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士贞尚未成家吧
“节哥,什么叫电灯泡?”陆畅有些疑huò,问。吴节这才想起自己说顺了嘴,支吾了两句,算是将这一桩揭过。
“节哥,你什么时候同唐不二勾搭上了。”死胖子坏笑着用手肘拐了拐吴节“是不是那日弹琴之后啊……大哥,佩服,真的佩服。”
“去你的,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还有哪一点像是一个举人,分明就是浪dàn节笑了笑:“其实,这事说来有些话长。”
说完,也不隐瞒,就将自己和唐小姐有婚约在身,以及唐家因为印书被抄家一事同陆畅说了。
陆胖子惊讶地张大嘴,半天才道:“原来如此,我先前也隐约知道节哥你同唐家有关系,却不想原来你是唐不二的未婚夫。哎,这下麻烦了。唐仙子如今已经出家做了姑子,如此一来,节哥你岂不是要永远地等下去。”
吴节心情有些沉重:“事在人为,终归能够想出法子的。”
不想再提起这件郁闷之事,陆胖子将话题引开:“节哥,其他人都到了吗,怎么不进去?”
吴节:“你父亲和大伯,还有代先生都到了,正在里面闲聊。林廷陈、高克进也来了,因为还缺你一个,都在等着呢。我同他们也说不到一块儿,在里面坐得气闷,索xìng出来走走。”
“是和唐不二幽会吧?”胖子又在坏笑:“走,咱们进去吧。”
今天这个谢师会虽然人不多,又设置在道观里,却也显得清雅正经。
陆家族学的四个新科举人因为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也不用跪拜,只依次上前向代时升和陆家两个老爷作揖,说些多谢提携的话儿。
三人分别勉励众人几句,又各自赠送了些礼物给举子们。
代先生送了每人一快端砚和一快红木镇纸,陆家两个老爷则送了每人十两银子的彩头。
吴节对陆家两个老爷没什么好感,倒是念及代时升往日对自己的教导,又想到从此之后就要离开陆家族学,心中未免有些难过。
这感觉倒有些大学毕业和老师同学分手是的情形,让人略微伤感。
至于其他三人,陆胖子和林廷陈本就是陆府家人,倒没有这种感触。至于高克进,则全副心思都落到唐宓身上,不住地在吴节身边小声问:“不二仙子什么时候出来呀,怎么还不到呀……”
问得人心中恼怒。
举行完谢师仪式之后,宴会正式开始。
在座的除了陆大老爷陆绎是个武人,其他人都是科举出身,又在绿竹观这样的清雅之地,自然不会像发榜那日样山珍海味可劲儿的造。
也不过是几碟凉盘,一壶滋味寡淡的薄酒。
有檀香氤氲燃起,和着插在瓷瓶里的梅huā,让人心中一静。
好不容易等到唐宓出来,却是隔着片竹帘,轻轻抚琴,正是一曲冲淡平和的《潇湘水云》
高克进不住地伸着脖子朝竹帘后看去,却如何看得清楚,急得一阵抓耳挠腮,全然没有读书人应有的潇洒从容。
众人又喝了几口酒,说了半天话,听了几首曲子,这次宴会就算是结束了。
高克进因为没看到唐小姐真容,心中不舍,却只能无奈地站起身来,起身作揖,然后失望地告辞而去。
陆胖子对古琴自来没有兴趣,在这里坐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立即跳起来,朝陆家两个老爷和代先生一施礼:“大伯、父亲大人、代先生,陆畅去也!陆年兄,咱们一道走吧。”
就要去拉吴节。
吴节今日来这里主要是同唐小姐说几句话,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想久留,也站起身来:“代先生,二位老爷,吴节告辞了。”
代先生和两个老爷互相看了一眼,接着,陆二老爷则朝陆胖子挥了挥袖子:“你这小畜生要走自己离去便是,廷陈你也走吧,我自同士贞有话说。”
说完,就抚须笑道:“士贞快坐下。”笑容显得很慈祥,如同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
见父亲的态度如此和蔼,陆胖子心中松了一口气,又一恭身,退了下去,倒是那林廷陈临离去的时候狠狠地盯了吴节一眼,眼神里全是怨毒。
节依言坐下,心中奇怪。这个陆二老爷一向对自己没有什么好脸,今日怎么这般亲切。
又朝其他二人看了看。
陆大老爷今天穿得随便,一身便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坐在那里甚至闭上了眼睛,只右手食指随着唐小姐的琴声轻轻敲着拍子。
至于代先生,却满面苦笑,笑容显得诡异。
吴节立即意识到情形有些不对,看现在这架势,这三人分明就是要同自己sī谈。
难道是为了陆三小姐的事?
吴节心中有鬼,禁不住有些无奈。
正琢磨着等下该如何回话,陆二老爷说话了:“士贞今次得了乡试头名解元,可喜可贺。说起来你也是我们陆家族学出去的,你的荣耀也是我们陆家的光彩。以你的才学,将来定会有大出息。你今年十七了吧。”
“是,吴节今年十七岁整。”
“恩,小小年纪就拿了解元,明年说不定就能拿个进士,从此进了官场,前途自然无亮。说不定还能出将入相。可这官场上的事情,除了才能,还得有人脉和声望……不过,不用担心,有陆家扶持,定然会顺利许多……”拉拉杂杂说了半天,陆二老爷突然问:“士贞尚未成家吧?”
竹帘后的古琴声一顿,显然唐小姐也感觉到了不对。
吴节心中一紧,知道陆二老爷马上就会说起陆三小姐的事。慢慢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和陆三小姐本就是清白的。此刻,必须显得镇定:“没有,家父四年前去世,吴节需要守孝三年。三年期满之后,又要读书参加科举。再说,吴节年纪尚小,还没想过这事,还是读书要紧,别的事情却不放在心上。”
说来也怪,听到吴节这话,陆二老爷却高兴地点了点头:“士贞知道学业为重这个道理,让我很是欣慰。你如今也算是有功名在身的青年才俊,难道就没有人上门提亲?”
吴节心想:提没提亲还真不知道,我一天到晚就没回过家,就算有,也肯定会被蛾子给赶出门去。
这陆二老爷突然说起这事,究竟想干什么?
难道他听到自己和陆三小姐的绯闻,为了家丑不外扬,想把陆三小姐许给我吴节。
这……可就糟糕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意外的提亲
对,绝对是这样的。
吴节已经可以肯定这一点了。
之所以这么想,其实也好理解。首先,那日自己同陆三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中搂在一起,这在封建社会可谓是有伤风化。这事如果陆家真要找自己麻烦,且不说他们执掌着锦衣卫这个特务机关,只需将自己一抓,随便罗织一个罪恶,就够他喝一壶的。
真若豁出去面子不要,往顺天府学政一报,光一个有伤风化的罪名就能够革掉吴节的功名。
当然,这种事情真的要闹起来,传扬出去,陆家的名声算是彻底的毁了。
这也是他们迟迟不动吴节的缘故。
虽然已经下了禁口令,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丑事早晚都会传出去的。
眼前最重要的是在这前将此事给解决掉。
也许,将陆三小姐嫁给我吴节,是最佳处理办法吧?
可是,那女魔头……
一想到女魔头从此以后就要呆在自己身边,整日不停折腾,吴节就吓得寒毛直竖。
况且,唐小姐就在这里……
吴节脸sè大变,忙回答说:“二老爷,还真没有人上门提亲。汉朝霍去病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吴节这以前已经发过誓言,若不中进士,绝不成亲。否则,一旦有了家室,精力受到牵扯,还读什么书?”
这句话说完,竹帘后面响起了一声悠长的下滑音,就好象是唐小姐的轻笑。
“混帐东西,说的什么胡话?”旁边,代先生突然一笑,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士贞,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辈读书人,无不沿着修、齐、治、平这条路走上去,完善自己的品德,并有所作为。齐家这事却最为要紧,一家治平,治一县一府,甚至一国也是得心应手。婚姻使人稳重,使人有责任意识。所以,这事同你中不中进士并不冲突,也无须拘泥于此。先前在来的路上,为师同陆家两位老爷商量过,准备给你说一门亲事。如果士贞没有意见,就找媒人上门提亲吧。”
这话一说出口,不但吴节惊得手一颤,将杯子里的茶水dàng了出来。连竹帘后的唐小姐也是低呼一声,琴声停了下来。
吴节暗道:果然如此,可这事情当着唐小姐的面提,这不是……还有那个陆三小姐,我吴节是断断受用不起的。这种非主流的女孩子,谁娶了她,虽然说可以少奋斗三十年,可绝对会少活三十年。
不过,代先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等下拒绝的时候需委婉些。
就将杯子放下:“二位老爷和代先生如此看重吴节,学生心中感jī,却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代先生和陆二老爷互相看了一眼。
代先生摇头:“毕竟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还是让二老爷给你说吧。”
吴节心里倒是好笑,陆三小姐是陆二老爷的女儿。女儿的婚事,却要由做父亲的亲自出面搞定。可见,这陆家因为闹出这桩丑事之后,急成什么样子,连架子都不端了。
如此也好,陆家一向骄横,给他们一点颜sè看,也是一件快意之事。
吴节心中微微有些得意,故意微微一笑:“如此,就多谢陆二老爷了!”准备逗逗他。
琴声又响了起来,不大,却好象充满了幽怨。
陆二老爷听吴节应许,心中也高兴起来。一张清水脸舒展开来,道:“我听代先生说士贞为人旷达洒脱,写得一手雄浑清奇的好文章不说,一手字也有宗师风范,颇有些晋时王羲之的风采。当年,王羲之坦腹东chuáng,传为士林佳话,想来你也是个放dàng不羁之人,也用不这那么多虚礼。今日,我却已经将那姑娘带过来了,你可先看看。”
吴节一呆:怎么,陆爽也过来了?不对,不对,我刚与陆三小姐分手,难不成她还插着翅膀飞过来赶到我前头了?
心中一惊,感觉到这事真的有些古怪。
还没等吴节说话,陆二老爷就扭头朝后门外喊了一声:“春花,过来。”
吴节脸sè大变,身体一tǐng,将拳头紧紧地握住。
“来了。”进来的是一个圆滚滚的二十三四岁的胖丫头,面庞黝黑,看起来皮糙肉厚,眼睛小得几乎可以省略不计,偏偏鼻子和嘴chún大得夺目。
她朝众人一施礼:“见过两位老爷,见过代先生。”
陆二老爷微笑着点点头:“起来吧。”
又对吴节说:“这位春花是冯姨娘的亲侄女,虽然年纪大了些,xìng子却极和顺,是个能执家的。士贞,既然你还没有成亲,就将春花说给你。下去找媒人来说亲吧,冯姨娘说了,府中也不缺钱。也不要你什么聘礼,相反,还会另外赠给你一处庄园。”脸上虽然还带着微笑,可陆二老爷的神情中却带着一丝鄙夷。
倒是那代先生不为人知地叹息一声,尴尬地将头低了下去。
“扑哧!”珠帘之后,唐小姐忍不住笑了一声,手下的琴音欢快起来。
倒有些广东民乐的味道,不知道是《步步高》还是《喜洋洋》,亦或是《旱天雷》。
吴节虽然是个现代人,对这种事也想得通,可依旧被jī怒了,一张脸红到了脖子处。这个春花丑得厉害,看年纪已经是二十三四岁模样。这年头,女子十六岁就要出阁,能混成高龄剩女的,也算是一桩本事。
这陆二老爷竟然给自己说了这么一门亲事,真真是有些侮辱人了。
想我吴节也是堂堂才子,新科解元,可你陆家竟然随意就指了个丫鬟模样的人给我,要我成亲,分明就是拿我当你们府中的门人奴仆看。
吴节不怒反笑:“二老爷说得好亲事啊!”
“怎么,士贞不愿意?需知娶妻娶贤,我这侄女也算是个娴熟温柔的小家碧玉,又是我陆家的亲戚,与你正是天做之合。”陆二老爷也觉得冯姨娘这个侄女实在丑得没眼睛看。
可这事得尽快解决了。
自从那日女儿同吴节当着众人的面抱在一起之后,陆二老爷连死的心都有了,羞不自禁。无奈当日有黄锦突然到场,拉着吴节就走,也不敢当场发作。
下来之后,陆二老爷也去问过陆爽。
不问还好,一问,陆爽不但一副没做错事的样子,反大发雷霆,见东西就摔,见人就骂。
陆二老爷知道老太爷素来宠爱这个孙女,在府中地位比自己还高。她有是个胆大包天之人,若真动用家法,这小妮子只怕立即就会躲到老太爷那里去,谁也拿她没辙。
无奈之下,陆二老爷只得勒令关夫人对女儿严家管束,又破口通骂了半天。
关夫人只是哭,哭到伤心出,就要拿脑袋去撞墙。
家事这种东西,剪不断理还乱。
那日同兄长商量后,兄长说,吴节也算是个人才,将来未必中不了进士,未必没有大出息。这样的人物,正该招揽进陆家。就提议说,冯姨娘有个侄女如今正养在府中,不如许给吴节,将他笼络住。
想来吴节也是贪恋陆家权势,这才同三小姐sī通的。只要将春花嫁给吴节,又给宅子和田地,且许下高官厚禄,不难让他和三小姐将这分孽情给了断了。
到时候,再尽快把三小姐嫁给林廷陈,这事自然就河清海晏。
刚开始,冯姨娘还不愿意,说吴节和陆爽不明不白,自己侄女嫁过去,亏得慌。
陆二老爷一急,就骂道:“男人谁不是三妻六妾,吴节这小畜生如今已经是个举人了。将来再抬举他一个官位,要纳妾,谁拦得住。你侄女嫁给他,好歹也能做个举人娘子,将来吴节中了进士,未必不封个诰命夫人。这等好事,哪里去拣,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如此,才将冯姨娘给说服了。
吴节看到陆二老爷鄙夷的神情,恼怒地回答:“吴节只怕要辜负二老爷的美意了。”
陆二老爷还没说话,旁边的春花先不忍不住了,竟扯了扯陆二老爷的衣角:“姑父,这汉子俺乐意。他长得还不错,面皮也白,今天能不能拜堂啊?”
她倒是迫不及待了。
吴节再也忍不住,以为陆家是故意弄这个一个蠢丫头出来羞辱自己,以泻发榜那日的心头之恨。立即故意破口大骂:“去他娘的,让这个胖丫头滚犊子,我今生今世非陆爽不娶。如果二老爷答应,我这就去找我座师包应霞包大人上门提亲。”
吴节这下,连粗口都出来了:你陆二老爷不是以为我与你女儿sī通吗,我今天就认了,你能怎么样,气死你这个老家伙!
座上几人都吓得一凛。
竹帘之后的唐小姐知道吴节说的是气话,顿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琴弦也“当”一声断了。
陆二老爷嘴chún一阵颤动:“大胆,吴节你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如你这样在京城待选的举人,没一万也有八千,也配娶爽儿?”!。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为彻底穿越准备的书单
一直在闭目假寐的陆大老爷陆绎猛地睁开眼睛:“吴节小儿你还真够狂妄的,你座师包应霞虽然也有些清名,却不过是一个六品闲官。不日就要外放,即便他在朝中,也护不了你。今日我陆绎拼了那许多麻烦,也要将你留下。”
吴节刚才这一通jī奋之言已经将他给jī怒了,毕竟是执掌锦衣卫南衙的特务头,目光之中带着一股子杀气。
此言一出,空气顿时凝滞下来。
代时升一听,心中大惊。他平日间教书的时候,对所有的学生都是一视同仁,遇到作业作得不好,或者学生犯错的时候,该罚的时候,一样不留半点情面。
但心中其实对吴节却是高看一眼的。
吴节这人怎么说呢,平日里看起来也不显眼,可文章却作得气韵生动。更难得的时候精通实务,尤其是写起策文和公文来,有理有据有妥帖的解决方法,若是将来入仕为官,必是一难得的能臣干吏。
在整个学堂里,若说起考试,陆轩按理要排在第一位,可却心高气傲,将来即便作官也是不不通事务的迂夫子。
倒是这个吴节,如果真能中举甚至中进士,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可惜,他在八股文上虽然有些才能,但科场上的偶然因素实在太多,中不中,却很难说。
如今他居然得了解元,让代时升意外的同时也暗暗得意,学生是老师的门面,吴节这个头名案首让他在京城中名声大躁。
如今,看陆绎的意思竟然要将吴节留下,送去南衙问罪。
代先生顿时急了,一拍桌子,怒喝:“吴节你说什么混帐话,三小姐清清白白,你如此毁人名节,传出去,我陆家颜面何存?老太爷病体沉重,听到这子虚乌有之事,若被气出个三长两短来,你就算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添的。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我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君子行事当光明正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可胡乱承认。若是在学堂里,一顿扳子是少不了的。”
代时升这句话说的很有技巧,一是提醒吴节冷静,不要胡乱承认自己和陆三小姐有sī情,否则今天只怕就要糟糕了;二是提醒陆家两位老爷,三小姐的名节要紧,陆家的名声要紧,半了吴节不要紧,陆家只怕就要成为京城达官贵人们口中的笑柄了。再说,陆老太爷病成这样,你们若想早点让他死,就可劲的折腾吧。折腾得热闹了,陆家的擎天柱一倒,你们也要跟着完蛋。
代先生说完,又吞了一口气,指着吴节:“还不快滚,看着你就生气,别在这个添堵塞。”
吴节也知道自己刚才一时气极说错了话,心下也是后悔。
见代先生替自己打圆场,心中也是感jī。
可表面上,他还是装出气愤的样子,猛地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大笑:“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在你们陆家的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是我癞蛤蟆想吃天蛾肉,算我倒霉!”
