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已经麻木了
嘉靖的震惊也可以理解。
先前,他已经看过吴节写的青词了,自然是大为赞叹。见严嵩不服,也没好气:严嵩啊严嵩,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同年轻人争什么,又有什么好争的。大同总兵仇鸾一案,关系到朕的体面,只办首恶,就不同你计较了。刚才之所以让你来写青词,就已经算是给你摆明了朕的态度,尔却是不依不饶。
若真论起青词,你的固然作得不错,可也不过是辞藻优美些,对仗公整些,却没有让人眼睛一亮的东西。
以前你也是写了不少,可朕却没有记住一篇。
而吴节的这篇青词一出,朕这辈子怕是忘记不了啦!
刚才你纠缠着人家不放,朕就让吴节给你提个醒。
可万万没想到,吴节并没有背诵旧作,而是新作了一篇。
这篇比起先前虽然短了许多,可却将那股玩轻佻的气质收敛起来,代之以滂沱厚重,意气飞扬。
一样俊朗乎,浩dàng乎,恣肆乎,自在潇洒。
“这个吴节,才高至此,真真让人始料未及啊!”
嘉靖精神一振,在没有比烧祭着篇青词更入微贴切的了。
他指了指纸笔:“黄锦,你抄下来。”
声音一出口,却洪亮无比,显然是心神jīdàng之下,竟控制不住情绪了。
“是,万岁爷。”黄锦忙走上前去。以道家画符时的狂草,一笔挥旧。
捧于手中:“陛下,现在就烧祭此文吗?”
吴节见嘉靖如此亢奋。心道:既然已经表现了,索xìng再放纵些,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他喝道:“黄公别急。吴节还有青词shì侯陛下。”
“啊,还有!”不但嘉靖,连黄锦和严嵩同低声叫起来。
吴节也不等嘉靖点头,继续念道:“伏闻妙道渊微。非尘凡之可测;圆穹杳邈,有诚信之能通。辄伸悃愊之sī,上渎高明之德。切念臣叨司三局,从事六官。勤劳更历于岁终,修省每恭于夙夜。昨于正旦,尝启愿心。许大醮之祈禳,乞灵庇之保护。今逢诞日。恭按科文。集道侣于坛场,顶晬容于香火。仰回圣驭,曲享清羞。伏望上帝垂慈,列圣降佑。延偏亲之寿考。茂合族之禧祥。三考书成,祈有更代之庆;百神来相,俾无灾滞之虞。”
这次也不用黄锦代笔,因为字多,这个老太监的速度也跟不上。吴节索xìng提起毛笔,蘸了饱满一管朱砂,UU小说龙蛇飞舞,口中朗朗如罄。
依旧就是苏轼的涣然纵横。穷极变幻之大家文风。
待到念毕,字也写完。
便随手点了。抛之于香炉之中。
“好!”嘉靖听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感觉一股清凉之气至腋下而生。飘飘若羽翼生发,身子竟失去了重量。
而那严嵩和黄锦早惊得呆在一旁。
可吴节依旧没有停下,又一篇。
继续高声朗诵,将赤灿灿的朱砂写满纸面:“洛水玄龟初献瑞,yīn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
“还有……”严嵩已经彻底麻木了,这个吴节一篇青词接着一篇青词,随口而来,也不假思索,如同吃饭喝水一样随意。
实乃举重若轻,一派宗师风范。
对,这就是宗师的气势。
至少在写青词上,当世已经没人能比得过眼前这个清俊tǐng拔的年轻人。
“后生可畏,难道我严分宜真的……老了。”一种老年人特有的麻木和疲倦从严嵩心底浮起,再挥之不去。
在看那嘉靖皇帝,已经兴奋地面容都扭曲了。
吴节念完这一段,大笔一挥,写就。然后,双手捧着青腾纸,拜于皇帝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一句喊将出来:“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黄锦已经彻底地呆住了,良久,也扑通一声跪下,眼含热泪:“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
严嵩失去了全身力气,软软地坐了下去。
“好好好。”现在,嘉靖也只能不断重复这个“好”字,接过吴节的稿子,声音哽咽:“平身吧!”
然后郑重地走到香炉前,将那一片赤红华成燎燎火光。
“成了!”吴节偷偷地吐了一口浊气。
今回这一遭,总算在嘉靖心目有了一个稳固的地位。
尔后,无论是展布xiōng臆;救唐家于水火;或者仅仅求一个在这个世界不受人压制不受人损害的安闲人生,都有了可靠的基石。
严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中的,这一路本长,却仿佛只是一刹那。
而先前那一幕,却如同一场mí离诡异之梦,怎么也把握不住。
回家之后,大明朝的首辅疲倦地走到儿子chuáng前,就那么直愣冷地坐着,一句话也没说。
感觉到父亲的一样,严世藩吃力地从chuáng上直起身子:“父亲大人,可成了?”
没有人说话。
严世藩那只独眼闪过一丝惊奇,提高了声气:“父亲大人,咳……咳……”
剧烈的咳嗽从xiōng腔里迸出,让他身上一片躁热。
严嵩目光呆滞:“还好,就是碰到一个人。”
“什么人?”严世藩额头上全是汗水。
“我恩师的曾外孙女婿。说起来也算是你的同门师兄。”严嵩本是前内阁首辅杨廷和的门生。杨廷和,嘉靖初年内阁首辅,杨慎的父亲。
在回来的路上。严嵩立即命人去查吴节的底细,这一查,才愕然发现。这个吴节竟然是杨慎的外孙女婿,大家竟然是同门。
“杨慎的孙女婿。父亲大人,究竟怎么回事,且细细说来。”严世藩皱了皱眉头,忙问。
严嵩忙将先前一幕同儿子说了一遍。
“父亲大人真是……真是太操切了。须知事行有度,过尤不极。”严世藩猛地直起身体,然后又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叹息道:“陛下烧了吴节的第一首青词,那是在给你留面子啊。说句实在话,他那几篇文章写得真是不错,比我好多了。哎。这世上真的有天才啊!”
他幽幽地看着蚊帐顶,想是在思考着什么。
严嵩有些急了:“什么留面子,陛下究竟对我父子现在是什么态度?”
严世藩一笑:“没事了,父亲大人在陛下那里的情分。还没有被剥夺。”
严嵩乃是进士出身,若真说起个人品质,禀xìng上并不坏。他的主要问题是太贪恋权势,可才具又不足。做了内阁首辅之后,做不来名臣,只能尸位素餐地当权臣。
其实,他脑子并不灵光。一遇事,都是由儿子和罗龙文替他拿主意。
对于儿子严世藩的才智。严嵩还是很信服的。
听他说自己在皇帝那里的情分还在,心下顿时一松。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好!”严世藩突然烦躁起来。他这人心xiōng狭隘,自执才高。平生只服杨慎,其他人却不放在眼中。如今突然钻出个吴节来,又极擅青词。
先前在西苑醮斋比试青词,表面上是父亲和吴节之间,其实,却是他严世藩和吴节之间的文坛争锋。
不可否则,他严小阁老败了,还败得很惨。
“怎么了?严嵩有些愕然。
严世藩大概觉得自己态度不好,缓下口气:“父亲大人,陛下若不待见你,根本就不可能接受你的青词。既然他受用了,就表示仇鸾一案就此揭过,也不用再提了。”
严嵩仔细一想,立即眉开眼笑:“我儿说得有理,为父也是糊涂了,竟没想到这一点。”
严世藩苦笑:“我刚才也是心里急,父亲大人的恩宠来自儿子所作的青词。若论到写这中东西,当世也没人能比得过我,徐阶不行,张居正、李春芳他们也不行。可现在却突然钻出来一个吴节,有他在,儿子就不能不打起精神对付了。我家的富贵都建立在陛下的心意上,可这个万岁爷生xìng凉薄。觉得你好了,你就是好到极处。一旦厌你烦你,却将你看做草芥。咱们家以前邀宠的那些手段,今后却不能再用了。”
严嵩跌足:“以后如何是好?”
严世藩安慰父亲道:“只有件事可行了,只要办好,自然是简在帝心。”
“什么事?”
“弄钱。”
“弄钱?”严嵩不解:“可是赈济徐州旱灾所需的款子?”
“不是,大头在胡宗宪那边。打仗打仗,打的就是钱粮。这些年,为了前线战事,国库都给掏空了。而咱们家现在只能靠前线的胜利来长脸了,那边的军饷是万万不能断的。”
嵩想了想:“等下我给罗龙文去一封信,让他想办法在江南筹措一些。哎,户部是没办法了。”
他长叹道:“年初算好的开销,本以为能支撑到十一月,剩下那个月,大家勒紧肚皮忍一忍,这嘉靖三十九年也就过去了。可陛下东修一个宫观,右添置几个丹炉,见天都要设坛打醮,再加上昌平那边的吉壤也是个大窟窿,méng古俺答入寇,又是一大笔军费,。户部的钱,早在七月就花光了。”
“这还要小半年,为父都不知道该怎么挨过去。”
严世藩冷笑:“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严嵩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我儿不可乱说,慎言慎言。”!。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君臣相得
玉熙宫,嘉靖精舍。
夜。
黄锦低头在前面急冲冲地走着,依旧做奴仆打扮,一身已经洗得发白的松江棉布单衫。
身后是三个身穿道袍的小子,看他们一个个都是面白无须,显然正是宫中的小太监。
三个小太监手中的捧着厚厚一大叠帐本,因为被遮挡了视线,走起路来显得有些趔趄,却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宫里的门槛都高,在进门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没注意脚下,一个倒栽葱摔了个狗吃屎。
手中帐本“哗啦”一声落了满地。
这个时候,正在御案前看帐本的嘉靖猛地抬起头来,表情满是yīn沉,然后又一脸厌烦地将头低了下去。
小太监吓得一张脸失去了血sè,忙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只不住磕头,直将额头敲得满是鲜血。
黄锦也不说话,指了指地下,俯下身子拣着地上的帐本。
那小太监如méng大赦,感jī地看了黄锦一眼,手忙脚乱地帮忙。精舍里依旧没有开窗,热得紧。
屋靠北的墙上靠挂着一张装袜得非常精美的素白中堂,上面用那啥瘦金体写着“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中堂落款是:“嘉靖三十九年朱厚媳录吴节《问道诗》。”
然后是一方朱红大印“御笔”。
这书法非常古怪,正是吴节的瘦金体。
嘉靖皇帝一看,心中就是喜欢,说这种书法大有道意,就让吴节写了个帖子,自己照样临摹。
黄锦却不知道,这种瘦金体的乃是另外一个时空一个叫宋徽宗的人创造的。
这人自称道君皇帝,写出来的字,自然是十分合嘉靖心意的。
三足铜香炉里照例烧着沉香,那浓郁的香味不但让人深思恍惚,还让空气也显得沉闷。
这屋子黄锦不知来过多少次,屋子中的摆设早已经了然于xiōng。
不过,近段日子,屋里添置了一口蒲团和一张矮几。
靠墙的地方也放了几口红木箱子,里面全是帐册。
十几盏宫灯亮着,照得屋内纤毫毕现。
屋中安静得可怕,抬头看去,却见嘉靖皇帝正捧着一本帐册默默地看着。
不用说,皇帝又在算帐了。
实际上,如今的大明王朝,财政已经烂到不能再烂的地步。自从倭寇入侵以来,朝廷在福建、浙江连连用兵,糜费千万,早将一个家底子折腾个精光。
做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没有人比黄锦更清楚国库的情形。就大明朝来说,每年的财政总收入不过四百万两银子。可江浙战场每年至少需要六百万两,河防、赈灾、官员俸禄加一起,怎么着也得三四百万。更别说如今这个万岁爷兴趣一来就要修几座院子、道观什么的。
他这个内相除了想办法弄钱,还是想办法弄钱,其他事根本就没精力去做。
如今,福建、浙江的战事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胡宗宪三天两头来信要军饷,直将户部、内阁和司礼监逼得焦头烂额,连万岁爷都被惊动了。
这一段日子,皇帝命他将今年户部的帐册全搬了过来,也不用其他人帮忙,玉熙宫中,整日都是嘉靖皇帝和一众对帐的小太监们的算盘声,无日无夜,无休无止,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可今日却怪,精舍中竟然如此安静,让黄锦有些不习惯了。
却见万岁爷看了两页帐册之后,mō了mō下巴,好象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从桌上拣起一根小木棍,在纸上画下一串古怪的符号,速度竟比起用毛笔要快捷许多。
黄锦知道这是所谓的铅笔,画的那一串符号叫什么阿剌伯数字。
不用说,这两桩物件正是吴节所制。
铅笔说起来很简单,就是用石墨粉与硫磺、锑、松香按照一定比例做成细圆条,然后用两片带凹槽的木棍夹住。使用的时候,用刀子削出笔心即可。
还别说,这东西实在方便,用的时候,直接从怀里掏出来就能写字。不像毛笔,需要预先在砚台里注水,然后磨墨。
毛笔用完之后,还得清洗。关键是携带实在不方便,不像铅笔,不用的时候,可以直接放在兜里。
而且,用铅笔写出来的字极小比之所谓的蝇头小楷还有细上三分,正所谓方寸之中藏须弥。
嘉靖皇帝一看,就喜欢上了这种方便的玩意,命令造办一口气做了九十九支。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在腰带上挂上两枚。
不过,这玩意儿看起来简单,成本却高。这种御用的玩意儿,自然要用一等一的上好材杵,笔心且不说了,都是精细好粹,里面甚至还掺了金粉。笔杆子则都是名贵的黄杨木和金丝楠。
为了兔得皇帝被铅笔的笔尖戳伤,宫中的匠人还特意用和田玉做了个笔套子。
如此算下来,一只铅笔的成本已达到惊人的四两银子。
这还不算完,这种铅笔的笔尖都硬,需要特殊的硬面纸。
于是,工匠们又按照吴节的配方,特意做了十几刀。
至于阿拉伯数字,用来算帐非常方便,特别是吴节所说的那什么算式。
“这个吴节,huā样还真是多!”黄锦吃惊之余,忍不住微笑起来:“这小子的杂学还真是了不得,这天下间还真没人能比得过。”
将帐本放在嘉靖的御案上,黄锦忍不住朝吴节看了一眼。
却见吴节坐在小几前,一只手摇着扇子,一只手则提着铅笔飞快地计算着什么。
见黄锦将帐本放在案上,嘉靖又抬头看了帐本一眼,正yù问,手下一动,铅笔笔尖却折了。
“万岁爷,让奴才来。”黄锦忙从嘉靖手中接过铅笔,将铅笔的笔头戳进一个红木小匣子的圆孔之中,一旋,就有一片黄sè的刨huā从里面出来。
不用说,这东西也是吴节的手笔,叫着车笔刀。
当初,工匠们也想过制作一把精钢小刀给皇帝削笔。可万岁爷面前,谁敢动刀子啊。于是,黄锦就去请教吴节,得了这个法子。
“总算总出来了。”皇帝长出了一口气,转头问吴节:“你那边如何?”
吴节收了起折扇:“陛下,还有两个数字。”
“好,等下你替联拟一道手敕,发去户部。”
节提起笔,一挥而就,站起身来,用双手将这道敕书送到皇帝面前。
“大概的意思,联先前已经同你说过。”嘉靖一挥手:“就不看了,黄锦。”
“老奴在。”
“批红吧,转去户部。”
黄锦身子一震:这个吴节,竟然能够替皇帝拟旨了,这可是翰林院学士们才有的特权啊!”
