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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生猛大章鱼     大明鹰犬txt下载     大明鹰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五章 翠翘委地

    次日,以潘启德为首,江南六大家的头面人物,雇了一班吹鼓手,吹吹打打,来见严鸿与胡宗宪。见面后先是施礼,然后就说,自己几家昨日盘帐才知道,从嘉靖三十五年开始,就忘却了缴纳商税。想自己这几家都是诗礼传家,一等一的良人,怎能做那偷漏税款的事?实在是手下该死,漏缴赋税,特意前来把欠税归还。

    胡宗宪明知对方说的都是鬼话,自也不能当面点破,大肆夸奖了众人一番。又设下酒席款待,宾主尽欢,潘启德等人又捐献纹银五万两,犒赏灭倭有功人员,胡宗宪则手书了积善之家几个字,送与潘启德。

    这六大家一交税,便成了风向标,其余的人,可就不敢再像以往那般稳当。说起来,六大家即使不是杭州最有钱的人,也是杭州底蕴最深厚的人家。连他们都缴税了,自己又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不交?再说细算一下,三十税一,虽然总额度不少,但若是因为这点钱被小阎王惦记上,往家里扔几副铁甲,那就得不偿失了。

    一时间,杭州士绅踊跃完税,知府衙门、布政使司、乃至总督衙门都人满为患,书办文员忙的手忙脚乱,也堪称大明奇观。

    一连过了近半个月光景,这股完税风才渐渐刮过去,严鸿这一日正想找胡宗宪询问,几时去收拾李文藻.不想有门上人来报,说一个妇道求见,等到出门去看时,却见正是王翠翘。只见王翠翘面色憔悴。身边跟着几个健壮婆子。再往后是十几名矫健的汉子。还抬着几个箱笼。那随身抱着孩儿的绿珠,却不曾见。

    一见严鸿,王翠翘眼圈一红,叫了声:“阿弟。”却是一步上前,扑到严鸿怀中痛哭起来。

    自那日画舫一会之后,胡宗宪一怕夜长梦多,二怕舟山的群贼生变,打发汪直、徐海秘密出杭州。返回舟山,整顿部众带往东藩、香岛,不要在杭州附近驻扎。王翠翘自然也随夫前往。严鸿见她如今到此,情知有变,忙道:“姐姐别哭,有话进房说。”便这样拥着王翠翘回了卧房,至于那些丫鬟,长随,都被领到了其他地方宿下。花耿二女也知,这个所谓的姐姐。只是个金兰姐弟,本身是上行院出身。模样身段都如此出挑。如今与自己的男人搂抱成一团,哭的梨花带雨,惹人生怜,心里不住泛酸。

    等到进了卧房,王翠翘坐在椅上,用袖子轻轻擦着眼泪道:“是姐姐一时孟浪,兄弟见笑了。”

    严鸿道:“姐姐,不必客气,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海上出了什么变故?姐姐只管说来,有什么委屈,小弟帮你出头。”

    王翠翘闻言,又忍不住珠泪滚落,半晌才道:“兄弟,你自不知,姐姐如今是无家可归,若是你这里不可收容,姐姐便只好流落街头了。”

    严鸿闻言大惊道:“这是何故?难道是姐夫与姐姐生了什么不快?待我这就出海,去找姐夫问个清楚。想当初姐姐为他受了那许多苦,怎的今日,他还能把你赶出来?”

    王翠翘摇头道:“如今的舟山岛上,估计正在大办喜事,你去那里,是要去讨喜酒么?”

    原来他们夫妻随汪直返回舟山后,汪直先是宣布朝廷招安的圣旨,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官家人,以后这些儿郎也就成官军,头目皆成了官佐。他释放了之前一直被扣押的人质指挥使夏正,更厚给了一笔银钱,送他返回杭州。这夏正原本闻听汪直被拿,心道自己是九死一生,还不知道要被倭寇如何残酷杀害,只是打定主意,咬紧牙关,千刀万剐也绝不皱眉,不可失去朝廷三品武官的威仪。不想时来运转,汪直居然获释招安,自己也落了一笔横财。

    跟着汪直在舟山开始了内部整肃。李玉龙其时伤势初愈,说了几句怪话,要求不受招安,继续当逍遥的海盗。没过两天,就有李玉龙的亲信出首,告发李玉龙勾结陈东、叶麻,以及松浦藩欲篡位自立,汪直也不问青红皂白,一声令下,就将自己这个外甥拿下斩首。

    后来又一番搜检,果然还真找出了一些证据,甚至还有一名松浦家的信使,就藏在李玉龙的水寨中。这一下便是板上钉钉,成了铁案。李玉龙这一完蛋,整个五峰的少壮派也大受打击,也没敢提继续为寇,不受明庭节制的话。

    就在这时,汪直忽然召见徐海,提出要与徐海亲上加亲,招徐海做自己的女婿,把汪伊人嫁徐海为妻。又说绿珠这几年来,风风雨雨,在徐海身边伺候,没功劳也与苦劳,怎么也要给个名分。他先是认了绿珠做义女,接着便要徐海以伊人为妻,绿珠为妾。要说徐海与汪直年龄相仿,论起下海的资历,徐海尚在汪直之前。不过现在汪直已然是两洋无冕之王,徐海则算一路诸侯,这般婚姻,倒也门当户对。

    严鸿听到此,怒道:“汪五峰安敢如此?你本是徐海的妻子,又是我的姐姐,他这般安排,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这便去舟山岛,搅闹一番,汪伊人前者也曾引诱于我,我索性向汪直讨了她来做小,看汪五峰有何话讲。”

    王翠翘一直以来是徐海的妻子,可是老船主的爱女,又怎能给徐海做妾?既然汪伊人做妻,则分明是要顶了王翠翘的地位。严鸿想这办法,倒也是个釜底抽薪的主意,汪直既然受了招安,便也要受朝廷的羁縻,难道他真敢与自己翻脸?而说起来自家是四品高官,天家钦差,相府长孙,娶汪直这个草头王的女儿做妾,名分上倒也并无不妥。

    王翠翘却道:“兄弟不可如此莽撞。这事,其实徐郎开始也不肯答应,还是我要徐郎应下的这门亲事,兄弟现在去闹,反倒没了道理。”

    见严鸿不解,王翠翘道:“徐郎此次收拢了陈东、叶麻的人马,兵强马壮,较之老船主的声势,也只略逊三分。自来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若是彼此不成姻亲,便是仇人。可是只要战事一起,海上狼烟滚滚,开海的事就做不得,兄弟你的一番辛苦不就全白费了?再说老船主威望极高,徐郎部众并未真心归附,真若火并起来,我怕徐郎也是有败无胜。”

    当初海上情形,最强的乃是汪直,其下是徐海、陈东、叶麻,另有许多虾兵蟹将。其中陈东、叶麻联手,能与徐海勉强扯个直,而且两方不睦,彼此明争暗斗,汪直坐收渔人之利,稳坐老大宝座。后来徐海招安后,其部众未被陈东、叶麻瓜分,便是汪直在其中推动徐海部将保持独立。而后徐海的队伍能迅速扩张恢复,也有汪直扶植的成分。

    可是如今,徐海吞并了陈东、叶麻两部人马,一下子成了与汪直平起平坐的势力。再加上,徐海对陈东、叶麻是用阵前倒戈,背后捅刀的法子。虽然说起来这手段直接救了汪直的命,可徐海今天能用这法子对付陈东、叶麻,明天难道就不能用来对付汪直?因此上,汪直对徐海的忌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若是放在以前,徐海这般造成威胁,老船主早就下手硬吃了。但现在大家受了朝廷招安,再要火拼一场,那是在抽朝廷的脸,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汪直才用了这婚姻之法加以约束。若徐海不肯听从,那就等于公然驳老船主的面子。

    虽然徐海与汪直相比,更善于作战指挥,可他的部队比汪直少得多,新收的陈东、叶麻诸部,只是因为家眷被拿,不得不归顺,不能保证忠诚。如果与别人开战还好,与汪直开战,只怕到时候五峰旗一亮,别说那些新附部队,就是老部队里,都会有不少人反水。火并的结果,也是十有八要败。

    严鸿听到此,不禁沉吟。看来这汪直虽然受了招安,并不甘于只在朝廷约束下作个打手,对海上权势还是看重得紧。王翠翘又道:“前番海上大战,你姐夫袭击陈东、叶麻的老营如此顺利,也是老船主在二人的部队里安排的细作,将老营的位置通报。又亲自引航,避开了礁石阵,更是在留守部队里带头哗变,才能胜的如此轻松。直到那时,我们才知老船主原来在陈东,叶麻的队伍里早就埋伏好了细作。这么一看,你姐夫手下又该有多少老船主的细作?别人不说,单说那绿珠,我一向视之为心腹,没想到她,也反水了。”

    严鸿还记得当初下江南救徐海时,那个在自己眼前宽衣解带,一说谎就眼睛眨个不停的小姑娘,怎么连她都反水?

    王翠翘道:“许是那次,我在船上勒逼的她过分,如今她已经是投到老船主那边了。否则老船主也不会出头替她做媒,还把她收为义女。形势比人强,我除了让徐郎点头以外,还能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六章 五峰报恩

    “那他们也不能赶姐姐离开啊。”严鸿道:“汪五峰即便再强梁,岂能如此欺人!”

    王翠翘道:“那汪伊人的脾气你莫非不知道,她嫁过来,只能做正室娘子。那我沦为妾室,与她又该如何相处?再说了,我若是留在徐郎身边,徐郎是念旧的人,汪伊人就要受冷落,汪直又如何能容忍这等事?因此他打发我来为兄弟你带几句话,并跟着你到扬州,捉拿李文藻,也算是为我出气。兄弟啊,你记清楚了,老船主他从没说过不许我陪伴在徐郎身边,甚至连要我做妾都没说。他只说要汪伊人为妻,只说要我来扬州,随你捉拿李文藻。这话冠冕堂皇,你便是赶到舟山,又有什么话说?可是,我若是不知死活的回到徐郎身边,只怕那老船主自有手段,让姐姐我变成一具无名尸。”

    严鸿勃然道:“他敢?既是汪五峰如此霸道,我也好叫他知道我的手段,他的粮食我卡一卡,船只上卡一卡,便有他的好受。别看他威震两洋,我可有大明百万雄师为后盾,惹恼了,我什么老船主小船主,叫他知道厉害!”

    王翠翘见严鸿肯为自己如此出头,心中一暖。她有件事没对严鸿说,那就是,她之所以主动劝徐海迎娶汪伊人,也是因为老船主提到这婚姻之事时,分明从徐海眼中看到一阵意动。自己与徐海患难夫妻,彼此之间十分默契,这等小动作如何瞒的过?

    看到那表情,她心中就是一痛。自己毕竟不年轻了。比不得汪伊人正值妙龄。乃是五峰之花。再者说,经过这一遭变故,汪滶声望大不如前,如今岛上的老小,多不服他。而汪直发妻所生的亲生儿子,之前一直在大明生活,未曾经过海上风雨。另一个日本小妾生的儿子年方幼小,而且体弱多病。汪直也没想过把这两个亲生子培训成海盗。

    如今汪直得了官身,同时又是一方诸侯。徐海毕竟也久在海上的一方之雄,如果成了汪直的姑爷,那么他接手五峰基业,也是名正言顺。这种诱惑,他如何不动心?

    可是这个口头上叫过自己几声姐姐的美少年,却肯为了自己和老船主翻脸。要知他在开海这事上,几乎投入了全部本钱,这份情意,自己又该如何补报?

    想到此。王翠翘轻叹道:“兄弟,不可如此。五峰岛上众人新受招安。人心未附。所以肯归顺朝廷,全是汪直一力压制的结果。若是你再克扣粮食,处处刁难,汪直一怒之下,怕是复起为盗。这事里,你也算半个保人,若是闹砸了,便是有严阁老护着你,也是不好交代。再说,倭寇复起,百姓遭殃,姐只问你,你可知赛昭君为何肯一头扑到王本固的怀里?”

    见严鸿摇头,王翠翘道:“这里的事,我是知道的。她家原本是个小康之家,衣食无忧的,结果那一年倭寇上岸洗劫,她家遭了难。除了她自己幸免于难外,全家上下都被倭寇杀了,等到倭寇退了,她便连父母都无力安葬,只好沦落到风尘里。因此王本固力主杀汪直,就是她赛昭君的恩人,她便肯拿身子和钱财来报答。这大明朝有多少赛昭君,又有多少比赛昭君还惨的人,谁又说的清楚?若是倭寇复起,江浙百姓流离失所,受害者何止百万,为了姐姐一人,要害百万黎民,你这是逼姐姐去死啊。”

    严鸿听到此,也知王翠翘说的有理,但看着她那副可怜模样,只觉得心中有股气愤难出。只得道:“姐姐说的是,可是这事,实在让人窝火的很。想我严鸿,连那巡抚、都御使都斗得,难道还要在汪直手上吃亏?”

    王翠翘道:“也算不上吃亏,你且听汪直让我给你带的什么话。第一句是,这一遭的事,他只感谢小相公,不谢胡宗宪。二句是,听说小相公有条夷船损失,业已查明,乃是李家人买去,给了陈东,用来炮打磐石卫。只是磐石卫城墙坚固,有了夷炮也没能轰开。老船主说这事因他而起,要赔三艘夷船给小相公,各色火器火药参照损失那艘船备办。三句是,一百五十万银子的事,下面的小子做的不好,只想着万岁,没想着小相公,这不是五峰岛人该有的作为,今年之内,定要筹一笔款子,解送到严家,供小相公花销。还有第四句话,他有一口箱子,箱子里有些物事,小相公或许用得着,老船主送来,小相公愿留愿毁,悉听尊便,。”

    说到这,王翠翘的脸忽然一红,又说道:“最后一句是,小相公与王翠翘千里同行,只得金兰之份。汪某向有成人之美,今日让王翠翘随你到扬州雪恨,一随你二人心愿。”

    严鸿听着这几句,心里还真舒坦了些。看来汪直倒不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而是把事想差了。他以为自己对王翠翘有非分之想,因此这一次算是一举两得。至于他只谢自己,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汪直是力压两洋的狠人,能得他的感谢,这便是一份天大的好处,日后严家的船如果想出海,只要提起这份交情,汪直就会保障严家船只的绝对安全,而且不会收一个子的税。若是有什么买卖上的问题,汪五峰也会全力支持。毕竟如今的大明朝影响力只在两京十三省,等到真出了海,便是圣旨,也未必如汪直的话管用。

    看王翠翘的娇羞模样,严鸿只觉得心头狂跳。在他看来,像王翠翘这岁数,正是鲜花最娇艳之时。可她如今又是这般情形,自己若是和她做些什么,岂不成了趁人之危?转念一想,已有分较,道:“姐姐,我看你身边也没什么得力的人手,回头我把赛昭君调来,伺候姐姐饮食起居就是。”

    王翠翘此时把心事诉说出来,心情也略好了几分,强笑道:“把她调过来,你舍得?”

