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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华西里     最才子txt下载     最才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八章 如此高调

    朱元璋之所以实行这一政策,除了稳定北方读书人情绪的政治需要,其中还隐含着对北方文教的鼓励。毕竟,若每次会试的中榜名单都被南方士子尽数占据,很打击北方读书人的积极xìng。

    也因为有了这个分榜制,一百多年过去了,到如今,北方省份的教育水准总算得到恢复,也算是一大善政。

    这情形有些像后世的高考制度,考生考本省的大学一般都有分数上的限制,而如山东、湖北这种教育发达地区,高考的录取线则要比偏远省份要高上一些。

    当时,换成北上天这种大都市,教育水准明明比其他省份要高出许多,却又享受优惠,实在是让人看不明白。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其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那么,这个南北中三榜又是如何考试的,每榜多少人?”林举人讪笑一声,事关自己利益,由不得他不细心询问。

    马上就有人继续解释道,一般来说,进士的录取名额并无定制,都是由内阁提交,皇帝批红。虽然分为南北中三榜,可考生还是用一样的考卷。只不过进考场的时候,按照地域不同,按照比例分在不同的考房。

    录取的时候,十八房同考官也要将卷子分出来,按照比例分地域录取。

    “哦,如此说来,每房同考官虽然无形中就增加了三倍的差使了。”

    “那是。”

    “还请各位兄台继续说下去,为小弟解举人听得入巷,没口子地催促各位科场前辈继续说下去。

    当即,就有人喝了一口酒,说得更为详细。

    原来,考生进了考场之后,要按照编号分别坐在不同的考棚中。

    考棚的编号也如乡试一样按照“天、地、玄、黄、洪、荒、宇、宙……”的顺序。少则十六七个考棚,多则二十来个,每个考区都有专门的官员则考场秩序,但却不参加阅卷,这一点和乡试却有所不同。

    至于如何阅卷,则是另外一套规则。

    并不分考区审卷,而按照考试科目的不同,由专门的同考官负责这就是所谓的十八房同考官制度,又叫五经分房。比如:《易》、《诗》各五房,《书》四房,《春礼记》各二房。

    这套阅卷制度比起乡试来,却要科学得多。

    而且,同考官最差也是庶吉士出身,都是饱学宏儒,水准也非常高,自然不会漏掉一个得用的人才,保证绝对的公平公正。

    至于分榜,参加会试的人分为南、北、中三卷。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及明朝南直隶的十一府,江宁、苏州、松江、常州、镇江、淮安、扬州、徽州、宁国、池州、太平、广德州为南卷;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省及直隶八府,顺天、永平、保定、河间、真定、顺德、广平、大名、延庆、保安及奉天、辽东、大宁、万全等处为北卷;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及南直隶六府,安庆、庐州、凤阳、滁州、徐州、和州为中卷。

    三榜的录取名额都是一样,也就是说,这八十一个未来的贡生名额需要平均分配,每榜只二十七人。

    等到中贡士的八十一张卷子选出来之后,才最后排定名次。

    林举人恍然大悟:“在下也是刚考中的举人,却不知道这进士科还有这么多讲究。”

    “那是,会试考中之后,可是要直接委任实职的,怎能同乡试一样?”就有人插嘴:“虽说中了举人也有做官资格,可你去吏部报备之后。也不知道要走多少门子,等多少年头,才能得个县丞的官职。很多人在中进士无望,在京城等了十余年,大把银子抛出去却听不到一个响。哎,还是有了进士功名轻省,也不用看谁眼sè,直接就是一个正七品的朝廷命官,这才是正经的出路。可每期上万举人,能中榜的不过区区三百,更别说今年只有八十一个定员。”

    一万多考生只有八十一个幸运儿,这录取比例,真是难到逆天了。

    北卷多是偏远省份,还好些。南卷省份人才辈出,而吴节所认识的这批士子大多是从江南那种人文会萃之地来的。

    “是啊,这中举的八十一个贡生也不知道那卷子要做成什么模样,才能入得总裁法眼,当时候,必然有一番计较!”其他举人都同时感慨,尤其是其中在京城已经呆了好几年的,更是一脸的忧sè。

    听完他们的话,吴节也觉得有些头疼。中进士他是有绝对信心的,可经过众人这一分析,既然录取的数量如此之少,中的的卷子一送上去,考官在录取的时候必然慎之又慎,鸡蛋里挑骨头,这就多了许多变数。也不知道这情形对自己是好是坏,正因为如此,意外的发生率也比以前要大得多。

    一个举人叹息一声:“我虽然分在中榜,自认在《四五经》和八股时文上下了许多功夫,却没有任何中榜的把握。正榜是中不了的,就看朝廷能不能格外开恩,再选个副榜出来。”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的精神依旧萎靡,齐声说:“不可能的,今年朝廷录用名额如此之低,已属罕见,怎么可能在弄副榜?”

    原来,在往届的会试科放榜之后,朝廷有时候还会在落选的卷子中再挑出百余份,不再参加殿试,直接外放到地方,担任副职,充实官员队伍。不过,却不授予进士、同进士、赐进出身。

    虽说出身比进士们低上一等,却免得在吏部望眼yù穿地等实缺。

    可看今年朝廷这个态度,肯定是没这个打算的。

    林举人是宁bō人,当下就闷闷不乐地喝了一口酒:“今年朝廷的录取名额如此之低,我又属于南卷,看来是没希望了。士贞本是文坛宗师,又分在北榜,定然是能中的。”

    其他人也同时叹息,低头不语。

    酒楼中顿时寂静下来。

    吴节见大家情绪不高,这阵子他同众生相交甚欢,就有些不忍心,正要出言安慰,就听到楼板一阵乱响。

    听声音来了许多人,然后就有人在大声冷笑:“吴士贞诺大名气,也有愁眉不展,相顾无言的时候,真真是希奇了!”

    吴节抬头一看,就看到久违了的吴伦站在楼梯口处,满脸的讥讽,身后还跟着一群随从。

    吴节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这个鸟人了,自从上次在彩云那里,吴伦闹了个灰头土脸之后,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时间。

    上次吴伦同景王一起,表面上看起来也就是王府的一个普通幕僚,衣着显得非常朴素,甚至还带着一股寒酸样。

    但今日的吴伦同往日已是大不一样,他身上穿着一件宫廷御制的暗条纹白罗长衫,腰上系着一条暗红sè小牛皮带,上坠一只金龟,脚上的鞋子也是皇家制造坊的手艺,却是不常见的红sè绿镶边的云头履。

    再加上他身后的四个tǐngxiōng兜肚的家丁,若非吴节知道这个堂兄的底细,还真把他当成京城的王公贵族子弟。

    今日来贡院广场看榜的考生实在太多,真要等着挤到榜前,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且来这里的考生又不少是科场老人,最多的已经在京城呆了十来年。彼此都混得熟了。故人相见,又等得不耐烦,大多会来酒楼浮一大白。

    楼上有不少人同吴节熟识,其中还有几人是经历过楚腰馆风bō的,认得吴伦。

    见他上来,都发出一阵轻笑:“我还以为是哪个公卿大夫家的贵胄公子,原来是这个士林败类。”

    “嘻,他也要参加进士科吗?”

    “人家是举人啊,怎么就不能来。”

    “来了也是白来,真以为他就能中?换我,若是名声坏成这样,榜都不用来看。到时候悄悄进考场就是了。”

    众生都是掩口轻笑。

    吴节看到这情形,心中一阵感慨。去年的时候,自己刚穿越到明朝,名声不显,又顶着个傻瓜的帽子。参加文人聚会的时候,不也同样被人耻笑。

    想不到,不过一年时间,自己就摇身一变成为一代诗词大家。而吴伦却与自己调了个个儿,沦为笑柄,真是世事无常啊。

    只不过,当初的吴节有超级作弊手段,又有对明朝历史的先知先觉,可谓是开了主角模版。现在的吴论,却要彻底沦落了。

    吴论这厮人品低劣,吴节对他自然是毫不同情,淡淡一笑:“原来是吴伦啊,今科会试难度极高,来的又多是士林中的精华。百中取一,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有绝对能中,吴节也不过是心中感慨。怎么,看你的模样,好象很有把握的样子。”

    “哈哈,你不是很能吗,怎么也害怕起来了,哈哈,真是少啊!”吴伦一声长笑,径直走到吴节那座,一屁股坐在空位上,那眼睛斜斜地盯着吴节。

    一般人如吴伦这样子坏了名声,一定会选择夹着尾巴做人。可今日却有些奇怪,这个吴伦看起来一派自得,还主动找到了吴节。

    这让吴节有点意外,禁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第三百零九章 这样的自信毫无理由

    吴伦这句话的挑衅意味极重,甚至有些得意忘形,毫无读书的敦厚纯良,形同泼皮骂街。

    这话一说出口,众生面上都满是厌恶。

    先前他上来挑衅的时候,吴节说的那番话非常得体。其实,以吴节的才华,中个进士也有很大可能,却自谦没有任何把握。

    可吴论一来就对吴节大声嘲讽,一副你们都是废物的模样,这已经是犯了众怒了。

    尤其是看到吴伦所带的那四个赳赳武夫一样的随从抱着膀子立在他身后时,更是鄙夷得几乎要将鼻子都掩上了。

    大家即便有什么过节,也是读书人之间的意气之争,你弄几个家丁在旁边助威算怎么回事?

    吴节也不生气,一脸平静地答道:“大考之前,换谁都是战战兢兢,慎之又慎。并非全为个人的功名,一身之荣辱。实则,此乃国家轮才大典,朝廷威仪,敢不重视?吴伦,说起来你我也算是亲戚。后天进了考场,若是上天垂怜,都高中了,就是同年。今日你来寻我,若仅仅是读书人之间的谈玄论道,且饮一杯酒。若单单为了说这种不着四六的话,请回吧!”

    说完,将手一抬,恭送。

    “哈哈,哈哈,还你个吴节,还赶起人来了,我吴伦偏偏就不走了!”吴伦放肆地大笑着,从林举人手中抢过杯子,一口喝干。

    林举人被他这粗鲁的举动惊得几乎跌倒在地,嘴chún颤抖,指着吴伦不住道:“狂生,狂生……”

    林举人是吴节的朋友,吴伦当着吴节的面欺负这个老实人,完全不给吴节面子。

    顿时,吴节心中就有一股怒火拱起来,沉声喝道:“老连,送客!”

    没办法·只能让连老三动手清场了。既然吴伦不要脸,吴节也不会给他留面子。

    连老三朝前走了一步,将手一伸,喝道:“请!”

    “你赶我走·好大胆子!”吴伦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吴节,又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有种再说一句!”

    吴节淡淡道:“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堂兄请回吧,你我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哈哈,今天我偏生就不走了。”吴伦将二郎tuǐ翘了起来,笑得更“请!”连老三也冷下了脸子。

    “大胆!”

    “哪里来的乡巴老,竟敢这么同吴公子说话!”

    随吴伦一道来的那四个家丁同声大喝·伸出手去分别抓住连老三的肩膀、胳膊和腰带,将要动手。

    这四人都是王府中得用的打手,武艺还成。见连老三虽然生得跟铁塔一样,可土头土脑,一脸憨厚,心中先已经轻视。

    吴节:“老连,别伤了他们,给点教训·适可而止就行了。”

    “是,老爷,小的省得。”连老三应了一声·身体一弓,然后舒缓地弹开。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四个家丁同时像触电一样松开了手,然后像身不由己地,如陀螺一样滴溜溜转了起来。

    “下去吧!”连老三双掌连连拍出,那四人就如炮弹一样飞了出去,直接从楼梯口跌下一楼。

    “哎哟!”

    “扑通!”

    楼下一片混乱,也不知道砸坏了多少东西砸中了多少人。

    “啊!”吴伦一惊,身体一闪,竟一屁股从椅子上滑落在地。

    “哈哈·好!”众生得鼓起掌来,连呼痛快。

    吴节心中大快,忍不住道:“老连,可以啊,武艺有高了许多。”

    确实,从连老三这一手来看·已经彻底掌握了太极拳借力打力的精髓,大有武侠小说中粘衣十八跌的味道。

    看样子,连老三已经达到了武道大师的境界。

    “还不是老爷你调教出来的。”连老三解决了这四个家丁,退后一步站到吴节身后。垂手低头,神态恭敬。

    吴伦出了这么大一个丑,听到众人的哄笑,猛地从地板上跳起来,一张脸羞成了猪肝sè。

    他是彻底地失去了理智,猛地站到吴节面前,低头声嘶力竭地看着吴节:“开心了吧,高兴了吧,我就知道你想笑。想笑你就笑出来吧,绷着这股劲干什么?怎么,要装道德君子?”

    吴节这才洪亮地笑起来:“堂兄,我是很开心,我就笑了,你又怎么样?”

    “谁笑到最后,谁才会笑得最甜。”

    吴节没想到吴伦念出这句武侠小说的名言,心中一震,顿时收了笑容。暗想:“这个吴伦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

    吴伦通红眸子像是要燃烧了:“吴节,没错,我以前是次次都输给你。没错,我吴伦的才学是比不上你。可哪又怎么样,当年汉高祖还屡屡败在项羽手上,可垓下一战,却全盘赢了过来。这次会试就是你我的垓下之战,是胜是负,在此一举。别看你现在笑得欢畅,可若是我吴伦中了进士,甚至位例一甲,那时的风光,自然将你尽数比了下去。我要赢你个干--净--彻--底!”

    “这人疯了!”

    “士贞,你这个不成器的堂兄真真是心窍méng蔽,快快找人来将他哄出去!”

    众生都大声叫起来,听到吴伦这狂妄到没边的妄语,大家连笑得心思都没有,心中中一个念头:这人大概是真的病了。

    这次会试难度只取八十一人,难度乃是有明开国以来的头一份。算起来,一百二十人当中只有一人能高等甲榜。就连才华绝世的吴节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够高中,这个吴伦名不见经传,又凭什么说自己能中不但如此,还放言说要中一甲前三。

    吴节也觉得奇怪,吴伦的才学他是很清楚的。虽然在成都府小有名气,可放在整个四川来看,也不算特别突出,更别说同一万多全国精英比试了。

    也因为如此,吴伦当年也不过得了一个秀才功名,连乡试都过不了。

    可没想到,半年不见,这个吴论就摇身一变成了举人,如今还说大话要进三甲。

    进士科是如此之难,想那林廷陈的才华学养也要比吴论高出半筹,可因为知道今科的厉害,甚至没来报名。

    吴伦今天的狂妄,没有根据啊!

