于野,一派隐士闲情。其中气象,甚为高远!”
说话的真是唐家小姐唐宓,依旧是那座遍植翠竹的院子。
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敲着小几,嘴角带着一丝赞赏的笑容:“这个吴伦不愧是我蜀中文坛的后起之秀,单就这首七言来看,已稳居魁首。”
小丫鬟小环在旁边笑道:“大小姐,说起后起之秀,又有谁能比得过小姐你。”
“比我强。”唐宓郑重地摇了摇头:“我毕竟是个女子,这种气象开阔的诗句却是写不出来的。”
她好象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爹爹举人出身,可对诗词一物却不擅长。这次把舅舅从云南请回来,又办了这么一个诗会,说是要成就一段佳话,将其中诗词做成一个集子刊载发行。诗词这种东西,乃是妙手偶得之,弄成一场考试,要出锦句却是千难万难。好在有吴公子此诗压轴,才不至于闹出笑话。否则,费了这么大周章,若一无所获,爹爹面子上须不好看。”
“那么说来,这诗是真的好?”小环眼睛一亮,忍不住问。
“是真的好。”
“我就说嘛,吴公子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小环欢呼出声。
“你这小丫头高兴什么,又说什么失望不失望的混帐话?”唐宓不为人察觉地皱了一下秀眉。
小环没有发现这一点,娇笑一声:“吴伦公子人不错,长得俊俏,又文质彬彬,举止谈吐雅致风趣,老爷就很喜欢他。同样姓吴,同吴伦公子比起来,那个吴节简直就是一个废物。这人长得一脸晦气不说,还讨厌得紧。一想起休书那事,我就来气。”
唐宓听小环提起吴节的名字,神色微微一变,语气急促起来:“吴节的诗做得如何了,可有抄来,排名第几?”
“抄什么抄,他一个字也没写,自然是最后一名。”小环只感觉一阵痛快:“小姐,那吴伦本就是草包、傻子一个,会作什么诗,偏偏要跑来丢人。这下好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用不了两天,他傻子的名声就要传遍整个成都府。活该,活该!”
“一个字没写?”唐宓有些疑惑:“不对啊,小环,我听人说吴节公子的病已经完全好,这次又拿了县试头名案首。诗词一物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扣中主题,格律对了,急切之下也能对付几句,怎么可能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而且,能够写出那么漂亮的字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不不不,肯定有其他原因。”唐宓还是不肯相信这一点。
“小姐,那傻子有什么好。他那么侮辱你侮辱咱们唐家,你怎么还替他说好话?”小环气呼呼地说:“字写得好又能怎么样,只需平日里多写多练,靠着一股傻劲,十多年下来,还练不成?如果小姐不相信,晚上还有一场比试,婢子敢同小姐打赌,那傻子肯定会交白卷,再出一次丑。”
“晚上的题目出来了吗?”不想同小环在这件事上讨论下去,唐宓好像有点相信自己丫鬟所说的话,轻轻叹息一声。
“题目已经出来了。”小环回答说:“舅老爷说了,为了纪念太舅老爷,就以什么《江上的仙》为题。”
“什么江上仙,你这小丫头我平日里也不是没教你识字,怎么还如此草包,你笑话人家吴节,我还笑话你呢?”唐宓伸手拧了一下小环的鼻子。
小环吐了一下舌头,俏皮地娇嗔一声:“小姐,你又拧我鼻子,都被拧成大蒜头了。”
“就把你拧成大蒜鼻子,好叫你嫁不了人,一辈子陪着我。”唐宓也被小丫头给逗笑了:“不是什么江上的仙,是太舅老爷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那首,我以前念给你听过的。恩,是这个词牌啊,小环,题目扣什么?”
“扣春和雨,这舅老爷也真是,要考较士子们的才情,应该到时候在出题,怎么反提前给出题目了?”
“或许是不想遗漏任何一个有才之士吧?”唐宓:“这词牌……”
“很难吗?”小环心中微微一怔,突然有些担心,忍不住问:“吴伦公子能不能写出来?”
“你说的是吴伦啊,以他的才气,写一曲临江仙倒难不住他。不过,此曲有太舅老爷珠玉在前,后人要想写出新意来,却是千难万难。”唐宓抬头看了小环一眼,突然有些恼怒:“小环,以后少在我面前提起吴伦。”
“是,小姐。”小环脸一惊,低下头去。
“这词确实是难……吴节估计是不擅长诗词,若是不能进书院读书,却也可以……”唐宓提起笔仿着吴节的瘦金体在纸上写下《临江仙》三个字,微一思索,又一气写了下去。
“小姐,你这是……”
唐宓写得极快,不片刻就一气呵成。
看了看UU小说的词句,她不满意地叹息一声:“还是写不出太舅老爷那种气势啊!”
将纸片折起,递给小环:“小环,找个没人看到的时候,把这首词给吴公子,让他背熟,晚间比试的时候抄上去。虽说未必得第一,但挤进前十四应该不难。”
“给吴公子,不用了吧。”小环突然有些不满,提高声音:“大小姐,吴伦公子才华出众,小姐你也是蜀中才女,一时瑜亮。依婢子看来,小姐你替他作词固然也是一片热心,可吴伦公子却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你替他作词,只怕对吴伦公子是一种侮辱,还是不要了吧?”
“谁说给吴伦了?”唐宓轻轻道:“我叫你给吴节。”
“啊,大小姐……”小环吃惊地张大小嘴:“给他,给那个傻子,你这是为什么呀?他这么侮辱咱们唐家,我们恨他还来不及呢,你究竟图什么呀?”
唐宓的脸色冷了下去:“放肆,吴节与我唐家本有婚约。咱们去退婚,本就理屈,吴节心中有气也很正常。还有,那封休书根本就做不得准,没成亲,休什么妻?如今,唐宓还是吴节公子名义上的未婚妻,我不帮自己未来的夫君难道还去帮外人?吴节虽然有些憨厚,却也纯良正直。只要能够进书院,在舅舅门下读几年书,没准就会有所不同。小环,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起吴伦的名字。闺房之中谈论不相干的男子,传了出去,不是坏了我唐宓的名节吗?”
听到小姐不客气的话,小环委屈得眼圈一红:“是,大小姐,奴婢这就去寻那吴大傻子。”
“是吴节公子,不是傻子。”
看着小环抽泣的背影,唐宓无奈地叹息一声。
喃喃道:“方才这首《临江仙》还是作得不好,我还是去藏书楼翻翻前年的旧稿,看看有合用得没有……不过是一个吴节……我这么巴心巴肝地替他打算,又是为了什么?他那样欺侮于我……而我却连他一面也没见过……唐宓啊唐宓,你是怎么了?”
想到这里,唐宓的心突然难过起来。
吴节前一阵子在南方服完丧,回新津一事,自从他的贴身丫鬟来唐府投贴的时候,嘴快脚勤的小环就飞快跑过来告诉了她。
吴节回四川来迎娶自己这件事,唐宓心中自然清楚。
这门婚事是十多年前两家老爷定下来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对此,唐宓倒不觉得有什么。
只可惜,很快,吴家公子是个傻子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在城中传开了。
别说新津,就算是整个四川都在为唐宓这个才女即将下嫁一个呆子而叹息。
爹爹还好,只是沉默不语,说十年多前答应的事情,现在却要反悔,传出去,名声上不好听。
而娘则在家里大吵大闹,死活要将这门婚事给退掉。为此,她没少同爹爹吵闹。
爹因为害怕娘亲,索性躲去了成都。
爹娘的心事唐宓心中自然清楚,见他们闹成这样,心中也是难过。
从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在远方有一个叫吴节的夫婿,将来是要嫁给人家的。
读了十多年书,女人应该有的品性德行她还是知道的。不管这个吴节是傻子、瘸子还是穷无立锥之地,自己都要从一而终。
听到吴节是个呆子的事情之后,她也不是没有叹息,没有在别人看不到地放偷偷流泪。可心中却没想过要退掉这门亲事,如果真这么干,我唐宓以后还怎么见人。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才是做女人的道理。
心里即便这么想,可还是有些黯然神伤,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整日间长吁短叹,憔悴了许多。
知道娘亲瞒着自己上门去退亲,被吴节一份休书羞辱之后,唐宓不但没有恼怒,反振奋起来。
看这份休书,文理通畅,又如此刁钻,是一个傻子能够写出来的吗?