    严鸿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可没想过收用她,只是看她可怜,不忍她落到汪五峰手里,才开口讨要而已。未曾有过什么非分之想,若不是她自己不肯走,我早给笔钱,让她走路了。”

    王翠翘道:“那便好,那几个婆子和随从,都是徐郎和我的心腹,倒是信的过的。如今姐姐的家当,也只剩下这十几个人,外加那些箱笼了。里面算是点积蓄,汪五峰也不忍见我太过寒伧,于钱财上,倒是让我拿了不少,我寻思着,过段日子,他还会把天赐给我送过来,让我们母子团圆。毕竟留那孩子在眼前,汪伊人不高兴,害了那孩子,他们又不敢。可怜姐姐如今两手空空,兄弟不会嫌弃吧。”

    严鸿道:“姐姐说的什么话?若是姐姐肯的话,小弟养姐姐一辈子。”说完这话,又觉得太过暧味。王翠翘倒是十分大方道:“既然如此,那姐姐可就要赖上你了。”

    她又拿出一口小木箱子,“喏,这就是老船主第四句话里面说的东西。我和徐郎也往里面放了些。这东西早就该给你了,只是未曾凑齐,这回总算是凑个齐全,你且看看吧。”

    严鸿打开箱子,见里面有书信,有帐簿,有些手札之类。拿出来细看才知,却是严家这些年,沿海走私的证据。罗龙文善于制墨,他制造的墨远销东洋,若是不走私,这墨怎么过去的?严世蕃见钱就抓,这走私贸易的事,哪回也没少了他。

    何况严世蕃胆大,什么生意都敢做。一方面海盗的贼脏,他敢大量吃进,转头转卖;另一方面他敢将沿海军卫的军械卖给倭寇,以换取利润。这种事若是闹大了,那便有资敌的嫌疑。军卫上的战船、佛郎机等等,严世蕃全都敢卖。这里面便有他指使军卫中的军官,卖军械给倭人,然后如何分润的手札。

    而销售的对象除了一般倭寇外,甚至还有九州的日本大名,松浦、大友、龙造寺、岛津等几家都在其中。这些证据若是落入政敌手中,严家就逃脱不了一个勾结外蕃,蓄意谋反的罪名。

    见严鸿面色几变,王翠翘道:“你也不必担心,这些本是徐郎与老船主当初备下,用以防身的物件。可是经过这事,老船主想明白了,这玩意拿出来,无非是个同归于尽,保命万万保不住。还不如送给你,彼此做个人情,你只管随意处置就是,世间除了眼前这箱,再无类似的物事在。”

    严鸿先是不住称谢,接着直接取来火烛,将这些证据付之一炬,看着它们全都变成纸灰,这才长出一口气。

    等到晚间时分,在卧室里备办了一桌席面,严鸿、花、耿二女陪着王翠翘吃喝,连带说些笑话,哄着王翠翘开心。王翠翘看看天色,忽然幽声道:“此时此刻,怕是舟山那边也在办喜事,徐郎正在被一众头目拉住,劝酒劝个不停吧。”

    严鸿见姐姐又想起心事,想要宽慰,却一时也想不出合适说辞。花月仙却道:“姐姐,你也不必想那么多,男人啊,有几个像老爷这样的好人。妹子我也是个苦命人,也是遇到老爷后,才有了好日子过。您也就不要多想,以后咱们安心一起过日子,保证比跟着徐海过的好。”(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下扬州

    见严鸿要急,王翠翘又道:“你这傻小子,真是的,平日里缺德主意恁多,把那些名门巨贾哄的团团转,可是你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越是这样好,我越是觉得配不上你啊。我的来历你家里又不是不知道,单是罗龙文那一关,你怎么过?再说了,嫁到你家做个姨娘有什么好的?一举一动都有规矩管着,无数双眼睛看着你,活活把人累死。”

    她在严鸿脸上亲了一口,道:“你看现在多好,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闹就闹,想和你疯,就和你疯。可是要在相府呢?白天想和你亲近亲近,都有大妇管着。也许就因为亲你这一口,就挨了家法,又有什么意思?我认识字,会管帐,给你当个内记室绰绰有余吧。”

    她本就出身大户人家,后又在上行院受过系统训练,能写一手好书法,更有数算之能。徐海偌大基业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当一个内记室自无问题。见严鸿点头,王翠翘道:“对吧,我就给你当一个内记室好了。等在扬州报了仇,我就在扬州住下,为你经营着一份产业,等到将来江南开埠,你便能大赚一笔。再说,我有句话,你不要生气,若是徐郎将来没了容身处,有一份产业,也能供他下半辈子。你若是想我了,就来找我就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什么都依你。”

    严鸿见她心意已决,又想到,多了这么个精明强干的秘书,也是不错的事。尤其这办公室诱惑。也别有情调。他当即笑道:“既然如此。我这正好有三千盐引。送给翠翘你,做个本钱吧。”

    王翠翘也不客气,点头道:“那我就且收下它,有了这个,再夹带私盐,也方便许多,这次去扬州,咱们还有从那盐商身上狠斩一刀。再弄些盐引回来。”

    她当初在扬州,受过盐商张半城的欺辱,后又被张半城逼的逃亡,这才遇到的罗龙文,而后结识徐海。这次下扬州,除了对付李文藻,也要收拾张半城。这张半城当初曾有狂言,老子有七万三千张盐引,皆是淮北盐,凭这些盐引。慢说是你个小娼妇,就是金枝玉叶。我也骑得。这次下扬州,王翠翘心里已有个计较,怎么也要为这坏弟弟弄出五万盐引,哪怕有朝一日不做官,也能让他继续享尽富贵。

    严鸿与王翠翘厮磨了一阵,起身去找胡宗宪辞行,赛昭君红着脸进来,收拾屋子。王翠翘倒是十分大方道:“赛昭君,我也不怕你知道。严鸿昨晚宿在我这里,我们两个做就是你想的那事。你是不是眼热的很,也想来卖弄一下你的本事?”

    赛昭君吓的急忙跪倒道:“奴婢不敢,奴婢自知身份,不敢跟您争宠。”

    王翠翘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端详了一会道:“还别说,长的真不错呢。在这行里,我其实算你前辈。其中的辛苦,我很清楚,不会刻意为难你。不过你也不要想着飞上枝头的事,我告诉你,你还不配!今后好好干,我给你个好出路就是。阿鸿身边有两个伴当,号称叫什么黄河双侠的,和他算是患难与共的老班底,还以弟兄相称,日后说不定有大造化。你若是伺候的好,我就让阿鸿做主,把你配了给他们中的一个,也是个好归宿。你若是胡乱妄为,我便让阿鸿把你发到营妓那里,给几千个熬大营的苦哈哈泄火,明白了么?”

    赛昭君被这一天堂一地狱的命运弄的体如筛糠,急忙磕头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了。”

    偏房里,云初起和叶正飞刚刚为兵法厉害还是火器厉害的争论,又一次打得彼此鼻青脸肿,正在一个抹鼻血,一个裹手腕。忽然间两人都连打几个喷嚏,一时间鼻血、伤药喷了一屋子。两人对视一眼。云初起道:“古怪,古怪。”叶正飞道:“许是哪个娘子想我叶某,不过你云大哥为何也这般?”

    那总督胡宗宪见严鸿告辞,说要去扬州捉拿李文藻。他倒也不挽留。只是提出,扬州那边实在是没找到李文藻确切下落,甚至到底李文藻还在不在扬州,也不敢完全断定。虽则有些蛛丝马迹说李文藻一党似乎在扬州,可视按照常理判断,先前李文藻既然去了台州,现在他似乎却也没有到扬州自投罗网的道理。其宗族如今有些落网的,也都说不出他的具体下落。一种可能,是怀疑扬州城中,有人对他庇护,而扬州又是国朝中第一等富庶聚集之地,整个大明朝最有钱的团体:盐商,其中翘楚都聚在扬州。这些人家财雄厚,实力庞大,军兵总不敢去强自搜查抓人,因此便是个僵持局面。

    他这样说,也算是在为自己摘清关系,不希望严鸿因为没有立刻逮捕李文藻的事情记恨自己。见严鸿不曾着恼,胡宗宪暗出一口气道:“我这里为公子准备了一千儿郎,在扬州还驻扎着一营的浙兵,还有我家柏奇三儿率领的五百标兵。便是灶勇三营齐反,也弹压的住。只要李文藻真在扬州,便绝对跑不了。”

    负责扬州保卫的,原来就是扬州的卫所,可是后来卫所糜烂,不大靠的住。这些盐商有钱,自然更怕被抢,先是集资修建了内城墙,后又出资编练灶勇三营,以煮盐的灶户为募兵对象,加以操练,所需军饷,也是主要由盐商承担,指挥权则在官府手中。

    由于其三营兵马的军饷是盐商支付,因此调他们到外地打仗的可能性也不高,基本属于是扬州的警备力量。其军械装备,倒是不弱,编制为三营九千,实兵约七千左右,也属于江南一支有名武装。虽然名义上由朝廷指挥,但盐商对这支队伍的控制力度也很大。

    严鸿对此却毫无担忧。现在是太平盛世,又不是军阀混战,老子是皇命钦差,捉拿天家御笔点的罪人,谁敢阻拦?这些盐商莫非想造反么?而且随身浙兵连五千真倭都灭了,三营灶勇还放在眼里?再加上标营,怕个几把毛!因此他大喇喇道:“若是大张旗鼓,只怕打草惊蛇。还是让大队随后出发,打起钦差仪仗,我轻车简从,先去访查一番。”其实李文藻到底能不能拿到,他也不是完全有谱。只不过既然朝廷的圣旨已经下来了,那么大摆威风,杀鸡吓猴,总是要闹腾这么一下子的。

    胡宗宪担心严鸿安全有失,先是调了骆尚志带五十名浙兵随行,严鸿又带上杨大业及魏国公家丁中的好手二十名,并曾石方等人,共一百五十人为前站,其他大队则随后打钦差仪仗前进。要说这一百五十人,作为军队是小部队,但要微服来说,也不是股小数目。他们也分做几队,有的扮做镖师,有的扮做卖艺人,有的则扮做脚夫等。

    严鸿则是年轻富商的打扮,身边黄河双侠,严峰、严复,花、耿二女,王翠翘、赛昭君主仆,又有王翠翘的几个跟班,曾石方父子及温州武林豪杰中的精锐等,一共六十余人,携十几只箱笼,乘漕船直奔扬州。其他各队则在前后保驾。

    古诗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严鸿如今腰缠何止十万贯,至于骑鹤么,严鸿表示,骑美人比骑鹤要舒服多了。花、耿二女虽然见严鸿与王翠翘打的火热,心中有些吃味,但想到自己不是正牌娘子,再说王翠翘那风情,自己也实在比不了,只能认命。只是轮到自己姐妹时,就使出全身解数,恨不得把老爷榨干才好,免得便宜了那王翠翘。

    倒是王翠翘颇为宽宏,时不时把严鸿赶去陪花、耿二女,又对她二人道:“我的身份,你们也知道,与他胡混是行的,若说进门,万万不能。你们也不必防范我,倒是要小心啊,这扬州自来出瘦马,要是阿鸿被瘦马迷住,买上几个带回家,你们可就哭都找不到地方了。”

    二女闻听,皆点头道:“姐姐所言甚是。”只是转过头去,二人私下里言道:“瘦马外寇虽要提防,王翠翘这等客兵,却更要防范,否则老爷早晚被勾了去。”

    众人这一日来到扬州登岸,曾石方在温州做私盐生意时,也曾到扬州拜过同道,于这里倒是颇为熟悉,因此倒是充当起了向导。那些乔装保护的人,都混在人群里随行,严鸿本队人数约有六十多人,可是扬州此时乃是户口百万的大城市。往来商贾众多,他这一路也不算如何显眼了。

    这等繁华所在,客栈自是不缺,曾石方素日里往来都是住在四海客栈,与这里的老板甚是熟悉,因此引着众人到这客栈住下。牲口、行李存好,严鸿便寻思着访查访查李文藻兄弟的消息。但他又不是福尔摩斯,这寻访哪有这般容易?无非是先打听些民间消息,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那边曾石方已和老板聊了起来。这老板倒是个爱闲聊的,三五句话一过,就开起了话匣子:“我说曾大侠啊,你来了便好了。你再晚来几天,怕是那一家就有人就要跳了保扬湖,你是响当当的大侠,也便只有你能救他们了。”

    曾石方心道:我这个大侠几曾见义勇为过?真正是不知所谓。可是当着钦差的面,总不能自己落自己的台,只得说道:“纪掌柜哪里话来,曾某一介武夫,能做的了什么大事,你来看,”他用手一指严鸿道:“这是我家公子,我如今给他老人家当个长随,这才是真正有本领,有气力的人。只要他肯出手,什么样的麻烦都能解决,比我老曾强的多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两处

    严鸿斥道:“休要胡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姐姐,她们姐妹没念过书,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

    王翠翘道:“我倒觉得花家妹子说的挺对的,是啊,我要是活的太凄惨了,岂不是被汪伊人看了笑话?”她一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说道:“二位妹子,我想和弟弟说几句贴己话。”

    花月仙急忙拉了耿金铃出去,赛昭君已知自己被分给了王翠翘做使唤丫头,纵然心里再多不满,也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总比被钦差转手卖了,或是落到五峰商会手里好。此时进来,收拾了桌子,又送来了香茶。等到赛昭君退出去,王翠翘,起身关上房门,对严鸿道:“兄弟,今晚别走,陪我好么?”

    这话一说,严鸿只觉得耳边仿佛响了一个炸雷,本就因为酒气上头有些发红的脸,此刻更是红的如同关公,急忙起身道:“姐姐,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是月仙她们信口胡说,你别往心里去。天色不早,我该走了。”

    他起身方走到门前,不防王翠翘已经从后抱住了他的身子,两只如藕般的玉臂盘到他胸前,双峰已贴到了他后背上。此时已是夏季,彼此衣衫都很单薄,贴着身子,严鸿只觉得一阵口干,战意高昂。他强吞了口口水,呼吸禁不住粗了起来。

    王翠翘把脸也贴在了严鸿的背上,感受着那宽大的脊背,心中竟是有一种莫名的充实感:“兄弟,徐海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不管。但是他如今娶了正室娘子。娶了小妾。而我,则要为她们腾地方,要流落在外。我帮着徐海重振基业,可如今两手空空,只落下那二十个箱笼的钱财,我难道还要为他守着身子,等着他有朝一日把我接回去?”

    说到此,王翠翘的嗓音里又带了几分哽咽:“海盗人家没那么多顾忌。男人死了,女人改嫁是寻常事。女人也不是天生就比男人低一等,他徐海今日洞房花烛,享尽风留快话,我难道就该独守空房?我偏咽不下这口气,他今晚做得新郎,我今夜就做得新娘。你若是走了,我就出去,随便找个男人。”

    “姐姐……你醉了。”严鸿勉强道。他倒不在乎这种事,可是却怕这是王翠翘一时糊涂。到了明天又会后悔。到了那时候,二人又该如何相处?

    王翠翘猛然松开胳膊。后退几步,凄然道:“是啊,我醉了,我是醉了。我如果不醉,怎么会有这种痴心妄想?你是相府贵公子,前途无量的钦差,天子赐字纯臣的人物。我只是个被无数男人糟践过,那等腌臜地方出身,一个海贼家的弃妇。你肯给我碗饭吃,叫我声姐,我就该心满意足,又怎么能奢望你会对我这么一个老女人,有什么念想?是我自做多情,以为还能迷住你这样的公子爷。你走吧,我不能坏了你的名头。”

    严鸿回身,见王翠翘泪如雨下,语调凄凉,心中不禁血气奔涌。堂堂男儿,岂能见佳人如此!甚么道德文章,小阎王何曾有过这东西!他猛的上前一步,一把抱住王翠翘:“不对,翠翘!你不是没人要的老女人,你是上天赐下的宝物!是徐海有眼无珠,不能泼出命去留你在身边。若换我,便是跟汪直翻脸,也要护你周全!他不要,我要!今晚不是你留下的,是我趁人之危强占的你,你看!”

    他说着,一手扶住王翠翘的腰背,一手抄起王翠翘的腿,将她抛到那牙床之上。王翠翘边挣扎边道:“落到你这坏弟弟手里,我一个孤身女子,还能怎么办?在绍兴的路上,没能给你,今天我就全给你补上。”

    帷帐从如意钩上摘下,遮住二人身形,只闻阵阵床板咯吱作响声,身体碰撞声,忘情呢喃声,一室皆春。

    舟山岛上,此时灯火通明,热闹喧嚣。在聚义厅内,一身新郎打扮的徐海,已经喝的脚步漂浮,但还是被大小头目拉住灌酒。徐海了不得,今夜可是妻妾同娶,大小双收。汪伊人那模样,五峰岛上有多少好男儿惦记着?便是那绿珠,也是一等的尤物,要不是以往有王翠翘罩着,早被人连皮带骨的吞了。如今这么两个美娘子,都归了徐海,这干头目的心情不一,总归起来不离:羡慕、嫉妒、恨这五字而已。

    但是这是老船主拍板的事,谁又敢说个不字?只得化悲愤为酒量,挨个逮住徐海灌酒。汪直也面带笑容,来往敬酒,王宗其道:“五峰啊,这一回你得了官身,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等到过两年手头宽裕些,咱在家乡也得起几座牌坊,再盖几间义学,也算造福桑梓。”

    汪直哈哈笑道:“叔父,虽然这一次给皇帝的钱不少,但咱几时也不会穷到连修牌坊,盖义学的钱都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身份太小,说出去也没什么意思,再等等吧。”

    “等到何时?”

    汪直借着酒兴道:“等到你侄儿我,龙袍加身,面南背北!”

