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幕府后堂
赵维杰笑道:“玺卿果然是少年英雄,气度非凡。以某看啊,这汪直还是早早斩首为好,早一日斩首,也早一日让这东南父老安心。等到扫平了倭寇,玺卿的头功,定是跑不掉的。老大帅也当能靠此功劳,再得升赏,说不定到时候就要称您一声部堂了。”
如今胡宗宪身上的官衔是兵部右侍郎,如果再立大功,确实可以提升尚书,自然就该被尊为部堂。胡宗宪原本指望严鸿过来给自己撑腰,却见严鸿在这里打起了太极,心头不喜,表面上不动声色,举杯道:“借方伯吉言,来来,我等共饮此杯。”谭纶的脸却泛起一丝铁青,一杯饮完,酒杯墩在了桌上,叹息一声。
严鸿又问起王本固,这才知道,那王本固因为听说汪直要内应攻打江南,因此发兵将其擒获。他深知汪直在东南党羽甚多,生怕一不留神,汪直被人放走,因此干脆自己当起了狱官,带着亲随就住到了监狱里,便是听说钦差到来,他也不去迎接,只怕这一走就出了变故。反正严鸿公开身份是视察东南兵备,自己是巡按,跟自己关系不大。
严鸿听了,呵呵笑道:“好一个身兼狱卒的王巡按,这份耐烦心,却是难能可贵。来,我等皆遥敬王巡按一杯。”举杯先饮。众官皆欢笑相合,谭纶脸上更是难看。
等到酒席散去,众官纷纷出门。谭纶也正要告辞,严鸿却道:“谭大参且慢。我在京师时。身边有位教师曾说过。江南有几位豪杰。既是官身,又都使的好枪棒,一是单身破少林的俞大猷,一位是荆楚剑法大家谭子理。俞总戎我见过了,确实老当益壮,我本以为您也是个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站人的人物,不想原是个文官。难不成是我那教师哄我?你且慢一步走,还有戚副戎,俞总戎,你们都不要走,我倒要让你们替我考考谭大参,是否真是个技击中人?若是我那教师敢骗我,回家后我就打断他的腿。”
谭纶初时只觉得这钦差好生无理,本待发作,可他脑筋一转,心中恍然。一笑道:“谭某不才。少慕游侠,曾学过些剑术。不过是防身之技,不值一提。比不得剑扫少林的俞总戎,怕是要让严玺卿笑话了。”
胡宗宪听严鸿提出要考谭纶剑术,心中也是一动,笑道:“说来,我也听说谭子理你荆楚剑法甚是有名,另外还善写戏剧,军中还有个戏班子,会唱宜黄腔,正好咱们先谈剑,晚上再看戏。”
史得恩在酒席中,只是闷头吃喝,却被胡宗宪轻轻一拉袖子,赶紧也笑道:“咱家平日里就好听个曲,看个戏,今天正好沾玺卿的光,先看论剑,再听好戏。”
赵维杰等人见钦差问起武术,没有自家头的事,摇头告辞,心中对严鸿的评价又拉低了不少,暗想:就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钦差。居然要堂堂国朝进士谭纶学那练把式的班子表演剑术。当初赵文华虽然贪赃恋权,但也没干过这种有辱斯文之事。
等到胡宗宪领着几个人来到自己后宅书房,见郑若曾、徐文长等幕僚俱在,胡柏奇则带着一百标兵将这书房团团包围,便是连佣人、仆役也不能靠近。
书房内,众人分宾主坐定,严鸿收敛笑容,对胡宗宪道:“胡老伯身处内忧外患之中,仍为国朝经略东南,筹划平倭大计,实乃朝廷股肱之臣,小子佩服。”
胡宗宪听对方说一句内忧外患,便知其话中之意,苦笑道:“食君禄,报君恩,如是而已,不敢当玺卿之赞。如今东南情形危如累卵,但不知玺卿是何主张?”
严鸿道:“我自海上来,已与徐海朝过面。”接着便将汪滶的兵力、布置一一述说,胡宗宪听说其聚集各路倭贼,又勾结了真倭五千余,眉头不由一皱:“这一遭,若当真斩了汪直,怕是东南百姓都要遭难。”
谭纶也道:“正是!若是斩了汪直,那咱们与倭寇只好不死不休,招安开海事,万难提起。要等到尽灭倭寇,海晏河清,恐怕非十年之功不能成。这十年时间,朝廷要糜费多少钱粮,百姓要受多少兵祸,还望老大帅三思。”
徐文长也道:“谭大参说的是。汪直若真有心图我江南,前番他义子毛海峰登岸多日,虚实早当知道,何必轻身犯险?纵然汪直真有图谋,又如何被王本固一下拿住?可偏生王本固这头拿了汪直,那一头便有军情,说倭寇入侵。以徐某之见,这分明是有人从中两头捣鬼。可恨那王本固偏执得很,人家设好计谋他中个透实,还自以为是明察秋毫,为民除害。”
郑若曾叹道:“如今虽则倭寇已然蜂动,然东南局势实悬于汪直一身。若是他不死,凭他的威望,足可压制那些海寇,不敢肆意妄为。反之,一旦汪直身死,那些人便会打着为他的报仇的旗号,荼毒江南。”
几个人越说越丧气,却听俞大猷昂然道:“如今朝廷军力不强,汪五峰自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纵然招安,心也不诚,多半还要生乱子。别的不说,前番汪直屯兵舟山,名为等候招安,又何尝不是向朝廷耀武扬威?如今贼子召集部众,正是将其一网打尽的大好时机。以某之见,不如调集舟师,围困倭寇老巢,将之全部消灭,一劳永逸。”
戚继光轻轻一拽俞大猷,拱手道:“我等武夫,不知大事,一切全听几位安排就是。要我们打就打,要我们撤就撤,决无二话。只是末将想来,这开弓难有回头箭,既然倭寇蚁聚一处,若是一刀一枪不动就收兵撤队,那汪滶也没有落场势。更何况,倭寇中有半数实非汪直所能完全指挥,毛海峰更不用说。因此,眼前不管汪直死活,海上这一仗,打是免不了的。是以末将以为,还是应严整兵马,防御沿岸。若是倭寇入侵,便迎头痛击。”
谭纶道:“戚将军所言甚是。一味避战,徒增倭寇气焰。如今汪直尚未斩首,而倭寇已有蠢蠢欲动者。须得先斩其前锋,使其知我官军凛然不可轻犯,然后求赦汪直,恩威并举,方能使海疆宁静。”
严鸿点一点头道:“诸位说的都有理,这该做的防范不能轻松。据我所知,如今倭寇内部也分为两股,一路为汪直,一路则是陈东、叶麻。陈东、叶麻部下虽然名义上奉汪直为主,实则阳奉阴违,多有异心。更听说他们与白莲魔教还有了勾结,是万万要剿平的。我以为,如今这事倒也不算为难,我带领本部人马直接打到杭州府的大牢之中,抢出汪直,让他回舟山约束自己部众,帮着朝廷剿陈东、叶麻。如此一来,无论胜败,倭寇都会元气大伤,朝廷百利而无害。”
胡宗宪却是一摆手道:“这万万使不得。朝廷行事,自有法度,玺卿如此行事未免太儿戏了一些。这汪直非徐海可比,王本固也不是县令林养谦。这些手段,切不可用。何况如今这杭州局势,比起当日绍兴局势更为险恶。士农工商皆听闻倭寇欲犯东南事,处置不当,怕是要激发民变。若是出了罢市、罢学、罢支之事,更加难以收拾,玺卿不可不查。”
胡宗宪其实还有句没说出来,真要大闹一通,把汪直抢出来,你倒拍拍屁股去皇帝面前请功,可在我治下出了这事,黑锅还不是我的。对不起,您严家人过河拆桥也不是一遭两遭了。
史得恩也受邀在内,他本来是双目微闭,装聋作哑,此时也开口道:“老大帅说的在理。咱家别的不懂,单说如今杭州城内的机户,若是集体闹事,罢工罢市,这贡缎可就要耽误交期,到时候这份沉重,咱家可实在担当不起。还望小相公你再思再想,千万要稳妥行事。实话实说,您当初在京里提出要开海贸易之事,咱家是双手赞成,不过么,单就这事上看,可万万急不得,别弄的到最后西瓜、芝麻全都丢了,哪个也顾不上。”
严鸿见动硬的行不通,又道:“那若是把王本固请来,咱们当面说说其中厉害关节,让他释放汪直,不知如何?”
郑若曾一声冷笑:“玺卿,你未免把事想的太简单了。胡公幕府中又非都是些没长嘴的木头,难道不晓得这个办法?奈何王本固心如铁石,饶是苏秦张仪再世,诸葛武侯重生,也难动其心,我等是无能为力。”
徐文长在旁哼了一声道:“王子民一心要在清流之中搏个大好名声,又是个禁海派的先锋人物,前者绍兴之事,他便上本弹劾过严玺卿,可惜他位卑言轻,于清流中地位有限,因此没闹出什么动静。他心怀不甘,这一回汪五峰撞到他手里,还能放过?更别说他认为自己得到了倭寇进犯的消息,是在为朝廷做一件大公德,如何能说的动让他放人?如今玺卿若想趁势强抢,我只怕他要干出提前处斩的事来,那可就麻烦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一章扑朔迷离
严鸿听徐文长这般说,也知这事有点麻烦。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过。本来王本固是想要走手续,请朝廷下旨定夺,可自己来了之后,他也必然要有改变。谁让自己当初绍兴劫法场那事闹的那么大,王本固能不加防备么?要是王本固更狠一点,秘密处决,那就彻底无解了。
想到此,严鸿面上带着僵硬的笑容,头上却渐渐冒出汗水,一时沉吟,不知该如何处置。徐文长何等样人,早看出他尴尬,便道:“玺卿也不必过于担心,王本固求的是名声,若是把人弄死在监狱里,这搏名上可就差了几分。”
谭纶道:“怕只怕他受了别人蛊惑,兵行险着,那便麻烦了。要知如今咱们浙江官场,暗流涌动,敌友难明,王子民安的什么心,咱们谁能知道?前番汪直明明来投诚,王子民他能听到消息说是要倭寇入侵。现在玺卿来此,我只怕这老兄的耳朵里,不知又有多耸人听闻的消息进去哩。”
严鸿微微点头,手指头在桌案上敲击几下,忽然道:“为今之计,只有我亲自走一趟,去见见这王子民,看他是个什么居心?就算不能劝得他放出汪直,好歹别擅自杀了。”
胡宗宪道:“要去见他自然好,但如今非常时期,请玺卿不要带随身人马,下官提调一队标营人马保护你前去就是。”他保护是假,实际是怕严鸿以面谈为幌子,到了那直接讲打,试图把人救出来后。自己到时候想要补救都无能为力。因此干脆派自己的武装力量随行。控制局面。
严鸿轻轻哼了一声。心想你胡宗宪对我倒是提防得紧,就算老子要大闹监狱,又没调你的兵,你急什么?当然,严鸿毕竟有些地方还是纨绔做派,不是杭州地方官,他又没实际处理过地方行政,自然无从体会胡宗宪的心情。
严鸿一来京里有靠山。二来是过客,行事无所顾忌,完全能打了就走,谁能把他怎么样?可是胡宗宪如今靠山赵文华倒了,本来日子就过的提心吊胆,要是再让严鸿把王本固弄死,那他这个官也就算做到头了。
即使王本固不死,严鸿砸了监狱,劫走汪直这个事,首先就会闹到上面。以严家的为人看。他们肯定不会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多半到时候还会把自己当牺牲品丢出来扛灾。牺牲自己保自家孙子。
假如运气再坏一点,砸了监狱,汪直却给弄死了,倭寇大局登陆,照旧烧杀。那该来的麻烦全来了,自己平白添上一顶冲击巡按衙门的帽子,那才叫黑到家呢。
而且汪直的态度如今谁能说的准?要是他回归海上后,见到自己人强马壮,又在牢里生了一肚子气,直接指挥人马荼毒东南,甚至找夷兵助阵,到那时候,放走汪直就不仅仅成了千古罪人,也难以逃避一个勾结倭寇养寇自重的罪名。而真到了那一步,这个罪名不用说,必然是自己担,这种事谁做谁sb,因此对于劫囚这种事自然千方抵制。
另外来说,如今这杭州城内杀汪风声太过,胡宗宪自己其实也下不了决心。到了明朝中期,商人的地位已经不像洪武年那般低下,立国之初的户籍里本没有商籍,结果到了明朝中期,那些辗转于大明的行商,竟然硬生生弄出个商籍来,靠着商籍还能参加科举,考取功名。比如有有位吕楠,乃是正德三年进士第一,嘉靖年礼部侍郎,著名理学家。他就著书说:商亦无害。但学者不当自为之,或命子弟,或托亲戚皆可。不然,父母、妻子之养何所取给?故日中为市,黄帝、神农所不禁也。贱积贵卖,子贡亦为之。商贾何鄙之有?