锦接过那到敕书,大约看了几眼,当下大吃一惊。这篇诌书写得如何且不去说了,吴节的文字自然是一流的。最难得的是,其中数据翔实,出处来历都注得非常清楚,并提出了解决方法。非在中枢机要部堂历练多年之人也写不出这种东西。
一般来说,科举取士之后,需要在翰林院观政学习几年之后,才会派给实职。主要是因为,这文章也好,八股也好,只能证明一个人的文化素养,至于从政,还得重新学起。就吴节代笔的这篇手救来看,若不是知根知底,还真当他是个宦途老人。
吴节才多大点年纪,怎么会知道这些。
难道是万岁爷这段日子一手一脚调教出来的?
这就是所撂的天子门生吗?
黄锦心中更是惊骇。
咳,看来这个吴节还真是遇到大机缘了,未来造就当不可估量。
其实,黄锦却是想错了。
此刻吴节的心中倒是有些烦恼:实在是太累了,怪就怪我多嘴啊,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原来自那日祭祀求雨之后,嘉靖越看吴节越是喜欢,日常得闲总会传吴节过去说几句话。甚至看《石头记兴〗奋,也会写一个条陈让太监送到吴节那里去,同他讨论接下来的剧情。
吴节本是一个现代人,平等观念深入骨髓,见了皇帝,也很随意,大多以“真君”称之。
别人见了皇帝,大多战战兢兢,说话也不利索。吴节如此从容淡定,不卑不亢,倒让嘉靖感觉新鲜。
前一阵子,嘉靖在核对一个数据的时候,怎么也计算不出来。这个数据涉及到连乘连除了。吴节一时口快,用四则运算随手算了出来。
这新鲜的算法引起了嘉靖的注意,就让吴节将这个法子教给他。
于是,吴节就被嘉靖拉去当帐房。
这段日子,他是又要写《石头记》,又要当帐房先生,又要温习功课,累到吐血。
吴节心中苦笑:别人若见到这种情形,也不知道有多羡慕,可谁又能知道我的痛苦。君臣相得,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吴节。”嘉靖突然缓缓开口:“明天你就出宫去吧。”
吴节听到这话,先是一楞,然后有是一阵欢喜:他妈的,终于可以出去了,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道观里,吃的饭菜又清淡,活儿也多。那比得上外面huā天酒地来得自在。
嘉靖:“黄锦,等下你就送吴节出去吧,等过完重阳,参加了顺天府乡试再接他回来。”
“啊!”吴节吃了一惊:“明天就是重阳节,没几天就是乡试了,这日子过得真快啊!”
一恍眼,他已经在嘉靖身边呆了二十来天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这个算是漏题吗
都在宫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了呀,这一忙,还真把日子都给忘记了。
吴节倒是吓了一跳,这个嘉靖皇帝事儿也真多,自己又是写稿,又是替他看折子、算帐,又是陪他谈玄论道,搞mí信活动。除了皇帝神神鬼鬼的那一套,还真学了不少东西,长了许多见识。
就是太累,又忙,若不是嘉靖提醒,还真把乡试这件事给忘记了。
见吴节一脸惊讶,嘉靖突然道:“怎么,舍不得出去,不想要举人功名了?是不是想永远呆在朕身边,要不,进司礼监行走吧。”
神sè依旧冷淡,可眉宇间却难得地带着一丝笑意。
吴节大骇:“真君,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臣三代单传,尚未成亲。”
嘉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说还好,朕倒有些心动了,黄锦,安排一下。”
黄锦也笑了起来。
吴节这才知道嘉靖是在开自己玩笑,平日里,嘉靖皇帝可是个冷面人,整天都是一副别人欠他银子的模样。想不到今天却也活泼起来,显然是心情极好。
嘉靖:“没成亲啊,恩,朕倒是不能做这种事情。等你中了举人,功成名就,还愁没有豪门望族的巴巴儿地跑过来提亲。”
吴节不好接这个茬,讷讷几声,就要告退下去,说是要回书斋整理一下这段时间处理的书稿,明日也好出宫。
“且等等。”嘉靖皇帝收起笑容,皱了皱眉,突然问:“吴节,这次乡试准备得如何?”
吴节:“回陛下的话,臣早已经准备妥当,应该不难上榜。”
“如此就好。”嘉靖淡淡地说:“你是朕身边人。若连你也中不了,传将出去,却是一场笑话。黄锦,你才学出众,且指点一下吴节。临阵磨枪,总归是有些用处的。朕身子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臣等告辞。”吴节和黄锦同时慢慢地退出门去。
从嘉靖那里出来,回到书屋,吴节将这段时间写的《石头记》草稿都归拢在一起。放进包袱,又将这段时间经手的公文一一分门别类地归置好,移交给shì侯在一边的一个司礼监书办。
等那个小太监出去,黄锦在坐在屋里悠然地品着香茶。
吴节看看时辰已经不早,笑道:“黄公,你还真的要给我补习吗?还有两三天就是乡试,现在突击也没有用处。再说,这阵子你老人家也没少跑我这里来耳提面命,放心好了,这次乡试吴节肯定是会过的。”
黄锦放在茶杯。笑笑:“万岁爷有旨意,让我同你一道临阵磨枪,黄锦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敢抗旨啊。不过,依你之才,这次考试当不在话下。所以,补习一说,也没必要。可咱家又不好就这么走了,左右手头无事。咱哥俩就聊聊好了。”
吴节也给自己的茶杯续了点水,坐到黄锦身边:“黄公,你还别说,入宫这些天。你我坐一起,不是说学问,就是谈公事。还真没机会这么悠闲品茗,谈天说道。今日正好得这个机会,偷得浮生半日闲。”
“偷得浮生半日闲,偷得浮生半日闲,说得真好啊!”黄锦反复将这句念了两遍,叹息:“我在这宫中争了一辈子,回头想来,又何尝得过半日的闲暇。这心就没静过片刻。”
吴节笑笑,喝了一口水,正要再聊。
黄锦却突然问:“顺天府的乡试你报名没有?”
吴节“啊!”一声站起来:“倒将这事忘记了,不成,黄公。我得马上出宫。”明天就是重阳节,节日期间,顺天府学政衙门肯定要放假休沐,等节日一过完,黄huā菜都凉了。
按照规矩,这事应该由陆家学堂统一去报名。可自己请了这么长时间假,也不知道陆家学堂帮他把名字报上去没有?
这事倒是疏忽了。
“不急,等下就送你出去。”黄锦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的模样,反问:“吴节,知道这次乡试的主考是谁吗?”
吴节有些疑huò:“黄公,这事却不知道。再说了,顺天府乡试的主考是谁又有什么打紧,我又不需要揣摩考官口味。上得考场,拿了卷子,直写就是。”
黄锦呵呵一笑:“此人倒是你的老熟人了。”
“熟人,谁啊?”
黄锦:“你在四川院试时的恩师包应霞包大人。”
“啊,是他!”吴节大吃一惊:“我家恩师回京了,他不是在外巡按吗?”
黄锦:“已经回京十来天了,早在一个月前,礼部就去信让他回京做主考。”他将先后情由说了一遍,解释说因为乡试关系重大,考生一旦中了举人,就有做官的资格,朝廷对这事很是看重。因此,依常例,各省乡试时都要从翰林院派人做主考。
包应霞正好被派到顺天府,主持今年的乡试。
如乡试这种正式的公务员考试,制度非常完善,除了正副主考,还有若干阅卷官、誊录、弥封。不过,是否被录取,判断一份卷子最终的名字,还是得由正副主考说了算。
包应霞是主考,他说的话自然算数,不过,还得副主考点头才行。
“今科顺天府乡试的副主考叫陆凤仪。”说完这一席话,黄锦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此人刚从南京调回京城,吴节你听说过这人吧?”
吴节这段时间接触了不少折子和公文,对明朝政坛上的事也算是有个初步的印象。虽然不明白黄锦为何有此一问,还是整理了一个脑子中的记忆,回答说:“听说过这人,好象是嘉靖十一年还是十二年的进士,这人中进士时才三十出头。可宦途一向不顺,在外做了多年七品知县。嘉靖十六年的时候,因为年纪大了,被发放到南京户部做给事中养老。
上个月他不是上了一个折子弹劾浙直总督胡宗宪欺横贪yín十大罪,大略说:胡宗宪本与海寇头目王直为同乡,其所任蒋州、陈可愿等人皆为海寇jiān细。在江南剿倭中。胡宗宪按兵玩寇,且许王直任海防官,与之约誓和好。近来长夜纵饮,坐视江西、福建之寇。侵冒军饷,睃削民财,督府积银如山,聚jiān如友,宣yín无度,大纳姬妾,克扣上供岁造布匹银两。滥给倡优,市贩官职,sī役官军。请重加惩治。
因为前线战事正值要紧之时,陛下就将这份折子留中不发了。
怎么,这人来北京了?”
“吴节你真是好记锦点点头:“他回北京也是陛下点头的,大概是要起用了,且在顺天府主持今年的乡试。乡试结束,就有派遣。”
吴节一阵默然,心中明白,南京那边虽然也设六部。可就是个养老院,这个陆凤仪一把年纪了,估计在户部给事中位置上再干两届就会光荣退休。可就因为弹劾胡宗宪,得了皇帝心意,竟要被提拔了。
看来,嘉靖这次是铁了心要动严嵩。要动严嵩,必然要先剪除胡宗宪这个得力羽翼。
可怜胡总督也算是个人杰,在抗倭战争中也算是有功于国家和民族。就因为跟错了人,却要落到如此下场,可惜了。
倒是这个陆凤仪好嗅觉,好眼力,可为了个人前程,竟然不顾前方战局。人品还真是不怎么样啊!
不过,黄锦在我面前提这人做什么?
吴节心中疑huò,看了黄锦一眼:“黄公缘何说起这个陆大人?”
黄锦:“顺便聊聊而已,不当真的。对了,我因为是内shì,没经过科举,对里边的事儿也tǐng好奇的。说起八股文,咱家还真没认真揣摩过。听人说。八股文章作得好的,可以随意在里面镶嵌进去几个字儿,无论什么字,加进去,却无半点违和。”
吴节:“若是高手。倒也不难。”这个黄锦,怎么提到八股文上面了。他虽然说得谦虚,可吴节却是知道的,这家伙也是八股时文好手。
黄锦:“对了,我得了一个题目。前几日吧,咱们司礼监的四个内shì闲着无事,突然想到,咱们从小进内书堂读书,在学问上的功夫并不比外面的人差多少。真若上了考场,也不知道会得什么名次。于是,大家伙就拟了几道题目比试,结果不分上下。
后来一想,能进司礼监的,谁不是饱学之士。一般的题目,再作一百篇也分不出胜负。
于是,就有人提议,干脆来个嵌字游戏,就是出了一题目,然后给四个字,必须在破题时用上。这个题目真是难啊,咱家却败给了陈洪那个后生,至今还耿耿于怀。吴节,你帮我想想,这个题目该如何破题?”
吴节:“黄公请说。”心中突然一震,感觉到有些不好。
黄锦眼睛突然大亮,如一把刀子刺来,让吴节感觉到眉间有些隐约发涨:“那日的题目是《子谓子夏曰》,小题,破题部分要连用四个‘一’字,真真是难煞咱家了。吴节,你能——做——出——来——吗?”
“子谓子夏曰”一句出自《论语》,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意思是:孔子对子夏说:你要做高尚的儒者,不要做以儒为职业的小人物。
黄锦这一字一顿,咬字极重。
吴节身体一凛,随口道:“却也简单,不就是破题吗?且听来:儒一而为不一,圣人一勉之一诫之焉。”
黄锦失惊,击节叫道:“好,甚好!”
赞叹了一声,他又深深地看着吴节:“如此,吴节你今科顺天府乡试,当无忧也。好好考,必须中,否则岂辜负陛下的期许。好了,立即出宫,我派人送你去陆家族学。”
黄锦说出这么一番怪异的话来,吴节信号总更是凛然,突然想:“这是漏题吗,难道今科顺天府乡试的题目就是《子谓子夏曰》?不对,不对,我手头的资料上明明不是这个题目啊!”!。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下第一风月奇书
乡试对吴节的意义异常重大。
如果说,童子试只相当于高考的的话,乡试就等于后世的公务员考试。
只要得了举人功名,就具备了作官的资格。
说句难听的话,如果中了举人。就算是吴节再也无法穿越回现代社会,再也无法使用金手指,甚至将以前背熟的考题、诗文尽数忘光。
凭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以及同黄老太监的sī交,要想做个七品知县,甚至〖中〗央部院的小官混吃等死,也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
可如果连乡试这一关也过不了,自然没有后话。就算有通天的人物在背后扶持,也毫无用处。
刚才黄老太监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肯定有其含义。他这人可是个宦海老鬼,绝对不会拉着自己说废话。
可是吴节明明记得这科顺天府乡试的题目不是(子谓子夏曰)啊,他说这些又是想做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穿越到这个时空,以至影响了〖真〗实的历史,起了蝴蝶效应?
在出宫的路上,吴节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死活不得要领,等到了陆家族学,也没理出个头绪。
“公子,已经到地头了。”驾车的太监恭敬地对吴节说。
吴节这才一振精神走下车来,心想:管他呢,就算考题变了也没关系。反正我已经背了好几百篇八股文范文,到时候大不了重新挑选一篇抄上去。就算题库里没对应的文章,乡试要考好几天,有的是时间穿越回现代社会,到时候再去查相关资料就是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安稳下来。
今天因为来得早,学堂还没有散学代先生还在讲课。
等吴节的身子出现在书屋门口,屋中的学生们都是一阵sāo动。
“啊!”陆胖子猛地站起来,忍不住叫了一声:“节哥你回来了?”代时升猛地转过头来,狠狠地将手中的书扔在桌子上,大喝:“你还知道回来吴节,这阵子跑什么地方去了?”
吴节有些不好意思:“先生,吴节找了个清净的道观温习功课。”“温习功课”亨哼,想来你长出息了,看不起我的学问了,怎么却又回学堂来了?”代先生一声冷笑。
吴节郑重地说:“先生,学生前一阵子心绪烦乱也读不进去书,真的想找个地方静静心。如今,身心已然调整到最好,眼见着马上就要进考场,就过来向先生请教。”
“请教,当不起。”代时升更怒,指着外面的太阳地:“若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先生,就去站一个时辰。、,
众生眼睛里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尤其是那陆轩和林廷陈,神sè中更是带着一丝恨意。
“是,先生。”吴节也不解释,从容地后退,站在了外面。
书屋中代先生还在咆哮:“陆畅,你也去罚站。”
“啊,先生?