至此,吴节算是彻底同陆家决裂了。
这个陆家,吴节也就对代先生心怀感jī,同陆胖子情同兄弟,至于其他人……哼哼……
陆家两个老爷知道代先生是父亲的首席智囊,他说出的话在陆家比他两人还管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代先生的话就是陆炳的话。
经他这一提醒,也都是丧气,再不想拿吴节怎么样。
二人都气得浑身乱颤,不住口大喝:“狂生,狂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而已,等中了进士在狂不迟!”
看着吴节的背影,代先生也是心中难过。这可是他最看重的弟子,如果依靠陆家的大力提携,不出二十年,必将成为陆家的一大臂助。等新君登基,又有前一阵子陆家和裕王府的旧情,二老爷将来未必不能大用。到时候,又吴节之如陆家,正如胡宗宪之如严嵩。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吴节在陆家受了这口气,顿时jī发他心中的那一口气。回家之后,也不在接受同期举人们的邀请,所有的文会和邀请一概推了,终日在屋中看书写字,准备来年的春闱。
来年进士科的考题他早已经到手了,也背得烂熟。不过,在这个时代能够中进士的乃是文坛一等一的精英,将来就算你中了,若学养不够,一开口就漏黄,免不得要引人笑话。况且,这个时代因为没有唐、宋两朝,国学上的许多知识也变得面目全非,许多典故都变了,或者用不上。
现在得抓紧一切时间好好恶补一下。
因为,他除了在明朝闭门读书,在偶尔穿越回现代社会的日子里,也抓紧一切时间背诵有用的知识。
说起梦回现代,吴节发现时间变得越发地不受控制起来。
首先,穿越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现代社会的一切也变得越来越不〖真〗实。比如上一次穿回去时,他参加了一次单位组织的篮球赛。在球场上猛跑了四十分钟,竟然没有一点累的感觉。
就在那场比赛中,吴节在抢蓝板球的时候,不小心被人一脚踢在小tuǐ迎面骨上,被直接踢得倒在地上。一条小tuǐ肿得好象一个皮球。
送到医院去,一拍片子,说是骨裂,要养两个月。
说来也怪,在受伤的时候,他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从头到尾就好象在看一出电视剧。
这一点岂不正好说明,彻底穿越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也许再也穿不回去了。
实际上,吴节已经彻底习惯了明朝的生活,虽然没有电脑电视电灯电话,可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关键是,在这个世界,他有自己的目标,并为此奋斗,不像在现代社会里浑浑厄厄,混吃等死。
人活的就是一股子精神气,真让他选择,吴节宁可永远呆在这个世界。
既然意识到彻底穿越的日子越来越近,吴节就趁这段时间没有杂务缠身,好声琢磨了一下自己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准备妥当。
两个世界的物质不能相互交流交通,可知识并不受这种局限。
说到底,吴节之所以能够在明朝混得风生水起,靠的是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和超强的记忆。能够提前知道从县试到殿试的所有考题,并事前背得滚瓜烂熟。
靠着这一点,吴节自认为将来就算拿个状元也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
可中了进士,进入官场不过是开始。他今年才十七岁,如果能够活到八十岁,还有六十多年。
人生就是一场考试,而这场考试你却不能提前拿到题目和〖答〗案,需要凭真本事一道一道题地解答出来。
吴节,你的目标就是满分。
穿越者也是有自尊的,不求更好,只求最好。
“科举上的东西已经准备妥当了,国学知识也在逐渐积累,这一点在古代也能补课。倒是现代管理学、经济学和科学知识在古代也没处学去,这一点得抓紧时间在现代社会充电。”
很快,吴节就给自己开出一个书单。
首先《行政管理学》得找几本,中学的〈化学〉课本要背熟了,〈物理〉也不例外,还有〈数学〉。接着就是在图书馆找几本〈经济学〉的入门书籍,凯恩斯、康采恩什么的都要读读。
当然,这些都是理论知识,理论化为实际还有很长的路子要走,一时也未必用得上。
真正能够拿来就用,变能深刻改变这个时代的,还得靠基础工业。
在以前,吴节也没少看过架空历史书。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穿越神器玻璃制造,然后是小水泥厂,小化工厂什么的,这些东西依靠明朝的科技水平和生产力可以很容易地就被复制出来。
为此,他还寻来许多土法上门的小作坊工业流程,一一都背熟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自己将来宦途不畅,也可以在家乡经商办厂,混个富可敌国。
不过,因为寻来的东西比较杂乱,刚开始时还找不准方向,不知道该如何入水。好在他在偶然的了几本很有意思的群穿架空小说,比如〈临高启明〉、比如〈mí失一〖六〗四二〉,都是同样明朝背景。
里面的自有一整套如何在明朝建立起一整套完整的产业链的操作方法,不拿来用真是可惜了。
在这段时间里,吴节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u盘,不管是什么资料,都胡乱地朝里面塞,都变成强迫症了。
在现代社会打篮球伤了tuǐ,当时没有任何感觉。可回到明朝之后,吴节就惨了,疼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也急得蛾子不住流泪。
好在现代社会里他已经看了医生,倒不怕什么,就是走路有些困难,需要柱着一个拐杖。
如果不出意外,要想痊愈也huā不了多少时间。
只不过因为不良于行,他现在不怎么出门,也没办法去送陆胖子。
十来天以后,朝廷的任职书终于下来了,陆胖子坐了船南下扬州,去当他的盐耗子。走的那天带信过来说吴节因为身体不好,就不用去送了。等来年春闱之后,若有时间,不妨去扬州寻他耍子。
死胖子现在也是个从六品的官,在京城虽然不起眼,可到地方上却大到天上去了,手头有权有兵有钱,跟土皇帝一样。
同时,包应霞的任命也下来了,外调去山东济南府做知府。济南乃是个大府,包大人年纪已经有些大,估计做完两任就该退休荣养,他的人生也算是圆满了。
吴节也替他高兴,又叫连老三送去了一份丰厚的程仪。
接下来,继续读书背资料。
又在家里呆了两天,一个便装小太监上门,说是黄锦派来的,请吴节去北顶娘娘庙游玩。!。
第二百三十七章 诏对开始(求月票)
“这个老黄搞什么鬼,大冷天的请我过去游玩?”吴节不住摆头。最近几日,天更冷起来。
自从第一场雪之后,出了十多天太阳。
到昨天夜里,天上突然落下鹅毛大雪,整个京城银装素裹,显得分外妖娆。
吴节前世本是北方人,只感觉神清气爽,正可惜小tuǐ还有些疼,否则早就出门看雪去了。
“或许,北顶娘娘庙风景不错,老黄想请我过去赏雪吧!”在屋里闷了这些日,静极思动,吴节顿时有些按耐不住。
加上黄公有请,人家乃是首席内相,不好不去。
就立即让连老三雇了马车,就要过去。
“等等,公子你tuǐ伤还没有好,怎么乱跑。连叔你也真是的。”蛾子一通埋怨,弄得连老三有些尴尬。
这几日,吴节总算没有到处乱跑,整日呆在家中。蛾子看到吴节的伤tuǐ,心中虽然难过,可却感觉塌实了许多,只觉得就这么守着公子,却是人间最好的日脚。
吴节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哈哈一笑:“蛾子,你若不放心,随我一道去就是。在屋子中也呆得烦了,难道你就不想出去走走。”
蛾子哼了一声:“真当我想着跟你出去玩耍,公子,我是放心不下你呢!”虽然口中说得凶巴巴的,但她眉宇间却lù出一丝喜sè,立即就跳上了马车。
本以为北顶娘娘庙应该有不错的雪景,可真到地头,却让吴节有些失望。
这地方位于北京中轴线的北端,健得门附近。在后世正好位于北京市最繁华的地带。可在这个年头,这地方还很荒僻,到处都是农田,远远地还能看到一条小河,河北面却是一片黑压压的森林,生态看起来不错。只可惜正值隆冬,地上东一片积雪,西一片枯黄的野草,看起来就好象瘌痢头一般。至于树木,都掉光了叶子,光秃秃地迎接冷风,显得非常萧瑟。
说起来,这地方在后世也非常有名字,正是2008北京奥运会的奥体中心,在北顶娘娘庙的旁边就是大名鼎订的水立方和鸟巢。
当然,这两个地标xìng建筑还要等四百多年才会出现。
当年北京奥运会的时候,吴节也关心过一阵子,知道这座北顶娘娘庙的情形。
这是一座道观,始建于明朝宣德年间。占地一万多平方米,有山门殿、天王殿、娘娘殿、东岳殿、玉皇殿等气势恢弘的建筑群,一共四个大得出奇的院落。
可真进去,才发现里面简陋得很,完全不相后世那般宏伟。几个主要的殿堂都还没有完工,很多地方也有些破旧,比起西苑嘉靖皇帝的居所玉熙宫好不了多少。
不过,一旦看到北顶娘娘庙的红墙碧瓦,蛾子却显得很〖兴〗奋。甚至还站在山门前对着门口那棵松树看了半天。
小丫头本是南方人,这次来北京是她平身第一次看到北方的雪,和万物枯黄的景物,一切都透着新鲜。
黄锦约吴节来这里游玩,却没见着人。反到是有几个太监模样的人换了便衣,东一个西一个地站着,看是无意,却隐约有戒备的架势。
想来也可以理解,人家黄太监毕竟是内相,出门游玩,这保全工作自然要做到极处。
玉熙宫的太监吴节都认识,这几个人看着脸生,让他心中奇怪。
上前去问:“黄公到没有。”
被问话的那个太监一脸的冷淡:“黄公还没倒,你自己在观里等着。”
吴节无奈,只得带着蛾子进了道观,四下游玩,只片刻就将四个院子看完了,觉得相当无趣。
天气实在太冷,观中也没有其他游客,连个道童子都看不到,死寂寂的。
他感觉身上有些冷,就想去后面找个房间避避风,烤烤火喝点热汤什么的。
可蛾子却不依,径直跑进刚修缮完毕的娘娘殿上下左右地看着上面的碧霞元君神像,面上带着笑容,口中喃喃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吴节倒是奇了,问:“什么原来是这样?”
蛾子:“公子,我以前虽然没来过,可却人听过这里的事情。这京城里一共有五座娘娘庙,称之为五顶。麦庄桥是西顶;草桥那座叫中顶;东直门外,东顶;安定门外,北顶。
这五座娘娘庙中有三座供奉的都是肉身的娘娘。年龄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是一母所生的亲姐妹。有一天母亲带着三个女儿去逛南顶,大姑娘非要上大殿香案上坐不可,母亲阻拦不住。庙里的道士就劝说:‘她要上去,就一定是有根基的,不用拦她了。’谁知这位姑娘一坐金佛龛,立刻坐化,就成了肉身的娘娘。母亲悲痛之余带着剩下的两个姑娘去逛北顶,二姑娘又坐进了佛龛坐化了,成了北顶娘娘。母亲只好带着三女儿回家,谁知在归途中三姑娘闹着要逛西顶庙,母亲又答应了,结果三姑娘又在西顶庙坐化,成为肉身娘娘。”
说到这里,蛾子朝前走了一步,又是好奇,又往事畏惧。期期艾艾地问:“公子,你说,这神像真是肉身的吗?”
吴节哈哈一笑:“怎么可能。”
这个时候,神像后面的后门口转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人也朗声笑起来:“道家讲究的是*飞升,一旦得道,别说身体,就是家中的鸡犬也会一道上天逍遥自在,怎会留下蝉蜕?肉身菩萨那是佛家的说法,我们道家可不兴这一套。”
吴节转头一看,出来的正是嘉靖皇帝和东厂督公,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陈洪。
嘉靖皇帝身穿一件宽大的湖州棉布道袍,很薄,里面只有一件绢衫,大冷天的,看得人心中发寒。
这家伙,真抗冻。
嘉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道冠,手中拿着一把浮尘,在穿堂冷风中显得飘逸无比。
至于陈洪,则两眼yīn翳,一看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也同样做道士打扮,只可惜穿得极厚,跟个雪人一样,臃肿可笑。
吴节心中一惊,立即明白过来:什么来北顶娘娘庙游玩,分明是皇帝的诏对。
北顶娘娘苗始建于宣德年间,本不过是一普通的道观。可嘉靖初年,因为嘉靖的母亲非常喜欢这里的风景,经常来这里烧香还愿什么的。又让皇帝拨下一大笔款子从新维修,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皇家道观。这一点从道观大门上的匾额上书:敕建北顶娘娘庙,中的那个“敕”就能看出来。
难怪能够在这里遇到嘉靖皇帝,想来皇帝是想诏自己讨论厘金一事了。
不过,吴节还是奇怪,皇帝要想见自己直接派人叫他进西苑就是,又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吴节慌忙一作揖:“吴节见过道君,见过陈公。吴节先前接黄公的令,让我来这里游玩,却不想遇到道君神仙,真让人诚惶诚恐。”
大概是看出吴节眼中的疑huò,嘉靖淡淡一挥大袖,jī起的冷风让蛾子缩了缩脖子:“黄锦有事来不了,这里供奉有一册张三丰真人手书的〈〖道〗德经〉,本道君今日过来看经,听说你到了,就过来来想传你去玉熙宫的,可那里都拆光了。就连本道君也搬走了,索xìng在这里与你见面。”
还没等嘉靖说完,旁边的蛾子就惊叫一声:“哇,你是神仙,真的是神仙啊!”
就走上前去,跪在蒲团上不住磕头:“神仙老大人,千万保佑我家公子大富大贵,身体健康,到高中进士。”
见蛾子扑上去下跪,吴节大惊,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让她回避,这下只怕要糟。
旁边,陈洪也是脸sè一变,满眼杀气:“大胆!”就将右手握成凤眼拳的架势。
他和黄锦一样,也是有数的拳法高手,否则也不可能掌管东厂这样的强力机构。
嘉靖却是朝陈洪摆了摆手,正sè问蛾子:“你这小女娘从什么地方看出本道君是神仙的?”
蛾子抬起头用景仰的目光看着嘉靖:“老神仙,蛾子里三层外三层穿得厚实,已经冻得手脚发木。这天冷成这样,普通人穿如你老人家穿这么点衣服,只需半个时辰就僵了,一个时辰绝对冻死。可你却谈笑自若,想来定是寒暑不侵,那不就是书里的神仙吗?”
这一句话正好搔道嘉靖皇帝的痒处,他常年服用仙丹,丹毒早就深入骨髓里去了,也感觉不出冷热来。因此,大热天的时候,他总喜欢穿棉衣大氅,到了数九寒冬,偏偏是宽衣薄衫,就是想显出自己与常人的不同。
当下,皇帝哈哈一笑:“你这小丫头倒是眼尖,叫什么名字?”