能写出那么一手好字的人会是一个傻子吗?
到后来,她有听说吴节参加了本期县考,且拿了头名,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心中不由一松,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可是……今天的诗会他怎么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呢?
难道……旧病复发?
听府里的婆子门说,疯病这种东西大多是好一阵坏一阵。好的时候看起来同常人一样,可一旦受了刺激……
唐宓心乱如麻。
“不行,我得帮帮他。”
唐宓平日间也喜欢写些诗词自娱,写到一定数量之后,就结成一个集子,放在藏书阁中。
第二十三章 小颦
吴节并不知道晚上那一场比试的题目已经出来了,他也不关心这事。
今天来参加诗会的士子们对他如此鄙夷,自然不肯与他攀谈交往,与其呆在那里听他们品鉴诗句自吹自擂,还不如去藏书阁看看书,寻得一方清净。
作为一个图书管理员,吴节对古人的藏书楼有很大的兴趣。当年读大学的时候,他也去宁波天一阁看过,可惜那些古本善每册都价值千金,不可能向一个穷学生开放。
唐家乃是四川望族,书礼传家,家中出过三代举人,藏书非常丰富,其中还有不少传说中的隋版书和汉代竹简。据说,当年大学生杨慎就曾经进唐家的藏书阁读过几年书。如今得了这么一个机会,吴节自然不肯放过。
唐家实在太大,即便是族学,也占地极大,极尽精美繁复之为能事。转过几座假山,穿过几条通幽曲径,又绕了几片荷糖,几乎走得迷路才看到前方一座两层青瓦白墙阁楼,匾上写着《万卷楼》三个大字,正是嘉靖初年内阁大学士杨廷和手笔。
因为走得快了,又喝多了酒。毕竟是病体初愈,顿时经受不住。只觉得头昏眼花,腹中一阵翻腾。忍不住趴在水池边上,将午饭尽数吐了下,引得水中那一群锦鲤争相抢食。
“啊,你这人怎么这般邋遢。”突然间,吴节听到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旁边传来,语气微微不快。
“不好意思,喝多了点,受用不了。”吴节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抹了抹嘴,抬起醉眼,却看见有一个身穿暗红色,绣满心字结衫子的少女皱着眉头站在自己身后。
一看之下,吴节就一声喝彩:“好一个漂亮的小丫头。”
这小姑娘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皮肤白皙得跟牛奶一样,五官端庄,虽然身材不高,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标准的气质美女。
看她年纪和模样,估计就是唐家的小丫鬟。
那女子将吴节赞扬自己的美貌,吃了一惊,忙后退一步,弗然不悦:“你是谁,好生无礼,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跑这里来了,刚才你们唐家的老爷说愿意喝酒的就在花厅,愿意看书的自可来藏书阁。你这小丫头偷偷跑我背后来一身个大叫,差点把我给吓得掉进水里去,我不怪你,你反为问我。”吴节呵呵一笑。
“原来你是来参加这次诗会的士子,你不在那边与同道诗酒唱和,一个人跑过来看书,不觉得无趣吗?”听吴节说是来参加诗会的,那女孩子神色一动:“我且问你,可知道文会中有一个叫吴节的?”
“诗酒唱和,我和那群人又聊不到一块去,呆那里做什么?吴节,我就是啊。”
“啊,你就是吴节。”小丫鬟吃了一惊,又后退了一步。一张漂亮得让人窒息的脸上带着一丝红晕,不觉将头低了下去。小声道:“人说吴节是一个傻子,可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傻啊。”
“谁说我是个傻子。”吴节最听不得这话,微微烦恼:“那都是谣传。”
小丫头抬起头,嘴角微微上翘,神色已经镇定下来:“是啊,看你模样也不像是呆子,可先前的比试,你怎么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吴节伸出一根手指在小姑娘面前摇了摇:“不就是些一首诗吗,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是作不出来,是不屑为之。若真要写,拿了第一,岂不要进唐家族学读书,我却不愿意。”
“你不想进唐家族学,是嫌宗之先生的学问没资格做你老师?”小姑娘微微一楞。
“却不是,一来我已经把你们唐家得罪得狠了,如果进书院读书,岂不是送脸上门让你们抽?二则,读书为什么,不就是科举入仕吗?以我一身才学,将来轻易就能考个功名,又何必来学堂受这份约束。还有,我若进了唐家读书,受了你们的接济,岂不有贪恋富贵的嫌疑?”
吴节也的谈兴上来了,美人在前,情绪莫名其妙地有些亢奋,忍不住吟道:“吴节行事,自来是纵横自在无拘束,心不贪荣身不辱。”
这一句出自丘处机的《青天歌》。
“好一个纵横自在无拘束,心不贪荣身不辱。”小姑娘将这句话反复念了两遍,眼睛却亮了起来,呼吸不禁有些急促:“这句甚好,你写的?”
“当然。”吴节老实不客气地将这首诗据为己有,反正长春真人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我吴节是个天才,大天才,什么样的绝妙佳句写不出来。我从一得鬼神辅,入地上天超古今。纵横自在无拘束,心不贪荣身不辱。”
“好大口气。”小姑娘掩嘴轻笑,旋即神色一整,一副大家闺秀模样,问:“好,既然你说你是天才。如果现在让你做先前比试时那题,你能马上写出来吗?”
“这个容易,不就是作一首写蜀道、三峡的诗吗?我刚好写了一首关于西陵峡的五言,且听我的。”吴节笑着念道:“好个西陵峡,他妈真不错。神仙能到的,俺也坐一坐。靠窗摆下酒,对山唱高歌。来来猜几拳,舅子怕喝多。”
一边大声朗诵,一边朝小丫头走去。
“啊,这这这……”小姑娘神色大变,连连后退,险些摔倒在地。
“别跑,还有呢!”哈哈大笑声中,吴节又要继续。
民国大军阀韩复蕖的诗作,不管在任何年代都有极大杀伤力。
小丫头好象突然醒悟过来。静静地站在那里,用深邃的眼神看过来:“吴公子这是用打油诗同我开玩笑呢!能够写出纵横自在无拘束,心不贪荣身不辱的人,怎么可能如此粗鄙。这首西陵峡却也不错,一派豪迈之气,不知道的人却以为此诗出自于赳赳武夫之手。”
“哈哈,的确是同你开玩笑的。对了,你是这唐家的小丫鬟吧,叫什么名字。”吴节道:“说起来你们唐家的小丫鬟你我认识一个叫什么小环的,讨厌得很。不过,你这小丫头知书达礼,素质挺高的。”
“我……我是唐家小姐唐宓。”小丫头一咬牙,正色回答。
“你是唐家小姐,少吹牛。我还说我是徐青藤、唐伯虎呢!”
“吹牛?我的确是。”小姑娘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微微一笑:“徐青藤可是一个糟老头子,唐解元也去世多年,吴公子你却青春年少。”
“不对不对,你绝对不是,我听人说那唐家小姐丑得很。”
“丑……得很?”
“我猜的。”吴节道:“我觉得那小姐肯定很丑。你想啊,大户人家的小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平日间又不做运动,身材比例肯定不对,不是胖子才怪。你看唐家老爷的模样,就胖得一塌糊涂。这样的人生的女儿是美女才怪。实话告诉你,我本与你们小姐有婚约的,可下来一琢磨,这事干不得。对了,你也是这府中的人,你们小姐究竟长的如何?”