……”“还不快出去。”子的声音里全是委屈。
被罚站,吴节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来学堂读书,换他是代先生也是气愤难平,尤其是他吴节还是代先生一直都看好的得意门生,这么自甘放纵,断不可忍。
可是,吴节还不知道自己乡试的名字究竟报上去没有这事没有办妥,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几乎忍不住要转身离去直奔顺天府学政衙门。
可古人对天地君千亲师五字看得极重,若违逆授业恩师之命运传了出去,却对自己名声有极大损害。
因此,虽然心中越发急噪,可吴节却还是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不片刻,胖子就走了出来。
吴节一看陆畅,顿时就大吃了一惊:“胖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却见那陆胖子一张圆脸已经小了一圈,下巴都尖了。眼睛也深陷进了眼眶里,看起人来,很是呆滞,半天才转上一圈。
以前的双下巴也剩下了一层,身上地衣服也显得宽大,软耷耷地披在身上。
“我怎么了,还不是为了备考,一连苦读了二十天,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我快要死了!”胖子悲号一声:“我这是自讨什么苦吃呀,咱是陆府嫡孙,将来有爵位可以继承的。这辈子就算什么都不干,也一样荣华富贵。”
“可你不也tǐng过来了。”“是啊,不堪回首,不堪回首。还好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后两天,我得好好睡上几觉。对了,节哥,等下散学,我做东,咱们去酒楼好好吃一顿。”
“那感情好啊!”吴节一笑:“可是,我得先回家去一趟。”“等下吃了酒再回去也不迟,又不早这一时片刻。你不是想见唐不二吗,你陪我喝酒,我明天带你进府。”
吴节气得笑起来:“胖子,你这是胁迫我吗胖子”
喊了几声,却没人回答。
转头一看,胖子却抱着院子里那根桂huā树睡着了,口水鼻涕糊了满脸,还发出轻微的杆声。
这姿势也能睡着,好大难度。
正要笑,学堂散学了,学生们次第出门,见到陆畅的丑态,都掩嘴偷笑。
可即便这样,还是没有将他吵醒。
陆轩和林廷陈也出来了,冷冷地看了吴节和陆胖子一言:“丑类,斯文丑类。”吴节正耍反击,代先生出来了,对陆轩和林廷陈喝道:“还不走。”二人这才恨恨离去。
“先生。”吴节扯了扯陆畅的衣角,胖子还是没醒,杆声更大。
“你也走吧,散学了。”代先生转身走了几步,突然转头:“吴节,你的名我已经替你报上了,好好考,不要让我失望。”吴节大喜,一揖到地:“多谢先生。”待到抬头,却见代时升已经走得远了,耳边传来代先生拐杖落到青石地板上的声音。
“胖子,胖子,醒醒。”吴节拍了陆畅一巴掌:“散学了,走了!”“啊,走了!”胖子猛然惊醒:“好,走走走,吃酒去吧!”就伸手抹了一把脸,将鼻涕和口水抹干,又顺手涂在桂huā树上。
吴节已经在西苑呆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加上肚子也饿了,也不推辞,就大大方方地随胖子一道去了。
说起这北京城里的老字号酒楼,还真是不少。
只要是老北京,板着指头一数,顺口就能叫出三五家来。比如:西来顺,朋聚阁、同和居、鸿宾楼、曲园楼。
名号也有说头,像西来顺吧,有客西来,一路顺风。不用问,这里是山西的商贾宴饮的场所。鸿宾楼,主要是承接各式大宴。
胖子选的是曲园楼,这里是京城文人的主要聚集地,取意王羲之曲水流馅的典故。
加上这里又位于城东,离吴节的家也近,倒也方便。
进了酒楼,却见进进出出都是儒袍子方巾,酒楼雅间的墙壁上也题满了文人的诗句。
胖子这段时间实在太累,身子发虚,点了一桌子菜,什么葱烧海参、火暴脆肚、姜汁轴子、白切肥鸡,紧着大油大荤地上。
吴节这阵子在嘉靖皇帝身边,左一个清炒白菜,右一个酸汤粉丝,偶然来上一条鱼吧,又是清蒸,痨得慌了。
当下,二人也不废话,风卷残云似地将一桌酒菜扫dàng干净,又喝了两娄黄酒,这才同时舒了一口长气,叫道:“受用!”话刚一脱口而出,二人同时笑了起来,这才开始说话。
吴节剔着牙齿,带着一分酒意:“胖子,最近学堂里可有新鲜事,说说。”
胖子:“能有什么新鲜事,反正是天一亮就开始读书,天黑áng睡觉。这段时间读书实在太苦,代先生折腾起人来也是huā样百出,好几人都扛不住倒下了。尤其是府中的哥儿,那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前天,有个陆家子弟一听到他父母让他来学堂,竟吓得哭了一场。现在,大家是谈代先生sè变呀!”
“你不也是养尊处优的陆家哥儿?”吴节斜着醉眼笑道。
“我这是在赌气,要让那些以前看不起我的人知道知道哥哥的厉害。”胖子捏了捏拳头。
“小魔女那边如何,你的春宫图弄回来没有?”
“弄回来了,弄回来了。”胖子大为欢喜:“节哥,你真够意思,每日都是一万多字的稿子,把那女魔头看得hún不守舍,不几日就把她手头的书要回来了。”吴节前一阵子替嘉靖写稿子的时候,每次写完,都托黄锦派人带回家去,让家里人转给陆畅。
听胖子说这事已经了结,吴节也替他高兴:“好事好事,来再喝一杯。”一提酒壶,发现已经空了。
就喊了一声:“小二,上酒。”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酒楼的小厮,而是一午四十来岁,猥琐到极至的中年人。
此人进来之后就一拱手:“两位爷,要风月书不?”
“风月书?”吴节一愣。
中年人yín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来:“此乃天下第一奇书,写尽天下风月之事,一钱银子一本,看完包你血脉夯张,不能自己。不过爷放心,出门左拐就有一家青楼。”
吴节定睛看去,豁然竟然(石头记)三个大字。!。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卖书卖题什么都卖(求推荐票)
“《石头记》……旁边的陆畅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想卖这本书给我们?”
这不是孔夫子门前卖书吗?
吴节也不觉宛尔,他还真没想到自己抄的这本《红楼梦》被人当成了黄书卖。
可那中年却误会了两人的意思,笑道:“两位是不是觉得这书的名字看起来太普通,不够味道?其实,《石头记》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这倒是奇了?”吴节摆了摆头,让陆畅别笑,端着脸好奇地问。
中年人回答说:“的确,我也不知道这书的作者是怎么想的,取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出来,乍一眼看去,还真不吸引人。当初,这书刚印出来的时候还真卖不动。不过,坊间的书商估计也觉着不对,就换了一个名字。”
他又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另外一本,比起先前那本《石头记》要薄了许多,也窄小些,书的封皮上印着《yù海孽情记》五个大字。
“嘿嘿,这书吧,一换名字,就卖到脱销。如今你们随便却哪家书坊问,绝对买不着。”中年男人一阵sè咪咪的dàng笑。
吴节抽了一口冷气,这书名,真是厉害。yù海、孽情,俗气到爆,偏偏有直指人心。这名字取得真好,比什么《金瓶梅》、《灯草和尚》直白多了。
“去去去,别打搅爷爷喝酒的心情。”胖子也算是《石头记》的一个粉丝,一向将自己代入进宝二爷这个角sè中去,如何能够容忍别人这么黑吴节的大作,就要将那中年人轰出去。
“等等。”吴节倒是来了兴趣,指指那本《yù海孽情记》,问:“这书怎么薄了这么多,出到第几章了?”
中年男人却误会了吴节的意思,神秘一笑:“公子,坊间的石头记出到第几回,我这书就出到第几回,一章不落。不信,二位爷你瞧。”
说着,就翻到最后一章的,指了指标题,正是第三十一回《撕扇子千金一笑,因麒麒付白首双星》那一节,恰好是吴节大前天写的稿子。
“这么快。”吴节吃了一惊,忙接过那书。
“等等,这位公子……”中年可怜巴巴地看着吴节。
吴节醒悟,将一钱银子扔了过去:“不少你的钱。”心中好象,这清醒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对了,这种人在后世过街地下通道,或者火车站、电脑城里也有看到。多半是挎着一个大包,见你落单,就神神秘秘地凑上来:“哥们,要盘吗?精彩得很,人民艺术家苍老师的新作,步兵。”
“苍老师明明是骑兵好吧?”
“谢公子的赏。”见到了钱,中年人喜滋滋地伸手接住。
既然这书一章不落,怎么薄了这么多?
吴节心中奇怪,翻了两页,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一本缩水的精华版。将书中诸衣食住行诗词歌赋等无关紧要的情节都删掉,只保留男女情爱的部分。如警幻仙子教授宝玉那节,和宝玉与袭人初经**那节,更是找人扩充了许多内容。捉刀那人文笔虽然不怎么样,却写得肉香四溢。
吴节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书,这书……这书谁写的呀,乱七八糟的?”
中年:“好叫公子知道,此书乃是京城有名的小才子吴节吴士贞所作。吴士贞知道吧,有名的风流浪子。这书本是他写着玩的,后来被宫里的一位大有身份的公公见着了。一看,写得真妙,就出资刻印,刊行于世。”
“啊!”吴节瞠目结舌,他来北京之前本想过凭自己的才学在士林中获取极大名声。现在算是出名了,可没想到却是这种方式。
这同后世的用身体写作的作家又有什么区别?
“怎么了。”胖子接过去看了一眼,立即怒不可遏,劈头将将书砸到那中年人脑袋上:“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么好一本书,缘何改得如此不堪?这可不是吴士贞写的。”
中年人面不改sè地将书从地上拾起来,笑道:“二位爷这就不知道了吧,这书一共有两个版本。《yù海孽情记》是给男人看的,《石头记》则相反。《石头记》确实是吴士贞所作无疑。至于这本,是删节版。咱不能光顾着挣女人的钱吧,找口饭吃而已。两位爷一看就是雅士,不如再买一本《石头记》,两个版本对照着看,也甚是得趣。”
“去去去,滚你的蛋,没得坏了爷牟的心情。”胖子更怒,就要伸手去推。
中年人一闪,躲到一边:“爷,别急着赶我走啊,还有另外一桩生意,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兴趣。”
“滚,并同你做生意,你什么玩意儿?”陆畅冷笑。
中年突然一笑:“看二位爷都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读书相公,听你们的口音,也是顺天府人氏,却不知道是否要参加本期乡试?”
“与你何干?”胖子一瞪牛眼。
中年人突然像变戏法似地从怀中掏出一顶道冠戴在头上,又从袖子里扯出一匹尺余长的白布,扯开了,上面用毛笔潦草地写了几个大字:紫微斗数,周易八卦,求凶问吉。
中年人笑道:“二位爷,就不想问问前程吗?”
吴节忍不住笑起来:这家伙名堂还真多,想赚钱想疯了,什么都干。
陆畅彻底不耐烦了,伸手不住推搡着那人:“我兄弟正吃酒快活,你来逗个乐子也成。可这么痴缠不休,没得让人厌烦,走走走。”
“公子别推我。”
“推你又如何,还反了你?爷的前程自个心里清楚得很,要你算什么?”
“既然你对自己前程一清二楚,可架不住世事无常啊!”中年嘿嘿一笑:“就算是修行人,修到一定境界,不也要遇到几个风火大劫。不带上几个法宝,如何tǐng得过去?小人身上就有几件科场利器,不知道两位公子有没有兴趣。”
说着话,他声音低了下去:“要考题吗?”
听到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陆畅身子一颤,手定在了半空。
吴节也惊得坐直了身体,酒也醒了:“你你个卖书的,哪里弄来这种东西?”
中年人的声音更低:“我什么都卖,只要能赚到钱,就算是月亮里的兔子都能帮你们弄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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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看你有何话说
最才子180_第一百八十章看你有何话说来自)
猥琐中年人这句话当真是石破天惊,吓得陆畅一张脸失去了血sè。
要知道,明朝对科场舞弊的处罚可是非常严格的。一但抓住,一经查出,立即由提调带上枷锁在考棚外示众。
下来之后,还得革除功名。
第三,杖四十。
最后是发配四千里,充当苦役,并面刺烟瘴改发四字。
可以说,只要作弊被抓,考生的人生就算是彻底地完蛋了。
但是,举人功名实在要紧。一旦中榜,就有做官的资格。只要家里有关系有钱,在吏部运作一番,不难拿到一个肥缺。如果两样都缺,不要紧,只要中了举人,自有破落户拿着田地和宅子前来投靠,几年下来,混个富家翁当当也不在话下。
就因为科举考试的红利如此之大,自来都不乏有tǐng而走险之辈,也有不少人侥幸过关。
不过,像卖考题这种情形,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的京城,还真不多见。
听到这句话,陆畅首先想的就是尽快从这里走出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倒是吴节还很冷静,轻笑一声:“哦,考题啊!多少钱?”
倒不是他想买,实在是心中有些好奇。
先前在西苑,黄锦拉自己说了一番不明不白的话,就算是笨蛋也知道里面蕴涵有本期顺天府乡试考题的信息。
见有人在酒楼之中公然售卖乡试题目。吴节首先想到的就是:会不会是真的漏题了,究竟是谁干的,是为了借此大捞一笔吗?黄锦。不可能,不会是他。他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犯得着吗,又不缺这点钱。那么。会不会是他手下的人办事不严,或者怀有别样心思?
恩,有可能。
现在的关键是,虽然不知道黄锦那段话是什么意思。可漏题的嫌疑确凿无疑了。将来这事若闹了出来,我吴节置身其中,还真有是说不清楚了。
心中一凛然,吴节提起了精神。
那中年人听吴节问,面容一喜,伸出两根手指。
陆畅一呆,惊问:“节哥。你不会真的要买吧?”
吴节朝他摆了摆手,又沉着脸问中年人:“二百两?”像这种干冒其险之事,至少也得两百两银子。
毕竟,闹不好可是要被发配为奴的。
两百两相当于后世的二十万人民币。买个公务员资格也算公道。
中年人扑哧一笑:“哪里会这么多,这不是抢人吗?如今银子可值钱了,各省督抚给阁老们的冰敬也不过千余两。我这人做生意最最公道了,喊个天价出来,却没人出手,又济得了什么事。就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倒是公道啊!”吴节一笑:“现在给你钱吗。”
“当然。”中年人面上lù出贪婪的光芒。
吴节:“我怎么知道你卖的考题是真是假,若买到假的又该如何。这样。你给我立个字据,等我考完。若真是这个题目,考完再给你不迟。”
“现在给钱是二十两。”中年人连连摇头:“若真立下字句留了把柄。那就是二百两了。我这题目可是从礼部一个大人物手头弄来的,至于这人是谁,告诉你,你们也不知道。看二位爷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二十两对你们来说也就是一顿饭菜,值得了什么。反正你们爱信不信,既然公子你说出这句话来,那就是不相信我了。呵呵,咱也不废话了,后会无期。”
说完,一拱手,转身就走。
吴节淡淡一笑,也不阻拦。
他心中已经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肯定这人就是个骗子,像这种买考题的事情吧,不可能一开始就问人要钱的。就现代社会来说吧,一般都是事后给钱的,而且还得有熟人担保。否则,风险实在太大了。
这人喊价不好,看来是掐准了自己和胖子的经济实力。二十两不多不少,恰恰在读书人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就算知道被骗之后也是一笑了之,不至于气得搜山检海来找麻烦。
“站住!”突然间,陆畅的声音响了起来。
吴节转头看去,却见胖子一脸的肥肉都在拧曲,眼睛通红,额头上有血管迸起,好象在做着jī烈的思想斗争。
那中年人闻言转过身来,眼角lù出一丝不为人注意的得意。
他的神情可以骗过陆胖子,却瞒不过吴节。
吴节只是叹息一声,心道:这个胖子,遇到事,还是容易犯糊涂的。
“胖子,你真要买,可想好了?”