就以杭州为例,徽州来的商人控制着盐业,经营当铺、茶业,纺织业也有涉足;本地商人则公开制造大型海船,飘洋过海走私贸易,赚取暴利。在他们身后更站着国朝举人、甚至进士官员,官商一体,互为奥援。
这股势力,任谁也不能轻视,以胡宗宪的权势,也不敢跟商人直接掀桌子。他不得不权衡在得罪商人与牺牲海防之间,如何去取舍一个平衡,不过不论平衡怎么取舍,这公开派兵动武,劫夺人犯,肯定不在选项之内。
另外他还需要考虑一点,就是王本固对他的指责:养寇自重。大明官员一向有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毛病,包括剿倭问题,也往往是分片治理,而对于非本人管片的倭寇,则是睁一眼闭一眼,更有甚者,能干出以邻为壑的事来。
为了杜绝这一现象,也为了方便调度部队,在严家的支持下,胡宗宪如今身为浙、直总督,节制东南兵马,江南各省部队都受其节制,并且浙江不设巡抚,怕的就是督抚争权。不过自来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他总抓兵权、财权,必然会引起不少人的眼红,更别说天子的猜忌。
他虽然在私生活方面,收受贿赂,奢侈铺张,也颇做了些不那么光彩的事。可是在政务上,那养寇自重,贪恋兵权的指责,他可万万扛不起。甚至说严重点,剿倭失败了,靠着严家的关系,为官多年的积蓄,上下疏通,还是有希望落个丢官罢职。若是在皇帝心里留下自己贪恋兵权、养寇自重的印象,那么等待自己的就是人死族灭了。也因此,他在这件事上格外的小心谨慎,不能保持立场,也就丝毫不奇怪。
而在历史上,也是因为胡宗宪胆量不足,当汪直被捉后,面对同僚的压力,以及玩夷养寇的指责,清查提编银钱去处的奏折,他不敢承担这种罪名。只能选择了妥协,上本附议斩首汪直,导致汪直被杀。从此东南倭乱不断,延续十余年,才方告平息。
对他的想法,严鸿如何能完全理解?只当是对方胆小怕事,自己又没想真走暴力劫牢这条路,便点头应下。这事计议已定,当即胡宗宪便命自己三儿子胡柏奇点了一百标兵,护送严鸿前往杭州知府衙门面见王本固。至于随严鸿来的锦衣卫和官兵,自有人领他们到营房居住招待。
等到出了总督衙门,只见那位胡三公子胡柏奇,如今换了一身戎装,头戴铁盔,身上套了件棉甲,配上那泡钉,倒也有几分威风。二人见面寒暄几句,严鸿才知,胡柏奇在自己老子的标营里谋了个出身,如今也是个挂千户衔的把总。
这胡柏奇胖脸上冒着红光道:“严兄,我真要谢谢你啊。你说的果然有道理,我回到家中跟爹一说我要为家出力,不想回老家看守田园。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爹就对我纳两个名妓的事不闻不问。我在标营干了这一段时间,还真他娘的带劲。前者和一伙海盗干了一仗,回来后你猜怎么着?我成了英雄了,往常这杭州城内几个行院内的班首大家对我都是敷衍居多,我肯掏银子,也靠看她们有没有时间。反倒是那些穷酸才子,才招她们待见。自从我打海盗之后,她们对我可是变了个人,各种花样都肯依我……”
一路行来,严鸿问道:“胡兄弟,这杭州城内的锦衣,可信的过?”
胡柏奇点头道:“这新来的将岸千户是个人物,前者打海盗时,他带了杭州那百户所的锦衣前来助战,打仗甚是勇猛,为人么也很不错,是个可交的。怎么,你要动用这杭州城内的锦衣劫牢?这可使不得,我爹有话,要是你真要劫牢,我也只好不讲交情,先把你扣起来,有什么话再说了。”
他与严鸿交情不错,先把底交了过去。严鸿笑道:“我也没想在杭州搞出这么大动静来,你放心吧,劫囚什么的不是好玩的,我也不想这么干。只是我的人手少,前者在济南又吃过自己人的亏,这次便要仔细着些。本地千户既然如此得力,为什么倭寇进犯东南的消息,他不禀报老伯父,却禀报了王本固?”
胡柏奇一摇脑袋:“那事不是锦衣卫访查出来的。当初咱在绍兴闹了一场后,回来我就说,这锦衣卫里有些人情形不对,帮着李文藻对付咱,我爹就上本朝廷,撤了那浙江的千户,换了将岸。将千户说起来是我爹的心腹,他当这个千户,也是我家使了力的。其实在汪直被捉后,将岸都在奇怪,王本固抽了什么疯?后来听说消息倭寇要犯东南,他更是摇头说不可能,真有这么大动静,他的锦衣卫不可能一点没收到消息,而王本固更没理由比锦衣卫先知道此事。可是再后来,倭寇真打了磐石卫,他才知道这消息是真的,到现在还纳闷呢。”
严鸿毕竟前世做保险,核查案情也是一项基本功,当即沉吟:“王本固一个巡按,又不是本地的官员,按说不该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这消息是哪来的?”越想越觉得这事里费琢磨。
而这些倭寇聚集的时间也有些奇怪,按说汪直被拿,这消息传到舟山也要有时间浪费,再召集各路人马更费时间。大小船只聚集一处,准备钱粮武器,便是朝廷正军都要糜费很多时间,这海贼没可能比官军快。但是结果,居然王本固拿汪直,和倭寇犯东南,两件事儿前后脚就发生了,实在古怪得紧。(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二章方正君子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汪直被捉之前,就有人向海盗传递了汪直被捉的消息,这些海盗才开始集合,而后又有人兵进磐石卫,反过来做实了倭寇要寇略东南的消息。这其中分明有一支看不见的手,在搅动局势,把水搅混,以便自己从中得利。
严鸿一边想着,一边考虑着对策,此时队伍已经来到知府衙门附近,见不少皂衣翎帽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往来巡逻。在他们身边更多的是穿着短褐的民壮,这些民壮身材甚是魁梧,手中也拿了棍棒,有的棍头还用铜皮包了,着实有几分威风。
眼见胡宗宪的队伍到了,那些公差纷纷警觉,招呼民壮集结队形,迎了上来。为首一人四十开外年纪,远远跪倒道:“下役苏良材拜见胡三公子,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公子原谅。只是不知您带这么一队人马来,是要征粮还是派款?还请您把队伍带回去,需要粮款拿个条子过来,我转交我家府尊就是。”
严鸿见这苏良材说话软中带硬,知道是个公门里的老油条。胡柏奇道:“咄!瞎了尔的狗眼,我身边这位乃是朝廷派来视察东南的钦差,万岁赐字的严大老爷,今日前来拜见巡按王本固,怎么你敢挡驾?”
苏良材闻听,忙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钦差虎威,死罪死罪。只是钦差大老爷这许多人马拿刀动枪,小的这监牢里如今关着要紧的人物,不由我们不仔细几分。还望原谅。”
严鸿飞身下马。笑道:“罢了。没想到这些衙役也有办事认真的时候。你们这样尽职尽责任是好事,本官自不会见怪。快派人向王直指那通传一声,就说严某求见。”说着,又将自己的名刺递了过去。
苏良材不敢接他的名刺,只是派人进去通传。时间不久那人跑出来道:“王直指有请玺卿进去讲话,只是这许多人马,可不方便。便请钦差大老爷的护驾卫队,就在此地歇马。”
胡柏奇闻听怒道:“混帐!他王本固如今住在这腌臜所在。是他自己愿意,我们可不陪着他发疯。堂堂朝廷钦差,去监狱里与人相谈,他王本固是怎么想的?”
严鸿道:“胡兄息怒,王直指既然执意如此,我便进去看看,也是无妨。前者在济南,尸山血海里都走出来了,小小监狱,不在话下。”
他济南之行算是给自己镀足了金。这济南二字一出口,胡柏奇就没了话。只是怕他有失。带了四名贴身亲兵保驾,人人钢刀在手,留心戒备。
等到众人进了监狱,一人在监狱门口拱手施礼道:“下官王本固,见过严玺卿。”严鸿见此人生的一张长方脸,见棱见角,五绺须髯洒在胸前,细眉大目,五官端正,声若洪钟,端的是仪表堂堂。严鸿一见长相,一听嗓音,就知道这位爷是天生适合金殿骂战的材料。他微微一笑,也一拱手道:“王直指不必多礼,你我同属钦差,便少了这些客套吧,咱们有话进屋说。”
二人前后进了靠近监狱入口的一间房内。这原本是牢头休息之用,如今又收拾了一番,虽然简陋,但勉强也算能入眼。只是监狱内终年不见阳光,虽然是白天,炕桌上依旧点着油灯,旁边摆着文房四宝,纸上字迹墨痕未干,显然方才王本固还在书写本章。
二人落座后,严鸿道:“王直指勤于朝政,严某佩服,不知您这写的是……”
王本固也不隐瞒,直接说道:“这乃是弹劾胡宗宪的奏章!”
胡柏奇一旁听着,圆眼直瞪,心道:当着我的面直呼我老子的名字也就罢了,你这遭瘟的东西,居然敢上书弹劾我老子,真该先揍一你顿,拆了你的骨头再说。
严鸿却是不紧不慢道:“哦?但不知胡大帅,身犯何律,要惹的王直指上本弹劾?”
王本固道:“胡宗宪身为浙直总督,总领东南大权,前后数年,糜费国帑以百万数,权不谓不重,饷不谓不厚,结果如何?倭寇猖獗官军不能制,反寄望于招安,失尽国格,似这样尸位素餐的官员莫非不该弹劾?再有前者我已经向胡宗宪建议,汪直小儿,意未可测,纳之恐招侮,他还是坚持要招安汪贼,结果中了对方的计谋,差点连浙江布防都被对方查了去。他如今还要请求释放汪直,这分明就是要养寇自重,以便独揽兵权财权。我身为朝廷巡按,代天巡狩,自当上书朝廷,请旨处置,断不会姑息养奸。”
严鸿不理会身后的胡柏奇一张脸早气的通红,只是说道:“哦?王公既然拿下了汪直,不知对方可有招认口供,承认其是来窥探我东南情形的?”
王本固闻言冷笑道:“自来这作贼之人,哪有自认罪行之理?若是人人都能自承其罪,那还要官法刑具做甚?”
严鸿闻听,心头暗惊道:“怎么?王公已经对汪直动了刑?”
王本固道:“那倒没有。汪贼之罪,磬南山之竹,难书其万一,他有招无招,也是一样,犯不上动用刑具。再者若是他挺刑不过,死于监牢,反到成了王某杀人灭口,这等污名,我万不肯承担。严玺卿今日来,莫非是要效法绍兴故事,强夺人犯么?虽然你严家在朝中权势滔天,我王某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然尚有两三根硬骨头支撑,也不怕你鹰犬手段、权宦威风,有什么本事只管使来!”说着站起身来,昂首挺胸,一手撕髯,做出一副慷慨就义,杀身成仁的模样,这卖相当真不错。
严鸿见对方的模样,心中盘算,此人多半真如徐文长所说,图的是名誉。因此坐镇监牢,一方面是怕汪直被人放走,另一方面也怕他被害死,那样自己将来落一个杀人灭口,还如何养望?清流之中人物众多,但严鸿最受不了的,便是这般卖直养望之人。与他们讲沿海局势,他们根本不懂,也不肯听,反正这些加起来也没他们的名声重要。看现在这模样,分明就是想让严鸿打他一顿,这样一来,他就做实了对抗权宦鹰犬,刚直不阿,直犯权贵的名誉,于士林清流中,便有了他一号人物。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声音:“老爷!”大家眼前一花,却见一个年方二八妙龄,体态婀娜的女子从外奔入,一把抱住王本固道:“老爷!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奴家如何活下去?”她又对严鸿道:“严钦差,你也是朝廷命官,怎的如此霸道?我家老爷为民请命,求杀倭酋,有何过错,你怎能横施加害?也罢,老爷有尽节之心,奴家也惟有随之而去。钦差大老爷,你要杀,便请先杀小奴。”
王本固此时咳嗽一声道:“放肆!钦差面前,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退在一旁?当真是丢光了老夫的脸面,你若再如此胡闹,今后就休想再见老夫。”
那女子被他一训斥,就似惹了什么天大祸事一样,忙退到一边。严鸿没想到来了个搅局的,便趁机问胡柏奇:“这是何人?”
胡柏奇于杭州人物倒是熟悉,一端详道:“这是杭州西湖上有名的船娘,人称赛昭君的,我说怎么最近不见她出来做生意,原来是从良随了这老倌。”
严鸿暗自心惊,王本固这副大叔模样,加上这四十多岁的岁数,居然还有十几岁的姑娘倒贴,看来他这监狱生活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苦逼么。这一来倒好,权宦勾结倭寇迫害忠良,鹰犬残害士人,风尘女子救夫殉节,这戏码要是卖给谭纶,说不定就能写出个传唱不衰的好戏出来。
要知这个时代,文官士人才子跟娼纪相好不算丢人,反倒是一等一的风流韵事。王本固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只等着严鸿喊声抢人,自己把这戏圆满落幕。
哪知严鸿忽然哈哈一笑,对胡柏奇道:“你且带着人退出去,没我的话不要进来。”胡柏奇不明所以,但是临来时父亲有话,只要不是劫牢反狱,其他事全听严鸿安排,他只得依令退出。
严鸿又一指那赛昭君道:“王公,可否让如夫人回避一二?”
王本固道:“我与她只是诗文唱和,彼此投契,可未纳妾,玺卿不要乱语。”
那赛昭君闻听,幽怨的叫了声:“老爷。”
王本固哼一声道:“还不赶快出去!”
等到赛昭君也碎步出了屋,严鸿道:“老直指快快请坐,如今房中就你我二人,这事咱们仔细商量,不过这份功架还是先收了吧。”
王本固却不理睬,自顾摆着那慷慨就义的模样,严鸿笑道:“王公,你老真不必摆出这个架势。我这次是视察东南军务的钦差,说来这汪直之事,也是能插几句的。大家同朝为官,何必这样气汹汹?大家有理无理,且说上几句,我严鸿虽是个没学问的纨绔,倒也不是那死脑筋的人。若是王公的道理真是为国为民有利,严某愿助一臂之力。”(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三章见人说人话
从来伸手不打笑脸人。王本固见自家这针尖对麦芒的架势,严鸿却全是客气,倒也不好僵持下去,咳嗽一声,拂袖坐下。
严鸿拱手道:“王公清正廉明,我素来是极佩服的。不满您说,这次招安汪直,乃至开海禁,通番从商之事,我也是一力赞成。不知王公将汪直拿获,却欲如何?”
王本固道:“严玺卿何必明知故问?汪直乃一万恶倭寇,累累血债,沿海百姓恨不能寝皮食肉。如今既然拿了,当然是一刀两断。”
严鸿点头道:“那汪直确实是罪恶深重。只是天家不绝人自新之路,他若能改恶从善,却也可为我大明添一能人啊。剿抚并重,乃是根除倭患的法子,王老爷以为如何?”
王本固道:“招安自新,确是可行,但却要分是谁。胁从多数,可以招抚,首恶巨魁若是放过,置朝廷法度何在?”
严鸿道:“然赦此一人,可服万人之心,平息倭患,却也于国于民有利。”
王本固道:“严玺卿此言差矣。汪直为寇十多年,朝廷当年也曾授他百户之职,结果他降而复叛,更勾结佛郎机人、倭人,盘踞双屿。双屿寇党被剿灭后,汪直逃脱天罚,更网罗爪牙,多年来率数万贼众,骚扰东南,各省无不受其害。今天赐此贼入我罗网,岂能不一举除害?”