“大胆,你你你……你竟然这么说我?”小丫头气得浑身乱颤。
“好了好了,不就是说说唐家小姐而已,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恩,我是这府中的小丫鬟,名字叫……小颦,和小环一样,是唐小姐贴身丫鬟。”
“小颦。”吴节摸了摸鼻子:“你可不怎么样喜欢笑啊,是不是你们小姐欺负你了?”
“你这人……你这人不可理喻。”小颦气愤地一扭身体,转眼就消失在前面那丛杜鹃花丛中。
有声音隐隐传来:“吴公子,晚上那一场的考题是《临江仙》,以春和雨为题……不要再想着什么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了。”
“你这小丫头倒是心善,不过我吴节对这什么诗会没有兴趣。”吴节呵呵笑起来。
雨好象停了下来,依旧有些冷。
吴节逗下丫头书了半天话,只觉得睡眼朦胧。进了藏书楼,问一个家丁模样的老人要了一床毯子,坐在胡床上,随手在旁边书架上抽了本书。
一看,正是南北朝时鸠摩罗什翻译的《般若经》,看不了两页,终归是抵不过睡魔的侵袭,头一歪睡死过去。
第二十四章 一点小变化
“醒醒,醒醒。”又人用手捅了捅吴节的腰:“小吴,上班时间怎么睡着了。”
吴节朦胧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图书馆的电脑前面,嘴角还挂着一丝涎水。
叫醒他的正是同事柳大妈。
刘大妈不住地用手在面前扇着:“好大一股酒气,昨天晚上你肯定是喝酒了。”
“不好意思,睡得迟,扛不住,刚才迷瞪过去了。”吴节有些不好意思。嘴巴里还带着一股剑南烧春的味道,那是梦境中在唐家的诗会上喝的。味道还真是不错啊,就是后劲足,到现在脑袋还有些晕忽忽的。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柳大妈无奈地摆了摆头,提醒吴节:“小吴,大姐昨天晚上打电话跟你说的那事别忘记了啊!”
“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吴节抓了抓头,死活也想不起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你看你,又装糊涂了,你这人就是这样,脸皮薄。”柳大妈呵呵笑着:“你一把年纪,也该成个家了。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明公道的事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那女孩子是我们本市人,有房子的。”
“啊,相亲啊!”吴节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看来你是真的忘记了,我昨天晚上还把那女孩子的照片用手机发给你的。”柳大妈大为不快:“你也别嫌人家姑娘长得不好看,房子啊房子,小吴,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样吗,现实点。”
“恩恩恩。”不想让罪这个朝夕相处的同事不高兴,这种更年期的大妈尤其不能得罪。无论柳大妈如何教训,吴节也只能不住点头说是,并答应下班之后就同她一道去相亲。
好不容易将大妈给打发掉,瞌睡也没有了。
喝了一口水,吴节心中叹息。我这人还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居然要去相亲。其实,相亲也没什么了不起,一个宅男,交际圈有限,不经人介绍也没地方认识女孩子。可是,听到这个消息,我怎么就提不起半点精神呢?
难道我真的就没有半点朝气,未老先衰了吗?
我才二十七岁啊,就提不起生活的激情了?
“他奶奶的,突然有些忧伤。这不是什么明媚的忧伤,而是如外面天气一般阴霾的忧郁。”
怔怔地坐了片刻,吴节突然想起一件事,心中突然有寒气汩汩而上,惊得他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通过刚才与柳大妈所说的话得知,她昨天晚上打了一个电话,说是要介绍一个女朋友给我认识。自己当时也是同意了的,还看了女方的照片。
这对吴节来说应该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可是无论如何回忆,自己怎么也记不起有这么一件事。
不但如此,就连昨天晚上自己做了什么,也是没有一点记忆。还有,在梦中,自己在喝了不少酒,又在唐家的藏书阁里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到图书馆里了。今天早上自己是怎么来单位的,也是没有丝毫印象,就好象凭空就出现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从前天晚上开始到现在,一共一天一夜的时间段的记忆不见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是我患了健忘症,不不不,绝对不可能,我身体健康着呢。最近还报名去了健身房,吃得睡得,壮实得跟头牛似的,不可能得这种病。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现代社会的时空还是发生改变。那一天一夜的时间对自己而言已然缺失。
想了半天,吴节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想再在这上面费精神,吴节将所有的考题和答案从电脑里调出来,默默背诵。
估计是被这突然发生的状况弄得心绪烦乱,背了几百字,死活也记不住,反将脑子弄疼了。
看起来,再背诵下去也没什么效果,吴节只得无奈地将那叠范文放进抽屉。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个场诗会的题目,心中一动,百度《临江仙》,倒搜到了不少名篇。有苏轼的、李清照的、秦观的,任何一篇抄上去,都能将诗会上那几百人给震住。
那些家伙不是笑我是个傻子吗,如果我突然将这些千古绝句念出来,会是什么效果呢?
越想越乐,又在电脑上查了几首关于长江三峡的诗词,正看得入神,肚子却有些饿,一看时间已是中午,不禁失笑,那诗会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费这个劲做什么?
就顺手关掉,出去吃东西。
图书馆的工作很乏味,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整整一个下午都在背考题中度过。
下班之后,吴节随柳大妈一道去了单位对面的那家湘菜馆同对象见了一面。
这次相亲就是一场悲剧。
首先,人太多。女方的整个家族好象都来了。一共有六个大妈级别的女人像是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围观吴节,并且不住指指点点。
完全不顾当事人的感受。
还有,女方父母也相当傲气,说起话来就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我家养这么大女儿也不容易,房子、门市、汽车都已经准备好了。吴节,我听柳大姐说过,你不是本地人,也没房子,收入低,至于事业,更是谈不上。就这么想占一个大便宜,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自己说说,你有什么配得上我家女儿?”
这话很不客气,吴节听得心中一阵恼怒。可他生性平和,当着柳大妈的面也不好发作,只无奈地说了些口水话,然后低头吃菜。
对于那女孩子,吴节一点兴趣也无。
这就是一个非主流,头发染成绿色,鼻翼还穿了环,指甲和嘴唇都涂成黑色。
吴节出于客气,还想过主动同她搭讪。可惜非主流一坐下就掏出手机不停地发信息,上**,玩游戏,当吴节是个隐形人。
不但如此,这女孩子长得还很挫。五短身材,痴肥。
大冷天的,穿得单薄,腰上赘肉都自带游泳圈了。
吴节最恨女孩子长得胖,在明朝他所见过的女人都是美女。先前在藏书阁见到的小颦端庄幽雅、自己的小丫鬟蛾子清新秀丽,就连那面目可憎的唐小姐的大丫鬟小环小鼻子小眼睛,也是小美人一枚。
同她们比起来,这个非主流简直不能看。
最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那姑娘玩了半天手机,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立即接通电话,边说边朝小厅外走。在走廊一说就是半个小时,最后来一句:“草,臭婊子那么嚣张,等着。姑娘我正在相亲,等相完马上带一票人马杀过去,让那臭不要脸的好看。抢我男人,好大狗胆?”