陆畅一张脸涨成猪肝sè,讷讷道:“节哥,我就是觉得……觉得……二十两真的不算什么,也就是一顿饭钱……就算是被人骗了,左右不过是多背几篇范文,也……也无妨。”
吴节郑重地看着他:“二十两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扔进水里对你陆大公子来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可是,吴节就不明白了,你这段时间读书如此辛苦,努力过了,怎么还没有信心?”
胖子咬了咬牙,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是啊,我是努力过了。可是,考场里的事情,谁知道呢?我真是没有信心啊,若考不中……我不想让陆轩和林廷陈他们看我的笑话……二十两,多买一个保障而已。”
吴节还待再劝,可看了看胖子因为苦读而瘦下去的脸,心中却是一软。罢了,你要胡乱糟蹋钱,没人拦着。
叹息一声:“由得你,不过,这事当我没看到。”
就站起身来,朝雅间外面走去。
胖子从怀里掏出一张二十两的钱票,扔在桌子上。狠狠道:“拿来。”
中年人欣喜若狂,正要去抓钱票。
一只手伸过来,狠狠拍在上面。
抬头一看。正是吴节。
中年人:“这位公子,可反悔了。你朋友都答应了的呀!”
吴节突然轻笑起来:“听你刚才说,你这道题目是从礼部一位大人物手里得来的,这么说来。你也认识不少官场上的人了?”
中年人硬着头皮胡吹:“那是当然,小人常年在六部行走,同不少大人都认识的。”
这下,他因为心急。说起话来越发地没边了。
吴节:“那好,敢问,今科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副考官是谁?”
“这问题问得?”中年人赔笑着回答:“主考官是包应霞包大人,副考官是陆凤仪陆大人。”
这可是写在榜文上的,中年人长出了一口气,暗叫侥幸,还好老子看过顺天府衙门张贴的告示。
“那么。我再问你,包大人和陆大人究竟是何官何职?”
中年人:“包大人是翰林院的,陆大人自然也是。”他这个回答也是依照常例的,自来省一级乡试的主考副主考都是有〖中〗央从翰林院临时抽调人手担任。
却不知道。陆凤仪因为写的折子正中皇帝心怀,被临时派了这个差使。
吴节哈哈一笑,将钱票抓起,塞进自己袖子里,转头对陆畅说:“胖子,你真是有钱啊,这二十两给我了,也免得便宜了这个骗子。”
“骗子。怎么回事?”陆畅忙问。
吴节:“包大人是翰林院的不假,可陆凤仪却是南京户部的给事中。如今刚回京城述职没几日,却没有新的差遣。什么时候进翰林院了?”
“你这个骗子,竟然骗到本少爷头上了,可恶!”陆畅大怒,一拳就打到中年人xiōng口上,直接将这厮从雅间里打得跌了出去。
中年大为悲愤,低声嘀咕:“生意不成仁义在嘛,打什么人!”
“你还嘴硬,打不死你!”胖子追了出去。
吴节慌忙冲上去将他拉住:“别理他,此事不宜声张。”的确,堂堂陆府二公子,却问人买考题,若传了到学政官耳里,他的功名也别想要了。
二人刚出门,却看到陆轩和林廷陈冷笑着站在外面,显然是听到刚才的话了。
吴节和陆畅都是一呆。
林廷陈冷笑一声:“二公子原来在这里买东西啊,出手好生大方,二十两银子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陆胖子羞得脖子通红,这事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陆轩更是一挥袖子,淡淡道:“丢人现眼,等下见了爹爹,看你又何话说?廷陈,咱们走。本以为可以找个清雅的地方叙话,却不想碰到这两个厌物。”
二人同时挥了挥袖子,转身下楼,将呆若木鸡,一脸沮丧的陆畅丢在那里。
“这下完蛋了!”陆胖子满面颓废:“这次陆轩肯定要去父亲那里告状,麻烦了!”声音里带着哭腔:“节哥,这一顿家法我可是逃不掉了,你得帮我。”
吴节也是抓头:“我又能帮得了什么忙。”
他安慰胖子:“你也不用担心,马上就是乡试,你们陆府的家法什么严厉,可也不至于下狠手,影响了你的考试不是。最多是扣两个月份子钱罢了。”
胖子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不就是扣钱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老子不差钱。”
想到这里,他又高兴起来:“走走走,节哥,咱们继续吃酒去。”
吴节无奈地摆头,这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算了,时间已经不早,我还得赶回家去,记得我说的那事。”
“不就是去见唐不二吗,好办,明天晚上的时候,我全家要举行一个重阳节的宴会。不但所有陆家族人,连学堂里的同窗们也都接到邀请。”
“我怎么不知道呢?”
“请柬前几日就送到学堂里来了,你今天才回来,自然是不知道的。”
“那好,明日晚是我来找你。”
吴节和陆胖子正要下楼,就听到旁边的雅间里传来刚才那猥琐中年人的声音:“若真立下字句留了把柄,那就是二百两了。我这题目可是从礼部一个大人物手头弄来的,至于这人是谁,告诉你,你们也不知道。看公子模样也是富贵人家出身,二十两对你来说也就是一顿饭菜,值得了什么。”
陆胖子听得一阵恼火,恰好酒楼小二端了一份鱼羹过来。他一把抢过去,朝雅间就扔了进去。
里面传来一阵惊呼:“谁?”
“哎哟!”
陆畅将一把碎银子掏出来塞到小二手里:“赔给他们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奇怪路人甲
第一百八十一章奇怪路人甲
不知不觉中,重阳节到了。
这还是吴节在明朝第一次过重大节日,难免有些新鲜。
古人的节日并不多,统共也不过清明、端午、重阳和春节四个节日。不像现代社会,除了这是个节日,还有元旦、三八、五一、五四、六一、国庆,甚至还有人过圣诞这个洋节。
古人过节,一般都不会放太长时间的假,即便是春节,也不过只休沐一日。初二开始,有公职在身的,该干嘛还得干嘛。
就因为节日少,假期短,一遇到重大节气,更是显得隆重。
据蛾子说,她估摸着吴节也该回家过节了,过完节就进考场。因此,早在三天前就开始准备,买了不少果子、酱鸭和卤肉,黄酒也沽了好几角。
可惜,这些准备完全就用不上了。
一大早,陆胖子带着几辆马车,几个奴仆带着酒食,浩浩荡荡地赶到吴节家里,死活要请吴节全家人一起去登高。
吴节很是奇怪,重阳节你不在府中陪家人,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陆畅回答说,因为他大伯父有差使在身,要在南衙值守,得晚间才能回来。而他父亲又要在爷爷那里侍侯,因此,全家人也就在晚宴是聚一聚。
“重阳节吗,不登高算怎么回事,总归是少了些滋味。所以,兄弟我想了想,干脆过来约节哥一道去香山玩玩,天气已经逐渐凉了,山上的枫叶应该红了吧?”说完,就让两个奴仆毛手毛脚地将茱萸朝吴节头上插去,连连老三也没有幸免。
吴节本待拒绝,他还是想在家里清精一天,好好准备一下今年的乡试。可看到蛾子一脸雀跃的样子,就含笑点了点头。
这小姑娘自从来了京城之后,因为吴节很忙,一直没带她到处逛逛看看,如今倒是一个机会。
再说,在现代社会吴节也曾经去过香山,可惜时间不对,一直没看到红叶,很是遗憾,今天算是还了个愿。
不但蛾子,就连那连老三的女儿也是十分兴奋。
于是,一声互相,吴节一家四口,连同胖子等人呼啸一声,直扑香山。
香山离北京城不远,都是宽敞的官道,沿途都是出游的车马,却不显得堵。路边每隔十里就有个亭子,亭子里有顺天府的衙役值勤。如此倒走得快,出城门之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地头。大约十来公里模样。
吴节和胖子坐一座车,本以为上车之后陆畅会有很多话说。可这小子屁股一粘在座位上,就呼呼地睡死过去,估计是昨天晚上又熬夜读书了。
吴节也是无奈,又不好将他弄醒,也蜷缩在座位上小睡了片刻。直到被一股浓烈的脚臭味弄醒,睁开眼一看,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了鞋子,臭脚丫已经凑到自己嘴巴前。
吴节大怒,拍了他一把:“胖子,你多久没洗脚了,袜子黑成这样?”
“洗脚,洗什么脚。”陆胖子嘀咕几声,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恹恹地将头靠在车壁上:“不记得了,大概是前天吧。”
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就有一个陆府的仆人挑开车帘子:“吴节公子,二爷,香山到了。”
门帘刚一挑开,一股清凉的风吹进车内,竟带这丝丝秋天的爽气。
吴节精神一振作,从马车里跳下去。
却见山脚下到处都是华丽的马车,有好几辆车都是纯白的高头大马,车辕和车厢上还包着白铜的边,看起来,马车的主人肯定是京中的贵人。
至于其他马车,都是极尽华美之为能事。
重阳节全家一道登高乃是传统,因为,山脚下人还真是不少,其中还有很多女眷,也不避人。
太阳还是很大,可晒在皮肤上却没有丝毫的灼热之感。
抬头看去,四野空旷,有大风呼啸地掠过北地原野。
野风阔大,雄浑壮丽,如此河山。
却是四川所看不到的。
突然之间,吴节只觉得心胸一阵开阔,整个人都好象被秋风洗涤得透明了。
夏天,总算过去,嘉靖三十九年就要过去了。
“节哥,看什么呢?”胖子见吴节东张西望的样子,眨了眨眼睛:“是不是想小魔女了,不过,你大概要失望了,女魔头今天没有跟来。”
“谁想她了,胖子,别胡说。”吴节笑了笑:“她可是你妹子。”
“少来。”胖子用手肘拐了拐吴节:“老实说吧,女魔头还是长得不错的,便宜林廷陈那鸟人了。爷爷说了,只等林廷陈中了举人,过完年就让他们完婚,没几个月时间了。”
“这乡试,那林鸟人是能中的,进士却不好说。春闱这种事情可不好说,反正我是中了举人之后,就去谋个职位,再不想去受进士科那种苦了。”
陆畅一边随吴节朝山上走去,一边说:“女魔头正忙着学女红呢,一个女孩子,总是要学这种东西的。所谓:妇容、妇德、妇工,咱们陆家出去的女子,总不能让人看笑话不是?这几日,她正被娘亲关在屋中拿着针线苦练呢!”
一想到陆三小姐拿起针线绣花的样子,吴节就有些忍俊不禁。不过,一想到她将要嫁给林廷陈,心中却突然有些不爽,再不说话,闷着头朝山上爬去。
见吴节加快了脚步,其他也都慌忙朝上爬去。
这次,陆胖子还带了不少随从,其中有四个小子,三个丫头。其中有一个丫头年纪大些,看模样大约十**岁,在众人也很有威信,应该就是被死胖子和谐过的大丫鬟丁香。
因为人多,一爬起山来,各人体力不同,有的快有的慢,队伍很快就被拉成长长一截。
连老三的女儿身子最弱,掉在最后,没办法,连老三只能背着她往上爬。
其中吴节体能最好,冲在最前面。丁香的体力也好,最让吴节奇怪的时候,死胖子居然紧紧地跟在自己身后没有掉队,大约是这阵子熬夜读书,减肥之后,身体负担小了。
吴节心中莫名其妙地抑郁,路上也没说话。
这年头的香山与后世大不一样,其中不少景点都没有出现,比如见心斋、昭庙、香山寺,有些让人失望。
爬了半天,还差最后一段路就到了峰顶,路上的人却多起来,也走不快。
抬头看去,前面一行人好象是一伙的,走得极慢,领头的是一个胖子,看起来比减肥后的陆畅要大一圈。胖子穿得很是朴素,身上只一件青色袍子,洗得已经发白,领口和手肘处还打了几块补丁。其他几人也同样简朴,寒酸,显然是小门小户。估计是一大家子趁节日跑过来登高吧。
不过,这群人有两人却显得很是独特。最抢眼的是一个孕妇,这孕妇大约二十四五岁,长得倒是美貌,就是下巴有些尖,长着一张终年不见阳光的白脸。
她的眼睛晶莹有神,看起人来,目光就想要将人看透一般。
这妇人肚子大得跟皮球一般,应该有七八个月身孕。
她坐在一乘滑竿上,两个脚夫抬得很是小心。
另外一个人是个文士,大约四十来岁,三缕长须,面容清瘦,气质男帅大叔一个。
滑竿已经将山路占了一半,中年胖子再一堵,顿时就走不通了。
陆畅在后面等得不耐烦,喝道:“喂,前面的胖子快闪开,别挡道。”
他本就胖,难得遇到一个比自己还胖的,突然有些开心起来。
陆畅的话音刚落,一群人都同时转过头来,对陆畅怒目而视。
陆胖子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什么看,怎么,不服气啊?”
“大胆!”中年文士,帅大叔面色一沉,低声喝道:“哪里来的小子在这里撒野?”
“你管我哪里的,咱就是小老百姓一个。怎么,你们是官儿吗,不像啊!缘何如此霸道?”
胖子正要再闹,中年胖子突然小声道:“谈先生,我们堵了路原本不该,让他们先过去吧。”
谭先生闻言摆了摆头:“是,富先生。”
就朝其他人挥了挥手:“都让开吧!”
其他人整齐地让到路边。
这个时候,吴节才察觉到这行人的不寻常处。
如果是寻常人家,应该有男有女才对。可这群人当中,除了这个孕妇,和那什么谈先生,都是精壮汉子,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
陆胖子见众人让开道路,一道烟冲了过去。
因为陆窄,不小心撞了那个富先生一下。
两个胖子相撞,最后是富先生吃了点小亏,脚下一个趔趄。
吴节一伸手将他扶住:“小心了。”
富先生转头温和地对吴节笑了笑:“多谢。”
吴节也回之一笑:“不客气,对了,贵夫人几个月了,快要生了吧,恭喜。”
富先生听吴节提起这岔,一脸的高兴:“同喜,同喜。”
吴节松开他的手,朝前走去:“富先生,贵夫人是第一次怀孕吧。这孕妇得多走动走动,如此,将来才不会难产。人多运动,胃口好了,吃得多,身体才壮。将来孩子生下来身体才好。”
看富先生为人和气,吴节对他心生好感,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古代女子头胎生育比上战场还凶险,产妇难产死亡率也是极高。富贵人家更是如此,高门大宅中的孕妇因为运动量少,身体不好,很多人都难产。
按照现代医学的说法,孕妇得多散步,如此,胎位才能在运动中漫漫纠正过来。
看这个女子的脸很白,估计是平日间不怎么出屋,将来生孩子恐怕会有麻烦。
吴节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声,也不回头,快步向前去追死胖子。
耳后传来富先生说话的声音:“夫人,这个小书生的话有几分道理,要不你下地走几步。我扶着你,不要怕。谈先生,你觉得呢!”