    这样的自信毫无理由,不能不让吴节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第三百一十章 说漏了嘴

    “谁敢轰我出去?”吴伦咯咯大笑,一张脸已经完全扭曲昂头叫道:“没错,没错,换其他人,或许还真是疯话。不过,尔等不过是井底之蛙,又知道些什么?吴节,咱们等着瞧吧。对,对,对,或许你运气好中了个进士,可敢保证进前三吗?到时候,我吴伦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前程一片大亮。而你,则只能灰溜溜去做一个七品芝麻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后有人。但哪又怎么样。那人已经诺大年纪,还罩得了你几年。”

    “你我同进官场,山高水长,有的是时日见面。我堂堂翰林,要压你一辈子,也就是一个眼sè的事情!”

    听到吴伦这近似疯狂的话,其他举人都大声喝骂:“疯子,疯子吴节则不动声sè:“吴论你好信心,笃定自己能进前三。你成绩如何,与我无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吴节总归是要高你一头的。”

    “走着瞧!”看到吴节那镇定的表情,吴伦连连冷笑,一拂袖,大步走下楼去。

    虽然说他还强撑着,但心中却感觉异常憋屈。

    今天同吴节的争执,看样子又输了。

    也罢,刚才的话虽然说得有点大,放言要进会试前三,可这句话说起来也提神解气。

    哼哼,我若不发威,你吴节还真拿我当笨蛋看了。

    不就是个会试吗,在别人看来要中榜那是千难万难。但在吴伦看来,却是举手之劳。

    有王爷的大力提携,又有那人的照应,别说进士,就算是探huā、榜眼、解元的滋味,咱也得尝上一尝。

    想到这里,吴伦下意识地mō了mō自己的xiōng口,里面正揣着一大叠已经誊录完毕的稿子·心中有得意起来。

    下楼之后,就看到那四个王府家丁正揉着腰或顿或坐地高声shēn吟,楼下的客人已经逃之一空。酒楼老板和小二气得大声怒骂,扭着一个头破血流的家丁索赔。

    见吴伦来了·酒店小二上前就抓住他的袖子:“相公,这可是你们惹得祸,本店本小利薄,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把你的手拿开,不就是赔点钱吗?”吴伦哼了一声,将一片金叶子扔在地上。

    那小二和店老板看到金子,立即眉开眼笑地抢过金子·飞快地躲到了一旁。

    吴伦见手下四人如此狼狈,有想起刚才在吴节面前出的大丑,面沉了下去。骂道:“王爷将你们四人交给我使,还不是因为你们看起来孔武有力,在本公子遇到危险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平日间,尔等自诩是一等一的好手,本公子对你们不可谓不厚,赏赐不可谓不丰。可刚才你们就是这么为王府·为我争气的,还不被人打得像狗一样,我还要你们做甚?废物·一群废物!”

    吴伦说话难听刻毒,四人都同时脸sè一变,就有一个武人顿时按捺不住,回嘴道:“吴伦你这是在骂谁呢,你懂个屁。刚才那汉子的武艺乃是当世一流,至少也是戚继光戚大帅一流。这样的高人,平日里本就难得一见。我等栽在这样的的好手里,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偏偏你这篾片相公骂得如此恶毒,还真当你是王爷的心腹?老子从小就跟着王爷,就算是府中的主子们见了我·也是和颜悦sè。你他妈,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读过几年书罢了。真当自己是举人老爷了?呸!”

    这人是王府的老人,平日里在护卫之中也有些威望,这次却被王爷派来给吴伦做保镖,心中本就憋屈。刚才又在连老三手上吃了大亏·顿时就爆发了。

    旁边一个武士正用手捂着流血的额头,见同伴与吴伦起了冲突。知道吴伦如今在王爷那里正红得烫人,真若闹起来,王爷责罚的也是他们几个苦哈哈。

    忙拉住那护卫的手劝告:“老时,少说一句,就别同吴先生闹了。”

    那姓时的护卫一挥手甩开同伴,继续怒骂:“什么五先生六先生,老子不认这个簧。在半年前,你就是个没有功名的酸丁,也不知道用了什么huā言巧语哄住了王爷,得了他老人家的欢心。这才拿回了秀才功名。

    没有咱们王府,你就是个屁。”

    吴伦的脸yīn沉得要滴出水来:“什么你们王府,别忘记了,我吴伦也是王府中人。”

    “你算是王府的人,想得美,王爷也就是拿你当千金买马骨的那架骨头而已,还真当自己是千里驹?实话告诉你吧,你中的那个举人功名,还不是王爷上下打点····…呜,你掩住我的嘴做什么······放开!”

    见时护卫说出此刻隐秘之事,其他三个护卫惊得面如土sè,科场作弊可是重罪,若传扬开去,只怕王爷也要遇到很大麻烦。

    于是,三人一涌而上,抱人的抱人,捂嘴的捂嘴。

    “科场上的事情你这个粗坯懂什么,没有三分三,就算给你抄也抄不好。”吴伦冷笑着骂道:“蠢货就是蠢货,同你多说一句话都费口水。等下见了王爷,定要将此事禀告,看谁还敢包庇?”

    “好你个吴伦,咱们山水有相逢。”

    时护卫正要再骂,吴伦听到楼梯扳响,回头一看,却是吴节和一众举人们都走下来了。

    吴节面上带着一丝笑容:“吴,记得我们在成都府分别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半年没见,却摇身一变得了举人功名。小弟还为你高兴了好几天。可想不到,这其中却另有情由,吴节,深为不齿。”

    他总算是彻底明白吴伦这个举人功名是如何得来的了,但这事因为查无实据,有涉及到景王,吴节也不认为这是什么把柄。

    其他士子也是摇头叹息,看吴伦的目光甚至连一丝一毫的鄙夷都没有,显然是已经不拿他当读书人看待了。

    吴伦腮帮子上的肌肉纠结在一起,骂道:“吴节,你还没完没了,竟追下楼来了?”

    没错,抄袭又怎么样,sī通关节又如何,只要我吴伦能在科场是一路顺风顺水,出人头地,读书人那点死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我将来能做官,做大官,士林中那点虚名,我那点可笑的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进一甲,能点翰林。

    听了吴伦气急败坏地话,吴节淡淡道:“这里是公共场所,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酒已微熏,兴致已尽,自然要回家去了。难不成,你吴论站着的地方,就不许我吴节过?”

    “起开!”一个举人大步朝吴伦走去,袖子一挥,威风凛凛,就好象是面对着一个平民百姓。

    吴伦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竟将脖子一缩,下意识地退到一边。

    或许,在他心目中,已经不当自己是读书种子了。

    “哈哈!”其他士子都同时大笑,有的人甚至笑得趴到旁边桌子这样的侮辱比起刚才在楼上更甚,更有喜剧效果,就连吴节也是忍俊不禁。

    眼见着吴伦就要下不来台,一般,读书人遇到这样的奇耻大辱,也只有一死了之了。

    正在这个时候,酒楼外突然传来一阵锣鼓的声音,刚才还喧闹得如同菜市场一样的贡院〖广〗场那边顿时一静。

    然后就有人高声喝道:“总裁进驻贡院考场了,闲人回避!”

    好好这一声将吴伦从羞愤yù死的状态中解救出来,随吴节一道来酒楼吃酒的举人们也没心思嘲笑这个小人,都同时涌上前去,想一睹总裁和副总裁的真容。

    可惜今天来看榜的举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十,再加上举子老爷们带来的随从和家丁,早将这一片街区变成了人的海洋。

    就连酒楼前也站得除了人,还是人,又如何看得清楚外面的情形。

    吴节在西苑行走了半年,同内阁和司礼监值房的低级官吏打过交道,也熟。但几个阁老因为身份的缘故,一到内阁值房的时候,都会清场。如吴节这种八品以下的官员,根本就没资格进去。

    也如此,吴节久闻徐阶大名已久,可却从来没见过这人,心中也是好奇,禁不住垫起脚尖朝外面看去。

    但隔着这一片人山人海,眼前只是数之不清的后脑勺。

    他心中正着急,却见连老三抬了一张凳子过来,放在桌前,叫了一声:“老爷,你请高升!”

    吴节醒悟,忙踩着凳子上了桌,这下,眼前天高地阔。

    其他举人也纷纷叫道:“这主意妙。”

    都爬上桌去。

    刚才经过景王府的那四个护卫一阄,底楼的食客都早逃之一空,吴节等人上了桌子,也没人过问。

    吴伦今日被一通羞辱,只想早点离开这里,免得再出丑。

    可门口早就被人给堵住了,又如何走得出去,只能厚着脸皮留下来了,指了指那四个护卫:“你们几个,给本公子搬张桌子过来,扶我上桌。”

    他心中一动,虽然王爷早有交代,可对即将在考场关照自己的那人,心中却也好奇。便想亲自看一看人,等到后天进考场之后,也方便配合。!。

第三百一十一章 总裁

    吴伦的话刚一落地,那时护卫就咆哮起来:“爷不shì侯!”

    吓唬得另外三人连声道:“老时,别闹了,也不看看这什么场合?徐阁老就要过来了,到时候惊了仪仗,你我都是小民,被人一顿棍棒打,死了也是白死。”

    读书们再闹,衙役也不会太过分,轰开了事。至于四个没有功名在身的护卫,动起手来,却是绝不留情。

    时护卫这才没有说话。

    另外三人慌忙抬来桌子、凳子,看了看,发现吴节那张桌子正好靠在窗户前,位置甚好,就挨了过去。

    还好吴节和其他举人只顾着看外面的热闹,也不在意。

    吴伦微一犹豫,最后还是讪讪地站了上去,就站在吴节身边。

    从头到尾,吴节都没看他一眼,权当这人是隐形。

    锣声和喝道声越来越近,远远地就看到一条长龙般的队伍,前面是两排衙役举着诸如“肃静”、“回避”之类的牌子,算是徐阶的仪仗。

    不过,这牌子中有几面还是有点意思的,比如:“嘉靖二年探huā及第……”、“文渊阁大学士”。

    前面一牌子说的是徐阶的出身,后一面说得是他的身份。

    “哎哟,原来徐阁老是探huā!”林举人站在桌子上的林举人身形大震,一脸的景仰:“果然是天下士人的楷模啊!”

    其他举人也同时低声赞叹,嘉靖朝已四十年,总共也不过举行了十来场进士科考试。日常之中,同进士、赐进士多见,但要想见到一个进士却是千难万难。

    因为只有一甲前三名,也就是俗话所说的状元、榜眼和探huā才算是正经的进士。其他的不是在进士头衔前加了一个“同”就是一个“赐”字。

    嘉靖四十年来,所有的进士加一起也不过四十来人。而这样的人物一中进士都统统被点翰林然后在〖中〗央和地方上历练个十来年,最后入阁为相,一般人又如何看得到。

    林举人身体一阵发颤忍不住小声问旁边众人:“这就是大宗师亮马夸街吗?”

    “不算是,进士科又不乡试。”就有一个科场老人笑着解释说,亮马夸街是〖中〗央官员主持地方乡试时的仪式为的是让地方上的士子和百姓感念皇恩浩dàng。进士科就在北京举行,三年一次,老百姓和考生们早就将内阁和翰林院的大人们认熟了。

    看林举人还对进士科是个彻底的门外汉,那人有些得意,指着那群长长的队伍说,按照朝廷的制度。考官需要在考试前两天就进驻贡院然后一住半月,在没放榜之前,任何人不许跨出考场一步。

    最前面的是总裁的仪仗和轿子,接着是两个副总裁,再接着是十八房同考官。

    问考官之后磨勘官。

    这些人要么是内阁辅臣,要么是翰林院学士、庶吉士,皆有品级的命官,都是要带依仗的。

    等这批大人们走完,就该论到弥封官、誊录官这些官品级低,没资格用仪仗,估计有百十来人的样子。

    考官在入场的时候都要自带行李,好多铺笼罩被,好多东西。

    林举人吐了吐舌头,喃喃道:“这么多人加一起,一百多两百人,这队伍得多长啊?”

    那个老举人点头:“是啊,轮才大典,轮才大典,只要到进士科时,才算是有些感觉了。人多,才显得隆重。除了官员,还有几十个刻版的匠人和印刷工。”

    林举人:“这些低贱的匠户进考场做什么?”

    “印卷子啊。考场是个严肃的地方。考生们做题的卷子上都带有暗红sè的鸽格子,需要在考试时现印。”

    林举人大为不解:“不可以在外面买吗,现印现用,实在是耽搁工夫。”

    此话刚一说出口,众人都摇头微笑。

    林举人才知道自己不留神说了傻话,讷讷道:“不能在外面买,否则,若有考生同时买通了了考官和外面卖卷纸的,预先在卷子上留下关节……考场上的作弊,没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这世上,贪图荣华富贵的无耻小人可多着呢!”

    说完,就有意无意地看了吴伦一眼。

    吴伦怒极:“你看我做什么?”

    “我刚才说了,无耻小人可多着呢,吴伦兄要对号入座,我又有什么办法?”林举人倒委屈了。

    吴伦没办法回嘴,只得将头低下,腮帮子都咬出huā儿来。

    林举人等人又接着闲聊。

    “考卷都是考前头一天晚上先刻板,然后印刷。等到题目下来之后,立即又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题目饮在题目纸上,限定在两个时辰,超过了就是重罪。毕竟,科举考场就九天三场,过时不管遇到什么特殊情况,都必须交卷。在贡院中,做完手中的活儿,所有的工匠都要被关在广件屋子里,门上有铁锁,门外有衙役看守,连大小便都只能在屋里解决。”

    林举人叹息:“这些匠人还真是遭大罪了啊!”

    “再大罪,他们也得来。毕竟是匠户,朝廷可以派工的。当然,朝廷的赏赐也非常丰厚,听说一人就能得五两银子的工钱,够贫寒人家吃两年了。不少匠户还得托人情,才能被派进考场来呢!”

