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章 内宅疑云
张青砚道:“当初听闻你在海上遇难,晚娘得了病,眼看人都不成了。你们家里没人管她,严大总管,严二总管,都置之不理,看那模样,便是等着她自生自灭。也是月蓉姐心好,求到了老太夫人那里。老太夫人发话让请郎中,月蓉姐出头不方便,又怕家里管家不用心,便央到我头上。我便想着,京师里最有名的郎中,便是刘文生刘老爷子,听说相公你也是他老人家救好的。可等我到了医馆,正赶上刘老太医与人辩论医案,那人年纪不如刘老太医大,医道却似十分高明,讲起药理药性头头是道,连刘老太医似乎都不是他对手,最后气的端茶送客。我便将这人请到你家,为晚娘姐姐看病,后来才知,这郎中名叫李时珍,与相公还是认识的。这世上的人说起你严小相公,多是阿谀奉承,或者斥责荒唐。唯有这李郎中,却对你严小相公颇为推崇,说你礼贤下士,更有菩萨心肠。”
严鸿点头道:“不错,李先生于我,倒是有些往来。菩萨心肠什么的,那是他过谦了,他费尽心机要写医书,我不过资助他些银两。这些且不论,没想到李神医能来京师,这我便不愁了。”
张青砚道:“听李先生说,乃是因为前些时皇孙身体不适,万岁心急,竟然宣招天下名医,李神医正在河南寻访医药,却被当地官府给推了上去,便也进京来给皇孙看病。这李神医过来给晚娘姐姐看脉,他看晚娘姐姐。妾身却看他。他两个指头一搭上。脸色便是一凝。随后。虽是强作欢颜,问些日常饮食的话,但暗地里的神情,却是越来越不对。”
严鸿听到张青砚叙述,也不禁有点背心发凉:“那李神医怎么说?莫非晚娘病的厉害?”
张青砚道:“李先生诊脉完毕,说晚娘姐姐是心焦过度,饮食不周,加之春季寒暑交加。损了元气。开了药方,叫照着煎服。但妾身见他神色有些不对,担心晚娘姐姐得的是要紧的病,便追下去问。开始时,他怎么也不肯说,后来挨不住我再三恳求,才不得不讲。”
说到此,她将话一顿,看严鸿瞪大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暗自得意。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李神医说。晚娘姐这眼下的病,实在没什么太大要紧,服了药很快就好。可是她的身子,却有大妨碍。”
严鸿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病没太大要紧,身子却有妨碍。”见他问的焦急,张青砚暗想:你的心里几时能这么关心我?不过来日方长,早晚我要把你对别的女人的宠爱,都夺到我身上才好。
张青砚道:“这事原本有些碍口,你须得答应我不恼,我才肯说。”
严鸿道:“少卖关子,快说。我怎么会恼你?”
张青砚这才道:“据李神医诊脉判断,晚娘姐姐的身子本就不算十分强健,后来又乱服避孕凉药,导致再也不能怀胎。”
严鸿惊道:“什么?你说她服什么药物?”不知不觉间,手已经抓紧了青砚的胳膊,张青砚道:“你别急,当心急坏了身子。李神医说,看晚娘姐姐内脉紊乱,阴阳失调,更兼气血大亏,多半是过去三二年间,服了避孕凉药。而且那开方子的人医道低劣,只是照抄了青楼里的方子来用,害的晚娘姐姐伤了身体。李神医说,虽然看架势,晚娘姐姐已经停药不少时候了,但当时服的太狠,如今就算另开良药相补,怕是也……”
严鸿此时回忆与晚娘的过往,种种异常之处浮现在眼前,心中暗惊:难道她竟然有了外心?否则的话,拼命怀一个子嗣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偷着吃药?他猛的坐起身子,就要披衣服。
张青砚一把拉住他道:“你急的是什么?就不怕我是编排些假话离间你与晚娘姐姐的感情?”
严鸿摇头道:“那怎么可能?你与晚娘素无往来,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去中伤于她。这事确实透着蹊跷,我不去问个明白,心里便不安生。”
张青砚又道:“还有,严公子,我听说晚娘姐姐当初嫁给你也是有些不情愿的。你可知道她原本在家中,心里可有人不?”
严鸿道:“我却不知道。”
张青砚点头道:“照啊。妾身却有个计较。但这事儿你万不能说与旁人知道。”
严鸿要紧又抓住张青砚:“你说,青砚,你快说!”
张青砚道:“公子,你可还记得,当初孙月蓉姐姐和你初次相逢的时候?”
严鸿道:“当然记得。她在聚仙楼上吃霸王餐,还把我的手腕骨给弄脱臼了。”
张青砚道:“你可知月蓉姐姐为何单选聚仙楼闹你的不痛快,又为何打你小阎王?只是凑巧碰上么?”
严鸿猛一愣。他与孙月蓉相处多时,知她心直口快,倒真没问她当初的事。只是想自己这小阎王的恶名满城皆知,紫清双侠也都是听说过的,那么孙月蓉知道又有什么奇怪呢?但听张青砚的说法,难道其中别有隐情?
张青砚道:“公子你是办大事的,这些地方不留意也难怪。我与月蓉姐姐相伴日久,却是听她说起当初你们相见的经过。她也没心眼的,随口说了,我却又细细探问几句。原来在上聚仙楼之前,月蓉姐姐和梁太太柳叶姐两个,遇上一位李公子,在小店喝的大醉,哭诉你严府长孙小阎王,抢走了他的未过门妻子。孙姐姐侠肝义胆,听了这话,又打听了些小阎王的其他事迹,这才去聚仙楼上寻不痛快的。”
严鸿听到此,心头隐隐一动,好像想起了什么,却又摸索不清。
张青砚又道:“当时我听了此话,心想小相公为人风流,便是做下些颠鸾倒凤的勾当,也不为怪。可是这次听李神医说了胡姐姐避孕之事,我却起了疑心,又专门去寻到梁太太,问了她当时情形。梁太太心肠细,倒是记得那李公子的长相,却也不知道名儿。那么,这位李公子所说的,被严小相公抢走的未婚妻,到底只是旁的女子呢,还是就是胡姐姐?”
严鸿见张青砚抽丝剥茧,逐步分析,便不插话,只是听她叙说,眉头却越来越皱。
张青砚又道:“胡家姐姐的乡里,我是知道的。于是等胡姐姐病体稍好,我便女扮男装到胡家庄去了一趟。这事儿又要弄清楚,又不能暴露太多,却也真为难。好容易给我问了几十个左近乡民,终于给我问出一些端倪来。”
眼看严鸿瞪大眼睛,张青砚一字一顿道:“晚娘姐姐确实有个表兄,叫做李天照,乃是国朝嘉靖三十四年的举子。两人原本已经定亲,后来因晚娘姐姐嫁给相公你,这亲事自然破了。从身材形貌来看,那天给孙月蓉姐姐告状的,也正是此人。”
严鸿听得“李天照”三个字,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想了片刻,猛然记起,嘉靖三十五年自己在西山捉拿郑国器时,此人曾经大胆和自己对瞪。次年元宵节出来看灯,恰好见此人私带着一位小姐在偏僻地方闲逛,若不是自个撞到,小俩口就被歹人糟蹋了。而当时这人似乎与胡晚娘认识,坠儿说,他是胡晚娘的远方表兄,就叫李天照。
这么前后对应着一想,严鸿怒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不知是何处来的火气,重重一拍桌子:“老子这就去把他大卸八块!”说罢便要站起身。
张青砚伸手一拉,便搭住了严鸿脉门。此刻她用上内劲,严鸿便如同绑在竹竿上的蜻蜓,哪里挣扎得开。却听张青砚道:“公子,你不要急着走。前面这些事情,也都是我的推测,当不得准的。咱可不能莽撞。你这时回去就问,言语上难免激烈,怕是与晚娘姐姐直接起了冲突。万一要是误会,不是白白伤了晚娘姐姐的心?依妾身之见,不如将坠儿叫出来,仔细审问一通,她是晚娘姐姐的贴身丫头,万事瞒不过她,不怕问不出实情。就算这其中是误会,却也有了转圜余地。”
严鸿此时心乱如麻,没了往日的心眼,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青砚,你不但品貌过人,更有智谋,严某何德何能,得你青目有加。实在是我上辈子积的公德,我方才的行为,将来定要好好补偿你。”
张青砚将身子如蛇一般缠住他的身体道:“我的心里早就许给了你,哪还用的着什么补偿?我虽然不及师姐的容貌,可是若论谋略兵法,琴棋书画,女红烹饪,我自问却胜师姐一筹。等我将来过了门,定会好好伺候你。只是咱们这事,还不知道怎么跟师门交代呢。当初师姐可是做主,要把我许给播州杨攀龙。那人是杨烈杨宣抚的侄儿,也是一方诸侯,不好招惹。相公,我是你的人了,不要跟你分开,我不要去嫁那土司。”
严鸿当初在广州,听夏紫苏临别前张青砚已经许配播州杨家,心头就有不悦,为此还在台州开始准备给播州下烂药。当时还以为这婚事是张青砚师门的命令。如今听张青砚说,这事儿是夏紫苏做主,心中就更是不爽。心想你这紫衣嫦娥这般冷酷,怎么要把自己的师妹扔到播州。好歹也是同门,哪有逼着同门去嫁个土司的道理?尤其你又知道我与你师妹有些不清楚,还这样安排,不是挖我的墙角?再加上看张青砚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心中便隐隐生了几分对紫苏的不满,只是未曾宣之于口。(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七章 晚娘旧事
等到伺候严鸿穿戴好了衣服,送他出了客栈,张青砚不顾掌柜与伙计的眼神,自顾回了客房,暗笑道:师姐,夏紫苏,你这贱人,这回也让你知道我的厉害。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便是你貌美如花,也敌不住我水磨功夫。回头等我先给严鸿生个孩子下来,断叫你终于占不到我的上风!
想到此,张青砚端起严鸿喝剩下的茶杯,放到鼻子前闻了一闻,又冷笑一声,将残茶倾倒在地上。
严鸿出了客栈,严二从对面的茶馆里跑出来,见了严鸿便直说恭喜。他琢磨着,大少进了房间,待了这么久才出来,准是和那青衣女侠有了什么事。这么个美人弄到手,如何不讨赏?严鸿没理他这茬,只问道:“严二,我问你,当初晚娘的婚事是你操持的,她家对这婚事可曾认可?”
严二也知道大少要休妻另娶的事,暗想:不给赏钱,怎么好端的问这个。忙回道:“大少,这事她们家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哪有什么不认可的道理?我当时到那一提,乐的胡兴那老小子,差点乐疯了,一个劲的说是祖先保佑。您放心,那家人就是个面团,怎么揉怎么是,便是休妻这事,您就交给我办,保证他们家连个屁都不敢多放。”
严鸿道:“这事你少搀和,我自己心里有数。”与他径直回了家中,去到晚娘房里。见晚娘气色比前些天好了许多,面色渐渐红润,精神也渐涨。见到严鸿回来。晚娘忙与坠儿一起过来见礼。然后道:“相公。你今日可是要歇在这边,我这便安排下面为你准备吃食。”
严鸿往日觉得晚娘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是温柔可人,知书达理,倒也惹人怜爱。可今日不知怎的,见了她的模样,总觉得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一摆手道:“不必了。坠儿。你跟我来一下。”说着拉起坠儿的手就走。
晚娘道:“相公且慢,你若是想要宠幸坠儿,妾身回避就是。”
严鸿也不理她,拉着坠儿,便走到自己小书房内。坠儿只当是姑爷要在这里宠幸自己,羞的面色绯红道:“男君,现在还是白天,等您沐浴,用饭之后,再让奴婢伺候您吧?”
严鸿笑道:“怎么还奴婢奴婢的?我回头就抬举你个姨娘身份。在内宅里,你也是个主人。”
坠儿连忙道:“那怎么行?奴婢如今还没有子嗣。怎么能抬举做姨娘?不合规矩的,男君对我好,奴婢感念在心,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可丝毫坏不得。”
严鸿将她扶到床上,与自己挨着坐下。坠儿虽然已经收了房,但如此亲昵,仍是羞的面红过耳,低头无语。心里砰砰乱跳,忍不住将头悄悄向严鸿肩膀靠去,见严鸿并未躲开,也无嫌恶之色,她便微微闭上双眼,心中万分甜蜜,只盼着时光能定格在这一刻。
二人依偎良久,严鸿道:“坠儿,我问你,我对你好不好?”
“好。”坠儿只回了一个字,人还沉浸在这种温馨的氛围里,不能自拔。于她而言,与严鸿风花雪月,谈情说爱都是遥不可及的事。男君能在宠幸自己之余,与自己说说闲话,什么都不做,只这么靠上一会,便是最大的幸福。
“我对你好,那你会不会骗我?”
“奴婢怎么敢欺骗男君。”
严鸿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道:“坠儿,那我问你,你家小姐偷着喝药,不想怀上孩子,导致如今再不能生养的事,你打算瞒我到几时?”
坠儿本来还沉溺在幸福之中,听了这话,直如五雷击顶一般,滚倒在地上,跪倒磕头道:“男君饶命!男君饶命!奴婢……奴婢不能对不起小姐。”
“那你便能对不起我?那李天照不就是个国朝举人,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吃里扒外的瞒着我!”严鸿猛然发作起来,模样甚是吓人。他劈手提起坠儿的衣襟,恶狠狠道:“你兄长如今也在锦衣卫中,只要我一句话,便能要他的命!还有你,若是你胆敢瞒我做出什么丑事,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杀了你!”
见坠儿吓的脸色煞白,严鸿又把语气一缓,道:“坠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看我对你也不错,只要你肯把实话说了,我就饶了你的罪过,今后对你还会更好。也不用你生孩子,就抬举你个姨娘身份,便是家里换了主妇,你也可以安心在宅子里当姨太太。”
严鸿和颜悦色哄了几句,又把眉毛一竖:“实话告诉你,李天照的口供,我已经逼出来不少。别看他国朝举子,我要碎剐了他,也丝毫不费力气!现今我问你,是看你态度怎样。可是你还要始终不说,或者给我说些不三不四的假话,我便只好认为你与胡氏那贱人一样,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了!我也就不好留你在身边,只好把你发卖出去了,你要知道,京师本司胡同那边,咱家也是有干股的,卖一个人过去,也不费什么气力。”
坠儿被严鸿这一诈,哪里想得到真假?听到姑爷要把自己卖了,已是魂飞魄散,待听到居然是要卖到本司胡同那等地方,去做生张熟魏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意,那还不如死了的好。想到若到了那一步,还有什么脸见人?对晚娘那一点忠心,便已飞到九霄云外,忙道:“男君,我说,我全说。你千万别卖我。我还要给男君生孩子,我不去那下贱地方,我也没做过对不起男君的事情。我是干净的。”
严鸿见她已经被吓坏了,便把她又扶到身边坐下,道:“我知道你是干净的,胡氏那贱人才是脏的,是也不是?”
坠儿摇头道:“男君误会了。小姐虽然对李相公念念不忘,但严守礼法,未越雷池,从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她只是心里有个坎过不去,才不愿意怀上您的子嗣,因此偷着喝药。后来小姐其实已经想要为您生孩子,哪怕是知道自己的位置动摇,怕是要被扫地出门,她还想着再伺候您几回。可是谁知道那该死的郎中,开的是害人的方子,害的小姐再也怀不上。”
严鸿故作沉吟道:“这么说来,那姓李的甚是可恶,他居然说他已经……好吧,坠儿,你告诉我,那李相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我说明白了,我便饶了你。要是敢有半字隐瞒,你就等着到那本司胡同去接客吧。”
坠儿吃他一吓唬,哪敢有半字隐瞒。她愤愤道:“我早跟小姐说过,那李相公不是好人。小姐守身如玉,他偏编出这许多谣言,坏了小姐的清白!”这小丫头哪里想到严鸿说的“李天照口供”完全是诈她的,当即竹筒倒豆子般把往事分说明白。
原来胡家在浙江有门亲戚,姓李,乃是胡兴同父异母的妹子嫁给李家少主,因而成了姻亲。在晚娘十三岁时,胡兴的妹妹、妹夫双双病故,李家少爷李天照李才子在老仆陪同下来到京师,投奔舅父胡兴。说是父母早亡,家中生计困难,浙江文风太盛,考取功名势比登天,因此来北方投奔舅舅,改籍京师,中科举还方便些。
胡兴也知,李家家道早已中落,这李生既是来改籍科举,也是寄食于己处。虽然胡家如今也不比当初,但好歹也有百来亩田地,比李大才子那好过的多。尤其彼时最是注重亲情,要是把穷外甥推出门去,邻居戳脊梁骨也受不了。再说,看着这外甥谈吐风雅,读书资质也不错,万一外甥高中,于自己家也是有实际好处的,因此便慷慨解囊,先帮李天照改了籍贯,后又供他读书应举。
胡家门禁不算十分森严,晚娘与李生又是至亲,难免就要打头碰脸,彼此见面。十三岁的姑娘,已经有了些男女间的想法,李生又比晚娘大着几岁,更是懂得如何撩拨女儿家的心思。他寄食在舅舅家,不管怎么说,也是个食客,总是觉得矮着一头。舅妈有些闲言碎语,也只当没听见而已。若能成为乘龙快婿,便能算是个主人,因此也格外用了心思。
李天照文才出众,虽然在南方算不上出类拔萃,可是在北方,却完全可以算做第一等的大才子。加上相貌出挑,晚娘的芳心自然就系在表哥身上,两人虽然算不得两小无猜,但也是心心相印。
后来胡员外虽然看出些端倪,但觉得这外甥人品相貌都不错,配自己的丫头,倒也是个好姑爷。再者他家家道中落,正好招个上门女婿,也能养老。便对此听之任之,不加干涉。晚娘认为此生非表哥不嫁,李生也表示过非晚娘不娶。两下情投意合,虽则还严守礼法,却已是板上钉钉的金玉良缘。
谁知道,就在嘉靖三十三年,晚娘为了保佑李生高中,前往隆福寺进香,不合被严鸿看到。也是前世孽缘,严鸿竟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娶。严家势力庞大,打听胡家的根底丝毫不废力气。本来当时是要为严鸿定下陆兰贞这门亲事,可是严鸿为了娶晚娘,居然寻死觅活,不惜绝食。后来又有欧阳老夫人心疼爱孙,为严鸿撑腰,便是严世藩也没法子,便也只好将就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八章 身心两处
可小阁老这一将就,却害苦了原本情投意合的一对璧人。严世藩又认为胡家门第平平,胡宗伯那是什么年头的事了,到如今胡家就是个普通土财主。严嵩不可能派大员出面议婚,只打发严侠去操办。要论在世俗的地位,这严二总管早已把胡兴给比下去好多了。
那严侠直接带着教师爷倒千斤,及二三十个健壮仆人来到胡家,扔下聘礼,强媒硬聘。胡员外初始还顾忌着女儿和外甥的感情,出来刚一解释,就被严侠推了个趔趄,接着放出狠话:“我们大少看上谁,那是谁的造化,没有说不准的份!我告诉你,最近京师里面闹强盗,据说窝主,便是京师附近的财主。我看你这老不死的,就可疑的很,要不要跟你家严二爷,到刑部大牢里去想想清楚?”