“好象有几分道理。”谈先生的声音隐约传来:“女子属阴,要多见日头,才能阴阳调和。”
“既如此,妾身就下地走走。”
朝前又走了一段路,吴节回头看去,那群人还是走得极慢,已经远远落到了后面,已经被蛾子一行人给超过了。
不过,还是能够依稀看到那个富先生扶着妻子在山道上蹒跚而行。
……
走了半天,终于到了峰顶。
吴节来时之路背阴,一路上,枫叶都还是绿的。可等到山顶,朝前看去,却是一片红艳艳,像是有人用蘸满朱砂的大笔在天地间狠狠一抹。那鲜红色铺天盖地而来,滂沱大气,震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被猛烈山风一吹,刚才因为陆爽就要嫁人的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了。
吴节忍不住一声长啸,对着山谷大声喊:“啊啊啊啊啊啊!”
陆胖子也跟着:“啊啊啊啊啊!”
……
吴节:“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陆畅:“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哈哈,哈哈!”二人大笑声中,山谷回音,激起阵阵轰鸣,惊飞一群白鹭。
“吵死了,吵死了!”蛾子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她们都跟了上来。
“二少爷,肯曾累着了。”陆府大丫鬟爱怜地掏出手绢给死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就好象是大姐对小弟弟一样。
而连老三也将女儿放下地,连桂枝也用棉巾替父亲擦着汗水。
山顶有有一片很开阔的草地,也没其他人,倒也干净。
“这里不错,别碰我。”陆畅不乐意地推开丁香的手:“就在这里饮宴作乐吧。”
他来的时候准备了很多东西,一声令下,四个小子就将背上的箱笼之物解了下来。
就有人飞快地在地上铺了一块猩红色的地毯,不断有精美吃食摆了上去。
也不推辞,吴节一屁股坐在地摊上,端了碗米酒就咕咚咕咚灌了一气。
因为两位爷都是随和的人,其他人也不拘束,都三三两两地散坐在草地上,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气氛倒也不错。
吴节见丁香亦步亦趋地跟在死胖子身边,突然有些八卦:“丁香姑娘,二公子说他这段时间在家里刻苦读书,是否属实?”
丁香一脸的骄傲:“那是自然,二少爷是个心高之人,不肯在科举上输给别房的……”大约是察觉到自己失言,她忙掩了小嘴,低声道:“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吴公子既然能写出《石头记》那种书,对豪门望族里的事自是清楚。反正,二少爷若再不用心,将来难免要变成书中贾环那样的厌物。”
“你也看过《石头记》?”吴节小小得意。
……
第一百八十一章奇怪路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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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还我宝玉
“没看过。”丁香立即矢口否认:“奴婢又不识字,怎么可能看懂公子的大作,都是听三小姐读的。对了,二公子也在我面前读过几篇,然后就不耐烦了。”
丁香突然有些不块:“我家二公子xìng子急,没耐心,读不了两个故事就把我给赶走了,让奴婢别烦他。”
胖子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要温习功课吗,前程要紧,怎会有哪种功夫?再说,这书院子里都传疯了,你找别人说给你听不就是了。”
丁香道:“是啊,这故事真好,就好象是写我们身边的事儿一样。对了,夫人刚开始的时候听大家说起这个故事,还有些恼怒,问怎么回事。后来从三小姐手中得了稿子之后,看了几日,就吐了一口唾沫,说这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许看了,这书一旦被她看到,直接撕烂烧掉。可是,那书夫人她不但没撕,也没还给三小姐,反偷偷地藏了起来,时不时掏出来看上几页。”
丁香说上了劲,见二少爷和吴节都笑眯眯地凝神听来,更是来了精神。叹息一声:“二少爷,这书夫人还真看不得的。”
陆畅一惊:“怎么了?”
丁香:“夫人每看一次,都会抹眼泪。说那林妹妹命苦,家里没人了,托庇到大观院里,可怜见的,也不知道宝玉将来会不会娶她。”
陆胖子“啊”一声慌了神:“定然是会娶的,节哥,你说是不是啊?”
吴节苦笑,一摊手,这事还真没办法解释。
丁香:“其实,不但夫人喜欢读这书,我听人说大公子陆畅的母亲冯姨娘也爱这书得紧。自比书中的探春。哼,她也就是那个赵姨娘……前阵子,陆畅房中的丫鬟芍药在shì侯她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将书弄脏了,还被罚跪了一个时辰。”
吴节和陆畅都觉得好笑。
丁香这丫头话虽多,可说话却没什么逻辑。属于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又叹气,扯到其他地方去了:“林妹妹又什么好,心眼子小。不招人喜欢的,反正我就是乐意看到这人。比如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吧,还是喜欢大观院里的丫鬟们多谢,比如晴雯,就很不错。”
“这阵子,大家都在谈论晴雯和袭人谁好,都吵起来了。进这座院子是晴雯,去那间院子是袭人,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吴节心道,看丁香这种xìng子。小小年纪就知道讨好陆胖子,好做小妾,也是个有主张的人,更多像《红楼梦》里的花袭人多些。可偏偏竟喜欢晴雯,倒是怪了。
虽然这么想,却不好说出来。
倒是那陆胖子很不客气:“晴雯有什么好,依我说,还是袭人不错。识大体。懂事,又知道体贴人。”
“什么知道体贴人,晴雯就不知道体贴了,她身患重病还强撑着给宝玉补雀金裘呢!”
胖子显然对这本书也是非常喜欢的,当下就是不服:“晴雯真没什么好,她这人对着宝玉时。一味讨好,可转过脸见到地位比她低的,使起人来,比真正的主子还狠,品xìng上就有问题。”
“你……”丁香脸上怒气涌动,自从同胖子发生过那一次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同常人不同,也不怕二公子。当下就是不服。
眼见着好好一场登高赏红叶要变成红学研讨会,将要板砖横飞,吴节一阵头疼,正待要劝告,突然间。就听到有女子的声音低低一笑:“我也觉得这位公子说得对,晴雯是能干,可却不懂得人情世故,媚上凌下,将来可是要吃大亏的。她那种xìng子,已经决定将来不会有好下场。”
听到声音,吴节回头一看,却是路上遇到的那个孕fù,正在富先生的搀扶下慢慢走上山岗上来,后面跟着那个谈先生。
至于其他精壮汉子,却停下了脚步,无意间将各处路口都给封住了。
就拿着孕fù刚才对晴雯的几句评语来看,绝对是一个将世情人心拿捏到极处的厉害角sè。实际上,正如她刚才所猜测的那样,晴雯将来的命运非常凄惨。
看到这种情形,吴节越发觉得这个富先生的不同寻常之处。
忙站起来,客气地一施礼:“见过富先生,见过富夫人,相见是缘,此地风景独好,不如一道观赏风景。”
富先生温和一笑:“好,也走得累了,正yù寻个地方歇气,就打搅了。在下富裕,还请教两位公子高姓大名。”
富裕,这名字正有够俗气的,难道是化名?吴节心中嘀咕。
陆胖子忙报上名字,只隐去了自己的身份,又叫丁香快安排座位。
丁香刚才吃了富夫人的驳斥,心中不快,又见她衣着寒酸,却不理睬。
蛾子见富夫人大着肚子,行动不便,忙搬来一口用老藤编织的小箱子放好,上面又垫了一层软垫,这才小心地扶她坐下。
富先生也不客气,随意地盘膝坐到吴节身边:“刚才听到上岗上有人长啸,我还以为是哪位高士,原来是二位公子。”
陆胖子就有些不高兴:“怎么了,失望了,咱们也是高士啊,知道这是谁吗?”他指了指身边的吴节:“此乃我们学堂里第一才子,吴节吴士贞,也就是《石头记》的作者。”
“啊,你就是吴节!”富先生和夫人都有些意外,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欣喜地看着吴节。
富先生对妻子道:“夫人,你先前在路上不是一直在骂《石头记》的作者可恶吗,现在见着了人,自可遂了心愿。”
吴节一惊:“夫人要骂我什么?”
富裕笑着道:“还不是因为我那大舅子。”
富夫人一笑,回答说:“吴节公子,妾身娘家姓李。我有一个哥哥,家中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最近mí上了你的《石头记》,都读魔障了,把自己当成了书里的人儿,成日间对着墙壁又说又笑。我家兄长看情形不妙,一怒之下把书给撕了,结果那丫头……”
李氏摆了摆头,看着吴节,突然一笑:“那丫头在屋里哭了三天,口口声声让兄长‘还我宝玉’。吴公子,你说,区区一本书就闹得我娘家家宅不宁,我该不该骂你?”!。
第一百八十三章 越看越不对劲
吴节和陆胖子相顾失sè,这女孩子读书读成这样的还真不多见。
陆胖子是个没心没肺的男人,虽然觉得《石头记》写得不错,很好看,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厉害之处。
而吴节显然也是低估了这种名著对相对单纯的古人的杀伤力,结果弄成这样,还真让他有些尴尬。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富夫人,此事是我的不对,你要骂要罚,吴节绝无二话。”
富先生温和一笑,用手拍了拍李氏的手背:“夫人,人我可是给你寻着了呀,就看你如何处罚了。”
李氏这人显然是个大气之人,却是一笑:“那就罚酒三杯。”
吴节:“应该的,应该的。”立即倒了三杯酒,一饮而尽。
富裕见吴节潇洒爽气,叫了一声好。
李氏也是掩嘴一笑:“其实,书是好书,就看你怎么读了。依我看来,吴节你这本书包罗万象,花入众人眼,各人看的得到的却大不一样。比如修道之人,看的是人世无常。至情至xìng之人,看的是爱恨情仇。读书人看的是文字诗词,比如这位姑娘,看的却是宅子里各sè人等的争权夺势恩恩怨怨。”
她指了指丁香,又叹息一声:“好书啊,真是一本才子书,难怪我家老太爷吩咐让家夫一定要仔细阅读,细心体味。”
富先生接嘴道:“夫人说的是,我家老太爷确实向我推荐吴公子这本书,让我好生看看。”
吴节知道这对夫fù不是寻常人物,虽然穿着简朴,可从里到外透着一股从容的气质,这气质就是所谓的贵气吧,吴节以前也从陆胖子的父亲身上看到过。相比之下。这二人比陆家二老爷的气场更为强大。
而且他,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两人以前绝对是听说过自己名字,只不过装作是第一次知道罢了。
吴节倒不怵,嘉靖皇帝如此偏执凉薄的一个人,在他面前,吴节依旧能举止从容。况且,这个富先生还如此和气。
他笑笑举起杯子喝了一后米酒,故意问:“别人看小生这本书,各人看的都不相同。甚至还有人将之当成风月书儿,却不知道富先生看的是哪一方面?”
富先生说话也直接:“看的是那座院子里各sè人等的喜乐哀乐,看的是这几个大家族的浮沉起落,看的是人间世情。你不觉得这书写的就是真实的大明朝吗,有天煌贵戚,有公卿大夫,有世家子弟,有贩夫走卒。浮世画卷,莫过于此。”
他赞叹一声:“我以前也是一个心中不想事的人,读了这书。真真是大开眼界。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处地方,有那么些人,各自过着不同的生活。不管是贫贱富贵,都有自己所向往的。想以前,我整日呆在家里,对外面的世界却是一无所知,总以为自己也算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可回头一想,真若落到书中的世界,换一个身份,未必能比人家过得更好。光大观院子里的飞短流长、人际应对,就够头疼的了。”
“夫君切不可妄自菲薄。”李夫人微笑着看着富先生:“你将来是做大事的,正大光明。只需依着xìng子来就是。儒家自有纯人一说,守住本心,自然不会说错话,做错事。”
吴节插嘴:“有句话叫做相由心生,我们老家也有一句话,xìng格决定命运。正如夫人刚才先前评论晴雯时说的,她那个媚上临下的xìng子,将来只怕会有磨难。我看富先生乃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将来必定是个大福大贵之人。当年,吴节也被人称着傻子,被人看不起。可吴节以为,做人做事,笨一些。敦厚一些,总是对的,至少不会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人人都想有所作为,可失却本心,他的作为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一种妨害。所以,有的时候,做莫若不做,一动不如一静。社会自有规律,有法制和伦常,只需依着道理就是了。”
富先生眼睛大亮:“还有这么一说?”
一直负手背身看风景的谈先生也转过身来,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李夫人一扬眉,突然开起了吴节的玩笑:“吴公子,且不说我那侄女看你的书看得五mí三道,京城里各大世家豪门的女子们也都看得入巷。前一阵子,还传出某家小姐没事就学黛玉葬花,提着锄头将自家花园挖成菜园子的事儿。”
“哈哈!”旁边众人都小声地笑起来。
吴节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李氏一抿嘴笑了笑,又问:“吴公子,听说你在陆家族学读书,yù参加今年顺天府的乡试,看来,这位陆畅公子就是陆家的少爷了?”
吴节已经肯定这对夫fù来历不凡,连这种事都清楚,就客气地回答:“正是,这位就是陆公家的嫡孙陆畅。”
李氏:“原来是陆公的嫡孙,难怪刚才如此霸道。陆公官居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刚才得罪陆公子,妾身很是抱歉。”虽然这么说,我李氏提起陆炳的名字,却是毫无畏惧之意。
这一点,自然逃不过吴节的眼睛。
陆胖子一摆手,大大咧咧地说:“说这些做啥,我最不乐意别人提我爷爷的名字。我爷爷是我爷爷,我是我。我这人就是爆脾气,刚才若有得罪之处,夫人和富先生不要放在心上。倒谈不上霸道,若真要霸道,我先就会报出我的名字了。”
他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不乐意了:“夫人当我是那《石头记》里的薛蟠吗?欺负比我弱小的人算什么好汉?咱虽然xìng子急,可只欺负比我强的。”
“你不就像薛蟠吗,倒有几分仿佛。”富先生插嘴道:“不过,本质却好,你们为人都很不错。”
“你!”胖子气得跳了起来:“我才不是他呢!”
李氏掩嘴笑了起来。
大家也没有什么讲究,就这么席地而坐,边喝酒边聊天,气氛很是融洽。
过不了一会儿,随富先生一道过来的谈先生上前:“富先生,山上风大,仔细吹着了夫人。时辰已然不早,该回府了。”
说完话,也不等富先生和夫人说话,就一招手。
就有两个脚夫抬着滑竿过来。
李夫人:“妾身和夫君就告辞了。”
吴节一拱手:“夫人请,富先生请。”
等富先生一群人离去,陆胖子还在生气。
吴节:“胖子,咱们也该走了。”
陆畅才无精打彩地点头:“好,下山,咱们还得去参加重阳节的宴会呢,回去迟了,又得被骂。”
这次重阳节过得还算有点意思,至少对蛾子他们来说就是如此。
据说后来连老三的女儿说,蛾子在回去的路上又说又笑,显得非常高兴。
倒是胖子被富先生说成薛蟠,心中非常不爽,一路上都沉着个脸,抱着一本八股文选看个不停。
等到进城之后,脸sè才好看了些。
进得城去,已近傍晚,说来也怪,北京城突然凉快下来,再不复前几日的闷热。
秋天是真真正正的来了。
吴节因为要去参加陆府的宴会,陆胖子就吩咐下人用马车将蛾子和连老三送回家里去,自己则和吴节一道回了陆府。
陆府门口的红灯笼已经点亮了,门口也停了很多车,都是官员们来送礼的拜门的,堵得水泄不通。
一见到陆胖子的马车,就有几个小厮迎上来,急道:“二公子,你们怎么才回来,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夫人和二老爷都急坏了。”
说着话,就不住地用拂尘掸着他身上的灰尘。
“别烦我,这就去。”陆胖子推开小厮:“人都到了吗,爹娘都在吗?”