    明朝实行严格的户口制度,普通人也因职业不同被分为三六九等,最上等的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可见官不跪,免除一切赋税徭役;接下来就是农户、军户。

    再接下去就是商户,商户的地位比农民还低,就算有再多钱,也不能穿绸缎衣裳。

    商人以下就是贱户了,比如匠户、衙役、娼优,这些人是一点政治地位都没有的。

    吴节对进士科的规矩也只是知道个大概,今日听众人说来,也听着津津有味,

    正说着话,徐阶的轿子就过来了。

    是一乘银顶,皂sè盖帏四人抬的大轿。

    古代的轿子不能乱坐,都有定制。三品以上的官员可出京可坐八抬大轿,在京四人轿。三品以下,两人轿。

    至于皇帝、后妃、亲王所乘的,却不叫轿子,而是辇。

    徐阁老的轿子一过来,正在说话的众人同时闭上了嘴巴,定睛看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林子的窗帘打开了,里面伸出一颗huā白的头颅,朝吴节他们看了一眼,然后微微一笑。

    士子中有认识这个老人的,就低声惊呼:“是徐阁老,徐总裁!”!。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天憎人怨狗不理

    林举人见徐阁和蔼的目光扫视过来,低呼一声:“徐阁老看·呢!”

    眼睛里竟有些湿润,可见徐阶以前所中的那个探花在读人心目中的地位,至于徐阶是不是内阁次辅倒没什么关系。.

    吴节轻笑:“林兄,徐阁老可不是在看我们。”首先,作为一个政治人物,尤其是到了徐阶这种地位的,无论看到什么人,都会是一脸笑容,这也是基本素养。其次,在座诸生都高高地站在桌子,形容不堪,偏偏一个个有衣冠楚楚,显得实在是太醒目了,想不引起徐阶的注意都难。

    但其他举人们却没意识到这一点,同林举人一道,都激动得同时伸长了脖子,眼睛放光。

    徐阶过后,接下来就是两个副总裁的轿子。

    刚才众人因为没能挤到榜前,两个副总裁姓甚名谁,却不知道。

    而头一个副总裁又是个低调的人,依仗什么的也显得简单,等队伍过去,吴节才依稀记得牌子写着这人是嘉靖十五年的同进士,庶吉士出身,现在一个什么院做副职。

    这人因为无关紧要,大家也不放在心。

    可等到另外一个副总裁的仪驾出现,吴节身边的读人们都“嗡”一声骚动起来。

    吴节本以为又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怎么这也得是个探花出身才能让大家如此激动。

    就定睛看过去,这一看,却吃了一惊:果然是个名人啊!

    对吴节来说,所谓的名人至少得要在史有所记载才算得。却是,这人的名字不但在被记录在《明史》,还占了一定的篇幅。

    这人是嘉靖八年的进士,进过翰林院,在最近十来年也算是政坛的红人,也是严嵩一党的得力干将。

    这人的名字叫赵文华在嘉靖八年走进政坛之后,历任刑部主事、山东东平州同知、一省布政使、工部右侍郎、工部尚加太子太保。

    曾经总督过江南军务,主持过剿倭战事。

    他在江南主持军务的时候,因为根本不懂军事就一心捞钱,大小事务完全依赖胡宗宪。胡宗宪剿灭徐海,俘获陈东,赵文华以大捷报,归功于玄,世宗大喜,祭告郊庙社稷加文华为少保。非常文学

    这是明显的抢功行为,但严嵩父子却默许了,甚至写信给胡宗宪,让他将功劳让给赵文华。

    可以说,赵文华之所以能够身居高为,甚至入阁有望,都是严党一手扶持所致。

    可惜这人在做到六部的堂官之后,日益骄狂不将严嵩和严世藩放在眼里,触怒了小严,被开除出了严党阵营。

    年前李炜父子修葺玉熙宫,因为进度缓慢,嘉靖又急着在要搬进去过年。心中烦躁,登高巡视,却发现宫外西长安街有一处府邸甚是华美,起精致恢弘处,已与陆炳、严嵩府比肩。

    便问这是谁家宅第,当是,严嵩正好在皇帝身边,一想到赵文华居然叛出严党就有心摆他一道。

    想起赵文华,严嵩就来气。这人之所以能够有今天这种地位,还不是他一手扶植。可以说,赵尚是严党仅次于胡宗宪的一面大旗,连这人都叛变了,对严党的打击极大。若不乘机收拾掉立威有如何能稳定住浮动的人心?

    于是,严嵩就举报赵文华在江浙前线贪污腐化,杀良冒功,欺骗朝廷。

    嘉靖皇帝本来就看赵文华的华宅不顺眼:陆炳和严嵩的宅子宏伟且不说了,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富贵可是朕默许了的,是朕的恩典。你赵文华什么玩意儿,老子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你凭什么住得这么好?

    见嘉靖同了怒,严嵩心领神会,下去之后,立即让人了一道弹劾折子,又说赵文华在主持南方战事期间得了病,身体欠佳,不宜再担任尚一职。

    嘉靖批示:文华既有疾,可回籍休养。

    就这样,将他从工部尚拿了下来。

    事发期间,吴节并没在西苑当值。后来他看到邸报之后,又同黄锦谈论过这事,这才知道事情的先后原委。

    一提起赵文华,黄锦当时就笑了笑:“此人虽然是进士出身,可圣贤都不知道读到哪里去了。一旦得势之后,就目高于顶,什么人都看不。为人又狂妄骄横活脱脱一个小人,就连他的老司严阁老,也敢倒打一筢。怎么说呢,借士贞你《石头记》中的一句。‘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现在可好,丢了官位,不但他以前所得罪过的清流拍手称快。就连严党也是弹冠相庆,做人做到天怒人怨,人见人憎的地步,也真够失败的。到如今赵文华就是个狗不理,孤家寡人一个。”

    按照真实历史的记载,赵文华失势之后,准备回到慈老家养病。恰逢其子锦衣千户赵怿思以斋祀停封章日请假送父,世宗大怒,借此黜文华为民,其子遣戍边卫。

    赵文华忧愤于心,死在回乡的路。

    这个赵文华的人品如何,当初和吴节也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没将这事放在心。

    依真实历史来看,这个赵大人得罪了朝中的所有官员,再无翻身的可能,现在应该在回家的路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做了自己会试的副总裁。

    会试的副总裁可是一个广收门生,蓄养人脉的还机会,能够坐到这个位置的人,都是朝廷个派势力较量之后的结果。

    赵文华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的人居然得了这么一个美差,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

    吴节心中疑惑,突然间,他身子一震,猛地想起听黄锦说过的一句话:“咱家听说赵文华这阵子到处送礼,态度也非常谦恭,想让朝中的大员们帮他说说话。可惜,他送出去的礼物,都被人跟退回来了,唯独景王留下了他送过去的的炭敬。”

    看来,赵文华之所以能够得到副总裁的差使,这其中景王肯定是用了力的。

    不过,景王不过是一个藩王,能力还不至于大到这等地步。再说,这事还需嘉靖点头。

    这个皇帝,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明是恨不得将赵文华一捋到底……对了,照理说,赵文华丢掉尚一职之后,言官们肯定会顺利折子弹劾的。偏偏这阵子都察院平静得很,灭有任何动作。

    如此说来,朝廷各派都已经达成了默契。

    吴节想了半天,死活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正想着,赵文华的轿子过来了。这人现在已经没在尚任,可依旧使用的是二品大员的仪仗,四抬大轿。队伍前的牌子也举得招摇,什么:工部尚、进士及第……比最前头的徐阶还威风气派。

    刚从一桩中脱了身,眼见着看到一丝翻身的机会,却如此不低调,可见其人平日是如何的嚣张。

    说来也怪,赵文华的轿子的门帘和窗帘子都大敞着,可以直接看到赵文华的模样。早春二月,天气还是有些冷,这么大敞着门窗,一般人都经受不住,更何况他还是个老头子,着就让人有些奇怪了。

    吴节好奇,定睛看过去,却见里面坐着一个面容蜡黄的,六十来岁的老头。他一脸病容,看起来气色显得灰败,但人却胖,额头好象还挂着一丝汗气,时不时用手巾擦一把脸。

    吴节皱了一下眉头,他虽然不懂医,却也能够看出这人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这么凉的天,赵文化居然还满头是汗,显然是内热所至。

    目光有落到赵文华高高坟起的肚子,吴节突然想起真实历史的记载。就在赵文华回乡的路,听到儿子被发配到边疆,而自己又被废为平民“及遭谴卧舟中,意邑邑不自聊,一夕手扪其腹,腹裂,脏腑出,遂死。”也就是说,赵大人又忧又愤,有手使劲抓自己的肚子,以至于把肚子都抓破了,五脏流出而死。

    想来,他的大肚子是生病所至。难道是在江南地区主持军事时,得了血吸虫病?

    吴节也不敢肯定,这事得问李时珍才能知道。

    不过,这事反正同吴节也没什么关系。谁当这场会试的考官,他不一样答题考试?

    赵文华名声实在太臭,见到他的依仗,先前的欢呼声都消失不见。所有的考生都默默地看着这长长的队伍,面的表情丰富多彩。

    明朝的读人讲究的是“风声雨声读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事事关心”,对朝廷中发生的事情自然清楚。

    就连吴节身边的几个举人也是同时摇头,显然都觉得朝廷派赵大人来做副总裁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这个赵文华倒是一个久经风雨的政治老人,这脸皮的厚度自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一路行来,赵大人还是不住地朝众人微笑招手,显得异常镇定和自得。

    等经过吴节他们身边时,赵文化突然朝这边点了点头,像是在同他们打招呼。

    吴节和众生都是一楞,相互看了看,然后又同时摆头,以示同赵大人没有任何交集。

    可就在这个时候,站在桌子的吴伦突然恭下身去,对着赵文华深深一揖。

第三百一十三章 皇帝的家访

    吴伦这揖刚一作下去,那赵文华同时点了点头,然后猛地直身体,将轿帘放了下去。.

    前后动作不过只是一瞬间,等到吴节转过头来,吴伦已经直起了身体,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吴节何等的眼尖,刚才又对赵文华留了意,吴伦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心中突然一惊:难不成这个吴伦想在这次会试中作弊?通过刚才在酒楼中所说的那一番话,已经可以肯定这家伙之所以能够恢复秀才功名,并过了乡试,都是景王府一手扶持所致。

    看来,吴伦同赵文华已经互通了关节。

    难怪他刚才放言誓进一甲前三,的确有赵文华这个副总裁,又是个能够豁出脸面的小人在背后支持,却也不难。

    赵大人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吴节深深地看着吴伦,皱起眉头,却不说话。

    吴伦见吴节如此表情,心中也是咯噔一声,知道已经被他看破,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

    可对吴节强烈的愤怒却战胜了畏惧,吴伦慢慢地抬起头,狠狠地看着吴节,眼神里全是挑衅:唯我胜利才是真正的正义,只要能够战胜你,能够夺得一甲前三,不管什么手段,都要试一试。什么公理正义,读人的节气,谁在乎?

    就这样,二人狠狠对视,各怀心事,久久没有将目光挪开。

    很快正副总裁的队伍过完,接着房同考官,队伍浩浩荡荡,走了一个时辰才过完。

    就如同一场热闹的游街盛会,对古人来说,也是一件难得看到的希奇。

    等到考官们都进了贡院,街边的举人们这才散开,又都涌去看榜

    眼前的人潮稀疏下来·吴节等人这才从桌子下来,各自分手。该看榜的看榜,该回家的回家。

    吴节也没兴趣去看榜文,径直走出贡院广场·准备找顶轿子。可惜,今天来这里的人实在太多,轿夫的生意实在太好,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居然没等到这明朝的人力的士。不好再等下去,就同连老三一道安步以当车走回去,权当是锻炼身体。

    回了家,看到吴节满头的热汗·蛾子慌忙叫连桂枝打来一盆热水,侍侯自家老爷擦洗手擦脸。.

    她一边用皂角在吴节手搓出沫,一边小声地说:“老爷你放心,考试时用的物件都已经准备妥了,稳稳地放在考篮里。文房四宝、木炭米粮衣服被褥一样不缺,早半个月前妾身就与桂枝一道街买回来了。”

    吴节笑笑,故意逗着蛾子,伸出手指在蛾子鼻子刮了一记·在面抹一点白色的:“次本老爷参加乡试,你紧张成那样,又是烧香拜佛·又是低声祷告的,让人看了心酸,这次怎么却不当一回事,如此镇定?”

    “考得多了,我也疲了。”蛾子一笑,道:“我听人说了,只要有举人功名就可以做官。以老爷如今在宫里那位的心目中的地位,就算不中进士,也能光宗耀祖。所以,老爷这次考试·中了固然是一件天大喜事,中不了也是无妨,根本不用担心的。平日里怎么作文,进去了还怎么写。”

    “你倒是懂得如何给我解压,虽说举人也可以做官,可却不是正经出身。虽然我在宫中那位心目中有点分量·可自古伴君如伴虎,不是进士出身,总觉得有些不安慰。只有中了,才算是彻底地顶天立地。”

    蛾子:“妾身又不懂得这些,老爷说的话自然是听不明白。我只知道,如今家里也算是过得不错,也有些积蓄,就算是不中进士,也没什么大不了。将来实在不成,咱们一道回南京去,买了宅子、田地,倒也过得滋润。说起来,还真有些怀念南京老家了。”

    的确,正如蛾子所说,吴节现在手头也有些钱了。就算不做官,可顶着个举人的功名,又在朝廷中有惊人人脉,也是一等一的缙绅。再加他在士林中的声望,这辈子不说富贵,至少也是像模像样。

    但吴节志不在此,他笑了笑:“蛾不是想家了。”说起来,四川只是他户籍意义的故乡,吴节从小长在南京,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想念江南的山山水水。

    蛾子神色有些黯然:“是有些想念了,虽然爹娘哥哥当初贪钱卖了我,可毕竟血浓于水啊!”