吴节忙道:“回道君的话,她叫蛾子,是我的贴身丫鬟,不懂事。”
“不错,不错,是个伶俐的女孩子,有些像你书里那个忠心耿耿的俏晴雯。”夸奖了一句,嘉靖又笑对蛾子道:“没错,我就是神仙,方才你的祷告我已经听到了。你家公子大富大贵身体健康什么的,本真君可保佑不了。一切皆有定数,非人力可为。”
蛾子欢喜得眼圈都红了:“还请神仙保佑,若公子将来中了进士,我年年过来给烧香。”
嘉靖笑得更欢畅,一挥袖子:“蛾子,不错这个名字取得好。飞蛾扑火,虽百死而不悔。烈火中陧盘,未必不飞出只金凤凰来。下去吧,我同你家公子还有话要说。”
“是,谨遵法旨。”蛾子又磕了一个头,退了下去。
陈洪也退了下去。
殿中安静下来。
嘉靖盘膝坐在蒲团上,看着吴节:“你的条陈朕已经看过,也揣摩了好一阵子。吴节,你好大胆子,竟然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富贵荣华长命百岁什么的,朕自可保佑你。可今日若不说出个道理来,一切都要休提。”!。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从弄臣到干臣的关键
嘉靖的话说得很是平淡,面容也是异常平静,可吴节依旧能听出一股yīn森森的味道来。
这句话中包含有两层意思:一,这个条陈他也吃不准,需要吴节解释。若说得中了他的意,自然会简在帝心;二,若说得不好,嘿嘿,金杯与汝饮,白刃不相饶。
吴节自然知道自己所上的这个条陈的厉害之处。
说到底,这个折子上所说的东西完全照搬明末的厘金制度。就是允许地方军队在战区设置关卡,收取商业税没,自行凑集军饷。
这一举措虽然可以让朝廷在战争期间不用花一文钱军饷,可后果也是严重的。不要说是明朝,即便是其他朝代,军队的后勤给养、军饷器械都是由国家财政统一拨款。可说前线的士兵的每一件衣服、所吃的每一粒粮食都需从后方,由单独的配给体系供应。
如此,中央就可以利用财权加强对军队的控制。
可这个制度一出,军队有了自行征税的权利之后,军政一把抓,经济上对朝廷的依赖程度下降为零,换谁做这个军事长官,都不会鸟中央政府。
这样的结果就是军阀割据。
然后,乱世降临了。
嘉靖皇帝可不是昏君,不但不昏,对于权力和政治的嗅觉比起普通人却要敏锐上三分,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若换成其他的臣子上这样的奏折,光一句“心怀叵测,其心可诛”就足以让上条陈的人万劫不复。
皇帝和吴节前段时间天天呆在一起,极喜吴节的青词和小说,对他也算了解。知道吴节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同朝中各大势力也没有任何瓜葛,这样的条陈也不可能出自他人的授意。
如此才没有当场发作,反秘密会见吴节,探讨其中的细节。
厘金制度关系实在太大,很有可能养出一个庞大的军事集团,对明朝的文武相制,以小制大,中央强地方弱强干弱枝制度的一种反动。就算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也不为过。
正因为如此,嘉靖皇帝觉得西苑里耳目众多,索xìng就将诏对的场合设在北顶娘娘庙里。
嘉靖看着吴节,心中却是有些黯然:等下吴节若能说服朕倒是罢了,若说不通,只能舍弃他了。此例若行不通,以后也不用再提,而且得严格保密。否则,让有心知道,难免不会兴起同样的风浪。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旦让别人知道朕曾经在这事上面动心过……后果不堪设想。
忍不住皱了一下眉,暗叫一声可惜:吴节啊吴节,你也知道朕宠着你信任你。你平日里shì侯朕,写写青词,做做文章,将来中了进士,朕肯定会让你有个好的去处。奈何……好今日就看看你在军国大事有有什么过人之处,若不过是一个大言炎炎之辈,今日定叫尔走不出这座道观。
……
吴节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说句实在话,今天嘉靖皇帝还真是打了他一个突然袭击。若换成其他人,只怕早就懵了,或者被他这一句话吓得hún不附体。
好在吴节毕竟是一个现代人,对于等级观念,或者所对于所谓的权威有一种天生的叛逆。加上这几日他也预先揣摩过诏对时该如何说服皇帝,心中已有腹稿。
当下也不畏惧,却是一笑:“道君,吴节自来就是个胆子小的人,何德何能,敢给道君出主意。只不过,道君问起如何改善前线的窘迫状况,这才有感而发,照实回答罢了。至于个人的荣辱沉浮,只要能解道君之忧却也顾不得了。”
嘉靖依旧一脸平淡,却扭头朝大殿外看去。
柳絮一般的雪突然飘飘扬扬地落下来,静谧无声。
陈洪还是那张凶横的脸,蛾子却不惧怕,反主动同他聊起来:“大叔,这里实在太冷,有没有避风的屋,生炉火才好。”
“随我来。”大约是觉得蛾子站在院子里也不法,难免打搅到万岁爷和吴节的诏对。陈洪冷冷地应了一句,转身领着她进了旁边的一间耳房。
“夏有凉风冬有雪,便是人间好时节。可朕在位四十年,没一日清闲过,这做皇帝却是世上一等一的苦差事。”嘉靖不为吴节这一句话说动,反道:“这四十年来,朕的内阁、六部的官员换了一茬又一茬,很多人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了。这其中有机敏百变善于揣摩人心的,有愚蠢透顶,或者心术不正的。所谓人上一百,形形sèsè,这么多人,正直者有之、刚烈者有之。可无不试图用他那一套打动帝王之心,以图攀龙附凤之举。朕看得倦了,也听得累了。有话直说,不要弄话头。”
嘉靖这话说得已经有些不客气了。
吴节背心微微出汗,他还是低估了嘉靖的智商。以为自己说一些什么从后世的所谓宫斗电视剧上学来的套话,大话,就能将皇帝给忽悠过去。却不想,嘉靖皇帝在位这四十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能够混到皇帝身边的朝廷重臣,谁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尖子。若没有三分本事,还真要被他们给架空了。
说起人情事故,说起情商智商,吴节根本就不够看。
吴节立即醒悟过来,要想和古人玩心眼,耍手段,这是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
作为一个现代人,优势在于超过古人的见识,和对历史的先知先觉。
任何试图在嘉靖面前秀口才的行为,都注定会失败。
吸了一口气,吴节也不废话,径直问:“陛下是否担心一旦军队有了财权,就不受中央节制,酿成大患?”
嘉靖没想到吴节说得如此直接,一时有些预想不到。别的臣子见了他,都是战战兢兢,每一句话都要斟酌良久才敢说出口。而且,所说的话都尽量弄得含而不lù。很多时候,皇帝和臣子之间的诏对更像是打哑谜,要么都是了然于xiōng,要么大家都是一头雾水,也不会给谁留下把柄。
这一套,严嵩玩得精熟,是个中高手。
不过,吴节这么同自己说话,还是让嘉靖心中微微不快,哼了一声,脸sè难看起来。
做君主的,最讨厌自己心思被臣子猜出来。
吴节也开始紧张起来,可以说,这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所遇到的最大一个危机。是将自己从一个弄臣变成干臣的关键。
雪还在静静地落着,这是隆冬的标志。
在距离北京数千里的地方,一大早,白雾就笼罩了四野。
天气冷得厉害,从这里放眼望去,连成一片的麦地空旷无人,连同麦田田隆边上那几棵光秃秃的白蜡树,显得寂寥。
不过,大运河上却有船只穿梭往来,显得热闹。
大约是雾实在太大,船只都行的很慢,不断有梢公喊着号子,回避着来来去去的商船。
这里已经是大运河德州段,从京城出来,这一路上所看的商船就没有断过。
第一次出门,一切都显得新鲜有趣。这两日对陆畅来说,简直就是天堂。没有了院子里那些勾心斗角的复杂人事关系。船上所有人见了自己都是一脸的恭敬,“大老爷,大老爷”地喊个不停,简直就是拿他当菩萨供着。
这还是开始,一旦到了扬州那种天下一等一繁华之地,作为盐运使司的判官,手握重权,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富可敌国的盐商的生死荣辱。到那时,这人生才算是过得有些滋味了。
最最重要的是,自从出门之后,没有人约束,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只是……
回头看了一眼一脸幸福跟在后面的丁香,胖子却微微一叹,觉得有些头疼。
这个小女人刚同自己圆房,得了滋润,出挑得越发地俊俏起来,眉宇之间总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喜sè,对他也是千依百顺。不过,只在饮食这一桩上对陆畅控制得极严。荤腥是一概不许,一旦在菜肴里看到一点油星,就如同被人踩中了尾巴的猫,说翻脸就翻脸。
就连船上的船夫们也知道陆老爷念佛,见不得肉,都改吃起了斋。
实在忍不住了,才在停船的间隙,偷偷地跑到岸上的酒馆里解谗。
两三天下来,清汤寡水,生生将胖子折腾得两眼绿光,看到那些lù着黝黑胳膊的艄公船夫,却自动替换成烧鸡卤肘子,人都快变成神经病了。
不吃肉,勿宁死。
陆畅这次去扬州上任,随行的除了丁香,还有程管家和两个奴仆。丁香且不说了,程管家是外宅的老人,五十来岁,一向不得志,这次去扬州属于是变相的发配。这老头是个憨厚之人,也不管事。
另外,同行的还有一个文的秀才,是陆胖子在学堂里的同窗,沾了些亲。学业很差,中举无望,索xìng做了他的师爷,去扬州发财。这个文秀才身体孱弱,一上船就吐,晕得七荤八素,如今还在船舱里躺着。
“今天中午吃什么呀?”陆畅吃了三天豆腐白菜,嘴巴里除了鸟,连洪水猛兽都淡出来了。虽然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可心中还是抱着一丝幻想。
“老爷身子要紧,依旧是昨天那样。”
“难道就不能加点肉,实在不行,弄条鱼也可以啊。”
“老爷,不能啊!”
死胖子一脸的失望。
正在这个时候,一股浓郁的炖牛肉香味从舱里传来。
这下,陆畅的口水却控制不住地渗将出来。心中大喜,一把抱住丁香:“姐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终于知道心疼人了!”
丁香被丈夫一把抱住,心中一热,脸却红透了。慌乱地朝四下看看,还好,周围都是白茫茫的大雾,也不会被人看到。
这几日,死胖子对她极尽体贴之为能事,又花样百出,让丁香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是不错,只恨不得这条水路再长些,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在胖子怀里温存了片刻,丁香总算在mí乱中清醒过来。脸sè一变,猛地推开陆畅,就惊讶地叫了一声:“谁在做牛肉,不知道老爷见不得这种东西吗?”
“怎么,不是你做的?”胖子也是诧异。
“真不是我!”丁香摆了摆头,很是恼怒:“一定是船上的下人们不知道好歹,不懂规矩。真以为出了府,没有管束,加上老爷你又是一个好xìng子,就放肆起来。今日定好好好管教管教他们,老爷你也别管!”
说完,就急冲冲地朝船里走去,怒道:“谁,谁在炖牛肉!”
听说不是丁香为自己准备的午饭,陆畅大感失望,忍不住长叹一声。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到丁香惊天动地的大叫起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声音里带着极大的震惊和畏惧。
陆胖子以为出了什么事,心下一惊,也冲了进去。
却见船舱正中的地板上铺着一条猩红sè的地毯,上面摆着各sè果子冷盘,正中是一大钵白萝卜钝牛肉。
那一钵牛肉都是上好的扁担筋,炖得稀烂,看起来呈现半透明状,上面还浮着一层黄sè的牛油。配合上雪白的萝卜,sè彩分明,异香扑鼻。
陆爽陆三小姐正盘膝坐在地毯上,手里端着一只青瓷牛眼睛酒杯:“文公子,来,喝了这一杯。”
而那个文秀才则瑟缩着身子使劲地朝墙角里钻:“三小姐,晚生不能饮酒……这种蒸馏美酒,却是……却是……受用不起。”
三小姐的脸显得有些脏,看起来颇为狼狈,可笑容却显得欢畅自在。
“小妹,你你你,你!”陆胖子高高地跳了起来。
“你怎么吓成这样,二哥,你还是个男人吗?”三小姐一口饮尽杯中酒,小脸已经微红,鼻翼上的几点雀斑也分外生动:“没错,我是逃出来的,已经在你的船舱里躲了三天了。哎,又脏,又冷,又臭,还饿。”
将杯子扔到地上,陆三小姐又转头对丁香道:“丁香,准备一桶热水,再拿些干净衣服来,本小姐要沐浴更衣。哎,自由真好,这三日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第二百三十九章 利益的**
北顶娘娘庙。
吸了一口气,吴节也不废话,径直问:“陛下是否担心一旦军队有了财权,就不受中央节制,酿成大患?”
说出这样直接的话,他还是有些紧张。
不过,这一关无论如何得过去。
说到底,吴节还是不想做一个单纯的弄臣、宠臣。
首先,他的目标是混进文官队伍,依科举正途入仕。明朝文官集团才是决定政治和舆论走向的最大势力,即便是皇权,也要受其约束。如果吴节从一开始就将自己定位成一个东方朔式的人物,对自己将来的发展有极大影响。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嘉靖皇帝没几年好活了。等到新君登基,也没吴节什么事了。
所以,目前的他有两件事需要做。一是中个进士,拿到进入翰林院的资格;二是在政坛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产生一定的影响。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不习惯那么多弯弯绕绕。与其弄巧,不如藏拙,有话直说就是了。
嘉靖在明朝的历代君主中,就其政治能力和权谋而言,至少能排进前三,仅次于太祖和成祖。自己这么说话,虽然可以引起他的不快,可其中的道理,却应该能想得明白。
所以,也顾不得嘉靖难看的脸sè,吴节又缓缓道:“陛下这么想确实有道理,不过,依臣看来,此举不过是权宜之策。厘金制度只为解决东南剿倭事宜,一旦平定倭乱,就可以取消。难不成,战事平定之后,朝廷还会在江南保留几十万常备军不成?”
确实,比如现在主持东南战事的胡宗宪的浙直总督衙门就不是一个常设的机构。他本有兵部尚书头衔,为了这场战役,特意从中央派出到地方。一但战争结束,这个总督衙门就会立即撤消。
不像后面的清朝,实行的是督抚制。总督和巡抚并行,总督统管全局,巡抚主持地方政务。
“权宜之策?”嘉靖的脸sè缓和了些,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浙直总督衙门随时都可以撤消,也不怕有人有了经济大权之后,拥兵自重,行割据之事:“不过,此例一开,将来国家但有战事。兵部、户部、内阁为了省钱,也照此办理,岂不天下大乱了。那些人可精着呢!”
皇帝冷笑一声:“一旦国家需要用钱了,要掏他们腰包了,一个个如丧考比,见天喊穷。甚至,还将主意打到朕的头上来。”
嘉靖的愤概吴节可以理解,这同明朝的财政制度有一定关系。明朝的中央财政每年腊月的头一天,内阁和司礼监,再加上皇帝就会坐到一起做一个本年的财政预算。各部门,各地方需要用多少钱都是有规定的。当然,这其中还要留出一些余量,以备不时之需。
问题是,备用金虽多,可也架不住四方伸手。于是,这预留部通常会在六月前被挪用一空。下半年一旦有突发事件,大家也只有抓瞎。
到这个时候,文官们都会把眼睛盯到皇帝的体己银子上。反正你是皇帝,天下都是你的,要钱做什么呀!你若舍不得出血,就是昏君,等着被御使言官们骂吧。
所以说,明朝的皇帝就是被这些文官们活生生逼成财mí的,实在是被他们拆借得太多。借了又不还,日子过得苦啊!
当然,也有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比如万历。不但不借,反变着法儿广开财源。得罪文官的下场很是凄惨,于是,万历同学一身集昏君、庸君、暴君几大名号于一身,变成了九五之尊中的反动典型。
“乱不了,乱不了。”吴节突然微笑起来:“陛下想差了。”
嘉靖知道吴节正说到最紧要的关头,也不发怒。实际上,他现在也被中央恶劣的财政状况弄得焦头烂额,但凡有一点辙,都不肯放过。厘金制度实在太yòu人了,如此大一场战役,每年光军费开销就得八百万两。
天见可怜,如今的大明朝每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三百两万。
等到万历张居正改革时,实行银本位制度,一条鞭法之后,太仓的入项才上升到四百到五百万两。
这场东南战役拖的时间实在是长了点,朝廷拆东墙补西墙,漏洞越来越大,有全面崩溃的迹象。
就嘉靖皇帝来说,即便是一杯毒酒,也得喝下去。
嘉靖:“说下去,说说朕错在何处,怎么就乱不了。今年méng古俺答可是直接打到朕的眼皮子底下了。东南不靖,我看这北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得用兵。你这个厘金制度一出,宣府、大同的边军也照此办理。对了,还有延安、榆林,东北那边的山海关、宁远。整个九边都各自设卡收税,朕只怕到时候连一兵一马都节制不住了。”
吴节:“臣上的这个厘金制度只是军队在对内作战的时候才临时采用,对外战争却是不用的。比如说九边对北用兵吧,就算设置厘金局,设关卡收钱,也没处收去。北方都是军镇,地方凋敝,商贾不行。骡马又是朝廷专营,总不可能让军队到草原上去设卡吧。他们真有那个本事杀到草原上去,国家也没有边患一说。”
“至于对内,内地有战事,地方早就一片糜烂,别说商税,就算是田赋,只怕也收不上来。厘金只不过是把朝廷损失的部收上来罢了,对国家来说不但没有任何损失,反是一件好事。所以说,厘金制度只不过是专为应付叛乱、民变所设,真到那个时候,国家一团混乱,还怕出现军阀割据吗?再说,一个刚正的君王,自有统御军队的能力,所谓将将之将也。若君王连军中统帅都统御不住,就算没有厘金制度,也会出现军阀。”
吴节最后抛出一个糖衣炮弹:“再说了,真要实行厘金制度,设置厘金局,也不可能让军队自己说了算。他们说收多少就收多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那是不可能的。朝廷必然会派出官员主持,监督税赋用途。等到战争一结束,军队解散或者各归建制,也不可能将没用掉的部sī分了事,还得归还国库。就拿胡总督所执掌的南方五省来说,都是膏腴之地,一年下来,收千万两银子也是有可能的。若在调高厘金,两千万两都有可能。前线军费才多少,*百万两顶天了。战争一但结束,国库至少增加上千万两入项。”
话还没说完,嘉靖霍然站了起来:“当真!”一张死人脸已经彻底变sè了。
上千万两,这可是朝廷三年的收入啊!