一个小子回答说:“大抵都到了,各房的少爷小姐,还有学堂里的公子们,宴会安排在沁香院。二老爷和夫人都在那里,等下老太爷也要过来。只是……”
“只是什么?”陆畅问。
那小子:“只是陆大爷和大公子还没到。”陆大爷就是陆炳的长子,陆畅的大伯父陆绎。大公子则是陆轩。
陆畅倒是奇了,禁不住问:“伯父和陆轩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到?”
小子回答:“陆大爷今儿个在南衙值守,要晚些才到。至于大公子,小的也不知道,已经一整天没见着人了。”
“这样啊,伯父事务一向繁忙。至于陆轩,管他呢,前面带路。”
小子:“二公子,要不,先换身衣裳?来的士子和少爷小姐们今日可都光鲜着呢,你若穿这一身过去,仔细要吃二老爷骂。”
“骂什么骂,一个大男人,哪里有那么多讲究?”陆畅一瞪牛眼,也不理睬,就同吴节一道去了沁香院。
沁香院很大,是陆家家宴聚会的所在,里面张灯结彩,看起来喜气扬扬。
不过,今年因为请了学堂里的士子,陆家的家眷自在内堂里团聚。而吴节、陆畅和其他读书人则留在了正堂。
正如刚才那小子所说的,今天来的读书人和陆家的子弟穿得都很光鲜,可吴节越看却越觉得不对劲。
陆胖子眼尖,顿时惊讶地呼一声:“节哥,这些鸟人怎么都穿成一个模样?”!。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杀气腾腾为哪般
吴节闻言看过去,却见无论是陆家子弟还是书院里的书生。都穿得很是华丽,身上皆着一件红白两sè箭袖长衫,头上还带着一个冠儿。
这打扮,他是越看越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吴节:“这……怎么了?”
“哈哈,哈哈!”胖子大声笑起来,引得人人注目。
他一边喘气,一边小声背诵这一段字句:“一回再来时,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脚。身上穿着银红撤huā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lù松绿撤huā绫kù,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傅粉,chún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若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胖子你真好记忆,这么大一段文字都能背下来。”吴节赞了一声,神sè突然变了:“你念的这段是《石头记》里的”
“没错,正是林妹妹初进贾府时,宝玉出场的那一节。”胖子捂着肚子笑到打跌:“太可乐了,一个个都穿得跟宝玉似的,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吗,笑煞我也!”
吴节也不觉宛尔,这撞衫撞得!
他心中也是吃惊,想不到自己抄的《红楼梦》影响力竟然大成这样,里面人物的穿戴都引领了京城时装界的潮流了。
听到陆畅的笑声,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中年人。
一声怒喝:“小畜生你无事喧哗,究竟想干什么!”
吴节一看,正是陆畅的父亲陆家二老爷陆炜。
于是,一二十个贾宝玉同时迎上去作揖:“拜见二老爷。”
“拜见陆大人。”
“拜见二伯父!”
一时间,满屋的青年都脖子上都又一块玉石在晃动将陆炜看得眼huā缭乱,却忘记了再骂儿子。
吴节和陆胖子也迎上去请安。
陆炜一一将众后辈扶起,吸了一口气,让脑子里的晕眩好了些,才含笑道:“都到了?好各位请坐吧,老太爷身子不太好,就不出来同大家见面了,入座吧。”
各位闻言,这才各自寻了座儿坐好。
就有陆家下人将山珍海味流水价送上来。
陆炜斟了一杯酒,道:“再座的除了我陆家子弟,就是学堂里的士子。其中有不少人即将参加顺天府的乡试,且饮了这一杯预祝各位马到成功,金榜题名。”
“谢二老爷!”众人都端起了杯子,一饮而尽。
吴节也随大流喝了一杯。
酒过三巡,陆炜将杯子放下,喊了一声:“陆解何在?”这次夜宴都需有一个直系子弟招呼应酬,按说,这个任务应该由陆畅这个嫡系儿子担任的。
可陆二老爷知道自己小儿子是个不醒事的呆霸王,心中很是厌烦。
不像大儿子陆轩聪明伶俐,儒雅英俊。
因此,一般正在正式场合里,他都会让陆轩主持。毕竟,文人雅集免不了要吟诗作赋。陆轩才情极高正是合适人选,不像陆畅,在诗词上一窍不通老是闹出些让人无法容忍的低级笑话。
这次也不例外。
可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有人答应。
“陆轩。”陆炜声音大起来,定睛看去。可人群里全是贾宝玉,年年岁岁huā相似,岁岁年年人雷同。
让二老爷不觉一阵气紧。
还好,林廷陈适时站起来。这小子倒是一身文士打扮,一副卓而不群的样子:“伯父陆轩兄有事出去了,要晚些才能回来。”
陆炜有些恼火:“这个小畜生又跑哪里胡闹去了,竟敢不出席陆府重阳夜宴!”神sè颇为不快。
“廷陈你不是同那小畜生天天在一起吗,他究竟去哪里了,有有什么要紧事情比这里还重要?”陆炜问。
林廷陈一拱手:“伯父。确实是一件关天大事。陆轩兄一大早就去南衙大老爷那里了,估计再等上片刻,他就会同大老爷一道回来。”说着话,他忍不住瞟了吴节和陆畅一眼。
“这什么表情?”吴节心中微微一动,看他表情好象有些得意啊!
听到关天大事四字,厅堂里静了下来。
陆炜也是一呆:“去南衙了,却是为何?”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有小子来报:“二老爷,二老爷,大老爷和大公子回来了。”
“回来了。”陆炜和众人抬头看去,却见陆绎和陆轩昂首tǐngxiōng地走进厅堂来。
说来也怪,今〖日〗本是家宴,个人都穿着便服,也很随意。
可陆大老爷却头带黑sè的皮弁,身上穿着一件斑斓灿烂的飞鱼服,腰上还挎着一把绣春刀,脚上的黑sè官靴将地板踩得铿锵作响。
看到表情,也是森然严肃。
至于跟在他身后的陆轩,也是面沉如水,同大堂里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陆二老爷一呆:“兄长回来了,可出了什么大事,怎么这般打扮?”
“刚办完一个案子,关系到我陆家子弟,顾不得更衣。”陆大老爷径直走到陆炜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耳语。
那边两个陆家老爷低声说话,其他士子和子弟纷纷站起来,拱手向陆轩问好,又问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点小事。”陆轩有些得意地走到吴节和陆畅身边,俯视二人,然后用沉痛的表情道:“畅弟,为兄以前说过一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这黑。你同吴节这种人结交,将来是要犯错的。”
吴节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陆轩,旁边,胖子霍一声站起来:“你说什么鸟话,是不是想找茬?这里可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看在爹爹和伯父的份上,老子不同你计较。”
陆轩咬着嘴chún冷笑:“畅弟,也心中却也记得爹爹,怎么做出那种丑事?”
“什么丑事,说得老子都mí糊宾”
这个时候,陆二老爷突然一声断喝:“陆畅你这个小畜生,你在谁面前充老子!来人了,把这不成器的东西拿下,家法shì侯!”!。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毛了
这一声石破天惊,如同一个旱天雷在头顶炸响。
所有人都同时将头转了过来,看着陆畅。
虽然不知道胖子究竟犯了什么事,惹得二老爷大动肝火,可既然要请出家法,可见此事绝对小不了。
而陆家一门都是锦衣卫出身,家法尤其严厉。
平日见与陆畅相熟的心中不觉恻隐,至于以前吃过他亏的,则皆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吴节也是心头疑huò,不知道陆胖子究竟是怎么了。死胖子这段时间活象是脱胎换骨似的,不但不胡闹了,反日夜苦读,一心要考个举人功名出来为陆家增光。换他是陆二老爷,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反要动用大刑?
不但吴节心中奇怪,陆胖子也是丈二金刚mō不清头脑,楞楞地站起身来:“爹,这是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干了,至于吗?”
“小畜生,你自己干的好事心里还不清楚吗,反问起我来了。来人了,来人了,拿下!”
几个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动手。
只剩陆二老爷一人在那里使劲地拍着桌子,一张脸变成铁青sè。
陆大老爷眉头一皱,低头在陆炜耳朵边又说了一句什么。
陆二老爷狠狠地哼了一声,对陆畅喝道:“畜生,随我去后院子问话。今日乃是重阳佳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罚你,没得扫了大家的兴头。陆轩。这里由你来主持。”
说完,后一背,就匆地朝后院去了。
“是。父亲。”陆轩面sè喜sè一闪,这可是一个难得的荣耀,能够代替父亲和大伯父主持这次宴会,大大地增加了他在陆家说话的分量。
“去就去。我心中无冷芥,难怕吃西瓜!”胖子也毛了,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在经过陆轩身边是。怒骂道:“我知道是你搞的鬼,哼,等着瞧,咱们没完。”
陆轩淡淡道:“二弟,做错了事就得认,只需该了就好。人谁无过,浪子回头金不换。等下不可顶撞父亲。你要好好认错。”
“我认错你妈个吊!”陆胖子怒火攻心,口头不干净起来。
旁边,陆大老爷脸一沉:“陆畅,满口胡柴什么。还不快去,好好给你父亲解释。”
陆胖子这才恨狠地走了。
吴节心中不觉得有些替他担忧起来,这个陆畅生xìng卤莽,xìng子急,一遇到事就口不择言。等下见了陆二老爷,一言不合,只怕就要糟糕。
可这是人家陆府的家事,吴节一个外人。也帮不上忙,只能坐在椅子上干着急。
随着陆畅的离去。陆大老爷陆绎也转过身子朝后院走去。
在经过吴节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你是吴节?”
吴节站起身来。拱手施礼:“见过陆老爷,晚生正是吴节。”
“好,就你了,你也去后院回话吧。”
“啊!”不但吴节,大堂中其他人也小生低呼起来。
只陆轩一人神sè恬淡,好象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中一样。
吴节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低声问:“陆老爷,内院都是陆家家眷,晚生去不太合适。”
陆大老爷突然冷笑一声:“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他常年执掌锦衣卫南衙,身居高位,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气势,让吴节感觉到很大的压力。
可吴节还是抬起头来,镇定道:“既然大老爷说了,晚生就造次了。”
就抬起tuǐ,随陆大老爷朝外走去。
背后,传来陆轩欢喜的笑声:“各位同窗,各位亲友,休要被刚才这事坏了心情。陆轩来迟,先罚酒三杯。”
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欢娱和得意。
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别人也没有心情饮酒,只陆大公子的死党林廷陈一人高声大笑:“陆大公子真是爽气,林廷陈不才,陪饮三杯。”
……
进了后院的一间书屋,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除了陆炜和几个家丁,还有代先生。
陆胖子正一脸不服气地站在书屋正中,显然正在同父亲顶牛。
吴节进得屋去,先是向代时升行了一个礼:“学生吴节,见过代先生。”
代先生一脸yīn云,长叹一声:“吴节啊吴节,我该怎么说你呢!”他痛心疾首地用拐杖不断地杵着地板。
吴节:“代先生何出此言?”
代先生突然板起了脸:“吴节,你也是我的得意弟子。这原本是陆府家事,不该叫你来的。可因为你是当事人,又是我极看重的学生,今日让你过来也是代某的意思,就想问问具体情形。等下大老爷和二老爷问话时,你得据实回答。”
吴节心中更是奇怪,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和胖子究竟犯了什么错:“是,学生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隐瞒。”
“那就好。”
陆大老爷一进书屋,也不说话了,就端正地坐在主位上。
陆炜则一声厉喝,首先向儿子发难:“小畜生,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陆胖子;“不知道,定然是那陆轩搞的鬼,诬陷儿子。”
“诬陷,什么诬陷。往日间,我就知道你是个惹祸精,因为你年纪还小,未免有些放纵。可想不到,你却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丑事。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找人买考题了?”
吴节听到这话,这才恍然大悟。立即明白,肯定是自己和陆畅昨天在酒楼中遇到那个骗子的一幕正好被陆轩和林廷陈两人看到,这两个小人就跑到陆二老爷这里来告了黑状。
吴节嘴chún一动。正要解释。
突然间,那死胖子却大叫一声:“果然是陆轩那个杂种,我就知道是他。”
“放肆。敢在我面前污言秽语!”陆二老爷站起身来,狠狠地抽了陆畅一记耳光:“陆轩可是你大哥,你竟然骂他杂种。好个小畜生,知道你犯的事大到何等程度了?竟然去买考题。若是叫外面的人知道了,我陆家颜面何存?还好你大哥晓事,今日一大早就去南衙找你伯父,满城搜检。这才将那个卖题之人拿住。否则,这事还真要传出去了。”
这一记耳光抽得极重,死胖子半边脸都肿了起来,鼻子里也喷出血来。
吴节也被这突然的一记耳光弄得一楞,根本来不及说话。
陆胖子也是强项,立即叫了一声:“打得好!”
“畜生,还不认错!”陆二老爷反手又是一记耳光。将儿子的另外半边脸也抽得肿了:“买考题,买考题,兄长,索xìng将这畜生锁了。发配边疆,也省得留在这里现眼,我终有一天要被这小畜生气死!”
“打得好!”陆胖子也是硬气,身体一tǐng,与父亲对视:“买考题又怎么了,我就买了,又待如何。来啊,把我锁了啊!”
吴节想不到陆畅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大惊:“陆畅,还不快快将实情告诉二老爷!”
陆畅这个年纪正处于逆反期。最受不得别人的批评。想当年,吴节亦是如此。可你逆反归逆反。如此大事却不能由着自己xìng子胡乱认了。
“告诉什么,就买了,就买了,怎么着?”胖子大声叫嚷着,眼泪却落了下来。
陆二老爷大怒,猛地从家丁手中抢过棍棒,不要命似地朝陆畅身上砸去:“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陆家的棍棒乃是白蜡杆所制,上面还缠了油禁麻绳,又用刀子刮出毛边来。一落到人身上,可谓是招招吃肉。
只两棍下去,死胖子背上的衣裳就被扯烂了,lù出一片血肉模糊。
“打得好,打得好!”胖子还在打叫,声音里又是委屈,又是凄厉。
“二老爷,误会,不可!”吴节大惊,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陆炜的手臂。
代先生和陆大老爷一是没想到陆畅如此硬气,再则也没想到陆炜下手如此之狠,都同时叫道:“不要打了!”
“闪开,陆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外人来废话!”
陆二老爷一声大喝,身体一抖,吴节双手如中雷击,竟被甩到了一边。
显然,这个陆炜也是练过武艺的,力气真大。
甩开吴节之后,陆二老爷的棍子顺势朝陆畅身上落下去。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条人影扑到陆胖子背上:“你这是要杀了他呀,老爷,这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呀!”
是一道凄厉的女声。
陆二老爷听到这个声音,手一顿。可白蜡杆子的韧xìng极佳,棍头依旧在空中一抖,发出一声清脆的呼啸,从那女子额角划过,顿时撕破了皮。
一股鲜血淋漓撒了下来。
“啊,夫人!”陆二老爷吃惊地看着这个女人,停下了手。
来的人正是陆畅的母亲关夫人。
关夫人也顾不得去擦额上的鲜血,悲号一声:“你下这么重的手,是想杀他吗?干脆,你连我也杀了吧!畅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母亲!”刚才还一身硬气的胖子一声大哭,抱住母亲。
母子两顿时哭作一团。
“哭什么哭,你跑来做什么?”陆二老爷觉得很是丢脸,面sè更yīn沉了。
吴节这才道:“二老爷,此事实在是一个天大误会。马上就是乡试,若将二公子打坏了,耽误了考试,岂不亲者痛,仇者快?”