    吴节见她难过,故意笑道:“好,等你生了孩子,本老爷就带你回南京去一趟,怎么着也得让你在家乡父老面前风光一场。”

    蛾子有些惊喜:“真的,可……老爷你有官职在身,又如何走得了

    “这个你就不知道。”吴节道:“按照我朝制度,只要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在入职之前,还得巡阅地方,到时候我请个差使去南京就是了。”

    蛾子:“风光不风光真的不要紧,只要能再看一眼长江,看看雨花台,蛾子心中总是欢喜的。”

    看到蛾子激动的神情,吴节一把将她抱住:“蛾子你刚才不是说不懂得什么什么的,老爷现在就要教你。”

    说完,就一口吻了过去。

    蛾子羞得满面通红:“别,大白天的……老爷明天又要进考场……不能浪费精力……”

    老爷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大白天的,即便是晚也要点灯,真真羞死人了

    “什么浪费精力,这不科学。”吴节表示反对。

    蛾子只能乖乖就范,自然是一场旖旎风光。

    良久。

    蛾子松弛下身子,将头缩进被子,嗡声嗡气地说:“老爷,只怕再过几日,妾身就不能侍侯你了。”

    “怎么了?”吴节有些不解。

    蛾子:“别人都说,这女子有了身孕,就不能与丈夫同房,我们以后还是分开睡。要不,老爷你纳个妾,比如彩云啊,依依啊的,都可以。妾身也不过是一个小妾,没资格反对也没资格吃醋。”

    吴节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这毕竟关系到下一代和蛾子身体的健康,只能无奈地同意了。

    就没好气地说:“我同那彩云和依依可没有任何关系,也谈不是男女之情,蛾子你可别诬陷我。本老爷以后就睡房,对了,以后洗浴梳洗都用冷水。”

    “却是为何?”蛾子大奇,将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

    吴节:“实在打熬不住,本老爷冷水退火。”

    蛾子咯咯地笑起来,吴节也是一阵大笑。

    刚笑得欢畅,吴节笑容却是一敛,猛地坐起来:“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蛾子:“老爷明白什么了?”

    吴节朝她摆摆手,示意蛾子安静:“我先整理一下思路,你且不忙说话。”

    “好的,老爷。”蛾子伸出手去,将吴节抱在怀里,用手在他背心温柔地抚摩着。

    吴节刚才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这个吴伦肯定是同那赵文华有所勾结的,据黄锦说,赵大人前一段时间给很多人送了礼,结果都被退了回来,惟独只有景王收了他的孝敬。

    由此可见,景王肯定是有心要招赵文华进自家的阵营。

    明朝的藩王在政治颇受限制,根本就不会有人才主动投靠,如果有赵文华这种曾经的六部大员襄助,在将来夺嫡时定然能派极大用场。

    表面看来严党是景王的人,可实际,景王对严党也没有任何约束力,大家都是相互利用而已。所以,严党在紧要关头未必就可靠,还是得自己手头有人才稳妥。

    正因为景王和严嵩父子是政治同盟,要想说服严党放过赵文华,甚至将他推副主考的位置,也不是什么难事。

    “难怪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有御使弹劾赵文华,原来是这样。至于皇帝为什么会同意赵大人做副总裁,估计也是不想再费这个神,或者说暂时不想同严党彻底撕破脸。毕竟,江南战事和朝廷财政口,还得依赖严家父竭力维持。”吴节喃喃道。

    正这时间,外面就有桂枝在说:“蛾子姐,老爷,晚饭已做好了,现在就用吗……啊!”

    大约是意识到房中的情形不对,桂枝羞得连忙跑开。

    估计是心中慌乱,撞着了东西,院子里传来木盆和椅子倒地的声

    等到晚饭的时候,连桂枝还是满面的涨红,不敢看吴节一眼。

    吴节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

    连桂枝,吓得忙站起身来,捂着脸奔了出去。

    吃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

    吴节先前与蛾子肉搏一场,神思疲倦,便欲床睡觉。明天三点就要起床去贡院报名,还要耽搁一天,不好好睡一觉,人遭不住。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使劲地敲着院子的大门,连桂枝正好在院子里,就去开门:“谁呀?”

    “吴节是不是住这里?让他出来。”声音很熟悉,透着一丝威严。

    吴节一呆,忙站起身来,冲到院子里。

    就看到嘉靖正好站在门口,身边也没带其他人。

    “这是来家访吗?”吴节心中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第三百一十四章 如意

    嘉靖今天穿着凉鞋净袜、青丝绢道袍,背着手站在门口。十来天前相比,皇帝瘦了些,下颌上的胡须也略微枯槁,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普通老者。

    道袍是明代男子最常见的便服款式,上至皇帝官员,下至士庶僧道皆可穿着。加上嘉靖皇帝笃信道术,日常做道人打扮,群臣纷纷效仿,以至在京城中蔚然成风。

    嘉靖倒是引领了明朝的时装潮流。

    当然,也有人对皇帝这个举动很不感冒,觉得做天子的就该有天子的模样,你一天到晚身着道袍,口中满是“金丹、文火、武火”什么的,不务正业。

    这人叫夏言,内阁首席辅臣,为嘉靖的着装很是说了不少风凉话。后来……套用后世网络上的一句话,后来他死了。

    吴节对皇帝穿什么根本就没兴趣,在他看来,只要不是如祭天大典、早朝这种正式场合需要装制服,平日里穿什么,别人也犯不着说三道四。

    说起来,道袍穿起来轻便舒适,关键是比儒袍窄小紧身,倒也对吴节的胃口,他也让裁缝给自己做了几套做为日常便服。

    普通人穿道袍,头上都戴着方巾或者**一统帽,今天的嘉靖头上却戴着一顶道冠,连桂枝还真拿他当道士看待了。

    听嘉靖说话无礼,连桂枝心中不悦:“这位道长好生没有道理,这天都黑了,还上门化缘,快走快走。否则等下天一黑,小心被顺天府巡街的碰到,把你当歹人拿了。”

    嘉靖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呵斥过,顿时一怔。

    连老三也笑呵呵地走上前去,将一串铜钱塞到嘉靖手中,道:“道长快走吧,我家老爷明天还有要事,要起早的。”

    蛾子可是认识嘉靖的见连老三居然像打发叫huā子一样打发当今天子,顿时吓得面如土sè,忙道:“不可!”

    嘉靖有些意外,一笑:“本道可不是和尚道家不讲化缘的。当然,如果你真要给东西,把你们手头那柄乌木如意拿出来吧。”

    连老三瞳孔一缩,双手暗暗蓄力,身上腾起了一股杀气。他自然知道吴节手头的那柄乌木如意是皇帝所赐,如今正供在正堂上。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老爷前脚刚带回御赐之物后脚就有人来讨,真真是行迹可疑。

    连桂枝也大吃一惊,她虽然脾气好,却也忍不住爆发了,怒道:“你这道人好生没道理,怎么知道我家有一柄乌木如意的?那可是咱们吴家的传家之宝,乃天子所赐,正供在正堂神龛里日夜烧香祈福。”

    “供奉正堂,还烧香祈福?”嘉靖突然仰头大笑:“这事倒有些意思,不就是一个物件吗何须如此?”

    连老三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天子之物乃是有灵xìng的,寻常人就算是多看一眼,也觉得神清气爽,福泽深厚,你这道人没见识,说出这等话来,平白让人笑话。”

    原来,明朝的皇帝日常也会赏赐臣子一些日常用品,做为福利以示亲近。比如内阁大学士在筵讲之后,通常会陪皇帝吃顿饭。吃剩的饭菜,皇帝会专门叫人打包给臣子带回家去与家人分享。平日里,兴之所至,也会随手写个条幅赠予大臣。

    明朝的君臣关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等的,所谓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除了特殊场合文官见了皇帝并不用下跪磕头。

    这情形有点像西方谚中的那句话:上帝的归上帝,国王的归国王。

    君权、神权互不干涉,一个掌握世俗政权,一个掌管意识形态。

    而明朝的则是君王的归君王,文官的归文官。

    皇帝是宪法,是最上位法,负责仲裁;文官是下位法,掌管行政。

    平日里相互提防,相互制衡。

    所以,像满清那种皇帝和大臣纯粹是奴隶主和奴才的关系,在明朝根本没有可能。

    也因为这样,皇帝所赏赐的东西大臣们也不当真,能吃的就吃,能用就用。甚至还有大臣觉得皇帝赐予的条幅字实在难看,大肆鄙薄,扔废纸篓子里去的事情。

    对于这种情形,皇帝也是一笑了之。

    蛾子、连老三父女都是粗人,只觉得既然是天子所赐之物,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然要供奉起来。

    却不想,此事却让嘉靖心中一喜,暗想:这个吴节对朕的忠诚和敬爱果然是发自肺腑的,此人可信、可用。

    吴节听到嘉靖笑得欢畅,忙迎上去,一拱手:“吴节拜见真君。”

    蛾子也一把拉住连桂枝,对着这二人连连摆头,示意他们不要说话,面sè已经有些发白。

    嘉靖笑毕;“吴节,带上如意,走。”

    吴节:吩咐蛾子去将如意取了,也不收拾,就这么随嘉靖出了门。老爷,老爷,你这是要去哪里,明天还要参加考试呢!”连老连连叫“老连,别喊了,别喊了。”蛾子连连摆手。

    连老三:“蛾子,怎么了?”他见蛾子表情奇怪,心中大觉诧异。

    蛾子低声道:“刚才那位道长是万岁爷,就是我在北顶娘娘庙看过的。”

    “啊!”连老三身子一颤,面上顿时失去了血sè。

    今天的夜sè出奇的美,满天都是星斗,整个北〖中〗国的夜空呈现出一种幽幽的深蓝sè。

    嘉靖宽衣大袖,在夜风中大步向前,飘飘yù仙。

    吴节小步跟在后面,他心中奇怪,这个皇帝大晚上的亲自跑到我家来究竟想做什么,还采取这种方式。

    他若有事见我,只需一道口喻将我吴节传去西苑见驾即可,又何必微服sī访?

    想到这里,吴节又朝四周看了看,却没发现有其他人跟着。

    便没话找话,说:“臣shì奉陛下大半年,可从来没得到过任何好处。如今总算méng陛下厚爱,赏了柄如意,却又讨要回去。”

    “看来你是在向朕诉苦了,怎么,你shì奉在朕身边就为了得到好处?”嘉靖也不停,一边走,一边笑道:“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会要回来,当朕什么人了?”

    吴节故意装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臣是真喜欢这柄乌木如意,准备给未来的儿子当传家的宝贝留着呢。”

    “怎么,你要当爹了?”嘉靖有些意外:“什么时候的事情?”

    吴节:“是臣的小妾蛾子怀有身孕,已经一个月了,李时珍李太医说是男孩子。”

    “哦是那个姑娘,不错,看她模样也是宜男之相。这是好事啊,朕刚得了个孙子,吴节你就要得个儿子,甚好,你我君臣的福气都不错。”

    吴节:“臣哪里敢于陛下相比,对了陛下,大半夜的传臣出来,这是要去哪里?”

    “怎么,怕耽搁了你的科举?”嘉靖淡淡一笑:“误不了你的前程,且放心好了。朕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你也别问。”

    吴节心中咯噔一声,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难道皇帝这是要去见陆炳?

    只有这一种可能。

    毕竟,陆炳是嘉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上次吴节提陆炳给皇帝带信,说是想在临死前见嘉靖一面。当时,皇帝勃然大怒,连带着吴节也受了牵连。

    估计是这十来天,皇帝念及了陆炳的旧情,心中感伤,还是决定去陆家一趟。

    可惜,皇帝和陆炳都是政治人物,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着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回在政坛引起轩然**ō。

    也因为这样,皇帝才会采取微服sī访这种特殊的方式。

    不过,嘉靖要见陆炳自去就是,干吗要扯上我吴节?

    可怜我吴节明天凌晨三点就得起chuáng,必须在爱四点之前赶去贡院〖广〗场点名排队入场。

    想到这里,吴节心中郁闷,忍不住捏了捏手中的如意。

    不捏还好,这一捏却发现不对,感觉把手处的下方有一排很奇怪的huā纹。

    像乌木这种材料做成的器物,讲究的是顺着它本身的纹里顺势而为,这才天然趣成。乌木材质坚韧,光润如玉,工匠一般都不会在上面雕东西。

    当初皇帝赏给他这柄如意的时候,因为这东西不值钱,吴节大失所望,也没细看,就顺手扔给了蛾子,根本不知道这上面雕了什么。

    刚入夜,街道两边的人家还燃着灯火,恰好路过一家没有关门的店铺,借着屋中投射而来的灯光,吴节朝如意上看了一眼这一看才发现,自己刚才mō的huā纹原来是一行米粒大小的字,上面刻着: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xìng。

    这一句五言诗的诗句,吴节却是认识的。乃是建安七子中的刘公干所作,名曰《赠从弟》,全诗是“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长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xìng。”

    诗中描写松树坚贞的节操,用比喻的方式勉励从弟奋发图强。

    按说,看这柄如意的年份也不是太古老最多几十年的光景,而皇帝身边之物的题款都有讲究。嘉靖和当代书法大家的字吴节都是看过的,但这一句诗的字迹他识不得。

    正思索中,吴节和嘉靖就走到大街上。

    这个时候,对面来了一顶四抬大轿子,前面是两个衙役模样的护卫。

    见了吴节和嘉靖,就是一声厉喝:“什么人,大半夜的在街上溜达,非jiān即盗,过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 高新郑

    这突然闯过来的轿子让吴节和嘉靖都有些措手不及,按照明朝的制度,所有的城市在天黑之后都要关闭城门,实行宵禁。普通百姓夜里都不许出门,否则就要被拿下问罪。

    这个政策虽然有点操蛋,不过对治安的贡献却非常大。就以北京的治安来说,怎么着也比后世的东莞和广州火车站好N倍。

    当然,官员和有功名的读书人并不受宵禁的约束,否则,让士大夫们如何秉烛夜游,如何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如果真这样,〖中〗国古典文学中也不会有月亮星辰这种意象,只剩下“火红的太阳刚升起,对面走来了人两个”、“就如同站在高山之颠眺望海平面上那一轮喷薄而出的太阳”火气太大,yīn阳失调了。

    皇帝毕竟是微服sī访,又大半夜在街上乱逛,若传了出去,明天就等着被言官门的口水淹死吧。

    况且,那顶轿子是四人抬的青呢大轿,显然轿中人是三品以上的大员。至少是六部shì郎一级,肯定是认识嘉靖的,等下大家一见面,未免有些尴尬。

    嘉靖虽然是刚强的君主,可一想到文官们的厉害,心中也有些发憷,便指了指那顶轿子,对吴节道:“你,搞定他。”

    话刚说出口,皇帝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从吴节那里学来的土话,吴节在自己身边随shì了大半年,不知不觉中竟受了他的影响。

    说完话,嘉靖就退到街边yīn影里去了。

    那衙役也是眼尖,见嘉靖有异动,更是警惕:“站住,说你呢,那道人,过来。”

    吴节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喝道:“闹什么,给本大人住口。”

    这时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官身更管用的了,再怎么说他身上还挂着一个文渊阁校理的头衔,品级虽低却也是官。

    却不想,那衙役却冷笑一声:“什么大人,知道这轿里坐的是谁吗,敢在这里自称大人。”

    “怎么回事?”轿子停了下来,里面传来一声很威严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和急噪。

    衙役吃了一惊,忙走到轿前低头哈腰:“回阁老的话前面发现两个行迹可疑之人,小人一问,才知道碰到一个官儿。”

    “阁老二字”让吴节大吃一惊,如今的内阁有几个人他自是清楚的。严嵩和严世藩他认识,徐阶现在已经进驻贡院,剩下的就只有张居正和高拱,也不知道这轿子里坐的是哪一个?