严鸿心道,天你个毛的赐,明明是老子和胡宗宪招安才把他弄上来,你倒还会替我谦虚。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道:“汪直该杀。杀他也不难。但杀了他之后。怕是倭乱复起。报复烧杀沿海啊。再则,天家意欲开海,开海却须得招安汪直。汪直若肯归顺,海上宁静,则我大明朝与外洋通商,也可赚许多银两,令民富国强。”
王本固道:“严玺卿又错了。此次不杀汪直,谁能保他不日后复叛?到时候徒伤朝廷之威。更涨贼人气焰。且此次汪直意欲刺探军情,引倭寇洗劫浙江,罪证确凿。严玺卿还要为他辩白,当心朝中议论,伤及严阁老清名。再者,说到开海通商之事,下官且问,严玺卿你一日吃多少银两?”
严鸿一愣,想了想道:“我在家中一顿上百两银子也是有的,听说有江南富商一餐之费。辄须千金,倒是比我气派。至于节省的。淳安海笔架那四菜一汤,我看吃不到一钱银子。”
王本固摇头道:“我问的不是严玺卿一顿饭价值几何,而是问严玺卿一顿要嚼碎吃下肚多少银子?”
严鸿哑然道:“我又不是铁口铜牙,莫非还真要把银两嚼碎了吞进去?”
王本固道:“照啊。银两当不得饥寒,我大明亿万百姓民生,终究还是落在粮食上。这开海通商,就算可以赚进银子,也不过买些奇技淫巧的西洋玩意,却会勾引百姓,荒芜生产。等到国内粟米不足,就算银子堆成山,却如何免得天下之乱?且西洋番货既入,那些邪门歪道也自进入,怕乱了我大明民风,遗患无穷。这私自下海通商的,往往沦为倭寇,便是前车之鉴。严玺卿,你严府乃大明第一重臣,这其中利害,不可不为国家细细积虑。”
严鸿见王本固这番话,说得倒是诚恳,心知此人就是那种满脑子封建闭关思想的守旧派。这要想从经济学角度说服他赞同开海,自度是没那能耐的。既然如此,自个也别费这精神头和口舌了。眼下的唯一要务,是防止王本固把汪直弄死在监狱里。既然如此,自个却得顺势捧一捧这个清流。
当即,严鸿故意沉吟多时,低声道:“王直指此言,却也有理,承教。只是,我先前在天家面前,已然说了汪直必可招安之事,天家提我为四品职衔,更赐王命旗牌,皆为此也。若是就此斩了汪直,则非但我在天家面前吃罪不轻,便是我祖父、父亲的面子,却如何放置?哎,王直指,咱们同朝为官,却须得烦劳你为我谋划一二,手下留情啊。”
王本固不想严鸿居然这么容易就承认了自己的观点,原来说来说去,是怕自个在皇帝面前丢脸,影响做官的前途。这倒也符合奸相孙子的特色。若按王本固的本心,你严府越倒霉我越高兴。可视现在江南抗倭正是关键时刻,却也不好把严鸿得罪太甚。
因此王本固微微一笑道:“严玺卿,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前番汪直向朝廷示好,自称有归顺之意,圣人不绝自新之路,你因而上奏请招安,此非得罪也。如今这汪直包藏祸心,全赖你严玺卿与下官一同发觉,因而当机立断,拿下汪直,以挫倭寇之阴谋,这分明是大大的功绩,便是严阁老、小阁老面上也有光彩啊。”
严鸿听到此,恍然大悟道:“哎呀,我真是糊涂,糊涂!王直指,你这一说,实在高明!再说了,眼看着这江南倭寇蠢蠢欲动,想来必然发兵登陆烧杀。嘿嘿,他们却不知我严某已经招安了壕境的佛夷,如今船坚炮利,正待痛击这些群龙无首的倭寇!不打仗,我怎么立战功?不打仗,我怎么捞军饷?不打仗,我又如何挣名声?王直指,有你这番指点,严某便整顿沿海军民,与那倭寇决一死战!他日我封公封侯,皆赖你王公的指教也!”
王本固听严鸿开始yy这些,心头也是一喜。想来也是,严鸿本是视察军务的钦差,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说溜了嘴,自来战端一起,最是消耗银钱。严家人性情贪婪,战事一开,他必然从中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这一条倒也真符合严鸿自己的利益。
王本固这次选胡宗宪来咬,固然是出于自己的一些政见不合,认为招安汪直这种事儿就是在破坏国体。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胡宗宪如今表面风光,实际却是个空壳子。两京十三省督抚大员,大多有自己的政治派别归属,可胡宗宪呢?他身份比较尴尬,说他是严党,这个得勉强抬举,而且作为纽带的赵文华也死了,说他是严党有点亏心;说他是徐党,徐阶更不会承认。因此胡宗宪属于朝中无人,是个好捏的柿子,又占有杀倭寇的大义名分,王本固估摸自己要搬倒这个东南土皇帝,也是十拿九稳。
如今若是能和严鸿形成暂时的统一战线,那胡宗宪人单势孤,更是必败无疑。听严鸿的口气,是已经被自己说服,想在东南和倭寇大战一场了。这一仗打下来,若是大获全胜,那么自己识破汪直诈降,抢先擒拿贼首,断绝贼人内外勾结之阴谋,那可就真立了大功,成了大名。
至于说打败了呢?用兵之事,责任也要担到严鸿、胡宗宪头上,自己一个巡按御史,怕个毛啊?而且严鸿既然都说了他要贪墨军饷,真要打了败仗,自己再把脸一翻,揪住这件事,落严家的面子。到那时,连破双案,清流之中,自己的一把交椅是跑不掉的。
想到此,王本固嘴角更带了几分笑意,赞道:“严玺卿既有此大计,必能旗开得胜。”
严鸿道:“然则此事却要和王直指打个商量。我欲与王直指联名上奏朝廷,言汪直包藏祸心,诈称投降的荒谬之处,请将汪直处斩于闹市,更发粮饷、兵马,痛剿倭寇。这样一来,天家知我此奏,也就不会计较我前番主张招安之事了。”
王直指听严鸿这话,是要和自己联名上奏,以撇清先前给倭寇说话的麻烦,当下更是求之不得。这奏折一上,严鸿也就算是表明了立场,不怕他在从中作梗。他当即哈哈笑道:“玺卿此言大善。如此我俩就联名上本京师,请斩汪直。”
严鸿又道:“还有一事。胡大帅身为浙、直总督,奏折上最好也有他附署,分量才足啊。”
王本固闻听,眉头一皱道:“胡梅林为人怯懦,不敢与倭寇交战,一心招安汪直,他怎会同意附署?严公子莫非是在戏耍于我?”
严鸿笑道:“非也。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那胡大帅确实为人怯懦,当日一心求和,我也是听了他一番言辞,才在天家面前定计招安汪直。只是如今情势变化,盐商、茶商、机户、士子、缙绅都一心求战,胡大帅其实也是焦头烂额,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浙江官场上的诸公一心为国讨贼,我严鸿岂能看他胡大帅一个人和全官场的人作对?我来之前探他的口风,其实已经踌躇首尾,不知当杀当放。今日王公与我严某达成一致,胡大帅又何必逆势而为?只是他身为浙直总督,面子总还是要的,不如今晚咱就设下一席酒宴,我做个中人,为你二家解斗,从此咱们三人携手共破倭贼,王直指意下如何?”
王本固听对方这么解释,觉得也有道理。易地而处,自己也肯定顶不住这么大的地方压力一意孤行。更何况自己又得到消息,说倭寇以招安为名,行寇掠之实,即将兵犯东南。这兵锋一开,再加上严鸿站到自己一边,这胡宗宪有几个胆子,还敢继续帮汪直开脱?(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四章尔虞我诈
王本固想出名,但他不是疯子,也要考虑自己的得失利害。为了名声,坚持杀汪直这个是底线,没什么可说,但这不等于说他非吃多了撑的,要和胡宗宪死扛到底。他毕竟是读书人,明经进士出身,自然不会有那种认为既然得罪了,就必须战斗到底的小白思想。
严鸿从中搭桥,让自己和胡握手言和,这肯定是好事。再说胡宗宪只要能同意杀汪直了,自己也就失去了抬杠的空间。而且到时候三人共同大破倭寇,名留史册,万古流芳,这却也离不开胡宗宪的运筹帷幄。
一想到这美丽前景,王本固只觉得一阵飘飘然,强压心头狂喜道:“严公子,这倭寇靠金银收买无知百姓,杭州城内多有其党羽。若是我远离府衙,只怕有人胆大包天,放走倭寇酋,岂不糟糕?”
严鸿道:“这也无妨,咱们这次就来个破除陈规,这酒席啊,就设在这监狱外面。邀上杭州知府周伯符作陪。监狱外围,再由督标营抽出一支人马负责警戒,与里层的衙役民壮彼此配合,又互相牵制。若是走失了人犯,胡宗宪自也脱不了干系。王公以为如何?”
要知严鸿其实比王本固更在意监狱的防卫。汪直身份非同小可,要是被人用毒药毒死,或是舍命刺死,那可就无可挽回。只是见王本固布置的井井有条,监狱内外戒备森严,他又亲临一线督阵,倒是保证了汪直的人身安全,不至于受到宵小暗算。他本来也想先探监看看汪直的情形。但转念又想。现在看。没什么用。自己又不能把人劫走,相反要是引起王本固的疑心倒不美。
王本固一听便彻底放了心。这么个情况如果真有人劫狱,自个也不放丝毫破绽。喊声一起,四面兵马齐出,还怕那劫狱的飞了?更别说附近还有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里还驻扎着盐兵,外围再有督标营,几家势力彼此牵扯。互相监督,谁也弄不了鬼。
严鸿又道:“王直指,眼下倭寇大军压境,看守人犯的事就辛苦王公了。待定打破倭寇之后,这汪直到底有何图谋,他嘴巴再硬,我锦衣卫的秘法,却也不是吃素的。届时,却要以此来回报王公。”
王本固笑道:“那就有劳严玺卿了。”
等到严鸿告辞,返回总督衙门路上。胡柏奇嘴里骂个不停,把王本固的十八代祖宗都挨个来发生超友谊关系。严鸿安慰道:“胡老兄何必如此?这些御史就是骂人的。你不让他们骂人,他们吃什么?而他们骂人,自然要找出名露脸的来骂,否则怎么显示自己的威风?如今可着江南几省,还有谁比胡伯父更出名,更有权势,他不骂胡伯父骂谁?其实有人骂总比没人提好,你看有人骂那个从不惧内周伯符么?”
他说的周伯符是杭州知府,此人说来是严家外围人马之一,当初考了进士后,想要投入严家门墙,又无门路,连名贴都递不进去。后来辗转周折,总算拜到严家大总管严年门下,上手本时,都要写“顶上恩主严萼山”,通过这层关系总算外放了个知县。后来因他孝敬足,肯下血本,老严嵩才抬举了他个杭州知府,也算是让他收回本钱。
这周伯符当年未发迹之时,为了凑足上京赶考的盘费,只好娶了本地一位富商之女。这位姑娘却是当地有名的女中魁首,自幼学的一手好拳棒,等闲三五个汉子近不得身。过门之后,一来武艺了得,二来使的都是她的钱,自然在家中嗓门就粗。周伯符寻花问柳、纳妾讨小,一概不准。偶尔和丫鬟偷偷摸摸,若是被夫人逮到,少不得就是一通拳脚,外加罚跪等等。
他为人又好面子,最怕同僚知道此事,所谓欲盖弥彰,每与人闲谈,他总要先扯到惧内上,然后大谈一通自己在家中如何霸道,夫人如何惧怕自己,如同老鼠怕猫。又写了本话本小说,刊印出版,在江南流传甚广,话本中他乃是上界凶鸟伯符,行走于五方世界,域外乾坤,任意妄为,无人可制,也算是过足了瘾头。可是他的底细,又有谁不知道?
日久天长,这从不惧内周伯符的名头算是传了出去,他靠着这绰号在官场里,倒是混了个不错的知名度。因此严鸿来到杭州,对别的地方官没印象,对他却是清楚的很。
胡柏奇听他提起周伯符,也哈哈笑道:“这周老倌的季常之惧,也是咱浙江的一桩趣闻,不过不只是他,听说就是那位武功盖世的戚继光戚元敬,也是个惧内的。此道不孤,此道不孤啊。”
二人回了总督衙门,见了胡宗宪,说明以往。胡宗宪道:“严公子邀我一起联名附署,王本固其心一安,自然倒是不会急着杀汪直。只是如此一来,万一天家准本,又该如何?”
严鸿道:“我在福建时,已经向朝廷上了本章,请赦汪直,这道本必然在我们这本章之前进京。再者么,就要劳动青藤先生,写一道求赦汪直的折本上去,这几道彼此矛盾的折本交到天家眼前,至少可以挡住那道斩杀汪直的圣旨。”
徐文长拈髯道:“严小相公所见甚好。这一番话说了,王本固断不会再寻机先杀汪直,咱们便有了转圜的机会。只是这只能说暂时吊住了汪直的命。有文事必有武备,汪直既然已经被拿,那么必然有一部分倭寇会大举进攻。对这些贼子,须得迎头痛击。若是这一战我能打赢,把那些敢于犯境的倭寇痛剿,那么一则威慑余党,二则捷报上去,天家龙颜大悦,再给汪直说话,乘胜赦罪,以彰显朝廷仁德,也多了几分底气。相反,若是不幸打败了,这军兵损伤惨重,生灵涂炭是一个,二则倭寇气焰嚣张,必然裹挟更多人马来犯。三则天家闻兵败而震怒,此时再要赦免汪直,那就成了朝廷畏惧倭寇,汪直便是想不死也不成了。”
严鸿也知徐文长这点子是对的。所谓打赢了一切都好说,要是官兵给倭寇打败了,皇帝就算为了朝廷面子,也非得杀汪直不可。他点头道:“这调兵遣将之事,却是胡老督宪和徐先生的专长。这俞大猷、戚继光诸位将军,都是今世关羽张飞,而倭寇里面,一心想打的不过是陈东、叶麻、辛五郎等几路,以我全力,对他半数,应该能占上风。我带来这一艘佛郎机人的盖伦船,还有封舟,都是船大炮多,可以支援一用。等打赢了,再求天家赦免汪直。那王本固冥顽不灵,合该咱们用个谋略,算计他一通,让他在浙江出个丑跌个跟头,以后看他还摆不摆那清流架子。”
徐文长又道:“这道本章上去,城中那些遭瘟的富商,也能消停消停,再狠狠敲他们一笔军饷,才是正经。”
众人计议已定,就由严鸿,胡宗宪亲往知府衙门,找到杭州知府周伯符之后,当晚备酒菜,召女乐,就在这监狱外面扯起帷帐,与王本固来了场火线酒宴。又由胡三少爷胡柏奇点了二百标兵,于那监狱外围布设一层防线,防范有人前来行刺。
杭州知府周伯符生的身高六尺,体格雄奇,文人长了个武人相貌。
若是初次见面,多半还要以为他是个武将。任谁也想不到这么个赳赳男儿,却是畏妻如虎,连纳妾都不敢。今晚上这酒席他列席陪酒,此时风尚,宴会中多有妓家陪酒,杭州船娘又天下有名,他这才沾了沾光,由个出名的粉头伴着吃酒。只是严鸿放浪形骸,与身边的船娘动手动脚,那粉头不住的娇笑,撒娇发嗔,周伯符却如个老佛入定一般,对身边美人连一个指头都不敢碰。
胡宗宪笑道:“周太守,你怎的如此拘束?难不成今日你我同僚饮宴,还担心夫人打上前堂不成?”