整间包厅的人都是面面相觑,半天着声不得。
吴节想起自己失去的那一天一夜时间,再没心思同人说话,不住地喝着水掩饰自己的窘迫。
吃完饭,各自散去。
“小吴,女孩子你也看到了,你的意见是?”柳大妈热心地问。
“还是算了吧,消受不起。”吴节苦笑:“大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那女孩子,我实在是,实在是……”
第二十五章 未来规划
“什么实在是,那女孩子有什么地方不好了?我看你不错嘛,很不错。”柳大妈声音高起来,正要继续说服吴节。可大概是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点违心,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当然,她的打扮是有点……有点……”
“有点让人无法接受,她那头发,跟圣诞树一样。”吴节自认为自己也算是个年轻人,至少也算是抓住青春尾巴的那一代人。可刚才那女孩子的言行举止,怎么都叫他理解不了。
“哈哈,是有点。”柳大妈的笑声大起来:“还有,女孩子有点胖啊,人才也差了点。而我们的小吴怎么说也是一表人才,俊小伙子一个。不过你也别嫌弃,这人关起门过日子,长相什么的都不重要。如今这世道也就这么会事,有得就有失。女孩子是本市人,家中有房有车。若你娶了她,少奋斗三十年。小吴,你就别委屈了。”
吴节突然有些犹豫,说:“柳大姐,不是我不答应。她和我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应该说是两代人,无论如何就谈不到一块儿去。”
“什么两代人,还有代沟了,你才大她几岁。”
“不干,不干,反正我不答应。”
“话别说死,先接触一段时间再说吧。”柳大妈继续劝说吴节:“小吴啊,女方父母是我多年的老熟人,才见一面你就不同意,大姐的面子上也不好看。这人啊,还得深入接触一段时间才能了解。你和那女孩子多交往一段日子,没准就喜欢上她了。”
她大包大揽地一挥手:“就这么着了,人我已经介绍你认识了,下来你也积极点,该约会就约会,可不许当逃兵。”
实在是却不过柳大妈的面子,加上吴节又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只能苦恼地一笑:“哎,好吧,我下来之后同她接触接触。”
“就是嘛,大姐我就说小吴你是一个很现实很稳重的人。”柳大妈高兴地掏出手机:“没什么问题我就给人家回话了,说你对女方很满意。”
吴节负气道:“行,就这样吧。”他心中叹息,突然有一种古怪的念头:在现实世界里,我吴节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普通的常人。可在梦中,只要愿意,我却能获取在显示世界中得不到的一切。如果真的回不来,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柳大妈刚掏出电话,还没等她拨通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她一看,高兴地对吴节说:“小吴,是女方母亲的电话,估计是对你非常满意,打电话过来说同意你与她的女儿交往。”
吴节无奈地一摊手,又耸了耸肩膀,一副受害者的表情。
“看你那鬼样子,就好象打麻将输了钱一样丧气,这可是好事,高兴点。”柳大妈说完话,接通了电话:“古大姐,是我,柳月眉啊,吴节啊,恩,那小伙子不错……你们两口子什么意见,没意见……那就好……你女儿那里,又怎么了……”
接下来,柳大妈的脸色却凝重起来,也不说话,只不过“恩恩恩恩”。
半晌,她关上电话,朝吴节摆了摆头。
吴节:“怎么了?”
“刚才女孩子的母亲打电话过来说她女儿没把你看上,说是你这人太闷。”柳大妈突然有些愤慨起来:“小吴你是多好的一个人,人老实,脾气好,又没有不良恶习,凭什么就被人看不上呢?我柳月眉介绍的人还会有错,这分明就是不相信我嘛!”
吴节听到自己再不用同那个非主流接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反安慰起柳大妈:“大姐你别生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心中突然有些气愤起来,那女孩子长成那鬼样子居然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
今天也真够倒霉的,碰到这事。
“她家女儿有什么了不起,看她长得又矮又胖的,丑得很。”柳大妈还在生气:“不就是仗着家里有点钱,就瞧不起人了。”
“大姐,真没什么。”
“哼哼,我看那孩子的打扮,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会那么打扮嘛,简直就是阿飞。小吴,你也没失望,大姐下来再替你留意一下,如果有好的,第一时间介绍给你认识。”
“别。”
“就这么说定了。”
今天这事的确有些让吴节感觉非常不爽,回家之后,郁闷了半天,也没心思再去看电视催眠。
发生了这么多事,尤其是一想起自己失落的那一天一夜的时间,吴节心中就觉得有些小小的烦乱。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偶然还是必然,也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发生。也不知道这事究竟是好还是坏,还需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继续观察。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总觉得有一丝不安,未雨绸缪,还得提前打算。
有人说过:不打没把握的仗,穿越去明朝已经够诡异的了,将来就算再发生其他奇怪的事情也可以理解。于是再这么想得心思烦乱浪费,还不如抓紧时间将未来几场考试的范文给背熟。
县试自己算是过去了,接下来是府试、院试、会试和殿试,一共四场。八股文、策论、试贴诗,加一起,起码三十道题目。试贴诗且不去说,其他任何一道题目的答案至少两千字,三十道题,就是六万字。
所有的考题他已经背了下来,并用拼音记录在纸上交给蛾子贴身收藏。
至于范文,因为字数实在太多,他也懒得去背。
反正每天都会回到现实世界,到考试时在临阵磨枪突击背好了。
可如今事情发生了变化,若不抓紧时间把全部范文给背熟,一旦回不来,事情就麻烦了。
六万多字,又都是古文。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典故和避讳。答卷的时候,错上一字就有可能闹出大笑话,导致前功尽弃,名落孙山。
因此,要全部背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最好的办法是在现实世界背熟一篇,然后在梦境里记录一篇。
范文六万字……这个任务还真艰巨啊!
第二十六章 大脑银行培训班
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计划了一下,吴节决定先将府试和院试的几篇范文给背熟,这是童子试的最后两场,只要过关,就能获得秀才功名,享受免税优惠。
就算接下来碰到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比如再没办法回到现实世界了,再没办法走科举这条路。只要有这个功名在手,也足以在明朝活下去。
当然,如果时间来得及,足够自己把乡试考试的答案也背下来,自然最好不过。
话虽如此,可要想背熟这么多资料,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个任务看起来好象难度不太大,现在离府试也就一个多月时间,就算是乡试,也不过半年,可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穿越到梦境世界再回不来。
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怖的事情。
作为一个文科生,死记硬背是基本功。想当初大学时,他也是一个贪玩的人,一学期都没正经地上过几堂课,平日里大多泡在图书馆和电脑上。等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再突击一星期,上了考场,一样过关。
应该说,他对自己的记性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只不过,这次的任务难度实在太大,他也没太大信心。
相亲完毕,回家之后,他想了想,觉得这么一个人埋头苦背也不是办法,还得讲究方式方法。就打开电脑查了查,看能不能查到增强记忆力的好办法。这一查,还真查到了。
是一个叫什么《大脑银行》的思维导图培训机构,在网上贴出的广告词也相当的霸气:“大家好!我是大脑工程师XXX,今天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也许这个好消息会影响你的一生。所以,请你认真看完……现在就让我们开始吧……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一下,请确认你的心脏强而有力,因为我分享的消息会让你的心跳速度加速百分之五十以上(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危言耸听)……
还有谁……想在五天之内……通过系统化的训练……学会系统的……思维导图……快速阅读……快速记忆的教学方法……”
接下来,就是一大堆诸如德国惠普公司的总裁、甲骨文公司的总经理之类的大人物所写的评介,极尽赞美之为能事。
这些广告词非常夸张,可是却成功地勾起了吴节的好奇心。仔细地看了看网页,知道这个什么课程其实就是一种图象记忆法,应该比较科学。
最让人满意的是,这个机构这几天正好在本市办了一个培训班。
抱着姑且试一试的方法,他拨通上面的电话,可电话响了半天,那边却没有人接。
吴节想了想,失笑:“现在都晚上九点,人家也是要下班的。”
又看了看网页,发现上面还留了个工作QQ,抱着姑且试一试的态度加了好友,果然有人。
二人在上面聊了几句,吴节才明白,这个课程大多是面向各大公司的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
那人问吴节是出于什么目的想来参加这个培训,吴节回答说自己想出国,准备考托福,可记性实在太差,估计过不了。
那人说没问题,只需上五节课,掌握到科学的方法,应该不难,如果真过不了,退钱给你就是了。
听他信誓旦旦地打包票,吴节却有些相信了,就问学费是多少?