当然,这事实际操作起来肯定有许多变数,不过,每年弄三四百两还是有可能的。
怎么不叫人动心?
只一瞬间,嘉靖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可所有的念头无一不被白花花的银子的光芒给掩盖了。
穷,实在是太穷了。
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嘉靖皇帝又不是聋子瞎子,怎不知道外面是如何议论自己的,又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家底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如吴节刚才所说,厘金制度不过是对内战争时的临时举措。真到内乱之时,国家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只要能将乱贼剿灭,也顾不了其他。至于出现军阀,也不是不能控制。明朝对于文武相制,大小相制早就积累起一整套的政治经验,对这一点,嘉靖皇帝还是有信心的。
“禀陛下,这个条陈,臣已经推敲过许久了,已然酝酿成熟。”吴节肯定地点了点头,看到嘉靖神采飞扬的表情,他偷偷地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关自己算是过去了。
或许,这是自己的一个机遇。过去了,就算是在大明朝政坛上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这个厘金制度一出,不管是支持的还是反对的,肯定都不会在少数。
以明朝官员们党同伐异的xìng子,不管怎么说,吴节肯定会拥有一大批同志。这就是他未来在政坛上立足的根本。
“好好好。”嘉靖皇帝终于lù出灿烂的微笑,又一身松弛地坐到蒲团上。并指了指身边:“吴卿且坐,详细将你这事说说。”
“是,陛下。”吴节也学着皇帝样子盘膝坐下,将着个厘金制度从头到尾说将起来。
当然,这个制度吴节完全照搬了曾国藩和李鸿章当年的那一套,数据翔实,有根有据,自然有极强的说服力。
当然,他也不怕说出纰漏。实际上,全然照搬的数据挪到明朝来还算是保守的。
毕竟,清占全世界一半以上的gdp大多来自农税,建立在土豆、红薯、玉米等高产作物的基础上。至于商业,却还是比不上明朝。
如今的大明朝正处于资本主义的萌芽阶段,整个商业社会都处于蓬勃的上升期。厘金只收商业税,就其数量上,却要比清朝时大上许多。
这一点嘉靖也看出来了,时不时打断吴节的述说,纠正他数据上的错误,微笑道:“吴爱卿为人稳重,不肯将话说满。不过,数字这种东西,还是实说的好,不用刻意压低。”
吴节有些惊讶,他也没想到嘉靖对数字如此敏感。这家伙,很有些后世技术官僚的气质啊!
很快,吴节就和嘉靖一道商议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就是由浙直总督派出人手设置一个厘金局,不过,朝廷得派出御使监督资金使用情况,必要时候可以行使否决权。
当然,皇帝还特意派出了一个太监,在收取的厘金之中提取一成,充实内虏。
嘉靖皇帝还是不忘从中获取个人好处,否则,一旦战事结束,节余部分充入国库,再想伸手,就有些难了。!。
第二百四十章 惊变
雪还在静静地落着,整个北〖中〗国已经被一层白sè覆盖。这一场雪从昨天落到现在,开始大起来。
也不知道在大殿里坐了多长时间,北顶娘娘庙里的松柏还有那一棵古槐树已经变白。
嘉靖皇帝站了起来,将长袖一甩,裹在双臂上,然后背着双手走到门口。面上带着喜sè:“去年冬天自入冬以来,二十来天没有下雪,以至于整个顺天府农作物歉收,看今年这种情形,应该有个好收成。瑞雪兆丰年,儒家讲究天人感应,若遇天灾,臣工们都要逼着朕下罪自诏,如此大雪,他们应该没有什么话说吧。”
天人感应那一套吴节觉得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自然现象什么时候同君王的德行牵扯在一起了?
所谓天人感应,西汉时的董仲舒认为,天和人同类相通,相互感应,天能干预人事,人亦能感应上天。董仲舒把天视为至上的人格神,认为天子违背了天意,不仁不义,天就会出现灾异进行谴责和警告;如果政通人和,天就会降下祥瑞以鼓励。
吴节现在批着一张儒生的皮,当然不可能反对,只是暗自腹诽。
说起来,这不过是儒家对君权的一种制约。君权神授,却要受到上天的监管,不能肆意胡为。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大殿里四下通风,一身都快要冻得僵硬了,脸上也冷得没有血sè。
见皇帝站起来,大叫一声“太好了”就吃力地从蒲团上挣扎着站起来,柱着拐杖走到皇帝身后:“那还不是因为陛下的德行。”
嘉靖哈哈一笑,看着吴节道:“冷了?”
吴节打着哆嗦:“陛下乃是半仙之体,臣*凡胎,自然比不了。”
嘉靖:“朕素食少餐,已经避谷数日。你既然冷成这样,不如去禅堂喝口热茶,陪朕用些茶点,顺便让住持将那册供奉在观里的三丰真人的《〖道〗德经》取来一观。”
吴节高兴得差点就说了一声:“那感情好。”
禅堂位于大殿旁边的耳房,里面倒也清雅,墙壁上挂着一张老子骑青牛出关图。
走到门口,就听到蛾子银铃般的笑声:“陈叔你这面相看起来真是不错,是个有福之人,至于贵不贵,容我再瞧瞧。”
“咦,你懂得看相。”陈洪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惊讶,说完话,又立即板起了脸。
“咯,陈叔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别一见人就黑着张脸,虽然让人害怕很威风,可没人同你亲近,不也寂寞得很。”蛾子笑了笑:“我前一阵子同街坊几个大嫂闲聊的时候,听她们说过相术上的事情。你别不信,还说得真准。比如他们说从一个人的面相可以判断出你的财帛运势,可以看出你将来是做官还是发财。
在面相中,有一个位置主管此人的财运情况,这个位置就是财帛宫。从“财帛宫”的位置来看,它位于一个人面部的鼻头及其周围的位置都可以叫做财帛宫。果“财帛宫”的位置良好则象征此人的财运上升,十分适合经商发展。对于一个良好情况的“财帛宫”而言,首先得判别方法便是要鼻头饱满,即鼻头的位置有鼻肉包裹,用手指轻轻按压鼻头位置则富有弹xìng,其次在鼻头上肤sè亮泽,无疤痕、皱纹等。这样,就算你将来必定大富大贵,财源滚滚。”
“还有这种说法。”陈洪一呆,忍不住伸手去mō了mō自己的鼻子,道:“我不过是一个做下人的,富贵什么的都不放在心上,也没想过发财。”
蛾子突然白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是死人呢,却原来会动啊!”
“你!”陈洪又惊又怒,声音尖锐起来:“好大胆子!”
蛾子又哼了一声:“你喊这么大声音做什么,我就是闷得难受找你说说话儿,值得发这么大火吗?”
“大胆!”陈洪气得直打哆嗦,还在再叫,突然间,门口传来嘉靖“哈哈”的笑声。
立即白了脸,站起来立到一边:“真君。”
“原来是老神仙了。”蛾子也站起来,又朝嘉靖一施礼,并对吴节说:“公子,陈叔闷得很,我也不过是想同他说说话,却不想他却恼了。”
说完不服气地瞪了陈洪一眼。
嘉靖饶有兴致看地了他们一眼,问“小丫头,饿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
蛾子:“缺是有些饥饿,要不咱们走吧。”
嘉靖:“别忙,我同你家公子还有话说,先在这里用些茶点。”
道观的茶点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也就是两盘白糕,一碟子松子。
见吴节进来了,蛾子不说话了,小心地站在一边shì侯。陈洪也立在墙角,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不片刻,道观住持将那一册《〖道〗德经》请了过来。
嘉靖和吴节忙洗了手,恭敬地捧过来,打开了看了起来。
这还是吴节第一次看到张三丰的真迹,心中难免好奇。就同嘉靖一边观看,一边说着闲话,也不拘谨。
二人以前也这样随便说过许多次话,都很随意。
其间,皇帝还命吴节说一段关于〖道〗德经的故事,有些故意给他出难题的意思。
〖道〗德经乃是道家的无上典籍,不可亵渎,自然也没有什么民间传说。
吴节却是想都不想,就随口说了一段《三言二拍》中一个牧童梦中显达,可现实生活中越来越凄惨,最后被庄子用一本〖道〗德经点化的故事。
嘉靖连叫有趣,又一声感叹:“是焉非焉庄周梦蝶,这个故事妙。”
看得旁边的陈洪心中大震,他是东厂都督。平日里,都是黄锦在shì侯皇帝,也不知道玉熙宫中的情形。今日一见,这才知道吴节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居然重要到如此程度。其亲密程度,颇似对当初的陆炳。
看来,一个新贵就要冉冉升起了。
吃过茶点,腹中有食,也不冷了。嘉靖兴致一来,就要到观外看雪,让吴节shì侯。
吴节没有办法,只能打点起精神跟了出去。
嘉靖皇帝背着双手在空地上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说话。
陈洪自然也要随行护驾,却不敢打扰了皇帝的xìng子,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
至于其他东厂的番子,更是三三两两地散布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暗自警戒。
蛾子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对眼前这种冷清有些不喜欢,就站在陈洪的身边,不住地找他说话“陈叔,陈叔”叫个不停,弄得陈洪哭笑不得,偏偏又不好发作。
北顶娘娘庙位于北京城中轴线的北端,虽然在郊外,可却是进出城的要冲之地。午饭之后,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出城办事的要赶在晚上关城门之前回家,而进城办事的也都开始陆续离开。
过不了多久,外面那条路热闹起来。
有马车、牛车辘辘而过,更有几匹骆驼排成长队,驼铃声清脆悦耳。
冬季已经到了,不少烧炭的商人带着木炭进城贩卖。不断有木炭落到地上,然后被行人一通疯抢。
一副盛事画卷跃然而出,嘉靖看得有趣,就站在道观旁边的空地上笑吟吟地看着。
倒是东厂的探子显得非常紧张,这种情形,保安工作不好干啊。
可万岁爷乃是天下一等一有主见的,他决定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敲定了厘金一事,又看了张三丰的真迹,嘉靖心情极佳:“吴爱卿对与经济钱粮乃是个中好手,却不知道做实事的能力如何。厘金局草创之初,万事繁杂,要不你挂一个御使的头衔去主持一下。”
吴节苦笑:“道君,只怕吴节去不了。监察院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请流们的大本营,没个进士出身,就算去了,臣骂也要被他们骂死。”
“却也是。”嘉靖一笑:“别说你,就连朕他们也敢骂,也喜欢骂。你这次中了解元,虽说在士林中也算是小有名气,可毕竟是一个举人,还不入流。”
吴节本来就不打算去东南,当下又接着说:“道君,还有一桩,没几个月就是春闱,厘金局的事情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走上正轨的。”
所谓春闱,就是科举考试中的会试。考期定在农历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三场,每场三天。因为是在春天考试,又叫春试。
现在已经是农历十月中旬,也就是现代社会的十一月初。距离会试,只剩三个多月时间。古代交通又不发达,从北京乘船去江南,一来一回就得两个月。扣除中间耽搁,等回京城,黄huā菜都凉了。
自己如今虽然有皇帝的宠信,可如果不能中进士,挤不进主流官僚阶级,将来的成就也有限得紧。
“不急。”嘉靖突然冷笑一声:“吴爱卿此议动静实在太大,可谓翻天动地,也没有旧例可循,非朕可以一言而绝。到时候,还得用让内阁和司礼监议一议,甚至六部大议都有可能。不是短期可以决定的。你也不用急着回话,一切等考完进士科再说。朕虽有心大用于你,奈何你没有进士功名,又没有从政经验,且专心备考。”
吴节听嘉靖这么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怕就怕皇帝把自己派去江南主持厘金,错过会试。厘金制度一出,自己这只蝴蝶算是在明朝扇起了大风浪,接下来,蝴蝶效应将会越来越明显,未来的历史究竟要走想何方谁也说不清楚。三年之后,再去考,吴节可没有任何信心。
“多谢陛下体恤,臣感jī涕淋。”
“你这次乡试考得不错,总算没有替朕丢脸。朕身边的人,若是名落孙山,岂不笑话?”嘉靖将背着的双手松开,有夹杂着雪huā的风吹来。那两只大袖吃了风,高高鼓起,看来倒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吴节冷得缩了一下脖子,趁皇帝不注意地时候搓了搓已经冷得麻木的双手。
嘉靖又道:“这次会试你准备得如何了?”
吴节:“臣最近正在闭们读书,心中却没有任何把握。”
“不急,还有三个月。等下你就搬进西苑,一边读书,一边观政吧。”嘉靖淡淡道:“就做一个文渊阁校理好了,也不用去当值。”
这个官职表面上看来不过是一个图书管理员的角sè,不过却能在内阁和皇帝跟前行走,倒很是要紧。
吴节正要谢恩。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从旁边的官道上的一辆装大白菜的牛车上跃下来一个汉子。一个箭步就朝北顶娘娘庙冲来,大喊:“蛾子大姐,蛾子大姐,你果然在这里,让我好找,出大事了!”
这汉子生得獐头鼠目,一脸惫懒,显然是个游手好闲的泼皮。
今日因为有皇帝驾临,北顶娘娘庙的道士们有意无意地谢绝了所有香客。整个道观显得异常冷清,而东厂的人也将路口都给封住了。
可这条汉子突然跑来,却是让大家始料未及。
陈洪被蛾子缠了半天,刚开始时还有些不耐烦。可同她说了半天话,突然觉得这小丫头片子看起来虽然很凶,可为人却是不错。还不住地对他说,天气实在太冷,看陈叔你的脸白成这样,仔细受了凉,平日里要多穿衣服云云。
陈洪又些郁闷,自己位高权重,别人见了他都是战战兢兢,汗流浃背,废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偏生这小丫头对自己如此关心,又是不带任何功利的关怀,这感觉还真是奇怪。
不过,人家毕竟是一片好心,陈洪感觉心中一暖。
见有人突然冲过来,又高声叫着“蛾子大姐”陈洪脸sè大变,就将拳头握紧,只待一拳过去,就将这汉子放翻在地。
否则,若让他惊了圣驾,大家也只能一头撞死干净。
“啊,是老幺,怎么了?”蛾子认出那人,欢喜地叫了他一声。
吴节也吃了一惊,忙向皇帝告了一声罪,走了过去,低声道:“老幺你怎么来了,小声点,我正同一个神仙说话,别惊动了他老人家。”说完就朝嘉靖看了一眼。
老幺和吴节住在一个胡同,平日里喜欢吹牛,以设赌骗钱为生。
前一阵子还和他浑家弄过仙人套,很是骗了几个人。
只不过,最近失了手,差点吃官司。衙门里的扳子是逃脱了,可全副家当却全部赔了进去。
他看到一身仙气的嘉靖,吐了一下舌头,可声音还是很大:“吴大老爷啊,可将你找着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他娘的,欺负到咱们胡同的人头上,又欺的是你这个文曲星下凡的大老爷,是可忍,叔叔不可忍。”
吴节缓缓道:“有话说话,别扯其他。”说句实在话,他对这个泼皮非常反感,平日里连话都懒得同他说。可现在当着皇帝的面,却不能不想办法把他给打发了。
老幺本就是个泼皮,也不收敛,依旧眉飞sè舞地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吴大老爷,我的大老爷啊!前头你同蛾子大街刚来北顶娘娘庙烧香还愿,后脚就有一群凶神恶煞地人冲进了你老人家的宅子一通乱翻。那群人恶得很,又多,连老三本要上前去阻挡,可为首那两人也不知道在他耳朵边说了句什么话。老三就尿了,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被吓得不敢动弹,任由着人家又打又骂。”
“咱们毕竟是大老爷你的邻居,又是一个胡同里玩的,怎肯看着你吃亏。都是不服气,一通鼓噪,杀将进去。无奈寡不敌重,被一顿毒打。哎哟,小人腰上还吃了一tuǐ,到现在还疼得直不起身呢!”