这群严家家将如狼似虎,凶恶万分,胡兴哪里还敢争强?再者他仔细一盘算,外甥无非是个穷秀才,就算中了举人也不过是个小官。对面这可是阁老家的孙少爷,二者比较,怎么也是严家强啊!他权衡利弊,便连忙答应了婚事,严侠这才转了面皮,带人离开。
胡晚娘虽然心系表兄,宁死不嫁,可是父母看守的紧,上吊吞金都无机会,后来爹娘更是跪在她面前,求她为了一家人,不要再倔强下去。否则就怕是灭门大祸,只在眼前。说着,胡兴还拿出刀子,在自家脖子上比划,声称女儿若不答应。他就自己抹脖子。
晚娘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只得含泪答应出嫁。不过她也存着自己的心思。想要先稳住父母,再和表兄前去私奔。没想到当夜后屋相会,李天照却是讲了一通大道理,说是这样无媒而走,是禽兽之行,自己读圣贤书,万不能行此败坏伦理的事。他还安慰晚娘,自己不在乎她是否遭受恶霸的污辱。只要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便肯娶她做妻子。
胡兴后来知道此事,吓出一身冷汗,再也顾不得骨肉亲情,派家丁把李天照赶出府去,只给了几亩薄田,聊以维生。又怕出别的幺蛾子,派了人贴身看守晚娘,等到出嫁那天,更是用绳子把晚娘捆起来送过门去。
成亲次日。等到严鸿出了房间,坠儿进去伺候小姐更衣时。见自家小姐那空洞的眼神,和毫无表情的脸,吓的魂不附体。因为未能保住完璧之身,晚娘就拼命护住坠儿,只盼着将来改嫁表兄时,用坠儿作为补偿。
严鸿听到这里,冷声道:“如此说来,你家小姐这几年,便是时刻想着她那好表兄了?”坠儿忙道:“不是的!男君误会了。小姐也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她认命了。”
原来晚娘既然和严鸿圆了房,也曾想过认命,安心做个大娘子。可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期望找一个读书上进,为国家栋梁之材的男人做自己的丈夫。严鸿这等纨绔子弟,虽然对自己热情似火,但每日只知道做生意搞钱,还时常为非作歹的人,如何能合她的心意。这样一来,她对严鸿就越加看不上眼。有时她规劝严鸿,放弃生意,安心读书考试。他日金榜题名,做一个朝廷栋梁,好过做这逐臭商贾,严鸿嘴上答应,到头依然如故。这样,夫妻之间原本就是捆绑出来的关系,只能更加淡漠。
而严鸿自新婚之夜,将晚娘强行玷辱之后,每到行房之时,看晚娘面如寒霜,不假辞色的样子,忍不住就要用强。几番下来,竟然养成凌虐的怪癖,每到夜里,变本加厉的虐待晚娘,使得晚娘身心剧痛。若不是有表兄将来迎娶自己这个希望支撑,怕是晚娘早已经抑郁而终,香消玉陨。
在这种情况下,晚娘生怕怀上严鸿的孽种,那就彻底没有了出路。就算表兄不在乎自己曾被玷辱,岂能不在乎自己给严鸿生过孩子?因此晚娘就秘密让坠儿出去买药避孕。可是坠儿又哪里认识什么高明郎中,去药铺又怕被严家查出来,便只是找了个老铃医,买了个方子。
严鸿听到此,又明白了几分。李时珍果然是神医。看来,坠儿找的那铃医是个不成器的江湖郎中,所用药方多半是从青楼那弄出来的土方。服下去确实能避孕,却是生生毁了晚娘身体,不但使她气色日渐虚弱,更让她终生无望做母亲。过去胡晚娘也曾生病,但来的多是太医,对江湖药并不熟悉,无非诊为气血不足,开些滋阴补元的方子。直到李时珍此次诊脉,因他写作《本草纲目》,对于民间方子涉足颇多,这才看出不对来。
坠儿道:“小姐一直以来,确实在资助李相公读书,也是奴婢去送的银子。这两件事,都是奴婢我的错处,还望男君原谅。”她边说边哭,此时已经泣不成声,抓住严鸿的手道:“男君,你别卖我。我给你生孩子,我什么都肯做,别卖我,别不要我。”
严鸿看她这副可怜模样,心也软了下来。再者说,这事上归根到底,其实还是要怪自己这身体的前任。没事放着门当户对的陆兰贞不娶,偏要搞什么强抢民女,棒打鸳鸯的戏码,结果差点戴了绿帽子。虽然心里难受,但也知道,这事的责任不在眼前这个丫鬟身上,而且她为了自己出卖了小姐,再对她进行惩罚,未免就太无道理。
因此严鸿轻声道:“算了,这事都过去了,我也不会为此责罚你。难怪晚娘一直不许我碰你。这么说来,你当初身上带着剪刀,也是为了防止我逼你,好给那李大才子守贞?”
坠儿见相公肯原谅自己,大为欢喜,忙解释道:“男君,那李相公好不可恶!奴婢每次去送钱,他都说些疯话来撩拨,还说要写诗送给我。我呸!那玩意是能当的吃,还是能当穿?便是我那卖菜的大哥,也还知道赚钱给嫂子使,他只知道伸手找我家小姐要钱,还以为奴婢对他倾心……可是后来他越发放肆,说什么不会告诉我家小姐,还要对我动手动脚,我狠命推开他才逃了出去。后来再去见他时,便随身带一把剪刀,他要敢无礼,我就与他拼命。再说我那大哥身强力壮,他也不敢过分放肆,若非如此,奴婢如何能将个清白的身子伺候男君。”
其实坠儿这里也耍了点花招。她身上那剪刀,当初实在是内防严鸿外防李天照。但严鸿如何得知?听坠儿拿着剪刀居然是为自己守贞,不禁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又道:“这事,你没跟你家小姐说过?”
坠儿委屈说道:“我如何没说?可是小姐非说李相公是个君子,断不会做出这等无耻勾当,无论如何也不肯信。还要我保护好自己,留着清白,将来过门后伺候李相公,才是出路。若非是如此,我早已是男君的人了,说不定如今都能当娘了。”
晚娘与坠儿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可二人的性格相差甚大。对比那个从小读书认字,一脑子风花雪月的晚娘,坠儿生于穷苦人家,对事物的认识实际的多。她自从胡晚娘嫁入严门,便曾劝晚娘现实些吧,新姑爷这泼天的富贵,好好过日子得了,这么又臭又硬干什么?尤其严鸿穿越之后,一改往常的暴虐。她见这姑爷是能赚钱的,人又英俊还有权势,对人又客气温柔,哪还有什么被强抢来的不情不愿?反倒是总想着尽一尽通房丫头的职责,将来好抬举个姨娘身份,也能关照关照娘家。晚娘的所谓保护,到后来于她而言,实际就是在挡自己的路,因此主仆之间嫌隙早生,只是未曾暴露而已。如今小姐正妻位置不保,将来换了人,自己又该是个什么下场?若是被新来的大娘子随便配了某个小厮,那便从天上跌落到了地狱。她此刻便彻底反水,将小姐的秘密全部揭露,换取自己的安稳。
严鸿又问道:“那姓李的可曾来过咱家?”
坠儿忙摇头道:“男君莫要乱想,咱家高门大户,门户森严,他一个外人,又是个男子,哪里进的来?便是外老爷来咱府上,也是只能在书房待茶,进不得内宅,何况是那李才子?”
严鸿听了这话,心里多少舒服了点,看来晚娘最多是精神出轨,身体还没机会背叛。自古侯门深似海,从此箫郎是路人。严家深宅大院,几重门户,比起侯府也未必就差了。李天照一个书生,确实也不具备潜进来的实力。他又道:“原来如此,你这小妮子,早先怎么不肯跟我说?”
“我早先有点怕,一怕对不起小姐,二怕男君怀疑我的贞洁。我对天发誓,李天照那混帐东西,从没与小姐有过越轨之事。”
严鸿点头道:“我信你便是,说来,我原本还在担心怎么对待你家小姐,如今么,倒是有个计较了。你也放心,将来不管是谁进门,你都是我的爱妾,不会被赶走的。”(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九章 残花凄露
坠儿得了保障,心中安定下来,拉住严鸿胳膊道:“男君,别走。小姐的事,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操持。奴婢好久没得男君宠幸了,让奴婢好好伺候您吧。便是您当初说的那些什么苏秦背剑,倒浇蜡烛,奴婢也都肯做。”
严鸿从张青砚和坠儿那里弄明白了真相,心头怒火万丈,却是不动声色。此后两天,就将自己手下的精干人马全都撒了出去,专一寻访李天照的下落。
另一边,陆炳那里也把封赏全都发了下来。王霆等四人皆从百户授副千户,连同那些随严鸿南下的锦衣,也人人升了一级,各自按级别领取赏金。黄河双侠跟随严鸿在壕境、台州作战有功,特晋为试百户。便是慕家兄弟这种坐镇京师的,因为有严鸿这金大腿的庇护,也都升了试百户。阵亡者抚恤银两,受伤者按伤情领取伤药钱,一时之间皆大欢喜。
严鸿的衙门里,也加派了人手,调拨了数十名精干锦衣充实队伍。这些缇骑千手千眼,又熟悉京畿的人脉,更有慕家兄弟这等狗仔队打探,因此很快就有消息反馈回来。
原来那位李才子当初风光了一阵,如今却落魄的很。说起来这位国朝举人,要放在各地,都是极为尊贵的存在,可京师是什么地方?不来京师不知道官小,不到扬州不知道钱少。京师里七品不如狗,六品满街走,一个小小的举人算个球?
据说原本是有大人物相中他,想要招他做门婿。可不知怎的,那位大人物如今对他不闻不问。甚至还透露出对他不满的倾向。便开始有些人动他的脑筋。也不知道他得罪了谁。先是被痛打一顿,据说手脚都打断了,治病又花光了积蓄。原本投献在他名下的土地,又纷纷转投到了别人名下。因此如今这位五省大才子,又混到了当初穷秀才时的光景,身边也只有一个老仆伺候,在北京城外勉强挣扎着混日子。听说还在看书,想等着明年会试继续努力。
严鸿得知消息。心中暗怀恶意,又前往拜见李时珍李药王。他二人也算是有缘。李时珍当初为了写本草纲目,离开京师,游离天下,那是异常艰辛之事。多亏得了严鸿的资助,不仅盘缠无缺,而且于地方官府上,也多受照顾。他腰包充足,沿途雇车坐船便方便许多,又请了几个学徒帮着整理。本草纲目写也颇有进展。这次回到京师,又恰好给严鸿的原配正室诊病。本来按照医家规矩。病人医案怎能随意泄露?可是张青砚冒充严家侍女,只说是老太夫人的意思,李时珍也不敢不从。
见到严鸿到来,李时珍慌忙放下笔墨,起身行礼:“严大老爷,学生这里有礼了。”
严鸿也还礼道:“李先生,不必客气。此次给拙荆胡氏看病,还多有劳先生。只是,听说拙荆过去的服药不太周全,却要请先生给指点迷津。”
既然这事先前已经给丫鬟说了,面对严鸿的询问,李时珍也没有不说的道理。他便将胡晚娘的情形合盘托出。严鸿却也把坠儿所讲的,晚娘是服了玲医所开药方之事,如实告知李时珍,只不说晚娘为何服药。
李时珍怒道:“若是叫我遇到那老铃医,定要扯了他前去见官。滥用野方,绝人宗嗣,衙门绝不能饶了这等庸医。胡夫人身体不佳,大老爷,医者不瞒人,今后她还得要补药调理身体,补充气血,否则日后怕是难免早夭。至于说能否再怀子嗣,以我之见,哎,或许上天眷顾,也未可知。”
严鸿听李时珍这般说,已知道晚娘多半是好不了。他强忍心头悲痛,谢过李时珍,又讨了几个调养身体的方子,回到家中。便往胡晚娘住的院子去。
晚娘待严鸿回来之后,身体大有起色,如今基本痊愈,也能行动自如。她见严鸿来了,心中欢喜,起身迎接。严鸿也不动声色,带着她一起进屋,之后反手关上房门。晚娘看他动作,只当夫君回心转意,待要与自己亲热,便坐在床上,含羞不语。
严鸿却不紧不慢,也走到床边,从怀中把锦衣卫搜集的李天照的情形报告文书,拿出来放到晚娘面前道:“夫人,看看这个吧。”
晚娘听声音不对,要紧抬头,拿起文书看时,只见上面“李天照”三个字,心中便是一跳。不等仔细看完,严鸿已冷哼道:“夫人,你的李郎,如今可是落魄的很啊。你是不是又要拿钱去周济周济?不过坠儿已经被我收用了,再派她去便不合适了,要不要我帮你找点人手,保证手脚干净,不从中克扣。”
一瞬之间,胡晚娘如遭雷击,木然不动。可是片刻之后,她并未如严鸿想象中那般惊讶恐惧,哭天抢地,或是跪地求饶,反倒是长叹一声,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道:“如此说来,相公全都知道了?多半是坠儿于你说的吧。妾身早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说话之间,晚娘缓缓起身,跪倒在地道:“这事上,是妾身的不是,也没什么好说。但相公信也好,不信也罢,妾身从未做过让你蒙羞之事。事到如今,我只求祸不及家人。至于我自己,这便找相公讨一份休妻文书,离开严家。处处青山皆可埋骨,绝不敢坏了相公名头。”
严鸿此时只觉得心中如同压了块千斤巨石,固然这事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听晚娘亲口承认,仍觉得难以接受。一个意识忽然在脑海里浮现出来:杀了这贱人!再杀那李天照!他忍不住右手按刀柄,点动绷簧,噌的一声,绣春刀出鞘半尺有余。这时节,小阎王双目圆睁,牙关紧咬,脸色竟然红里透灰,原本俊俏的面目,彷如罗刹恶鬼一般可怕。
却听碰的一声,门被推开,坠儿冲了进来,扑过去抱住严鸿的腿道:“男君,使不得啊!小姐她也是一时糊涂,您千万手下留情。再说,小姐从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只是费了些钱钞而已,男君家私豪富,也不差那点银两!男君,您看在小姐侍奉您这几年份上,饶命吧,千万不要杀人啊!”
晚娘见严鸿抽出刀来,竟无半点惧色,淡然道:“相公要杀我?这倒也是天经地义,只是相公你如今迎娶新人在即,内宅之中见血不祥。求赐三尺白绫,容妾身自我了断,免得污了您的宝刀。你只说妾身是病重不治,外人绝不会起疑。再者又有李郎中的医案药方在此为证,更无人能置喙。妾身娘家软弱,也无非哭几声妾身命薄,只需给我那不成材的兄弟来点好处,他们便也会欢天喜地,不再追究。就算我那父亲失心疯要找相公的麻烦,以相公此时的权势,便没有严阁老出手,他们也是自取其辱。”
胡晚娘说这些话时,语气平和,仿佛是在说如何善后别人的后事一样。严鸿牙齿咬的咯咯响,手把刀柄紧紧攥住,几乎要捏碎,可是待要拔刀一挥,将这荡妇一刀两断,那刀却似有千斤重,只觉得心中一股剧痛翻腾,那份杀人的心思早已被覆盖,荡然无存。他挣扎了几下,将单刀纳入鞘中,道:“夫人,你起来说话吧。过去的事,再提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也不好单怪你一人。你也不必多想,杀人的事,我不会做。”
晚娘却依旧跪在地上道:“相公怜惜妾身,是妾身的福分。可是自从知道妾身再不能怀有子嗣开始,妾身的心便已经死了。活着的无非是个躯壳,如不是盼着再与相公见一面,妾身早已自己了断。我是相公娶来的妻子,却不能为相公传宗接代,又不能安守妇道,却与旧日相识藕断丝连。这既坏了严家门风,也对不起胡家的养育。妾身已无颜再居正室之位,乞相公写下休书一封,妾身便立刻离开相府。”
说来也怪,按理这位穿越后的严鸿,从一开始对胡晚娘这种一本正经的书香做派就没啥兴趣,所以才去外面和孙月蓉好上。他准备休晚娘,也是势在必行。然而此刻得知晚娘果然与李天照有些精神出归,本该借势大发雷霆,一举了断之时,严鸿却也不知为何,看着晚娘此时的模样,格外心疼,竟鬼使神差关心道:“那你离了我家,可是要回娘家么?”