那边回答说,十堂课,八千。
这个价格倒让吴节抽了一口冷气。
估计是看吴节有些犹豫,对方又说:“这样,先不报名,你可以先来上一节课感受一下。如果真有效果,再交费也不迟。”说完,就留了个地址,又问吴节要了个人信息,说是先给他把名报上。
吴节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答应明天晚上先去上一节课试试,这才同那人说了声“88”。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心一直静不下来。
刷了牙,就开始看资料。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背几篇范文。
时间这东西对此的吴节是如此宝贵,自然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掉。
于是,他又选了一篇清朝上书房大臣张廷语玉的八股文背了半天,别说背熟了,连其中的大意也没弄太明白。
清人的文章比起明朝时真差了许多火候,写不书新的东西来,一味堆砌辞藻,故弄玄虚,档次上已经弱了三分。要想将这两千多字的枯燥到毫无意义的文字背熟,至少在短时间内做不到。
记忆力这种东西还是需要环境的,离开学校,再在世俗红尘里扑腾几年,不下降才怪。
看来,上几个学习班,掌握一定的科学方法十分必要。
时间对此刻的吴节非常重要,不能白白浪费。
那个什么学习班如果真的有效,倒不妨报一个名。就算被人骗了,也就几千块钱而已。如果自己以后真的在那个世界里回不来,人民币对自己也毫无意义。
……
一阵清脆的琵琶声从远处传来,让夜色显得幽静。
不知什么时候,吴节猛地醒过来,一看屋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口中有淡淡的牙膏味道。
中午的时候喝多了酒,竟然在唐家的藏书楼里睡了一个下去。在这个时空里,吴节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即便盖着毯子,一醒过来,被冻得浑身冰凉,肚子里也饿得汩汩乱响。
忙站起身来,将毯子还给看楼的老家丁,一问时辰,才知道已经错过了晚饭。
看样子,今天要挨饿了。
老家丁连声道:“这位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那边的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快些去快些去。”
吴节也不急,慢吞吞地朝大花厅那边走去。
雨早就停了,有凉风阵阵吹来,拨开天上的乌云,一轮弯月高悬天穹,将银色月光投射下来。
整个唐家大宅都被这一片薄如纱的白色笼罩,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就好象先前那个叫小颦的丫鬟一样,白皙、典雅。
那个时候吴节因为醉得厉害,倒不觉得如何。如今回头一想,心脏却突然跳了一下:好一个美貌的小丫头,不错,不错!
第二十七章 二人心思
琵琶声隐约传来,也不成曲调,听起来是乐师正在调弦,又好象是在无心地拨动琴弦。
一声声温润清脆,如滚落在荷叶上的水珠。
“不过是一个傻子罢,值得那么巴心巴肝地为他吗,小姐也是犯糊涂了。”小环心中一阵阵恼火,忍不住自言自语。
第二场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她也是刚到。
在周围寻了半天,死活也看不到吴节的人影。
心中没由来地一松,然后又是一阵痛快……
如此也好,倒不是小环我不愿意过来,实在是找不到那傻子,又有什么法子。
找不到吴节,自然没办法把稿子给他。
吴大傻子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啦!
小姐,你可不要怪我啊。
其实,小环也是刚到。自从拿了唐小姐那份诗稿之后,她一直拖延着没有过来。在屋里磨蹭了半天,又借了个由头去唐夫人那里服侍了一下午,这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小姐诺大才名,写的这首词自然是极好的。若吴大傻子得了,背熟,等下比试想不拿第一也难。
哼哼,吴大傻子,那日退婚时,你辱我唐家极甚,如今又要拣这么一个天大便宜,想得倒美。我小环偏偏不能遂了你的心愿,没找到你的人也好。就算找到了,诗会马上开始,以你那幅傻样,也来不及背了。
一想到这里,小环一边走,一边得意地笑了起来。
刚走不了几步,就有一人迎面走来,差点同她撞在一起。
那人正是吴伦,他一把将小环扶住,一副风度偏偏的样子:“原来是小环姑娘,仔细摔着了,你怎么过这里来了,难道是想过来看远近闻名的琵琶圣手彩云姑娘?”
彩云是成都头牌青楼歌妓,一手琵琶名震蜀中,估计是唐大老爷花了大价钱请来为一众士子助兴的。
小环一见是吴伦,俏脸微微一红,忙一个万福:“小环冲撞吴公子,还请恕罪。小环得了小姐之命,来寻吴节那大傻子。”
“吴节,你家小姐找他做什么?”吴伦眼睛里不为人知地闪过一丝嫉妒。
整个新津县的人都知道吴伦对唐家小姐有爱慕之心,加上又有才子之名,平日间也常在唐府走动。为人和温润和气,同府中下人们也熟。
“也不做什么,就给他带一样东西。”在吴伦面前,小环也没什么可回避的,扬了扬手中的诗稿。
看着英俊儒雅的吴伦,又想起那猥琐得令人发指的吴节。小环心中突然有一个古怪的念头:都是姓吴的,吴伦公子怎么生得如此风雅可亲,而那大傻却是一脸晦气相,人和人怎么这么大区别呢?我从小跟着小姐,这一辈子都不会与她分开。若大小姐嫁给吴节,我小环岂不是要同那人见人憎的厌物,过……过一辈子。可若是吴伦公子……倒是,倒是……不错……
一念至此,一向大大咧咧的小环心尖儿猛地一颤,浑身燥热,被自己这个念头羞得低下头去,再不敢抬头多看吴伦一眼。
吴伦倒没有留意小环面上异样的表情,他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那张稿子上面,心中突然有些不安。索性一伸手接了过去,若无其事地笑问:“是信笺吗?”
“不是,是诗稿。”小环已经羞得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鬼使神差地回答道。
“诗稿,太好了,久闻唐小姐是我蜀地有名的才女,吴伦也是心向往之。只可惜一直没有看过唐小姐的文稿,如今正好一开眼界。啊……是今天晚上诗会的题目……想不到唐小姐也有如此闲情雅致,也来参加这次比试。不错,不错,当真是字字珠玑,这一阕《临江仙》一出,却将整个成都府的男子都比下去了。你看这句,好,真的好。”
吴伦将稿子摊开,指着上面的句子说道。
“不是,不是的……”小环突然愤怒起来:“是小姐写给那吴大傻子,让他等下照着背诵。我说,我家小姐也是糊涂了。这么替吴大傻子着想,那吴节有什么好,那么侮辱我唐家,小姐却……至于吗,至于吗?”
吴伦一听,心中那股妒意潮水一般往上涌。可他在唐家人面前一直都装出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此刻也是一脸平静的微笑:“唐小姐毕竟是个女子,不能参加这种文人雅集。或许是想看看自己若是参加,究竟能拿什么名次。见猎心喜,姑且借吴节的手一试。反正那吴节也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小环恍然大悟:“小姐还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她想要帮那大傻子的忙呢!”