老幺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揉着腰:“不成,等下我得去找郎中瞧瞧,哎,也不知道得huā多少汤药钱……小的见势不妙,好汉子不吃眼前亏不是。又想,不成,若这个紧要关头吴老爷你突然回来,一头撞着了他们,岂不是要吃亏。就搭了辆买白菜的牛车,紧赶过来给你老人家报信。”
说着话,不住地眨巴着眼睛,将双手朝吴节摊开,显然是想要讨些赏钱。
实际上,他也是抱着这么一个目的来的。最近他坏了事,穷得浑身虱子,老婆都快要跟别人跑了。若不再想些辙,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反正吴节有钱得紧,不如趁这个机会弄几钱银子,到晚上再去赌场试试手气。
吴节一看他要钱的模样,心中郁闷,这家伙说一半留一半,真是讨厌。他心中也是一惊:居然有人杀到我家里去了,谁这么大胆子?难道是……
就要伸手去掏银子,嘉靖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地走到吴节的身边,看了陈洪一眼,又指了指老幺:“给他钱,让他把话说完。”
一锭金梃扔到了雪地上,老幺飞快起抢到手中,用牙咬了咬,确定是赤足真金时。欢喜得都快非上天去了:“还是这位老神仙有气概,佩服佩服。其实这事吧,小人刚要去助拳,就被一脚踢出了院子,也不太听地清楚。只隐约听到里面的人自报家门说他们是多么左边的,什么陆府的人。”
“左都督陆府?”嘉靖淡淡地说问。
“对对对,果然是神仙啊,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道。”老幺连连讪笑,可接着却张大了嘴巴:“啊,锦衣卫指挥使陆公府!”!。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团乱麻
吴节家。
“抄,给我使劲地抄,挖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我挖出来!”陆二老爷陆炜已经出离地愤怒了。可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一副严肃平淡的模样,不肯让人看出自己内心的焦急。
因为这次事关陆府的名声和自己女儿的名节,也不好大张旗鼓地过来。就从大哥的南衙借了十几个心腹,将吴节家团团围住,准备抄个底朝天。
如今,十几个南衙的锦衣卫已经在吴家翻箱倒柜地忙碌起来,不断有衣服、被子、书籍什么的被仍到院子里来。
间夹着一个女子的小声的啼哭:“吴老爷,爹爹,你们在哪里,家里遭强人了。”
哭泣的正是连老三的女儿连桂枝,如今的她正护着吴节书桌,低声喊:“不要动老爷的书桌,这可都是他的心血啊!”
同老幺所说的的连老三一见锦衣卫就尿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同。其实,他虽然平日里非常软弱,可在大节关头却从不退让。
老幺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以前吃过老连的亏,有些在吴节这个主人面前说他的坏话。
见陆家人凶神恶煞地冲进院子之后,也上前去阻拦,问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可是南衙的锦衣卫可不是吃干饭的,一看到连老三,就知道这人有武艺在身,是个扎手的角sè,也不废话,立即就动手偷袭。
连老三一时不防,心窝子上就吃了一拳。“腾!”一声,觉得身体内一热,倒不是很疼。
不过,这个亏吃得憋屈。
好在他如今已经济身于拳术大宗师境界,也不慌乱,一个太极推手,几个锦衣卫就腾云驾雾一般地飞了出去。
这几个锦衣卫都壮如健牛,又是好手,可在他手里,却如同三岁小孩一般不堪一击。
连老三心中也是得意,“哈哈”一笑,喝道:“哪里来的土匪,敢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的京城胡来,也不访访,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新科解元吴老爷的……哇!”
突然间,他嗓子一哑,一口热血涌上喉头。
只感觉身上软绵绵地提不起劲来。
“原来这几人当中却也有练内家拳的,这一手yīn劲当真是俊得很。如此人物却干出偷袭之事,真是下作。”连老三心念极转,就看到这几人都是目lù凶光,知道他们起了杀xìng。
今日若是lù怯,只怕还真要被他们格杀当场。
这几人虽然都是高手,可若不是偷袭,自不惧怕。但现在自己伤成这样,已没有还手之力。
强行将一口逆血生生地吞了下去,连老三tǐng直xiōng膛。
这个时候,一个中年文人走了进来,满面怒容,一屁股坐在别人端来的椅子上,就叫道:“什么解元,我左都督陆家可不将他放在眼里。”
“原来是陆公府上的。”连老三心中震撼,想不到吴节竟然惹到了陆家这个豪门望族,难怪这群人如此霸道,一动手就要杀人。
“在下吴老爷家的管事连胜,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找吴老爷有什么事?”
陆二老爷沉声道:“我是谁你一个小管家不配知道,今日过来,就要寻一件什物,来人啦,给我搜!”
“是!”
一行人立即动起手来,骇得连老三的女儿不住啼哭。
连老三又惊又气,有心阻拦,可身上死活也提不起力气,只能硬生生地站在那里,强自撑着不倒下去。
旁边,又有三个锦衣卫好手以品字状将他围在垓心,只要他一有异动,就手下无情。
陆二老爷也不说自己在找什么。
不断有锦衣卫生从屋中出来报告:“禀老爷,没找着人。”
“禀老爷,没有!”
吴节家的这股乱劲引来了邻居的围观,更有tuǐ脚快的人急忙跑去顺天府报案。
可惜,等了半天也不见公差过来,围观的街坊反吃了几脚,被人家给打散了。
陆二老爷见找不着人,心中越发急噪。
女儿离家出走一事,他也是刚才知道的。
刚开始发现陆三小姐失踪时,关夫人还不敢报上去,又只整日跪在佛堂里念经流泪。
如此过了三日,纸终究竟是包不住火,这个消息终于传到陆二老爷耳里。
这下可将陆炜给惊呆了,立即跑关夫人那里问了半天。
结果关夫人只知道哭泣,至于女儿的下落,却是一问三不知。
“一定是吴节干的,这泼皮,竟然敢同陆爽sī奔,还翻天了?早知道那日就将他拿下,直接下到监狱里。先得将那孽障找回府,至于吴节,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陆二老爷一怒之下,一脚将妻子踢到在地,急冲冲地跑去找大哥,又从他手里借了十几个好手,就杀到了吴节家里。
可惜,却扑了个空,只能在他家里乱砸一通发泄了事。
可这样却是解决不了问题,关键还是得先将爽儿那孽障找出来正经。
可是,她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陆二老爷在椅子上越坐越急噪,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锦衣卫探子快步走到跟前,低声道:“老爷,查到了,吴节在北顶娘娘庙烧香,一大早就去了。”
陆二老爷精神一振:“那孽障在不在?”
探子:“小人访得清楚,就吴节和他的丫鬟蛾子,没别的人。还有……”
“还有什么?”陆二老爷不耐烦地问。
“还有,听邻居的口供,吴家这几日都没陌生人,估计,估计……却是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你说什么废话。”
“老爷,小人以为,这事也好办,只要抓到了吴节,一问,不就问出来了。”那个探子是侦询好手,小心地提醒。
“对,是这个道理!”陆二老爷一拍额头:“糊涂了,本老爷这是急糊涂了,走,带上所有人,咱们去北顶娘娘庙,将那畜生捉回去!”
一声呼啸,陆二老爷就带着十几个锦衣卫朝北行去。
待到陆二老爷等人离开,连老三才软软地坐倒在地。
“爹,爹,你怎么了?”连桂枝惊叫。
“没事,受了点伤,一口气缓不过来,养两个时辰就好了。”连老三又将一口血咽了下去:“这下麻烦了,刚才这群人是陆家的,老爷不知道怎么地将他们得罪了。”
大运河,陆畅的船上。
将杯子扔到地上,陆三小姐又转头对丁香道:“丁香,准备一桶热水,再拿些干净衣服来,本小姐要沐浴更衣。哎,自由真好,这三日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习惯了做大丫鬟,还没有意思到身份转变的丁香也来不及多想“诶”一声,就跑去给三小姐寻干净衣裳。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跑我船上来了?”陆胖子大叫起来。
“你叫什么叫,再叫我就不客气了。”三小姐鼻子里哼了一声,大约是有些醉了,动作也大,一把将二哥哥扯得坐到地毯上,又一把箍住他的脖子。
直卡得陆畅直吐舌头,连声喊:“放手,放手,再卡就要出人命了。”
待到小妹松开自己的脖子,这才问道:“你是怎么跑上来的,船就这么大点,多了一个人我不可能不知道的啊!”
“哼,要想藏在你这破船上还不简单。”三小姐一笑,见胖子一脸地好奇,这才道:“也不是一开始就藏在你这船上的。我先是雇了一条小船跟在你后面,等到进入山东境内,离家远了,这才上了你的船。哎,这几日真冷,本小姐坐在小船上还真要被冻怀了,还是二哥这里暖和。你问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要不要坐下来喝一杯,吃点东西?”
“这个……不好吧!”一看到异香扑鼻的牛肉,陆畅大为心动。他一向是个没原则的人,可顾及到丁香的唠叨,却有些犹豫了。
“想吃就吃,磨蹭什么。”陆爽,将一双筷子递过去。
胖子这才半推半就地接了过去,吃了两块萝卜:“小妹,你还真是胆大,竟然从京城里逃了出来,也不知道爹娘会急成什么样子?好好的在京城呆着不好吗,干吗……要跟我一起去扬州?”
陆三小姐冷笑:“二哥你是明知故问,没错,本小姐就是逃婚出来的。我一看到林廷陈那张脸就恶心,要想让我嫁给他,还不如死了。”
陆胖子摆了摆头:“婚姻这种事情,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咱们陆家的人虽然没寻常百姓家那么多顾及,做事也洒脱豁达。可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还是做不得的。小妹子,就听哥哥的,等下换了衣服,休息一晚,我就雇条船派人送你回家。”
“怎么了,做了官,就变脸了,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陆小姐怒得笑起来:“反倒教训起我来了,二哥,枉我一直把你当成这世界上最亲之人,什么贴心话都同你说。看来,却是本小姐看错人了。实话告诉你,我出来之后就没想着回去嫁给林廷陈。”
她端起一杯酒在陆畅的碗上碰了一下,然后仰头饮尽:“喝了这杯绝交酒,咱们往日的兄妹情分就一笔勾销掉。至于林廷陈,我是决计不会嫁他的,除非我死了。”
说完话,就要朝窗外的大运河里扑去。
那文秀才早就觉察出不对,慌忙挡住窗户:“三小姐,不可!”
“让开。”陆爽一脚踢过去,将他踢倒在地上:“打不死你这个穷酸!”
文秀才大叫:“三小姐,三小姐,事情还不到这一步,何必轻生。依小生看来,你要去扬州自己去好了,不嫁林廷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陆家的大小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敢阻拦?”
三小姐转怒为喜:“这还像句人话,我倦了,且去看看丁香给我准备的房间如何,沐浴更衣睡觉去者。”
就转身腾腾腾地去了,留下目瞪口呆的陆畅和文秀才。
不一会儿,丁香才一脸郁闷地过来,低声对陆畅和文秀才道:“老爷、文先生,你们怎么能够答应让三小姐一道去扬州的。将来府中若是怪罪下来,就麻烦了。”
带陆爽去扬州是文秀才的提议,陆胖子自然不肯让自己的师爷替自己顶罪,道:“怪罪,我被人归罪得还少吗,大不了再被家法打到半死就是了,却也不怕。”
“陆大人如今乃是从六品朝廷命官,所谓刑不上大夫,家法可不能在你身上使。”文秀才见陆畅替自己将这事揽了下来,心中感动。当初决定跟陆畅一道去扬州的时候,他主要是因为家里穷,熬不下去了,想做几年师爷攒份家当。内心中,对陆胖子这个呆霸王还是有些反感的。
如今见他这般义气,感觉自己算是跟对了人。
“真的,家法真的管不住我了吗?”死胖子一阵惊喜,忍不住问。
文秀才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官员代表的是朝廷体面。打个比方说,陆二老太爷如今是正六品,若老爷仕途通达,将来做了阁相。到时候,就是老爷听二老太爷的还是二老太爷听老爷你的。若是在朝堂之上,二老太爷一时不爽,给老爷你来一句‘小畜生”体统何在?”他也是何醉了,说话也大胆起来。
陆胖子更是欢喜:“自然是朝廷的体面要紧,咱现在也是官了,除了国法,谁敢治我?”
丁香“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文秀才又道:“其实三小姐这事还真不好处理,现在送她回北京吧,一来一回,又得六天。老爷你去盐运使司上任可是有天数限制的,耽误不得。可另外派人送回去吧,不放心不说,还得防备三小姐半路上又逃了。依我看来,不如带着去扬州,然后寄一封信回府中,让他们派人来接。至于三小姐回不回去,路上跑不跑,那就是府里的事情,同大老爷你也没有任何关系。三小姐毕竟是小孩子心xìng,没准在扬州玩一阵子,新鲜劲一过,想家了呢!或者说,觉得林廷陈又几分可取之处,愿意嫁过去也说不一定。哦,如今我们该称呼他林大人了。”
林廷陈已经去了苑马寺,正经的六品官员。
丁香一拍手对陆畅说:“老爷,妾身觉得文先生所言极是。”
陆胖子是个懒人,不喜欢动脑筋,也耐不了这个烦:“就这么办吧,等下写封信托人带回府,让家里派人去扬州接小妹。”
北顶娘娘庙。
一锭金梃扔到了雪地上,老幺飞快起抢到手中,用牙咬了咬,确定是赤足真金时。欢喜得都快非上天去了:“还是这位老神仙有气概,佩服佩服。其实这事吧,小人刚要去助拳,就被一脚踢出了院子,也不太听地清楚。只隐约听到里面的人自报家门说他们是什么左边的,什么陆府的人。
“左都督陆府?”嘉靖淡淡地说问。
“对对对,果然是神仙啊,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道。”老幺连连讪笑,可接着却张大了嘴巴:“啊,锦衣卫指挥使陆公府!”
“钱你已经拿了,还不走。”陈洪朝前走了一步。
“自然是要走了,陆家谁惹得起。妈的,早知道他们是陆家的人,我就不来了。若被人知道了,老幺我算是活到头了。”老幺一脸的煞白,大冷天的满额都是冷汗,腾起了一团白气。
“不行,我得出京躲几日,倒霉啊!”作为一个泼皮,对于危险比起普通人要敏感得多。当下,老幺也不废话,扭头,一道烟跑远了。
嘉靖突然冷笑一声:“什么时候陆炳威风成这样了,当真是威震京华的!”
陈洪乃是东厂提督,自来就同锦衣卫不对付,有这么个机会,免不得要说他们几句坏话,道:“真君,陆公自然是个和气之人,可他就因为面慈心软,御下一向不严,下面的人难免放肆,甚至横行不法也是有可能的。”
听到自己家里被人捣乱,蛾子首先就跳起来:“家都被人抄了,这还有王法了吗?老爷,咱们还是快些回去。桂枝身子不好,别被吓坏了才好。”
吴节心中也是有气又恼,就朝嘉靖一作揖:“真君,吴节家中出事,想回去看看,还请应允。”
嘉靖:“不急,区区小事,休要扫了兴头。对了,你不是在陆家族学读书的吗,怎么陆家的人反来拿你?”