晚娘摇头道:“娘家我是回不去了。像我这种败坏门风的女人,又有什么脸回去,难道让娘家陪我丢人现眼?我的归宿,不敢劳相公关心。但请相公放心,我绝不做再嫁之女,也不会让相公脸上蒙羞。”
她话语说的决绝,分明是藏了死志。严鸿不禁鼻子一酸,连忙转过脸去,重重叹息了一口。他暗想,这事说起来,其实也有自己的不是。姑且不说当初的强抢民女,单说成婚之后,晚娘虽然性子别扭了些,又有点小心眼,但是本质不坏,也没真给自己戴绿帽子。至于劝自己读书上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相反倒是自己,不说纳了多少姬妾,抬举了多少房里人,便是如今更要为了相府的政治联盟,停妻另娶,对晚娘也算亏欠。他又回想起这两年的情分,便伸手将晚娘抱起来,强按到椅子上,说道:“你且坐下,好好听我说话。”(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章 外场气度
晚娘被严鸿放到椅子上,也不挣扎,只是静候处置。严鸿道:“咱院里装钱的钥匙,可是在你这里?”
晚娘眨了两下眼睛,泪珠儿几乎滚下来,却咬住嘴唇道:“相公,这里拿去。”
严鸿也不多说,接过钥匙,递给坠儿道:“坠儿,去开了钱箱子。”
坠儿忙把钱箱子取出打开,双手捧到严鸿面前。严鸿翻了一阵,从里面数出一叠银票,几张文书,道:“晚娘,这里是五千两银票,城南三家买卖铺面的契约,还有大兴县四百亩良田的地契。加起来,足够你舒服活下半辈子了。当年的事,是我拆散了你的大好姻缘,也是我对你不起,如今……如今,老子就成全你和李天照就是。不过,坠儿是我的房里人,你不能带走。并且在那之前,我还要和李天照聊聊,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这小子当初在西山敢和我对瞪眼,也是个有脾气的,可他大年夜带着小姑娘到处跑,作风可疑。我和他谈谈,他若是个好人,我便放心让你随他去。他若是个歹徒,你就别理睬他。横竖我给你这些东西,你便是再嫁,也不困难。”
坠儿听严鸿这般说,先来个热泪盈眶,待想说些什么,晚娘却抢先道:“一切全听相公吩咐就是。只是若是让妾身随李君而去,严家的银两决无面目拿一分一毫。”
严鸿脸一板:“这会儿我还没跟你和离,依然是你的相公,相公的话。你敢不听?叫你拿着便拿着好了!”
晚娘道:“如此。多谢相公。”伸手接过严鸿递来的银票和地契。又行了个礼。
严鸿长出一口气,转身离去。此刻他心中百感交集,但整体来说,本是觉得自己迎娶陆兰贞,晚娘的处置是个问题,一个操作不好,难免落下薄情寡义的评价。如今倒也乐得顺水推舟,将晚娘打发出去。至于给那些钱财田地。于他而言已经算不了什么。王翠翘的盐号一年收入就是几十万银子,更别说山东四大家及台州耿家的私盐、田地收入。
等到严鸿离开房内,坠儿急道:“小姐,你疯了!你对那李相公明明已经断了情义,怎么不对男君明说?男君心里八成误会您还是恋着那人,才如此安排。”
晚娘道:“坠儿,你不明白。我若不如此,相公怎么才能安心迎娶新妇?我亏欠相公甚多,如今能为相公做的,就是尽力保全他的名声。也让他能放心的娶新人。说到那表兄,当初虽然山盟海誓。可他既然已经弃我另有新欢,我怎能再与他厮守?哎,总是我前世造孽,今生命薄。若是相公真让我随表兄走,我便悄悄的吞了金,也免得再叫这不幸之身,带累相公与表兄。坠儿,你随我多年,便无恩义,也有情谊。这话我只说与你。你若是敢把这话告诉相公,咱们主仆之间,再无情义。”
坠儿此时已经哭成个泪人,扑到晚娘怀里道:“小姐,是奴婢对不起你。”晚娘拍着她的后背道:“傻丫头,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事是我惹出来的,难道还要瞒他一辈子,这样也好,总算能让他毫无牵挂的去迎娶新人,也算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至于表哥,我与他本已无瓜葛。但求坠儿你,若是日后相公要寻表兄的晦气,你虽不能出言阻止,若是能寻机疏通一二句,便也是不枉我胡家待你一场。”
坠儿咬牙道:“那李天照如此忘恩负义,小姐亏你还如此想着他!”
晚娘叹道:“总是我命中有数,表兄他虽移情别恋,毕竟当初也是造化弄人。今后,别因我这不吉之人,再叫严、李两家起甚冲突,我在泉下便也安生了。”
在月蓉房里,严鸿终究憋不住,把这事儿给其他几个姬妾说了。那耿金铃先气的叫道:“不成不成!老爷怎么能吃这么大的亏?像这种背夫偷汉的下贱女人,在我们村里,是要浸猪笼的。”说完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以前的嫂子花月仙,不也是大哥耿金水还没死,就跟老爷上了闯么?她又急忙解释道:“月仙姐姐,我可不是说你啊。”
她这一说,屋里几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孙月蓉道:“小铃铛,有你在真是太好了,内宅我就不是最笨的了。”
严鸿在耿金铃脸上掐了一把道:“丫头,你这不是越描越黑么?以后说话前,先走走脑子。再说,别叫老爷!我爹还在呢,你一喊老爷,我以为是喊我爹呢。喊男君就行。”
耿金铃羞道:“男君,我不会说话,惹你笑话了。总之,这事不能这么便宜了那对奸夫淫妇,若是她真敢选着跟那姓李的畜生走,我就一叉一个,打发他们到阴间去做夫妻。”
花月仙道:“小铃铛闭嘴,这事也是你能拿主意的?”她又对严鸿道:“男君,这事怎么处置,大主意是你拿。可是奴婢比觉得,胡氏这等妇人实在是太也不明好歹,嫁了这么好的人家,居然还敢和旧情人勾勾搭搭。您还给她钱?直接扫地出门,任她自生自灭,便是给了她好大的恩典。”
严鸿道:“可这亲事是我抢来的,难道你们不怪我?”
耿金铃最无心机,直接说道:“相公你又不是七老八十,又驼又瞎的土财主。像你这样有钱有势,又生的俊俏的相公,肯去抢她,那是她的造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要是她啊,只会寻思着给相公生几个儿子,至于那什么穷酸,才懒得理。”
孙月蓉则道:“是啊,我原本还以为胡姐姐是个可怜人,哪知道她这般可恶。你真要是不愿意,就算抢亲时候一头碰死,或者嫁进来之后自己投缳上吊,那也罢了。可是她呢,当面不说,居然背后养小白脸,简直把当家的脸都丢光了。若不是看她是个大妇,我非抽她几个耳光不可。”
花月仙则想着:自己姐妹也是被抢来的,尤其自己当初还有丈夫,这事上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免得男人多心。忙道:“啥抢不抢的,俺们乡下的丫头,没那么多弯弯绕。无仇不成夫妻,左右都在一个窗上睡过了,还惦记以前的男人做啥?男君这么好的男人不要,还去惦记以前的窝囊废,那就该挂上破鞋去游街。”
严鸿见这几个妹子如此彪悍,真有些哭笑不得。孙月蓉又道:“这事吧,要真是碰上别人干,那抢男霸女的恶霸,小爷遇到就直接赏他一刀。可是严鸿,如今你是我的男人,自然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再说小爷我也打听清楚了,这些年你对胡姐姐挺不错的,那李大才子不是个东西。你放心,要是你想下杀手,不用你动手,我们飞虎山的老弟兄,干这个是老本行了,保证不留首尾。”
严鸿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们却都得给我把嘴巴管严点。除了你们几个之外,便是给自己的贴身仆人,内宅丫鬟,都不许吐露半个字!谁要是露了半点口风,别怪本公子把你轰出去!”
耿金铃吓得叫道:“老爷,不男君,千万别这样,我从今日起,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严鸿得她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倒也把心头的沉重放下了一些。他独个儿坐在书房里,思索了一顿饭功夫,打定主意,还是和晚娘和离了。听锦衣卫说,那李天照李大才子也还住在胡家庄附近,严鸿便寻思,就此带着晚娘回去,把这事儿给处理了。那李天照人品若是凑合,便让晚娘跟了他,也算是皆大欢喜。
过了两日,严鸿便向父亲提出,要带着晚娘回一趟娘家,拜会下岳父,更有些事务须得处理。小阁老暗自点头:这小子行事越发有章法了,这回估计胡氏也就不带回来了。等他处理完了晚娘,再问问他想娶谁的事。
因此,严世藩满脸堆笑,夸奖严鸿懂得礼仪,不愧我严府长孙,又命多备了份金银,只说是给亲家的过年礼物,实际就是和离之用。那胡兴号称书香门第,其实论社会地位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中小财主,想来不至于不知趣。
严世藩本来还要派些严家家丁护卫,甚至要严二总管跟随前去,万一遇上撒泼的脏事,也有人处理。严鸿却都谢绝了,他要做的事情简单,背景却甚是复杂。若是让老爹知道这李大才子的事,独眼龙怕不立刻派人将胡晚娘灭口?
因此除了坠儿伺候胡晚娘,以及几个车夫赶着车马之外,严鸿只带上了孙月蓉及花、耿二女,另外有王霆等四位副千户,黄河双侠两位试百户,以及飞虎山招安的六名锦衣官校。这些人都堪称心腹,至少不怕外泄,安排他们做事,也能做到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不听。甚至严峰严复这对跟班,严鸿这次都没带。严世藩只当这竖子心头还是念着晚娘,不欲在严家人面前露相,倒也随他。(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一章 兵发胡家
严鸿这一行人下胡家庄,那最没脑子的耿金铃浑身收拾利落,还特意带了两筒袖箭,“老……男君,若是遇到那什么李才子,你什么都别管,我抬手就结果了他。大不了就去官府走一遭,决不能让男君丢了面子。”
严鸿道:“不必了,那李才子左右不过一个没用的文人,便是打架,他也未必打的过我,哪还用你动手?我要收拾他,也不在此刻。总之,见机行事,你不可随意妄为。”
这边有刘连带着两个飞虎山的锦衣卫当先,前出十余步开路。紧跟着是严鸿骑着高头大马,左右孙月蓉、耿金铃、花月仙等骑马相随。胡晚娘和坠儿乘坐的大车跟在严鸿马后。再落后十余步,是王霆等几个锦衣卫以及拉着给胡家礼物的大车,黄河双侠殿后。一行人出了严府往西,走不远,却见青衫龙女张青砚快马前来,高声道:“相公!月蓉姐姐!”
孙月蓉还未反应过来,张青砚这一声“相公”而不是“严小相公”,等于是在宣告她和严鸿的关系非比寻常了。严鸿一笑,随手去拉张青砚。却看张青砚那日遂了心意,相思病得了人药引,此刻早已神采奕奕,精神更胜平常,更毫不避讳的伸出手来,与严鸿十指紧扣,还将头靠在严鸿肩上,一副小鸟依人模样。
虽然暂时还没进门,但她做出这副举动,便是说明与严鸿的关系已经定下。孙月蓉虽然憨直,转眼间却已明白,禁不住心里发酸。但还是咬牙强笑道:“妹子。你瞒的我好苦。”
张青砚则羞赧的一笑道:“姐姐。这事真不怪妹子。你有话,问咱相公,就什么都知道了。”她心里认定,要在妾室中去争第一的位置,连称呼上也不肯称男君,只叫相公。
严鸿只当自己强行侵犯了这个女侠,对她有些亏欠,于小事上也不计较。此刻已经出了阜成门。左右没有路人,前后的锦衣卫们相隔较远,只有严鸿和六个女子。他便将当日客栈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那花月仙心道:老爷虽然是用了强,可是张姑娘是女侠啊,一身好手段,若是自己不愿,老爷如何近的了身?怎么倒好象她受了害似的?可是再看老爷与张青砚那副亲昵模样,便不敢多说话,只是装傻充愣。
孙月蓉则道:“原来是这样,当家的。你也是的。你想纳妾只管纳妾,可是趁着张家妹子生病体弱。这么作践人,便有些不该。”
张青砚笑道:“没关系的,其实我的心啊,早被相公偷去了,人给他是早晚的事。只是在京师里人多眼杂,趁着出来,我们才能见上一回,胡姐姐,你可不要生气。等到了胡家庄,我给你敬茶就是。”
晚娘忙摇头道:“不必了。”她也察觉出这几个女子对她面色不善,尤其那个姓耿的丫鬟,看自己的眼神里分明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坠儿有心仗着自己入门早去呵斥几句,却被晚娘死死拉住。如今连丈夫都要没了,还争这些有什么用?相公一手与张女侠紧握,另一手则环着孙姨娘,自己的位置又在哪?
看着晚娘脸上的神情,严鸿心里总觉得有一丝难过。难道这个当初被自己强抢来的晚娘,如今却舍不得自己,不肯去和那旧日情人李天照团聚了?不应该啊,自己怎么看也不是治国能臣的派头,不符合晚娘择偶标准。还是让她和李天照王八对绿豆去吧。
说起来,那李天照号称五省大才子,又是当年的情侣,却不知道晚娘跟了他会不会幸福?那李才子当初曾想染指坠儿,又曾与某大贵人家的千金有瓜葛,这人的品质可靠么?无论如何,也要先考察清楚那厮的为人再说,免得这可怜的女人再吃二回苦,受二茬罪。
说不尽一路风尘,大车到了胡家庄外。只听鞭炮声响,胡晚娘之父胡兴领了合家亲戚于庄外列队迎接。他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好象自己闺女的正妻位置保不住了,如今家里的佃户议论纷纷,蜚短流长,讲究着各种各样的闲话。
胡兴妻子已然去世,胡兴原本存了攀附权贵之心,如今眼看尽做了鸡飞蛋打。他一边暗中哭自己女儿命苦,一边也想了个主意,做妻是不可能了。与陆炳争还是与徐阶争,自己家都不配,别到时候被人晚上放把火就好了。但是可以做小啊。大不了改妻为妾就是。说起来,当初自家女儿也是被严鸿用了权势强抢为妻的,好歹这说明还是有些感情不是,那俺们胡家退让一步不就行了么。也许有人说这样违反大明律。但是谁要认为能拿这条大明律放倒天子赐字纯臣的人物,那只能说:大明朝太危险了,您还是赶紧回那执法如山的大秦朝去吧,或者回大宋朝找包龙图也好啊。
在这种计算下,胡兴今日安排的迎接分外隆重,胡家庄稍有头面辈分的族人亲戚都来了。严鸿一行人下了马车,胡天佑挤开众人,抢步来到严鸿面跪倒在地,抱住姐夫的双腿道:“姐夫,您可来了!姐夫,小弟可想死您了,到了什么时候,您可都得是我的亲姐夫啊。”
严鸿急忙搀扶他起来道:“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太失体统了。让人看了笑话。咱们是实在亲戚,不用讲卫里的规矩。”又急忙去给岳父见礼。这表面功夫做的滴水不漏,仿佛真是带着夫人来回门一样。
只是有心人与胡兴都看着分明,那四个女子算怎么回事?一个长腿的丑丫头,看穿戴像是个姨娘,另外两个模样不错,看打扮似乎是丫鬟,还有一个一身劲装,身带长剑,难道是女卫士?可是看与严姑爷的亲昵劲头,可是比妻子都要亲近几分。这回岳丈门却带着小妾,算是怎么个情况?