周伯符道:“大帅说笑了,贱内畏我如虎,怎敢打上前堂?只是下官最近偶染风寒,身体不适,来来,不提那败兴的人,咱还是吃酒。”
王本固放下酒杯道:“吃酒的事倒不急,吟风弄月,诗文唱合也有的是时间。咱还是先把大事定下,再做道理。倭寇猖獗于海上,骚扰东南,荼毒百姓,实为朝廷心腹之患,今汪贼被擒,老大帅不知做何主张?”
胡宗宪道:“此事说来惭愧,当初胡某一念之差,竟然信了这倭寇的自新之语,谁知他潜入杭州,却是想要里应外合,烧杀我江南之地?多亏直指见事明白,才不至于让胡某铸成大错。胡某定当附署上本,乞斩汪贼,以减我罪孽之万一。”
严鸿笑道:“此言差矣。王直指识破汪直图谋,拿获罪证,更将此逆擒获,固然是功劳非浅,胡老大帅神机妙算,运筹帷幄,诓得汪直来杭州就缚,省了无数的气力,又何罪之有?我此番定当上本朝廷,保举二公的官职就是。只是此一番还要面临战事,到时候你我三人还需要同进同退,才能保东南不失。”(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五章戚虎叩门
王本固在心里,自然不愿意和这严党的奸贼两人共进同退,但是目前杀汪直是第一要务,其他都可以往后推。反正官场上彼此调笑,无非是虚与委蛇,谋图自己的大计,待找到合适时机,给对方致命一刀就是。因此他举起酒杯笑道:“严小相公说的极是,如今大敌当前,倭寇不日恐怕就要寇掠东南,二位一个总督浙直军务,一个负有视察东南之责,这国朝半壁江山的兴废全压在你们身上,老夫在此,先敬二位一杯,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胡宗宪心里暗骂,你这老鬼居然三言两语,就想把责任都推到我们头上,自己抖了个干净,当真无耻。不过现在也不是翻脸的时候,大家彼此都在演戏,他也举杯道:“借王直指吉言,只盼我军一战成功,荡尽倭寇,还我大明朝一个海晏河清。”
这一顿酒宴虽然各怀心机,表面上偏又是一派推心置腹的模样,足足吃到了二更时分。胡宗宪借着酒意,邀几位同僚到那花船上,再逍遥一番。周伯符听的双眼发亮,方要前往,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冷哼,当即吓的连酒都醒了一半,忙说身体不适不胜酒力,要早早休息。
王本固身边那位赛昭君,听说王本固要到那花船上作乐,非但没有吃醋的模样,反倒积极介绍,自己当初有几位要好姐妹,可以邀来伺候老爷。严鸿看着暗自羡慕,心道:我几时能享受这待遇就好了,夏紫苏临走时。还警告我别打她师妹的主意。都是一样的人。这差距咋就这么大呢?然而王本固毕竟心系汪直。倒也不敢擅离职守,因此也一本正经地推掉了。末了,却是胡宗宪和严鸿自去快活。
次日清晨,严鸿自宿醉中醒过来,身边的船娘细心的伺候他穿戴整齐,漱口洁面,又备下几份精致的点心,一壶香茶作为早点。那船娘也知昨夜的恩客身价非常。因此伺候的极是用心,只盼贵人满意,自己能够从良,也算个归宿。等他用过早点,那船娘羞答答地道:“郎君,妾身也有几个要好的手帕交,结拜姐妹。若是郎君肯带我从良,她们也都懂得规矩的。”
严鸿知道此时南方的青楼中,有个风俗叫睡姐夫。便是一干投契纪女结拜姐妹,若是有一人从良。那么那些未从良的纪女,便都要去和这个从良姐妹的男人睡上一回。名字叫做睡姐夫。他心里念着夏紫苏。自不敢招惹这位船娘,只哈哈一笑,随手赏了几个金豆子,便回转总督衙门,到了衙门已经天过辰时。胡宗宪早已经回衙办公,只见有本地的几十位大商人被胡宗宪邀来,共议协饷事宜。
严鸿一见说的是正事,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未去打搅,回转自己的房中。却见戚继光正站在房门以外,见严鸿过来,急忙跑过去,撩袍施礼道:“末将见过钦差!”
严鸿不知这位戚老虎前来拜访有什么要紧事,急忙伸手搀扶。两人进了屋中,有侍卫献上茶来,严鸿才问道:“戚副戎不在胡大帅帐下听命,来到本官这里,有何贵干?”
戚继光笑道:“回钦差的话。大帅如今正在商量协饷的事,这种事最是扯皮,怕是没有半天光景是忙不完的。等到过了午,末将再去大帅那里,为弟兄们讨饷,也来得及。本来钦差老大人贵人事忙,末将不该来叨扰的,但是这事情紧急,末将不得不来啊。”
严鸿道:“戚将军有话只管说,本官只要能力所及,决不推辞。”
戚继光未曾说话,先从袖子里抽出了几张纸,递到严鸿面前。仔细看去,全都是银票,只是这银票面额有大有小,叠的皱皱巴巴,想是银票主人平日里贴身收藏,当做救命钱使用。严鸿道:“戚将军,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历来长官到了,地方上都该有份孝敬。我们也不敢不守规矩。只是前段时间,商人闹事,不肯协饷,手头实在是不大宽松,这笔款也是东挪西凑来的,数目有限,还望老大人不要嫌弃。等到这一仗打完了,赏金下来,定要把亏欠的数额补齐”
严鸿把银票一推道:“戚将军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严某自问不敢以清廉二字自居,但也不能拿你们的卖命钱。你戚将军的身家我清楚,这笔钱怕是要动了两营新军的军饷伙食费才能凑的出,这样的钱我要是拿了,心里可是过意不去。你把银票收好,有什么话只管说,只要我能力所及,决不推辞就是。你若非要送礼,那只好请你走路,另找他人了。”
戚继光见对方神态不似做伪,只好收回银票,说道:“这点钱也实在拿不出手,算我老戚欠着的。本该是想再寻几个绝色佳丽,为钦差铺床叠被,只是急切之间,无处去寻,钦差放心,这江南人杰地灵,多出佳丽,我定为您寻几个可心的带回京师。”
严鸿道:“戚将军, 就别绕弯子了。我要想要美人,只要一句话,自然有的是人替我张罗,却也不必叨扰你这戚大将军。你只管说,你要做什么就是。这打倭寇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咱俩是一条船上的伙计,还来这么多客套作甚。”
戚继光听严鸿这话说的亲切,这才大着胆子说道:“实不相瞒,几日里的军情越发紧急,此次倭寇怕是当真要动真格的。大帅的意思是,让末将带领两营兵马,保护钦差安全。这当然是一桩大好事,末将不敢违拗。
可是一来,我这两营兵马,训练精熟,正当投到前方,杀那大胆的倭寇,方才得用。二来,朝廷自来最重斩首之功,若是一仗打下来,一颗首级不得,我那些新兵,就没了赏赐。他们都是浙江的山民、矿工,家里日子苦的很。如今男人们熬大营赚几个卖命钱,家里总不至于饿死,可是将来他们总是要到外省去打仗,这家里面若是没有隔夜的粮,让他们如何安的下心来为朝廷卖命。”他说完这几句话,小心翼翼看着严鸿,只怕对方阎王性格发作,自己可就不好周旋。
严鸿此时也听了个明白。胡宗宪担心打起仗来,自己出了闪失。决定把手下战斗力最强的两营戚家军划拨为自己的警卫部队。那想想也知道,到时候肯定把自己安排在最后方,说不定还要请自己移驾南京。然后再由两营新军拱卫,可保万无一失。这样哪怕是前线打了败仗,靠这个关系,也能让自己拉他一把。
这种安排对戚继光个人来说,当然是没有什么损失。能成为钦差的警卫,实际是一种荣耀。如果说巴结的好,钦差高兴之下,特意提拔,那么不管前线战事如何,戚继光自己都可以飞黄腾达。假如前线打了胜仗,钦差的折子上也必然会加上戚继光的功劳。胡宗宪如此调度,对于戚继光可称另眼看待,大力提携。
不过,看来这位戚大帅却不满足于这种善意。“封侯非我愿,只愿海波平”。戚继光为官处世的手段,或许称不上如何光明正大,但他的人生目标,确是为了更好的给大明朝尽忠报效,剿灭敌寇,安固边防,而非单纯自己升官发财。因此,面对能与倭寇作战的机会,他怎么可能安于给钦差当一个毫无风险的护卫?
严鸿看戚继光居然主动推掉这肥肉,而自愿啃硬骨头,不禁颇为钦佩这位名将的气度,忙道:“戚将军忠心国事,这事就交给我。回头我去找胡大帅面谈,总要让你们有仗打,有功立才行。只是不知道这次倭寇来了多少人马,戚将军又可有取胜把握?”
戚继光道:“不是末将夸口,两营新兵六千余人,皆是我一手操练,若遇倭寇,他真要有十万八万,我这里未必抵挡的住。但若是遭遇那万儿八千的倭寇队伍,定可大获全胜。即使是那一跃丈余,迎风一刀的真倭也不在话下。再加上这次大帅又拨下五百杆快枪,更是让咱心里有了底气。”
严鸿自己用兵平庸,自不敢对这些名将的指挥指手画脚,横加干涉,于是装模作样道:“如此说来,我便放心了。新军粮饷器械有何不足之处,你只管明言,让胡大帅为你补齐就是。”
戚继光与严鸿说这些话,见这位钦差大人毫无架子,越说越上道,便也消除了隔阂,又道:“多谢钦差关怀。我这两营新军粮饷从不亏欠,军械也很充足,自是无妨。可是俞老哥那里,却有些不大方便。他打仗虽然勇猛,性子有些冲撞,与胡大帅也有些误会,言语间,怕是对钦差多有得罪。还望钦差老大人莫要见怪。”
严鸿这几天接触,对于俞大猷的印象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尤其自个先前是把招安倭寇,开海通商当做一条振兴大明,富国强民的秘笈,自然巴不得听大家说开海好,开海好,就是好来就是好。可这个手握重兵的历史名将,却口口声声说什么开海未必有用,对倭寇招安不行。不管有理没理,总是让严鸿心头很不痛快。
他也逐渐明白,为什么历史上,那些溜须拍马的奸臣总是比忠臣要活的更好一些。毕竟有个人成天到晚在你眼前,说着你讨厌听的话,做着让你生厌的事情,你怎么可能对他还充满好感?(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六章设局演戏
就说严鸿自己,在开着先知光环,明知俞大猷是爱国将领,国朝柱石的基础上,虽然尽力压制这种情绪,却也难免对他大生憎厌之心,何况别人?胡宗宪见他有气,也不是没有理由。
不过戚继光看来与俞大猷私交甚好,这次送礼,也是有为俞大猷求情之意。毕竟大战在即,若是连粮饷、器械都有欠缺,俞大猷面对的局面就太过不利。若是因此打了败仗,那才叫冤死没处寻哩。
严鸿心想,俞大猷虽然和自己不对劲,好歹是国朝名将。眼下倭寇大举入侵,戚继光、俞大猷他们,都是自己能够稳定东南防线的基石。何况徐文长也说了,这一仗打好了,招安、开海都好说,打不好,皇帝生气,那先前什么谋划都成空,大家等着丢官掉脑袋吧。所以从这个角度说,无论是胡宗宪还是严鸿,也都要靠俞大猷戚继光打胜仗。
若是俞大猷真的受了委屈,导致部队战斗力下降,对自己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只是胡宗宪不像是一个轻重不分的人,他怎么会在这方面对俞大猷克扣?莫非脑子犯病了?
看严鸿面带疑问,戚继光道:“说来,这事也尴尬。俞将军性格不好,与军需官闹过脾气,结果被人拿捏,领取器械钱粮时,总是不能按时按量发放。那军需官又是大帅亲近之人,是个遮奢人物,我们也奈何不得他。平日里倒也罢了,如今大战在即,若是粮械不足。怕是遇战事时就要出大毛病。到时候。俞总戎自个的荣辱事小。江南安危事大啊。”
严鸿这才明白,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军需官历来就是肥差,只是没想到明朝的军需就像后世冥国时期的军需官一样,要见了回扣才肯发放物资。俞大猷那种人不用说也知道,肯定不会出一个钱。两下矛盾积累,军需官借机报复,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点头道:“这事上。你只管放心,我回头就让俞将军领到军械粮饷就是。不过俞将军的为人么,最好也是能改一改。否则日后还是要吃亏。得罪了我严某倒无所谓,我也不会做那大小不分的事。可是这带兵的将领,要打交道之处甚多,处处得罪,也就寸步难行。实在不行,你戚将军何不给俞将军物色一个知趣的文书之类,有官场上的事儿让这文书去出面安排,强过叫俞将军处处碰壁。”
戚继光见严大钦差年纪轻轻。胸襟居然如此宽阔,心中大为感激。连连点头称是,又不住施礼称谢,告辞而出。严鸿等戚继光退了,略一琢磨,便差人去把胡三公子胡柏奇请来。
胡三公子进的房中,面带喜容,严鸿笑道:“怎么,胡兄有喜事?”
胡柏奇道“是啊,严兄,你是不知道。城里都传开了,说倭寇的船已经靠近东南,那船队遮天蔽日,一眼看不到头,不知来多少人马,这一遭怕是要打大仗。那杭州花船上第一号粉头‘小西施’,竟然悄悄让丫头送了个汗巾给我,还说只要打了胜仗,就愿意跟我从良。你是不知道啊,她们十姐妹结拜,你说这要是一起来睡姐夫,这是何等的……”
严鸿咳嗽一声,打断对方的话道:“胡兄,今日请你来,是有点正事找你帮忙。睡姐夫的事,一会再说。”等到严鸿说了俞大猷的事,胡柏奇一撇嘴道:“俞大猷那老儿甚是可恶,每每说话顶撞父帅,当初还告过我父帅的黑状,活该他受些敲打。那军需官是我胡家族人,论着还是我的长辈。再说这领取军械送点红包,也是惯例。这事上,我出头,似乎有些不大方便啊。”
严鸿见对方模样,心想你这纨绔,竟敢给我玩这套,实在可恶。说不定,这军需官克扣物资索取回扣的事,还分了你一份油水,要你此时出来充当后台靠山。走着瞧,老子连皇帝老儿都能忽悠,还不能拿捏你这膏粱子弟了?