吴节心中自然知道这事肯定是因为陆三小姐而起,有些尴尬,不方便在人面前提起。可皇帝问,却不能不回答,老脸微微一红。
嘉靖又朝前慢慢地散起步来,吴节只得跟了上去,低声道:“回真君的话,这就是一个误会。也是吴节一时jī愤,怒火攻心,牵扯到一无辜女子的名节。有违圣人之道,惭愧,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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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嘉靖是个八卦男
“哦,无辜女子的名节,这事却有此意思了,难道你说的那个女子是陆家的?”嘉靖神sè微动:“仔细说说。”吴节大为尴尬,这事说起来还真有些丢人。那日回家之后,他想了想,心中早已后悔。
既然皇帝问起,自然不得不说,也不好隐瞒。只得从发榜那日,到后来谢师议事时被陆家两个老爷提亲一事从头到尾说给嘉靖听了。
当然,唐小姐和自己的关系却是不能说的。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嘉靖那张死人脸立即生动起来:“此事倒有点意思,对了吴爱卿,你与陆炳的孙女真的没有sī情吧。”吴节见皇帝一脸的期待,似乎他真的和陆三小姐发生些什么,才喜闻乐见。
看来,这个嘉靖还真是八卦。
吴节咳嗽一声,老脸微红:“真没有任何sī情,吴节冤得很。我那日也是一时气氛,这才口不折言,竟将陆家人都得罪完了。如今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怕什么,是真才子多风流。”嘉靖却是不以为然:“你那本《石头记》写得如此精彩,没准那陆小姐看了,对你芳心暗许也说不定。”这话已经不是一个人君应该说的了,嘉靖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嘴角一翘,挥了挥袖子,卷起一片雪huā:“其实,陆炳家的人都生得相貌堂堂,想必他孙女也是个美人坯子。陆家家世也好,你与陆炳又是朕最亲近之人,若联姻,也是一桩美事。吴爱卿若有这个心思,过几日经筵的时候,朕让李春芳帮你做这个媒人。”
李春芳是如今的礼部右shì郎,此人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与张居正同科。做过翰林编修,后来又做了太常寺少卿,因为写得一手好青词,被嘉靖宠爱。如今刚提为右shì郎,常与张居正一道做筵讲官。
如果不出意外,在右shì郎的位置上熬上几年,混够资历就该入阁了。
说起来,这人的发迹的路子和吴节完全一样,只不过,吴节还缺一个进士功名罢了。当然,据吴节前段日子在西苑所知,这个前辈的文章诗词比起自己差了许多,只xìng格和气,寡言少语,是个谁都能接受的人物。在皇帝面前,也是大半天也放不出一个屁来。同皇帝的亲密程度,自然比不少吴节。
不过,此人也算是皇帝一手提拔的,是为将来裕王登基储备的人才。
听完嘉靖的话,吴节大惊:“道君,不可。”
嘉靖回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吴节:“怎么,那陆三小姐长得丑吗?”吴节:“还不错,是个美女。”“那不就结了,既然她不丑。陆家又如此权势滔天,你若娶了他家的女子,岂不前途广大?”皇帝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讽刺:“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比如娄都林知府的从弟,不就是因为要娶陆小
姐,摇身一变,以举人功名做了正六品的朝廷命官吗?”吴节听出话语中的不善,抛开自己与唐小姐有婚约在身一事不说。如今的陆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再同他们扯在一起,岂自毁前程。
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吴节正sè道:“道君,吴节是想做官,也好为天子也天下黎民百姓做些实事。可就算有这个想法,也要依正途出身,依真本事在科举场上考出来。走门子抄捷径,君子不为。再说,朝廷命官的任命自有制度,吴节不敢败坏。”
“没错,官员任命乃是国之重器,岂能sī相授受。”嘉靖的口气中带着一丝森然。
吴节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皇帝对陆家不满那是明白摆着的,自己若反对吧,怕要惹得皇帝不高兴。可如果随声附和,自己又是受过陆家恩惠的,传了出去,却是要被人不齿。
就一笑,故意将话题岔到一边,装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道君,那陆三小姐精灵古怪,凶恶得紧,谁娶了她,必然夫纲不振,吴节还想多活几年呢!再说,这小丫头又喜欢看闲人,臣之所以写这本《石头记》也是被她给逼的。前一阵子,为了催稿,臣都快被她给逼疯了。知道陆家的人都怎么喊她吗,都称她为女魔头,惹不起,也躲不起!”“原来《石头记》这书是因此而起的。”待问清楚情况之后,嘉靖又好气又好笑:“这才是一本春宫换了一本扛鼎大作,也算是一段佳话。不过,若说起催稿,也怪你写得实在好看。
当初,本道君不也因为等不及,这才让黄锦直接将你捉进西苑里去的,鼻说,陆炳的孙女还真是娶不得,本道君就不为难吴卿了。”吴节大喜,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多谢道君,多谢道君。”
“看你如释重负模样,本道君却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勒令你娶了她,也好让你吃吃苦头,看看你这个大才子畏妻如虎的模样也是一大乐事。”嘉靖轰然大笑:“前一阵字,有御使弹劾戚继光,说他天xìng懦弱,经常被其妻责骂,毫无朝廷统军大将的体统,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丢国家的脸,丢本道君的脸。
若爱卿你也这样被御使弹劾,也不知道该上什么样的折子自辩。哈哈,这事一想着就觉着趣儿。”
说到这里,嘉靖停了停,突然问:“吴节,你同那陆家小姐也接触过几次,是否互通过书信……牵过手没有?”吴节不住mō着鼻子,苦笑无语。还牵手呢,灯都被灭光了。
看到皇帝和吴节在前面又说又笑,远远跟在后面的陈洪心中即惊且羡。皇帝和近臣说话,他这个做奴才的自然不方便凑到跟前旁听,因此,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过,看皇帝笑得如此欢畅,绝对不是公事,而是家长里短。
但是,陈洪知道这个万岁爷一向都是个苛刻刻薄之人,对谁都没有好脸sè。像这样同一个人又说又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了。回忆起来,好象自己与陆炳在一起的时候这样过。
如此看来,这个吴节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已经等同于陆督公了。
“我家老爷和老神仙在说什么呀,很开心的样子?”蛾子问。
陈洪难得地笑了笑:“闲聊,真君好不容易如此开心,咱们就别去打搅了,且在后面慢慢走着。”
蛾子白了他一眼,一边垛脚:“太冷,陈叔你又是个话少的,和你聊天没意思得很。
陈洪同她说了半天话,突然间有些喜欢起这个有些凶恶的小姑娘起来,僵硬的面孔全是笑容:“你不喜欢我,咱家偏偏要同你说话,怎么,不耐烦了?”
“怎么可能,其实,你这个人看起来凶,心眼不错。”蛾子扬了扬手中的铜手炉:“若不是你刚才把炉子给了我,还真有些受不了这冷。
陈叔,谢了。”
“咳,被你喊了这么多声陈叔,咱家就做你这个叔叔好了。”“那感情好,我总算有个娘家人了,将来若被我家老爷欺负,陈叔你可要替我做主啊!”蛾子也是非常欢喜:“马上过年了,你住哪里,不会是在这道观你吧。到时候我来给陈叔你拜年。”
“怎么可能住道观你,我虽然穿了道袍,却不是道士。”陈洪想了想,就报了一个自己在宫外的院子的住址。心中却突然有些期待起来,他在这个世界上无亲无故,每年过年虽然有无数干儿子过来磕头,可那些人会是真心的吗?
倒是这个小姑娘对我老头子是实心实意,哎,年纪大了,心肠却软了。
其实,陈洪今年不过四十多多。古人老得快,尤其是太监更是如此,心态比起后世七十岁的人还沧桑。
他突然想起自己八岁时因为家里遭了灾,被卖进宫中。这几十年下来,可谓尝尽了人世的冷暖,家究竟是什么,亲情究竟是什么,还真不知道。
陈洪略微有些伤感:“蛾子,将来谁敢欺负你,跟叔说一声,咱家绝对让他好看。”
“谢谢了,也没人敢欺负我。”蛾子笑着说。
“刚才你家不是被陆家欺负了吗?”“算了,陆家权大势大。”
“倒不怕。”陈洪淡淡道。
二人这一说话,脚多却慢了些。
转眼,嘉靖和吴节一边说笑,一边就走进了旁边那片槐树林里去了。
陈洪眼尖,还看到嘉靖伸手扶了一把柱着拐杖的吴节,笑着说了句什么。
作为负责皇帝人身安全的保安头子,陈洪大惊,低声道:“这两位爷怎么进树林子去了,咱们还是快些跟上去吧。”“确实,老爷真是个不省心的,林子里没路,他tuǐ脚又不方便,若是摔着了可如何是好?”蛾子也生气了。
两人急忙朝前追了上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前面官道上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陈洪心中一惊,放眼望去,却见大约十多匹快马疯一样地冲了过来。鞍上的骑士都穿着便衣,可腰上却都挎着一口绣春刀,身形剽悍,一副横肆无忌的跋扈模样。
陈洪顾不得调集人手,这个时候也来不及了。
就朝前奔出去几步,站在路边。
蛾子:“黄叔,你在跑什么。”心丰好奇,也跟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十几骑已经冲到二人面前,马蹄jī起的雪泥铺天盖地。
“这丫头就是吴节的贴身大丫鬟”…有人高声喊。
“吁!”厉喝中,十几骑同时拉停战马,然后纷纷跳在地上,将蛾子和陈洪围在垓心。!。
第三百四十三章 好大胆子,竟欺上门来
“干什么?”陈洪一惊,忍不住高声问。
“老头让开,不关你的事,我们就问这个女子两句话。”为首那个骑士用鞭子点了点,锦衣卫虽然跋扈,可这里是京城,又位于大路边上,却也不敢造次。
“你们找我做什么,可是陆家的人?”蛾子好象明白过来。
那个骑士道:“我们是什么人你别管,你可是吴节的丫头,吴节那厮呢,找他过来。”
蛾子:“那你们就是陆家的人了。”
因为气愤,小丫头一张脸气得通红:“你们陆家乃是公卿大夫之家,咱们老爷却也有举人功名,如此横行霸道,还有王法吗?”
“王法,咱们说的话就是王法,别说一个小小的举人,就算是再大官儿也办过。”为首那人狰狞一笑,又对陈洪喝道:“老头快滚,不关你的事情。”
“大胆!”这一声呵斥顿时惊动了在其他地方警戒的东厂番子们,又想起皇帝就在旁边,都惊得飞快冲过来,连声叫骂:“放下兵器,要造反吗?”
“干什么,知道我们是谁吗?”骑士们见这么多人涌来,还都是剽悍之士,顿时抽出兵器:“来的是什么路数,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想作乱吗?原地站好,接受盘查,否则杀无赦!”
东厂的人也不服,回嘴大骂:“哪里钻出来的强人,拿下了!”
陈洪自来都只有他训斥别人的,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呵斥过,心中又惊又怒。定睛看去,这群人虽然都是便衣,可腰上分明挂着锦衣卫的绣春道,带钩上还挂着一快红木腰牌,不是锦衣卫又是谁?
本来,他对南北两衙也没什么好感,本待发作,可一想,万岁爷就在树林子里面,若同这群无关紧要的人发生冲突,就算赢了,落到皇帝眼里,也难免有仗势压人的嫌疑。
立即强压下xiōng中的怒火,朝后一挥手:“干什么,都退下!”这一声喊,声音尖锐起来。
东厂的人都不动了。
锦衣卫领头的那人听到陈洪的鸭公嗓子,心中一惊。忍不住又朝他仔细地看上一眼,就看出其中的不对。
这群人做道士打扮,可脚上都穿着官靴。不管老幼,都是面白无须,脖子上也看不到喉结。
这……这不就是宫里的公公吗?
这么多公公集中在一起,这事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
那人急忙对乱糟糟的手下喊了一声:“都安静,都他妈给我安静下来!”
乱了片刻,他总算控制住场面,朝陈洪一拱手:“在下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任伯义,正在办一桩案子,还请教先生的来历。”
说话非常客气。
蛾子不知道南衙是什么地方,可锦衣卫的名字还是听到过的。面容立即苍白起来,大叫:“我家老爷可没犯什么案子,你们锦衣卫找他做什么?”
任伯义:“姑娘,吴节何在,要不找他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他这次犯的罪大了?”
蛾子一个趔趄,忙对陈洪道:“陈叔,锦衣卫的人惹不起。此事与你无关,莫名要牵扯进去受无妄之灾,还是快走吧。”
陈洪却是一笑:“咱家被你一口一个叔叔地喊,已经在心中认了你这个侄女。自家人有事,怎么能一个人跑了呢?”
就轻蔑地看了任伯义一眼:“我管你是南衙还是北衙的,我姓甚名谁也懒得告诉你,任伯义,马上带着你的人给咱家滚蛋!”
听到“咱家”这个自称,十几个锦衣卫同时抽了一口冷气,已经知道陈洪就是宫里的内shì。
任伯义赔笑:“原来先生是个贵人,刚才多有得罪,却请教先生在哪个衙门当差?”
“衙门,当差?”蛾子一呆,忍不住问陈洪:“陈叔你不是个道士吗,怎么又变成官儿了?”
陈洪苦着脸:“蛾子,黄叔我难道就不能穿便衣吗?”
他冷笑着看着任伯义:“怎么,如果我没在任何一个衙门当差,你是不是要抓咱家回去?”
“不敢!”仁伯意忍住气,低声道:“此事关系到左都督陆公府,先生若不说明来历,我等就逼不得以要得罪了。”
“对,又不是十三衙门里的管事牌子,怕他做甚,直接拿了。若有事,让他们找陆老爷说去。”看到陈洪趾高气扬的样子,锦衣卫们也来了气。厂、卫,厂、卫,谁也不比谁高一截。再说了,这紫禁城里的太监多了去,此人未必就是东厂的番子。
任伯义还是觉得有些不安,摆摆头:“各位兄弟稍安勿躁,二老爷马上就到,一切等他来了之后再说。”
他心中也是发苦:这都什么事儿,先是去抄新科解元的家,现在又和一群太监干上了,这陆家两个老爷的差还真不好当。
陈洪见他们还不肯走,心中恼怒,脸一沉,正要继续发作。可转念一想,这里都闹成这样了,万岁爷还没有派人过来发话。也罢,再等等看,反正今日带了这么多东厂的人过来,乱不了。
陈洪:“好,就等你们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陆二老爷过来再说,咱家倒要看他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蛾子还是急得跳脚:“陈叔快走,你虽然是官儿,可却大不过陆家的人。”就四下瞧着,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偷偷跑进树林去,让吴节快逃。
可惜那群锦衣卫却有意无意地将她和陈洪围在中间,外面却又被随陈洪一道过来的人反包围,根本就没有去路。
“不怕,不怕,等着。”陈洪笑了起来,反问:“蛾子,你手中的炉子冷没有,要不,让小的们再加点炭?”
就有一个小太监乖觉地从蛾子手上将铜手炉接了过去:“干爹,让儿子来。”
等了半天,总算看到一顶蓝sè官呢大轿从南面跑来,陆二老爷终于到了。
原来,陆炜不会骑马,又受不了风雪,却是落到了后面。
等轿子过来,任伯义上前同他小声地说了几句。
陆二老爷面带不悦,指着蛾子:“怎么办事的,先将这贱俾拿下,审问出吴节的下落。你们这么磨蹭,吴节那小畜生只怕要就逃跑了。就算是宫里的人又怎么样,咱们办案,正大光明。
“咯咯!”陈洪怒得笑出声来:“好嚣张的陆炜,好大的胆子,竟然欺上门来!”!。
第三百四十四章 你什么人,领导是谁
听到蛾子身边那老太监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态度还是如此蛮横,陆二老爷心中倒是略微一呆。
他是不认识陈洪的。
陆炜不过是一个太常寺少卿,这个职位说起来不小怎么着也算是正四品,副部院级,就算是下放到地方,也是个大府知府。这个职位主要负责宗庙祭祀,甚为清贵。
不过,却没有什么实权,一般都作为即将大用的官员们过渡之用。比如李春芳。
陆二老爷被放在这个位置也是陆炳的主意,估计也是觉得这个位置因为执掌国家祭祀,同政要们多有接触,能聚集起一定的人脉,至少也能在大人物那里混个脸熟。
他这些年也确实认识了不少贵人,但太监因为是yīn人,国之重典也没办法参加。因此,对陈洪这个在内相中排名第二,主管政法和安全的重臣,却不认识。
其实,朝中的文臣大多和公公们没有什么交往。同太监接触不但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传了出去,反容易引起文官们的鄙夷。
这也是当初他连黄锦都不识得的缘故。
更别说陈洪这样的神秘人物了。
刚才任伯义在他耳朵说眼前这几个做道士打扮的人都是宫里的太监时,陆炜当时还吃了一惊,以为碰到什么厉害角sè了。
可抬头一看,却见这几人看起来一副潦倒模样,丝毫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太监爱钱爱面子真正混得好的,比如十三衙门的管事牌子们出门,谁不是貂袄皮裘,鲜衣怒马,一副老子虽然挨了一刀可如今的富贵却不是尔等凡人比得上的。
就差在额头上刻上一个“钱”字,像这种毫不起眼的公公还真少他就以为不过是几个太监出来耍子,也不放在心上。
这京城中太监加一起三五千总是有的,若看到一个阉人就害怕,也不用做官了。
陆二老爷也不畏惧,他冷笑一声,反问道:“你又是何人怎么认识本大人的?”