陆二老爷冷冷地看他一眼:“什么是亲,什么是仇,又有什么是误会?吴节,买考题一事你也有份,老实回话,否则直接送去南衙,革了你功名问罪。”
吴节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听到这话,立即就火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教而诛非正道也
他忍不住仰声大笑起来,笑声在书房里回dàng。
陆烯倒被他笑愣了,半天,等吴节笑毕才怒喝道:“你笑什么,狂悖之徒?”
吴节:“我笑你只听陆轩的一面之辞,就要治我与畅哥儿重罪,真真是昏聩啊!”
代先生:“吴节,不可无礼。”
吴节朗声道:“汉朝王符有云: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又有人问:何为而明,何为而暗?对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鲸、欢兜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辱。是故兼听广纳,则下位者不得拥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
这是吴节前一段时间在《贞观政要》里看到的,还记得。
这段话说得犀利,代先生和陆大老爷听得连连点头,甚以为是。
而陆滞则僵住了。
这个时候,陆畅母子二人也止住了哭声。
吴节又冷笑道:“陆二老爷一听到陆轩的话,还没分出真假,甚至没等畅哥儿自辩,就家法shì侯。就算此事真是如此,二老爷这也是不教而诛。况且,事情的真相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我们也没买题。若二老爷不信,可问大爷,那个卖考题的究竟是什么人物。依吴节看来,那人就是个骗子,怎么会有考题在手。”被吴节一通抢白,陆滞没想到吴节如此能言善辩,脸上又青又白。猛地转头问陆绎:“兄长,那个买考题的究竟是什么人物,他手头的题目究竟是真是假?”
陆大爷苦笑:“考题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总得要等乡试结束,才能辩清真伪。如今,人犯已经羁押在我南衙,只等乡试一结束,才论罪处置。不过……”
他mō了mō下颌的胡须,神sè有些迟疑:“按说吧,能够弄出顺天府乡试题目之人,再怎么着也是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可我看那厮也就是个泼皮,又找人查了查,那人祖上三代都是普通百姓,也不认识任何官员,想来这其中疑点还真是不少。”
吴节立即接着道:“考题真假其实也不难查,吴节已经断定那人是个骗子,手头的题目肯定是假的。”
陆家两位老爷,包括代先生都同时问:“缘何如此肯定?”
吴节将昨天在酒楼上的一幕详细同众人说了一遍,道:“那人连陆凤仪是何人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考题?”
众人这才“哦!”一声,陆大老爷更是一拍额头:“看来这人真的就是个骗子,你想啊,顺天府乡试的题目如此要紧,怎么可能只卖二十两银子,还不留收据,分明就是一锤子买卖,骗得到算是白拣,骗不到也没什么损失。还有,他连陆凤仪的来历都不知道,分明对官场一无所知,怎么可能弄得到题目。哎,疏忽了,疏忽了。看来,我们是错怪了畅哥儿了!”
这个时候,陆胖子的母亲这才又一声大哭:“我的凡呀,你受了这不白之冤,娘心里难过呀!”
陆稀还是板着个脸,喝道:“哭什么,这小畜生若是心底光明,怎么可能同一个骗子说上话。苍蝇和丁无缝隙的蛋,分明就是存了买考题的念头,心存侥幸。这一顿家法,也算是对他顽劣xìng子的一种惩戒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陆畅又叫起来:“爹,陆轩诬陷我怎么算,呜,放开我……”
原来,关夫人已经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不住流泪:“不争气的儿呀,你想气死我啊!”
“放开我!”胖子还在剧烈地挣扎。
“你就惯这个小畜生吧!”陆烯面上涌动着黑气。
吴节心中叹息:看来,这个陆二老爷还真是不喜欢陆胖子。这陆府的家事,还真是不好说的很。他上前扶住陆畅,低声喝道:“若还想参乡试,就别废话了。忘记你以前跟我说过什么,你说你要争气的,你说你不想要人看不起你的。不就是被人诬陷吗,等到乡试一结束,自然水落石出。”胖子不动了,慢慢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了吴节一眼,目光又落到陆二老爷脸上:“爹,我知道你喜欢冯姨娘,我知道你喜欢陆轩。你讨厌我娘,讨厌我。宁可相信他们,也不信我。子不言父之过,雷霆雨lù,我这个做儿子的只能默默受了。今日之事,就算是儿子错了,错在我是陆家嫡孙错在我母亲不是小妾。”
这话说得一点情面都不留了。陆烯浑身都在颤抖。
这个时候,院子里突然响起了轻轻的咳嗽声。说来也怪,听到这声咳嗽,屋中所有的人像是被施了魔法,同时安静下来。
然后是一个老人的声音缓缓传来:“夜了,折腾哪般?两个不肖的东西枉活了一把年纪,却偏听偏信,还没吴节这个后生活得灵醒。多大点事儿,闹成这样,都散了吧!”
“是,父亲。”陆家二位老爷同时恭敬地应了一声。
“多谢老太爷,多谢老太爷!”关夫人又惊又喜。
“原来,说话的的是陆炳啊!”吴节精神一振,忙和关夫人一道扶陆畅出去。
却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六十来岁,瘦成一副骨头架子的老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莫可明状的强大气场。这威势,甚至比嘉靖皇帝还要强上半分;另外一个却是陆三小姐陆爽。
“哥,哥!”三小姐大哭着扑了上来,一把抱住胖子。
“死不了,走了!”胖子被她一折腾,背心的伤口又裂开了,衣服红成一片。
“吴节。”老人突然叫住吴节。
吴节一揖到地:“小子吴节,见过陆公。”
“刚才你的话我在外面听到了,出口成章,果然了得,去吧。”陆炳挥了挥手,又小声的咳嗽起来。
等吴节和陆畅母子三人出去之后,陆炳看着恭敬地shì立在一旁的两个儿子,突然笑了起来:“你们兄弟两,一个没脑子;另外一个心xiōng狭窄,连亲生儿子都容不下。哈哈,好本事,好本事,陆家看样手是指望不上你了。倒是畅儿有胆有识,交往的又是饱学之士。你们啊,连个小辈都比不上,可笑。”就将拐杖朝陆稀扔去。
陆家兄弟慌忙普通一声跪在地上。!。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我没信心
夜凉如水,繁星如雨,与满城的烟huā连成—片,也分不清了。
隐约有重阳的鞭炮声传来,让夜显得更是静谧。
陆府已经夜禁,各房各归本院。偌大一个左都督府静得让人心头沉重,就如退潮之后的大海,深邃而黑暗。
吴节走出书屋,汗水被秋风一吹,顿时收了。
他叹息一声,转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亥时刚过,有灯光从书房和陆胖子的房间里投射出来,落到院子里几丛龙爪菊上。
送陆畅回院之后,又安抚下陆二老爷大房三人的情绪,时间已经耽搁,陆府已经上了门板,禁了灯。看样子,今天晚上要留宿在死胖子这里了。
出了这么多事,心绪实在烦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xìng披衣起来。刚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一丝极为压抑的声音。
吴节心中一拧,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又走了几步,转过一座两米多高的太湖石,就看到一个小姑娘坐在石凳上,对着脚下那丛菊huā低声哭这。
吴节定睛看过去,认出此人正是陆三小姐陆爽,心中突然难过起来。这个一向无法无天,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从来都是大大咧咧,不将一切放在眼里。无论她平日里如何折腾胖子,可血浓于水,真到了要紧的关头。见哥哥被打成这样,仍然哭成一个泪人儿。
轻手轻脚走过去:“三小姐,你怎么还不回屋睡觉,大半夜的却起来哭?”
“要你管……”三小姐照例怒喝一声,转过脸来。见是吴节,泪水却涌得更多,连带着她鼻翼两侧的几点雀斑非常醒目,扁着樱桃小嘴,声音悲戚下来:“吴节,想起二哥,我心头难过,睡不着。”
“回去睡吧,畅哥儿皮糙肉厚,明天就没事的。关夫人额上只有一道小伤口,没大碍的。”吴节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叠白纸递过去。
三小姐接了过去,感觉这叠白纸又柔又软,就好象一张丝棉手帕,却不知道吴节拿这东西给自己做什么?
就惊讶地抬起头来。
吴节指了指纸,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鼻子,示意她擦掉眼泪和鼻涕。
这种纸巾是他前阵子特意让皇宫里的制造特意替他做的,用的是后世卫生纸的工艺。纸张做得都非常柔软,上面还印了暗huā,撒了香水。
穿越到明朝之后,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上厕所没有手纸。
普通人家解手,用的是一种叫厕筹的东西刮掉秽物。实际上,这东西就是竹蔑,用时候得讲究技巧,否则就有弄脏手的危险。
当然,大富大贵人家要讲究些,直接用水洗。
看到陆三小姐惊讶的表情,吴节不由地想起这事,虽然和眼前的氛围有些不太相符。
可陆爽接下来的一席话,让吴节一颗心突然难过起来。
三小姐用纸巾擦了擦眼泪,突然哽咽着说:“吴节,我真不想做这个什么陆家小姐。”
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也不接话,吴节又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这次,陆爽并未继续擦鼻涕眼泪,接着道:“这府中的小子和丫鬟们多是贫苦人家出身,家中自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只不过是吃不上饭了,才卖到我们陆家来。可即便如此,人家一家人依旧过得和和美美。就拿咱们院子里的丁香来说吧,每到月休那天。她哥哥和父亲都会早早地等在府门接她回家团聚,那日子真的让人羡慕啊!可是,你看咱们陆家,兄弟姐妹之间你防备我,我防备你,比起外人还有所不如。”
“我小的时候,因为长得瘦小,又爱惹事,经常被府里其他孩子欺负。每次都是二哥帮我出头,他人胖子,又笨蛋,经常被人打得傲傲叫。可即便如此,每次依旧看到我被人欺负,都第一个冲上去。我也知道二哥心里是有我这个亲妹子的,可不知道怎么的,一看到他不争气的样子,总想狠狠地捉弄。”
“二哥是个老实人,这府里坏人实在太多,如果他再不学精明点,早迟都要被别人害死的。与其让他在别人那里碰得头破血流,还不如让我先叫他学聪明点。”
“最近,二哥总算知道上进了,我和娘心里都好生欢喜。可是,为什么有的人总不肯放过我们娘仨呢?”
小姑娘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她猛地扑在石凳子上,肩膀不住抽动:“我恨啊,我恨我们娘仨怎么就生在陆府。即便是一个贫苦人家,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不用担心明天眼睛一睁开,就开始担忧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会被什么人挑刺,也算是神仙般的日子。如果那样,即便二哥再没出息也是无妨,大不了我陆畅到时候寻个有出息的夫君,接他到婆家一道相依为命就是了。”
“二哥啊二哥,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考个举人出来。我已经同爷爷说了,只要你中了举人,就提你找个外放的官职,远远地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到时候,就不要再回来了。可是,你这几日读书虽然辛苦,可科举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吴节安慰她道:“畅哥儿最近读书很认真的,天道酬勤。”
“可是,我……我我,我还是,还是有些担心。担心他不中,这辈子就要窝在府中受别房的气。又担心他中了,却要离开我这个妹子。我,我舍不得二哥。”
最后这一句话如此悲伤,吴节心中像被刺刀扎了一下,忍不住俯下身去,在她的小脑袋上mō了mō,柔声道:“夜了,回去吧。若让你娘和你哥知道你偷偷在外面哭,也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陆三小姐这才收了哭声,真起身来抹了一把脸,蹑手蹑脚地回了房。
看着三小姐耸动的肩膀和瘦小的背影,又想起即将到来的乡试,虽然心中有十成的把握,可大考之前,依旧突然有些烦躁起来。
想起陆爽刚才那句“我舍不得二哥”想起这母子三人浓烈的亲情。在现代社会过世多年的父母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吴节心中更痛。
又在太湖石前站了片刻,一阵风从头顶的青瓦屋顶毫无征兆地吹来。风是如此猛烈,顷刻,满世界都是huā木摇曳,和门窗的“蓬蓬”开合声。
衣袖在风中涨起“呼呼”飘飞。
抬头看去,夜空中的焰火和星斗都已经被浓云笼罩。
风中夹杂着陆胖子读书的声音:“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孔子有说:那知愚贤不肖之过不及,虽是他资质如此,却也是不察之过。盖道率于xìng,乃人生日用之不能外者,其中事事物物能有个当然之理,便叫做中……”。
这是陆畅在读《中庸》。
这段话的意思是,人每天都要吃喝,然而为什么食不知味呢。是因为人们不知道反思自身,不知道去反思生活,只是浑浑厄厄,行尸走肉一样地生活,偏离了生活的正常轨迹。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伤成这样,依旧挑灯夜读,套用一句在后世用烂了的话来说。”吴节定睛朝陆畅的房间看去,心道:“他有一颗强者之心……这个死胖子终于成熟了。
正看着,房门突然看了,明亮的灯光投射出来,照得吴节眼huā。
须臾,等他恢复视力,就看到丁香红着眼睛朝他盈盈拜来,沙哑着声音道:“吴公子还没睡啊,二少爷请你过去说话。”
“还没睡呢,书房实在闷热,出来走走。”吴节点了点头:“我这就去见二公子。”
“士贞,早就听到你同女魔头说话的声音了,快进来。哈哈,兄弟正要找你说一件要紧之事呢!”突然之间,胖子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在满院的悲哀气氛中显得很不协调。
看来,这个没心肺的东西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
吴节松了一口气,走进陆畅的房间,却见一个白胖小子就那么赤条条地趴在chuáng上。身体被纱布裹得和木乃伊一样,他面前的书籍堆积如上,都摊开了,lù出密密麻麻的字。
“你伤口没事吧?”吴节皱了一下眉头。
还没等陆畅回答,丁香就滴下泪来:“流好好多血,皮破肉烂。刚上了药,却不肯歇过……这么熬夜,已经快一个月了,铁打的身体也tǐng不住呀!吴公子,二少爷最听你的话了,就劝劝他吧。”
胖子一瞪眼睛:“都是皮外伤,打什么紧,罗嗦。娘也伤着了,你呆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过去shì侯,小心打断你的tuǐ。”
“你凶什么凶?”丁香突然大声哭起来:“一个个都这么凶,去夫人那里shì侯吧,被一通骂,让我过来照顾你。到你这里来吧,又赶我回去。”
吴节忙安慰道:“丁香,你去夫人那里吧,让她放心,畅哥儿这里有我呢。”
“还不快走。”胖子恼火地朝她挥了挥手,将丁香赶了出去:“女人,就是这么麻烦。”
等丁香离开,吴节就问陆畅让自己过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陆胖子却一脸颓丧地抬起头来:“节哥,我不想考了,没信心。”
“啊,你说什么屁话!”吴节顿时火了:“你这个废物,还有两天就是乡试,眼见着就要上战场了,你却临阵退缩,还是不是男人?”