    “哦,是个官员来者前来回话,你是哪个衙门的,大半夜的出门做什么可有凭证?”轿子中的声音显得更是急噪,显示出坐在轿子里的人脾气非常不好。

    吴节走上前去:“见过阁老,在下隶属于文渊阁。”

    说完就将身上悬挂的可以〖自〗由出入西苑的腰牌递了过去。

    “胡说,你什么时候成了内阁里的官吏了,老朽整日呆在内阁值房,怎么就不知道有你这个人。”轿帘打开了,lù出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

    里面这人身着二品大红朝服,混身上下都仿佛蕴涵着一股即将爆发出来的力量。

    他蓄着一副断须,双目炯炯有神。

    据吴节所知,内阁的张居正身高臂长儒雅风流,是有名的美男子。否则,后世也不会谣传他和李妃之间的绯闻,甚至还有一个有良心的历史学家考证万历皇帝是张居正和李妃的sī生子。当然,这都不过是无稽之谈。不过,却能说明张江陵长相不错。

    这人生得威风凛凛,又是个大黑脸,根本就不可能是张阁老。

    如果没猜错,定是高拱无疑。

    吴节淡淡一笑:“高阁老不认识下官,下官却知道你。在下吴节,确实是在文渊阁当差。”

    “你是吴节,某听说过你这个人,上个月你不是还到我府上投了行卷。没错,我就是高拱。”接过吴节手中的牌子,高拱看了看,鼻子里冷哼一声,又将牌子扔还给吴节。

    呵斥道:“你也是读书人,又有官职在身,大半夜的带着个道人在街上乱走什么?”

    “咦,那道人呢?”衙役突然低叫一声,吴节急忙回头一看,嘉靖却不见了。

    他有些无奈,只得苦笑着一作揖:“高阁老,今日正好轮着吴节在西苑当值,得了令,不敢耽误,就连夜赶了过去。

    高拱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吴节你不过是一个弄臣而已,当什么值?大半夜的还带了个道士,想必是要送进宫去的。尔也是儒家门徒,不问苍生问鬼神,荒唐,可笑!”

    一顶大帽子下来,然后就是劈劈啪啪地一通大道理,全是儒家的圣人之言。

    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这一说,就是一壶茶时间。

    吴节本yù反驳,偏偏人家说得句句在理。

    他心中一阵苦恼,这个高拱高阁老也太能说了。老子现在还赶着去陆炳府呢,嘉靖也是,大半夜的这么长路,也不知道叫顶轿子,要走着去。

    等到了地头,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等一切办妥,然后又走着回家,天都亮了,我四点钟之前还要去参加考试呢,拖延不起啊!

    口中就连连称“四”顺口敷衍,看能不能找机会从这里脱身。

    却不想高拱越说越愤慨,到最后可谓是声sè俱厉,一手拍在轿壁上,大声怒喝道:“吴节,当初你投书在我门下,某就知道你是个只知道走捷径的小人。你虽然文才出众,却整日huò乱君王,端的是佞幸小人。明日就是会试,某也知道你要参加这次春闱大比。国家轮才大典,何等威严神圣。你不在家里好生温习功课,却为了在皇帝驾前固宠,大半夜地带着一个道士进宫。你身上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气节吗?小人,活脱脱的小人!”

    说到jī愤处,高拱竟破口大骂起嘉靖来:“昏君,昏君。在位四十年,朝政荒废,民不聊生,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这一骂,至少十分钟,轿子旁边一个幕僚模样的人见这么骂下去实在不堪,就提醒道:“阁老,大半夜的…...”

    高拱着才住了。,恨恨看了吴节一眼:“好自为之!”

    这才启轿走了。

    等到高拱的轿子去得远了,嘉靖这才走了出来,气得浑身乱颤:“贼子,贼子,高新郑这个泼皮!朕非杀朕拿他也没办法。”!。

第三百一十六章 胸有铁石

    高拱乃是新郑人,又被人称之为高新郑。

    他刚才这一席话之间将火烧到嘉靖头上,一通昏君骂下来,早听得旁边的皇帝暴跳如雷。可这种情形对嘉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从他四十年前继承皇位起被杨廷和、杨慎父子责骂,接着是夏言和督察院的御使们,早就审美疲劳了。

    一想,也犯不着同高拱置气,若真要因此治高拱的罪,法理上也说不过去。而且,还会让文官们更来劲。多少人yù求廷杖而不得,只要被皇帝打,立即就能名满天下。

    皇帝才不做这个傻子呢!

    当下,嘉靖也不生气,又一挥手,径直朝前走去。

    皇帝刚才被人一通骂,心情肯定十分恶劣。作为臣子,吴节自然不会去找这个不自在,索xìng闭上了嘴,跟在后头。

    走了一气,也不知道多远。嘉靖见吴节如此沉默,反觉得奇怪,转头:“吴节你也别放在心上,高拱着人一向以正直敢言自诩,xìng子也急,可是什么人都敢骂的。你是朕的身边人,又不是正经出身。今天让他误会你带道士进宫,在高阁老的心目中,也就是一个……”

    大约是觉得话难听,嘉靖笑了笑,闭口不言。

    吴节有些丧气:“在高阁老心目中,或许我吴节就是个刁方、易牙似的人物吧。”

    嘉靖哈哈大笑:“不算吧,你也就个东方溯。”

    这个评价可不低,倒让吴节有些惊喜:“臣当不起。”

    说着话,不觉到了皇城附近的公卿大夫的居住区,吴节心中更是肯定,皇帝就是来找陆炳的。

    进入这一片区域,街上的治安比起先前要森严得多,不断有衙役上前盘查。好在吴节有官职在身,以公务为由一一打发了。

    走得路实在太长,吴节只觉得脚软一身发热。再看看旁边的皇帝,依旧气定神闲,额头上看不到半点汗珠。

    他心中佩服,这个嘉靖体能真不错,想我吴节每天早晨起来都会跑步打拳,可同他比起来还有所不如。

    吴节却不知道,嘉靖的身体素质其实很差,只不过他今天来的时候服用的丹药有类似于〖兴〗奋剂的效果。

    吴节猜得没错,两人在大街上走了半天,就来到陆家的大门口。

    嘉靖站住了,朝前看了看,沉默下来,但表情依旧恬淡。

    陆家这一年来因为陆炳失去了皇帝的宠信,家道已然中落,再不复往日的风光。到今天,就吴节看来,甚至还比不上当初他进陆家族学读书时的光景。

    只见前方一片黑压压的屋宇,一层叠一层,看得人心中沉重。

    有冷风吹来,府中的几棵大树沙沙着响,一派萧瑟凄凉。

    只门房那里有一盏孤零零的烛光在黑夜里投射出来,间或门房连续不断的低声咳嗽,灯火仿佛也随着这咳嗽声摇曳不定。

    想当初,这里可是通宵灯火通明,一派喧嚣热闹。

    “走累了吧?”嘉靖淡淡地看了一眼在不住抹汗的吴节,问。

    吴节喘着气,心中暗道:开玩笑,刚才起码走了五六公里,不累才怪。你一个皇帝出门,就算要微服,怎么得也都坐辆马车,犯得着走路吗?

    就回答道:“陛下乃是半仙之体,云行雨步。臣**凡胎,自然比不上的。”

    “云行雨步,嘿嘿。”嘉靖笑了起来,吟道:“云行雨步,过九江之皋。临观异同,心意怀犹豫,不知道何去何从。”

    “朕来之前并没有决定是否走进去。”嘉靖指了指陆府的大门:“这一路行来,凡十来里,心神jīdàng,竟不能自己。往日种种,如过眼烟云,心动景移,仿佛弹指一刹。”

    吴节眼皮子一跳,嘉靖果然是来见陆炳的。你一个皇帝要来探望病重的大臣,自来就是了,干嘛非得拉上我?我明天可是要点名进考场的,大考之前,正需好好休息,你这么折腾我,也太过分了。

    吴节心中暗自不爽。

    嘉靖继续叹道:“道家同佛家一样,也有道缘一说。朕于陆炳结识六十年,这交情不可谓不深。不过,帝王只认道理,不讲究感情的。感情一物,对朕来说,是个奢侈物件,在以前觉得这东西完全没有必要。可临到了啦,却是割舍不去,以至丹火升腾,心魔来袭,不能自已。吴节,你说,朕应该进去吗?”

    他仅仅是自言自语,根本不需要吴节回答。

    就将手一招,黑暗中,就有一人飞快地跑过来,将一袭大氅批到嘉靖身上。

    这人正是东厂都督陈洪,他微微一恭身,然后又悄悄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表面上嘉靖看似一个人,但黑暗中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戒备着。

    嘉靖又轻轻叹息一声:“吴节,朕得了个消息,陆炳要死了。”

    虽然心中早有预感,吴节还是失声叫了起来:“什么!”

    嘉靖依旧面无表情:“早在三天前,陆炳就昏mí不醒。到今天傍晚时分却突然醒了过来……分明是回光返照……估计今天晚上就会去世……陆炳不是一直想在死前最后见朕一面吗……朕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再见他一次。吴节,你说说。朕也知道,陆炳等下见了朕肯定没有任何好事情,朕可不是一个能够被人胁迫的。”

    “啊,陆公不成了?”吴节大吃一惊,陆炳在〖真〗实的历史上本应该在春节以前就去世的,能够拖到现在,已经属意外。不过,他是糖尿病后期,已然病入膏肓。这病即便在现代,也是无药可治,只能慢慢调养。

    对此,吴节早有心理准备,可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吴节还是心中一震。

    不过,让他更觉意外的时候嘉靖对此事的态度。

    说起来,陆炳可是嘉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形,早就就心怀伤感了。

    可看嘉靖的模样,却是一脸的平淡,说起话来除了语气有些犹豫,却不带任何个人感情sè彩。

    或许,正如那句话所说:帝王本就是没有心的,他的xiōng膛里只有铁石。!。

第三百一十七章 晚景

    但是,嘉靖真的不在乎陆炳的死活吗?

    换成其他人,看到此刻皇帝的表情,或许已经可以肯定这一点。但吴节却通过史料很快得出结论,事实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来的那样。

    从史书上看,嘉靖终其一生对陆炳都是爱护有加,无论是公是sī,都是信任宠信。

    至于陆家如今落到如此田地,主要是牵涉进了立储之争,犯了嘉靖的大忌。

    不过,皇帝能够这么晚来到陆家门口,本身已经能够说明他的态度了。

    “是不成了。”嘉靖皇帝肯定地点了点头:“神龟虽寿,尤有尽时,更何况陆炳。”这个时空里由于没有唐宋,贵人人说话中大多使用魏晋的典故。曹孟德的诗句更是脍炙人口,任何人都能随口道来。

    吴节立即回答道:“陛下,依臣看来,陆公乃是天子近臣,shì奉陛下五六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要见陛下,万岁见见他倒也无妨。”

    嘉靖显然有些不满意吴节说话如此直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正yù说话,这个时候,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眼前有灯光大亮。

    二人抬头看去,却原来是因为二人在外面说了一气话,已经惊动了门房。

    门房提着一盏灯笼,边咳嗽边走了上来:“谁呀,大半夜的在门外喧哗,速速离开。”声音不大。

    陆家何等门第,若是在以前,门房早就一阵呵斥,然后就有人提着棍子出来了。

    可今日却显得非常低调。

    嘉靖将大氅的风帽戴上,低下头,将脸藏在黑暗里。

    这个门房吴节却是认识的,姓钟。

    吴节一拱手:“原来是钟先生,我是吴节。”

    钟门房见是吴节,面上带着一丝惊喜忙将灯笼放在地上,拱手施礼:“原来是吴老爷,这么晚了还过来?”

    吴节一把扶住他的手:“钟先生,什么老爷不老爷的休要再提我也是从陆家出来的。”

    “是啊,吴节你最近在京城好大名气,都说你是一代诗宗,我们陆家也跟着你面上有光。你这么晚过来,可是来看老太爷的?”门房有咳嗽起来,直咳得满头青筋,眼中却有泪水迸了出来:“我陆家如今是不成了老太爷一病,大老爷和二老爷又都在家待职。以前那些得过我陆家提携的大人们也不来了,如今这里是门庭冷落车马稀。”

    “是,吴节今天是来看老太爷的,他老人家现在如何?”吴节问。

    “怕死不成了,挨不过今夜。”门房突然不咳嗽了,泪水掉得更多:“吴节你今天能够来送老太爷最后一程,我这心里也高兴了许多。”

    嘉靖突然冷冷地插嘴问:“今天没其他人来看陆公吗?”