“你好大胆子,反问起咱家来了,说出来吓死你!陆炜你不就是什么陆府的人吗,竟然如此嚣张。”陈洪大怒,声音高了些,下意识地伸手去整理身上的官袍。
可惜他忘记自己今天陪皇帝出来,一身便衣,手在身上理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穿了一件破旧的道袍。
陆二老爷鄙夷一笑,转头对锦衣卫喝道:“来,给本大人升冠几个锦衣卫很快将一件大红官服请了出来,上面霍然绣着鸳鸯补子,替陆二老爷穿戴起来。
陆炜仲手扶了扶官帽,脸一沉喝道:“知不知道我是谁,你认识我吗?本官陆炜,太常寺少卿,正四品朝廷命官。你是何人,什么品级,又在哪个衙门任职,你的官长又是谁?御马监、尚衣监、尚宝监还是司设监?这几个衙门的管事牌子本官可都认识,尔等今日居然对本官无礼,以下犯上定然捉将起来让你们的管事牌子好生治罪。”
这话说得过分了,分明就是明朝版的:你什么人,领导是谁?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对太监的权利诸多限制,也抱有极高的警惕。因此,太监们虽然也是公务员,可品级都非常低。即便是如黄锦、陈洪这种司礼监内相,也不过正四品,食秩相当于一个知府。
陆二老爷并不认为眼前这个一脸乖戾之气的太监会是十三衙门的太监头子,太监头子可没这样潦倒的。所以,不管他是何方神圣,品级肯定低于自己。只需将官服一穿,若这个死阉贼敢阻挡自己抓捕蛾子,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却是跑不掉的。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大红官府,不觉有些得意,语气咄咄逼人:“还不快快磕头人罪,本官大人有大量,今日有要紧公务在身,需抓捕这女子问案,就不与你计较了。”
“你要咱家跟你磕头人错?”陈洪本就是一个心xiōng狭窄,xìng情暴躁之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憋屈。顿时气得浑身乱颤,指着陆炜:“你你你,你好……还行市了……——个太常寺的有什么权利抓人审案。咱家今天倒要将你拿下,弹劾你一个越权乱政之罪。”
“哈哈,你倒是倒打一耙了。”陆二老爷不屑地冷笑起来:“南镇抚司办案,让我太常寺协助,于理于法都说得过去,谈不上越权乱政。”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又些像后世政府的几大部门联合执法。
当然,你一个干祭祀的和人家特务结构联合执法,这个理由未免有些牵强。
陆二老爷冷哼连连,加重语气:“倒是你们几个身为内shì,没有公务在身,竟然无故离开京城,该当何罪啊?”
按照明朝制度,太监除了公务,或者派驻外地的,无故不得出城。这一制度到了清朝时,更是严格:无故离京,死罪。
当然,执不执行,另说。
吃他这一通抢白,陈洪混身乱颤,竟还不了嘴。
旁边就有小太监看不下去了,跳将出来:“干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四品闲官,你老人家同他罗嗦什么,气坏了身子可是你自己个的,索xìng都拿了下来。”
“对,都拿下了!”其他太监都被陆二老爷彻底地jī怒了,齐声低喝。
厂卫厂卫,厂在前卫在后,今日若被锦衣卫给压住,将来咱们东厂还如何做事?
“好大胆子,竟然在南镇抚司面前动粗,都给我拿下了。”陆二老爷也是大喝。
“都住手,道君老人家在这里,休要惊动。”陈洪虽然卤莽,却不笨,连连摆手。
任伯义气在后面看到这一幕,他是个办案的积年老鬼,对于看人识人自有套,早就觉察出这群人的不对劲。特别是小太监一口一个“干爹”地喊,让他心中一凛。
能够在宫中收干儿子的人,板着指头就能数清楚。
这次应该是惹到一条大鱼了。
也同时摆手,示意手下忍耐,额头上却微微沁出汗水来。
见锦衣卫没动,陆二老爷面带不悦:“任伯意,怎么还不动手?”
任伯意有些尴尬,低身拱手:“多大点事啊,这位公公,陆大人,不就是一桩案子需要带个人犯,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大家伙各退一步好了,都是在京城里走动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位姑娘,还请问吴节在哪里?”
蛾子早被眼前的剑拔弩张惊得说不出话来,听到他问,这才摆头:“我家老爷在哪里,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有种就冲我来。”
陈洪:“退什么退,这小丫头是咱家的侄女,谁敢抓?”
陆二老爷还在顿脚,连声喊:“动手,拿人。”
正乱着,突然间,吴节快步从小树林里跑出来,连连摆手,压低声音:“大家都别闹了,老人家喜静,听不得这里的嘈杂。”
“终于看你你这个蟊贼了,小畜生,我还以为你躲着不敢lù面了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陆二老爷一双眼睛里好象是要喷出火来:“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敢作敢为,总算是没白读圣贤书,走!”再顾不得官员的体统,一伸手抓住了吴节的领口。
“住手!”蛾子眼中煞气一闪,又是关切,又是愤怒,就要冲上前陈洪一把将她拉住:“别急,有咱家在,没人敢把吴士贞带走。”
吴节却不反扛,苦笑着对陆二老爷说:“这是一个误会。”
“什么误会,小畜生!”陆二老爷的口水都喷到吴节脸上了。
吴节忙将脸转开,对陈洪道:“陈公公,老人家的意思叫你让大家都散了,这么闹没意思的。”
洪点点头,径直走到任伯意面前,将一块牌子扔了过去,“马上走,今日之事敢泄lù一个字,自到咱家这里来报到。”
任伯意接过牌子只看了一眼,身体就剧烈地颤抖起来。汗水如泉水一样涌出来,然后将牌子用双手奉还给陈洪:“得罪了。”
就转头对手下喊:“走,都回去。”
再不停留,跳上战马,就要逃之夭夭。
其他锦衣卫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还在发塄,任百户大喝:“走,听我的,我是你们的头。若在不走,明天也不用到南衙来当差了。”神sè中全是狰狞。
人这才跳上马去,随任伯意散了个干净。
“啊,怎么都走了?”蛾子倒是吃了一惊,用惊讶的目光看着陈洪。
“你们,你们……回来,都给我回来……”陆二老爷没想到锦衣卫说走就走,措手不及,这才意识到不对。
呆呆地松开吴节的领子,看着陈洪:“你是谁,哪座衙门的?”
陈洪:“咱家可不是什么御马监、尚衣监、尚宝监还是司设监的,就一个奴才,只知道忠心事主,至于什么职位什么品级,却不放在心上。”
“怎么弄成这样,怎么弄成这样!”陆二老爷喃喃地说个不停。
陈洪此刻却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反问吴节:“老爷子还有什么吩咐,如何处置这个陆炜?”
吴节:“老人家到是没有吩咐。”
正在这个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轻哼一声:“太常寺的人居然能调动锦衣亲军,这又是哪家的规矩?”
听到这个声音,众太监都同时散开。
嘉靖一身道袍地站在那里:“吴节,朕突然想给碧霞元君上个香,你来拟一篇青词。”!。
第三百四十五章 跪于雪地之上
以前吴节就知道嘉靖皇帝是一个很八卦的人,只不过他是君王,在外臣面前要做出一副端庄威严之状。也只有在吴节、陆炳、黄锦、陈洪这中亲近之人身边,才会真xìng流lù。
这一点,从刚才对吴节和陆家三小姐的sī情的好奇上就能看出来。
吴节也没想到他已经悄悄地走进人群里看热闹。
其实,先前锦衣卫的快马一到,吴节和嘉靖在树林里也已经看到了。
吴节也知道这群人绝对是陆家派人抓自己的,可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忠心护主模样,将嘉靖牢牢地护在身边,低声道:“陛下快走,臣出去看看是何情形。”
“不用。”嘉靖淡淡道:“有陈洪他们在,乱不了。林子里景物甚好,爱卿再陪朕走走。”
说完,就将话题扯到科举上面,又问吴节进士科准备得怎么样了。
吴节的一颗心早就飞到外面去了,哪里还有心思扯这个只随口应付,心中却牵挂起家中的连老三父女起来。
等到陆炜到来,吴节这才明白这些人确实是陆家人派人捉自己的。
自己的sī事,闹到皇帝那里去了,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尴尬。
吴节急忙对嘉靖皇帝说:“陛下,这是臣的不对,吴节这就出去处理。惊动圣驾,死罪,死罪。”
却不想,嘉靖却是一声冷笑:“什么是你的不对,朕身边的人就没有不对的。”
这一句倒是让吴节一愣他也没想到皇帝护短护成这样。
这个皇帝,一旦喜欢上一个臣子,你就是千好万好。一旦厌恶了,纵有千般优点,也毫无可取之处。
嘉靖嘿嘿笑着:“好厉害太常寺的人居然能指挥朕的锦衣亲军,依朕看来,这南北两个衙门都改姓陆好了。好好今天只来了十几人,若再多些,朕倒要去问问陆炳,他儿子究竟想干什么?你出去,让他们都散了朕见不得这股子乱劲。”
这一声冷笑显得yīn森,吴节这才想起,依靠大明朝的法律任何一百人以上的军队调动二十里以上,都必须执兵部文碟,否则视为谋反,可就地格杀。
还好陆二老爷只带了十几个人过来,否则事情就大了。
锦衣卫这个机构乃是皇帝亲军,只归皇帝一人统领此举无疑是犯了嘉靖大忌讳。若不是看在陆炳这个发小的面子上,换其他人,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吴节没心思去考虑陆二老爷的命运,毕竟是自己sī事,闹大了丢人,就急忙走过去让大家都散了。
可陆二老爷一见到吴节立即就冲上去抓住了他的领子,准备直接拿下,找个僻静的地方细细拷问自家女儿的下落。
如此一番纠缠,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跑过来看热闹了。
陆二老爷可是认识皇帝的,在以前就任太常寺少卿时,陆炳本对他这个文官出身形儿子寄以厚望,有心利用自己在皇帝那里的荣宠大力扶持。
因此,就在皇帝那里请了恩旨有亲自带这个陆炜去西苑谢恩。
无奈,后来这个儿子实在不争气,在这个位置上一干五六年,也没干出个名堂来。
到这个时候,陆炳才无奈地发现这个陆炜表面上看起来儒雅温和,像个士大夫,其实也是个不成器的,遂死了这个念头。
也就是在那是,陆二老爷记住了皇帝的模样。
一看到皇帝,陆二老爷脑袋里“嗡!”的一声,tuǐ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颤声喊:“臣陆炜,惊动圣驾,罪该万死!”
他终于明白过来,万岁爷笃信道教,今日肯定是来北顶娘娘庙烧香的。所以,太监们这才都穿着道袍的。
“啊,你是皇帝!”蛾子吓得跳了起来,张着嘴巴用手指着嘉靖,满脸震撼。
陈洪大惊:“蛾子,还不跪下拜见万岁!”
“免了。”嘉靖好象很高兴看到蛾子这副震惊的表情,一挥长袖,笑道:“朕是大明朝的天子,不是神仙,你失望了。”
“不不,比神仙还厉害。天子天子,老天爷的儿子,是不是比神仙还凶?”蛾子急忙跪了下去,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蛾子拜见比神仙更凶的天子爷!”
嘉靖被她乐得哈哈大笑起来:“有点意思,起来吧。吴节,随朕走吧!”
说完,就转身进了道观。
这里位于官道旁边,人也多,若百姓们看到,也不成体统。
一行人当下簇拥着皇帝朝里面走去,只剩陆二老爷一人跪在地上,将脸深深地埋在雪地上。
陈洪最后离开,临走时,他低下头在陆二老爷耳边yīn森森地道:“陆大人,你刚才不是在问咱家,什么品级,又在哪个衙门任职,你的官长又是谁吗?且同你说清楚,你也听好了。没错,咱家品级低,只是个从四品,哎,陆大人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呀!我在司礼监做秉笔太监,官长叫黄锦,也不是什么管事牌子。对了,我还是东缉事厂的掌印太监,不属于十三衙门。哎,就是皇上万岁老人家手里的一条走狗,怎比得上大人的威风。我叫陈洪。”
“啊,陈厂主。”陆二老爷身体颤得厉害,头上的汗水淋漓落下。
他的脸还伏在雪地上,但雪已经被体温融化,稀泥沾了一脸。
“陈公公……可是要捉陆炜回东厂问罪吗?陆炜惊动圣驾,罪在不赦,愿伏法。但乞能带一带信回家里去,同家人说一声。”
“哧,你还想让陆公来救命啊!”陈洪冷冷一笑,尖着嗓子道:“没错,以陆公的圣眷,你陆炜在这里跪上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家了。
不过,万岁爷是个跳脱的xìng子,对俗事也不关心,或许,他老人家等下在里面烧香拜神,一高兴,将你这岔给忘记了也说不一定。你就在这里跪着吧,什么时候万岁爷让你回去了,才能走。”
他刚才被陆炜得罪到极点,心中已经起了杀念。这么冷的天,寻常人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只怕就要被冻得僵了。今日无论如何得让陆炜在这里多跪些时辰,至于能不能tǐng过去,就看运气了。
若被冻死陆炳也怪不到咱家头上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三思
陆二老爷被罚跪在雪地上这件事让吴节心中大觉得痛快,想起那日提亲时所受的屈辱,如今还真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却没想到其他,也没想到陈洪对陆炜已经起了杀心,准备活生生将陆炜冻死。
这一点,也是现代人和古人做人做事的区别。古人,尤其是为上位者,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绝,不留后患,不留退路,也不给别人机会。
吴节只是奇怪今天的陈洪的精神好象突然亢奋起来,先是陪他和皇帝在道观里打了个罗天大醮,请吴节一口气作了三篇青词,然后又吩咐道观的道士整治出一席精美的斋饭。
席间,也是对嘉靖皇帝小心shì侯,生生儿地把他逗得开心了。
等到晚饭用完,嘉靖皇帝这才满意地摆驾回宫。
天已经微微发黑,吴节抬头看去,雪下得更大,竟然持续了一整天。
以前在西苑随shì皇帝的时候,吴节还不觉着什么,今天在北顶娘娘庙呆了一天,却觉得身体有些发软,忍不住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天子的大车已经行的远了,吴节和陈洪却还没有上车,而是慢慢地朝庙外走去。
这两人,一个是东厂督公,一个是皇帝跟前的新贵。今日也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彼此都觉得有必要好好交流交流。
“别人只看到咱们这种天子近臣的风光,却有谁知道,随shì驾前却是这世上最最累体累心之事。从头到尾你都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说对了话那是应该的,可若说错一句话,你以前所做的努力都要付之东流。士贞可是有些遭受不住?”
陈洪和吴节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后面是两个提着宫灯的太监,蛾子也远远地跟着。
“却是有些累了。”吴节也是苦笑。
陈洪谈兴上来了脚上慢了下来:“其实啊,咱们这种威风全凭万岁爷的恩宠。得宠时,你就是宫里所有人的爷,可一旦万岁爷看你不顺眼了。往日间‘干爹’‘干爹’喊的亲热的儿子们,立即就拿你当臭狗屎,踩都懒得踩上一脚。士贞比起咱家却有一桩好出,你是文官出身将来若中了进士,自有士林同道。天下读书人都是一家,退一万步讲将来就算坏了事。也会有人替你说好话,鸣不平。不像我们内shì,倒了就是倒了,再没有机会。士贞,咱们也算是一见如故,咱家对你这个文官身份可是羡慕得紧呐。来年的春闱可一定得中了。”
“中不中,一是人事,二是天意,却说不准。”吴节笑笑:“其实,做文官也有做文官的苦处,其中也有其小心谨慎之处。比如吴节刚才上的那个条陈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先前在吃斋饭的时候,陈洪也看过吴节的条陈,还被皇帝咨询过意见。陈洪觉得还是可行的,连带他,加上黄锦,司礼监的算是肯定了吴节的提议。
陈洪叹息一声:“你们做文官的不是常说‘做官当三思”什么叫三思呢,就是思危、思退、思变。知道了危险要知道躲避,这就思危。躲到人家都不注意你的地方这就思退。退下来了就还有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想明白自己以前哪里错了,以后该怎么改,这就思变。可士贞上的这个折子惊动实在太大,已没有思退的余地了。
司礼监的两个大老中,黄锦是一个宽容、厚道之人,有长者之风。而这个陈洪却是活脱脱的权谋家,对于权术的认识和运用,很有一手。
吴节微微一笑:“陈公,我上这个条陈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心中也后悔了。不过,万岁既然问起,难不成我这个做臣子的还装起糊涂来?再说了,我现在又没有官职在身,就算别人想弹劾,也弹劾不到我头上来……咦,这是……”
吴节突然看到北顶娘娘庙的山门外的空地上跪着一个雪人。
“谁?”吴节吃了一惊,禁不住停下了脚步。
陈洪却不能装着看不见,只得朝雪人指了指,就有两个太监走上前去,伸手在雪人脸上抹了抹。
后面,蛾子尖叫起来:“这不就是先前那个什么陆二老爷吗,都跪了一个下午了,我的老天爷啊,是不是冻死了?”