胡兴晓得情况不妙,忙拉着严鸿的手道:“贤婿,老朽已经备好酒席,快快进庄子吃酒。只要你不嫌酒微菜薄,家人简慢就好。”
严鸿只一笑道:“岳丈太客气了,一家人说这个未免外道。”
等到进了胡家宅院,胡兴拉着严鸿一直来到小书房内,反手带上房门,忽然跪倒在地道:“小相公,老朽也知,我那丫头相貌丑陋,举止粗鲁,性子也不大好。配不上你严家高门大户。还请你看在她侍奉你几年的份上,高抬贵手,给我家一条活路吧。这正妻之位,我们万不敢争,只盼能给一个良妾身份,为小相公铺床叠被,侍奉左右。”
严鸿急忙把老胡兴扶起来道:“您老人家这话说的,未免太委屈晚娘了。您家好歹也是大宗伯之后,书香门第,怎能让嫡出闺女与人做妾?这话可说不得。”
胡兴摇头道:“没什么不成的。这事民不举,官不究,小相公只管放心,我胡家绝不敢有什么异议。再有,今日我将本家里相貌出众的妙龄女子全都叫了来,待会任小相公挑拣,您看着满意的,就留在身边。在我这庄上住上十天半月再走,保证走漏不了风声。”
严鸿急忙摇头道:“这话就越发的不是了。那样一来,我成了何等样人,咱胡家的门风何在?使不得,使不得。”
胡兴哭丧着脸道:“连门都快没了,还讲个啥的门风啊。小相公,实不相瞒,您如今若真是铁了心的撒手不管,那我一家子也就活不下去了。您还是发发慈悲吧。”
严鸿忙道:“岳父,咱还是说正事吧。您家里好歹也有几百亩地,我这次拉来两千五百两白银,二百两黄金,又拿来三百亩地契。要是您还嫌少,就只管说出来,咱们在慢慢商量。正如您所说,晚娘好歹也伺候了我这几年,钱财上的事,我不会太吝啬。哎,有些事情,小婿我也是为难啊。”
胡兴一听就知道,自己的闺女是彻底出局了。毕竟,徐阁老、陆都督那边的压力,胡兴也能够理解。想到这一劫,他心里更加难过,但还是谢过严公子厚爱,然后道:“小相公,事不是这么简单啊。也是小老儿我猪油蒙了心,当时为了给家里添点进项,便学着人家去放印子。可是自从京城二美夺夫的事闹开,那些欠了钱的人,就混赖着不想还钱。咱家讲打,也是打不过人家,原本你兄弟有锦衣身份还好一点,可是现在他也被上峰勒令在家吃闲饭。虽然拿着饷,可是没了势力,那些人也就不怕我们了。还有另外几家合伙的,也要黑了我的本钱,还造出许多亏空来让我跟着填补,您说说,我拿什么填啊?”
胡兴一边说,一边抹泪,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一把拉住严鸿的袖子道:“就算小老儿求求小相公了,给我家一条活路吧。您这钱给的不少,可是没了您的关照,我怕是再多的钱,我也守不住啊。我家的女眷您看中谁,只管随意弄,由小老儿去为您善后。只求咱两家接着当亲戚走,比什么都强。”(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二章 临别殷勤
胡兴前些年仗着是小阎王岳父的身份,很是干了些侵夺田产,欺压无辜的事情。当时有严家的势力在,被欺负的也只好认倒霉。可是如今既然严鸿要休妻另娶,他们家便失了靠山,当初的仇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任他们继续逍遥。胡兴已经收到消息,已经有几家在请人写状子,准备上告,还有几家则是花钱去请打手,准备以武力解决。至于那些生意,离开小阎王这层关系,他们家又有什么资格去和别人合伙做生意?便是胡天佑的那媳妇,原本和胡天佑倒也情投意合,可如今那家也要变卦了,急的胡天佑寻死觅活。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什么书香门第,闺阁门风,都只好让它们去见鬼。胡家的财势比严家相差悬殊,便也只好走美色这一条路线。胡兴道:“我这段时间,聚集本家女眷,虽无什么绝色,但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小相公只管随意品尝,晚娘我也把她养在家里,您什么时候想她了,就过来与她见一面。”
严鸿摇头道:“这些,都不必了。我今天来一是送和离的文书,二来么,就是提晚娘的归宿。说来,晚娘有个表哥叫做李天照,乃是浙江人士,为了科举便利,改籍京师,是您的亲外甥,这个人,您不会不知道吧?”
一听严鸿提起李天照的名字,胡兴只觉得头上如同被人狠狠敲了一杠子,身体摇晃了几下,人几乎晕厥过去。自己女儿和表哥有情。后来被小阎王强娶过门。这事他是知道的。不过打那以后。李天照也与自己这个舅舅生了嫌隙,彼此不大往来,自己也懒得去过问什么。
难道,小阎王休妻的真实原因不是因为二美夺夫,而是因为自己的女儿红杏出墙?他想起李天照不事生产,自己给他那几亩地就没见他料理过,虽然收些租子,可是十分微薄。维持温饱都成问题。可是李天照穿戴与富家公子并无二致,平日花消也丝毫不见措大穷酸相,难道便是女儿一直拿钱养的小白脸?
我的娘啊,这不是作死么!胡兴此时回想,方才随着严鸿来的,好象还有几个身穿明黄,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难道他们是来灭门的?这事不奇怪啊,自己这女婿绰号可叫做小阎王,那可不是吃素的主。敢给掌柜的嘴里塞铜钱。在山东据说杀白莲杀蒙古人杀了足足一百万,流的血填满了护城河!这次下江南。听说书的先生说,他又杀了倭寇一百万,拿脑袋在杭州城外,筑了九九八十一个京观,这是说书先生亲眼得见,还能有假?这样的狠人,被戴了绿帽子,能不灭自己满门么?
今天为了招待严鸿,胡兴特意集合本家亲眷,这倒是方便了一网打尽,都省得挨家去寻了。至于怎么交代,他甚至都想好了,估计几天后京师里就会有人说:秋天天干物燥,大家小心火烛。这不,大兴胡家庄老胡家一时不慎,碰落了蜡烛点燃了房子,一场大火,全家上下烧了个干净,连个骨头渣都不剩,惨啊!
作为一个老京师的住户,这种传说胡兴自己都能说十几个出来,如今这命运即将降临到他头上,他不害怕才怪。想到此节,胡兴急忙离座二次跪倒,抱住严鸿一条腿道:“小相公……不是,祖宗!您是我亲祖宗啊!您听我解释,这事,我是真不知道啊。是不是那姓李的狼心狗肺,偷着到您府上,去欺负了晚娘,您才要休妻?我早就看这小子不是东西,这事您别管,交到我身上,我这就带几个人去活活打死他。什么国朝举人,什么五省才子,我拼出这把老骨头和他玩命,给他来个鱼死网破!”
严鸿道:“岳父,岳父,你休要这般。晚娘和那李天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相信您多半不知详情,但是您要这么跟我装傻,未免就不拿我当亲戚看了。”
胡兴哑口无言,愣了一刻,举起手来猛扇自己的耳光,边扇边道:“我糊涂!我教女无方!我辱没了家门!是我教出个不知廉耻的下贱丫头,丢了祖宗您的脸面。我这就吩咐人把晚娘那贱丫头捆上,抬到外面浸猪笼。只求您高抬贵手,饶我全家一命就行,我们的产业全都不要了,一家子要饭去。再不成,您就把我们这几个老货宰了,留下天佑这一条根也成。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这事里真没他啊。您也就发发慈悲,饶他一命吧。”
严鸿急忙搀起胡兴道:“岳父,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还会对您老人家动手不成?天下间哪有那种道理!您放心,我与晚娘的事是我们的事,您是我的长辈,这个没什么可说。我只是问,您能不能把李天照约出来?”
胡兴暗想:这是唱的哪出?要想杀人,直接上门去杀就是,何必还要约出来?但是不敢多问,只是应道:“能。我怎么说也是那畜生的舅父,约他出来没什么问题。”
严鸿道:“那就好。还请您派个心腹,约李天照明日午时,到离此三里的那间破庙去见上一面,我是听人说,那里当初是个学房,李天照好像在那里读过一阵子书的。”
胡兴见严鸿连这事儿都知道,真是一瓢雪水当顶。但事到如今,他是不敢多问,只得不住鸡啄米一般点头。严鸿又取了和离文书,递给胡兴。胡兴这回那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只得哆嗦着把文书收好。
严鸿又道:“岳父,咱和离之后,虽然再无翁婿之情,然而毕竟亲戚一场。你方才说的那几件事,包括天佑定亲那家悔婚的事,我这里批一张条子,盖上我的印章您拿去,看谁敢欺负您胡家!将来晚娘若是随了李天照,您也不必苛责于她。当初的事,说起来也是我太过孟浪,坏了他们大好的姻缘。若是能成全他们,也算是弥补一下我当年的过错。晚娘回娘家后,奉养自有我一力承担。她想嫁人我不管,她若不想嫁人,你们也别逼她。”
胡兴唯唯诺诺,心里却道:小阎王几时转了性,有这么多好心?多半是为了迎娶新人,图个吉利,不想此时见血吧。若是晚娘真随了那李天照,怕是我全家还难逃活命,到时候也只好顾不得亲情,一顿乱棍把两人打死,也免得让小阎王迁怒我们这一家人。
这翁婿二人把话挑明,回到前面,酒席已经备办好了。按说男女不同席,可今日却全无规矩。天佑赶到外面去招待客人,屋里首席上,严鸿、胡兴、晚娘、坠儿、月蓉、张青砚、花、耿二女等全都在坐。胡兴此刻百口莫辩,吃了两杯就推托酒醉避席了。而严鸿虽则群美环绕,但想到与晚娘分离在即,百感交集,却也提不起好大兴致。孙月蓉等三女脾性耿直,见严鸿不快,也跟着不乐。张青砚本是个知趣的人,这种气氛下也就跟着沉默。于是大家闷着头吃了一阵,纷纷散去。
当夜,严鸿宿到晚娘处。二人躺在一张窗上,晚娘却觉得二人的距离是那么的远。忍不住抱住严鸿道:“相公,当初妾身曾想过,我的男人,便是要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能凭借圣贤文章,定国安邦,书生封侯才好。那时节我有眼无珠,不识相公的可贵。后来,妾身又想,我的男人,要能立功建勋,闻名天下,看相公做下这许多功绩,妾身自然高兴。可是到今天,妾身才知道,终究我还是错了。妾身要的男人,不必要有大本事,也不必要有大志向。只要他能宠着我爱着我,肯陪着我白头到老就是了。可惜,妾身明白的太晚了,也错过了”
胡晚娘说着,用手抚摩着严鸿的脸道:“让妾身再好好摸摸相公的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相公了。妾身一生下来,我们胡家就已经败落了。自我记事起,爹就常说家里当年如何风光,现在如何窘迫。后来阮姨娘进门,更是抱怨家里佣人少了,首饰样式旧了,衣服料子不好。母亲与姨娘大争小吵不断,家里家宅不安,我甚至见过……见过娘给阮姨娘下了打胎药。”
这事是她心里隐秘,直到今天才彻底透露出来。她紧紧抱住严鸿道:“我不让你纳妾,也是怕再重演我家中的一幕。我逼你读书,只因我亲眼目睹,我家里就是因为科举不利,才由富变穷。相公,你能原谅我么?”
严鸿躺在床上,此刻心中已如油烹一般,强忍着道:“晚娘,我早已原谅你了。你莫哭,若是你心中不愿,明天咱就不去见你表哥了。你就先在你娘家住着。有什么麻烦,回头让人送信到严府就是。”
晚娘道:“多谢相公,还是见见吧。有些话当面说清楚了也好。相公你……你还肯抱我么?”
严鸿叹息一声,也不多说话,与晚娘水汝交融,和风细雨,润物无声。到了次日天明,晚娘细心伺候着严鸿梳妆拾掇,然后自己换好了衣衫,细心打扮了一番。严鸿心中不禁微微吃味:难道是等着去见情郎,特意收拾漂亮些?(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三章 仁至义尽
等到严鸿两口子穿戴整齐到了外面,和离的事胡家已经知道,人人脸上都有点不自然。只有胡天佑这种自私的主,反倒面露喜容,一把抓住严鸿道:“姐夫!我定亲那家人来信了,婚期照常。”
胡兴气的飞腿就踢道:“你这混帐东西,给我滚出去,今天别让老夫看见你。”等到赶走了胡天佑,胡兴试探着道:“小相公,事到如今,我也拉不下脸来说什么求你不要和离的话。你可和离不是休妻,已经是天高地厚。只求你日后都关照关照天佑,老夫纵死也无遗憾。”
严鸿道:“岳丈,你不必悲伤。昨儿我说得明了,今后你胡家的事就是我严鸿的事,我决不会袖手旁观就是。哪怕晚娘嫁了别人,胡家的事只要找到我头上,我也绝不推辞。”
安抚好了胡家的人,孙月蓉等几个女子也到了前厅。严鸿吩咐严府的几个马夫就留在胡家院子里吃喝,其余人等,一起来到那座破庙。严鸿低声吩咐几句,王霆等四个副千户以及黄河双侠等八名锦衣卫,纷纷散开,到这破庙附近数十步内的地方,寻找树顶岩石后的隐秘场所,藏匿起来,把这破庙警戒得严严实实。
严鸿和几名女子往庙走去,进得殿门,但见墙皮掉落,窗户歪斜,塑像缺了一大块,蒙上厚厚的尘土。这里原本是个关帝君庙,内外两间分隔,外间烧香,内间住人。后来荒废下来,便做了学堂。可是后来。便连学堂也都荒废了。如今彻底成了空房子。
晚娘见物思人。想起往昔趴在窗外,偷看表哥读书的情景,直如梦幻一般。自己若不是当时迷了心窍,好好守着眼前的相公,不去做那身心两属的迷梦,不去执拗地逼他读书,不去喝那要命的药,那么现在。说不定自己和他还是好夫妻。
她越想,越觉得往昔种种,皆是因自己一念之差而致今日之结局。又想到稍后怕是就与丈夫成为路人,心中焦急,前些天想的路,此时却再也不能坚持。她猛然一把抓住严鸿的胳膊道:“相公,相公,带我走吧。我不当正室了,给你当妾,当丫鬟。当外室。当什么都行,你带我走吧。我不要离开你!”说到此。已经泪流满面。
严鸿心中一闷,却强笑道:“晚娘,你且和坠儿到里间屋等消息,无论如何都不要发一声。那李天照既然快来了,总得和他打个招呼。至于回头的路如何走,你自己决定。放心,有相公我在这里,断不让你受大委屈便是。”
他嘴上谈笑风生,心中却又生了一番豪情。以眼前这形势,若是晚娘真铁心愿意跟随自己,要不真的重收了她?至于世俗言谈,算个吊毛!
然而此刻李大才子将到,严鸿赶忙重敛心神,命孙月蓉等人全在外面藏起来,做个埋伏。耿金铃来到外面树后,悄悄拔出那柄磨了半夜的匕首道:“一会若是姓胡的贱人与姓李的一起走,我就赶过去,一刀一个,送他们上路。大不了就被抓到衙门里去,老爷也会救我的。”
花月仙道:“你别撒疯,老爷要是下令放人,你去把人宰了,这不成了打老爷的脸了?”
哪知耿金铃道:“那我不管,我就知道我是老爷的女人,他不方便做的事,我就要替他做。难道真放那男人带着胡氏走,老爷的脸往哪放?”
花月仙道:“傻妹子,我也与你一样,心里惦记着老爷,可是做事也得长点脑子。那些锦衣卫,还有老爷那两个伴当难道是吃素的?这种湿活还用的着你做么,我要真是胡氏敢和那姓李的走,出不了北直隶就被砍了。赶紧把刀收起来,咱现在要紧的是早点给老爷生孩子,可不是拿刀动枪。”
她一边说一边下了耿金铃手里的匕首,插回靴子里。又小声道:“小铃铛,从现在开始,咱可得多长个心眼。孙姨娘是好人,咱们与她做姐妹没亏吃,可是那张女侠,我看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等她进了内宅,怕是有咱们的罪受。你再这么傻傻的,当心将来被坑死。”
不多时,远远来了人影,却见五省大才子李天照,握着一根硬树枝做手杖,一步一拐来到这破庙之前。他当日被徐家的家丁一通毒打,一条腿被生生打折,后来虽然延请医生诊治,但他平素里体质弱,断骨再接时差了一点,虽然能勉强行走,可好端端的一个大才子,还是成了瘸子。
那时候朝廷招募官员,讲究的是以貌取人。李天照又不像严世蕃,有个当首辅的好爹,四体不全,这做官的事就算是别想了,也是绝了他的上进之路。李天照偏又是心高气傲,岂能去为那下吏之事?这么一来,气愤填庸,他连备考也无心了。那些旧日的文友也不再往来,大才子又恢复到以前那落魄时分,对比当日,又少了晚娘接济,日子更加窘迫。
这位大才子屡次打击之下,自暴自弃,终日饮酒,喝的烂醉。酒醉之下,还写了几首诗文,倒是文采飞扬,情深意切,想让身边唯一的老忠仆送到严家去继续骗晚娘的钱使。可是老忠仆年纪已高,坠儿又不出来买东西,他上哪找门路投递?眼看自家少爷日渐堕落,终日只想着如何从晚娘身上骗钱花,老仆人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
今日听到舅舅胡兴见召,李天照还以为舅舅发了善心,要来周济自己点钱,便不顾跛足,来到这破庙之前。只想着:舅父要是给钱,只派人来送就行,怎么非要到这地方给?我这读书人从来不事劳作,如今腿也不太方便,无车无轿走上几里地,着实累的受不了啊。
李才子来到破庙外,见门口没有胡家家丁伺候,却有一辆马车停着。李天照心中生疑,朝四下望去,又见远处栓着十几匹马。他自从上次遇袭以后,警惕性大增,总怕徐家再来杀人灭口,身上总是揣着一把匕首。此时见眼前情景,心中一跳,不敢多做耽搁,转身就要走。
却听有人长声笑道:“李兄,哪里去啊?既然来了,咱们还是进来聊聊。”李天照抬眼看时,却是严鸿已经站在门口。
李天照见来人便是不共戴天的小阎王,心中更是咯噔一跳。他对严鸿,可谓是苦大仇深,不仅初恋表妹被他横刀夺爱,之后徐家小姐又是被这个人抢走!想到此节,李天照怒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凭空生出一股火气,当即高声道:“好,好,既然严兄有此意,咱便聊聊也好!”说罢,用力一撑拐杖,一瘸一拐的昂着头进了庙门。
进了庙中,李天照见并无家丁仆役两旁侍立,心里略微放松了些。然而对面这严鸿,多半是没安好心。李天照也不客气,一拱手道:“严……严公子,我是来赴一个亲戚的邀约,却如何你却在此?想是我走错了地方,告辞告辞。”
严鸿道:“李兄,你没走错地方,邀你来的人,就是我。只是借胡员外的口,来传个话而已。咱们之间,没必要绕无用的弯子。你和晚娘的事,我知道了。”
李天照心中一跳,拄着拐杖退了半步,将脖子一昂,厉声道:“姓严的,你说些什么?晚娘是我表妹,我们是亲戚,彼此之间清清白白。你这强抢民女的恶霸,别想冤枉我们,朝我们头上泼脏水!”