    王宗其被这句话吓的打了个机灵,道:“五峰,咱可不敢胡说。你这是酒吃多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叔父我年老了,耳朵背,什么都没听到。”

    汪直笑道:“叔父,您知道为什么您是长辈,可五峰轮不到您做主么?便是您胆子小,成不了事,怕什么?这里都是我的人,谁敢走漏一点消息,我就砍他的头来!再说我也不是说要和大明作对,我要做的是日本的皇帝!那里不过大明一省之地,诸侯纷起,彼此攻伐,正是天赐的良机。这回我在杭州坐牢,也算想明白了一件事,什么招安,什么朝廷,都是狗屎!连一省督抚说话也如同放屁,还有谁能相信?那严鸿严钦差,多么威风,可没有他背后的严阁老撑腰,谁卖他帐?而若没有手下这几万弟兄,他又怎么会为了救我,与王本固斗?唯一能信的过的,就是实力!只要咱们手里有兵有钱粮有地盘,朝廷便只好捏着鼻子说咱是一方诸侯,长官司,宣慰司,什么都行。咱要是没实力,便是想当个老百姓,也会被他们翻旧帐拉出来砍头!尤其严鸿让咱们收商税,这也是让咱们去和文官们作对,若是手头不硬,早晚被收拾了。我想好了,开了日本国,大家都有封赏,到时候和大明的天子来个半臣之礼,也不是不成。只是这事,目前不能让大明皇帝知道,咱每年该交的钱得交,该打点的得打点,等成了事之后,就让那些人来看咱的脸色!”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就是要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打个家业出来,将来有份产业继承。眼见徐海喝的够戗,他高喊一声:“徐和尚是我的女婿,我两个女儿还在洞房等他,大家不可再灌他酒了。”

    老船主发话,众头目不敢再灌,有两人扶着徐海,朝洞房走去。徐海边走,边偷眼回头,看向厅外那无尽的黑夜:“翠翘,你如今可好?严鸿公子一向对你礼敬有加,有他照顾你,你也不会过的多苦吧。等过几天,把天赐送去,让你们母子团圆吧。”

    次日清晨,严鸿伸了个懒腰起床,见王翠翘早已起身,正对着镜子打扮,严鸿走下床去,拿起梳子,径自为王翠翘梳理起那一头柔顺光泽的乌发。经历了昨晚,这姐弟之称,自然再难提起,只是说道:“翠翘,你真是个美人。”

    王翠翘也是阅尽风尘的人物,不知听过多少甜言蜜语,今日却被这一句寻常赞语,羞的脸一红。她抬手轻打了一下道:“你身为相府公子,怎么做起这伺候女人的活了?快把赛昭君喊进来,让她做吧。”

    严鸿笑道:“能伺候翠翘,我求之不得。赛昭君进来,怕是不方便吧?我倒没关系,只怕翠翘你面矮,不好做人。”

    王翠翘倒是一副无所谓模样道:“做都做了,还怕她知道?谁爱讲究谁讲究去,我就是要让人知道,我王翠翘不是没人要,连堂堂钦差,都被我迷的神魂颠倒,共效于飞。鸿弟,我知道你是相府的公子,又是朝廷的人,要在乎个名声,可是你放心,赛昭君这等人知道轻重,不敢胡说。来,你坐下,让我来伺候你。”

    她本来比严鸿大几岁,平日一副长姐模样,如今更多了几分夫妻间的亲昵。严鸿总算知道她当初为什么能名动扬州,让无数广陵子弟竞相争抢了。就单是伺候自己穿戴打扮,便显现出许多风情,忍不住抱住王翠翘道:“翠翘,跟我走吧。跟我回严家,我给你个名分。”

    王翠翘轻轻一打:“没个正经的坏阿弟。给我个名分?那天赐呢?难道说是你在绍兴路上时,在我这留的种?算了吧,这种事都知道是没希望的,何必拿来哄我高兴?”(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九章 禁脔谁窥

    在纪掌柜心目中,曾大侠那是何等样人?想当初山西、陕西两地的西商子弟斗殴,眼看就要出人命,还不是曾大侠联同本地的阎大侠、高大侠等人出面调停,才免了这场争斗。那得是多大的面子,除了丹阳邵大侠之外,谁还能比的上曾大侠?怎么如今曾大侠给人当长随,这位公子看着确实年少英俊,身边美眷不少,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高人啊,难道这居然就是能与丹阳邵大侠一般平起平坐的人物?

    严鸿笑道:“纪掌柜,莫听曾大侠乱讲,我是曾大侠的一个晚辈,奉家中之命,出行商。因怕出了闪失,请曾大侠护我平安。我在家中之时,就有个毛病,好管些闲事,纪掌柜不妨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事,若是银钱上的事,我或许能代为垫办垫办,也说不准。”

    纪掌柜倒也是个地里鬼,于街面上的事十分熟悉,加之热心,于这件事上本就想要出头,只是自身没这份本事,听严鸿问起,觉得这人纵然管不了,若是肯和曾大侠那说句话,说不定也能救下那一家来,便与严鸿分说。

    扬州城内要说热闹所在,保扬湖得算的上首屈一指。河岸两边,多有盐商大贾,修建自己的私人园林。这些盐商有钱,修的园子也是追求尽善尽美,不吝金钱,因此吸引得无数游人流连观赏。便有一家外来的人家,动了心思,在这保扬湖畔,开了间小小的茶馆。卖些茶汤饮食。后来又开了饭店。生意甚是红火。

    按说这是件好事,可坏就坏在这老板娘是位美貌的佳人,还是个寡妇。自来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开这买卖,少不得要出头露面,便有些闲人打上了这老板娘的主意。本来老板娘也是有靠山的,据说与扬州锦衣卫百户所百户萧人雄相熟,有锦衣百户的面子。还有些军余在那弹压,也没哪个无赖敢来撩拨。

    结果最近闹倭寇,扬州城内戒备森严,便是出城都大受限制。城内绰号叫做张半城的张永富员外闲极无聊,领着一干帮闲出来闲逛,正到这间茶馆饮茶。却一眼看中那位老板娘的爱女,那姑娘今年正值碧玉之年,生的清秀可人,如花似玉,一下子就把张员外的魂魄给勾了去。

    张员外差下人去打听。知道这家的男人当年也曾是锦衣卫中的百户,后来不知怎的犯了事。女眷还入过坊司。张员外却也不在乎这些过往,直接派人去下聘,说是要给自己的儿子做填房。彩礼只管张口决不还价,另外八箱八抬的陪嫁,按照最高规格准备,钱由张员外出。这家还有个小儿子,正在进学,张半城员外更是许诺,保这男孩一个举人前程。至于家中其他人,也全都搬到张家来住,由张大户来奉养。

    要知,此时商人的地位已经不像明初时那般低下。正德三年状元,嘉靖朝礼部侍郎吕楠曾在回答弟子问题时,说过:“商亦无害。但学者不当自为之,或命子弟,或托亲戚皆可。不然,父母、妻子之养何所取给!”而商人子弟可以做兵部尚书,可以做翰林院的庶吉士,谁还能说商人地位低?如今像张大户这等人家,等闲人想攀都攀不上,何况还是教坊司的出身?

    这家人里,出来做生意的只是二娘,正室娘子在家未出来。媒人一去,一提是过去做填房,是正妻,便说动了那家的正室娘子。可是没想到那小姑娘却死活不肯,寻死觅活的不嫁。

    那位老板娘也把自己的姐姐数落了一通,说早已打听过,张家两个儿子,妻妾成群,哪来的正妻位置?那媒婆说的三少爷,早已经死了,难道去做冥婚?分明是那张大户存心不良,估计是要效楚平王故智,名为娶儿媳,实则公爹截吃。至于什么接一家人去奉养,分明是存着大小通吃的心肠。那包一个举人功名,先不说在国朝较为严格的科举制度下,这种承诺可靠性几何。若是将来他玩腻了之后,翻脸无情,把一家子都赶走,难道还去找他要个举人?

    那正室一听,也知道自己把事行的差了。但是张大户眼见正途不通,竟转手拿出一份婚书,说那家的姑娘当初已经许给了自己死去的儿子,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便要花红轿子来抬人。

    严鸿听到此,心中已然猜出了八分,问道:“那户人家姓什么,纪掌柜可曾知晓?”

    纪掌柜道:“知道的知道的。那家的男人姓莫,叫做莫怀古,当年办差下江南,还在我这店里住过,可是一等一的好人啊。当年要不是他伸手相助,我那可怜的闺女啊……算了,过去的事不说了。真可怜,人一死茶就凉,家眷受此勒逼,旧日袍泽居然没一个肯出头的。萧人雄萧百户,算来还是与她男人有些交往的,可是依旧不肯出头帮忙。若不是这家的那位二娘有些见识,居然跑到丹阳邵大侠的别院门前去哭秦庭,怕是此时早被张大户抢到家里去了。”

    严鸿道:“甚么邵大侠,是说那邵方还是邵景,这哥俩能管的了这闲事?”

    纪掌柜闻听,急忙摆手道:“公子,说话谨慎些,邵大侠叔侄的名讳,可不是等闲能提在嘴边的。门下三千客,城南五尺天,邵家可不是等闲人家。家中养着那许多食客,都是一诺千金,重义轻生的豪侠人物,若是听你语气不敬,当心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您说的邵小英雄虽然武艺高强,可是我们这边提起邵大侠便是指叔叔。他虽然是丹阳人,可是在扬州也有别院,偶尔也来坐坐。按说凭邵大侠的名望,未必不能震住张半城,可奈何张半城这事上占住了一个理。那莫家的大娘子说,自家姑娘未曾定亲,可是那婚书上的签名,便是找了几个老夫子来,都说是莫怀古的手笔,混赖不得。邵大侠即便再了得,也不能强人所难啊。”

    严鸿道:“既然张大户的儿子早死,难道这日期上看不出问题么?”

    纪掌柜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几个老朝奉都说不是伪造,别人有什么办法?尤其最近闹倭寇,邵大侠坐镇丹阳练勇保境,也分身无术,只让手下送来个条子,说一定要按大明律行事,不可有恃强硬抢的行径,其他的事,他也不便插手了。后来听说是那家的二娘曾说过,她家丫头是许给那位奉旨南下的严钦差做小的,您想想,这不是瞪眼胡说么?严家那是什么人家,若真是与他家做小,还不早接过门去?再说又没个凭据,凭什么信?邵大侠那又偏生和严家有些不对,这事便不想管,免得落一个攀附钦差,阿谀权贵的名声。”

    严鸿道:“那既然如此,这家人怎么不去钦差行辕,去投递文书,请钦差来为她家出头?”

    “谁说不是呢?可是张家的人,看守极严,据说又买通了巡检,不让她们一家人离城。自从倭寇一起,这扬州城就盘查森严,没有路引,严禁出城。您说几时这么严查过路引啊,而那衙门里,早被张半城买通了,谁能为她一家几口开路引?我等虽然看事不公,奈何惹不起张半城啊。为个不知真假的事,去钦差衙门,弄不好挨顿鞭子,回来还要被张半城算计。这不看着曾大侠到了,就希望曾大侠出面,与张员外谈一谈,或许张员外卖个面子,就把这事放过了也未可知。”

    曾石方心里有数,张永富张半城这等富翁,又结交着官府,自己这等江湖豪侠,在对方眼里实在是一钱不值。便是讲打,对方的家丁护院多,还勾结着灶勇,自己整个雁荡派都白给。不过如今自己身份变了,靠着钦差这棵大树,就不把这土豪放在眼里了。当下道:“纪掌柜放心,这事既然我家公子知道,便不会放手不管,定然救这一家人脱险就是。”

    严鸿问明了莫家的居处,面沉带领众人,走出客栈,直奔莫宅而去。龙入海道:“公子,要不要拿您的腰牌,去把浙兵调来?或是调来标营。万一张家引来灶勇,只怕咱寡不敌众,要吃亏。”

    王翠翘笑道:“老爷子果然把细,不过放心,如今听说钦差要来,他们行事上多有忌惮,必不敢大张旗鼓,带兵来抢人。再说鸿弟只是去看看,也起不了什么冲突,不过张半城敢来夺小弟的女人,那便活该他倒运了。”

    严鸿道:“翠翘姐,你当初说的事,我记在心里,张半城不管有没有这事,我都饶他不过。”

    他二人如今已经明铺夜盖,肆无忌惮,只是称呼上,公开场合仍以姐弟相称,做个表面文章而已。不过这些亲随谁敢多说什么,只能当没听见。黄河双侠虽然看着有些别扭,但这种阴私之事,也不好过多干涉,再者又不涉及到大节,也只得睁一眼闭一眼。(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章 三会莫门

    这时江南风气开放,与北地不同,扬州更是属于敢开风气之先的地方。因此男女混行,也属寻常事。王翠翘、赛昭君与花月仙、耿金铃,都是姿色出众的美人,单独出来倒还不显眼,如今同时出现陪伴严鸿左右,引的路人注目。只是又看到那些身强力壮,佩带军械的仆役,便纷纷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这一行人径直来到保扬湖附近的富贵坊一带,巷首的一处宅院,便是莫家的住宅所在。只见两扇木门紧闭,门前围着一群人在说着什么,等到离近了,才听到一个婆子在门首处说道:“刘氏娘子,你这般藏头露尾不是办法。难道你家还能一辈子不出门了?当年这事,还是你男人做主订下的婚姻,三媒六证俱全,是赖不得的。快快开门,让我们把小姐接走,你们一家也到张家去享富贵。若是执迷不悟,抓破了面皮,到时候彼此没脸。”

    严鸿只见,在巷子外原来早放了一乘花轿,三乘软轿,一旁有轿夫、吹鼓手伺候着,看来只等着接人。再看门首,除了几个打扮的很是妖艳的婆子,还有十几条大汉,皆是身强力壮之人。

    见这院门未开,那妇人又道:“好一个没脸没皮的娼妇,果然是坊司出来的贱货。本就是被千人骑万人压过的表子,还拿自己当个公主看了?张员外抬举你们,给个正室娘子的身份不要,惹得张员外发恼,把你们捉到府里。便晓得厉害了。”

    眼见还不开门。那几个婆子又放声咒骂。语言污秽,难以入耳。严鸿将手一摆,喝了声:“与我打散了!”

    那些化装保护的人,未曾露面,只在远处张望。亲随的六十来人,皆是精挑细选的人物,如骆尚志、曾家父子、龙入海、杨大业及黄河双侠等皆身手了得,而且其中更有部分是打老了仗的军兵。身上又都内披着铁甲。带的兵器也是军中制式军械,还配了二十张强弓,十张弩,外加十杆鸟铳,这种阵容便是个寻常小门派也足以打的平,何况是一群打手?

    加上他们是突然出手,那些打手也好,婆子也罢,顿时被打的鸡飞狗跳,哭爹叫娘。连同几乘轿子都被砸的稀烂。那婆子被打的如同杀猪般嚎叫道:“我们可是张半城张大官人派来的,你们难道不知张大官人的厉害?”

    严鸿闻听。走上前去兜心一脚,将她踢了个筋斗:“我如何不知,你们是那姓张的乌龟王八派来的,回去告诉他,莫家的男人回来了,三日之内,我要他报应临头!”

    这群人见势不好,只得抱头鼠窜,狼狈而逃。严鸿方抬手拍门,就听门里传来莫兴祖的声音:“果真是姐夫,果真是姐夫啊!这回有救了,姐姐也不必急着寻死。”

    随着门分左右,只见莫兴祖冲出来,抱住严鸿道:“姐夫,你可算来了,再晚来一步,姐姐便要自尽了。”又看到身后跟着好几十人,内中还有四个女子,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严鸿一拍他的头道:“小鬼头,还不让我们进去说话?有我在,万事放心。”

    莫兴祖此时也算是有了主心骨,道:“姐夫,我们可被那该死的张大户欺负惨了,你可一定要给我们报仇!我非要整治的他跪下叫祖宗不可。”

    这六十人自然不可能全进去,曾继祖带一部分人在门首及巷子口警戒,另一部分人在院子里,那些乔装改扮的护卫,也在巷子四周戒备。

    严鸿及黄河双侠、严峰严复还有四个女子进了客厅,只见刘氏娘子、雪艳娘、莫清儿三女已经迎了出来。见三人都面色憔悴,清儿更是双目红肿,面色无光。一见严鸿,清儿急忙盈盈下拜,只叫了一声:“男君。”却又忍不住泪如雨落,泣不成声。

    严鸿伸手扶道:“清儿妹妹,你受委屈了。如今我既然来了,自然为你出气。” 闫东来本来对莫清儿没什么好感,也就始终未加以辞色,以为那丫头在民风开放的江南,过个一年半载,自己就遇到了意中人。说不定还怕自己要娶她做妾,再说自己和雪艳娘那事,收了清儿,似乎也不太方便。因此他始终没立下什么文字契约,只是为了给这小姑娘一个自由选择空间。

    可是今日相见,他才发现,这事其实还是自己办差了。这丫头想嫁自己,并非迫于无奈,或者仅仅为了报恩。她原来对自己是有情的,甚至到了不惜一死的地步。若是自己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是伤了她的心。因此严鸿心思转动,已经决定给莫清儿一个交代。

    那刘氏却气哼哼地道:“若非小相公今岁不娶,明年不聘,又何至于有如今的局面?若不是我看的紧,清儿丫头方才就险些投了缳。”她也是心疼女儿,加上这段日子担惊受怕,忍辱负重,此时索性全都发泄了出来。坐到椅上,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刘氏娘子也是短见,她见严鸿迟迟不来提亲,便觉得这样耗下去,自己女儿岂不是成了老姑娘?将来落的没人要的下场。再说,张大户提出来是娶妻,这个怎么也比做妾强,张家是大盐商,固然贵不及严家,可论富却有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又加上媒婆的嘴能说的顽石点头、铁树开花,一时糊涂便点了头。

    后来局势发展,已经远超出她能力控制范围,若非是雪艳娘去邵家别院门前哭了一次秦庭,怕是自己家连大带小,都被张大户包圆了。后来张大户使出损招,派了婆子天天来自己家门前搅闹,不但让自己一家丢尽了人,也弄的连门都没法出,日子过的苦不堪言。如今这严公子来是来了,可是看他身边美女如云,自己的女儿又该往哪摆?想到此,不禁更加伤心。

    至于莫清儿,对她来说,到严家做妾并不是什么十八层地狱,相反倒是个极佳的归宿。严鸿年少英俊,远比那些老朽或是脑满肠肥的富商强的多。而且二人初遇,正是莫清儿坠入火窟,正要含悲忍辱,去接受沦落风尘的命运。又是严鸿将她从那等地方拯救了出来,因此对清儿来说,严鸿非但不是仇人,反而是救自己出离苦海的大英雄。

    这情窦初开的姑娘,把一腔心思全都放在了这位相府公子身上,乃至后来听说他下山东,闹济南,诛杀三司一巡按,力抗蒙古兵等等故事,直让清儿在心中,把严鸿无限神话。认定他就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大豪杰。便是丹阳的那个什么邵大侠,在她心中,也远不如自己相公。

    今天又是严鸿在自己万念俱灰之时,及时出现,打走了那群坏人,救了自己,这大概就是僧人们说的缘?可是偷眼看去,见严鸿身边四个女子,个个如花似玉,或青春阳光,或温柔妩媚,哪个都不比自己长的差,看神态分明与严公子亲昵异常,自己这个小丫头,是否严相公已经忘了?