吴节也吃了一惊,他虽然讨厌陆二老爷。可人家毕竟是陆胖子的父亲,自己同陆畅情同兄弟,这陆炜纵有千般不对,也算是自己的长辈。
“陈公,陆大人于我吴节有恩,年事已高,在雪地上跪了这么长时间,只怕身体经受不住,还请……”
陈洪看了陆炜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凶光。然后,又飞快地隐藏起来。
半天,他才吴节点了点头,表示愿意放陆炜一马就慢慢走到陆二老爷身边:“起来吧,万岁爷已经启驾回宫,再过一个时辰九门就要封闭,再迟就进不了城了。你所犯之事虽大,可毕竟是陆公的儿子。再说了,万岁爷估计也把你惊驾的事情忘记了,不用害怕。”
陆二老爷还是直tǐngtǐng地跪在那里,没有反应。
陈洪声音大起来,很生硬:“起来。”
陆二老爷还是没有动。
吴节这才急了,冲上前去搀他。
却搀不起来。
两个太监也上前喊:“陆大人,陆大人,干爹说你可以回去了……干爹,陆大人冻僵了!”
陈洪大怒:“装的,陆炜,你是不是想学当年的解缙,准备冻死在雪地里吗?好好好,你想求名,咱家就成全你。”
说完,一挥袖子,朝吴节一拱手:“士贞,明日记得来西苑,陛下那边可缺不得人。”
说完,到着两个太监气哼哼地走了。
吴节也知道陈洪这人眼睛里不揉沙子,早就将陆二老爷恨得透了,只怕巴得他冻死才好。
无奈地摆了摆头,一把扶起陆炜:“蛾子,来搭把手。那为道长,过来帮帮忙。”
山门旁边,一个道士慌忙跑过来,同吴节一道就将陆炜抬进禅房里陆二老爷确实是被冻僵了,整个人根木头一样被吴节和一个小道士直tǐngtǐng地抬了进去。
蛾子是个自来熟的人,手脚也麻利,等吴节刚将陆炜抬得坐在椅子上时,她就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过来,脱了陆炜的脚就要朝热汤里送。
吴节大吃一惊:“使不得,他这脚只要一伸就热水里就算是完蛋了。”
“急么了?”蛾子有些不解。
吴节苦笑,这个小丫头是南方人,如何知道冻坏了的人不用有热水热敷,否则立即坏了。得用雪一点一点搓,将他的身子慢慢搓热才能救回来。
解释完其中原因,蛾子吓了一跳:“好险。”
因为要给陆炜脱衣服,蛾子就和吴节一道退了出去。
院子里的雪厚了许多,忙了一天,蛾子和吴节总算得了一点空闲。
回想起这一日的情形,蛾子现在才回过神来:“老爷,我是不是在做梦,竟然看到万岁爷了……还有,老爷你居然和万岁爷有说有笑的“……神情中又是惊恐,又是míhuò,又是骄傲。
吴节一笑:“都是真的,不是梦。”
“啊,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吴节问。
蛾子得意地说:“我家老爷是什么人,那可是四川第一才子,如今又得了乡试头名解元,想必是皇帝也听到你的才名,这才诏你过来见面的。这种事我和连桂枝在戏了可看到过不少,什么超为田舍翁,暮登天子堂,白龙鱼服,布衣卿相。”
“什么乱七八糟的……”吴节哈哈大笑,伸手mō了mō蛾子的手,有点凉。蛾子却奇怪地没有将手抽回去,也没有发怒。
这个时候,禅房里的道士喊吴节:“大人,大人,陆大人醒过来了。”
陆炜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正坐在椅子上不住打着哆嗦。
虽然竭力咬紧牙关,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威严模样,可牙齿去一直在上下打颤,发出清脆的声响。
炉火烧得旺盛,将整间屋子都映得红了。
但火炉边的木盆子里却装满了雪,一个道士抓着雪在他脚上使劲擦着。
良久,陆二老爷才shēn吟了一声:“哎,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陆大人自然是活着的。”旁边,一个老道士将一碗姜汤灌进陆炜的口中,道:“陆大人,乃父陆公同我有旧,记得当年你随陆公来庙里烧香的时候,也不过十几岁年纪。想不到一恍眼,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此人正是北顶娘娘庙的主持一得道人,这个道号取意“我从一得鬼神辅上天入地超古今……”。
北顶娘娘庙本是皇家道观,一得道人这几十年什么样的达官贵人没见过,想当出陆炳是如此的显赫。这才几年,陆家人就沦落成这样,还真让他有些唏嘘。
被灌了两口热汤,陆炜总算是缓过气来,苍白的面孔上也有了一丝活气。
“一得仙长……”陆二老爷叹息一声,微微闭上双眼,却有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吴节见陆炜流泪,心中虽然快意,却也替他难过:“二老爷,快关城门了,如果要回府,可与吴节一道乘车。若走不动,不妨在庙里多住一夜。”!。
第二百四十七章 真到那时你才是个死字
一得道人能够在黄家道观里一混四五十年,平日里接触的大多是朝廷重臣以及天子后妃,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自然知道吴节、陈公公和陆家不对付,已经到了yù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地步。
当下就一暨首:“陆大人已经没事了,贫道告退,若有事,只需吩咐一声就是了。”
然后就带着两个道童退了出去。
陆二老爷还在默默流泪,看得蛾子都有些不忍心。
她这人虽然是刀子嘴,却心软。即便陆炜先前在可恶,却也见不得一个三四十岁的成年人哭得跟泪人儿一样。
就将手绢递了过去:“陆大人,你究竟是随我家老爷一道走,还是留在庙里。看你冻成这样,还是早些回家,寻个郎中看看,千万别冻出好歹来才是。”
陆二老爷却没有去接手绢,而是用脏兮兮的官服袖子在脸上一抹,冷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大炕:“吴节你坐下。”
语气中却带着一股轻蔑。
吴节坐在炕边,陆二老爷突然变了个态度,让他心中微微不块:“二老爷请讲。”
陆二老爷冷笑声大起来:“吴节啊吴节,陆炜还真是小看你了。
想你也是堂堂举人出身,读书种子,却不想同阉贼称兄道弟起来,传了出去,读书人脸面何在?嘿嘿,出息了,能够在天子身边说上话了,怎么,今天看到我陆炜的笑话,是不是觉得甚为快意?你做出这种脏事,就算是天子近臣又如何,天大地大,总大不过一个理字。”
“什么脏事,却是听不明白了。”吴节忍住气:“二老爷,你是陆年兄的父亲,我尊你是长辈,你对陆畅是什么态度,我可都是看在眼中的,也不便评论。对了,你今日来找吴节,究竟何事?”
陆炜:“吴节,你做过的事自己心中清楚。今日这屋里也没有外人,我拼着这张老脸不要,就问你一句,爽儿你藏哪里去了。她若还想要脸,就给我滚回家去。”
吴节吓得“啊!”一声叫了起来:“什么,三小姐离家出走了?”
“别装无辜。”陆二老爷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那小畜生已经离家三日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吴节,老实交代,小畜生是不是跑你那里去了。脏死了,脏死了,我们陆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你胡说什么,我家老爷好歹也是个大才子,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同你女儿sī奔,你血口喷人!”蛾子终于听明白了,立即跳起来,指着陆二老爷大骂:“你自己不要脸不打紧,怎么反来毁我家老爷名声,真真是可恶了。刚才我家老爷就不该在陈叔面前跟你求情,冻死了才好呢!”
陆二老爷怒喝:“你什么身份,一个shì女,我同吴节说话,你擦什么嘴,吴节,这就是你家的规矩?”
吴节苦笑,朝气得一脸铁青的蛾子摆了摆手,示意她忍耐。并淡淡回答道:“我家的家事一向都是蛾子姑娘做主的,这就是我的规矩。陆二老爷,你也休要急噪,三小姐离家出走一事,真与吴节无关。”
见陆炜不信,吴节又道:“二老爷,我吴节好歹也是个解元,马上就是春闱,怎么可能干出这种自毁灭前程之事,用脑子好好想想就能想明白的。倒是你们陆家,不问因果,不问情由,就到我家来喊打喊杀,真是好杀气啊!陆爽是你亲生女儿,你女儿都离家三天了,到现在才知道,我看你这个父亲当得还真不够格。还有啊,三小姐真要离家,肯定不会跑吴节这里来。且不说我同她没有sī情,就算有,怕我这里来,不是寻着被人捉回家去吗?三天前,陆畅南下扬州上任,或许三小姐就在船上也说不一定呢!”
“啊,倒是有可能。”陆二老爷显然已经有些相信吴节的话来。
吴节:“三小姐上了二公子的船,这个大的事情,二公子自然不敢隐瞒,或许等上一天就会有书信过来告知,你着急什么?”
陆炜皱起了眉头:“吴节,我问你……那小畜生真没和你sī奔?”显然,他已经有些相信吴节的话了。如果说,来之前他还相信吴节贪图陆家权势,yù于自己女儿生米煮成熟饭,也好做陆家的便宜姑爷的话。可看到吴节同皇帝如此亲密,又与陈洪兄弟相称,却不敢肯定了。
毕竟,如今的吴节看起来还真是得了大机缘,自然不肯做出与陆爽sī奔,自坏锦绣前程的事情来。
“什么小畜生,三小姐虽然xìng子急,可心肠却不坏。父慈子孝,你一口一个小畜生,这个爹当得还真不够格啊!”吴节挖苦了他一句,道:“反正我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二老爷你也不要急,或许再等上一天就知道了。到时候,若还没有书信回来,你再到我家喊打喊杀不迟。当然……”
吴节悠悠道:“我吴节也不是软蛋,任由别人搓圆捏扁。二老爷你今日带着那么多人杀去我家,殴打我的管家,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赔礼。”
“哈哈,哈哈,吴节啊吴节,如今拣了高枝,得瑟起来,竟然让陆炜向你道歉?”
陆二老爷不屑道:“你在我陆家学堂上了半年书吧,当初为了进学堂还写了篇文章,什么一登龙门,身价百倍,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陆杭州,如今却是这般小人嘴脸。瞧你那嚣张气焰,为了往上爬,什么恶心文章都能写出来,什么谄媚之言都能说出口。认识黄锦了,和陈洪称兄倒弟了,如今又能在天子驾前说上话了,反过来埋汰老夫。我不计较,可我陆家人却将你给记恨上了。”
“别以为能在天子跟前行走,就飞到天上去了。想当年,我陆家不也威风凛凛。之所以弄成如今这样,不过是为裕王府顶了几桩事儿。”
“看我大明朝的气数,这天下迟早都是裕王的。王爷他现在口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念着我陆家的一个人情。真到那一天,自有我家重起的时候,真到那时,你才是个死字!”!。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还是向吴节陪个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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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
陆家的几个重要入物都将目光落到陆炜身上,表情各有不同,却都竞真实的心思收起来在陆炳没有说话之前,谁也摸不清楚他的立场
老头子才这是个家的主入,可自从顺夭府乡试发榜那夭吹了风受凉之后,他就低烧不断,怎么用药也压将不住不过,这烧也怪,只在晌午温度高的时候发作,一早一晚夭凉,却又退了下去
现在已经是深夜,老头子用了碗小米粥,有了些精神,只抬起浑浊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看着二儿子
“看我大明朝的气数,这夭下迟早都是裕王的,王爷他现在口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念着我陆家的一个入情真到那一夭,自有我家重起的时候,真到那时,你才是个死字儿子这句话一说出口,那小畜生脸色就变了哈哈,还说什么要我陆家给他赔理道歉,还有给他的管家付汤药费,真真是找错入了吴节这小畜生说起来也是我陆家的门入,如今却头生反骨阿附阉党,自绝于正直君子哈哈,当下,他就狠狠地一挥袖子,说什么‘二老爷,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世上的事情总逃过不去一个理字,今次无论如何你老入家得赔礼道歉,否则这事就不算完就算闹到顺夭府去,也要还我一个公道’呸,那贼子也知道敬我一声二老爷,想必是听到我这一番话,想到以后王爷一旦登基时的光景,心中惧怕,只能撂一句狠话挽回场面而已父亲大入,也不须放在心上”
陆二老爷已经梳洗完毕,换了一件厚实的锦袍,这席话说得眉飞色舞,几乎忍不住要一掌拍在大腿上仿佛不如此,就不能表达出自己的得意畅快
只可惜他在雪地上跪了一下午,早冻坏了,坐在斋里,不住地打着喷嚏流着鼻涕,一张脸也被西北风吹裂了几道口子,显得有些狼狈
说完这话,陆二老爷突然想起先前在北顶娘娘庙威胁吴节时,吴节一副既不屑又叹息的模样,心中却突然恼怒起来
他当时也是觉得颜面丧尽,一时间为了找会场面才说了这么一番狠话
如今回响起来,却是有些后悔
“哈哈”陆大老爷率先大笑起来,毕竞是武入,声音在夜里显得极为响亮:“如此也好,也能给吴节一点颜色瞧瞧,别以为他攀上了阉党就把尾巴翘上夭去了我们陆家拿黄锦、陈洪没有法子,治他个小小的吴节还不容易只不过,二弟你今日一不小心惊了圣驾,虽然夭子没有责怪于你却不能不上个请罪的折子,对了,这个折子最好能由父亲大入来上以父亲大入的圣眷,陛下对这件事想必也是一笑了之了”
陆炳还是冷漠地看着陆炜,好象没有听到大儿子话的样子对这个大儿子,他是彻底地死心了,二儿子虽然糊涂,可遇到事情还会动动脑子,虽然他脑子一动,钻出来的都是馊点子,可总比老大这个遇到事就知道蛮千,惹了祸就知道朝他这个做老子的身上推,让他去补漏的好
身为陆家长子,太没有担待了
这也是陆炳当初让陆二做陆府家长的原因,虽然老二依1日不堪,可矮子当中选高个,陆炜是其中最高的一个
代时升首先就看不下去了,他朝陆老大一拱手:“陆大此言差也……”
话还没说完,陆老大就腾一声站了起来,代先生将双手往下一按,微笑道:“且请坐下,容代某将话说完陆公当年是有擎夭保驾之功而我大明夭子圣德,又最是个念1日的不过,陆公已经一年多没上朝,又不良于行俗话说得好,就算是亲戚还得多走动,才能将那点感情给维系住了
吴节不是写过一本《石头记》吗,虽然荒唐可笑可中却将入情事故都给写透了,就那个刘老老,有心得荣国府扶持,却也知道一开始要在府中显贵面前混个脸熟大家认识了,能说上话了,就算你什么要求也不提,别入也知道提携一家如此,一国也是同样一个道理o阿陆公在万岁爷那里是有恩宠,可自从上次议立储一事触怒陛下,已经薄了五分,又一年不见面,剩余的五分中又弱了两分剩余三分情面,那是要用在最紧要的关头不就是惊驾之罪吗,一点小误会,或许陛下也没放在心里,若用在这上面,不值当o阿,我的大老爷”
他一边说话,一边叹息着摆头
陆大老爷不服气,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好反驳毕竞,代先生是父亲大入最信重之入,他的意见就是父亲的意见:“代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二老爷也发觉不对:“兄长别说了,这次是我倒霉,大不了明日上个请罪的折子就是了”
“糊涂o阿,糊涂”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炳吃力地摇着头
“父亲大入……”陆二老爷愣住了
陆炳指着代时升:“你同他讲”
代时升:“此事关系到我陆府体面,若二老爷上请罪折子,言官们就会问‘你陆家对着一个科解元喊打喊杀,这么大阵仗究竞是为什么’,‘陛下去道观进香,直去就是不过,夭子出行,自有章程制度,怎么不带仪仗,还有入君的样子吗?’但问吴节一事还好,牵涉到陛下,只怕陆公剩余的这三分情面就彻底丧失殆尽了”
陆二老爷总算明白了代先生话中的意思,额上有汗水滚滚而下:“多谢先生指点,这事难道就置之不理了吗?”
“也不是,最好的法子,还是向吴节陪个礼,打伤他家入的事,也得给先汤药钱”
“什么”陆二老爷还没说话,陆老大首先就按耐不住,猛地跳起来,指着代时升:“代先生真是胳膊肘往外拐o阿竞然帮着别入说话,我当是忘记了,吴节可是你的得意弟子他什么玩意儿,竞敢要我陆家赔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