严鸿冷笑道:“泼脏水?晚娘前后花在你身上纹银几千两,这也是泼脏水?李兄,我实在没想明白,你一个书生,又没有养家糊口,听说平素里也没去什么纸醉金迷之地,这么多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天照一听,便知再难抵赖。事已至此,他也跟着冷笑一声道:“姓严的,我花钱做什么,与你何干?晚娘和我纵有私情,你又想如何?我告诉你,李某可是朝廷的举人,便是你家泼天的权势,随意杀害举人,也是重罪。李某七尺男儿,倒要看看你这纨绔子弟,怎样再演一出仗势欺人的横梁把戏!”
严鸿见李天照一副肉烂嘴不烂的架势,叹道:“李天照,对付你,我实在懒得仗势欺人。我只是纳闷,你怎的不先问问晚娘怎么样了?她对你痴心一片,不惜以重金相赠,助你成就功名。你前番和那家小姐勾搭倒也罢了,如今事情败露,难道你就不关心她是否会被我所伤?”
李天照见严鸿并未对自己动手,心里略一放松,冷哼道:“严鸿你说的什么话?胡氏是你的娘子,她的死活,与我何干?自古来夫为妻天,你若认为她不守妇道,将她处死,也是你的事情,少要攀扯于我。我只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般强横,到头天理昭然,必受报应!”
严鸿见此人进门时身带酒气,便有几分不喜。只看他在自己面前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子,倒也有几分硬气。可听他后面这段话,仿佛想把和晚娘之间的关系摘清,心里更加不痛快。沉吟片刻,严鸿还是说道:“李兄且慢。实不相瞒,今日我约你前来,却有一件事,须与李兄商量。李兄当初与晚娘心心相印,被我恃强坏了姻缘。如今,我欲成全你们大好姻缘,让你们得偿心愿,你看如何?这样晚娘离开我严家,也能有个依靠。我再从自家财物中,补偿你们一笔银钱,让你们衣食无忧。”(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丧心病狂
严鸿提这条件,若是换成个从未读过书的贩夫走卒,此时多半就要跪地磕头,感谢小相公成全。但李天照岂是这种人?他自幼读书,学问大,见识广,更有一股傲气,想问题也比别人多了几个心眼。这位李大才子略一沉吟,便想得通泰。严家纨绔此刻来做好人,多半是徐家逼婚逼的急了。那小贱人徐婷嫌贫爱富,一心到严家做少奶奶,有晚娘在,自然碍眼。徐阶又是要脸面的,姑爷休妻另娶这事,怕是不大好看,便让我来背这个黑锅。好啊,你严府和徐家,串通起来,拿我当乌龟耍哩!
李天照原本受伤之后,心胸就更其偏激。想到此,一股邪火更是串起三丈高。他怒极反笑,打个哈哈道:“我当是何事,原来严公子是让我去做冤大头。那胡氏被你日骑夜骑,早就成了破鞋,难道让我堂堂国朝举人,五省才子穿你扔的烂靴子?严鸿啊严鸿,你以为是相府长孙,就可以这般为所欲为,污秽喷人。这也太小看我李天照了!”
此时晚娘隐身在神像之后,把两者的对话听个明白。她如今心里已经偏向严鸿更多一些,可是毕竟与李天照是初恋。偷眼看他成了跛子,心里难免酸楚。又想道:相公另娶已成定局,表哥又成了个残废,下半辈子该怎么活啊?同情心一起,却又不禁动摇起来。然而这时猛可地听到李天照居然把自己比做严鸿穿烂了的烂靴子,只觉得眼前一黑。若非有坠儿扶着,便要摔在地上。
“难道当初表哥说过的话。都是骗我的?他说不在乎我失了贞洁。不在乎我非完璧。说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还肯娶我为妻,难道都是骗我?”她又想到,当初坠儿说,表哥曾意图轻薄这个小丫鬟。晚娘自己还只当是坠儿说谎话,加之己身已污,想用坠儿的贞洁补偿表兄。因此未加理会。今日想来,难道坠儿说的都是真的?念及此,胡晚娘心里发苦,有心冲出去,但一时又没力气,只好继续听着。
只听严鸿道:“李公子,你这样说话未免便十分无趣了。我与晚娘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有男女之欢十分正常,难道你还要在意她是否是完璧?再者说,她给了你这么多钱。难道还证明不了她的情意?便是你另有新欢,却又何必对她恶语相向。如此侮辱?”
李天照连遭打击之下,心性大变,行事上更加乖张。严鸿话音未落,他已尖声怪笑道:“严公子说的这叫什么话?自古以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胡氏若对我有真情,便该拼死为我守着清白,便是挨不过父母之命,被抬过门去,吞金投井,投缳嚼舌,哪样不能保全贞洁?可她呢?那贱人老老实实的伺候你,相反却不肯与我私下往来,还算的什么对我有情?”
李天照也是宿醉的酒劲未过,便连这话也说了出来。严鸿只气的面色发青,后面的晚娘在神像后则将指甲紧紧扣进了手心里。只听李天照又道:“至于她给我的钱么,没错,她是给了我钱。哈哈,那又算的了什么?我是五省大才子,文采风流,北地一等名士。你知道有多少青楼名妓情愿伺候我不收分文,只要我肯留诗一首,便是她的造化。便是我效那奉旨填词柳三变,整日于秦楼楚馆之中,一样有的是女人上赶着送钱给我。比起胡氏那没廉耻的贱人,她们不光送钱,还肯让我快活。你说说,晚娘跟她们比,又算的了什么?”
“在表兄心里,我连娼妓都不如?”晚娘听李天照如此讲话,才知自己这几年时间把情用在了什么人身上。可怜自己幻想中的美好姻缘,原来根本就是个一戳就破的泡影。相反,那个曾经知冷着热,肯为自己绝食,也肯为了自己一掷千金的相公,却也被自己错过了。
为了那没良心的大才子,自己还服下穿肠毒药,不肯为严家生孩子。当初只怕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将来不好改嫁,如今导致自己再也不能做一个母亲,眼下,自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已然一无所有,旧日时光再也不能挽回。
晚娘念及此,两行眼泪止不住滚落,坠儿一旁用手帕轻轻为小姐擦拭,心中暗自庆幸:得亏当初自己敢拼命,才没被这畜生占了便宜。若是真被这样的混帐欺负了,错过了姑爷,那便终身遗憾。
严鸿听李天照口中对晚娘污言秽语层出不穷,胸中早已怒潮满值,几次冲动,恨不能将这厮一拳打到,撕烂他的嘴。可他另一层心思却强压怒火,尽量平稳道:“按李兄所说,这晚娘你想必不肯要了?”说到此,不知为何,声音竟然在微微战抖。
李天照冷笑道:“不错。严鸿,你这丧尽天良的纨绔膏粱,仗着你祖父的权势,横行京师,做恶无算。别人惧怕你的势力,我李某却不来舔你的臭脚。你以为我是傻子?你严鸿得徐阁老家的千金小姐垂青,成就秦晋之好,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只怕休妻另娶脸上不好看,却让我李某乖乖去拣你不要的破鞋,帮你扫清障碍,天下没有这种便宜事!没错,我当初对表妹晚娘,并非无情。可是她既然做了这鲜廉寡耻的事情,还指望我再续前缘,那是痴心妄想。至于要我头顶王八帽子,给你严大公子擦屁股,笑话,笑话!那贱人你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老子还要去喝酒呢!你真要把她嫁给我,老子回头就把她卖到青楼去,也让这京师的老少爷们,花几个钱就能尝尝,严阁老家的长孙媳妇,到底是怎么个滋味!哈哈哈哈哈!”
严鸿一听,只觉得如同吃了个苍蝇般恶心,几时人间出了这等人物?李天照若是因为晚娘被抢,对严鸿恨之入骨,甚至扑上来拼命,他都可以理解。然而如今这个昔日风流倜傥如今却已落魄无边的李大才子,居然口口声声在羞辱晚娘,这却让严鸿无明火大作。他见此人说话已经有些癫狂,知这厮终日酗酒,伤了脑子。但只是从这些话也能判断出,此人品行恶劣,晚娘真若到这种人手里,便是进了火坑。
李天照见严鸿一脸厌恶和愤怒的模样,却仿佛得到了天大的胜利,拍手笑道:“哈哈,严大公子,你何必这副模样?莫非我这般骂那贱人,伤了你的面子?原本便是如此,也只有你这种胸无点墨的饭桶,才会对那不知廉耻的贱人爱若掌珠,不惜出动家丁来强抢民女。可笑,可笑啊,哈哈哈!”
就在这时,却见绮罗一闪,晚娘主仆已自神像后转了出来。李天照也没想到神像后有人,顿时一慌,嘴里的笑声顿时停住,面部表情僵硬,甚是尴尬。那晚娘此时已经哭成了个泪人,抢步上前,抬起玉掌,两记耳光甩在了李天照的脸上。李天照原本瘸腿,加之措不及防,一时愣着挨打。
打完了人,晚娘一头扎进严鸿怀中痛哭起来,边哭边道:“相公,我对不起你。我看错了人,把豺狼当做亲人,把亲人当做仇人。以往我一颗心里装着这畜生多些,难免对你就冷落了,有今日之报,也是我的命数。我今后给你当婢女,当女奴,好好伺候你,弥补我的过错就是。你爱打我,骂我,卖我,杀我,我都不怨你。只求我能弥补万一,让你不生我的气,就算粉身碎骨,我也甘之如饴!”
严鸿轻轻拍打着晚娘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别哭,别哭。没什么,这种狗眼看人低的畜生,嘴里甜言蜜语,心中却轻贱你。早一天认识他的真面目,也不是坏事。他压根就配不上你。反正我给你留的钱,足够你花下半辈子。这李天照,不必脏了你的手。就等着他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吧。如今他成了残废,看看青楼里那些姑娘,还会不会不收他的钱,也让他做入幕之宾。他刚才骂那些话,我都记下了。等回头,我再和爷爷说,革了他的功名,让他比狗都惨。什么国朝举子,什么五省才子,老子踩死你不和个蟑螂一样!”
晚娘抽泣道:“多谢相公为我出气,我们走吧,我不想再看到这个……这个人!”
李天照见自己被表妹彻底抛弃,心中又是一番激荡。他心中对晚娘其实倒也并非厌恶至极,只是因为憎恶严鸿,故而口出秽语。如今见表妹头也不回的拉着严鸿要离去,回想起以前对这个女人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上,如今这么个夹袋里的傻妞却要与自己一刀两断。再联想起徐婷的背叛,自己平白受的委屈,如今生计的艰难,不由七窍喷火,癫狂发作,狂笑道:“贱人!贱人!你们女人都是一样的东西!徐婷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李天照从小读书上进,头悬梁锥刺股,未曾有一日懈怠。我的功名,都是自己硬生生闯出来的。就因为我没有个好爹,没有好爷爷,便要受苦受穷,还要被你严家、徐家毒打迫害!”(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五章 血染绮罗
李天照骂到激愤处,一指严鸿,“这姓严的,算个什么东西!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诗词格律,八股文章,一窍不通的俗物。便因为他有个好爹,有个好爷爷,就可以飞黄腾达。高官任坐,骏马任骑,酒池肉林。各色美人予取予求,这天下间哪还有道理?胡晚娘,你口口声声说与我山盟海誓,却为何不肯让我与你共赴巫山?说什么礼法道德,却是为这混帐守着身子,全不想他当初恃强抢亲,为非作歹!你说我骂你贱人,哪点错了?”
严鸿冷哼道:“李天照,你这等废物我见的多了。以为多认识几个字,便高人一头,便该要过上等人的生活,这又算的了什么道理?不错,老子读书识字,吟诗作对,确实不如你。但老子杀过白莲,抗过蒙古,南下会过夷人,斗过倭寇,给国朝立下偌大功劳,单是太仓中的银两便多了几百万!而你呢?充其量也只是茶楼尚书、酒肆阁老的本事,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看你如今这副死狗样,我都懒得踹你。滚吧,趁小爷心情好,不然小心把你另一条腿也打瘸了!”
说话间,严鸿扶着晚娘,头也不回,和李天照插身而过,向外走去。坠儿也跟在身边,还鄙夷地朝李天照吐了一口唾沫。李天照只觉得火往上撞,脑海里混沌一片。只想着:这世上没有天理,凭什么这种人可以活的比我好?再看背影,坠儿晚娘,婀娜的娇躯。贴在严鸿身上。想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美人。本来该是自己的盘中餐。如今却成了这混帐的禁脔。再有那徐小姐,何等高贵典雅的美人,也要被这纨绔占有。
而自己呢?当初自己与表妹两情相悦,是这厮从中破坏,横刀夺爱;后来自己好不容易结交上了郑家四少爷,本想着借着郑家的势力飞黄腾达,结果又是这厮,将郑四官砍了脑袋。害自己没了前程;本以为与徐家小姐结成连理,从此大展鸿图,又是他……你就不能换个人坑么?一向对自己倾心的表妹,如今不但人被对方占有,连心都也归了他!
自己的一生,都叫这小阎王毁了!
李天照越想越怒,咳嗽两声,猛的从怀里掏出匕首,朝严鸿扑过去。他距离严鸿不过三五步距离,转眼到了身后。大喝一声,举起匕首就刺。心里只想着:杀死他!杀死他!同归于尽也不让他顺风顺水。自己反正已经这样了,不死又有什么用?
严鸿此刻把李天照大骂一顿,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只知道怨天尤人的窝囊废,居然还有这一手。等听到房上一声惊呼时,又闻隐隐脑后风声,严鸿便知不好。他好歹是练过几套花拳绣腿,身手本比个瘸子灵活的多,奈何左右还拥着晚娘、坠儿,这便不灵活了。
此时在房上监视的张青砚,已经打出了一枚钱镖,只是方位限制,想要打李天照的手却够不到,只好打他的后腰。李天照后腰中镖,整个身子发麻。但他此刻已经合身扑上,用体重加上冲力,压着那口匕首,直朝严鸿背心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但听得数人惊呼,一声惨叫。原来晚娘听得张青砚的呼叫,转身看时,见半步之外,表哥李天照面目狰狞,两手举着匕首刺来,严鸿怀里抱着自己,却不大方便闪避。胡晚娘不及思索,大叫一声,转身撞开严鸿,却让自己顶到了匕首上。噗地一声,血光飞溅。严鸿、李天照、张青砚、坠儿四人同时惊呼出来。却见晚娘左肩窝处已经插了一把匕首,整个人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鲜血汩汩从刀口渗出。
李天照一刀刺出,人也摔倒在地。张青砚此时已经从房上落入破庙之中,起身一脚将李天照身子踢的横飞出去,撞到墙上又摔落在地,口鼻喷血,动弹不得。严鸿顾不上他,要紧上前半步,矮身抱起晚娘。只见她中刀之处血流如注,急忙用手按住伤口,高喊道:“来人啊!快救夫人!”
坠儿吓的面如白纸,也跌跌撞撞跑出去喊人,晚娘人躺在严鸿怀里,睁开眼睛,勉强笑道:“相公……妾身总算能为你做一件事了。能替你去死,也不枉这数年来的恩情。”
严鸿道:“别胡说,你死不了。你相公我也受过几次伤,没那么容易死,快救人!”
张青砚此时上前,急忙伸出纤手,点压晚娘胸前几处穴位,以少缓血流。又对严鸿道:“相公,你锦衣卫的外伤秘药,随身可有?”