严鸿便笑道:“胡兄,你不是想让那小西施更爱你人品么?不还想尝尝九美访姐夫的味道么?来来,听我跟你说,只要把这事办妥帖了,保证她死心塌地,恨不能伺候你一辈子。”
这话确实有用,胡柏奇一听就来了精神,把个大脑袋凑过去,与严鸿计议良久,才道:“这,合适么?军需官好歹可是我亲戚长辈啊。”
严鸿道:“你傻啊,你不会先告诉你长辈一声?再说,这事你琢磨着吧。当兵的打仗,那是要到前线和倭寇拼个死活的。这种时候你断人补给,那不光是在报复仇怨,那是在把几千人往死里送啊!这害的可不光是俞大猷一个人,而是连胡伯父,连我严鸿,还有沿海百万老百姓都害进去了!再说俞大猷那脾气,事到临头,他会乖乖吃这血亏?平日里是不打仗,他也就忍了,可如今大战在即,他迟迟领不足东西,他能不急?真要这老儿豁出去闯衙门,当着胡大帅的面告状,我看胡大帅多半要借你那亲戚的人头,鼓励三军士气。你想想一颗头,一顿打,哪个重哪个轻?何必闹腾得大家不痛快?我说啊,你要真把这事儿办妥,不但在全城有了面子,便是大帅也要夸赞你能办事分忧。”
胡柏奇听的明白,便出去喊了自己一个亲兵,吩咐几句。然后又命人去请俞大猷。等到俞大猷进来后,脸上却是一副被人欠了几百万银子的表情,勉强对严鸿行了个礼,对胡柏奇拱拱手。
胡柏奇却满脸堆笑,先施了一礼道:“俞老伯辛苦。听说俞老伯您因为与那军需官有些嫌隙,被这厮趁机报复,这次的器械粮饷至今尚未领足。父帅让小侄我参与办些营里的事儿,让俞伯父受了这委屈,却是小侄的不是了。我这就与您去讨一个公道。”
俞大猷哼了一声道:“三公子有心了。不是这次的事,不是尚未领足,是一直就没领足过。不是拖欠,就是克扣,如今连枪械弹药都克扣起来。大帅明明批给我一百杆鸟枪,结果如今到手只有七十杆,其中旧枪就占了四十杆,不修的话,根本打不响。佛郎机上,也拿一批拐子铳抵数,说这就是佛郎机。那手铳能顶用么?这事不能算完!等到大帅与那些商人谈完军饷的事,我便要去他理论个清楚。”
他这许多时间来,多次被那军需官克扣,早就是满腹愤怒。屡次想要发作,都被戚继光压住,更从自己的新兵营里,挤出些物资匀给俞大猷。可如今大战在即,这可不是日常训练会操,而是要和倭寇拼个死活的事儿,少几支枪也少不起啊。戚继光也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拿物资出来援助老兄,怕老兄脾气发作闹大,方才才先来到严鸿这里留条退路。
严鸿看俞大猷一点不会说话,胡柏奇跟他客气,他倒一点不客气,心想你这老东西真是无可救药,不看你会带兵,老子就先放你不过。他知胡柏奇的脾气,若是也跟着发作起来,这事便要麻烦,因此急忙在旁劝解道:“老将军息怒,听我一言。现如今么,还是先把钱粮器械补足为好,至于争论是非对错,还是等到战事平息,再做道理。如今若是打起笔墨官司,依我的经验,相关事务就得暂停,那军械物资全都要封存,盘点数字,核对往来帐目。这可不是朝夕之功,怕是没有三两个月都核对不完,倭寇会给咱那么多时间?”
他这话一出,是拿大义名分挤兑住了俞大猷。俞大猷本也不是不分轻重之人,上阵杀倭是他平生所愿。但他真是倔脾气到家,犹然一推胡须道:“钦差说的有理,那也只好如此,先把军械领取了再说!不过等到打完这一战,我定要与那厮分辨个清楚!”
当下胡柏奇带了几十名亲兵,并俞大猷和他的数十名部下,备了大车,直奔军械库。沿途故意派人去散布消息,说是胡三公子今天是要为民请命,大义灭亲。严鸿混在队伍里,也派了身边锦衣卫去传这消息。果然,百姓听说这消息,纷纷扶老携幼跟着,准备好好看一场热闹。
不多时,队伍已经来到军械库前,却见一个三十多岁,脸孔瘦削,两撇鼠须的军需官,带着几十名兵丁列在军械库前。如今东南局势紧张,一日三警,军械库的警备程度自然不低。那人见胡柏奇到来,要紧先施了礼,然后道:“不知三公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胡柏奇往日与这远房族叔颇为相得,如今却毫不客气,板着脸用一对驾官一指,断喝道:“短命的杀才!如今大战在即,正在将士浴血奋战之时,你不合因为前几日与俞老将军几句口角,就拖延他的钱粮器械。虽然你我乃是本家,但王法面前,却论不得私情,你如今可曾知罪?”
那军需官本来何止是拖延而已,克扣的物资也不在少数。只是这家伙生意人出身,颇为狡诈,把帐目做的含糊,即使俞大猷真去告,打起笔墨官司来,以那粗人的手段,如何寻到他的破绽?但他知道,自己坐这个位置全靠胡家父子撑腰,既然胡三公子授意自己认罪,自己也只好承认。这位英雄能屈能伸,当下便十分配合的跪倒在地,摘盔磕头道:“回三公子的话,是小人一时猪油蒙心,才拖延了几日,如今只求老将军原谅则个,请三公子高抬贵手,从轻发落。俞老将军的军需,小人立刻打点清楚送上。”(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七章主动请缨
俞大猷见对方避重就轻,把克扣说成了拖延,多次克扣算成了这一回,就知道是胡公子有意袒护,彼此勾结。但是形势比人强,自己真要与对方翻脸,怕是部队下半年都别指望支到粮饷了,如今大战在即,要是背后有人捅刀,那自己和几千儿郎,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俞大猷虽然是个爆炭头,却不是白痴。这会儿看对方给自己磕头如捣蒜,已经有了面子,便也不好再翻脸。
然而真要笑脸说什么化干戈为玉帛的屁话,俞大猷毕竟没这个脸皮,因此老将军只哼了一声,并无言语。胡柏奇却喝道:“咄!大胆的贼子,竟敢干出这等事来,如何能饶?一时猪油蒙心,本公子便帮你刮刮油!左右,将他拉下去重打四十军棍,不得有误。”
早有兵士横拖竖拽,把人拉下去,劈劈啪啪一通乱打,只打得那军需哭爹叫娘,连声求饶。等到把人再拉上来时,已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遍体鳞伤。胡柏奇又道:“还不打开库房,为俞老将军发放军械、钱粮?”
这帮管库房的人不敢怠慢,先行搬运了军械盔甲,又领着俞大猷及他的部下去领银子,到粮仓领行粮。百姓们不知就里,只知道这军需官是胡家亲戚,如今因为克扣将士的事,被胡三公子重重责打,又当场发放了钱粮,看来胡家确实是不护短的,而且看胡三公子说话,端的是义正词严,掷地有声。配上他又高又胖的身影。分外威武。不由都喝起彩来。
这边厢俞大猷总算补足了粮食饷银,军械火器,又看这个得罪自己的人当众被打,自己里子面子都有了,心中也多少舒坦了一些。这心气一顺,脸上也带上了两分笑容,便对严鸿拱手道“多谢钦差的恩德,俞某代我手下将士谢过了。”
严鸿点头道“好说。”心中暗想。你这老儿果然糊涂透顶。县官不如现管,今天这事出头露面的是胡三公子,我严鸿混在队伍里看个热闹。结果你当众不谢他,单只谢我,这不是给人扫兴么?难怪你的官升不上去。
谁知俞大猷又道:“另有一节,倭寇来时,您麾下那艘佛夷的大船,还有那封舟,希望都调归老夫指挥。杭州城水师缺少舟船,靠那洋船及火器。倒是个定海神针。钦差座舰在海上厮杀,便如同钦差本人亲临一样。此事事关沿海百万百姓安危。还望钦差不要推辞。”
严鸿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去,你这老东西太会得寸进尺了。我的坐舰也是你能随便借的?到时候打坏了,你又拿什么赔我?可是俞大猷已经把话当众说到这份上,再则严鸿也知道此战成败事关招安开海能否促成,确实有什么资源都应该拿出来。打仗的时候,自己多半在某个城里面,这座舰不会开出来用,放在杭州湾也是白费,不如交给这位智勇双全的名将。因此他毫无犹豫,点头答应。俞大猷这才满意而归。
严鸿、胡柏奇回到衙门,胡宗宪那边已经与商人商讨出了眉目。商人们听闻胡宗宪与钦差严鸿都上本附议斩杀汪直,并使用军驿传递本章,觉得这一回胡宗宪服软低头,汪五峰必死无疑。胡宗宪再说到倭寇大举报复,须得整军备战的话,这帮商人于军饷上倒也好说话。不多时就凑了数十万纹银,以做军用。
胡宗宪眼见商人们捐款积极,心情大好。等到严鸿和胡柏奇回来,他便遣散众人,只留严鸿、胡柏奇二人。听着胡柏奇禀报责罚军需官一事,胡宗宪笑骂道:“你这小子忒也胡闹,军需官那事,也是你管的了得?你当我不晓得他背着我做了什么?若不是你横插一手,我本来是要借他这一颗首级,激励三军士气,结果你这一顿不痛不痒的板子,倒是救了他一条命。”
严鸿笑道:“老军门,那军需官毕竟是老军门的亲戚,真要杀了,难免有伤情分。如今老军门粮饷充足,杭州城内足有九个营头,三万人马。舟山的倭寇虽则人数众多,但汪直不死,他本部的毛海峰等便不会擅自发难。加之老军门用兵有方,戚继光、俞大猷等皆是世之名将,此战定能大胜。”
胡宗宪也笑道:“钦差谬赞了。老夫手下兵马虽多,但大明海疆千里,倭寇处处可登陆。若要万里设防,我这点人马仍是九牛一毛,不敷使用。好在这群倭寇自寻死路,竟要硬冲我们的名城要地。这一遭,定要他们见识见识老夫的手段。”
要知道,如今胡宗宪编练新军小有成就,而倭寇虽然个体凶悍,毕竟整体战力不如蒙古人的铁骑往来如风,势不可挡。胡宗宪头疼的,是倭寇惯用的撒网式作战,几百人去攻击一个县城,几十人去袭击一个村落,当地的武装力量很难抵挡住,即使临近卫所调集千人规模的兵力去增援,那些地方部队战斗力和士气都很差,遭遇倭寇也是败多胜少。
而在海上交锋,由于明军船只多旧,就更不是忽分忽聚的倭寇对手了。当初在双屿围剿倭寇,那是朱纨、卢镗用兵有方,奇正并出,将倭寇主力包围在双屿附近,才取得大捷。
然而饶是如此,官兵损失也非常惨重,而汪直等倭寇头目则得以突围而走。如今,汪直的兵力比双屿时的倭寇何止增长十倍,而明军的战船数量却还不如当初,就更难处置了。
相反,如果倭寇真的大举登陆,与胡宗宪的主力部队在陆地进行正面碰撞,胡宗宪自度依靠正规军的装备和训练,却是不怕的。
这次倭寇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真摆出一副主力对决态势,大举犯境。根据沿海传来的最新军情,倭寇船团主力直取宁波,观海、昌国二卫已经与倭寇前锋接战,倭寇攻势甚强。这消息丝毫不令胡宗宪如何紧张。他从没指望靠沿海一两个卫所加营兵就能彻底打败倭寇。反之,听说倭寇主力云集,执于攻坚,胡大督宪反倒大为笃定。这主力会战的机会总算被他逮住了。
听胡宗宪介绍了局势,严鸿道:“不知胡军门如何布置?下官不才,身负视察东南军务之责,这平倭灭寇之事,也是义不容辞。”
胡宗宪也知,打倭寇这是个刷功劳的好机会。当初赵文华就是靠这个发迹,如果自己拦着严鸿,那就成了仇人。他早有定案,当下道:“前方折冲御侮、冲锋陷阵的勾当,自有戚继光、俞大猷、卢镗、刘显等人去做。老夫也要亲往宁波,指挥作战。只是大军在前作战,后方钱粮补给,丝毫不能耽搁。当日贼犯南京,东南震动,人心不安。老夫恐当年旧事再发,特请钦差移驾南京,总领后方全局,另拨戚继光的新军随行保驾,不知大老爷意下如何?”