毕竟是个小姑娘,脑筋有些简单,却是相信了。
不过,她突然又是一脸愁容:“吴公子,既然你刚才说了小姐这首词写得极好,真拿了第一。不,就算是进了前十四,岂不便宜了吴大傻子。一想到他以后就要进唐家书院,我就浑身难受。”
吴伦也是脸色微微一变,还没说话,小环突然又是一拍巴掌,笑了起来:“还好,还好,还是我小环聪明,这个时候才过来。诗会马上就要开始,吴伦傻成那样,肯定是没办法将这篇稿子背熟的。”
吴伦:“小环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小生佩服。”他一作揖到地,眼珠子却滴溜溜转动,暗道:话虽如此,却也不能不防。吴节虽傻,可最近刚拿了县试第一,或许他的疯病已经好了。再说,一篇《临江仙》也没有几个字,若他真的背熟了,事情就有些麻烦。唐大小姐这阕词写得真是不错,拿第一没任何问题。到时候,他若借此进了书院,同唐家人朝夕相处,又有婚约在身……不成,我得想个法子让那大傻子没看稿的机会。
小环听吴伦恭维,得意地笑了起来。
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吴节悠哉游哉地走了过来。
小环一脸厌恶地走上前去,把他拉到一边,然后将稿子塞到他手里:“大小姐给你的。”
“给我,这是什么,没头没脑的。”吴节心中疑惑:难道是情书?不对啊,唐小姐可没见过自己,不存在一见钟情这种事。而且,自己已经彻底把唐家给得罪了,她怎么可能还给自己写情书。信上估计也没什么好话,一通痛骂是少不了的。
“是诗稿,今天晚上比试的题目,小姐不愿意看你出丑,已经帮你作好了。等下背熟了,依葫芦画瓢抄上去罢。“
小环,鄙夷一笑,转身走了。
“让我抄袭?”吴节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唐宓不是很恨我吗,怎么反想着要帮我吴某人了,这倒是一件怪事。
正要打开。远处,吴伦快步迎了上来,拱手道:“节弟,你怎么才来,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刚才看不到你的人,为兄心中好生着急,还好总算将你找到了。走,咱们进去吧。”
第二十八章 醒悟
吴伦还是中午时那副兄长模样,表情淡淡的,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自大。
按照吴节的想法,对这人他是敬谢不敏的,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而吴伦也好象也不大愿意搭理自己,可现在却死活要同自己走在一起,这事情却有些怪了。
因为有吴伦在旁边,也没机会看唐小姐那张纸上究竟写着什么。正要将信笺揣进怀中,吴伦将手伸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好象很热情似地拉着他就朝花厅中走去。
已经是黄昏时分,初春的天黑得早,花厅中燃起了无数红烛。
酒宴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所有来参加诗会的士子们都坐在花厅之中。说来也怪,大堂里坐了这么多人,又是如此盛事,本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
可所有的士子都没有说话,皆屏息凝视着前方,一脸期待,好象在等着什么。
即便来得迟了,可府中的丫鬟和小子们依旧流水价地将美酒佳肴送上来。
吴节肚子正饿得咕咕乱叫,见此情形,精神大振,便想找个空位置。
吴伦朝黄、姜二生递过去一个眼色,笑道:“二位同窗,你们先前不是说要同我家节弟好好切磋一下诗词吗?如今人已请过来了,还不快些过来亲近。”
二人虽然不明白吴伦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立即上前将吴节拉过去,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用嘲讽的目光看着他,隐约有监视的迹象。
半来,花厅里还非常安静的。吴节一来,下面的士子们都小声议论起来。
“这人不就是中午交白卷的那个吴傻子吗,他也有脸再来?”
“是啊,嫌丢人没丢够?”
“或许是舍不得唐府这顿晚饭吧,听人说这个吴大傻子家里穷得很。唐家又是如此富贵,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碰到这种机会,他吴大公子自然要大过其瘾。“”
“哈哈。”
下面开始骚动起来。
吴节也懒得理睬,就当其他人是隐形,只提着筷子,优雅地吃着晚餐。至于唐宓帮自己写的词,谁在乎?等下回家再读,看看这个小妞的才情如何。
旁边的吴伦心中嘀咕:这小子明明拿到了唐小姐帮他写的诗稿,看时辰马上就要到了,这家伙不找机会将稿子背熟,反好整以暇地吃喝,难道他就不担心。这小子,好象有些不大对劲,让人觉得不稳当。
不对,我堂堂吴伦怎么说也是新津县排名第一的青年才子,就算凭真本事,也能轻易拿到这次诗会的头名,什么时候怕过这个傻子了?
此次只需紧紧地盯着这小子,让他没有机会看稿,稳拿第一当不在话下。
吴伦喝了一口酒,竭力将心中的不安压制下去。
作为本次诗会的主持人,唐家老爷正陪着文同知和府学教授坐在上首,杨宗之依旧没来。见吴伦进来,唐老爷眼睛一亮,可等目光一落到吴节身上,立即换上一副厌恶的神情。
从花厅后面,琵琶声还是一声声传来,虽不成曲调,却动听异常。
估计是见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唐老爷低头问了文同知和教授一句什么,然后笑眯眯地站起来:“大家都等急了吧,今天唐某举办这个诗会,为宗之先生开办书院遴选人才。我成都一府,人文汇萃,古有司马相如锦绣文章,今有杨学士滚滚长江千古绝唱。今天比试的两场,获得前十四名的,自可进我书院读书。”
众人又都安静下来。
唐老爷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先前那一场比诗且不去说。今日晚间这一场的题目大家已经提前知道了,是写一阕《临江仙》,以春、雨扣题。词之一物源于市井小调,本不登大雅之堂。隋之后,各代名手大家皆乐于此道,有无数名篇问世,格调高雅,成为能与诗相抗衡的一大体制。不过,这词还是需要唱出来才有味道。为此,老朽特意从成都请来彩云姑娘。若今日有佳作问世打动彩云姑娘,经她之口传唱,优胜者当名满蜀中。”
“哄!”厅堂里,几百士子都同时抽了一口气,所有人都是神色激昂。
彩云姑娘是什么人,那个是整个成都府最当红的清馆人,往来皆是达官贵人文坛高士,寻常人难得见上一面。如今,只要自己的《临江仙》能够打动彩云姑娘,想不出名都难。
因为题目中午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大家都准备了一个下午,早就已经打好了草稿。有关系密切的士子,甚至还交流切磋了半天。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将手伸进怀中掏出诗稿子,又看了一眼。有的人满意地点头着,有的人则急忙提起笔在上面修改起来。
吴节刚吃了几口菜将腹中饥火压下去,听到这话,心中一动。不觉将唐小姐那份诗稿拿了出来,这个唐小姐有偌大才名,写出来的东西应该不赖,如果真交上去,不知道能拿第几名。
唐小姐是杨慎的侄孙女,家学渊源,从小时候起就得了名师指点,水平应该不差。
不过,才女这种东西水分极大。这时代识字率极低,女子无才便是得。但凡一个女子能看书识字,又能写几句诗,自然有好事者大力吹捧。
今天倒要看看这个女文青水准如何。
咦,唐小姐让我把这篇诗稿抄上去,要帮我扬名,本来我和她从来就没见过面,换成现代女子根本就没有可能。可这是古代,女人一旦订了亲,就会从一而终,矢志不逾。这么说来,这个唐小姐还是非我吴大傻子不嫁了。
呸,我可不是傻子。
封建礼教这种东西真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倒是唐宓这份心让人很是感动。
吴节也没想过要抄这首词,就算要抄,宋词中的绝世名篇多的是,同李清照苏轼他们比起来,唐小姐他还看不上呢!
正要打开稿子看,吴伦又递过去一个眼色,黄、姜二生立即端起酒杯:“吴节老弟,且饮上一杯,我等敬你。”
“没空。”吴节低头看去,的确是一篇上佳美文,韵味悠长,不得不让人暗赞一声。
这唐小姐诗词上的水准不错啊,吴节有些意外。
看到吴节满意的表情,坐在他对面的吴伦面色一变,心叫一声不好。
第二十九章 抢先
正当众士子跃跃欲试向要将自己的诗稿交上去时,唐老爷却突然朝身后喝了一声:“彩云姑娘,有请!”