    依皇帝看来,以陆炳在朝中的地位和人缘,肯定会有人来送他的。若是在这种场合于大臣们碰到一起须有些尴尬。

    就算要去见陆炳也得让吴节预先清场才好。

    这也是他今天带吴节过来的原因,实在是不想暴lù自己的身份。

    反正吴节是从陆家出来的,按说也算是一家人,吴节提出要来送陆炳,别人也不好阻拦。到时候,随他一道同陆炳见上一面即可。

    否则,若是让外庭的文官们知道了,又是一桩麻烦。

    最重要的是,吴节这人乃是正直君子,朋而不党值得信任。

    “这位是?”门房疑huò地看了嘉靖一眼,可却看不清楚皇帝的面容。

    吴节忙解释说:“这是吴节的一个长辈,刚从京城来,以前与陆公有过几面之缘。听说吴节来送陆公,也跟了过来。”

    的确,嘉靖是从京城来的北京。

    可门房却想错了,以为吴节说的是南京。如今,大明朝的〖中〗央行政机构和皇宫虽然在北京,可大明朝官面上却还是以南京做首都,也在应天府保留了一套〖中〗央机关,而北京则作为陪都而存在。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明成祖迁都北京之后,所受的阻力极大,又不想落人口实,不得以而为之。

    钟门房叹息一声,又一连咳嗽了好几声,直将汗水得咳出来了。这才感动地说:“原来是老太爷的故人,你能够来看老太爷,这份心真真让人感动,今日却没有其他大人过来送陆公。”

    嘉靖有些意外:“一个也没有吗,他以前不是提拔过不少人吗?还有,陆家也有不少族人官位显赫,也不来吗?”

    钟门房面上带着一丝悲愤:“都没来,这朝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大人受过老太爷的恩惠。可如今老太爷犯了事,都怕受到牵连,如何肯过来?至于族中的其他人,主家风光的时候,一个个都如蝇子见了血一样扑上来,都想吸上两口。可一旦老太爷失势,这些人都散了,各自去找门路了?”

    “可恶!”吴节听得心中懊恼,虽然他同陆家两个老爷也有过不快,但那只是sī人恩怨。真要说起来,陆家对他也是有恩的,吴节也是心中感飞鸟各投林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嘉靖哼了声:“因利而聚,因利而散,陆炳识人做事的眼光和手段,实在不怎么样。想当初他对付夏言的时候,倒和严嵩打得火热啊!若结实的都是正直君子,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这话说的是以前大意桩旧事,当年夏言得罪了严嵩。严嵩走了陆炳的路子,害得夏言被腰斩弃市,陆炳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sè。

    杀了夏言这样一个大才子之后,嘉靖心中也有些后悔。

    钟门房听到这话,却是不依,怒道:“你这人好生无礼。”

    吴节怕钟门房惹得嘉靖不快,忙道:“钟先生,大老爷和二老爷呢,可是在老太爷那里shì侯着?”

    嘉靖却不生气,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钟门房回答说:“二位老爷已经在老太爷那里不眠不休地shì侯了三个日夜,此刻正在伙房消夜,说是等用过饭再过去。”

    嘉靖:“既然他们都不在,甚好,吴节,咱们进去吧。”

    说着话就要昂首朝里面走去。

    钟门房本来对嘉靖刚才所说的那句话心有芥蒂,见他如此不恭,顿时大怒,就要上前动扭住他的袖子。

    吴节一看,心叫一声不好,忙拦在钟门房的身前,道:“钟先生可否引我们去见见老太爷?”

    “不行。”钟门房摇头,说:“士贞你以前得罪大老爷和二老爷狠了,若我进去通报,只怕他们不回答应的。”

    嘉靖疑huò地停了下来:“吴节你什么时候同陆炳的两儿子有过节?”

    吴节有些尴尬,这事还真不好回答,只得不住拱手,请钟门房进去通报。

    钟门房只是苦笑:“士贞,你有这片心就足够了。就算我去通报大老爷和二老爷也不会答应让你进府的。”

    嘉靖顿时不耐烦起来,指了指钟门房,对吴节说:“把你那柄如意交给他让他带去给陆炳时候,陆炳肯定会让你放我们进去同他见面的。”

    节已经可以肯定这柄容易是陆炳当初送给嘉靖的,难怪先前嘉靖要让自己带着如意过来。

    吴节将如意塞到钟门房的手头:“钟先生,劳烦你将这柄如意带给老太爷,他老人家见了,若还不见我,吴节立即调头回去,决不纠缠。”

    钟门房也知道吴节如今在士林中的地位,不好不给这个面子.只得叹息一声:“好吧我虽然不知道这如意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如意……是老太爷的手迹。”

    门房也发现了如意受柄上的那一行字,身体猛地一震:“你们请到门房稍坐片刻,我这就去通报老太爷。”

    说完,就将嘉靖和吴节迎到门房里,然后带了那把乌木如意,匆匆地朝内宅走去。

    陆家的门房颇大也甚为整洁清雅,有客来访等到通传的时候都会在这里静坐等候。

    门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条幅,正是嘉靖的笔迹:“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

    这条幅吴节以前在陆家读书的时候已经看得熟了。

    今日,嘉靖一进屋就站在那副字前,矗立良久,突然说了一句:“陆炳这人就是sī心太重,在弄到如今这般模样。如人都公忠体国,朕绝对不会让他没个下场的。”

    吴节只立在他身后,默然不语。

    在门房里这段时间,嘉靖和吴节再没有说话。

    皇帝的表情也是一脸的平淡。

    不片刻,门房就急冲冲地跑过来,神情jī昂,进门之后,就将身子恭敬地弯了下去,压低声音:“老太爷听说先生和吴节来了,让小人快些将你们请进去。”

    “他哪里有其他人吗?”嘉靖问。

    钟门房:“没有其他人,都……都回避了”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颤抖。

    “如此就好,这个陆炳倒是个晓事的。”嘉靖冷冷一笑,大步走了下去。

    在钟门房的带领下,吴节和嘉靖一路弯弯曲曲地在陆家大宅里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到了一间宽大的院子里。

    这一路上,他们都没碰到什么人,整个陆府就如同死去了一般。

    将吴节和嘉靖引进院子,钟门房指了方向,就小心地退到了大门后,俯首等待。

    这个时候,从一间亮等的屋子里传来陆炳的声音:是……”

    嘉靖突然朗声道:“文孚,听说你要死了,就过来看看,如果还能走动,就出来见面。”文孚是陆炳的字。

    “万岁爷啊!”一声苍老的哭泣传来:“臣总算将你盼来了。

    臣眼睛瞎了,tuǐ也残了,不能走动。”

    嘉靖:“你怕死吗?”

    哭声更大:“万岁爷,臣怕得要命。”

    “怕就对了,须知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嘉靖推开房门。!。

第三百一十八章 立虎(求月票)

    屋中有一股浓重的中药味道,点了十来只粗如儿臂的蜡烛。

    一走进去,明显地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墙角的香炉里烧着沉香,幽幽暖暖地让人很是放松。

    就看到陆炳挣扎着从一张胡chuáng上想要爬起来,只可惜他双目已盲,手在空中划拉了几下。身体失去了平衡,猛地从胡chuáng上翻落在地,连带着他一道落到地上的还有一大叠书。

    “哗啦!”一声,满地都是纸片,冷风入屋,满耳都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同乡试放榜那天比起来,陆炳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吴节记得当时的陆炳虽然瘦,可人还精神。他被两个下人扶着,满目都是光彩,很有气势。但现在的他已经瘦得再看不一点肉,一张脸已经变成了骷髅。皮肤也枯槁干涩。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如两颗冰冷的石头一般毫无灵气。

    最可怕的是,他手脚已经完全变成了黑sè,显然已经坏死。

    陆炳气sè灰败到不能再灰败,整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股死气。

    这一点从他面上恐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生死大限面前,即便是风光显赫一世的陆公,也变得软弱了。

    这是标准的糖尿病末期,生理已经衰竭的迹象。

    糖尿病到后期时,病人会目盲、手脚瘫痪,吴节在现代社会就见到过一个病人因为这种病而截肢的。

    在没有胰岛素的古代,陆炳变成现在这样,吴节并不意外。

    可见他如此痛苦,吴节心中却是难过,正要伸手去扶。

    嘉靖突然一声厉喝:“让他自己站起来,虎死留皮,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朕的亲军头领,需要人扶,需要人可怜吗?”

    “万岁!”陆炳抬起头,眼泪依旧如泉水一般从那已经没有任何感情sè彩的眼睛里流出来:“臣tuǐ坏了,站不起来了。”

    “tuǐ坏了有拐杖,在你右手边十步,过去拿着,然后站起来给朕说话。”嘉靖神情冷厉:“朕知道你要死了,在死之前肯定有话要说,肯定会提起你在朕这里的情分。好,如今朕来了,就在你面前。小时候,你从来都不肯跪朕,还说什么朋友之间没有高低之分。只论交情,不谈尊卑。朕当年也是同意了的,一辈子都过去了,最后这一面,朕不许你趴着说话。站起来!”

    这一声更响,嘉靖那张清水脸开始扭曲了。

    “是,既然万岁爷让臣站起来说话,臣就站起来。”陆炳慢慢地伸出手去,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往前挪。

    他身体已是极度虚弱,这短短的十来步对他来说,竟如天堑一般漫长。

    挪一步,就要停下歇上片刻。

    满屋都是他粗重的呼吸声,就如一只正在大口喘息的受伤的猛兽。

    “好,对的,就这样,这才是朕所知道的那个陆炳。”嘉靖大声道:“在别人看来,你陆炳乃是浊世佳公子,对人总是谦虚谨慎彬彬有礼。但朕却知道,你心xiōng之中装着一头老虎,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低声咆哮。当年杀夏言的时候,就偶lù峥嵘。当年在火场中救驾的时候,朕就亲耳听到你的呼啸,端的是一条汉子。陆炳,站起来,朕命令你,你敢抗旨吗?”

    “不,臣不敢!”陆炳的脸上突然出现两团潮红,额头和鼻尖也有晶莹的汗珠渗将出来。

    “呔!”他猛地朝前一蹿,就如同把自己扔出去那样。

    “当!”头却撞在墙角,撞出了一条不大不小的伤口,里面却没有但拐杖却已经捏到手中,然后稳稳地站了起来:“臣陆炳,不辱君命!”

    吴节眼睛一热,将头扭到旁边。

    “好!”嘉靖一屁股坐到胡chuáng上,从枕头处提起那柄乌木如意,在几上一敲:“陆炳你现在还害怕吗?”

    陆炳侧过头去,寻觅着皇帝的方向,面上却lù出了恬淡笑容。再不复先前的凄楚惶恐:“多谢万岁爷,臣现在不害怕了!”

    “哈哈,哈哈!”嘉靖放声大笑:“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座土馒头,这话是吴士贞《石头记》里写的,今日送给你。刚才你不是说怕死吗,朕却不怕。你是朕最看重的臣子,也不许怕。人生百年,总有撒手而去那天。你我君臣威风了一世,怎么临到走了,却让人看不起?”

    “是的,臣不害怕了,也看穿了。”陆炳也大笑起来,腮帮子上的潮红更加鲜艳,红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吴节知道这是陆炳的最后时刻,心中难过的同时,却对嘉靖大为佩服。

    人死之时,总归对这尘世颇多留念,特别是王公贵胄,富贵了一世,更是对未知的将来充满了恐怖。

    在现代社会有临终关怀一说,服务人员在病人死去前的那段时间都会给他调剂心理,务必让死者走得从容安详走得体面。

    不得不说,嘉靖在调剂陆炳心理上是一个高手,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jī起陆炳心底的那一颗雄心和倔强。

    当然,这种手段实在是太jī烈,也太另类了。

    “不怕了就好,看穿了,……却不对吧。”嘉靖淡然一笑,手中的如意又在几上狠狠一敲,发出清脆的声响:“陆文孚,看你现在的情形最多还有一壶茶的时间好活,有话抓紧说。我知道你肯定要在朕面前漫天要价,你这一套,朕年幼时见识过,不希奇。”“好,既然万岁这么说,臣就斗胆说一句。臣死后,能不能让陆绎继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不能。”又是“当”一声,如意敲在几上:“锦衣亲军指挥使朕另有人选,官员任免乃是国家重器,可不是你所能插嘴的。还有,你死之后,你的儿子和孙子们可都是要服丧三年的,须辞去所有职务。”

    “是,我就知道万岁爷不会答应的,陆阿大做锦衣卫南衙千户也好。臣接着说。”陆炳无声地笑了笑:“臣死后,子孙们肯会服丧三年。不过,陛下可以下一道恩旨夺情。”

    “哈哈,你还是想保住你儿子们的职位啊,不准!”如意继续敲在几上。

    “阿大不行,老二总可以吧……要不,陛下你就夺我孙儿陆畅的情好不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万岁爷啊,我的万岁爷!”

    听到陆炳提起远在扬州的陆畅,吴节留了神。

    “看来你最终的目的是想保住你的嫡孙啊!不准!”嘉靖冷冷地应了一声,又是一如意敲在几上。

    吴节心中难过的同时,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笑。

    这两人君不君臣不臣,眼见着陆炳就要死了,却像商贾一样在这里讨价还价。

    “那就没办法了。”陆炳摆头叹息一声:“君心如铁啊!臣只能出下策了?”

    “哦,你说。”

    这大给是陆炳唯一的目的吧,先前之所以在皇帝面前摆出一副商贩模样,就是在为这最后一句做铺垫。

    吴节也留意了。

    陆炳突然吃力地俯下身去,奇迹般地从那堆书稿中找出一封信来,用手抚摩了半天,才道:“这封信正要发去扬州,臣已经招集陆家中的长辈们商议过了,已签字画押,只需送出,就即刻生效。臣想请圣上垂怜,准了臣这最后一个请求。”

    嘉靖却没先去问这封信中究竟写了什么,反吃惊地说道:“陆炳,你不是眼睛瞎了吗,怎么能从这么多书稿中将这封信挑出来,不会是假装的吧?”

    陆炳慢慢直起身来,却道:“陛下慎言。”

    大约是生命力正在不断流失,陆炳身上的汗水更多,额头上已有白气腾起。

    这样的情形充满了喜剧效果,完全不像是在与弥留之人告别。

    吴节忍不住想喊一声:要死人了,严肃点!