南京地处后方,城池高耸,而且有四十九卫及新编练的振武营等部队,十几万人马团团保卫,更有魏国公等一众勋贵坐镇,可谓是安如泰山。倭寇就算再彪悍十倍,也不可能打进南京。把严鸿请到那儿,再加上戚继光新军拱卫,自是天下一等一安全所在。而战后,严鸿少不了调度指挥的功劳,于战功上也一无损害,如此安排,胡宗宪也确实煞费苦心。
严鸿笑道:“胡老军门一番好心,小侄先行谢过。只是在我想来,老军门总领东南,钱粮运筹绝不至于短缺。南京城内有魏国公坐镇,我又何必去凑热闹?老军门,严某这一番,既不掣您的肘,也不抢您的功。所图者,就是为您分忧解难,化解东南危局,免得开海大计毁于一旦,还望老军门成全。再者,我与徐海也早有约定,只要我的旗帜亮起,他必然有所举动,我若是到了南京,亮起旗号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胡宗宪心中盘算,你这家伙果真还是纨绔作风,说什么不抢功劳,还不是吃饱了撑的,嫌后方待着不过瘾,想去体验一把临阵挥师的快慰。可是这厮若是当真到了前敌,兵凶战危,哪怕是被流箭飞弹擦伤了油皮,自己便要担起天大的沉重。可若是一心将他派往南京,又伤了他的面子,真是左右为难。
好在,胡大督宪毕竟头脑灵活,想起军情上通报,有小股倭寇于浙南的象山、奉化等地登陆的消息。这些倭寇数量有限,形不成规模,多半是为了分散明军注意力,减轻宁波方面的防御;或者是一些散兵游勇,趁势劫掠。对这方面的敌人,胡宗宪倒一直未放在心上,却好让这宝贝钦差去当兔子打,过过干瘾。
他想到此,便道:“如此就有劳钦差了。如今有军情来报,倭寇大举进犯象山、奉化一带,老夫分身乏术,难以兼顾。若是严钦差肯犯险前往台州坐镇,指挥官兵,迎头痛剿,则老夫感激不尽。”
严鸿虽对局势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胡宗宪绝不敢把自己派入险地。他既然这般说,多半是那里没啥麻烦,当下乐得充光棍,点头道:“食君之禄,报君之恩,小子义不容辞。”(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八章虎帐点兵
胡宗宪又道:“倭寇穷凶极恶,钦差却须得多加小心,善保万金之躯。我拨戚继光并他两营浙兵前往台州随行拱卫。”
严鸿道:“老伯,如今正在用兵之际,戚将军的浙兵乃是编练的新军,战力最强,敌主力既进犯宁波,我方自当以精锐之师迎战才是。若是小侄带走了精兵,而致战局有失,则小侄万死难辞其罪。且小侄身边也有随员,地方上还有锦衣卫所。因此只需调台州本地兵马,足以应付。若战事不利,小侄也可凭城而守,不至有失。”
胡宗宪闻听暗忖:先不说台州城是新整修的城墙,甚是坚固。城上还架设有十数门佛郎机火炮,倭寇决难攻落此城。台州卫虽不堪用,但据说本地团练办的还是颇有些声色,再加上随行浙兵,对付几百倭寇自是绰绰有余。而自己这方,若是离了两营新兵确实底气不足。
但是目前象山那边战局到底如何,谁也不能打包票。要是严鸿完全靠本地人马,这本地人马也是靠得住的么?至于随身的锦衣卫,那是破案有余,阵战不足。所以,严鸿那边也是不能放松。宁可把一部分精兵浪费了,却不要万一出个闪失。
这样合计了一下,胡宗宪便道:“钦差既有此好意,那便将戚继光的两营精兵,一分为二,一营跟随老夫在宁波交锋,钦差带一营南下台州。若是万一事有不谐,钦差可自行退往处州、金华等地,千万保重自身。”
严鸿也知对方好意。点头应诺。如今军情紧急。告急公文一日多过一日。也确实耽搁不起。王本固已经被拖住,军饷又已筹齐,自然下面就要开始正式布防。
次日清早,总督辕门旗号招展,胡宗宪一声令下,鼓响帐升。胡宗宪居中而坐,严鸿居上首位坐定,下面则是各位将领。人人皆披挂在身,一副战时打扮。
胡宗宪咳痰一声,正色道:“诸位将军,列位先生,如今军情紧急,倭寇大举入侵,国朝东南数百万黎民苍生生死,就全系在诸公身上。此战若胜,在场诸公皆不免领功受赏,若败。则难逃国法王章。还望列位仔细了。如有违抗军令者,休怪本帅军法无情。”
众将一起拱手施礼道:“末将听候大帅吩咐。军令如山,岂敢唐突!”
胡宗宪点一点头,胸有成竹,逐条发令。当前倭寇在千里海防上,多处进逼,但总的来说,分为南北两股。北路是大队船只,据称可能是陈东、叶麻,战船数百,兵马过万,直指宁波。南路则是象山、奉化一带,人数约莫数百,看来只是骚扰。胡宗宪的防御,自然也是针对性的北重南轻。但南路是严鸿钦差亲自去,这外表的架势总得做的花哨。
这一番发令,将严鸿看的眼花缭乱,众家总兵、副总兵、游击、参将等等,往来接令,领兵分赴防地。
其中以谭纶奉命坐镇杭州,以防倭寇偷袭;
俞大猷率水师,袭击宁波一路倭寇船只;
卢镗增援昌国;刘显援奉化;
胡宗宪统标营入宁波调度,迎头痛剿。
戚继光所练两营浙兵,乃是军中精锐,就着戚继光亲率其中一营,与严鸿同入台州,台州一府所辖兵马亦听调遣,断倭寇南路奉化、象山兵马归路。这里却是胡宗宪别有打算,原来那象山距离戚继光的老营新河甚近,戚继光这一趟公差可以趁机与家人团聚。这也算胡宗宪小小关照戚继光一下,却不必和严鸿明说。
严鸿带来的人马里,邓子龙随行护卫,而邓子龙属下的闽兵、粤兵,以及盖伦船、封舟则暂归俞大猷调拨,临时编入水师。这也是严鸿的好意。按说既然闽兵、粤兵跟随封舟、海沧船编入俞大猷那里,邓子龙前去指挥是最好的。可严鸿估摸着俞大猷这厮和胡宗宪不对劲,弄不好要穿小鞋,自家这世伯别跟着他吃了亏。相反,戚继光是个聪明人,又和自己一路,邓子龙在这边,那是万无一失,还能捞取战功。既然大家是乡党,总要互相关照一下。
严鸿有嘱咐俞大猷,水师出海后,要将自己的旗号张起来,以便给自己刷刷声望。俞大猷哼了一声,未置可否,其实严鸿这是为了把信号放出去,好给徐海通气。
锦衣卫千户将岸,带领杭州百户所的五十名锦衣卫及京师随行的锦衣三十名一起前往台州,作为钦差贴身护卫。胡宗宪又从军械库中拨五十杆鸟铳,二十门佛郎机以充实钦差卫队的火力。这些佛郎机也无非是大号洋枪和最轻型的火炮。饶是如此,严鸿队伍里的火器装备率,也已经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更别提随之拨发的一千副纸甲,使得这支队伍披甲率大为提高,加上原有铠甲,已经基本接近人人有甲穿的地步。
严鸿心知南路倭寇多半不经打,自己这一趟就是去刷存在感的,倒是不急在今日出征。他回到卧室之中,先是将如今沿海局势写好本章,交到刘连手中道:“还要辛苦刘兄一遭,将本章解送京师,递交陆大都督手中。”
刘连道:“如今长官亲赴台州,小人自当在左右随扈,怎可擅离?”
严鸿道:“无妨,我身边千军万马,自不会有什么闪失。若是这几千经制官军都护不住我,刘兄留下也无甚用处。相反,这份奏折上的事,却影响着整个开海大局,以及东南沿海未来十几年的安定,刘兄不可等闲视之。”
刘连见自家长官将如此要紧的物事交给自己,也不敢怠慢,将本章用绫缎包好,背在背后道:“长官放心,我在本在。”
送走刘连,这一夜严鸿自己也没闲着。着实准备了一番。他的宝甲本给了夏紫苏。夏紫苏离去时。又将宝甲留下,如今正好穿在身上。那两支火枪被海水打湿了,虽然在岛上晾晒,但是已经大不如前,哑火率大为上升,十发未必打的响一发,只能回头找机会请佛夷修理。他又派人专门去广东壕境送信,告知众佛夷。自己回头要督战台州,你等要么老实待着,不要来趟这趟浑水。若是有自告奋勇,来帮本钦差杀敌的,立下功劳,自有重赏。
次日清晨,大军鼓号齐鸣,分队出发。严鸿这一路,有戚继光更换装束,头戴铁盔。身穿山文甲,跨下黄骠马。马上挂一条虎头金枪。所属三千浙兵衣甲鲜明,各持兵刃,除了常见的鸟枪、盾牌、雁翎刀之外,内中专有一种一丈余长的青竹,不知是何物。队伍后面则是长长的辎重队,有挽马拉着火炮,大车上载满粮草,军饷则早已发了下去。家中有了安家银子,这些兵士们神态间也多了几分镇定。
严鸿今日也换了身戎装,那身铠甲是胡宗宪特意安排,于战阵上并无什么帮助,但胜在色彩鲜明,甚是惹眼。加上他身子高大,相貌英俊,卖相极好,配上这一身打扮,百姓中有不知根底的纷纷赞道:“这不是那赵子龙、马孟起降世临凡了?”
南方风气开放,好人家的女子绣春公贩卖都不叫事,因此抛头露面更不在话下。有不少姑娘家跟在队伍里看热闹,见了这位少年将军,不由看的痴了,更有的姑娘家嘀咕着:“阿娘还说什么新来的钦差是个大恶人,专一抢男霸女,要奴家不要出门。早知道是这等风流人物,便是被他霸了去,也是不枉。”
严鸿骑在马上,双目四下观望,他这番出城动静闹的甚大,只盼着夏紫苏若在杭州,必要来见自己。哪怕她是在队伍里,看自己一眼,自己也多了分与她重见的机会。只是放眼四望,哪里得见玉人芳踪?只有那日伺候自己的船娘,含情脉脉的朝自己这看着。
心中不免生了几分怨气:我又没对不起你,你怎么就死活不肯见面,难道真当我不敢在此间事了后,打上你水月庵的山门?到时候你要还不肯露面,嘿嘿,我就抓你的师姐师妹来抵数。那就话怎么说的来着?抢完了豆蔻抢二八,抢完了二八抢少妇,看你出来不出来。
就在严鸿大军开拔之即,有一艘双桅大船,正自驶向台州方向,大船的上层客舱之中,严鸿魂牵梦绕的夏紫苏正卧于香榻之上,闭目沉睡,身上盖着上等锦缎薄被。一名青衣丫鬟见她睡熟,悄悄退出去,舱外过道里,一个年轻英俊的书生正侯在那,见这丫鬟出来,忙道:“瓶儿,紫苏姑娘吃过药,现在如何了?”
不等那丫鬟回答,在那书生身后,却有一个少女笑道:“呸呸呸!哥哥当真不知羞耻,怎的姑娘家的闺名也能随口叫出来?瓶儿,偏不告诉沈二呆子,让他着急去。”
那书生回身,见是自家妹子正在掩口而笑,羞赧道:“小妹,不要拿为兄打趣了。这位姑娘虽然身怀武艺,可惜身子不方便,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于心何安?别忘了,当初她可救过咱。”
那姑娘生的姿色出挑,五官精致,也是个美人,闻言又笑道:“哟哟哟,哥哥倒是对人家感恩戴德啊。其实,就凭那几个水匪,就算没这姑娘出来,咱家的护院也能对付。你还于心不安?二哥真会开玩笑,若说医者父母心,担心这姑娘身子的当是李神医才对。可是李神医诊脉之后,都说了没甚大妨碍,现在他老人家休息的好好的,哪轮的到你着急?莫非哥哥有意,为我娶个嫂嫂过门?可这位夏姐姐身怀六甲,你难道不在乎?”
那书生闻听此言,把脸一沉道:“小霞住口!这夏姑娘行走江湖,为贼人所污,本已是不幸,你怎可还往人伤口上撒盐?要是让爹爹知道,定要教训于你,姑娘家的怎能这么没规矩?我与夏姑娘虽然是萍水相逢,可一见投缘,她如今身上不方便,我自当全力照顾,否则何谈道德二字?若是生了什么龌龊心肠,又怎对的起这些年读的圣贤书?”
那名叫小霞的姑娘却不怕这位哥哥,反而走上来,拉着瓶儿的手道:“是是是,我们姑娘家不会讲话,否则圣人怎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比不得您是个君子,我们小女子回房了,您这君子要是想知道夏姑娘怎么样,自己进去看啊。不过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这嫌疑不知道兄长是避还是不避?”这话说出,那书生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翕动,不知说什么好。
见自己二哥被逗的发窘,那小霞又道:“算了,你这老实头没意思,一逗就吃瘪,将来娶了嫂子过门,怕是更要被吃的死死的。”
那二哥听得双眉一竖,就要发作。小霞看哥哥当了真,赶紧收了笑容道:“兄长,你听我说,这夏姑娘吵着嚷着要在温州下船。如今这倭寇闹的凶,听说象山、奉化已经见了倭寇的踪迹,台州之地,一日三警。温台一线之隔,乃是个凶险所在,她去那下船做什么?再说了,这一遭咱们从绍兴避祸到保安,若是在此分手,与她再难有相见之日。”(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九章台州风云
那书生闻听此言,把脸一沉道:“小霞住口!这夏姑娘行走江湖,为贼人所污,本已是不幸,你怎可还往人伤口上撒盐?要是让爹爹知道,定要教训于你,姑娘家的怎能这么没规矩?我与夏姑娘虽然是萍水相逢,可一见投缘,她如今身上不方便,我自当全力照顾,否则何谈道德二字?若是生了什么龌龊心肠,又怎对的起这些年读的圣贤书?”