所有人都同时停下了掏诗稿的手,看过去。
只见,从唐老爷身后那扇山水四面画屏之后转过来一个身穿湖蓝色披风,怀抱琵琶的女子。
那女子个头不高,显得非常窈窕,尤其是那腰,细细得盈盈一握,一张脸小巧清秀,看起来像是后世的女中学生,倒不似青楼当红歌妓。
正符合明朝人的审美品味,这一点,同现代人区别不大。
再看看厅堂里的众生,一个个都色授魂予模样。
琵琶一物自汉朝时从西域传入中原,因其美妙的音色和宽广的音域,是表现力最丰富的乐器。
可因为是外来乐曲,不登大雅之堂,有因为这个梦境中没有唐朝,琵琶也没能在宫廷中流行,只成为民间最热门的乐曲。
元朝时,蒙古人南侵,大量西亚人进入中原,进一步丰富了琵琶的技巧,成为元曲中最主要的伴奏乐器。
也因为如此,唱词若不用琵琶,简直就不成曲调。
琵琶弹奏的手法也是多种多样,有用手指弹的,有用琴拔子的,也有戴义甲的。
估计是怕怕手指变形,彩云坐定之后,就有一个侍女捧着一个锦盒上来,打开盒子,将一套玉指甲戴到了她手指上。
只见,彩云提起右手,一个轮指。
“唰!”一声,清亮而柔美的音乐声响起。
吴节不懂音乐,可这一声传来,却让他心中一颤,有一种遍体通泰的感觉。
紧接着就是一阵如雨点般的乐声不绝入耳,又绵又密,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吴节毕竟是一个现代人,随便在电脑上一搜,什么音乐搜不到,倒没什么,只觉得这女子的琵琶弹得不错,挺好听,让人舒服。
可身边诸生一个个都已经彻底被征服了,沉浸在这美妙的乐曲之中不能自拔,有人的身体甚至还随着这雨点一样的琵琶身不住颤抖。
还好这一曲并不长,“叮”一声,余音袅袅,总算让有的人不至于出丑。
一曲终了,震天价的喝彩。
就有人喊:“久闻彩云姑娘琴艺歌喉双绝,今日听到你的琴声,晚生当真是不虚此行,还请姑娘一展莺喉,让我等开开眼界。”
“对,还请姑娘垂怜。”
然后是一片附和声。
可彩云却一脸平淡,对诸生的叫喊置若罔闻。
唐老爷见气氛如此热烈,心中也是得意,笑道:“各位,要想让彩云姑娘献歌一曲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写一首足以打动她的绝世好词即可。本场比试,同知大人和教授大人为评判,选出前十四名,却不排名次。等选出前十四篇词作之后,再请彩云姑娘从中挑出一首满意的演唱,被选中的,就是本场头名。老朽也出一百两彩头,以资奖励。”
说完,他眼睛朝众人看过来,喝到:“各位,准备好了吗,可有词作问世?”
一百两,那可是一笔记天文数字,足够普通人家十年吃穿。来参加这次诗会的众人大多是小康人家,可这一百两对他来说,依旧是一笔让人动心的财富。
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都沸腾起来。
皆喊道:“唐老爷,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吗,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了,交稿吧。”
就不断有士子站起身来,将自己精心准备了一个下午的词作放到杨宗之和府学教授身前的长案上。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贪婪地看上歌妓彩云一眼。
彩云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文同知、唐老爷和府学教授则拿地士子们的稿子看起来,然后小声品评。
厅堂里有些小小的骚动。
因为刚才彩云的出场让吴节走了些神。等到士子们开始交卷,他才低头看稿。
那边,吴伦却突然站起来,提起酒壶就满满地倒了一大海碗,然后走过来。一脸善意地微笑:“节弟,以前的事情是为兄不对,知道你从南京回乡,却没有细心照拂。此事是我的不对,来来来,敬你一杯,算是陪罪了。”
吴节有些愕然,这个吴伦怎么前倨后恭,态度如此和善。
可你端这么大的海碗过来,不是想把我给灌醉吧!
肯定是这样的。
吴节就伸手去挡,淡淡道:“吴伦,咱们虽然都姓吴,却两不相干。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喝酒就免了。”
“怎么,节弟不给我面子?”吴伦还是将大海碗不住往前凑。
吴节身边,黄、姜二生也站起来,起哄似地小声劝酒,将吴节裹在其中。
吴节感觉到不好,正要推开三人。
突然间,吴伦手中的海碗向前一泼,一大碗淋漓的酒水全部倒在吴节手中的诗稿上。
唐小姐那篇词作写在上好的夹江宣纸上,被水一淋,立即就烂成了一团。
这下,即便吴节想抄唐小姐的词稿也没处抄去。
“你!”吴节忍不住竖起了眉毛,正要喝骂。
“呵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滑。”吴伦奸笑着不住伸手去抹吴节身上的水迹,然后低声问:“傻子,唐小姐的词作可曾背熟,如果没有,却是可惜了!不过,以你的智慧,这么多字,急切之下,能背熟两句就算不错。”
厅堂里满满地挤了几百人,又都忙着交卷,吴伦和吴节这边所发生的一切也没人留意。
“原来这样!”吴节这才知道吴伦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心中大怒,正要发作。
那吴伦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悠长响亮,满是志得意满。
整个大厅立即安静下来。
听到笑声,唐老爷看了过来,不禁好奇地问:“吴伦贤侄,因何发笑?”
吴伦继续大笑:“世伯,下午的时候,晚辈已同各位同道交流过了,据小侄看来,也没什么佳作。小侄刚写了一篇《临江仙》,虽不尽人意,却有信心拿这场比试头名。”
“哦,吴伦贤侄你有如此自信?”唐老爷大喜:“快把稿子交上来给文大人和教授大人看看。”
“也就是刚才无心偶得,却没落成文字,且听我念与二位大人和唐伯父,还请不吝斧正。”
说完话,吴伦一清嗓,朗朗念道:“微雨轻烟残梦,小楼古卷香茗。回头帘下草青青,斯文半掩,煮酒踏歌行。
志远恰如云淡,心高正似风轻。逍遥何必博微名?三千诗句,指上与君听。”
……
“好!”吴伦声音刚落下,大堂中的书生们都是一阵大声的喝彩。
刚开始的时候,吴伦说出有信心拔得头筹的大话来,新津县的士子们倒不觉得如何。成都府其他几县的读书人都是心中不满。
可等吴伦这阕词一出,都是面色沮丧,不得不承认这首《临江仙》写得极好。一腔恼怒立即被又惊又佩替代。心悦诚服之余,忍不住大声叫好。
……
吴伦念完,低头在吴节耳边小声笑道:“节弟,为兄就先献丑了。唐小姐的词作我刚才也看了,那是写得真好,吴伦自愧不如啊!如果你真抄下来,为兄还真没信心拿到头名。可惜啊,现在你没有可抄的,只能便宜了我吴伦。好歹也是吴家族人,我又是你的兄长。眼睁睁看着你就要交白卷,我心中也有些不忍。要不,你求我,我帮你写一篇,好歹将这个场面应付过去。”
“你……”吴节心中有怒气升腾而起,低喝:“好下作的手段!”
吴伦讽刺一笑:“下作吗?吴伦但凭一身才学,总比你这种吃女人软饭,想着靠抄袭占便宜的小人高尚。唐小姐什么人,那可是我们成都府第一才女,你这小子凭什么配得上人家。以前之所以定下这门亲事,还不全靠你父亲的权势。如今,你吴大公子已经变成了丧家之犬,还扭着人家不放,什么东西啊!”