    又想到母亲一时糊涂,居然答应过张大户的提亲,虽然没形成事实,可是听说男人对这种事很在乎的。他会不会因此就嫌弃自己,再也不会娶自己了?清儿此时正是敏感的年纪,越想越觉得自己没了希望,不由心如刀绞,哭的更凶了。

    这娘两个哭的如同泪人,一边雪艳娘暗中想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当真是没本事的,若是把严鸿哭的性发,拂袖而去,看你们又该如何,还是得自己舍脸。

    她自从王翠翘进门,眼睛就一直落在她身上。二人一个是从小坐科接受系统培训的扬州瘦马,秦淮河上笑傲公卿慢王侯的花魁;一个是半路出家,在扬州打下好大名声,引得无数广陵少年千金一笑为红颜的名妓。所谓同行是冤家,因此雪艳娘对王翠翘最为敏感,一双眼睛直盯住对方。王翠翘也不示弱,含笑对望,手有意无意的就搭在了严鸿的臂上。斗室之内,顷刻间眼刀目剑,不知较量了多少回合。

    可雪艳纵然再了得,终归无奈友军不利,也只能拱手认输。勉强一笑,来到严鸿面前道:“我们一家只道这一回劫数难逃,没想到,严公子仿佛神兵天降,解了我们的危难。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也是我家清儿的大造化,小相公快请坐下,我这就去煮茶。”

    严鸿道:“邱姨娘不必如此,清儿是我的人,这里也便是我家,我也就没什么客气的。兴祖,你领这位姐姐到灶下去煮茶。”他用手一指赛昭君,莫兴祖点头称是,引着赛昭君下去。王翠翘也命那四个健妇随着过去。

    莫清儿听到那句“清儿是我的人”,直如喝了蜜汁一般,一块石头落了大半,又担心哭花了脸,不好看,急忙用手绢擦拭。严鸿笑道:“挺大个人了,还像个孩子”走到清儿面前,用自己的手绢为对方擦去泪水,又笑道:“爱哭鬼,小心哭成个大花猫,怎么见了我,就那么难过?”(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一章 肥羊亮相

    清儿没想到严鸿在这么多人面前就与自己如此亲热,直羞的连脖子都红了,更被对方的手擦过面颊,身上打了一个寒噤,只觉得整个人像被放在了火中烧烤一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身子发软,恨不得倒在这男人的怀里。可是她也知道,此时此刻,却是万万不能,只得用袖子一挡脸:“兴祖年纪小,我帮姐姐去煮茶”,一路小跑跑向了厨房。

    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刘娘子是过来人不由长叹一口气。这一声既是庆幸自己谋划了两年的联姻终于算成功一半,同事也想,既然女儿定了是严家的人,以后的路是怎么样,就只能全看女儿的命了。

    严鸿见清儿跑了,便坐下来,又让王翠翘等坐下,为她们两边一一引见。听到王翠翘这个名字,雪艳娘冷笑道:“原来这就是那位徐海的夫人王娘子,果真是个妙人儿,不愧是我上行院出身的主啊,今年都快三十了吧,还是这般的风情,真不知道是怎么保养的。”

    王翠翘也道:“邱姨娘就不要拿小辈打趣了,您是行里的前辈,做晚辈的若是将来的得了时间,还要向您多讨教呢。说真的,我还真怕伺候不好男人,惹他生气呢。”说着话,又是朝严鸿暧昧的一瞥。

    严鸿见这二位旧日同行,居然见面就有交火趋势,急忙打岔问道:“家里怎么也不见个下人仆役?”

    雪艳娘凄然道:“原本是有的,可是自从与张大户为难,他派人日夜前来聒噪。又使出人去威胁。那几个仆役只是帮工。不是家生奴,如何还会陪着我们去跟这大户为难。再说我们心里也信不过他们,只好遣散了,若非之前开那饭堂,手里有些存粮,怕是如今都要吃不上了饭。”

    严鸿见她这可怜模样,又想起当初京师里那场风情,不由怒道:“好一个姓张的狗贼。当真大胆!老虎头上拍苍蝇,撩拨到我的头上了,这回邱姨娘放心,我要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小阎王。”

    雪艳娘也知来了主心骨,点头道:“不错!还有萧人雄那厮,初时对我们倒还恭敬,自从得罪了张大户,他便不来帮衬,据说他平日里使了张大户的银钱,因此便把我们卖了。”

    王翠翘道:“这事吧。其实也有一半要怪鸿弟。清儿妹子花容月貌,那便是柳下惠再世。一见也要动心。把这么个大美人扔在外头,也不给个名分,也就难怪出这样的事。如今张半城有婚书在手,这事也是麻烦,依我看,还是立个纳妾的文书,到时候也好有个应对。”

    刘娘子见着王翠翘如此妩媚,虽然与严鸿姐弟相称,但举止放肆,绝不是姐弟应有之态,心中大为不悦。可是听她说的在理,也忍不住道:“严公子,你如今乃是朝廷钦差,权柄无二。可是张大户手里可拿着婚书呢,又没法证明那婚书是假的,这叫我们怎么办啊。”

    清儿此时把茶端了上来,听到议论,扑通跪倒在地:“娘,我除了严公子,谁也不嫁。严公子,你带我走吧,你带的人多,把我带出扬州。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别再把我扔下。”

    严鸿冷笑一声,把她搀扶起来道:“清儿,怕什么?左右不过是一封婚书,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对我严某来说,有啥区别?嘿嘿,别说这婚书是张半城那厮捏造的,就算你刘娘子真给了他婚书,在我严某看来,也和废纸没区别!还犯的着私奔?我这回定要给你个名分!那姓张的孙子,这番要他知道朝廷钦差,阁老长孙的威风!”

    保扬湖畔,张园之内,扬州城内八大纲商,全都聚集在此,正自商议如何应付钦差严鸿之事。此时的扬州,因为两淮都转盐运司都转运使及两淮盐运御史皆驻节于此,而大明朝此时有两淮、两浙、长芦、山东、福建、广东几大产盐地,其中淮盐无论产量还是品质,盐引数字以及行销地域大小,都为当时之冠。因此大批盐商居于此间,使扬州成为大明第一富庶之地,其时天下,论贵当属京师,论富则唯推扬州。

    扬州盐商的资金达三千万两,每年子息可九百万两,而大明朝一年财政收入,在不考虑拖欠的情况下,连粮带钱总合,也还不到五百万两。因此扬州盐商一年的收入,就几乎是整个大明朝廷收入的两倍。

    盐商的成分上,当时扬州有秦腔翕语满天下之说,便是说盐商大体上可分为西商、徽商两大支,而西商中,又分为陕西、山西两支。两淮盐,每年共计七十万又五千七百小引,在场的八大纲商,便瓜分了其中五十余万引,而其中淮北的二十三万又六千三百引,更是被八大纲商瓜分一空。

    八大纲商里,西商五人,徽商三人,西商人数占优。可在淮北盐引拥有数量上,又是徽商较西商为多,因此还是个平衡局面。双方的首领人物共有三名,陕西的王权信、山西马自勉、徽人张永富。其中王权信家财最厚;马自勉则与号称弘治三君子之一的马文升,乃是同族近支的亲戚;张永富虽无前二人的家财丰厚及显赫门庭,可他交游广阔,扬州知府魏志节、两淮都转运使陆鸿渐、以及巡盐御史林缙芳都与他极有交情,最近又结交上了前来扬州坐镇的胡三公子胡柏奇。扬州的徽商多以他马首是瞻。

    这帮人手眼通天,于严鸿要来扬州的事,已有耳闻。他们都知,这小阎王极难对付,是个难缠人物,自己又是天下有名的肥羊,这钦差来了之后,还不知道要如何斩法。

    却见张永富哈哈笑道:“几位兄台,也不必如此模样,严鸿左右不过是要钱而已。咱们又不是没有,便只当这一年生意没做,难道还怕喂不饱个钦差?当初鄢懋卿号称油锅里捞钱,又怎么样?不还是拿了一百二十万银子走路,那里面还有给朝廷缴纳的一百万盐税。这回咱拿一百五十万银子,给这小阎王自己,难道还买不服他?要知,一个汪五峰也不过卖一百五十万而已,他还能要多少?”

    王权信暗想:要不是你这厮做的事,又何必怕那钦差上门?可是自己手里没有证据,又追究不得。只是说道:“张兄,听说你最近与保扬湖开饭庄的那一家人有些不便,连邵方邵大侠的面子都不怎么给?这可不大好。我怎么听说,你看中的那丫头,据说是钦差的小妾?依我看,还是算了吧。天下间美女有的是,何必单在这一家人身上下功夫,仔细因小失大啊。”

    张永富笑道:“王兄,有劳您挂念,这事没什么要紧。邵方那边,他是要操谋天下的,还能真为个小娘就找我麻烦?至于说什么钦差的小妾,这话可骗不了我,她若是钦差的妾,还能落到扬州?分明就是拿大话讹我,我张某可不吃她这一套。再说了,便是钦差的妾又怎样,我睡他一个,陪他十个上等的扬州瘦马,保证是未开封的大姑娘,他这买卖也不亏。我啊,就是喜欢那姑娘那副怯生生的模样,还有那家的二娘,那份风蚤劲头,真是一眼就让我骨头酥。等我得了手,必然把她们拿出来,款待几位兄台就是。”

    马自勉道:“老兄好意,我这里先谢过了。可是你且想想,便是那女子不是钦差爱妾,你这般闹法,也委实不成话,若是钦差进城后知道了,怕也要不满。要知严鸿成名,就是大破赏春阁,你难道想做第二个常守业?”

    张永富道:“多谢马兄指点,小弟晓得厉害。便是因为钦差要来,我这才下定决心,下个狠注,趁着钦差没到,今天就派人上门去抢人。等到钦差来了,生米早成了熟饭,还怕个啥来?再说,我又不曾逼良为娼,又不曾把女子卖到蒙古,只不过娶一二房小妾,犯了哪条律法啊?”

    这张永富也是以钱结权,横行惯了,更兼色迷心窍,见了莫家母女竟然迈不开腿。他生怕夜长梦多,先派了婆子去骂阵,小轿抬人,又吩咐了家中护院等六十多人作为接应。料想莫家终究是个没根基的普通人家,哪里还敌的住这许多人?锦衣卫那边已经买通,还怕她们能飞出手心?当着这几大盐商,大家知根知底的,也是毫无顾忌,恣意狂言。

    正在张永富说的得意之时,忽然外面跑进来一名青衣奴仆,正是张永福贴身管家张福。张永富见他狼狈模样,怒道:“大胆!怎么越发的没规矩了?让几位员外看了笑话,丢光了我张某人的脸,你这差使是越干越回去了?”

    那张福咽了口唾沫道:“老爷,大事不好,高教习他们,在富贵坊那吃了大亏了。”

    张永富一楞,先说了句:“得罪。”拉着张福来到门外,才问道:“吃亏?高教习他们六十多人,难道还制不服那一家四口?她们家连健仆都没有,三个娘们一个孩子,他们要是都抓不住,就别吃护院这碗饭了。”

    张福道:“不是。老爷容禀,我听高教习他们说,这家里忽然来了一伙强人,甚是凶悍,人数足有数百,手中还有军中用的八斗强弓,咱的人没有防备,一下便吃了大亏。”(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二章 江都算盘

    张永富也是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人,教习护院这种“夸大匪情”的说法,倒是骗不了他。什么几百人,估计也就是几十人,但是有军中强弓,这事儿可就不对劲了。难道那家人说的是真的,真是钦差的妾室?如今是钦差到了,打伤自己家护院的是钦差的护卫?要是那样,可就大为不妙。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他往杭州派了眼线,又有杭州的朋友帮自己打探消息,钦差仪仗分明刚出杭州没多久,离到扬州还得几天路程。那大队旗号什么的都在,按理不会有错。那这来的不是钦差,多半是莫怀古早年结识的什么江湖朋友,出头为故人之后抱不平。要不就是那话本看多的江湖子弟,来做什么英雄救美的勾当,想要给自己脑袋上戴帽子。

    想到后一层,张永富吩咐道:“张福,你拿员外的禀贴,前往知府衙门,面见魏老太守,就说有一伙倭寇残部,闯入富贵坊莫家,意图不轨。请他火速发兵捉拿。再把咱家的家丁集结起来,过去帮忙,不要让那些贼人跑了。再到流金坊,去请胡三公子的一张片子,发一支标营前往助战。”

    等到张福走了,张永富长出一口气,想这一州知府出面,任是何等了得的侠客,也只有落败的份。等回头再给魏太守送份厚礼,便要整治的这干不知死活的江湖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都县知县荀思原本与扬州知府魏志节是同乡,又都拜在一位业师门下,关系按说应是十分亲密的。只是二人同时看上了自己恩师的爱女。自家小师妹。魏志节相貌比荀思来的英俊。学业上也较荀思为强。自己去考进士时,荀思才刚是举人。本是个稳操胜券的局面。谁知,就在魏志节进京考取进士得中,志得意满,回乡迎娶心上人时,竟然才知,小师妹已经嫁了荀思。

    那天杀的荀思!居然趁着自己进京考取功名时,趁虚而入。和小师妹有了夫妻之实,珠胎暗结。业师无奈之下,只得把女儿嫁过去,免的丢脸。若不是顾念着新科进士的体面,魏志节真想与荀思拼个死活。

    荀思袭营得手,心满意足,在下一科也高中进士,按说从此踏上仕途,与那被自己夺爱的师兄,也就没了什么交集。谁想到报应临头。自己被授了江都县知县,而师兄魏志节。居然是扬州府知府!

    三生作恶,县城附廓,做附廓县知县已经很惨了,遇到一个被自己横刀夺爱的顶头上司,那就是惨中之惨。固然魏志节不能寻个错处把荀思杀了,可是自此,荀思脏活累活干了一堆,黑锅背了无数,偏生功劳油水半点也无。

    此时这位荀大令闷坐书房,又唉声叹气起来,“旁人做知县,威风八面的百里侯,某家做知县,却是个窝囊受气包。人都说扬州好富贵,可两年知县做下来,算帐居然还亏蚀了老本,可怜啊可怜。”

    他身旁一个美貌文静的女子,噗嗤笑道:“这还要怪老爷你啊,谁让你当初那么坏,趁着魏师兄赶考,就来找妾身说话。骗妾身陪你去看龙舟,还那般的不老实。害的人家的清白身子,就折在你手上,也不怪魏师兄有气。”

    这女子便是导致荀、魏反目的那小师妹,按说正妻是不随夫宦游的。只是扬州花花世界,荀夫人怕丈夫做几年知县,带几个妹子回来,便非要陪着丈夫上任。荀思爱妻如宝,自然要应允,与夫人说笑一番,享受甜蜜时光,也是荀思当下的最大享受。

    他笑道:“谁让当时魏师兄当时风头压过我去,我不使点手段,怎么能娶到夫人?说来若不是夫人对我有情,又怎会陪我去看龙舟,又怎会跟着我去钻那芦花荡?”

    荀夫人听丈夫说起当年那丑事,羞的面色一红,伸手就去抓荀思的耳朵。二人说笑了一番后,夫人柔声道:“说来也是妾身害了相公,没想到魏师兄如此小肚鸡肠。当年我就看他心术不正,如今看来,未曾嫁他正是运气。居然还要相公把妾身献上,才肯放过你,简直无耻!”

    荀思想起魏志节私下召见自己,竟提出那等非分要求,也是怒火中烧道:“不错,大不了我便革职罢官,也不会让你受他的欺负!好歹也曾是同门,居然提出这等要求,真是人面兽心。”

    就在此时,忽听外面两声咳嗽,有人喊了声:“老爷,回事。”二人听出,正是身边长随荀二的声音,便知是有正事。夫人急忙回转了里屋,荀思道:“进来。”

    荀二进门后,说道:“老爷,方才扬州府的长随送来魏太守一封手札,说是有十余名强人,闯入富贵坊莫家。今有胡老军门麾下标营前往缉捕,我扬州地方官亦不能落于人后,命您老火速带人前往缉拿,不得延误。若是去的迟了,怕是考绩上要不大好看。”

    荀思点头道:“我知道了。”打发出去荀二,他骂道:“这遭瘟的魏志节,真是没事找事,如今标兵都去,哪用的着江都县这群饭桶去捉贼?老子去晚了,还要影响考绩,这来往公文,我快的了么?”