严鸿知道江湖人对于治疗外伤,颇有些独到手段,张青砚至少比自己强出百倍,忙道:“我这里没有,外面刘连他们准有。好青砚,你快治好晚娘,我什么都肯依你。便是你要那天上的月亮,我也帮你摘去。”
张青砚心里一酸,暗道:明明是个贱人,你怎么还对她如此看重?有朝一日我若伤了,你对我可能有这么用心?但她嘴里道:“相公放心,妾身泼出命去,也要救姐姐脱险。”
晚娘却凄然一笑道:“不……不必了。张姑娘,您且休劳。相……相公,这次事闹的这么大,说到底,全因我这不祥的女子,累了相公受惊。我怕公公那里已经知道了。相公若是看咱们夫妻尚有两年情分,只要保住我全家不死,妾身也就瞑目了。妾身……妾身犯下这么大的过错,正该一死谢罪。只可惜,不能再多伺候你几年。我……我是不行了。相公,我只想死在你的怀里,你多抱抱我就好了。”
严鸿听她口中话语越来越低沉,心中彷如滚油熬煎一般,哪里肯听她寻思。当即发足奔到马车上,把人放平,口中道:“你放心,你还有下半辈子的时间,咱们慢慢抱。”
此时外面的埋伏人马已到。王霆取出自己的伤药递了过去。他跟随严鸿,随身携带的也是锦衣卫中第一等良药,不想这里果然用上。张青砚于江湖上外伤处置之道,本是娴熟,接过药来,吩咐孙月蓉握住匕首的握柄,叫声“起”!孙月蓉一咬牙拔出匕首,张青砚左手连点数点,右手紧跟着把伤药抹上,为晚娘敷药包扎,不多时伤口的血便止住了。然而晚娘已是脸色煞白,呼吸不畅。
孙月蓉原本对晚娘颇为不满,可到此时,第一个焦急,忙叫张青砚:“好妹妹,你快看看,却如何救得胡姐姐?”
张青砚沉吟道:“那贼子这一刀,伤口扎的极深,又距离心脏略近。锦衣卫的良药只能止住外伤,但胡姐姐体质本弱,这一来怕是危险。单靠我们这里不是办法。依我说,还得把李神医请来,他老人家的医药之术,实是当世一流。我骑的墨蹄玉狮子来的,论脚力不输我师姐的玉龙踏雪。月蓉姐姐,你骑我的脚力,再带上你那匹赤炭胭脂驹,去把李神医请来,怕也只有靠他,才能救晚娘姐姐一命。”
孙月蓉应了声好,严鸿又将自己的腰牌递给月蓉:“拿这面腰牌给李神医看,他就知道是我的面子,不会不来。若是有病人,你只管与我打散了便是,天大的篓子,我为你担当。”
云初起、叶正飞本来不想搀和到这等破事中来,远远躲开。今见闹成这样,又感觉对不住严鸿。叶正飞道:“小相公,实不相瞒,当初拿二百五十两银子雇我们杀你的,就是这李生。没想到今天,他又闹了这一出。”
严鸿一听,原本七窍生烟,现在又多喷了两窍。尼玛闹了半天,是李天照请人杀我,这银子还是胡晚娘从我这里弄来的,老子自己出钱杀自己啊。
此时飞虎山的两个锦衣卫早已冲进庙里,将李天照捆好,如同拉死狗一般拉到外面。这些人心中又怒又怕,怒的是这贼子竟敢谋杀自家长官、姑爷,怕的是万一这胡夫人有个三长两短,长官迁怒于我等,那我们哪还有命在?就算严姑爷脾气好,咱也没脸在道上混了!因此,他们便把气撒在李天照身上,你一拳,我一脚,打的李天照去了半条人命。
那李天照被打得满脸是血,他不想自己一刀不但没能杀死小阎王,反倒伤了表妹。又想起往日的种种旧情,心里百感交集。李天照也知这回自己决无幸理,身上拳打脚踢,阵阵剧痛,他也不求饶,索性豁出去破口大骂道:“严鸿!你这乌龟!你老婆拿你的钱养着我,让你戴绿帽子,这滋味不错吧?当日我花钱买通‘梁上蝙蝠’施大麻子,翻墙到你家的马棚里,偷偷给你的马蹄动了手脚,就为了等你死后,我好和胡氏成其好事。没想到老天不长眼,让你活了过来!可那又如何?那徐婷心里爱的也是我,你难道忘了上元灯会?我与徐小姐早已经两情相悦,缘定三生,你只能吃我吃剩下的残羹剩饭。还有坠儿、晚娘,她们也都是我的!王八蛋,你严家三辈作恶,将来要被满门抄斩,严嵩老东西饿死讨饭,严家的婆娘上到欧阳氏,下到你这几个贱人,一个个都去教坊司接客!”(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六章 香魂悠悠
锦衣卫听他越说越混,个个牙齿咬碎。王霆抡起绣春刀,刀背照着他腮帮子用足力气一抽。一声惨叫之下,李天照口吐鲜血,几枚牙齿掉了出来,再想说话也说不清楚。严鸿不想自个当初坠马原来也是这厮弄的,可眼下根本没心思跟他做口舌之争,只是吩咐道:“把他给我塞到诏狱去,把卫里所有的刑具都给我用上,我要看他能挺过多少道。”心中一边想,你弄严鸿的马蹄子,倒是给老子帮了忙,让我穿越附体了。只可惜几个马夫被连累活活打死了。
此地环境简陋,只好先把晚娘弄到胡家,再施以治疗。马车一路奔驰,不多时到了庄子里。胡兴闻声来迎,却见自己女儿被刺了一刀,只当是严鸿所为,心中胆寒,魂飞魄散道:“哎呀,哎呀,小相公饶命,饶命啊!”
严鸿不理他,只是双手抱着晚娘下车来,小步急趋,往屋里走去。一边张青砚厉声道:“胡老爷,这是你那宝贝外甥李天照干的好事。还不快叫郎中来给夫人看看!”胡兴这才知道真相,心中暗自诅咒死去的姐姐姐夫,怎么生下这么个畜生来。
胡家的大屋中,晚娘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严鸿、张青砚、坠儿等人守在床边,胡兴、胡天佑却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外面跺脚。胡兴念念有词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看严小相公对晚娘并非无情,若是晚娘能得活,做个良妾还是没问题的。老天保佑。我胡家兴复在此一举……”
一会儿。胡家庄的两个郎中也赶了过来。严鸿虽然不信任他们的医术。但此刻李时珍未到,却也只能先让他们看看。这两个郎中进屋,围在胡晚娘床前,搭了脉,又低声商量两句,其中年长些的那个叹口气道:“大老爷,非是小的不肯尽力。夫人这伤,我看挨不过两个时辰。便是用上好灵药拖着命。也不过多让她受些苦楚。我这里有一张方子,可以减缓伤痛的,叫她服了,多睡睡,到时候走得安静些也好……”
严鸿听得这话,勃然大怒,一个耳光扇过去:“放屁!”张青砚慌忙伸手格了一格:“相公,这郎中医术不精,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转脸对郎中使个眼色:“还不快走!”两个郎中慌忙奔命似的逃走了。
晚娘却已听得郎中所说。此时她身上气力已经基本耗尽,对严鸿低声道:“相公。我……我是不行了。你把我父亲和兄弟叫进来吧。”
严鸿只觉胸口滞闷,忙叫她“别瞎想!”却吩咐坠儿去把胡兴和胡天佑叫进来。这胡家爷俩原本看郎中抱头鼠窜而出。问了两句,早已心如焦炭。现在忙不迭跑进来。见胡晚娘脸如白纸躺在床上,双手都已没了血色。胡兴感动天伦,叫声“女儿啊!都是爹对不起你!”扑倒在床前,拉住晚娘的手,老泪纵横。
晚娘微微一笑,对胡兴道:“爹,你当初强我嫁给相公,着实是为我好。我……我不怪你。我去之后,相公对您老或会加关照,您……您老善保养身体。女儿这就找娘亲去了。”
晚娘又对胡天佑道:“天佑,你也不小了,该当自立。姐姐……姐姐不求你读书高中,也不奢望你和你姐夫一样功成名就。只是……只是你也该做一个堂堂男儿。别让咱爹老无所依。”
天佑垂泪道:“姐姐,我都记得了。”
晚娘缓缓点一点头:“爹,天佑,你们去吧。我还有些话和相公说。”
胡兴和胡天佑含泪起身出门。晚娘拉住严鸿的手道:“相公,你别走。我想在死前,不和你分开。咱们夫妻几年,就剩这几个时辰,你陪陪我,好不好?我想来啊,这样也好。这样,我到死,都是你严家的媳妇。相公,我不想被休,我宁可死,死了葬入你们严家的坟里……”说到这里,气息渐渐微弱,竟然昏睡过去。
严鸿一言不发,只守着晚娘。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孙月蓉带着李时珍赶来。得亏孙月蓉和张青砚的坐骑都是少有的良驹,孙月蓉去时二马换乘,到达后与李先生各乘一马回来。那李神医虽然会骑马,马术却平平,这一路快马飞驰,也是狼狈万分。
严鸿见李时珍到了,仿佛见了救命菩萨,要紧起身奔到门口,抓住李时珍的手:“李神医,救命,救救晚娘啊!”说着,作势竟要下跪。
李时珍不想严鸿居然这般做派,旁边几个女子,也觉奇怪,这相公平素里不是这作风啊。便是严鸿自己,也是稀里糊涂,自己为何做这般举动?只是心中万不愿晚娘离去,因此看这位大明药王,如同大罗神仙一般。
李时珍要紧道:“小相公莫急,待李某看诊。”说罢洗了手,便去看晚娘伤情。医者父母心,这时节自然说不上男女避讳。严鸿解开晚娘衣衫,让李时珍探看了匕首创口,又搭了搭脉搏。严鸿与诸女都眼巴巴瞅着,却见李时珍面容严峻,不带一丝言笑。搭完右脉,又搭左脉。约莫半柱香功夫,李时珍把胡晚娘手臂放回被子中,站起身来。
严鸿赶紧道:“李先生,晚娘的伤……”
李时珍轻轻叹了口气,严鸿的心霎时沉到底。却听李时珍道:“小相公,医者不说虚言。夫人原本气血虚弱,又受了这一刀。虽然未中心脏,但血脉受损,如今元气垂危。我这里且先去腐上药,聊尽人力。但究竟能不能活过,只能看夫人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李时珍先以金针灸了几处,随后取刀上药,一阵忙碌,再把伤口又包扎好。站起身来,已经是满头大汗。坠儿忙端来热水,请李先生洗脸。李时珍一边洗脸一边道:“这外伤的大患,我已经给夫人清除了。但能否熬得过去,却还难说。”
严鸿厉声道:“李先生,不管怎么样,我请你必须保住晚娘的命。月蓉,你赶紧出去,让王霆他们进京给我去取药,拿最好的药来!”
李时珍道:“夫人的外伤如今已经无大碍了,差的是内息断续。此时再一味用猛药外攻,于事无补。我这里开一张方子,导其气血,培其根源。然而归根结底,还要看夫人自己能否熬过。若是今夜能挺过去,一切好说。不然……”一边说,一边提笔,把方子拟了出来。
严鸿也知李时珍说的是,忙吩咐锦衣卫去照方抓药。这些药材倒不是什么稀奇品种,大半李时珍随身药箱有带,其他几味很快也配齐煎熬起来。等到药熬好,李时珍吩咐坠儿撬开晚娘牙关,用汤匙给晚娘灌下去一碗药。喝药之后,晚娘额头上出现一层细密汗珠,倒在枕头上沉沉睡去,呼吸倒是比方才匀称了许多。
见晚娘神情宁静,严鸿也松了半口气。李时珍道:“是吉是凶,全看子午之交。只要明晨无碍,我便有了七八分把握。我这方子里有睡圣散,此时夫人已经睡去。小相公,你也休息休息吧。”
严鸿道:“那不成,晚娘一会醒了见不到我,她又该难过了。你们大家去休息吧,我在这守着。”
张青砚顾不得疲乏,也道:“我也不走。要是晚娘姐有什么不好,我也可以帮个手。月蓉姐,你方才跑的急了,仔细受了风寒,先去歇会。”
月蓉没有那么多心眼,便点头道:“那好,一会我再来换你。”花月仙暗自着急:这张姨娘分明是抓紧一切时间与老爷套近乎,孙姐姐这不是把相公往外推么,真急死个人了。
李时珍一通忙碌,也感觉疲乏。胡家人引他先下去歇息,房中只剩下坠儿、严鸿与张青砚。严鸿见张青砚那汗淋漓的模样,心疼道:“青砚,你累了,快去歇会吧。”
张青砚摇头道:“相公都不累,我更不累。”说话间,人坐到了严鸿身边,紧靠着他道:“青砚也害怕啊,你这么个有情有义的相公,若是不看紧一些,万一跑了,又该怎么办?若是我有朝一日,也躺在这,你会不会也这么紧张我?”
严鸿道:“别瞎说。你武功高强,怎么会受伤。不单是你,今后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女儿家受损伤。若是紫……紫苏也来了,我就让你们都到内宅当姨娘,绝不许再在江湖上争斗。”
张青砚听了心里高兴,她若是想做女侠,就不至于这么费劲的委身于严鸿了。当即甜甜说道:“一切全听相公安排。”
入夜以后,万籁寂静,严鸿坐在床边。他这一日折腾不少,此刻早已疲惫得很。然而想到晚娘在受着这苦,不知如何,睡意却又消了,强打精神坐着,只看着晚娘紧闭的双目,轻轻起伏的胸口。恍惚间,往事桩桩,一一浮现心头。当初在庙里初见晚娘,何等喜爱;洞房花烛夜,自己如何欣喜若狂,又如何见晚娘那不情不愿的模样,而横生愤懑;婚后年余,家中如何从冰霜到暴虐,自己却沉溺于这种爱恨交织中不能自拔……这些多是坠马之前的记忆,过去多是个含糊的概念,随着自己在外结识孙月蓉、紫青双女侠等佳丽,与晚娘感情淡漠之后,就更是想不起这些事儿。如今却不知为何,一一清晰,纤毫毕见,恍如再度亲历。(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七章 一命换一命
严鸿正在如痴如醉回忆旧日情形时,忽然听得张青砚轻声惊呼:“不好!”严鸿打个冷战,清醒过来,却见胡晚娘依旧躺着,浑身轻轻战栗。原本几无血色的面颊,竟然是绯红两团,嘴唇也在轻轻翕动。他伸手去摸时,额头滚烫。
严鸿慌得跳起来,忙叫“李先生!李先生快来!”转眼间,李时珍从隔壁房间过来,伸手先搭了晚娘的脉,叹口气,亲手用毛巾浸水,敷在晚娘额头上。又取了药水,给晚娘灌下。脸上神情,却是分外肃然。
严鸿道:“李先生,晚娘她……如何了?”说到此,喉咙里仿佛哽咽了一团,吞吐不快。
李时珍轻轻摇头:“严大公子,小可聊尽人力,公子也请节制。”
这时却看晚娘双目赫然睁开,那目光格外清澄明亮,竟然吓得张青砚退后半步。严鸿看时,这双目虽然灵动,配上艳若桃李的双颊,多半已是回光返照。
却看晚娘凄然一笑,低声道:“相……相公,我到了下面,一定不喝孟婆汤。下辈子,我心里只爱你一个,再让你娶上几十个小妾,报答对你这辈子的亏欠。相公,你别听表哥的,我没和他……你别走,最后这会儿,你陪我……”
严鸿不知为何,胸中悲痛莫名,两行热泪刷地从面上流下,抓紧晚娘的手,哽咽道:“晚娘,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就在这,哪也不去。晚娘,你好好歇着。别说话。相公我一定能治好你。”
晚娘嘴唇又动了两动。却不曾说话。两只眼睛神光一闪,慢慢闭上。严鸿只觉得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炭,胸中如万把尖刀搅动,五内俱焚,一阵剧痛穿肠而出。忽然之间,他大叫一声,跳起来,朝天高喊:
“留下晚娘!把我带走!留下晚娘!把我带走!”
中夜里。这声音如魔如狂,吓得张青砚一身武艺尽失,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出。片刻,孙月蓉、花月仙、耿金铃等女子纷纷冲出,见严鸿披头散发,双目狰狞,站在屋中朝天怒吼,都惊得目瞪口呆。到底还是孙月蓉胆大,上前一步。在严鸿额头上拍了一巴掌:“当家的!别闹!”严鸿只觉眼前一黑,普通一声。翻着白眼仰天倒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严鸿悠悠醒来,却看眼前孙月蓉、张青砚、耿金铃、花月仙等都焦虑地凑在一起。见严鸿睁开眼睛,孙月蓉先道:“好了好了,当家的醒了。”
严鸿揉揉眼睛,伸出双手,让孙月蓉、张青砚拉他起来。此刻他头脑中一片浑噩,只觉得稀里糊涂,方才所经历的恍如梦境。口中喃喃道:“我晕倒多久了?晚娘呢?”此话说出,却发现方才隐隐记得笼罩身心的那股巨大的悲痛感,却已经消散得多,只留下淡淡哀伤。
张青砚道:“相公,你方才跳起来,乱嚷嚷什么留下晚娘,把我带走,吓煞奴家了。还好无事。你晕倒也不过一顿饭功夫的事。”
孙月蓉接口道:“我看啊,是你一片真情感动了上苍,晚娘姐姐也缓过气来了!”
“哦。”严鸿仿佛也记起自己刚才的离奇举动,支撑着身子看看,李时珍坐在晚娘身侧,面色也放缓了许多。
严鸿道:“李先生,晚娘怎样了?”