第三十章 又要交白卷了吗
“不错,真不错。”当吴伦朗诵完那首《临江仙》,在大厅堂的屏风后面,唐宓微微点头。
终归是放心不下吴节,唐大小姐还是不顾体面地跑了过来,和小环一道偷看。
听大小姐赞扬吴伦的新词,贴身丫鬟小环惊喜异常,低声问:“大小姐,这么说来,吴伦公子这首词是非常好的了,也不知道能拿第几名。”
“单就吴伦这首词而言,比我好许多,那种隐逸风流的气韵,我唐宓却是作不出的。”唐宓轻轻道。
不得不承认,这个吴伦在青年士子中当得起才华横溢四个字,刚才这首词中的气象自己就写不出来,虽其中还略有不足,可拿这场比试头名应该没任何问题。
她帮吴节写的那首词因为事起仓促,不少地方还很毛躁,失之圆润。可即便如此,挤进前十四,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作为一个才女,唐宓自认胸中才学不逊男儿。可惜因为是女儿身,也不方便参加文人之间的聚会,对于世人如何评价自己的诗词,她也非常好奇,这才想借吴节之手参赛,也可顺便帮自己未来的丈夫,免得他在几百人面前丢人。
“我唐宓未来的夫君可不能是个傻子……”这个念头在心底一转,唐宓一张俏脸突然红了起来:“不可能,他不是傻子,不但不傻,还古灵精怪,好玩得很。”又想起他先前在藏书阁前做的那首打油诗,唐大小姐嘴角一翘,差点笑出声来。
大小姐微妙的心思小环如何知道,见她面露微笑,便想岔了:“大小姐,既然你说这吴伦公子的词比你的还好,那么说来,他能拿第一名,并顺利进我家牧马山房书院读书了?”
“应该没任何问题。”
“那就好。”小环偷偷松了一口气:“婢子我不懂诗词,小姐既然说这首词不错,那定然是很好的。”
“也不算上佳。”唐宓低声点评道:“吴伦这首《临江仙》词句优美、气象甚大,可惜诗词一物如八股时文一样,从汉乐府至隋词、元曲,该写的意味好象都已写尽。比如今天这场以春和雨扣题,吴伦和一般人一样,一提笔不外是春愁离情之类的小情小调,未免有些陈旧。其实,就算这么写也没什么,可总得要弄些新的东西才能让人眼前一亮。依我看来,也就是中人之姿,不过,拿第一已经足够。”
唐大小姐喃喃低语:“自舅老太老爷一阕‘滚滚长江东逝水’之后,已经二十来年没看到让人击节叫好的文字了。”
小环低声笑道:“全天下也只有一个舅太老爷。”
二人小声说着话,因为厅堂里人多,也没人察觉屏风后面站着两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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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之中,叫好之声依旧此起彼伏,也没有人听到吴伦和吴节说些什么。
赞扬之声还在继续,有人摇头晃脑地说道:“久闻新津县有一个吴伦吴才子,一手诗词勘称成都府六县第一。小生心中本有些不服,今日这阕《临江仙》一出,在下是彻底服了。当真是回味悠长啊!”
“是啊,吴伦公子先前那首七言雄浑大气,想不到写的词却婉约隽永,大有隋人飘逸灵动之意,真乃神作也!”
等到大家的声音小了些,座上,成都府学教授神情激动地看着吴伦,不住对身边的唐老爷和文同知道:“好词,好词。中午时的那首七言已经非常好了,想不到吴伦的词也写得如此出色,我成都府何多才邪!”
文同知毕竟是高官,淡淡一笑,抚须不言,倒是那唐老爷用欣慰的目光看着吴伦,道:“好个吴伦吴世侄,也不枉费我平日高看你一眼。这场比试,就算是点你第一,其他人想必没有意见了。”
吴论一听这话,猛地站起来,激动地一作揖:“唐老爷谬赞了,晚辈也不过是随手鸦涂,胡乱写了几句,当不起你老人家的夸奖。”
府学教授也哈哈大笑:“我看点吴伦为第一没任何问题,就他吧。同知大人,你意下如何?”
文同知缓缓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看起来,这个第一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吴伦直起身来,得意地伸手拍了拍一脸丧气的吴节的肩膀。
不屑地小声笑道:“节弟,你拿那个县试第一究竟是怎么回事,整个新津县的人心里可都清楚着呢,不外是县尊大人看你可怜,这才高抬贵手。可偏偏你犯傻,以为自己从一个傻子摇身一变,变成读书人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没有唐小姐的词稿,你还能做什么?回去吧,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当着这么多人,吴节也不可能不顾及自己面子当场发作,深吸一口气,神色转为平静:“吴伦,你当我就写不出一首词来?实话同你说吧,唐小姐那篇词作不过是我与她之间的诗词唱和,我就没想过要抄。且看我写一首新词出来,让大家品品,看能不能胜过你。”
“就凭你这个傻子,这个第一是我吴伦的,谁也抢不去!”好象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吴伦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得意,大声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只感觉长期以来笼罩在自己胸臆中的块垒也随着微醺的酒意随风而逝。
吴大人啊,我吴伦能够走到今天,靠得可是自己的才学,而不是你那个所谓的照顾。没有你,我吴伦一样能够考中秀才,一样能够功成名就。
可就是因为得过你的接济,又同你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别人一提起我吴伦,都说是靠了你的提携。
等你垮台,别人又都说吴伦也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了你的照应,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更有小人,看吴家失势,竟然想踩到我吴大才子头上。
今日这两场比试,当着整个成都府的读书人,我吴节拿了两个头名,算是为自己正名了,我吴节是当之无愧的风流才子。
而吴大人,看看你的儿子现在已经沦落到什么地步了,哈哈,我吴伦今日一举成名,轰动整个成都府,大大出了一口恶气。我不但要拿回自己的才子之名,也要抢了你儿子的未婚妻。
唐小姐才貌双全,就算是前面那抱着琵琶的彩云姑娘也略逊一分,也只有我吴节才能配得上他,你儿子就是一个傻子,凭什么抱得美人归?
想到这里,吴伦抬头看去,目光落到彩云那皎好的面容上,腹部有热气涌起:这彩云才色双全,若真被我的诗词打动,心生爱慕,给我做小妾,却也是一件美事。
吴伦越想越是冲动,不禁忘形地走到彩云面前。
用肆无忌惮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美人,一拱手,调笑道:“彩云姑娘,吴伦听闻姑娘的才艺之名久诶。人说姑娘一手琵琶和歌声乃是天籁之音,可惜无缘一亲芳泽,在下不才,已拿了这场比试头名,还请姑娘一展歌喉,了却小生这桩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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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拿了第一,小姐看得真准。”小环低低欢呼起来。
“你这小丫鬟,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高兴什么呀?”唐家小姐微微地皱了下眉头。
美色当前,吴伦也是得意忘形,竟走上前去大庭广众之下调戏歌女彩云。
小环惊讶地张大嘴巴,唐宓面上带着一丝厌恶,忍不住摇头:“这个吴伦,诗词算是极好的,怎么人品如此不堪?枉我家小环如此仰慕,真让人失望。”
小环一双眼睛里里沁满了泪水:“谁仰慕这个登徒子了,我讨厌他!”
“呵呵,讨厌,我家小环也知道讨厌人了。”唐宓笑了笑,有些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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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本无所事事地做在旁边,一看到吴伦灼热的眼神盯在自己身上,就好象要将自己看透一样,说话也十分无礼,心中就有些不自在,自然也不会给吴伦什么好脸色。
冷冷道:“这场比试还未结束,公子就自夸拿了第一,不觉得为时过早吗?或许,还有人比你写得更好。”
吴伦没察觉彩云神色中的厌烦,继续笑着,道:“彩云姑娘,刚才可是同知大老爷、教授大人和唐老爷许了在下头名的。如今,各位同仁的词稿都已经交上来了,却没有人能将吴伦比下去。”
“是吗?”彩云转头问。
唐老爷整理了一下手中那一大叠稿子,点头:“都收上来了,没有人能胜过吴伦贤侄。”
“好象还有一个没交卷。”彩云有些不甘心,妙目一转,目光落到吴节头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彩云看过来,然后同时哄堂大笑。
“是还有一个人没交卷。”
“哈哈,估计是写不出来,又要交白卷了。”
“呓,我怎么说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