    他插嘴道:“陛下,陆公是真的瞎了。目盲之人,耳朵却最精灵。此刻外面风大,清风入室,翻动书页,每本书的分量不同,材质不同,声音也不尽相同。普通人是听不出来的,但陆公却能分辨无误。”

    陆炳将头转向吴节,微微点头。

    嘉靖“哈!”一声:“明白了,这封信被风吹动的声音同其他书不一样,很容易就能找出来。吴节,不错啊,够细心的,细心也是一种才能。”

    陆炳也微笑起来:“正是如此,陛下,臣现在只觉得神清气爽,前所未有的受用,只怕是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

    他倒催起来。

    嘉靖哼了一声:“你急什么,朕还没离开,你还不到死的时候。接着说,这是最后一个请求,如果没问题,朕就准了。”

    “多谢万岁。”陆炳声音清朗起来:“今年过年,陆畅身为陆家嫡孙,竟无故不来京城给长辈请安,甚至连一封信也没有带回。如此顽劣荒唐,不忠不孝的孽障,枉自批了一张人皮。我陆家族中长者公议,决定开除陆畅的族籍。陆爽,为逃婚,离家出走,致使我陆家家声大损,人人méng羞。

    上报顺天府衙门,一并开革出籍,从此陆家与这二人再无关系。”

    “啊!”吴节惊得目瞪口呆。

    “你果然是想保住陆家的一条根苗啊!”嘉靖提起如意,定在半空,良久,却顺手扔给了吴节:“朕心如铁,朕心如铁,却再下不去手,罢罢罢,准了!”

    随即起身,大步走出房去。

    一阵沉郁的歌声响起:“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yīn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小知自sī兮,贱彼贵;通人大观兮,物无不可。”

    世界就是个大炉子′命运是烧火的工人′yīn阳是燃料′世上的一切都象在炉子中被冶炼一样。

    或如佛家所言:万物皆苦。

    “陆公,吴节走了。”吴节忙拱手:“陆公……”

    却见陆炳柱着拐杖站在门口,眺望着嘉靖远去的方向。

    外面是星斗满天,那双已经瞎了眼睛里竟有亮光闪动。

    也不知道是星光,还是泪光。

    人却不动了。

    PS:很不喜欢写这种情节,不过,还是避不开。陆炳在历史上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不能用一句话或者两句话来概括。本书也不想在此人身上着墨太多,就剪几个片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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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君王意

    在钟门房的带领下,嘉靖和吴节又走过弯弯曲曲的路,出了陆府。

    夜已经很深了,嘉靖还在前面大袖飘飘地走着,且歌且吟,长歌当哭。

    从筒子河那边吹来的春风带着浓重的水气,将一切都笼罩在这微润的氛围里。

    那天上的星星依旧璀璨,闪烁在这一时空的北方天空。

    浩瀚无极,日月为乘,yīn阳为辇。

    但阳春的气息却无处不在,河畔的杨柳已萌发新芽,让在夜sè也带着清新淡雅。

    这一片地势开阔,无论嘉靖如何长啸俄吟,却没有人过问。

    “呜呼,呜呼!”

    吴节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一向刚强得yīn郁的嘉靖今日如癫如狂,直如烂醉之人。

    这或许是他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吧?

    “呜呼,呜呼!”

    依旧在大声长啸,然后是放声恸哭。

    古人讲究乐而不yín,哀而不伤,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更是如此。仿佛只有喜怒不行于sè,才符合人们的想嘉如嘉靖这般大悲大痛,已不符合皇家的礼制。

    良久,嘉靖才站定了,看着前方的河水出神。

    “陛下。”

    嘉靖缓缓转过身来,眼睛里带着泪光,眸子落到吴节手上的如意:“这柄如意是当年联进京继承大位时,文孚亲手所制。当年,文孚说‘厚媳’在安陆的时候你我兄弟相称,本以为就会做一世的兄弟。但只要一进正阳门,你我就是君臣。这把如意就送给你吧”,联知道,他是在祝联万事如意。”

    “万事如意万事如意,嘿嘿。”嘉靖随意地坐在河边的一根栓马柱上,轻笑:“世事哪能尽如人意自从做了皇帝,联与杨廷和父子斗,与夏言斗与满朝文官斗,与严嵩斗,现在又与文孚斗。这皇帝作得真累啊,竟一刻也不得消停!”

    “人伦、感情,对一个皇帝来说,如此的没有必要又如此地奢侈,早知道如何,当年就应该留在湖北,做一个太平王爷也不错啊!”

    他仰起头,看着头上的星空,面上带着一丝笑容,似是回忆,又如喃喃自语:“当年,联小时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被关在王府里不能出府一步,总想着,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又是何等的精彩……有一次,文孚和联偷偷地从王府跑了出去,在外面逛了两天。饿得实在顶不住了,去农家偷鸡结果被人发得……联被人一拳打肿了脸……陆炳却很不讲义气地跑了,这鸟人……”

    嘉靖说起这段话来,断断续续,也没有重点。吴节只能侧耳聆,却不敢插嘴。

    嘉靖:“后来,联和陆炳被抓回了王府,联毕竟是皇族,可怜那陆炳被打得皮开肉绽。经过那次,王府对联看得紧了,再没机会溜出去。再后来联就做了皇帝,再没机会远游。到现在回想起来,同陆炳偷跑出去的那几天,却是联这辈子唯一见过的世面。也因为挨过饿,受过冻,挨过打,联从此不再软弱,遇事从不退缩。”

    “那次宫里大火,联给困在火场中,陆炳从过来背着联就向外跑。你猜联怎么说的?”

    吴节没有回答。

    嘉靖:“联说,陆炳你来干什么,联是真龙,天命在身,这样的火如何近得了身。”

    “陆炳当时就掉下泪来,‘陛下啊陛下’以前在湖北臣就不光彩的逃过一次,这次,臣不逃了你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正说着话,突然间,远处的陆府灯火大亮,然后是低低的喧哗声潮水一样涌来,因为隔得远,听不真切。

    嘉靖好象意识到什么,猛地直起了腰。

    吴节也是心头一紧,低声道:“陛下,陆钪……走了。”心中不觉微微发酸。

    二人就这么呆在河边,任凭lù水将头发和衣裳都打湿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陈洪快步走过来,一恭身:“万岁爷,已经确实了,陆炳已然去世。”

    “知道了。”嘉靖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有两行泪水流下来。

    须臾,才睁开眼睛:“玉熙宫维修工程贪墨一案,内阁和司礼监可有定案?”

    吴节心中一震,猛地记起上次去司礼监值房是所看到的那一幕。如果没有猜错,此事定然是严世藩和李家父子相互勾结。

    严世藩若因贪污被皇帝治罪,吴节自然是乐见其成。但李家父子是李妃的至亲,此案只怕会牵扯到裕王,到时候难免会让景王从中渔利。

    首先这事同吴节无关,二则,吴节和裕王府本有渊源,也懒得过问。

    却不想到,今日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中被嘉靖翻了出来。

    陈洪回答道:“禀陛下,此事东厂已经查得清楚了,上报内阁和司礼监议论之后,已得出结论:玉熙宫维护工程共子空白银九十三万两,已尽数被工部营缮所所副陆轩贪墨。”

    “啊!”吴节忍不住叫出声来,怎么可能,这事明摆着是严世藩和李伟父子所为,如今却诬陷到陆轩头上了。

    陆轩已是呆子一个话都说不囫囵,在营缮所就是个摆设,说他贪污,鬼都不信。

    嘉靖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吴节,目光如同要将他看穿了。

    吴节立即醒悟,这是在找替罪羊啊。

    作为一个父亲,嘉靖自然明白景王和裕王的皇位之争,也不想看到儿子们因为这事大动干戈。他老了,只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儿子们平平安安,和睦地围绕在自己身边,享受天伦之乐。

    这案若真追究下去,严党固然要脱不了关系,可富裕王府也要牵连进去。到时候,景王借这个机会攻衅未来的储君,朝中政局又是一番动dàng。

    还不如就势下坡,那陆轩顶缸,并一举铲除陆家在朝中的势力。

    心中叹息一声,吴节将头低了下去。

    嘉靖缓缓道:“陆轩不过是一个正八品的官,他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吗,必须深挖,银子也要尽数追缴回来。”

    陈洪:“万岁说得是,这九十三万两银子都落到陆绎、陆炜手中。臣已有确凿证据,还请陛下明示。”

    嘉靖猛地站起来,一挥袖子:“查抄陆府,捉拿一干人犯,追缴贼赃。”

    面上却是腾腾杀气。!。

第三百二十章 慌乱

    洪应了一声。

    嘉靖:“都准备好了吗?”

    陈洪:“禀万岁爷,奴才已经调集起了人手。”

    “好,去办吧。”

    陈洪飞快地退了下去,就在这个时候,就有无数火把亮起。

    吴节远远就看到那条火龙将陆府团团围住,心中一凛。

    方才嘉靖提起陆炳的时候,一脸悲戚,一脸惋惜,甚至放声痛哭,可真临到动手的时候,却是雷霆一击,绝不留情。

    这就是所谓的君王,这就是所谓的政治吧,家事、国事,sī人感情、国家意志,却分得格外清楚。

    夜风中隐约传来人马的喧嚣声,哭喊声,叱喝声。

    看起来,东厂和锦衣卫已经开始动手抄家了。

    前头陆炳刚死,后脚嘉靖就翻脸无情,这是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了。再怎么着,也得等陆家人出完殡再说啊!

    吴节心中不忍,将头转了过去。

    估mō了一下,现在大约是后世北京时间一点模样,在耽搁下去,只怕就要误了去贡院点名的时辰,吴节有些着急。

    可皇帝没有说走,做为他的近臣,吴节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突然间,吴节心中出现一个念头:陈洪正在抄陆家,如果不出意外,所有的陆家人都会被看管起来。而唐宓如今正在陆家的绿竹观里,她也会受到bō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她本是贱籍,当初吴节为了保护唐小姐,走了万文明的路子,这才将她安置在陆家。如今陆家出了事,她肯定会被甄别之后,送回教坊司的。

    这样的结果不堪设想。也不敢去想。

    吴节一想到这里,顿时脸上变sè。今日无论如何得想个办法将唐宓救出去。可是……

    嘉靖何等的精明,见吴节神sè异常,鼻子里哼了一声:“吴节,你急着回家吗?”

    吴节只得小心地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卯时还得去贡院点名,然后入场参加会师呢!如今子时已过。这里离臣的家又远,走着回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还得收拾东西去贡院。臣只怕赶不上考试。”

    一是为唐宓担忧。又想到即将开始的会试,吴节额头上有汗水渗出,与lù水混在一起,心中只觉得一阵冰凉。

    “恩,原来你是想着会试啊。朕也不是不近人情的,罢。朕也乏了,摆驾回宫。”就一招手。一顶大辇从远处抬了过来。

    看到嘉靖登上步辇,吴节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他还是没有想好如何处理唐小姐一事。表面上看起来吴节是天子近臣,风光一时,一言一行,也能够对皇帝产生影响。

    可吴节平素为人低调,也没机会结交朝中权贵,自然没有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关系和班底。人到用时方恨少,一时间,心中一阵mí茫,竟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登上大辇,突然回过头:“吴节你还不回去。”

    又朝一个太监模样的人道:“你带车驾没有?”那太监腰上挂着一口钢刀,一脸剽悍,显然是过来执行抄家任务的东厂番子。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带马过来了。”

    嘉靖点点头,道:“吴节急着回家赶考,你骑马送他回去,记住了,可别耽误了时辰。耽误了吴节的科举,却是朕的一大损失。”

    东厂番子回答:“万岁爷请放心,绝对误不了吴大人的事。”

    等嘉靖的御驾离去,那东厂番子让人牵马过来,道:“吴大人可回骑马,在下这就送你回去。”

    明朝有功名的文人虽然可以带剑云游天下,但很多人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能骑得这种烈xìng军马的百中无一,看吴节身高臂长,那番子还是有些担心。

    刚问完话,却听到吴节叫了一声:“他妈的,老子不干了,不干了!”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番子吓了一跳,定睛看过去,却见吴节狠狠地捏着拳头,额头上全是青筋,一脸的狰狞。

    “做人有三思,思危、思退、思变——知道有危险就躲开危险,叫思危;躲到人家都不再注意你的地方,叫思退;退下来就有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以前哪里错了。他妈的,这事我却躲不过去,也没时间去想。”

    番子又喊了一声:“吴大人,你怎么了?”

    吴节这才醒过神来,深深起吸了一口气,暗想:不能急,不能急,越急越想不出主意来。还好今日主持抄家的是陈洪,我在陈洪那里还有点面子,却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若换成其他人,只怕就糟糕了。

    可若用这事去求陈洪,这家伙同我也不过是泛泛之交,未必肯给我这个面子。唐宓乃是杨慎的孙女,嘉靖恨杨家入骨。陈洪如何不懂得嘉靖的心意,以他老jiān巨滑的xìng子,只怕不肯去冒这个险。

    一时间,吴节有些慌神,只差一把抢过这个番子手中的腰刀,骑上快马,杀进陆府里去,将唐小姐救出来。

    “吴大人,你怎么了?”见吴节神sè古怪,那番子又担心地问了一声:“大人可有什么不妥,我这就送你回去。”

    “不回去了,不回去了。”吴节苦涩地一笑,不住地摆头。

    那番子叹息一声:“我也知道大人深受陆家厚恩,见此大劫,心中难过。大人乃是正直君子,有这份心就够了。世上很多事情,非人力可为,遇着了,只得说一声奈何。走吧,大人的前程要紧啊!”

    番子说:“今日的会试对大人来说十万要紧,其他事,却要放在一边。我这就扶你上马,无论如何得在点上送你到地头,如此才算是保了大人的恩情。”

    “恩情?”吴节狐疑地看了那人一眼,死活也想不起自己同这个太监有什么交际,又在什么时候施恩于他?