李时珍捻须道:“恭喜小相公,贺喜小相公,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现在额头已经没那么烫,以我看来,这次多半无碍了。”果然熬到后半夜,晚娘出了一身大汗,体温也渐渐降下去。严鸿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到了次日,晚娘缓缓醒来,见相公满眼血丝坐在床边,与自己十指紧扣,心中无比甜蜜。严鸿道;“晚娘,你醒了。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我吩咐人去给你准备点吃的。”
晚娘双泪如珠滚落,紧紧抓住严鸿的手道:“相公,过去是妾身不好,辜负了相公。今后,妾身什么都听相公的。”
严鸿忙道:“晚娘,你且好好休息,日后之事,日后再说。”
李时珍此刻又端了一碗固元培本的清平之药来,坠儿扶晚娘喝下,又喂了小半碗参汤,晚娘重病体虚,便又倒卧床上。严鸿也起身来,在屋里走动走动,恢复精神。
这一番晚娘得救,严鸿心中轻快了许多。只是恍惚之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前景物还是那一番景物,自己现在的感觉,却隐隐有些不同。仿佛脑子里少了点什么又仿佛多了些什么。
猛然之间,严鸿又发现,自己记忆深处多了好些事情,倒似这一夜功夫,想起来陈年往事一般。再一琢磨,严鸿打了个激灵:
莫非,自己过去半天一夜里,这如癫似狂的模样,却是灵魂深处那正牌死鬼闹的?难怪听到晚娘要走时,这般莫名的哀痛。难怪晚娘受伤时,竟然急的要给李时珍下跪。难怪晚娘命悬一线时,浑身百骸的绝望情绪,完全和自个平素对晚娘的态度扯不上关系!
方才自己仰天大叫什么“晚娘留下,把我带走”,看来是那正牌死鬼的魂魄所为。难道就因为这个,真把晚娘给抢回来了?又莫非,从此这正牌死鬼的魂魄烟消云散,彻底放弃了对这肉身的牵扯争夺?
若真如此,那原本那正牌死鬼严鸿,尽管闹得恶名昭著,但对晚娘却是真的感情。附体严鸿念及此,也不禁唏嘘,暗中祷祝道:“死鬼啊死鬼,你安心去吧,晚娘我替你疼着。”
严鸿正自胡思乱想,却听轻轻一声咳嗽,张青砚来到身后,小声道:“相公,晚娘姐姐从鬼门关回来,可喜可贺。眼下倒是个机会,把相公的麻烦解决了。”
严鸿愕然道:“什么麻烦?”
张青砚掩口道:“相公。你不是要娶陆大小姐。又怕休妻和离。皆于晚娘姐姐面上不好看?如今晚娘姐姐既然已经被那勾结白莲教的李天照所杀害,你的正妻不幸亡故,丧妻再娶,这可没有话说了吧?至于说另娶之后,再去寻个女子,无论养在外宅,还是娶进宅子来,却也不犯大明律法吧?”
严鸿恍然大悟。原来张青砚的计策是要晚娘诈死,趁机揭过这一桩公案去。如此一算,倒也两全其美,而且晚娘还可以再换个身份重新跟自己。只是这样一来,终究委屈了这位正妻。想到此,又不禁略有踌躇。
张青砚好似猜到了他所想,道:“晚娘姐姐那边,不必担心,我去与她分说。她也是知书达理之人,这条计策大家方便。不会不从的。”
严鸿感激道:“青砚,你为我考虑。如此周到,我却如何报答?对晚娘所说之事,我自来便好。”
于是严鸿先与李时珍及几位姬妾说了此事。李时珍虽觉此举有些不妥,但却也不敢干涉严府家事。几位姬妾自然无不可。
待等清晨,晚娘醒来,精神却好了许多。严鸿又对晚娘说了这条计策。晚娘听了,却是满口赞同。她原本得知徐阶、陆炳两家争婿,便已存了自个寻死的心思。待等李天照之事被严鸿说破,魂飞魄散,早已立志一死,只求不祸及家人。谁知严鸿以德报怨,竟然大义赠金,却又反被表兄李天照刺得奄奄一息。经历这鬼门关一道之后,那原本书香门第,诸事堪不破的娇滴滴晚娘,对着人情世事,看得便通透许多。又想到自己不死,严鸿的事终究不好办。即使和离,日后也怕有人拿这事做文章,说严鸿是抛弃糟糠,另寻高枝。这么算来,这个诈死瞒名的法子,倒真是妙计一条。
严鸿道:“晚娘,你肯这般为我牺牲,为夫却是愧对你了。”
晚娘道:“相公,你这些年对妾身关爱千般,妾身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能帮相公了一事,也是妾身一点心意。”
严鸿道:“可你若诈死埋名,却如何安顿?”
晚娘道:“妾身倒有个主意。上次相公从济南回来,救的那田家嫂子,不是在了尘庵出家么?听闻相公还买了些田地,足够庵堂用度。妾身想,相公若是许可,我便也去那里面带发修行。”
严鸿摇头道:“那不成。你是我严大少爷的正妻,好端端的,做什么姑子。”
晚娘道:“什么正妻?我已经给那没良心的表兄刺死啦。也不是做姑子,我是不落发的,只是在那里住下。相公若是想我了,就来那里找我,我伺候相公。”
严鸿叹道:“要不,等过几天,我再把你纳回去做妾。虽然也委屈了你,总比当姑子强吧。”
晚娘道:“相公说的什么话来?我若是到你房里当妾,那些下人们是该把我当姨娘看待,还是当正室看待?到时候陆小姐又该与我如何相处?天无二日,内宅里可容不下两个夫人。与其到那时候大家别扭,不如早做决断。”
晚娘停了一停又道:“相公,当初我一心只想着名分、身份、地位、面子,结果却让我失去了相公。如今我舍了这些,只要能换回一个不曾忘了我的相公,便一切都值了。到时候,当初那个被表兄李天照迷了心窍,又被严大公子娶进家门,苦命不懂事的胡晚娘就死了,被她表兄李天照给刺死。从此世上再无有胡大宗伯的后代,胡家嫡出千金,被造化捉弄的傻女人。世间多了个没名没份的普通民妇胡氏。当初的晚娘是个痴呆文妇,不解风情,失了自己的相公。这位胡氏却要做个狐狸精,勾走别人的相公,让他把心留在自己这里。”
严鸿见晚娘虽然病容未消,说这话时,脸上神情却比过去要鲜活十倍,不禁伸手指戳她鼻子道:“你这丫头,没想到忒地贼心。到时候看相公我怎么收拾你!”(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八章 婚姻谁主
待到中午时分,严鸿便用一床薄单,把晚娘蒙头罩住,然后令坠儿嚎啕大哭:“小姐啊,你死的好惨啊!你睁眼看看啊,姑爷还在等你啊!”接着孙月蓉等几个女子也跟随抹泪。李时珍脸色铁青,摇头叹息出来,紧闭嘴巴,一言不发。
那胡兴听得里面嚎啕,又看李时珍这模样,心知女儿坏了。毕竟骨肉连心,忍不住老泪纵横,抖索着想进去见晚娘最后一面。不料门一开,严鸿双眉倒竖,满脸杀气:“岳父大人,晚娘昨晚已经见过尊面,您养的好外甥李天照,害死我家贤妻,如今还要来叨扰她么?她是要归葬我严府墓地的,岂能再留在您这胡家庄里,没来由被乡野土人玷污!”只吓得胡兴双腿打闪,连滚带爬逃走。那胡天佑姐弟情深,待要亡命冲进去见,早被老爹一顿拐棍,也打得逃之夭夭。
当天下午,严鸿满脸怒容,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群抹泪的女子,用一辆带蓬马车,将晚娘运回京城。更有锦衣卫押着被打去了半条命的李天照,且打且行。胡家庄不想大富大贵的姑爷回来探亲,竟然闹出这种血淋淋的惨事,人人又哀又怕,更切齿怒骂这李天照枉自国朝举人,真不是个东西!
回到京城中,严鸿将李天照下了诏狱,却令心腹小总管严洛扶晚娘的“灵柩”停于城外,更安排锦衣卫总旗班家二柱子带着几名飞虎山出身的锦衣卫严密看守,谁敢靠近二十步之内,左腿迈进打断左腿。右腿迈进打断右腿!
外人却不知道。棺材里只是衣冠米包。实际严鸿偷偷把晚娘安顿在了尘庵中。又请来李时珍继续诊脉。此时晚娘的致命之伤已然止住,有李时珍妙手配药,严鸿又不惜工本,把那珍贵药材补品连盆连箱送来供李时珍选用。因此数日之间,晚娘伤情大好,精神也更恢复。
严鸿一有空便来陪同晚娘,有时在旁边端茶倒水,捶胸揉腿的伺候着。于此男尊女卑的时代,也属难得。这日趁着天气好,严鸿抱着晚娘来到庵堂后面的园子里,晒晒太阳。晚娘只将头靠在严鸿怀里道:“相公,我身上留下这一道疤,是不是难看了。”
严鸿笑道:“不难看。等你伤好后,相公要好好宠你几回,就算你哭着求饶也不成。”
晚娘道:“相公,我不能怀孩子,你也别在我身上浪费气力了。留着力气和其他姐妹多多往来。早点开枝散叶吧,祖母就等着这一天呢。”
严鸿听晚娘言及此。心想眼前这个美丽女子,与自己相伴数年的发妻,再也不能生育,不禁恻然。晚娘自己却颇为开朗,又道:“陆小姐出身比我好,管家的手段比我强,还有锦衣卫帮衬,我也就不多说了。内宅里,人多是非多,相公你只要一碗水端平,别由着她们的性子来就好。”此时已知严鸿心意,乃是要娶陆兰贞,因此便不提徐小姐的事。
不说胡晚娘在庵堂养病,严府这边,却给严家长孙媳妇,四品锦衣佥事加玺卿的夫人,办了一次葬礼。胡晚娘好歹是严鸿正妻,被那白莲教党徒所害,这该是何等悲壮之事?那场葬礼办的很是热闹。不但有一班儿勋贵家的女眷前来吊丧,便是京里陆家大小姐陆兰贞,也亲自过来给晚娘姐姐上香。虽然来去匆匆,但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千金上门烧香,这是多大的面子?
接着又有徐阶家的大总管徐华,上门烧香,说是代表徐阁家里来进一份心意。胡兴作为晚娘父亲被邀请前来,却是做了葬礼上辈分最高之人。这种小地主,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女儿的白事还能有这么大排场的时候。想到此,觉得女儿似乎还是死了好。这两位重量级的人物一来,一干小人物自然也坐不住,纷纷前来吊唁。待等到葬礼已过,便将那口衣冠空棺,风风光光,入土安葬。更立碑以志。
待等严鸿处理了丧事,回了家中,却有大总管严年前来,说老太爷、老爷有请。严鸿心知胡晚娘既死,必是说未来婚事。他心中自有主意,便也不慌不忙,进得大书房。却看三把椅子摆开,严嵩上手坐,严世藩一边陪坐,那位老发明家,右都御使欧阳必进也在就坐。
严鸿进去,乖乖磕头见礼。严嵩道:“鸿儿,丧事办完了?”
严鸿忙道:“谢爷爷关照,丧事办完了。”
严世藩似笑非笑道:“那胡晚娘倒也知趣,偏在这节骨眼上死了。鸿儿,你可看仔细,你那浑家,死的透彻吧?”说罢,独眼还眨了两眨。
严鸿只觉一阵恶寒,莫非这诈死之事,没能瞒过老爹?他要紧道:“回爹爹,晚娘被那凶徒李天照所袭,惨死在胡家庄内。此事岳丈胡兴也知。”
严世藩眉头一皱道:“那李天照既是国朝举子,怎么也该有个斯文模样,如何去勾结白莲教,害了我严家的媳妇?鸿儿,莫非是你结的别样梁子?”
严鸿背心发凉,忙磕头道:“孩儿处事荒唐,在外得罪了人也是有的,但这李天照下次杀手,多半是与乱党勾结。”
严世蕃哼了一声道:“不肖的东西。当初为父便告诉你不要娶胡氏,你偏不听,还寻死觅活。结果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丑事来,差点让咱家成了笑柄。若非是陆炳那开了口,我非要将胡家满门杀尽不可。这回算是让他们拣个便宜,这家人的事,你以后不必管了。胡氏的事既然处理完了,下面便是你的婚事。徐、陆两家的丫头,你且挑一个看,这回别再给我闹什么鬼把戏。”
严鸿道:“孩儿不敢。至于人选么,孩儿早已选好,便是陆家小姐陆兰贞。”
严世蕃心里,其实更属意徐婷,见儿子的选择与自己相反,又哼了一声道:“鸿儿,这婚事是你要办的,你可得要想明白。徐阶乃当朝次辅,户大人多,门生部下遍布朝堂。此次他主动求婚,显见颇具诚意。若是严徐两家联姻,则我严家从此便可独领朝堂,天下再无一人可为抗手。便是你那开海同番,为天家挣银子的策谋,若得徐家襄助,那也是更易得手。陆文孚虽号称天子冠盖,也无非一锦衣武臣。自来锦衣指挥,鲜有善终,再者你与他结亲,恐于一般清流文臣中,反鄙夷你自甘下流。我严家虽则蒙天恩眷顾,不必在乎这些酸儒俗子,然而终究算来,与陆家攀亲戚,颇不划算啊。”
严鸿心道,你这老爹真是无情脸,休说当初要我娶陆兰贞,只说后来我娶了晚娘后,你又一门心思让二弟严鹄娶兰贞,那时候怎么不说锦衣指挥鲜有善终,怎么不怕清流文臣鄙视?这会儿徐阶一勾引,你倒是自高自大起来了。
但这话当然不敢直说,他只得道:“爹爹所言极是。然陆大都督待我恩重如山,孩儿能有今日成就,除了天家恩宠,爷爷和爹爹看待,陆大都督提拔之恩颇不可缺。再者,我与陆小姐多有往来,京师之中风言风语,爹爹并非不知。此时若弃陆而就徐,则陆小姐那边无法交代,只怕陆世伯也要翻脸。而孩儿今后的前途,尚在锦衣卫中……”
严世蕃冷笑道:“他翻脸又能如何?严徐两家联成一气,还怕他一个锦衣缇帅能把我如何么?先前我欲与他攀亲,他百般推诿,这会儿却也由不得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至于鸿儿你的前途,就算没了锦衣卫,怕也不至于就差了。”
严鸿正待再说,严嵩却咳嗽一声道:“东楼,慎言。你这话,为父听来不喜欢,太有失人臣之道。我大明非比前朝,无有一手遮天之权相,似那胡惟庸当日又何等权势,结果又如何?我们须得记着,自己是天家的臣子。万事切不可越过天家去。陆炳与今上关系未必寻常,鸿儿能得天家眷顾,几时离开了他的帮忙?若是此刻过河拆桥,更拉徐阶的势力一同挤兑陆炳,只怕天家要恼,这却是取死之道!”
一贯事不关己的欧阳必进也道:“东楼,你爹你娘总是夸你聪慧,舅父看来却是名不副实。这天是天家的天,地是天家的地。锦衣卫是天家的耳目,如今厂卫一体,卫凌厂上,天家所听所见,皆来自陆炳。若是陆炳存了心与谁为难,那么天家听到的就是这个人的坏话。而一个大臣独领朝堂,本就是犯忌讳的事,若是再与锦衣都督结怨,老夫看来,怎么也不像是聪明人做的事。”
严世蕃心中怒恼。原来他心中打的算盘,却是甚大,还有保扶景王,争夺立嗣的雄心。在他看来,此刻朝堂上,严氏一党本已占了六部中的四部,用以支持景王嗣位,可谓兵强马壮。对应能给裕王撑腰的,也无非是左都御史周延、礼部尚书吴山等而已。次辅徐阶在二王夺嫡这个事件上,深藏不露,可谓是最大的中立派。如果严家能与徐家联姻,则可以彻底碾压反对派。左都御史周延据传已经是徐阶的盟友了,而礼部尚书吴山年事已高,其下的礼部左侍郎李春芳却是徐阶的高足,换言之裕王的重要支持者都将受到影响。这样一来,朝堂上两王之争,景王将取得绝对优势。到那时,再发动群臣上本,求立景王为储,即使是天子也得考虑内个及六尚书的意见。一旦景王成为嗣子,我严家保扶之功高于天,那才叫大业可成。
这些话,严世藩虽然并未给严鸿讲,私下却给严嵩和欧阳必进都讲过。可老爹和舅舅对此怎么就是听不懂呢?(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九章 严陆定亲
严鸿听欧阳必进开口直接说严世藩傻帽,心中大爽。这位舅公,过去严家大小会议时很少发言,今日开口却是直指要害。严嵩看严鸿跃跃欲试的表情,便道:“鸿儿,你还有什么道理,再说出来。”
严鸿道:“是。爷爷,舅公,爹爹。孩儿以为,我大明朝虽然文贵武贱,然而文武之道,相辅相成,却也不能一味的厚此薄彼。比如说孩儿去年在山东那一场血战,就多是靠武将打下来的。如今我严府六部堂官占了四部,在文官这势力上,本来已经是兵强马壮,朝堂魁首。就算再加上徐阁老一系的人马,仍旧是第一,总不能大过天子去。反之,陆世伯掌握锦衣卫十万精兵,于天子面前的地位无可替代。我严府过去与陆世伯联盟,文武相济,才能无往不利。因此,尽管说单论实力大小,地位高低,陆世伯或许不如徐阁老,但对我严府而言,若是得徐阁老的盟好,却失去陆世伯的奥援,我怕是得不偿失啊。”
严嵩听得连连点头:“鸿儿讲得好,说下去。”
严鸿又道:“再则,严陆两家结盟多年,彼此称得上是休戚与共。若是因为徐阁老势力大,咱们便更换盟友,岂不让人心寒?反之,徐阁老他既然是朝廷次辅,就算真的结为婚姻,我看也未必真能与咱们和好到底。孩儿史书看得不多,不过倒也知道有些结成亲家还是继续打仗的。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去冒这个险?”