    “相公且慢。”此时荀夫人自里物转出,叫住自己的丈夫。她天资聪颖,若非是碍于女儿身,成就比自己这个丈夫还要高出几分。她已经察觉出这其中的蹊跷,“相公,那富贵坊莫家,我听着如此耳熟,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张大户这段日子欺压的那一家人?”

    荀思一拍脑门,“不错,若非夫人提醒,我倒忘怀了。那不就是莫怀古的遗孀居住之处么,不好不好,那家里三个女人,一个娃娃,内中还有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被一群强人坏了名声,大大不妙,我还得赶快过去才行。”

    荀夫人伸出玉指一戳丈夫,“你啊,倒是好心。就是糊涂了些。你再想想,那家人被张大户惦记上,怕是周围尽是张大户的眼线,真若是十几个强人,能闯的进去?妾身还没见过比张大户更狠毒的强人呢。如今怕是张家家丁,标营人马都在,说不定还有灶勇,哪用的着江都公人?这里面怕是有些门道,老爷不可造次。”

    荀思此时也反应过来,来回踱了几圈,忽然道:“夫人,我想起来了,不久前徐老前辈给我来过一封信,要我这几天好自为之,不可出了纰漏。那家人又说是钦差的妾室,莫非……可是钦差仪仗明明刚出杭州,不该来的这般快啊。”

    他与胡宗宪的幕僚徐文长有些渊源,也靠的这点关系,魏志节不敢做的太过分。今朝提起徐文长指点,夫人道:“我看多半就是钦差。当初这钦差在济南,不也是人先到,仪仗后至么?至不济也是钦差身边的侍从,你啊你,当初怕了张大户,不敢为莫家出头,这回,可不能再错过这良机了。这个机会若是能抓住,说不定从此再不必受那魏师兄的挟制也未可知。”

    荀思闻听,也觉得一阵脸红心跳,知道妻子之意。然而这一步走对了固然飞黄腾达,走错了,可是要万劫不复。荀思略一沉吟,望着妻子那清澈如水的目光,想起魏志节往日的欺压及那无耻的要求。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把小师妹扑倒在芦花荡里的那个午后一样,心中异常兴奋,忍不住在夫人脸上狠亲了一口道:“好师妹,且叫你看看师兄的手段。”说把这话,胸中顿时豪情万丈,倒仿佛自个不是去救一个有背景的弱女子,而是要拔三尺剑,与十万倭寇决死一般。

    这话本是二人当初芦花荡定情的言语,夫人一听,啐道:“好没廉耻的相公,尽说些个疯话,你手上人马太少,还须叫上万寿巡检司的宁巡检同行才好。”

    说来这万寿巡检宁威本是个外来户,来历不明,有人说是边军出身,因为犯了事,逃到扬州,靠西商的抬举成了巡检。也有的说本是江湖亡命,走了某位大佬的门路,居然得了官身。总而言之,就是这位宁巡检不像个官而更像个匪。

    原本扬州的巡检司,对于私盐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尤其本地的盐商根脚硬,手上还有一大批亡命徒,跟他们硬抗犯不着。便是连捉拿盐枭也不怎么卖力,因此收入十分有限,巡检也前后换了好几个。

    可自从宁巡检坐镇万寿巡检司,先是不知从哪调进来几十个不要命的好汉,接着就敢与徽商别苗头。万寿镇地处要冲,盐商的私盐想要运出扬州,还真避不开那里。盐商们在官盐里夹带私盐,本属寻常,按说是看破不说破,只有宁巡检铁面无私,非要较真查验。乃至拿着淮南盐引,实际运的是淮北盐的事,也被他揪出了不少。

    宁巡检忠于朝廷,丹心可昭日月,怎能容忍这种作奸犯科之事?当下就给予这些盐商最残酷的惩罚:罚款!并再三告诫手下,罚银是目的,不是手段!谁能罚的多,就能分红,罚的少的,就别领饷。想升官怎么办?去罚款!想加饷怎么办?去罚款!想家里晚上吃顿好的怎么办?还是去罚款!在这种机制激励下,谁来说情都没用,敢不交罚款,不但盐要没收,人也要吃牢饭。毕竟宁巡检每年还要抓若干盐贩子作为考评工作的依据。(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三章 张嘴咬炭

    原先万寿巡检司日子清苦,当兵的没精打采,盐贩子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自从来了宁巡检,大家才算有了指望。虽然说这巡检安插了不少自己的私人,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靠着罚款,每人腰包迅速鼓起来,家里老婆孩子也有了笑容,吃饭能见到荤腥,这才是要紧的事。因此只要宁巡检一句话,他们不管是谁,都敢去拼命,否则还得去过苦日子。加上宁威一番操练,这些弓手的战力也得到了极大提高。

    有了钱就是好办事,他们置办了铠甲,军械。如今这万寿巡检司近两百汉子,披甲率超过六成,有四十几张强弓,还有着十几杆鸟铳,两门佛郎机。曾与灶勇干过一次硬架,竟是把灶勇打的大败,有此战绩,便是盐商想动硬的,也要看看能否拼的过才行。至于那些盐贩子盐枭,更是如同孙子一样,连正眼都不敢看这些兵大爷了。

    也有人动过走关节,搞掉宁威的念头。可是这小小巡检,却是不好对付,一到任上,就到西商首领王权信那递了帖子,也不知是何人保荐,王权信对他十分信任,直接做他的后台。宁威的罚款对象也仅限于徽商,而不涉及西商,因此西商对他印象十分好,颇有奥援。如此一来走关节是动不了他,讲打也打不过,徽商除了认倒霉交罚款外,也没别的办法。

    原本这支人马驻扎万寿,可是倭乱一发生,为了加强扬州城防。周边巡检司的部队收缩进城内。如今虽然倭寇已去。但是扬州城被标营和浙兵控制,各要地隘口,皆是标营及浙兵接防,因此巡检司部队还没回归汛地。

    荀思与这位敢打敢拼的宁威宁巡检有些往来,当下点头称善,忙差人去请。宁威倒也痛快,只问了几句,便点头道:“这件买卖干的过。老宁和手下这四百儿郎,全听县尊吩咐。”

    荀思大喜,哪知宁威又道:“只是每人每天六分银子的工钱,两分银子的伙食费,外加受伤的汤药,阵亡的烧埋,可是不能拖欠。否则儿郎们闹起饷来,可是不大方便。”

    荀思这才明白对方为何这么痛快答应,原来又在自己身上狠斩了一刀,这笔钱还得自己掏腰包贴补啊。他边走边想:老天保佑。富贵坊那边一定要是钦差啊,否则我这次可就赔大了。明明不到二百人。居然报了四百人出来,姓宁的,老子这次算认得你了。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两下合兵一处,杀奔富贵坊而去。

    不说荀思和宁威都盯着这事儿捞好处,单说张永富色迷心窍,一番布置,自觉万无一失。然后让下人备办了一桌席面,与另七位纲商边吃边议这款待钦差一事。这开销怎么分摊,而后又该怎么弥补,以及从钦差那又能要来什么好处。

    等到把正事说了个三五分,酒也到了酣处,张永富忽然又来了下半申的兴致,趁酒意浪笑道:“说起来,那一家人既然如此不识抬举,我也就不给她们留脸了。等一会把她们抓来,那老的,我就赏给那些下人去泄火,那二娘和那小丫头,小弟就拿来款待各位仁兄,然后再自行享用。”

    此言一出,王权信、马自勉暗自皱眉,觉得你这东西为富不仁,把咱富翁的脸都丢尽了。就算回家里男盗女娼,你也别在这种台面说出来嘛。倒是另一家徽商包伯良笑道:“张兄果然好雅兴,小弟这边可就要先行谢过了。那家人我是见过的,一大一小,各有韵味,小弟也是惦记了不少时光,这回倒要恭喜张兄。”

    马自勉道:“二位,咱还是先说正事吧。这一回咱们交钱,是没什么说的,只是钦差也不能白拿银子,好歹也得给咱减去几成盐税,又或是给咱科举上关照一些才是。”

    张永富道:“不错,我们徽人中,很有几个好苗子,若是钦差肯予以关照,他日高中进士,为国出力,还是钦差的膀臂。这种事彼此两利,我算来他不会拒绝。”

    王权信哼道:“话不是这么说吧,张兄,若说到喝茶听戏,玩相公睡瘦马,我们西商甘拜下风。可要说到这读书向学,恐怕还是我们西商子弟,更出挑一些。至于说关照您中进士,国朝学制最严,别说是钦差,就算是部堂阁老,怕也没那么容易舞弊。您说呢?”

    本来这西商和徽商的理念就不一样,西商尤其是晋商推崇勤俭持家,就是再有钱的晋商,私下往往一样过着苦行僧的生活:穿老羊皮袍子、吃馍馍、夹大葱大蒜,死了以后在地窖里留大箱子元宝,但是只舍得花二两银子给自己买棺材。他们讲的是仕途经济,往往把钱花在家族里做官的人身上,助他们的官职得到提升,从而再反哺家族。

    而徽商与之相比,更讲究享受生活。保扬湖畔的别墅,全是徽商的杰作,更是爱没事整出点动静来。比如张永富等一群徽商,曾在金箔上刻上自己的名字,集体跑到镇江金山的宝塔上,把金箔往外扔,看谁家的金箔第一个飘到扬州。也曾组织过选丑大赛,闹的水灵的大姑娘,大热天在脸上涂酱油,在太阳底下暴晒,就为了去夺头名,拿奖金。整个扬州的澡堂(当时男澡堂称为混堂,女澡堂称为香水堂子),茶馆,乃至娼寮都是被这些徽商带动起来的相关行业。

    也正因为家风使然,尽管整个大明帝国的读书人是南强北弱,但仅就两家豪商的子弟而言,西商子弟在吃苦耐劳方面却要强得多,读书也更能下工夫。再加上大明朝南北分考,北方整体竞争力本来就要弱一些,西商子弟在科举上就比徽商更占优势。王权信这话说的不为不对。张永富闻听暗骂:老东西,你在家搞那点破事,当你张爷爷不知道?那胡三公子可是我花大本钱结交的朋友,他与钦差交情莫逆,你们想去钦差攀交情,也得靠我,哪能让你拿了大头?

    二人酒席之间,不免就为各自所代表的利益集团争取着利益,你来我往,互不肯让。就在此时,那张福二次风风火火跑进来道:“老爷,大事不好!”

    张永富笑道:“慌什么?老爷我告诉过你多少回了?遇事要沉稳,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派头,这样才能无往而不利。遇事一慌,先折了三分锐气,后面的事就不好办了。我来问你,可是那莫家有人寻死上吊,吞金投井?是那大娘子死了,还是那小兔崽子完了?”

    张福道:“都不是。是咱的人,全完了!”

    张永富怒道:“胡说八道!咱的家丁就百多人,还有本地的官兵,巡检,还有标营。便是几十真倭也打的赢,怎么会是咱的人完了?”

    张福道:“是真完了!那江都县与万寿巡检司阵前反水,把咱的家丁全都拿了。又打了扬州府派去的公人。魏太守亲临,哪知荀知县也是寸步不让,二位父母针锋相对,险些撕打起来。就在这时,胡三少爷带着标营赶到助阵,把富贵坊莫家从外包围,哪知此时从里面走出个年轻的公子,胡三少爷一见,便过去磕头,口称钦差。咱们这回是撞上大祸了,那家人说的都是真的,老爷还请快拿主意啊。”

    张永富听完汇报,吓的面如土色,什么泰山崩于前而不乱,却是全都讲究不起,浑身上下的肥肉都在发颤,喃喃道:“这可该当如何是好?这可该当如何是好?”

    倒是马自勉不愧是名臣之后,听完张福汇报,略一沉吟道:“张兄莫慌,所谓不知者不为罪。再说,您也并未染指钦差爱妾,此事还有的挽回。依我之见,火速备办下一份厚礼,前往富贵坊,与钦差当面赔罪。所谓举拳不打笑脸人,那钦差也不是不通情理的,未必就没的转圜。”

    张永富听了这话,一把抓住马自勉的袍袖道:“马兄,此事还赖你多多说项,你是名臣之后,与他说的上话。只要这场劫难过去,小弟必有好心奉上。”

    马自勉道:“咱们八大纲商,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何必如此客套?还是赶快准备礼物要紧。”

    张永富急忙吩咐下人,去准备礼物,仓促之间哪里备的出什么,只好是将金银抬了十几担。张永富不乘轿,步行前往富贵坊。又命两个家人,一个备了木棍,一个备了绳索,准备见了钦差之后,直接演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

    马自勉等人暗自好笑,各自上轿随行,准备趁机看看,钦差到底是做何打算,如果是真要针对自己这个盐商团体,那对不起,便只好团结起来,撕杀一通了。

    众人等来到富贵坊外,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只见此处已是一片狼籍,一乘官轿被砸的稀烂,地上还扔着被打碎的官衔牌,及破锣、纱帽,断折的棍棒等等杂物。二十几个公人皂隶还在地上满地打滚,哀号连连。另外有几个公人勉强站着,也是鼻青脸肿,衣帽不整。(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四章 屁滚尿流

    这时节正是夏末天气,扬州闷杀个人,张永富那体格,跑这一路,只觉得眼前发黑,两耳轰鸣,离晕倒也就差一步了。可是也顾不得擦一下那一头的汗水,连问几个人,都没人理他,忽地看到一个衣衫褴褛,好象是袍服被撕扯坏了的人,也没看面貌,劈胸抓起来问道:“钦差哪里去了?”

    那人被这一抓,好象恢复了点精神,两只眼睛已经都被打青,睁都有些睁不开,勉强眯缝着看了半天,才道:“尔是何人,胆敢无礼?须知……须知我是朝廷命官,四品黄堂。”

    一说话,撒气漏风,原来门牙也被人打掉了一个。张永富仔细端详,才认出来,这人竟是扬州知府魏志节。急忙道:“草民见过老父母,怎么您成了这副模样?”

    此时又听远处铜锣开道之声,两支道队小跑着赶来,却正是两淮都转运使陆鸿渐、巡盐御史林缙芳。二人下了轿子,撩袍过来道:“张员外,这是怎么回事?”

    张永富哭丧着脸道:“草民也是刚刚才到,哪知道啊。”

    他们这些人自是不知,方才在这莫家外面,热闹非凡。要说荀思这一回也是下了重注,带着手下的公人和宁威的人马到富贵坊后,正赶上张家家丁和一些灶勇中的兵士,正要攻打富贵坊莫家。那些化装保护严鸿的护卫,见他们来的人多,也纷纷抽出军械迎战上去,两方便是一场好战。那五十名浙兵虽然不可能如同对付倭寇一样,用长短兵器结成鸳鸯阵抗敌。然而仗着训练精熟。手足一心。结队往来碾压,打的这干乌合之众狼奔豕突,完全无有还手之力。至于其他人,也仗着装备之利,占尽上风。

    本来荀思临事又有点担心,想要观望观望,看看这些到底是不是钦差的人马。宁威却道:“别看了,再看就没咱什么事了!这干人里有浙兵!不是钦差的人。还是谁?您要不上,我们万寿巡检司的人,可要独吞大功了!这笔出兵钱,不要也罢。”

    荀思一听,连忙道:“那可不成,咱说好的事,哪能说了不算?这功劳你别想吃独食,衙役们,与我冲啊。”说着抄起一根棒子就杀了上去。

    开始,浙兵还以为这些衙役弓兵是来给张家帮忙的。可后来看这些人专门逮捕张家家丁及灶勇殴打,便放了心。

    扬州府呢。本来也在这派了眼线,观望情形。魏志节存了借刀杀人之心。想借着富贵坊的悍匪,干掉荀思,哪怕他不死,回头再参他个畏敌不前,怠惰公务,想办法把他的官职撸掉,再逼着师妹来求自己,一偿心愿。哪知手下长随来报,荀思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联合了万寿巡检司的一干兵痞,出手对付张家的家丁。魏志节闻报大喜,这回便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了。张大户那是何等样人,居然与他为敌,真是自己嫌命长啊。

    因此他带着早已埋伏好的公人,扛着仪仗,鸣锣前往富贵坊,想要先痛骂荀思一番,再办他个通匪,将他的官印缴了再说。哪知这回荀思一反常态,不但见了这师兄兼上级丝毫没有惧意,反倒先行破口大骂,更指挥那些巡检司的兵痞,殴打扬州府的公人。魏知府是来观战的,不是来打架的,哪里料得到居然会被卷入战斗。他手下那些公人数量少,怎敌得巡检司弓手剽悍,顿时被打的鸡飞狗跳,哭爹喊妈。魏志节身边那个到了县衙门颐指气使的长随,更是被荀思亲自上阵,一砖头砸昏了过去。

    魏志节气的顿足大骂,只当荀思是要造反时。恰好胡三少爷胡柏奇带领标兵赶到。魏志节立时就如看到了救星一样,求胡三公子发兵剿贼。可就在这时,严鸿走了出来,胡柏奇纳头便拜。魏志节这才知道,自己这一遭到底闯下了多大的祸来。张家家丁的行为,可以被上升到行刺钦差的高度,而偏生有那作死的,怕打不赢,叫来了半哨灶勇,这便成了兵变!荀思这个混蛋,一定是从哪得到了消息,知道这是钦差,才如此行为,自己却像个傻子一样,一头冲进了这个圈套里。严鸿不但是严阁老长孙,天子驾前宠臣,且他曾收拾白莲教,最近又灭了倭寇,前者还大破过蒙古兵,南倭北虏中白莲,全都能算他的仇人,这几家,自己跟哪家挨上关系,都是不死也残的事啊!