那名叫小霞的姑娘却不怕这位哥哥,反而走上来,拉着瓶儿的手道:“是是是,我们姑娘家不会讲话,否则圣人怎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比不得您是个君子,我们小女子回房了,您这君子要是想知道夏姑娘怎么样,自己进去看啊。不过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这嫌疑不知道兄长是避还是不避?”这话说出,那书生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翕动,不知说什么好。
见自己二哥被逗的发窘,那小霞又道:“算了,你这老实头没意思,一逗就吃瘪,将来娶了嫂子过门,怕是更要被吃的死死的。”
那二哥听得双眉一竖,就要发作。小霞看哥哥当了真,赶紧收了笑容道:“兄长,你听我说,这夏姑娘吵着嚷着要在温州下船。如今这倭寇闹的凶,听说象山、奉化已经见了倭寇的踪迹,台州之地,一日三警。温台一线之隔,乃是个凶险所在,她去那下船做什么?再说了,这一遭咱们从绍兴避祸到保安,若是在此分手。与她再难有相见之日。”
书生沉吟不语。小霞又道:“这夏姑娘天资国色。兄长又对她一见钟情,茶饭不思。你这心思,我看啊,便是李神医也瞅出来了,他老人家为人厚道,不与你说笑而已。哥哥,夏姑娘她虽然失了贞洁,但兄长你既然不嫌弃她。那也就勉强算是一桩良配吧。父亲为人宽厚,也不会介怀这些。可是你总端着个君子的架子,连和她说句话都要拿捏再三,难道还要妹妹去帮你说媒?依我说,你胆子大些,自个去提吧。”
那书生被妹子说的心动,眼睛一亮,可是旋即又犹豫道:“我此时提亲,岂不成了趁人之危?这大大不妥,大大不妥。”
那小霞气的叉腰道:“你这二呆子。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再这么大大不妥,大大不妥。就等着这么个天仙般的嫂子飞走吧。到时候她生了孩子,自己养不了,只能随便找个什么讨不到老婆的穷汉嫁了,说不定还要因为带个拖油瓶受气,天天挨打受骂,被丈夫凌虐呢。”
被妹妹这一通夸张的描绘,那书生脑海里脑补出一副图画:满面菜色的夏姑娘被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揪住头发猛打,旁边还有个小孩子哇哇痛哭。想到此,书生血气上冲,一咬牙道:“也罢!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许多。我这便进去提亲,若是夏姑娘愿意,我便与她共结百年,便是她腹中的胎儿,我也只当做是我沈衮的亲骨肉看待,决无二话。”
见他伸手要去推门,小霞一把拉住道:“我的傻哥哥,你还真是听风就是雨,那夏姑娘刚喝了李神医准备的睡圣散,静卧散火,得睡两个时辰才能醒呢。其实依我说,不如干脆咱把睡圣散的剂量开大些,等她过了温州,再跟她说这事。到时候她回不了头,也只好从了兄长。等咱到了保安,立刻拜堂,这事就成了板上钉钉,再无变故,岂不是一等一的好事。”
这沈小霞一番好心,要帮助自己的二哥实现心愿。哪知沈衮把脸一沉道:“小霞住口!你把我看成何等样人?这等用药迷人的卑鄙行径,和那下三滥的贼子有甚么两样?便是杀了我,也万不肯为!你回舱去,此事休再提起。今后若是有人敢在夏姑娘的药里动什么手脚,我不管她是听谁的命令行事,也要把她乱棍打死。”
沈小霞见一向宽厚的哥哥突然翻脸,又被一通臭骂,气鼓鼓的回了房,嗔道:“呆头鹅二哥,简直呆的要死,一口咬定那夏姑娘是被贼人所污,也不想想她是会武的,当初杀那几个水贼时,是何等的手段,什么人能污的了她?多半是人家心里有个心上人,被心上人骗去了身子,又不肯认帐。她这分明是带着孩子去认爹的。兄长还讲什么君子之道,注定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真气死我了。活该他讨不到老婆。再说了,还没过门,就为了个外来的女人骂我,这要真过了门,岂不是要对我讲打讲杀。”
那丫鬟瓶儿知她兄妹感情最好,自家小姐怕是有些吃那夏姑娘的飞醋,在旁劝解道:“小姐别动气了,二公子就是这个脾气,您又不是不清楚。依着奴婢看,那夏姑娘对那负心人用情极深,昏迷时还喊着严郎,相公什么的。二公子要是去提亲,八成要碰钉子。到时候他吃不下饭,喝不下茶,小姐也要心疼。要不回头您去跟她说说,都是女儿家好说话一些,成全此事,还要靠您。”
那沈小霞听到严郎两字,仿佛被蝎子蛰了一般跳起来道:“什么?严郎?这姑娘好好的什么人不能喜欢,怎么非要和姓严的扯上关系?”可她旋即又坐下道:“不会的,不会的,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哎,说起来啊,这姑娘虽然长的貌如天仙,可终究是个残花败柳,按说是不配进我家的门。也就我那呆子哥哥拿她当个宝贝,为了她连饭都吃不下了,还肯给她个正妻名分。我们绍兴沈家,好歹也是大族人家,能嫁进来也是她的福分,回头也只好我这个妹子出马,把这里面的关系说清楚了,让那夏氏看清楚,这事是谁求着谁。真没见过这样的哥哥,为个女人连妹子都要骂,连娶嫂子都要我这当妹子的帮忙。”
浙江,台州府。
台州府于明时,算的上是个富庶之地。境内造纸业发达,年贡纸张二十五万张以上。只是自从倭乱爆发以来,由于此处沿海,多遭倭寇侵犯。再加上朝廷禁海,这么内外相攻,因此如今民生大不如前。
唯一比以前发达的,却是军事。自胡宗宪执掌浙直以来,大兴营兵,民间也多有募勇抗倭者。台州的兵勇善战,于浙地也算的上是块响当当的牌子。
台州府城内,有一处极大的宅院,平素里也不见有人住,只有几个管家仆役看守宅子,免的荒废。可前几日,这宅子忽然热闹起来,仆役、丫鬟多了不少,上上下下一通忙和,据说是家主要来。
那台州本地百姓闻听,纷纷议论:如今这象山、奉化据说都见了倭寇的踪迹,虽然未曾大规模动武,但是看这架势,怎么也得打一仗。没看耿少泉耿大爷带着几个结拜兄弟,七八十条汉子已经进城了?要知道,耿大爷每次进城,都是朝廷要招台勇打倭寇,需用他手下这些亡命徒。这帮人身价不便宜,雇他们一个月的花费,要比招营兵高出几倍,所以非到危急时刻,官府也舍不得钱雇这拨人。如今这些兵勇既然来了,就证明仗一定会打。
这种情况下,有门路的都想往外跑,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来?或许是看这台州城墙坚固,还有大炮,觉得这里安全些?可是那耿大爷那帮人就在城里,他们可不是城墙和大炮能拦住的,外乡人,要吃苦头喽。
他们哪知道,耿少泉耿大爷,此时正在那位外乡家主面前,规规矩矩跪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哪有平日里那份飞扬跋扈的派头。那位家主一身员外打扮,靠在大椅上问道:“少泉,事情筹备得怎么样了?这次的人手,可靠么?”
耿少泉急忙回道:“回您老的话,这次的人手都是跟了咱家多年的老兄弟,跟官府真刀真枪干过架,不少人手上都沾了人命,肯定靠的住。您老一句话,上刀山下油锅,绝不含糊!只是官府要的人比较急,我把附近各地的弟兄都聚了过来,也不过三百来人,这人数上实在单薄了些。不过咱手上有着几十副日本胴丸,还有六七副铁甲,弟兄们又干过硬架,才不怕那些矿工泥腿子凑出来的新军。只是可惜,这鸟枪实在太少,现在手上的快枪也没超过五杆。”
那家主闻听,点头道:“那也没关系,三百人不少了,到时候裹胁起来,凭你耿大爷的威望,拉出五六百人的队伍来,不成问题吧。至于快枪甲兵又算什么,打完这一仗,便是连佛郎机都能到手。”
耿少泉急忙磕头道:“在您老人家面前,万死不敢称那两个字。小人估摸着,拉出五百人问题不大,剩下的人么,咱可以找些孬货,到时候不敢坏咱的事就是了。至于台州卫,能打的都被招到奋武营,还在象山那守着,剩下的都是些个老弱残兵,不堪一战。锦衣卫的乐百户倒是个狠人,不过他手上的人手少,也不难应付,衙役捕快那些人更是不在话下,若是此时辛五郎他们的真倭上岸,这台州唾手可得啊。小的只怕,夜长梦多,不如趁现在台州空虚,咱抢先动手。”(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章长驱南进
那家主冷哼一声道:“耿少泉,这大事上,就用不着你费脑筋了。若是严鸿不来,我自当此时发动,夺下台州。可如今既然严鸿要来,我就要等他到了之后,砍下他的脑袋,报我罢官之仇!再者,他一死,严家震怒,汪直固然活不了,胡宗宪不管胜败,也难逃一死,这才是一石二鸟的好棋。你这些天,给我尽量多拉些队伍出来,不要坏了老夫的大事,记住不要怕花钱,只要能拉出队伍,要多少钱都行。这台州知府叶国琛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冬烘,好糊弄,你告诉他,严钦差年轻好色,让他在台州广选美女,免得钦差发怒。自即日起,台州城内,严禁婚嫁,只要是姑娘,都是给钦差留着享用的。嘿嘿,我要严鸿人没进城,名声先臭,免得像济南那些笨蛋一样,被群泥腿子打死。兵营那边,把当兵的月钱扣下八成,就说是等钦差来了要打点,否则钦差抓个由头,大家都活不了。伙食费上也要克扣,等到起事时,那些人恨严鸿入骨,便少费咱许多手脚。”
耿少泉不住点头应是。等到最后,那家主道:“黄夫子,你下去给少泉准备十口宝刀,一副红夷重甲,再拿三千两银子,为起事做好准备。银子若是不够用了,就只管来取,老夫手上,也有一百多人手,此次一个不剩,全都带来了。便是咱随身的这七十名名真倭,也给他拨五十名去。再加上辛五郎的五千真倭,里应外合。三千浙兵。哼哼。顷刻间就叫他化为齑粉。胡宗宪,你如何想的到,宁波方面兵力虽多,却多是假倭,真倭主力藏而不发,只待行这雷霆一击!”
等到耿少泉退出院落,那黄夫子才道:“李翁,这次咱家是否介入太深。日后善后,只怕不那么容易。”
那家主哈哈笑道:“黄善,你胆子太小了些啊。我李文藻罢官之仇,怎能不报?这一遭,严鸿小儿、胡贼宗宪他们的首级,就先当利息,这东南万千贱民,是本金,连本带利,讨个干净!放心。等事完以后,耿少泉这帮人。也就没了用,打发他们上路,还有谁能咬住咱们?再说我大哥已经离开绍兴,咱们做完这票,便去与我大哥会合,然后乘船出海。汪五峰甚么出身,他都能在海外为王,咱们怎么就不能?这一次胡宗宪给台州城配备佛郎机三十余门,这东西我如何放的过?有了这三十几门佛郎机,到时候卖给大友家或是龙造寺家,都不愁换不到几个岛屿,那才是咱们立身的根基,就为这,就值得搏一搏。”
黄善点头道:“李翁高见,学生佩服。只是听闻,戚继光编练新军,甚为有名,此次交战,不知胜算几何?”
“哼!大明朝与倭人交战,几时能一个对一个?何况这次是明军少,真倭多。这一遭若是俞大猷带他那一营打老了仗的营头,我也不敢这么笃定,可戚继光这些新兵,怕者何来?便是戚家军三头六臂,也是死路一条。他们又是没见过血的新兵,比不得那些见惯战阵的真倭,血性上就先不足。左右不过是姓戚的能巴结胡宗宪,衣甲兵器上精良些,就敢自称精锐了,可笑至极。咱们这一百多人都是嫡系,光甲就有二十副,还有十几杆快枪,三门佛郎机,再加上派去的五十名真倭,收拾严鸿也不费力气。严小子在绍兴落我的面子,害老夫丢官去职,这次我要将他生擒活捉,再一刀一刀碎剐了他!还有,这地方啊,八成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你收拾收拾,咱们先到乡下去,等到起事时,再进城指挥。”
严鸿骑在骏马之上,没来由的感觉心中一阵发慌,暗想:怎的,自己身在大军拱卫之中,怎的还害怕了?真是越活越回去,前者连蒙古人都见过了,怎么还怕了倭寇?却自想不到,已经有人在惦记他身上的各个零件。
严鸿这一路前往台州,与戚继光混的倒也熟了,又特意举荐了邓子龙。那些闽军、粤军随着俞大猷去打水战,邓子龙却跟着严鸿一路。严鸿知他损失了两艘海沧船,罪过不小,需得要多立军功,将功折罪,也向戚继光分说明白。戚继光闻听邓子龙是钦差的乡亲,两边还有些关系,自是不敢小看,许下若有战功,定有邓百宰一份。那邓子龙区区一个百户,如今被个正三品都司佥事恭敬,只觉得如同踩在云里雾里。
见那些浙兵里的鸟枪手,也如锦衣卫当初一样,用竹筒盛放弹药,严鸿大感新奇。他这定装弹药法,本来叶正飞创造发明,是锦衣卫内部推行,并未普及,没想到戚继光的浙兵也如此装备。一问之下才知,这是戚继光根据对倭作战的实际情况自行总结,只是与叶正飞暗合。而戚继光对于火药的配置上又有心得,采取湿制法制造颗粒火药,使得火药威力大为提高,严鸿的纸包弹药定装法,也比竹筒装弹方便。二人彼此交换技术,关系大为亲近。
此时的大明军队里面,就军事技术上,大家都缺乏分享精神。往往是自家有什么心得,藏着掖着不愿意去告诉别人,而即使说出去,也未必有人肯放下身价来学。这样一来,军事方面的进步也就很少。单就戚继光这湿法火药,在中国历史上就被反复“发明”了多次,直到道光年,还有人发明湿法颗粒火药,便是因为发明的快,失传的更快。严鸿暗想:等我这遭回了京师,就把这湿法火药的法门传出去,于朝廷军备也大有裨益。
严鸿此次南下,还带着一部分铁皮喇叭,这也让戚继光大生兴趣。军中军纪森严,宿营时连高声说话都可能被斩。士兵心理压力大,很容易发生营啸:就是夜里面士兵忽然惊扰。一传十十传百。导致成群溃逃。
大宋时曾发生过几万大军因营啸一夜跑光。只留主将一人的记录。当年王守仁也曾遭遇营啸,据说以长啸之声弹压住士卒,使得部队没有崩溃。戚继光一直以来也担心这营啸,却没有好办法应对。
今天他见了铁皮喇叭大为欢喜,若是能打造一部分,交给自己及心腹亲兵。万一有营啸发生,自己没有阳明先生的本事,就让大家拿起喇叭高喝弹压。不至于酿成大害。因此,戚继光向严大钦差请求,能否提供一部分?