严世藩听严鸿这般说,独眼中早寒光闪烁:“一派胡言!以你这么说。咱严府也不必把自己人安插到六部了。反正都是文官。这朝堂上的事。你懂个狗屁,在这里大放阙词!”这小阁老也是恨严鸿这主张,全然坏了他的大号算盘,因此有些气急败坏。
欧阳必进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咂咂嘴道:“鸿儿,你爹骂得对,你懂个狗屁,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且不说。你这小畜生给我说实话。你这么口口声声要娶陆家小姐,是不是已经与陆小姐有了私情,如今便是不娶不行的局面?看你猴急得这样,遮莫若是不娶,陆文孚就要把你抽筋剥皮,与我严门不死不休?”
严鸿心知这是舅公装疯卖傻,给自己领路,急忙回道:“这个……舅公断事如见,孩儿佩服。实不相瞒,孩儿在此次二下江南之前。便已经与兰贞海誓山盟,私定终身。后来再去陆府交差时。想到这一行九死一生,情绪起来,一时把持不住,便……”
欧阳必进勃然大怒道:“混账东西,你枉自是相府长孙,结婚好几年了,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居然还这么玩火。哎,如今既然做下丑事,阁老,我看就干脆让鸿儿这小畜生娶了陆家小姐,免得事情闹大,彼此麻烦。想那陆小姐既然与鸿儿私定终身,乃至不顾礼法委身于他,想必也是个性情中人。若是鸿儿始乱终弃,这陆小姐没脸见人,这事儿可比一个胡晚娘麻烦多了。”
严世蕃见这一老一小跟说相声般一唱一合,难道拿自己当傻子耍?可再看老爹那拈髯微笑的模样,分明也是表示支持,不由急道:“舅父你休要戏耍孩儿。父亲,那徐阶主动提亲于我,成则两家携手,同取荣华。若是我等拒婚,那徐阶被削了面子,恼羞成怒,只怕也是不好应对。”
欧阳必进又打了个哈哈:“东楼啊东楼,你一贯狠天狠地,不想却这么怕徐阶。”
严世藩待要辩解,严嵩已道:“徐阶恼羞成怒,那又如何?他徐子升与我又不是没交过手,你见过他赢过几回?如今鸿儿屡立大功,天恩眷顾,还怕他徐阶何来?鸿儿说的没错,徐阶于我只是锦上添花,陆炳才是如虎添翼。这事就这么定了。任夫,回头辛苦你一趟,过两天便去与陆文孚家正式换了庚贴,筹划着几时成亲。”
欧阳必进笑道:“阁老有命,自当遵从。”
严嵩又道:“徐阁老那边,也不要失了礼数。任夫,还是烦劳你,去徐子升府上打个招呼,就说我家鸿儿本是个顽劣浪子,况又丧妻鳏居,实不敢耽误他家孙小姐。”
欧阳必进点头称是。严鸿也跪下磕头道:“多谢爷爷。”
从书房出来,严鸿松了一口气,婚事这边总算解除了一个麻烦。可还有另一桩事,却丝毫耽误不得。原来自从胡晚娘那晚从鬼门关回来,正牌死鬼严鸿的魂魄仿佛彻底消散。而在这之前,被正牌记忆压抑在最深处的一些事情,则都浮出水面,让现在这位穿越严鸿一一得悉。
这其中,最关键的,便是那要命的变天账。严鸿总算记起了这份东西收藏的地点。所幸现在胡晚娘已经出去了,主卧之中,一时没有主妇。严鸿把坠儿等都轰了出去,只叫来孙月蓉、耿金铃、花月仙三人。四个人在屋里关门闭户,却把那张实木大床,用力抬起来挪开。那张床虽然沉重,但孙月蓉等三女皆有武艺在身,严鸿也练过几招花拳绣腿,因此好歹搬开床,再将床下毡子掀开,揭开一块方砖,从下面取出了压得扁平的一个大皮套子,里面便是数十页账簿、文书。
严鸿拿出几张瞅瞅,没错,这便是正牌死鬼偷偷记录下的,严府通过他搞的不法之事,什么卖官收贿,盗卖库粮,霸占民田,不一而足。这些事儿其实单看一件,在官场上算不得罪大恶极,然而全部记到账目里,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严鸿心中暗骂这正牌死鬼真是找死,要紧取来火烛,将这些东西也付之一炬。
孙月蓉等三人毕竟都混过江湖,也知道不管这纸上是什么,总归是要命的物事。自家相公既然烧了它,自己最好也装不知道。因此等道变天账全部化为灰烬之后,孙月蓉抢先道:“两位姐妹,今儿这事儿,咱姐妹仨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若有谁在外面泄露半个字,崩怪我刀下无情。”
花月仙道:“孙姨娘放心。我们姐妹今儿在自己屋子里睡了一天,就算梦中见了什么,那也是荒诞不经,谁会说出去惹人笑话啊?”
严鸿望见盆里的纸灰和青烟缭绕,心中却如同这火烟一般,绕来荡去。他在想,尼玛这老爹严世藩,到底做了多少不法勾当啊!单说这要命的变天账吧,自个今儿烧掉这些那都是小玩意,真正恐怖的,山东刘才那里有一批,自个给框出来烧了;汪直、徐海那里也有一些,这次赦免汪直后,由王翠翘交过来,也烧了。可是,谁知道严世藩还有什么把柄落在其他人手上?
当然,实际上这些证据对眼前的严府,算不得致命毒药。严嵩恩宠未衰,严鸿又成为新规,爷孙两代圣恩隆厚,就算有些不法勾当,也未必能抵消皇帝心中的感情。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什么时候遭到背后一枪啊。老爹啊老爹,你这是在自掘坟墓啊。想到此,严鸿又有些惆怅。
陆炳府中,右都御使欧阳必进前来,与陆炳家交换庚帖,算是敲定了严鸿和陆兰贞的婚事。欧阳必进是严嵩的妻弟,严鸿的舅公,正德十二年进士,资历比次辅徐阶还老,他来做媒,足见严府的重视。饶是陆炳执掌锦衣卫,见爱女婚事敲定,也不禁暗自放下心来。当下连忙摆下酒宴,款待欧阳必进。欧阳必进倒也不在乎一顿吃喝,便与陆炳海阔天空吹了一通,更是定下就在九月重阳节后大摆婚宴,然后摇摇摆摆出门而去。
次日大早,后院绣房内,陆兰贞听说昨日欧阳必进前来说亲,父亲已经定下大事,不由粉脸羞得通红,拉着鸳鸯的手问东问西,一会说自己是不是变胖了不好看了,一会又说自己的脸是不是不白了。
鸳鸯却是知道小姐的心思。前些天那严府传来消息,说是白莲教徒李天照暗杀严鸿,却误伤了胡晚娘,晚娘香消玉殒,严鸿因而娶妻无碍。这当然是好事。可严鸿、张青砚玩的那点花样,又如何瞒得过锦衣卫的眼线?陆兰贞自也知道,严鸿其实是把他这正妻诈死埋名,给弄到城外庵堂中去了。
从本心说,兰贞并不是很满意这种结果。留着那前妻胡晚娘在庵堂,难道不是个祸害?但她也知道,若是强行驱逐晚娘,怕是伤了爱郎的心,今后对自己实为不利。这踌躇之间,便忍不住东想西想了。
鸳鸯只得在旁好言安慰道:“小姐又不是没见过那胡氏,论模样她可万不及您,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咱家还有老爷撑腰,严公子难道还敢惹老爷生气么?”
兰贞嘟着嘴道:“话虽如此,可是拿爹来压他,逼着他来疼我,又有什么意思?还是得想个法子,怎么能收住他的心才是。我只怕啊,这胡氏挨这么一刀,诈死一次,我只怕她在严郎心中,反而更留多了些痕迹呢。”(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章 陆炳教子
正自说着,有女仆来报,说老爷请小姐到书房去见。兰贞慌忙起身。等到了书房,与父亲见过礼,见二家兄长也在房中。
那陆家昆仲前者回家乡修缮祖坟,这二人也是一向胡作非为惯了,见修缮祖坟这么一大笔款子过手,就从中克扣了一些,又报了花帐。只是陆炳是何等样人,他儿子玩的手段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结果两人被陆炳好一顿家法收拾,这段时间更是连门都不大敢出,不知道今天把自己三人叫来要做什么。
陆炳见了爱女,脸上神情略微缓和了一下,心中却不由浮现出早亡爱妻的模样。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陆炳对陆兰贞爱如掌上明珠,一想到这爱女即将嫁入别人家中,从此成了他人的妻子,心里便觉得难受。可是小阁老诡计多端,徐阶户大人多,若是婚事耽搁,只怕又生变故。因此他也顾不得寻常礼节,硬是定亲后就操持成亲,其中苦心也只有自己知道。
想自己半生操劳,如今富贵不输王侯,然爱妻已逝,种种享乐又与她何干?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女儿嫁的风光一点,日后日子过的幸福,便算是自己对爱妻的补偿吧。
今日欧阳必进前来,商定了婚期,这桩大事也算快要了结。他便把子女三人叫来,准备宣告此事,再厚给一笔嫁妆,让爱女高兴。然而等女儿一来,想着从小养大的女儿即将嫁人,陆炳心思又蒙上一层阴影。还是觉得心头肉被人摘去了。他百感交集之下。长叹一声对兰贞道:“丫头。过来给爹捶捶背。”
兰贞乖巧的应了一声,站到父亲身后,用粉拳轻轻敲打着父亲那宽厚结实的脊背,陆炳闭目微笑,半晌道:“好丫头,这手法真不错。可惜啊,以后就是别人的人了,爹爹再想让你捶捶背。也只能在梦里了。”
兰贞鼻子一酸道:“坏爹爹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让女儿心里好生难过。要不然……要不然我先不嫁了,在家中侍奉爹爹就是。”
陆炳道“好丫头,有这份心,爹就知足了。可是不能因为爹,误了你的青春啊。你是不知道,你和严鸿的事,徐阶那边得了消息,不知道要做何反应。爹只怕夜长梦多,再生变故。索性便来个快刀斩乱麻。等徐家反应过来,也全都晚了。所以便是爹再舍不得。也得赶紧把你嫁过门去。方才,严鸿的舅公欧阳必进前来,两家已经商议好,就在九月里成亲。至于这六礼之道,按部就班走着就是了。”
兰贞道:“爹爹若是如此为难,还要得罪徐家,不如女儿就不嫁了。留在家中侍奉爹爹,让徐家的丫头去做鸿郎的夫人好了。”
那陆绎在边上听着,他却是个不会看风头的夯货,插嘴道:“是啊爹爹。为这事得罪徐家不值,不如就让妹子先侍奉您几年,等过两年再提婚嫁的事。若是严老翁不幸身故,这门亲事就还得再掂对掂对。”
话没说完,陆炳虎目一瞪道:“混帐!你还有脸说话?连祖宗都敢欺瞒的畜生,若不是你妹子大婚在即,我不想闹笑话,早就打断了你的狗腿!少要多言,滚到一边!老夫平日不惹徐阶,可不是说我怕了他!如今为了兰贞的婚事,我倒要与他争上一争,看他能如何?如今连庚贴都过了,哪还有反悔的道理?谁敢再多言多语,就自己滚去领家法!”
骂完了自己的儿子,陆炳又看向女儿道:“不知害臊的丫头。你看。人还没过门,连鸿郎都叫上了,要是不让你嫁,不是坑了你?放心吧,你不但要嫁,还要嫁的风光,嫁的有面子。实话告诉你,丫头,你既然要嫁给严鸿,皇伯父早已有言在先,准备借半副銮驾给你,这排场,比嫁公主都要热闹几分呢。”
兰贞可知这事不是什么小事,尤其父亲还想得个爵位,于这些事上更要注意,急忙道:“爹爹,您若是用了那銮驾,会不会被言官们参奏僭越。为了女儿的婚事,爹爹已经费尽心血,若是为了这事再让爹爹遭受参劾,女儿便大大不孝了。”
陆炳哈哈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不就是弹劾么,随他们去吧。爹爹说起来,已经好多年没让言官联手弹劾过了,这回也让爹爹过过瘾。放心吧,能怎么样?这是你皇伯父愿意借的,有他为爹撑腰,一群言官,动不了爹的根基。再说提拔之前,先挨一顿申斥,也是常有的用人之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你不必在意。爹今天把你们叫来,是想把嫁妆的事说清楚,免得将来这两个畜生夹缠不清。”
嫁妆二字一出,陆兰贞只是满脸羞红,陆家兄弟俩却是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他们也知,自家老爹蒙皇恩赏赐,以及借权柄发财之余,坑蒙拐骗,捞的不义之财实在不在少数,这巨万家财如何分配,妹子的嫁妆要斩去多大一块?这可是关系到老爹百年之后大家终身幸福的事儿啊!
陆炳如何不知道自家儿子的心思?他暗自冷笑,拿出一本帐簿道:“这就是此次你的陪嫁帐册,先让你两家兄长看看,免得回头说你夹带。等会你再看,瞧瞧这些陪嫁满意不满意,若是不满意的,你只管要。”
陆家昆仲拿过帐簿只看几眼,便叫道:“爹!那知味轩是您撑起来的,怎么过到了妹子名下。妹子别翻脸,我们不是跟你争,是这样的买卖你可看不住啊。”
陆炳冷哼道:“没错,要你妹子独力来撑知味轩,确实为难了点。知味轩这买卖乃是为父半生心血,将来为父不在了,你们两个狗头难道看的住?在我看来,也只有纯臣能继续维持。给你妹子做嫁妆,便是交给他打理了。还有这酒庄、解库、酒楼,全都给你们夫妻打理。”
陆家昆仲在旁边听着,只觉得有人拿刀在心头狠狠捅了一刀。这京师的铺面,都给了妹子,自己两兄弟将来难道喝西北风?
陆炳似乎看出他们心里想法,哼了一声道:“我还没死呢,哭丧用不着这么早。京师里的铺面给了你妹妹做陪嫁,老家的铺面却归了你们两兄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两人暗想:老家的铺面能和京师的比么?再说,京师里富贵之地,老家那边穷乡僻壤有什么好玩的?想到此,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陆炳不理他们,继续道:“花红彩缎,首饰头面,这些都不算稀罕,没什么可说。为父这里,有一副王羲之的真迹,也随你陪嫁过去,贞儿你欢喜不欢喜?”
兰贞道:“女儿自然是欢喜。可是那字帖是爹爹心爱之物,女儿怎么好带走?”
陆炳道:“这副字啊,不是给你的,是给严阁老的。他是当世书法大家,最喜欢临摹字帖,你把这个送上去,他一定欢喜。至于爹么,这字看了这么多年,也早看烦了,正好换一副。”
他嘴上说的洒脱,实际上几个子女都知道,当初为这副书圣真迹,陆炳用计设局,其中牵扯了好几条人命,才把东西弄到手里,绝不像他说的那般无关紧要。现在连这东西都做了陪嫁,为这个女儿简直是贴上了老本。陆家兄弟只觉得眼前发黑,向兰贞乞道:“好妹子,你跟爹说说,给我们留点吧。”
陆炳道:“闭嘴!你妹子嫁过去若是陪嫁少了,不止她没面子,连老夫也无光彩,自然要多给些才是。还有为父在京师附近有些田产,也一并归到你的名下,日后算是你夫妻的产业。”
兰贞看着这帐册,暗道:自己这份陪嫁便是皇亲国戚出嫁也比拟不了,于整个大明朝,怕是都有望拔个头筹。忙下拜道:“女儿多谢爹爹。”
陆炳道:“只要你高兴,一切都好。爹爹便是花多少钱,也都情愿。成亲是大喜事,可不许再耍性子。你要记住,若是严鸿那小子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爹,爹保证动手剥了他的皮!”
陆炳又看了自家俩儿子一眼,道:“如何,你两兄弟还有什么说的?”
陆绎如丧考妣地道:“爹,我俩就算还有什么说的,您老人家肯听么?反正都是您的孩儿,厚此薄彼,我们也没办法。”
陆炳叹息一声:“畜生,你两个终究是不懂爹的一番苦心。不错,我陆家确实富贵一品,然而这富贵是靠为父在天家面前的三分薄面挣来的。他年为父不在了,谁来与你们撑腰?你们在科举上又都没甚出息的,他日就算给你们留下许多钱财,也是怀璧其罪。那班儿清流文臣,越发瞅你们不顺,寻个错字,别说家财保不住,我看连命都堪忧。这严鸿,你等瞧他不学无术,可他破安定门案,招徐海,灭山东白莲,抚佛郎机人,大破倭寇,这种种奇功,他年不过二十余岁,却一一作出,他日前途未可限量。把家财给你妹子,让严鸿看着,你兄弟俩日后也有照应。为父这是狡兔三窟,未雨绸缪,全然为了你两兄弟好,你等却如此不知趣!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