    该死该死,这可怎么办?魏知府有心讪着脸过去与钦差套套交情,结果荀思就如恶虎下山般冲了过来,对着魏志节一通拳打脚踢,边打边骂:“叫你行刺钦差!叫你仗势欺人!叫你勒逼良善!叫你想霸占我老婆!”

    过足了打人的瘾头后,宁威那边早就向钦差施了庭参,不知与钦差说了什么,只见钦差招呼人马就走,荀思气不过又补了一砖头,这才雄赳赳、气昂昂的带队离开。如今至于钦差去了哪,可是没人知道。

    张永富听了此事,也是眼前发黑,手足无措。恰好,与他颇有矫情的御史林缙芳等人也匆匆闻讯赶来。大家见莫家院门敞开,便进去寻找,结果是一个人都没有。这干人等,又摆驾江都县衙门,结果被门首公人挡驾道:“老爷不在,刚才来了乘轿子,把夫人都接走了,您几位进去找谁?”

    钦差失踪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没了主张。半晌之后,那位御史林缙芳道:“大胆严门竖子,安敢殴辱朝廷命官!他虽是钦差,但只担着开埠及视察东南兵备之责,地方庶政,可轮不到他插手。这事不能算完,魏太守被打的这般模样,简直是践踏斯文!还擅自捉拿百姓,这还有王法没有?我定要上本,狠狠参劾于他!要在知他这般行为,可是在扰乱地方,干扰民政,若是今年盐商不肯支盐,这责任谁来负?”

    他这话也算是给张永富指路,张永富闻听,肥脸一绷道:“林翁所言极是,那莫清儿是我家犬子的未过门媳妇,有婚书为证,居然被钦差强掳了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有王法没有?我张某虽是一介草民,但也是大明百姓,岂能受此奇耻大辱?我定要讨一个公道,若是钦差执意妄为,我今年只能发动一众同仁罢支。”

    魏志节道:“不错!本官也是吴老宗伯的门生,这事不能算完,我要写信给我的座师,让他老人家,为我讨一个公道。”

    马自勉看着这群人的嘴脸,却不说话,心里只想着:你们这事胡作非为,得罪了太岁爷,还想反咬一口,真是做的好梦,不知是哪个抽风的老妖道给你们洗脑,一个个国朝进士,地方豪绅,我看智谋连三岁蒙童也比不上。只是钦差如今到哪去了?这偌大队伍,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钦差,您尝尝西瓜,甜着呢。”堂堂县太爷荀思,仿佛个小脚丫鬟般,谄媚地举着半个西瓜,送到树下。

    “且慢!这西瓜不知究竟,岂能随便进钦差大老爷的金口!”不等他靠近,早有大侠曾石方伸手把瓜接过来,取了银针就要试毒。

    严鸿道:“罢了!你这扎完了,我还怎么吃?拿过来吧,荀大令疯了也不会害我的。”曾石方这才把西瓜送过去,莫清儿取了银刀,将西瓜切成小块,捏着放入严鸿口中。

    树荫之下,间有阵阵凉风拂过,说不出的舒爽,严鸿伸了个懒腰,问道:“怎么样,截了几艘了?”

    云初起道:“三艘。确实缴了不少盐,但是都是有引的啊,再说只怕那些人听到风声,掉头回去,就不好办。”

    荀思笑道:“没事,这几艘船咱抓的时候准备的很是充分,未曾叫走了一个,扬州城里的乌龟王八们,绝对听不到消息。至于有引没引,这个他们说了不算,钦差说了算。这三艘船光罚银,就能补回我这二年做官的亏空了。”

    原来那日在莫家大打一通之后,宁威向严鸿建议,移节于万寿镇。那里是自己经营的地盘,保证走不了消息,还有上百浙兵为接应。更重要的是,那是外出盐船的必经之路,控制住了那里,就能抓到盐船。

    所谓官字两张口,咋说咋都有。到时候钦差金口一张,官盐一样说成私盐。有引票?抢过来,揣怀里,这回没了吧,这就是私盐!然后再把私盐扣到张大户头上,还不认自己拿捏?再者,那些被拿的张家家丁,只要拷打出几份张大户意图谋反,勾结白莲的口供出来,那张大户灭门破家,也只在须臾。

    严鸿也不由佩服宁威是个人才,这么短的时间,就想了这么好的办法,当下点头称是,因此大队人马直接开到了万寿镇。莫家几口人自然都随军过去,连荀县令的夫人也接走了。荀县令这回也是玩的就是心跳,堂堂七品父母官,陪着钦差玩失踪,真是好生刺激。

    至于城内的一干官员、富商,问了半天,也只知道钦差出城,至于去了哪,又打听不到。后来听说有几艘大船,开向杭州,只当钦差回了杭州,有的准备上本弹劾,有的则到杭州去找关系,任谁也没探听出来,钦差其实驻在万寿,干那无法无天的勾当。(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五章 官匪一家

    为了骗过那些盐商,严鸿吩咐胡柏奇,亲统大军乘坐大船回杭州,并且对任何人不要露底。胡柏奇虽然收过张永富不少银子,有心替这位朋友说说情,可是看严鸿那一脸杀气,又想你张永富好死不死,居然要抢钦差的爱妾,这事儿兄弟真帮不了你了。干脆躲回去,倒也眼不见为净。因此满口应允。这一来,自然就误导了城内官神们的视线。

    至于浙兵则未曾调动,按兵于扬州城内。严鸿手上目前的就是随行的一百五十多人,以及一百多万寿巡检司的弓兵,还有的就是参与了殴打扬州上差事件的那干江都县公人。

    按说这点势力,和扬州这帮地方土霸王可能调动的战力相比,确实略嫌单薄,但是宁威拍胸脯道:“钦差放心,就咱手下这八百儿郎,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便是灶勇三营一起来攻,咱也包打。”

    荀思一听,不由骂道:“宁威,你想钱想疯了,怎么这一天的光景,你的部队又翻了一番?本官可没有那许多工时钱、饭钱给你。”

    这万寿镇确实如宁威所说,是他经营的基本盘,到了这边以后,严鸿亮明身份,接管了原本驻扎于此的一百浙兵。接着宁威一番吩咐,又召见了镇上几个村的里长、粮长、乡老,吩咐下去严守机密。接着撒下人马,藏于民间,而扬州府派来打探消息的人,都被这些地方上的里长瞒住,竟是未能察觉钦差大队实已进驻。

    又过了两日,胡宗宪派的援兵又到。大家不乘大船。改乘小舟。连钦差仪仗也藏在船上送来,秘密分作小队,逐个汇集。收拢这些人马,严鸿手头直辖兵力已超过一千五百,可谓人强马壮。这两日来又扣了三艘盐船,皆是徽商所有,因此连船带人全部扣下,逼着他们承认这是私盐。于是万寿巡检司的弓兵营盘。就此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欢乐强盗窝,而且这窝里的强盗一个个身份非凡,朝廷钦差带队。

    当然,做这种事情,其实吃相是很难看的。动用官府力量直接暴力劫掠+诬赖豪商,这比当初太祖爷朱元璋的政策还要狠。胡宗宪心中,其实觉得有些不妥。但严鸿一则想要刻毒下这帮肠肥脑满的盐商,二则因为王翠翘、莫清儿的事,存心要收拾张大户,也就不择手段。而宁威、荀思这帮子人也是一心凑趣。什么廉耻规矩也都不要了。故而也就任严鸿行事,无所顾忌。

    而在这强盗窝里。还有了额外的收获:通过对抓到的张家家丁的拷打,其中有一位张府小总管,熬不得刑罚,竟然招认说自己主人勾结倭寇。开始严鸿只当是对方挺刑不过,顺着自己的逼供胡乱招认。他反正是要诬陷张大户的,当即继续追着盘查下去。哪知细问之下才知,这小总管颇知些内情,说的居然并非是信口雌黄。

    张永富这盐商,据说与不少豪商有所勾结,更是通过他们搭上了倭寇的线。采探过大明军情、布防情况,以及秘密提供补给等。而倭寇洗劫之后的赃物,再由他来采买销售。当初倭寇三犯扬州,这里面张大户获利极丰,只是这种事说出来,扬州同业就先放不过他,因此一直以来讳莫如深。

    前些时,来了一伙逃难之人,投奔张员外,与张永富显的十分熟悉。而那些人显然身份尴尬,张永富在家中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说这伙人来过自己家。这小总管眼尖,认得其中为首的一个,酷似以往自家的座上宾李文修李员外。听说李家通倭,如今是钦犯的身份,怎么自家收留起这等人了?只是他把这话烂在肚子里不提,如今受刑不过,只得招了。

    严鸿听了这消息,如获至宝,当即就想发兵去张家抓人。还是云初起建议道:“张永富产业甚多,若是把人藏于别馆、密室之内,一时不易发现。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还是先以查私盐的名目,抓牢他的罪证,再以抄拿私盐为理由下手,使其不加防范,方好成功。”

    至于莫清儿,这几天一直伺候在严鸿身边,只盼早早收房,从了心愿。可是严鸿只是写了个买妾文书,算是认可了清儿小妾的身份,并不曾圆房。让这小姑娘暗地里不知撒了多少眼泪。只怪自己伺候的不周到,因此格外用心。

    利用这两天光景,荀思的夫人,也就是那位玲珑剔透的小师妹,已经施展出夫人外交的手段。与王翠翘、花月仙、耿金铃交上了朋友。她毕竟出身书香门第,很是会说话,便是王翠翘这等人物,也对她颇有好感,就更别说花、耿二女了。

    她又把雪艳娘、刘娘子拉了进来,和这一群妇人说说笑笑,家长里短,城乡风物,连那魏志节、荀思与自己的过往也不隐瞒,听说魏志节人面兽心,对这小师妹仍有不轨企图,耿金铃怒道:“早知那狗官如此可恶,方才我便冲过去给他几拳,叫他知道知道厉害!”

    荀夫人已经算定,要为丈夫攀上个高枝,因此哀声道:“打他几拳又有什么用?相公这次打了他,怕是结下了大仇,等到钦差一走,不知他要怎么报复呢?也许有朝一日,妾身还是避不开他的纠缠,说不定只好自尽以保全相公的脸面。”

    王翠翘、雪艳娘含笑不语,刘娘子却是心好的,一听这话,忙说道:“荀夫人说的什么话?雪艳妹妹,你回头便与严公子分说几句,让他保举荀县令的官职,或是调到别处为官,总让荀夫人离了这禽兽的纠缠便是。”

    雪艳娘心道:姐姐真傻,这荀夫人是要替丈夫谋个扬州太守的官职啊。这等肥缺,哪能红口白牙的拿到手,你也得拿点真金白银出来,这一点诚意没看见,我凭什么帮忙啊?好歹把清儿的嫁妆出了,我再考虑说几句话不迟。

    就在此时,有一名小军跑到树下禀报道:“回禀钦差,又来了一艘船,那船比前三艘还大些,而且压船的,是盐帮的人。”

    彼时大明朝的江湖格局,有人曾说是“有田就有派”,这话确实有点夸张。但是如果说“有派就有田”,则八就不离十。要知一个门派要想维持,必须有自己的固定收入。不做田地收入,就得收黑道保护费。至于所谓劫富济贫,这种话本里的故事拿来骗人行,自己也信就不大好了。

    当年白莲教一喊出均田免粮的口号,马上就成为武林公敌,人人喊打,便是因为这等于是要绝了大明诸门派的财路,不跟你玩命跟谁玩命?但是天下各帮派里,盐帮却要算的上一个异类,因为它自身真没田,它的所有收入,都来自于盐。

    盐帮本是一群盐枭组织起来的帮会,可后来财力日雄,便琢磨着洗白了。在高人的指点下,盐帮摇身一变,成了灶户们的保护者,帮中的首领,分别担任了灶户中“总催”、“总甲”等职务。对外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帮众几十万,不过这是把大明朝所有灶户盐丁都算在里面。实际上大明几大产盐区的灶户谁也不认识谁,怎么可能有一个共同的帮主?无非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两淮出盐多,灶户盐丁近五万,也是股不小的力量,加上民风剽悍人多习武,这盐帮扣除水分,也是个有实力的帮会。往日盐帮的作为,就是护盐,靠着自家拳头大,人头熟,保证私盐能顺利的通过巡检,赚取佣金。再有就是从灶户身上抽佣,但也能保证灶户们卖余盐,不被官府逮捕,以及卖的盐能收到合理的报酬。

    正常的有引盐,有时也需要盐帮的人押运,保证运输途中,不被劫掠。毕竟这两淮上的灶户颇为剽悍,一般江湖人也不愿意招惹。盐帮与万寿司的人,也算熟悉,自从宁威上任以来,彼此有些默契,只要看到盐帮的人,通常便不予阻拦。

    可今日情形不同,不等严鸿说话,宁威已经喝道:“不管是谁,概不放过。今日宁某枪下,认不得故人!”

    万寿司这段河道常年水浅,需要用纤夫拉纤,把漕船拖拽过去。但见从这艘大漕船上,下来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精赤上身,拉着纤绳,任那粗大的绳索,把自己的肩头磨肿、磨烂。烈日当空,这些人弓身用力,不多时身上,额头上就沁出了豆粒般的汗珠。

    一个三十几岁的精壮汉子,赤着上身,站在旁边指挥着纤夫,吆喝道:“加把劲啊,用力拉。等过了这老虎嘴,我蔡公冲一人赏你们一两银子。大家可以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蔡公冲蔡总催,是最讲义气的,从来说话算话。”

    话刚落地,就听一人冷哼道:“蔡总催,你说哪是老虎嘴啊?这不是叫万寿镇么?几时改的名,本官怎么不知道啊。”只见随着说话声,大批人马从那林间、草后冲出来,呈半圆形,把这些纤夫围在正中。为首一人,却正是那位宁威宁老虎。而身后则是万寿巡检司的弓兵们,这帮人个个刀枪在手,如临大敌,几杆鸟铳上的火绳已经点燃,还有人将佛郎机推出来,对着那艘漕船。

    蔡公冲见宁威摆出这种阵仗,心中大惊,心道:查个私盐,不至于摆出一副拼老命的模样吧。只得强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宁巡检宁大将军,小民给您见礼了。”等磕过了头,他又笑道:“宁巡检,我这一船的盐,可都是有引的。前些天这还是浙兵驻防呢,什么时候换的防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六章 漫网大鱼

    “谁说换防了啊?”此时却见对岸的林中杀出百来条汉子,衣甲鲜明,旗号严整,不是浙兵又是何人?他们把对岸的纤夫围住,可没这边这么客气,直接就拿了绳子绑人。这条河道浅窄,不拉纤,船无法开动,也正因为此,巡检司设在这里,就是想冲卡也冲不过去。那些纤夫一被控制住,这船就成了死物。蔡公冲急道:“宁将军,我这是有引的盐,可不是私盐啊。”

    宁威哼了一声,“有引的盐?我就没见过有谁承认自己的盐没引。这么着吧,那盐引出来,给某家看看。”

    蔡公冲转身回了那漕船之上,过不多时,满面堆笑的来到宁威面前,伸手自袖子里,取出一叠银票递了过去道:“这是小人的盐引,请宁将军查验。”

    宁威一看之下,这几张银票面额颇大,便是这一船真是私盐,罚款也用不了这么多数目。一阵哈哈大笑,那蔡公冲也陪着笑脸,哪知宁威忽然把脸色一变,举手便是一巴掌,将蔡公冲打翻在地,高喝一声:“与我拿下了!”

    早有几名弓手上前将蔡公冲捆成粽子,另外的弓手则扑过去,将那些纤夫拿下。接着便发一声喊,冲向那艘漕船。宁威方喊了一声“小心”,就听漕船内响起一阵枪响,冲在最前面的兵士,当下就倒了三个,其他人不敢再冲,又退了回来。

    蔡公冲一听枪响,脸色也是一变,心道:这回算是彻底完了。宁威怒道:“佛郎机。给我放!”