胖子眼圈一红:“我真的没信心啊!”声音低落下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明白了
“什么叫信心,信心这种东西上了考场也没什么用处。”吴节冷笑一声:“功夫到了,就算没信心,卷子一发到手里,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一样能中。功夫没到,就算你信心再强,不会做依旧做不出来,没有了本事,偏偏信心十足,那叫自大成狂妄。胖子,你这个月下的苦功,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放心好了,你现在的文章作得不错,上了考场,定能拿个好名次。”
“可是,可是……”陆畅还是一脸颓废。
“别可是了,没用的东西。你的文章有好几次都被代丈夫当成范文来念,代丈夫可不是瞎子,又不会刻意讨好你这个陆家的二少爷。”
“是啊,我算什么,说是陆家二少爷,可谁会把我看在眼里。代丈夫是不会讨好我的……”胖子的眼睛里恢复了一点神采。
但是,他还是一脸的痛苦,用双手抱着脑袋:“节哥,我这段日子书读得实在太多,脑袋都快炸了。如今,这里面已经搅成了一团,人都糊涂了。我现在甚至连《论语》都背不全了,还怎么考,还怎么考啊?”
“你这心乱了,首先得静下来。”
“节哥,我见你平日里也没怎么用功,可为什么提起笔来就能作文,难道你就不担心自己吗?”。
吴节冷笑着问:“胖子,你今天叫我来,就是说这些的。我累了,要回书房歇息了,你也早点睡。”
胖子的情形他以前高考的时候也经历过,并不陌生。
这情况属于患得患失,一个正常在大考之前难免对自己的真实能力产生怀疑。还有一点,就是以前读书太刻苦,把脑子读乱了。
遇到这种时候,得学会自我调整。最好是出门走走,找女同学聊天,再吃点东西,喝杯可乐。跑上几千米。出一身汗,洗个澡。上床睡觉。
一觉醒来,睁眼一看,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力气就回来了。
陆畅现在需要的是睡觉,而不是说这废话。
说完。吴节将屋中的只盏等都吹灭了,转身出门。
“节哥,等等……”黑暗中传来陆二公子的声音:“节哥,我还有一事想请你帮个忙。”
看样子。死胖子是真有事情。
吴节停了下来,转身道:“有事快说,那些四不着调的屁话我懒得听。”
“不是。不是。”胖子:“是一件很要紧的正事。节哥,我被爹爹打成这样,在他心目中,也许只有陆轩,而我不过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早就是被他放弃了的。”
同先前在宴会时的悲愤激昂不同,此刻的陆畅显得异常平静:“虽然担心,虽然也想过放弃。可为了我娘,陆畅这次必须中举,为她忍辱负重这几十年争回面子来。可是。我真没信心,若中不了。又放出大话,也不知道陆轩会得意成什么样子。酒楼上,多大点事,竟然被人诬陷成作弊。嘿嘿,既然已经落下了名声,索性就做到底子。节哥,我身上有伤,不能下地,这几日,你帮我运筹一下,缺银子就过来取。我别的没有,几千两还是拿得出来的。”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震得吴节呆住了。
半天,他才轻叫一声:“胖子,你真要作弊?你作过弊吗,怎么怎么弄吗?”。
“没吃过羊肉,还看到过羊跑呢!”陆畅淡淡地说:“不外几个常见的手段。一是夹带。将四书用老鼠须细细地抄在小纸条上,想办法带进考场里去。”
这个法子吴节以前也听人说过,还在博物馆看到过清朝考生时作弊用的实物。科举考试入场前要搜身,从头到脚捏个遍,藏个纸条极其困难,因此,小纸条上抄大段文章,用的是老鼠须,而且得精选韧度极好的鼠须才能写就,江后来有人做过试验,现代钢笔、圆珠笔怎么写也写不出那么小且清晰的字。
吴节心头一紧,不说话了,定睛看着趴在床上的陆畅。
“夹带这个法子可以用,不过有些麻烦。“陆畅双目中全是绿光:“二是移花接木,请人代考。”这招就是找一个答题高手同考生一起进考场,做完卷子,在卷子上落下对方的名字。
“不过,这法子也不是那么简单,若真是写卷好手,人家自己就能考中功名,怎肯做你的枪手?”陆畅道:“因此,这一招也不是太好。节哥,今日请你来,是想请你帮我寻思一下,看又没有更加稳妥的法子,然后帮**作一下。”
吴节大怒:“胖子,是朋友我才提醒你,这种事情可是干不得的。就算你夹带了小抄进考场不被人发现,就算运气好请了高手替你答题,可未必就能保证中举。若被人发现了,嘿嘿,你这辈子也就完蛋了。想想你的母亲,想想你的妹子,若你真的出了事,让她们以后还怎么活下去。告辞!”
“节哥,节哥……”背后传来陆畅的叫声,可吴节再不回头。
心中憋闷,又在花园里转了一圈,想起陆畅刚才所说的古人的作弊手段,吴节心中突然一亮:妈的,终于明白黄锦漏的究竟是什么题目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关节”吗?
所谓关节,就是指在卷子里留下供主考官辩识的记号。科举考试要统一誊录一次,以防考官认出笔迹后手下留情。誊录后无法辨认笔迹,于是考官与考生先约定暗号,做试卷时在卷中标明,谓之“关节”,绰号“关目”。
一般来说,这关节大多是特定的句子。或藏头文章,或一个典故。
黄锦那日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确了:“副主考陆凤仪是自己人,给吴节留下的关目是八股文破题是连用四个‘一’字。”
吴节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简单地认为这次乡试的题目是《子谓子夏曰》。他当时还很疑惑,据自己手头掌握的资料来看,这期顺天府乡试的考题不是这个啊,怎么突然就变了。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穿越,而让这个时空发生了变化。
如果这就是“蝴蝶效应”,那还真有些麻烦了。
那岂不就是说,自己手头所掌握的会试和殿试的题目统统都要作废,以后得靠自己用真本事一手一脚考下来。
一想到用同这个时代的精英分子在考场一争高下,老实说,吴节还是有些担心的。这几日他都在想这个问题,想得心情都有些郁闷了。
如今想通这一点,吴节心中一松,郁闷的心情顿时爽快下来。
心情一畅,顿时觉得睡意朦胧。
刚回答书屋,就看到黑暗中坐着一个女子,一时不防,倒将吴节吓了一跳,低声喝问:“谁?”
第一百八十八章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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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唯我得胜才是真的正义
没有说话,那女子依旧默默地坐在那甲。
一瞬间,吴节心中转过许多念头,什么我吴节才华出众,英俊潇洒,以至引得红扰夜奔之类的三俗都出来了。
不过,最大的感觉还是惊讶:这究竟是谁呀?
既然来人没有点灯,吴节也没动,在门口站了片刻,等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才看到一条有些中年发福的人影,却不是什么少女。
这院子里可没中年fù女,难道晨……
吴节心中微微一惊,小声问:“谁,这么晚过来有何指教?”
那中年fù人还是在沉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如同石雕一般。
这情形倒让吴节担心起来,走了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没有反应,又要将手指凑到她鼻子前去。
“我还活着。”说话的声音正是陆畅的母亲关夫人。
吴节吓得连忙将手缩回来,大为尴尬:“夫人,小‘子无礼’还请恕罪。”
就拿起桌上的火绒火石,打着了,将灯点着。
灯亮了,光影中是一张憔悴苍白的脸,皮肤已经松弛,眼角是细密的皱纹。眼神又是疲惫,又是悲哀,看得人心中一酸。
她额上裹这一圈白够布,有血迹斑斑。
不是关夫人又是谁?
吴节连忙一拱手:“夫人漏夜至此,不知道有何吩咐?”
关夫人听到吴节问,从怀里掏出一叠钱票,轻轻地放在桌上。
吴节定睛看过去,都是十两面额,大约二三十张模样。心中更是疑huò:“夫人,这是为何?”
话还没说完,关夫人突然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跪在吴节面前,眼泪连串地滴在地上。
吴节大惊也跪了下去:“夫人,我和陆畅乃是同窗。你是我的长辈,小子受不起。还有夫人给我这么多钱,吴节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关夫人眼泪还在不住流淌:“吴节,刚才你和畅儿在屋里说的话,我已经听到了,还请你帮帮畅儿吧。老身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他能够有出息,就算让我去死也是心甘情愿……“钱够不够,不够我还有……”。
说话中,她哭泣的声音更大了些。
吴节倒是抽了一口冷气突然明白,这是关夫人在让自己帮陆胖子作弊啊!毕竟她是一个女人,就算有心帮儿子的忙,还得找府外的人帮忙运作。而我吴节是胖子的朋友值得信任,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他忙压着声音道:“夫人,此事断断做不得。若真出了事,陆畅这辈子可就完了。按照《大明律》科场舞弊,发配四千里。”
听吴节说得严重关夫人脸一白,她在闪烁的灯影里一颤,一咬牙,从牙缝里吐出一句:“可畅儿现在这个样子,这辈子也是完了啊!”
吴节:“夫人说得不对,畅哥儿这段时间读书如此刻苦,想必你也看在眼里了。据吴节所知,二公子并不想大家所想象的那样不堪,他也是一个有才之人,我们要对他有信心。”
关夫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吴公子你也不要骗老身,乡试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陆府每年都有这么多子弟参加,可根本就没人能中。更何况,整个顺天府有这么多士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即便是那陆轩也不敢肯定就能拿到举人功名。只怕,就连吴公子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吧。”
吴节微一沉默,心中也是叹息。乡试这一级的公务员考试竞争的jī烈程度,比起后世的公务员考试,录取率还要低上许多倍。而两京和江浙人才济济,更显得残酷。若不是自己事先从现代社会查到这科乡试的考题,就算读一辈子书也别想过关。
想来也是可笑,我吴节本就占了现代人的便宜,开了偌大一个作弊用的金手指,偏偏要去劝陆畅依正途正大光明地凭真本事进考场,未免有些欺心了。
一刹那,他心中却有些动摇了。
吴节:“夫人,吴节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陆畅若真的出了事,那后果,吴节不敢想象。陆畅公子就算中不了,将来也不失爵位,这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难道不好吗……”。
“后果,能有什么后果。”关夫人眼泪却停了下来,一脸的凄凉:“左右不过是被发配边疆罢了,难道就强过了在这府中做行尸走肉?不怕公子笑话,这陆家表面上看来富贵荣华,不可一世。可这情形却持续不了多久了。老身整日在院子里念经颂佛,不问世事,却不是瞎子聋子。”
“老太爷身子已经不成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还是未定之数。老太爷在的时候,有陛下的恩宠,别人还不敢对我陆家如何。可他执掌锦衣卫生的时候,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如今,老太爷在万岁爷那里已经失却了情分,就有不少人摩拳擦掌要对我陆家不利。一旦他老人家去了,这陆家就完了。”
“真到那一天,就算畅儿想躲在府中太太平平过一辈子也不可能。失去了富着,咱们陆家也就是一个肥肉,谁都能啃上一口。到时候,只怕不等别人来唉,自家人就先得斗起来,老爷—向看不上我们这房,一年之中也难得来一趟,全副心思都落到了陆轩身上。”
“老身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一旦老太爷仙去,再留在京城,就会有祸事上身。前几日我听爽儿说过一个故事: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如果畅儿能够中个举人,老身拼着这张脸不要,也得跑老太爷那里去替他求个外放的官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咀嚼着关夫人这一句话,吴节悚然而惊,对这个老夫人突然佩服起来。
据吴节从真实的历史上得知,陆炳去世之后,他以前在锦衣卫指挥使位置上得罪的那些仇人都同时跳出来报复。以至于陆家从此一厥不振,最后如那《红楼梦》里的几个大家族一般,风流云散,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家被人抄了府中的两个老爷也被羁押进北衙诌狱许多年,最后若不是有隆庆皇帝特赦,只怕就要老死在里面。
可以想象如果真的照真实历史发展下去,陆胖子也不会好过。
当然,如果他能够外放出京做宫,就算,至少在风bō骤起之时能避过这个风头,再在地方上建立自己的人脉关系,将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总强似整天呆在府里什么也不做混吃等死真到了那个时候,连翻身的资格都没有的好。
关夫人虽然是fù人,但这份见识还真的让人佩服啊。
夫人道:“就算不为这个他也应该在外面走走看看,见见世面做些事情。”
吴节还在思考。
关夫人却是一头磕在地上,直将额上的伤口都磕得迸裂了,一团红sè在纱布上扩散开来:“吴公子我是一个fù人,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如今,为了畅儿,我这张老脸也不要了只能求到你头上来。我也知道,这事对公子而言有莫大凶险。我也实在是太自sī了可晨……可是,作为一个母亲,我却不能不自sī。公子,老身对不起你。”
泪水还在不住流淌。
吴节大惊,也连忙磕下去:“夫人,吴节不过是一个晚辈,受不起呀!”
“吴公子……”。
吴节苦笑,想起过世多年的母亲。如果换成自己处于这种情形,母亲她老人家会怎么做呢?
只怕,也会这样吧!
吴节眼圈一红:罢,罢,罢,为了一个母亲,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不就是作弊吗,我吴节现在不也在这么干吗?什么公理正义,对一个穿越者来说算得了什么。只要守住本心,内心正大,做自己应该做的,担待自己应该担待的,就够了。
亲情、友情,才是最值得守护的东西。
惟我获胜,才是正的正义。
默默地点了点头,将关夫人从地上扶起来,又将那一叠钱票收进怀里。
吴节长叹了一声。
关夫人一脸的喜sè,又是一脸的歉意:“孩子,我对不起你。”
吴节:“夫人有伤在身,小侄送你回房。”
送关夫人回屋之后,吴节又来到陆畅的房间。
就看到陆胖子用嘴咬着枕头,泪流满面,无声哭泣,一身都颤个不停。
在看他的双脚上,却穿着一双鞋子,显然是刚出过门。
吴羊默默问:“胖子,刚才我同你母亲所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胖子松开枕头,抬起头来:“让娘替**心,陆畅枉为人子。”
说完,就一拳朝墙壁上砸去。
这一拳如此猛烈,竟然将一张木板壁都打穿了,整只手都卡在里面,鲜血不住流下,好半天才拔了出来,已是血肉模糊一片。
吴节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知道你母亲的心思就好,好好考,不中个举人回来替你母亲争光,你就不是个东西。若你相信我,就按我说的去做。”
陆畅红着眼睛看着吴节。
吴节也不废话,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四个“一”字,然后又写道:“这次乡试,无论什么题目,破题部分一律用四个‘一’字破题,包你中举。”
“这过……这是关节?”陆畅抽了一口冷气,问。
吴节却没回答,只森然问:“胖子,你当不当我是兄弟,相不相信我的话?只需照着去做就是了,我可什么也没做。”
伸出手去,将字迹抹去,转身走出了房间。
真正的考题,吴节是不会泄lù给死胖子的,如果那样,一旦走漏了风声,吴节也得跟着完蛋。
反正黄锦已经打通了,陆凤仪的关节,不如便安了陆畅。反正,将来若有事,传了出去,别人也只会认为这是陆家花了大价钱与陆凤仪和黄锦上下其手。
黄锦自然是不会有事的,谁敢去惹这个首席内相,况且,这其中未必没有嘉晴皇帝的默许。
至于陆凤仪,我管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