    看出吴节眼中的疑huò,那番子一笑,低声道:“大人,我叫冯保,黄锦公公是我的干爹。”

    “啊,你是冯保,裕王府皇孙的大伴!”吴节大吃一惊,这人在历史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他是万历皇帝的大伴,在万历皇帝等级为帝之后,顶替退休的黄锦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后来有与张居正结为盟友,斗倒了当时的内阁首辅高拱。!。

第三百二十一章 安置(第四更求月票)

    因为同张居正关系密切,在张居正推行一条鞭和考成法中,竭力襄助,起到了积极作用。

    可以说,未来的万历新政,同他有莫大关系。

    因为,后人一提起这段万历年间的政治改革,就会想起张居正、冯保和李妃这三驾马车。

    冯保这人是个典型的太监,yīn骘、凶狠,胆大包天,并十分骄横。

    不过,此刻的他刚品级很低,却不是那么引人注目,在吴节面前也显得很谦恭。

    听吴节叫出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冯保心中欢喜,连连拱手:“干爹说,冯保这次能够在万千人中得了去裕王府shì奉皇孙的差使,全靠大人在万岁爷面前的美言。大人对冯保的恩情,我没齿难忘。本yù登门拜谢,奈何在下如今是王府的人了。国家自有制度,王府中人不能与外臣结交,只得将大人这份情义深埋于心。”

    “我什么时候在陛下面前提起过这事了?”被他这一打岔,吴节暂时忘记了唐小姐一事,疑huò地问。

    冯保小声道:“大人何等尊贵的身份,小的地位卑微,自然入不得你的法眼。或许大人当时在陛下面前也就是随口提起小人的名字,过后就忘记了。但小人却忘不了大人你的恩典。”

    说着就不住作揖。

    吴节想了半天,死活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在嘉靖那里提起过让冯保去王府做万历皇帝大伴的事。冯保这人如此有名,如果自己说过,绝对不会没有印象。

    吴节却不知道,这事却是一个误会。原来黄锦当初在提议让冯保去裕王府做皇孙大伴的时候。宫中的阻力很大。为了做成这一件大事。不得以将吴节的名字抬了出来,这才得到了嘉靖的恩准。

    由此可以看出,吴节在皇帝心目中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君子。

    虽然想不明白,但吴节却不说破,忙将冯保扶起,索xìng装糊涂道:“些须小事,不足挂齿,估计当时我也是随口一说。倒是忘记了。对了,冯公公,你不是在王府里吗,却为何跑到这里来了?”

    冯保:“回大人的话,小的本在内书堂当差,明日才去王府任职。可今天得了司礼监的令要查抄陆府,东厂和锦衣卫人手不足,就让小的暂时挂了个东厂档头的职,过来帮衬。可巧就碰到大人,不胜欢喜。”

    吴节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刚才听到你的名字,倒有些诧异了。日后在王府,可有实心用事,不要辜负了黄公公的期许。”

    “是。大人说得是。”冯保一脸的感jī:“大人的恩情,小人铭记在心。今后小人若能有个前程,定忘不了你的提携。但有吩咐,绝不推脱。”

    听他这么说,吴节心中突然一动:“倒是有一事还想劳烦冯公公,也不知道你敢不敢?”说完就将目光落到喧嚣一片的陆家。

    冯保之所以能够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本身就是一个精明之人,见吴节的不住地看着陆府,一脸的担忧和急噪,如何不明白。

    立即小声道:“大人可是要救里面的故人出府,只需说一声就是了。只要不是陆家的直系子弟和主犯,一般人还是能有办法可想的。”

    吴节闻言精神大振,禁不住问:“当真……你可不是东厂的人啊!”

    冯保:“大人放心好了。东厂虽然归陈公公管辖,可陈公公也不过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而我干爹却是掌印太监,东厂里也有他的人。小的在内书堂办差,东厂的档头们大多是从内书堂读书出来的,同小人也熟。如果事不大,倒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再说,厂子里的几个档头那日被陈公公毒打,若不是大人在旁边说好话,立时就被打死了。大伙儿可都念着大人你的好。”

    吴节心中这才安稳起来:“吴节想请冯公公你去救一个人出来,这人不是陆家的。”

    冯保原本担心吴节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听说不是陆家的人,顿时松了一口大气:“吴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办,只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在陆家做什么?”

    吴节忙将唐宓的名字、身份、相貌同冯保说了。

    冯保听说是个道姑,心中惊讶,看吴节的目光中也带着一丝笑意,心道:是真名士真风流,想来吴大人定然与这道姑有了sī情,yù救她出水火之中。说起来,吴大人这人还是有情有意啊,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形,怕受牵连,肯定会放手不管的。可他却不顾个人安危,真真是个有担待的大丈夫。

    “吴大人,救出那位不二女仙长之后,直接送去你府上吗?”

    吴节吓了一跳,连连道:“不可,不可!”

    “明白,就不送去贵府了。”冯保也觉得直接将一个道姑领回家去行云布雨实在不堪,若传将出去,吴大人名声就毁了:“请大人说个地头,小人也好安排。”

    这一问,吴节倒是为难了,救唐小姐出来容易,要安置她却得要费些脑筋。

    毕竟,她是罪犯的家属,有贱籍在身。发现她不在了,顺天府肯定回派人过来追查,一查,没准就查到吴节的头上。

    再说,没有个正经的去处,总归不是办法,总不可能让唐小姐就这么躲藏一世吧。

    想到这里,吴节脑袋里一阵隐隐着疼。

    正惶huò中,冯保就在催促:“大人,可想好没有,时间不等人呀!要不,找到不二仙姑之后,就送去一家道观,反正她是出家人,不去道观难道还能去别处?”

    听他这么说,吴节眼睛一亮,忙问:“冯保,你可知道这全天下的和尚、道士归哪个衙门管?”

    冯保回答道:“禀大人,归道录司管,隶属礼部。”

    “那么,礼部那边,黄公公能说上话吗,如果要替一个人办道录的话?”吴节又问。

    “不过是芥子般的小事,此事也不用干爹亲自出门,随便发个文下去就能办了。”

    吴节长出了一口气:“好,劳烦冯公公去救那唐不二出来,送去慈寿寺,我先去那里等着。”

    说完,就跳上战马,朝前狂奔。

    “原来吴大人会骑马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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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羞愧

    其实,吴节也不懂得马术,在现代社会,马术可是一种贵族运动,不是他这个普通的小白领所能享受的。inG.

    他也是在以前去内蒙古出差的时候,骑过几次,知道一些基本的马术知识。却不知道,这种军马比蒙古族牧民的马匹性子要烈。

    这次主要是心急,一时也没想到那么多,等了马,跑了一段路,这才有些害怕起来。

    好在慈寿寺离陆府也不太远,绕玉渊潭跑半圈就到。

    古人睡得都早,等到吴节跳下马,使劲起拍打了庙门半天,一个老道姑才掌着油灯,颤巍巍地开门,又用灯光照了吴节几下,才吃惊地叫道:“原来是吴大人,大人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吴节还没回答,李时珍就过来了:“贞,原来是你,快快进来说话。”

    他见吴节身又是汗又是水又是泥,立即意识到有事发生。

    “不忙进去,就在这门口等着,等下还有人来。”吴节看到李时珍穿戴整齐,心中也觉得奇怪:“东壁先生怎么还没睡?”

    李时珍:“正在修改稿,听到东面闹了起来,正准备出门查看,却不想士贞就到了,这京城里可出了什么大事?”

    吴节沉着脸:“陆炳去世了,东厂和锦衣卫正在查抄陆府。”

    “恩,前阵子我看陆公的情形,也就是这两日的光景。只没想到,前脚陆公鹤驾西游,后脚就被人查抄了,这个万岁爷啊,说翻脸就翻脸啊……”李时珍叹息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士贞你可是刚从陆家过来的?”

    吴节黯然地点了点头。

    李时珍:“等下还有什么人要过来,可是陆家的人?”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那个老道姑脸变色,身体一颤:“大人……”

    “却不是陆家的人·你们也不用担心。”吴节用平静的目光看了那老道姑一眼:“说起来,这人也是我的老乡,如今正在陆家的家庙里做主持。如今陆家倒了,一团混乱·作为老乡,自然要帮她一帮,替他寻个去处。我想了想,次来你们这里,不寺还缺一个主持吗?就让人去帮她收拾东西,等下就会过来。”

    那老道姑猛然惊叫一声:“可是陆家绿竹观的唐不二仙姑?”

    吴节大奇:“你怎么知道的?”

    “无量福寿,不二仙子的大名·京城道观谁人不知道。她所著的那本《女功正法》,乃是我等女修的基础功夫,日日勤练不休”老道姑一脸的激动:“如此神仙般的人物居然要来本观做主持,却是我等的大机缘”

    自从唐不二那本〈女功正法〉刊行于世之后,在京城修行界的名气如日中天,已经是女修中的宗师级人物。这样的人物,别说来区区一个慈寿寺,就算去如白云观那样的大宫观·也会被奉为座宾。

    只要她能够来,不出几年,慈寿寺必将成为北方女修中的宝地·再不复如今这般潦倒破败。

    一想到这里,老道姑就是一阵激动,连连施礼:“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不二仙子能够来我们这间小观,乃是我等的福气。”

    见老道姑的表情不似作伪,一阵疑惑:“只要你们不反对就好,过两日,道录司就会有正式的公文、道谍发过来的。”

    他却不知道,正如自己在士林中已取得了宗师级的地位一样·唐宓也靠着一本一跃成为女修中的翘楚。一切的一切,就因为吴节帮唐小姐抄了一本〈女功正法〉,而这本的原作者陈樱宁,本就是民国道家的大宗师。这样的人物即便是放到明朝,也是一流人物。

    不过,老道姑如此激动·也让吴节心中一阵安定。本打算如果观中的两个老道姑不愿意,就让李时珍帮忙说项,甚至不惜动用官府的力量。

    如今看来,却省了这许多麻烦。

    老道姑又说得去为新任主持准备一间清净的房,就匆匆地走了。

    看着远方陆家的那一片灯火,李时珍也叹息了一声:“记得士贞以前说过一句话,世的万事万物总归有曲终人散的一天,旧时王谢,不也被历史的尘埃所淹没了。只不过,我却没料到,陆家倒得这么快,这事,又是为什么呢?”

    吴节刚才骑马累了,就一屁股坐在道观的门槛,将严世藩和李家父子贪墨玉熙宫维修工程款,被人查出之后,让陆轩去做替罪羊的案子,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李时珍也是在太医院呆了许多年的,同京城的达官贵人也熟,对政治的东西也不陌生。

    当下立即蠲白,这是嘉靖皇帝为了维持当前的政局,不想让景王借机与裕争斗,这才顺水推舟抄了陆府。一来可以让景王找不到发难的由头,二来可借机铲除陆家在锦衣卫经营了将近四十年的势力。

    这一晚,陆家完了,锦衣卫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牵连罢免。对明朝的特务机构来说,无疑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

    二人就这么坐在门槛说了半天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节心中越发地急噪起来,不住地仲头朝陆家方向看去。

    正将脖子伸都发酸之时,终于听到一阵马蹄声。

    吴节霍一声站起来,就看到冯保牵着一匹战马,马鞍子坐着一个年轻女道人,不是唐宓又是谁?

    一晚担忧终于在这一刻化成了满腹欢喜,吴节再顾不许多,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握住唐宓的手:“可到了,可到了,刚才担心死我了。”声音却有些哽咽。

    李时珍笑了笑,将头转到一边。

    冯保却很不自觉地看着这一幕,心道:果然猜对了,吴大人和这个女道人有私情。

    唐小姐摸了摸吴节的头,柔声道:“害士贞担心了。”

    二人也是好几个月没见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吴节正要将唐小姐从马扶下来,却听到她“扑哧”一声轻笑:“冯公公你看什么呀?”

    转头看去,却看到冯保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和唐宓,里面全是好奇。

    一腔的柔情蜜意顿时被冯太监给打断了,化成了笑声。

    偏偏冯保还不自觉:“吴大人,不二道长,你们继续说话。当我不存在,我们做太监的,没有性别。”

    吴节哈哈大笑着将唐小姐从马扶下来,介绍李时珍和她认识。

    “见过李太医。”唐小姐打了个嵇首:“久仰大名。”

    “我也久仰不二仙子的大名,你那本〈女功正法〉我也读过。李时珍不是修行人,看不出其中的好坏,不过,里面的几种引导法门确实有强身健体的作用。”李时珍道:“却不知道陆家如今是什么情形?”

    一听到他问,吴节也凝神听去。

    “还能是什么情形?”唐宓想起了自家被抄检时的情形,神色惨然,嘴唇微微发抖,显然也是被吓住了:“陆家的大老爷和二老爷都被锦衣卫拿了,倒剪着手跪在大厅堂里,说是等下就送进诏狱关押。可怜陆大公子陆轩,本就疯癫,见这么多人,竟拍手笑‘好热闹好热闹,是不是在做文会,。他本就痴,今日又受了惊吓,顿时就疯了。别人见他疯得厉害,也不理睬,就任他在大厅堂里又是吟诗又是作赋…至于陆家下几百口人,都被人从热被窝里抓了出来。穿着单衣跪在外面。大冷的天,冻得瑟瑟发抖,好几个年纪大的,都晕厥过去。现在正一一甄别身份,准备下到监狱里。”

    吴节见她如此神情,心中难过,捏了捏她的手:“现在好了,不用担心,以后就住在这里。这家道观破旧了些委屈你了。”

    唐小姐柔柔道:“多谢士贞,只要能够时常见着你,住哪里却不要紧。”

    先前那个老道姑又过来了,还带这另外一人,二人同时恭身道:“见过观主,你的静室已经收拾停当了。”

    李时珍站起来:“好了,夜已经深了,我先回去安歇了。”

    两道姑也同时退了下去。

    见四下无人,当然,冯保在旁边也无所谓。在古人看来,太监没有性别,很多事情都不用回避。在清朝的时候,皇帝在龙床行周公之礼,太监就跪在地。见时辰差不多了,喊一声:“陛下保重龙体,该回去了。”依照清朝的礼制,皇帝不能在皇后和嫔妃那里过夜,以免不知节制,伤了身体。一夜七次郎毕竟少见,皇帝要大施龙威,很多时候都要借助药物,吃死人也有可能。

    “士贞明天要参加会试,为妾身的事,耽搁到现在,若真有个意外,叫我情何以堪,还是快点回去。”唐小姐猛然想起这事,忍不住叫了一声:“妾身这里你就不要再担心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吴节突然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

    “士贞请说。”

    吴节心中一窒,竟觉得有点羞愧,将头埋了下去:“蛾子怀孕了。”

    “什么?”唐小姐不明白,问道:“哪个蛾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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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才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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