    那两门佛郎机。足有人腿粗细。平日里万寿司也是用不上这等威力的火器,大家是收税,不是玩命,充其量是摆出来吓人的。可今天眼见对方先动了铳,宁威便也发了狠。

    两门佛郎机,合计有七个子铳,连续放了四个之后,严鸿带着援兵也赶了过来。他原本以为是抓条普通的盐船,也没想到居然到了动用佛郎机的地步。而浙兵军官骆尚志听了那船上的枪声,更是说道:“这船上有真倭,用的是日本的铁炮,而不是咱大明的鸟铳。”

    浙兵与真倭动手多次,对于倭寇的军刃十分了解,因此决不会听错。严鸿一听,也知是误打误撞,逮到了大鱼,吩咐部下猛力攻船。蔡公冲眼见杀出来的官军越来越多。心知大事已去。猛的高喊道:“我反正!我反正!我要立功,我要赎罪!这船上不是私盐。是钦犯李文修!还有他带的打手护卫家眷等等。小的只是受人指使,上支下派,身不由己啊。”

    严鸿闻听,问道:“那又是何人,让你在船上夹带钦犯,企图蒙混过关?”

    蔡公冲眼珠一转道:“钦差大老爷,您说是何人指使,那就是何人指使。想您是天神下凡般的人物,未卜先知,您说是谁就是谁,决对没错。”

    此时已经有许多官军杀上漕船,两方白刃交接,这船上的盐帮子弟如何肯卖命,纷纷逃散,有如蔡公冲一般机灵的,就来个阵前反水,倒戈一击。因此用了不到顿饭之功,战事已然结束。

    云初起回报道:“合计斩杀真倭五人,假倭十八人,俘真倭四人,假倭二十一人,另擒住李文修、李镜湖等钦犯十人。缴东洋铳十门,倭刀、甲胄、金银等若干。”

    严鸿闻听逮到了香河县令李镜湖,以及曾经在绍兴会过一面的哪位富商李文修李鸿远,不由大喜道:“做的好!这回殉职的儿郎,我一人赏一百两烧埋银子,受伤的每人五十两汤药费,宁巡检,荀大令,你们的官职,我严某保了!”心中却暗自纳闷,可惜没有拿到李文藻。

    二人闻听大为欢喜,又帮着严鸿把巡检司衙门设置成公堂,对李家人进行审讯。李文修早不复当日绍兴所见时那副雍容气派。方才捉拿时,就吃了不少拳脚,年岁又已不轻,脸上带伤,衣衫破碎,狼狈的很。那李镜湖年轻一些,结果挨打挨的更多,连腰都直不起来。

    这两人被押到衙门之内,李镜湖道:“严钦差,下官纵犯国法,也应议罪于有司,而不该滥施私刑。何况我乃国朝进士,你如此折辱于我,可不要忘了,你严家也是文臣之家。”

    严鸿冷哼一声道:“优抚士大夫这套,你家严大少可不讲究,我是锦衣鹰犬,天子亲军。管你是什么出身,到我眼前,都是人犯,来人啊,给我教他点规矩!”

    王翠翘带来的那几个健壮汉子,一拥齐上,又是一顿拳打脚踢。虽然离了锦衣卫,这用刑的手法,难免不够专业,可这群人好歹也是在海上没少干折磨人营生的,倒是能掌握住尺寸,既让他们痛苦,又不让他们一时就死。

    而且曾石方等人仔细搜查了一番,也确定李家叔侄二人口中没什么一咬即死的毒药,再说这帮人平日养尊处优,是否真有勇气自尽,也大为可疑。这一通暴打,简直就去了他们半条人命,李镜湖率先跪倒道:“钦差别打了,您问什么,我全招就是。”

    严鸿离开座位,走到李镜湖面前,忽然摘下腰间的绣春刀,用那木质包铜的刀鞘,对着李镜湖的面颊,猛力一抽!这一下打的甚猛,只听一声闷响,李镜湖张嘴就喷出一口鲜血,血里面还混着十几颗牙齿,他一口血喷出去,接着便嘶哑着惨叫起来。

    见了本家侄儿这副惨相,李文修心中悚然,不知这钦差打的是什么主意,若是要口供,也没有把人打的连话都说不出的道理。严鸿冷笑道:“口供?用的着么?我回头写一份,抓着你们的手,按上指模,画上押就行了,还用的着听你们说什么?如今这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不取决于你们,取决于我,懂么?”

    李文修此时才明白过来,是啊,这不是在三法司,换句话说,他也没打算把自己送到三法司,分明就是想直接弄死。李文修忙道:“钦差且慢,我有下情回禀。我自知罪孽深重,但请看在我一把年纪份上,饶我一命,我愿将家财全部奉上,从此做个乞丐,了此残生。”

    严鸿冷哼一声:“少说废话,你的家财,现在献不献还由得你么?痛快些,给老子把有的没的全招认了,免得吃零碎苦头!”

    李文修酷虐别人时,狠天狠地,此刻自己落入人手,却全然没了骨头,要紧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他与兄弟李文藻朋比为奸,对李文藻的勾当,倒是知道得不少。把情况一招,严鸿对于幕后的来龙去脉,却也清楚了不少。

    从李文修口中,严鸿才知,李氏兄弟与倭寇、白莲教都有勾结,不过大家彼此也是相互利用。陈东、叶麻是要保障自己的海上霸权,挤掉徐海,甚至取代汪直。李文藻家族是要垄断通番的利润,进而试图染指朝野政局。而白莲教则是要借助这些倭寇和豪商的力量,主要在北方造反。严鸿一下江南赦免徐海,又在山东剿灭了总坛一系,自然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当初在绍兴阴谋杀徐海,破坏招安,最好引倭寇进犯,便是白莲教赵全一系的布局。那赵全根据地在西蒙古板升城,于江南的分舵实在是调度不灵,最后绍兴一战大败亏输,徐海被放走。赵全无奈之下,又委任了一文一武,赛诸葛罗阿根,金刚佛绝禅,主持江南事务。这二人南下广东,准备选壕境之地,煽动佛郎机人闹事,以此来破坏开海。

    这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倒也算的起是个绝配。更大的妙处则在于,绝禅没有多少脑子,纯粹一个匹夫,还是从西北派来的空降干部,难以独当一面。罗阿根是本土干部不假,可在教中资历极浅,不能服众。而且据密报,他还接受了洗礼,成了天主教徒,这在信奉无生老母的白莲教里,就是妥妥的异端,不烧死他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服从他全面指挥。

    派了这么两个宝货,既能保证总坛的意志得到贯彻,又能保证不会出现尾大不掉的局面,实乃一举两得。只是如此安排下,等于是彼此内耗,于效率严重影响这一节,就非赵全所能想象。

    果然,罗阿根仗着会番话,居然打入佛郎机人内部,成了通事。可是金刚佛这厮到了地方后,又与罗阿根屡生矛盾,最后负气要行刺严鸿,奠定威信,便联络了李镜湖。李家与陈东、叶麻为同伙,与白莲教之间的关系也不少,因此积极予以配合。当初在广州,严鸿准备出海探岛,令汪柏找船之时,并没注意保密,被李镜湖探到了消息。于是安排了白莲教多年潜伏的人家前去应募。金刚佛与李镜湖也有勾结,才能安排下机密计划,那么凑巧的带着严鸿进入风暴之中。而那陈东、叶麻之所以与汪直离心离德,最后不听节制,固然是因为自身势力扩张后,野心膨胀,也是有白莲教在后挑唆的结果。

    只是没想到,天不从人愿,金刚佛非但行刺不成,结果把自己的性命都赔上了。而广东白莲教的队伍也因此遭到揭露,几乎尽数覆灭,是妥妥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七章 死到临头

    再后来,李文藻得知汪直上岸与胡宗宪洽谈招安之事。他心知招安之事若成,开海大局已定,汪直洗白,那么两洋的生意,多半要落入汪直和严家的掌控。如此李家不但失却了私通外洋的横财,而且单说徐海和严鸿勾结在一起,只怕就要对自己加以进一步报复。然而杭州的巡按御史王本固,却是个一根筋的直人。

    因此上,李文藻定下毒计,一方面在王本固面前散布谣言,说汪直上岸,是要刺探军情,为倭寇大举入侵铺垫。一方面又勾结陈东、叶麻,在倭寇帮中散布流言,宣称汪直已经遇害,趁势擅自在沿海发动袭击。这么两边并举,利用当时情报不畅,沟通困难的客观环境,使得倭寇和官兵两边彼此仇视,王本固拿下了汪直,倭寇更是大举增兵,入寇沿海。

    李文藻还亲自为倭寇制定了战略,以陈东、叶麻大举攻击宁波为正军,以辛五郎的五千真倭突袭台州为奇兵,更埋伏耿少泉为内应。至于后来得知严鸿南下督师,李文藻修改计划,准备把严鸿一网打尽,这事儿严鸿却不要他招供,先前就已经从耿少泉的招供里知道七八分了。

    严鸿听到此,又问道:“那么李文藻这厮,却去了何处?”

    李文修道:“李文藻自台州兵败后,便出海逃了。小老儿实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严鸿道:“然则你为何却躲入扬州?”

    李文修苦笑道:“可恨那妖道误我,自投罗网。”

    原来台州之败后,李文藻逃亡海外。更使人送信给李文修、李镜湖等人。让他们也速速设法逃去海上。可是待到李文修等人收拾细软。准备溜走时,却闻之海上陈东、叶麻等已然大败,徐海的战船在河口巡行。后来又听说连老船主的部下,也在封锁海路。李文修却没有李文藻那胆略,想到此心头便打起鼓来。这时却有一位道人,自称普大师,能掐会算,按五行八卦之术。算得扬州大吉。李文修也是疾病乱投医,闻言便不冒险逃奔海上,却反往扬州跑。他原本以为,这是出人意料,多半能够瞒下去,谁知他的蛛丝马迹,早被胡宗宪和锦衣卫的人有所察觉,最终还是做了自投罗网的瓮中之鳖。

    严鸿听得哈哈大笑:“好好,好一个普大师,助本钦差立下大功。实在是一个妙人。可恨李文藻那厮却不曾听他的妙算,走脱此人。不得畅快我心。”

    这时,那被打得满口流血的李镜湖,却又挣扎着醒来,强撑着说道:“钦差,你与我家叔父,是有些过节,可是我李家如今家破人亡,你还有什么不满?便是再大的仇,也该出气了吧?你志在开海,满怀报复,心中便认定我家叔父李文藻这等人乃是大奸大恶。但你可知,我家叔父在嘉靖二年就上过开海的折子。结果又如何,朝内诸公,对他口诛笔伐,甚至当面斥骂,直把他比做那祸国殃民的祸根。因此叔父万念俱灰,也只好安心的做同番的生意,赚这笔银子,再靠银子,打点关节,维持势力。他一心为国时,是千夫所指的奸臣佞幸,满身铜臭。等他真做了他们口中那样的人,蝇营狗苟,违法捞钱,却反而成了江南及时雨,一等一的大善人。钦差,你想一想,汪直算什么东西?他当初无非是许栋手下一个管仓小儿,如今便敢号称徽王。你为了他,就和我们李家做成死仇,这又何必?而且汪直、徐海等辈,出身卑贱,心计歹毒,同患难固不易,同富贵则更难。你今日相助他们,就怕来朝,其养成羽翼,不受节制,反成了你的祸根。钦差大老爷,你想一想,何不用我李家为臂助?我李家本是海商根基,广有人脉,有您的支持,我李家自可于海上与汪直、徐海之辈争一番短长。到时候为朝廷打下一片好基业来,不比灭了我李家更好?”他虽然被打得嘴破牙落,舌头肿胀,说话难免含糊不清,可是侃侃而谈,却也是有板有眼。

    那李文修也壮着胆子插进来道:“严钦差,我与那文藻兄弟,都是一副胡须雪白,还有几日好活?便是你今日杀我,也无非让我早投胎几日,又有什么用处?若是你留下我李家这几条命,却可为朝廷再立新功。你精于盘算,这其中的得失,难道想不明白么?我家的至交,遍布江南。开海之事,也离不开大家同心协力。再者,江南这些大族,谁家私通倭寇,谁家有何弊情,我那文藻兄弟也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只要你肯绕了我们的命,我们将这些事全都一一为你分说明白。你拿捏了他们的把柄,还怕他们不肯听你号令么?”

    王翠翘一旁听着,紧咬银牙,面色发白,身体不住的颤抖。她对李家两兄弟恨之入骨,是他们让自己从天堂跌入地狱,是他们让自己坠入火坑,甚至自己的清白之身,也是被这对道貌岸然的畜生夺走。可是看李镜湖、李文修在此侃侃而谈,却也不能不承认,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鸿弟或许对自己有些迷恋,可是这迷恋能有几分?他是个男人,男人谁不想建功立业。至于自己……哎,就她对男人的了解,男人多的是喜新厌旧。只要得了那女人的身子,便是九天仙子,在男人的心里也会迅速蒙尘。况且严鸿身边美女如云,又怎么会真为自己这个比他大好几岁的女人而牺牲如此大的利益?

    说不定,下面就会是严鸿亲自为李家叔侄解了绑绳,请来上坐,化敌为友,相视一笑泯恩仇什么的,还要做出一副笑脸,称赞一番这个佳话。古来霸主枭雄,谁不是如此?听那说评话的先生说过,张绣杀了曹操的大儿子,投降之后,曹操依旧是这般对待,而不是拿剑把张绣捅死。

    王翠翘正在想着,却见严鸿果然离了坐位,向李文修走去,口中道:“李家不愧是江南豪门,说的不错。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化解不开的仇恨。至少比起你,们能带给我的好处来讲,这点过节确实算不上什么。”

    听了这话,王翠翘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坠冰窟,这个当初的小弟,自己如今的男人,难道也要抛弃自己?她只觉得那个背影仿佛越来越陌生,眼中不知几时已经含满了泪水。

    却见严鸿来到李文修面前,猛的扬手,反正便是几个耳光。他虽然没练过高明武功,毕竟是年轻人,便是松了绑绳,李文修这大半截入土的老头也打不过他,更何况如今李文修五花大绑,全无还手之力。这几耳光打过去,李老员外顿时两颊高肿,口角流血。

    严鸿回转身来到王翠翘身边,伸手抓住王翠翘的玉腕道:“翠翘姐,灭门之仇,辱身之恨,你没忘,我也没忘。今天这李老贼,便是拿出金山银海,也买不了他的命!他得罪我没关系,可他是你的仇人,那便必须要死!”

    王翠翘大为感动,说了一声:“鸿弟!”便将头靠在严鸿肩头,声音哽咽道:“鸿弟,你便是杀了他,也换不回我的清白,也换不回我全家性命。你有这份心意,我便知足了。你想怎样,就怎样,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能为了我,而拖累了你。”

    严鸿就这样拥着王翠翘来到李文修面前,命曾继祖取了口供过来,道:“曾朋友,让这李文修按指模、画押的差使,就要看你南少林的功夫如何了。”

    曾继祖说了声:“长官放心。”伸手抓着李文修的手去按指模、又画了十字押。他一身外功颇有火候,对付个老朽,岂不是手到擒来?严鸿见口供到手,从腰间抽出绣春刀,递给王翠翘道:“翠翘姐,要解心头恨,亲手杀仇人。这等机会,如今在大明朝可不多见。回头拿到李文藻,咱们务必给他千刀万剐,剖腹剜心。如今先炮制这李文修!这个老鬼,全在你手。任你是凌迟也好,是斩首也罢,就全看你高兴。”

    李文修见此情形,又惊又怕,禁不住大骂道:“黄口小儿,无知竖子!自古来成大事者,须得胸襟广阔,包容四海,才能成就大业。你为了个人尽可夫的贱货,就要杀我江南大族!你可知,江南官场有多少人受过我李家的恩惠?有多少官长,和我李家同气连枝,相互奥援!他们便是如今不便出头,将来也不会与你善罢甘休!还有我那文藻兄弟,远赴海外,迟早回来报仇!王翠翘!你杀了我又怎么样?老夫这般年纪,便死不为夭折,可你的红丸,一样是被我兄弟二人取的,你一样是个贱货!”

    王翠翘本来双手握刀,还有些颤抖,此时听李文修提起往事,忍不住一刀砍下。这一刀准头欠佳,正中肩头。严鸿所用的绣春刀甚是锋利,这一刀砍中,顿时鲜血狂喷,溅了王翠翘一身。(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八章 义薄云天

    王翠翘如同疯魔,一刀得手,二刀即落,随着李文修的惨叫声,如同剁馅一般,砍了不知多少刀后,只觉得手脚无力,将刀一抛,人扑到严鸿怀里,放声大哭。边哭边道:“鸿弟,杀了那个魔鬼,杀了那个魔鬼。”

    严鸿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道:“没事没事,那个魔鬼已经死了。至于另一个……也死了。”原来他看向李镜湖时,才见不知何时,这位前任县令竟已被吓的气绝身亡。王翠翘看着二人死尸,痛哭道:“爹、娘,咱家的大仇,今天终于报了。”严鸿在旁好言安慰了几句,又命人拖拽死尸,清洁地面不在话下。

    二凶既除,其他事便是继续搞审讯、逼供信,再瓜分赃物。那位号称盐帮里最讲义气的蔡公冲,不等上刑,就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个干净。不过逼供的结果,令严鸿大为吃惊。收容李文修叔侄的,果然是张永富,送他们出城的,却是魏志节。

    魏志节固然是两榜出身,可要想做扬州这等天下一等一富贵之地的知府,也还是需要运做。当初李文藻慷慨解囊,帮他打点位置。他自然投桃报李,为李文藻做了不少勾当,而偏又有些证据,落在李文藻、李文修手中,不得不受其驱使。

    李文藻兄弟在台州事变失败后,那李文修听了妖道的蛊惑,往扬州逃亡,便想到了魏志节、张永富这条关系线。因此带着侄儿李镜湖等人,前来扬州,要求魏志节、张永富收留。不然就把他们当初做的事也抖出去。当时李家手上还有一支不弱的武力。魏志节纵然想杀人灭口。也做不到。又心存侥幸,想朝廷未必知道他们来了扬州,只得捏着鼻子包庇他们,又想办法帮他们逃走。

    等到钦差来了之后,一通大闹,把扬州搞的天翻地覆,摆明了是要在扬州挖地三尺。这下子魏志节坐不住了,心知再也瞒不过人。他担心一旦这家人的事情败露。慢说自己挨打,就是被荀思打死也白打啊。因此,趁着钦差大队不知所踪的机会,他便想打发李文修等人快走。

    恰好这时候,李文藻又从海外寄送书信来,说已经到了日本的松浦藩,在那里做了客卿,让李文修等人也先过来,再做计较。如今直接入海不太方便,可以先逆流去安徽。然后从陆路,走山东出海。魏志节就通过盐帮的关系。准备用盐船把李文修送走。他找来人头熟,为人机灵的蔡公冲蔡总催押船,张永富这一船盐,又都是有引的,料来骗过浙兵应该不难。结果没想到,恰好遇上准备在这里霸王吃拦路食的严鸿。机关算尽,李家叔侄还是没逃脱被擒的命运。

    那蔡公冲倒是个解人,对审问的人说道:“您几位请回禀钦差一声,我老蔡可是最识时务的。盐帮有泼天的富贵,大笔的存银,他的情弊我全都知道。这回定能让盐帮不死脱层皮!还有,钦差若是有什么仇人,只管对我老蔡说,我保证让咬谁,就咬谁,哪怕是磕头的兄弟,也绝不含糊。谁让咱蔡公冲是最讲义气呢?”

    严鸿看着供状,对王翠翘道:“翠翘姐,这回有了这个,你什么仇都报了。”

    王翠翘已经换了身新的衣裙,就坐在严鸿身边,只如个恋爱中的小女人一般,柔声道:“鸿弟,我今天杀了李文修那老贼,样子莫不是很可怕?你会不会从此就厌恶我,再不敢接近我?”

    严鸿笑道:“你说的什么话?那夏紫苏,孙月蓉,还有花月仙、耿金铃,谁不是杀人的主?我几时讨厌过她们?翠翘姐,今晚你陪我吧。”

    王翠翘点了点头,说道:“我如今大仇得报,心愿已了。当初我在青楼曾发过誓,谁帮我报仇,谁就是我的男人。后来啊,那罗龙文收留了我一阵,却不敢为我得罪李文藻;徐郎虽然为我敢去刺杀李文藻,最终还是没有得手,而且现在他也不要我了。可是如今,鸿弟你帮我报了仇,我却不能长期侍奉你左右,甚至不能喊你一声相公。只要咱们在一起一天,我便什么都听你的。”

    她当年沦落风尘,身不由己,但接待名士才子格外用心。逃出青楼后,初随罗龙文后随徐海,都是因为这两个男人给了她报仇的希望。若真说到男女情爱,与罗龙文根本无情爱可言,于徐海倒是有份夫妻情义,可惜如今这份情义所剩实已无多。反倒是严鸿少年风流,本就更能讨人欢心,再加上又帮她报了家仇,了却最大心愿,因此王翠翘此时便如同少女一样,坠入情网之中。

    二人正在亲昵之时,有人来报,说是有盐商王权信、马自勉、张永富并陆鸿渐陆运司、林缙芳林中丞、魏志节魏太守来拜。王翠翘道:“好事啊,若是没有这份口供时,这些人来拜还要有些麻烦,既然有了这份口供,鸿弟应付他们可就省了许多手脚。扬州盐商富甲天下,若是能从他们身上随便刮几层,就吃用不尽了。”

    严鸿狞笑道:“我可不想只在他们身上刮几层那么简单。翠翘姐,你既然不随我回京,我便在扬州为你置办下一份产业,为你和天赐,置办下个身家。”

    今天抓李文修,闹的动静太大,双方又是动枪,又是开炮,严鸿已经不指望能继续瞒过盐商及扬州官府的眼线,因此突击审讯,也是为了应对这些人马。李家结交满江南,其潜实力不容小看。而且这事里牵扯了魏志节,从保护自身的角度,想必魏志节也希望把人犯强索到扬州府衙,再行杀人灭口。为此,甚至动用武力,也不是做不出的事。固然说这样干会得罪严鸿,甚至革职,但是根据李文修目前的口供,魏志节面临的不是革职的问题,而是杀头的问题。两害相权取其轻,扬州这般地方官员为此豁出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严鸿虽然估计对方存在武力抢夺的可能性,但自家浙兵人马也已经有所动作,即使真抓破了脸皮,自己的武力也不会吃亏。因此上,严鸿气直胆壮,来到外面。只见对面三位官长,一个是那被荀思痛打一顿的魏志节,一位身着绯袍,头戴乌纱,看补子乃是三品大员,想必就是运司陆鸿渐;另一个头戴獬豸官,身着七品青袍,上补神羊,定然就是巡盐御史林缙芳。而另三人,皆着绸衫,一身员外打扮,定是那三位盐商。洪武朝虽然有制,商人不许穿绸缎,但是到了嘉靖朝,这种禁令早已经成了一纸空谈,没人会去遵守。因此严鸿也见怪不怪,与众人一一见过,让到巡检司官厅待茶。

    进的官厅,分宾主落坐,林缙芳道:“严钦差,你只是视察东南兵备,却擅自插手我地方事务,眼中可还有王法么?”

    这位风宪官果然是保持着言官本色,开口就要得罪人。固然纯从圣旨角度看,严鸿没有插手东南地方上庶务的权力,可他是严阁老的孙子,他想插手什么就插手什么,还用的着圣旨说明?当初赵文华只是祭海神的钦差,不一样参与了对倭寇作战,谁又能说他一个不字?况且逮捕钦犯李文修,算起来,也是锦衣卫的工作职责,严鸿的行为也不能完全被归结于越权。

    陆鸿渐却和这林中丞大不相同。他知道,林中丞在朝中属于郑晓一脉的遗臣,如今能做到巡盐御使,其实是周延对老友旧部的一种补偿,对严鸿自然看不顺眼。而自己是徐阶一派的人,按说现在周延、徐阶一家,自己与林老兄共进同退,也是应有之义。可是最近听说,自家恩相徐阁老欲与严家联姻,说不定,严钦差日后就是自家恩相的孙婿,那么自己的立场上,就不得不有所改变。

    因此他急忙说道:“林中丞,请息怒。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纵有些不当之处,也是一心为公,把话说开便好,彼此不要伤了和气。”

    林缙芳哼道:“三条盐船被扣下了,这事可不是小事!那三条船上的盐,都有盐引,若是耽误了行盐,这份责任谁来承担?”

    魏志节也道:“在下不才,也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出身,无端当街受辱,以至数日不能视事,这又有谁来承担?严钦差,魏某虽穷,但也有两根硬骨头,便是你严家权势滔天,也抬不过一个理字。听说你们在扬州地面擅自抓了人犯,要知扬州地面上的人犯,归我扬州府管辖,不归你锦衣卫管辖,还请你将人犯交回,由本官带回去仔细审问。”

    张永富接口道:“不错。草民虽是一介布衣,然也有几分骨气,自家儿媳被钦差强抢,这事不能算完。若是钦差肯将人交回,小民也只好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若是不肯的话,我便豁出性命,也要进京上告,看看这大明朝天下,还讲不讲王法?”(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九章 谈笑摧敌

    严鸿心道,你们这几个家伙,就凭你们这点能耐,在我面前跳梁,图什么啊?真指望这么几下咋胡,就能吓得我放手?莫非你们和那李文修一样,也喝了妖道普真人的米汤?当然,面对智商比较低的对手,这种成就感是最让人happy的。严鸿一不急二不恼,含笑看着那几个人,只是问道:“我若是不放人,也不归还张员外的儿媳,又待如何?莫非你们就要点起灶勇三营,来此强抢?”

    林缙芳拍案道:“严钦差,你也不要太放肆了!如今圣天子在位,容不得一二宵小佞幸之徒,为非作歹,败坏纲纪!”

    魏志节道:“严钦差久在京师,不明我扬州民情。两淮子弟,民风剽悍,若是有些义民不满恶吏贪暴,欺压无辜,而奋起反抗,我虽牧守一方,然兵微将寡,也是弹压不住。”

    严鸿道:“两位客气了,也不需要尔等弹压。今日扬州有浙兵一营,杭州更有数万大军,那些灶勇若是不怕死,只管来试试,看本官制的了,还是制不了他们?不过那杭州耿少泉聚兵数千作乱,被我以区区几百儿郎就扫荡干净,这三营灶勇,两淮盐丁,不知比五千真倭如何?”

    众人见钦差发了狠,也不好回话。灶勇再强,肯定也没有五千真倭强啊,这不明摆的事么,但凡灶勇好用,就轮不到宁威把徽商挤兑的胡说八道了。台州一战,名动江南,即使说这几位富商、官员不考虑后果。真想把队伍拉出来干一次硬架。结果也只能是一败涂地而已。

    这几人面面相觑。彼此无言,林缙芳骈指点道:“咄!严钦差,你也不要太蛮横了!朝廷的军队,不是让你拿来为所欲为,欺压地方的。若是激发民变,盐商罢支,朝廷国用不足,你该当如何?”

    张永富附和道:“不错。我是老百姓,争斗起来,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定要联络一干同人,罢支!今年的盐引我们不领了,盐税不缴了!”经济手段历来就是扬州盐商用以要挟朝廷,争取自身利益的最佳法宝。嘉靖每年财政收入中,白银只两百万两,盐税就占了一半,而扬州盐商的淮盐。又是这一半中的大头,如果商人集体罢支。今年的财政收入,至少将损失四分之一。

    以往盐商靠这个手段要挟官府,可说十有九中,毕竟任何一个地方官,也不愿意承担让财政收入损失百分之二十五这么巨大的责任,而盐商又不会提太离谱的要求,因此两下妥协,基本都是以官府认怂结束。

    只是胜败却也并无常态。这些盐商也是米汤喝多了,去年鄢懋卿把盐税从六十万涨到一百万,其中三十万是加到了扬州头上,盐商们也没斗赢。而那只是个严门走狗,如今是狗主人亲至,他们又如何能胜?

    尤其如今,开海在即,严鸿又从山东白莲圣库那狠抄了一笔巨资,这种输血战术固然不是正道,但至少短时间内,朝廷的用度确实宽裕了不少,那么这几十万的淮盐税金,对于严鸿的威慑力自然更加打了个折扣。

    因此严鸿冷哼道:“罢支?那好。徽退,西进,你们徽商不支,我想王、马二位员外的西商,想必乐于为朝廷出力,支盐纳税。若是西、徽都不肯支,我赣地莫非便无富商?”

    毕竟盐这个买卖,谁都想做,盐引不是没人要,而是大家想要要不着。严家是江西人,真若是趁这个机会,把江西老乡引进盐业市场,不但不算以权谋私,还得被称赞一句造福桑梓,说不定有朝一日归乡时,百姓们还要出门几里来迎。严鸿在江南这许多时日,与徐文长相交,对盐商底细也颇摸了些,更用一番富国强明的大道理说得沈天鹏虎躯巨震,所以一招就命中了徽商的命脉。

    张永富也知,自己手上几件法宝,大多没了用处,顿时气焰矮下去**分。马自勉暗骂声:“夯货。”一拱手道:“严钦差,请了。老夫马自勉,这厢有礼。”

    严鸿也一拱手,“我当是何人?原来是马老员外当面,昔日约斋公号为弘治三君子,在下心中也敬仰的很,只恨无缘得见,今日能见约斋公后人,也是三生有幸。”

    约斋便是马文升的号,也是马家最大的骄傲,一见严鸿如此推崇马文升,马自勉对严鸿的看法,顿时好了几分。尤其严鸿方才那句,徽退,西进,其实更是大合马自勉与王权信的胃口。如今局面上,西徽并立,不分高低,可是问题在于,西商是由秦、晋两地商帮联手组成,那也就是说,单以一地的商人而论,还是要比徽商弱了许多。若是真能实现徽退西进,那才是大快人心之事。

    因此这本就不怎么牢固的联盟,此时裂痕更加明显,张永富那咬牙切齿,马自勉已经和严鸿谈笑风生。那位林缙芳林御使,连咳了几声,马自勉全当没听见,王权信则闭目养神,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派头。

    严鸿此时,又从袖中取出几份口供的抄本,递到几人面前道:“至于说王法,那请几位看看,这口供上的事,按照我大明律,又该如何裁断?”

    几人接了口供观看,面色皆是一变,魏志节怒道:“这是诬陷,这是血口喷人,全系无中生有,恶意中伤!还请钦差让我见李文修一面,我要与他当面对质!”

    严鸿冷笑道:“李文修啊,自知罪孽深重,已经自尽了。”

    “那李镜湖何在?”

    “半个时辰前,他刚刚自尽。”

    林缙芳听着火往上撞,这狗贼,简直是那我们当白痴看待。勃然道:“钦差,杀人灭口这种把戏都用的出来,这口供价值几何,不问可知,三木之下,何愁不招?人犯已死,无有对证,你莫非真以为能靠这种口供,赛住天下悠悠之口?”

    严鸿冷笑道:“林中丞,您糊涂了吧?我塞住天下悠悠之口,又有何用?我只知,食君禄报君恩,捉拿钦犯,审查奸邪,其他事与我何干?至于这口供是否足信,决之于天家,不决之于你我。言尽于此,恕不招待。”

    见他翻了面皮,那几个人也知,从他这讨不到便宜,毕竟讲文讲武,自己都不占上风。尤其现在严鸿拿到了口供,整死了人犯,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至于那三船食盐,现在成了细枝末节,反倒不怎么重要了,如果这状纸上的事做实,那就是抄家灭门的下场,盐再多又有何用?

    众人待要告辞,严鸿却又拱手道:“魏府台,本钦差闻听你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不知是否当真?”

    魏志节道:“是又如何?”

    严鸿面色肃然,起立道:“如此,本钦差在国子监的恩师,却是贵同年张公居正。魏府台于我有师叔之谊,我岂能对府台无礼?”说罢行了一礼。

    魏志节慌忙还礼。此刻他原本已经被严鸿的威势压迫得满目眩晕,猛可地严鸿居然来了句客气话,顿时仿佛黑雾中一道阳光进来。当然,严鸿这话说的客气,意思也很明白,我看在张居正老师面子上,不过多为难你,你自己也知趣点,别给脸不要脸。

    因此他要紧也还礼道:“哎呀呀,钦差过于客气了。张叔大与我,也是同年至交,不想他的门生,竟然如此文武兼资,实在愧杀老朽。”至于说自己先前被荀思打脸,这还叫啥事儿?

    严鸿又道:“在下却有些事,要向魏太守讨教,还请师叔暂时留步如何?其余几位,却走好了。”

    魏志节屁颠屁颠道:“钦差有命,岂敢不从?陆老大人,林老大人,马员外,王员外,张员外,大家请了。”

    张永富等人看这魏志节一副倒戈的嘴脸,气得满胸怨愤,自不必说。等出了这巡检司衙门,天色已晚,再回扬州城也不方便,众人便在万寿镇找了个客栈住下。等安顿好了客房,张永富悄悄溜到王权信与马自勉的房间,把他们请到自己房中,施礼道:“二位听我一言。”

    “何事?”

    “如今局面,已是九死一生,严鸿这厮,分明是把我等盐商往死路上挤兑!那口供便是个催命符,今日可以咬我张永富,焉知他手上没有一份口供,上面攀诬的是王、马二公?若是被他这样摆弄,咱的万贯家私固然保不住,便是身家性命,也危险的很。依我说,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一劳永逸,除此后患!”

    马自勉道:“张员外,有何高见?”

    张永富一咬牙:“三营灶勇之中,咱们的人不少,拉出队伍,万寿巡检司!一把火,把巡检司烧个精光,在安排人放乱箭,放鸟铳,如今李文修死了,若是把那口供也毁了,严鸿还拿什么攀诬咱们?若是连他也死了,咱们就更是高枕无忧。至多是魏志节倒霉。到时候咱再把责任都推到他头上,咱们一样发咱的财。”

    马自勉闻言冷哼道:“张员外打的好算盘,但我倒要问一句,我们西商做这事,又有什么好处?”

    这话问的张永富确实不好接,西商子弟多习弓马枪棒,于灶勇里的势力也大于徽商,如果离开西商支持,单凭徽商想要搞哗变,还真搞不起来。可是对方张口要利益,这话自己该怎么答?不是舍不得给的问题,而是该给多少对方才能满意的问题。(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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