严鸿当下拍胸口答应,这东西本来就很简单,只要是有工匠,不难制造。自己又不靠技术或经商吃饭,垄断这个做什么。戚继光见对方如此豪爽,心中对这钦差的好感,更是又多了几分。
严鸿又问了这支浙兵的情形,才知戚继光初到浙江剿倭时。吃了不少卫所老爷兵的苦头,发现这些人并不堪使用。只得另想他法。因此戚继光向上司建议“十室九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在浙江招募勇营。
初时招募者乃是处州丽水一带的处勇,结果临阵之时,却怯懦不敢斗,远程放枪放箭还成,一旦进入肉搏战,就会逃散。正在他无计可施时,无意中路过义乌,正赶上义乌人陈大成组织乡亲,与前来抢矿的外乡人展开大规模械斗。戚继光冷眼旁观,发现这些义乌人“其气敌忾,其习悍而自轻,其俗力本无他,宜可鼓舞”。因此上书长官,于义乌募兵,得兵六千余人,又苦心操练,教授阵法,所为者便是一战而胜倭寇。
另外严鸿发现,戚继光一方面重视鸟枪的使用,另一方面也不迷信火器。他定位火器为接敌之前用,不能倚为主要战具。因此,戚家军操练鸳鸯阵,训练格斗撕杀,于白刃战上十分重视,而同时把火枪作为鸳鸯阵里的远程攻击兵种,与整个队形配合使用。单就这一点,戚继光就比那位穿越来的林风强出不知多少倍。纵然林风未死在岛上,真要是想靠燧发枪横行霸道,单一个戚继光就足以收拾的他找不着北。
那些奇形怪状的大竹竿,严鸿也打听明白。那物原来叫做狼筅,形如个大扫帚,乃是鸳鸯阵配套使用的兵器。对于鸳鸯阵的威力,严鸿只在历史课本上略微读过一点抽象的概念,也搞不清楚。他对用兵本身并无多少兴趣,也懒得去仔细打听。不过看戚继光的派头,显然对此阵充满信心,料来必是有极大威力。因此严鸿心中更加安定,自个有如此精兵,去对付南线的一些倭寇支党,这一战看来是有胜无败。
他二人这一路行来,彼此之间关系相处逐渐融洽。严鸿见这位戚老虎谈起兵事来,侃侃而谈,神采飞扬,全不似之前那番卑躬屈膝的模样,心道:这才是真正的戚老虎。他不禁笑着打趣道:“元敬兄用兵如观指掌,真乃我国朝南天柱石。当日却何必做那奴颜婢膝的模样,来试探严某。”
戚继光忙摇头道:“玺卿,末将吓死也不敢试探于您。实在是朝廷上,这文官实在是太厉害了些,末将不得不防啊。如今朝廷之中,武将谄媚文官,要如子孙孝养父祖;稍有奉承不到,随谤随参,不异严父断送婴儿。像玺卿与胡大帅这般体恤下情,又不怪我们粗鄙的好官,末将见的实在是不多。”
严鸿道:“元敬兄,现在就不必再使这拍马功夫了。只要你能打的好仗,谁敢参谤于你,严某第一个放他不过!你这支浙军数量还是少了些,依我看,他日还要扩军,你这些老部队,将来放出去做军官,由他们去训练新兵,编起他几十个营头,拉到九边去,让蒙古人也知道知道厉害。”
他这话也不是无的放失,制约编练新军的因素就是钱。而目前严鸿做的美梦里,将来开海事成,广进财源,这营兵的军饷就应该不成问题,那时候自可大为扩编,为朝廷出力。(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一章台州一霸
戚继光闻听大喜,一来对方俨然表态愿意为自己撑腰;二来扩编新军,北上灭鞑,正是戚继光心中暗藏之志。若是在有生之年,为大明勘平南北二患,此生便无遗憾,也对的起自己这一身艺业。当下他拱手道:“若是此事能成,什么倭国公主、鞑子胡姬,我全都抓来,孝敬小相公。”
严鸿闻听哈哈一笑:“老兄说的还少了。以本官看来啊,等到你老兄坐镇边关时,别忘了再买几个温柔可人的西洋女子送到我府上,那便要承你的人情。”
这几位长官说说笑笑,开些荤玩笑,底下的士兵心里也就有了底。严鸿越是摆足了纨绔派头,反倒让当兵的相信,这位钦差确实是厉害人物,跟着他干,打胜了犒赏、抚恤,朝廷不会有人敢从中克扣;纵然打败了,也有他来背锅,不至于让自己这些苦弟兄倒霉。
更有那些京师跟来的锦衣卫,在队伍里大讲钦差如何够意思,手面阔,照顾士兵,想当初在济南,几十万两银子撒出去,眉毛不皱一下。这支由朴实敦厚的矿工组成的部队,一辈子就没见过几十万两银子,听了这个数,人人心中欢喜,信心倍增,连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严鸿更许诺,到了台州,先发一个月军饷,以为奖励。他又想起前者在济南,左沉雷的山贼马队,因为抢首级吃亏的事,便吩咐官兵们不要忙着抢首级,先以打仗为要紧。首级的事,自己去想办法。
戚继光听了,笑道:“玺卿放心。戚某当日也曾想过这抢割首级之弊。比如若是有人被鸟枪打死,那怎么算?再者有时一个敌人,往往是几个人联手杀死,又没法分辨,更容易造成大家争夺首级,贻误军机。因此下官单设一支收容队,战后打扫战场时。由他们负责割级,免得大家为了夺首级,而中了敌人的回马枪。把胜仗打成败仗。下官约定,所有阵前的首级,都是全军按比例分享赏赐。例如十颗首级,冲锋者六颗。铳手二颗。割首级与扎营者一颗,俱系阵前回营均分。倘若临阵争首级的,首级入官,所争之人理亏者斩首,各官旗、队、百总一体连坐,把总也要坐罪。”
严鸿见自己想到的,对方都已想到,当下更是欣然。而云初起、叶正飞有时也和戚继光探讨用兵、火器的法则。戚继光知他二人虽仅为锦衣卫小旗。然却是严鸿心腹,哪敢怠慢?三人交谈兵法军械之要。倒是颇为相得,彼此都甚是欣赏。云初起私下更对严鸿赞叹:“这戚将军用兵之法,鄙人实难及也!”严鸿心想你这不是废话么。
大军将到台州府城地界,便有斥候回报,说台州知府叶国琛亲率台州一众文武出城十里迎接。严鸿心想这知府倒也知趣,于是催促军马,继续前进。又行一程,果见接官厅处,大小文武官皆恭敬出迎。双方简单几句寒暄,叶国琛道:“下官于衙门之内已经备下酒席,为钦差接风洗尘。另有台州富户献上猪、羊、美酒,以做劳军之用。”
大明朝远来客军,因为离乡背井作战,情绪极大,行为上最是嚣张,往往让地方官府不胜其扰。严鸿来之前,知府叶国琛又听耿少泉介绍,说那严鸿在杭州胡作非为,酒醉之后,骑马于城中乱跑,看中哪家妇人,登堂入室,强行无礼。家中眷属辙有阻拦,便有他的亲兵上前一通殴打,再把对方定成通倭贼,拿入监狱,便是那富户人家、书香门第的贵妇、千金,也多有受害者。
又说严鸿性好贪婪,凡是听说谁家有古董珍玩,便上门去借来玩赏,只是向来有借无还,人称阎王作贼。所以建议叶知府要紧禁止本府婚嫁,把未婚少女全都集中起来,准备侍奉严钦差。
叶国琛听这些行为,虽然总觉得有些像是耿少泉自己爱用的把戏,未免有张冠李戴的嫌疑,但是耿少泉是地面上的遮奢人物,手眼通天,黑白两道交情广人头熟,消息远比自己这个知府灵通,他也不敢不信。说不定,这天下的恶棍都是一般的恶法,这也是有的。
不过叶知府虽无长才,还有些读书人的体面,禁全城婚娶这种事,他死活做不出来。反倒派下衙役动员百姓,若是有婚约的,赶快完婚,免的出了闪失。这时代的百姓,有着对抗朝廷选秀女的丰富斗争经验,因此闻听这个消息后,紧锣密鼓操持婚事。在严鸿到来之前,很是闹出了几起错上轿,乱点鸳鸯谱的段子。
只是如此一通折腾,小阎王的名头,在台州算是臭了。大家都知道来了个胡作非为的恶霸,人人自危。有那本地的秀才,想去摆一摆破靴阵,结果耿少泉派人传话,说杭州那边摆破靴阵,结果严鸿一到,先是乱枪打死六个,又革了二十几个秀才的功名。咱台州虽然出过方孝儒这样的硬骨头,但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了。你们这些茂才公,不要学他赶着去送死。
这一番话吓住了这些秀才,让他们不敢随意往虎口里送,只是背地里骂严鸿。叶国琛只怕钦差在自己地面闹出什么事来,自己愧对一府父老,便在衙门里备办了上等酒席,又向富户筹款劳军,筹措军饷犒赏。
严鸿本以为得费点力气,才能让对方掏出钱来,没想到对方给钱痛快,这些浙兵的军饷预支没遇到压力,心中大为畅快。只是不知为何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有些奇怪。等到了知府衙门后堂,只见十几个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妇人早已伺候在那,陪侍酒席。
戚继光对这场合倒是不在乎,很快就与两个粉头打情骂俏,甚是亲热。那叶国琛道:“玺卿。我台州地穷民寡,民风剽悍,妇人相貌丑陋。难遇佳丽。下官费尽心思,穷搜一府美人,尽在于此,还望玺卿尽情享用,民间妇人多不知礼数,恐有冲撞,还望钦差平素里少与她们接触。”
严鸿听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怕自己没事去撩拨良家妇女。他心中暗自有气,心想我小阎王贪杯好色是有的,但也犯不上到你这强抢民女吧。你这却是给我抹什么黑?他便道:“老太守多虑了。本官此次来到台州,乃是为国讨贼,扫除倭寇,怎会贪恋美色?再者。我也是堂堂朝廷命官。不会做那有损朝廷体面的事,你怕些什么?”
这叶国琛出了名的软性子,听小阎王这般立牌坊,如何敢去硬顶,只是不住地道:“下官失口,下官失口。”
耿少泉一旁却道:“钦差大老爷哎,我们老太守也是好心好意,为钦差找几个俊俏小娘陪酒暖床。钦差要是嫌不满意。说出来,咱们再去找别的。却何必如此不近人情。”
严鸿见这家伙说话刺耳,而且隐隐更是把强抢民女的帽子往自个头上戴。他做惯保险销售,入明朝之后又办了这几件大案子,对面人说话怀着什么心,还是能看出个三五分的。这个满脸横肉的武夫多半是暗藏恶意。严鸿也不说穿他,只问道:“尔乃何人,本钦差与知府说话,要尔来插嘴?”
叶国琛忙道:“回禀钦差大老爷,此人乃是本府临海县义民首领,耿氏族中的首领耿少泉。他是嘉靖二十八年武举出身,在嘉靖三十年抗倭有功,献真倭级三颗。后来又尽散家财招募义勇,保境抗倭。后经保举,加千户衔,于本府主持团练事,如今台州勇营全由他掌管。”
严鸿点头道:“原来如此,叶太守是耿千户的恩主,也难怪他要维护您老。”
叶国琛笑道:“玺卿说笑了。耿大郎练武之人,不善言辞。只是我台州实在地穷民弱,财力匮乏,实在是难以支应钦差,此皆下官守牧无方,钦差恕罪。”
严鸿见那耿少泉生的身材高大,面目凶恶,虽然穿着官服,却怎么看怎么像个匪徒。大明朝武举不比文举,是不值钱的,这个时代官方还没有武状元这个概念,只有纪女里才有武状元。武举人地位比起文秀才天壤之别,实在算不得什么身份。而且这厮的这千户衔又是加的,也就是虚衔,没有实授,论地位,比个中书舍人,监生都还大有不如,在自己眼中就如蝼蚁一般。
可是说起来,本地还有指挥使等武官,这些人看模样,又好似都以这个姓耿的为尊,他不由暗自起了些疑心,这个莽汉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于是借着吃酒的当子,暗地嘱咐将岸几句,那将千户为人精细,微一点头。
等到酒席散去,严鸿先是遣散了粉头,回了卧房,不多时有将岸千户带着本地百户乐锦前来拜见。几人见了礼分宾主落座,严鸿道:“乐百宰,你可知我叫你来,是要问些什么?”
乐锦道:“卑职愚顿,实在不知,还望长官明示。”
严鸿道:“耿少泉在你们台州,很有名气?”
乐锦见严鸿问起耿少泉,也不隐瞒,一一分说。这耿少泉是临海县耿村人,家中颇有资财,为人自幼好武,拳脚功夫甚佳,性格粗野,好勇斗狠。后来在家乡惹出了人命官司,便逃了出去,结果不知结识了什么贵人,没几年回乡之后,家中日子更加红火,而那条人命也有人帮他上下疏通,消了案底。
他既成了无罪的百姓,又去考了武科,中了个武举人,头上也算有了功名。自那之后,耿家家业日兴,他又开了作坊、镖局、武馆,耿氏族人便都尊他为长。前者倭寇侵犯时,他率先在耿村招募乡勇,打造刀枪,说是要抗击倭寇。至于到底与倭寇打过几仗,旁人也不清楚底细,只是莫名其妙的就有了三颗真倭首级。彼时朝廷对真倭的奖赏极重,砍了三颗首级,便是了不得的功劳,靠这个首级,又有人保举得了官身,更靠着练勇大发其财。
耿家在本地势力原本就极大,宗族人又多,而且多是好勇斗狠之徒,以往争水争田械斗时,一声呼哨,就能聚起上百打手,乃是台州境内出名难缠的一支势力。现在耿少泉既得了官,又立了功,在本地的势力更是直线上升。本地卫所偏又糜烂,若是打起来,根本就不是耿族的对手,何况还要靠着耿少泉主持团练。因此台州指挥及一众属官,也都耿大爷长,耿大爷短的恭敬起这个五品挂名千户。于台州本地,却形成了这种土豪凌驾官府之上的现象。(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二章风雨无阻
耿少泉有了势力,难免做些抢男霸女勾当。种种不法之事不一而足,更有利用勇营贩卖私盐,以及走私贸易的嫌疑。只是大家全都怕他,又得了他的好处孝敬,不与他为难就是。
他上面有人庇护,便是想与他打官司,也难以告的赢他。当地官府得了好处,也对他的种种行为多有包庇。耿少泉倒也光棍,官府不来撩他,他也不会找官府麻烦,相反帮着官府征收赋税,两下相安无事,只是苦了百姓而已。
这几年里,台州一旦发现倭寇踪迹,就要雇佣他耿某人的勇营保卫府城,维护地方。耿族人骁勇善斗,倒是支强兵,只是要价颇高,每雇一日,士兵就要银钱六分,比戚家军还要高出一倍。
此次严鸿来台州,招募勇营时也是耿少泉一手操办,听说他还曾建议知府禁止婚姻,以美女款待钦差,但被知府拒绝。只是事虽未行,风声已散,台州府人提起严鸿来,大多是持鄙夷态度,至于文人士子,更是把严鸿当做了江彬再世,钱宁复生。
严鸿皱眉道:“这姓耿的是闹的哪一出?他这么千方百计诋毁我的名声,于他又没什么好处。这人又不是傻子,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图的是什么?”
乐锦摇头道:“卑职只是将所探听的消息向长官回奏,至于如何判断,卑职愚顿,实在想不明白。”
严鸿挥手让他退下,乐锦又道:“卑职还有一事上报,近日台州城内搬来一家大户。仆役家丁不下百人。可偏生家主平日里不肯露面。不知是何方神圣。如今倭情紧急,卑职只怕生什么变故,不敢隐瞒。”
严鸿点头道:“做的好。本官回头上奏折时,定要将你的功劳表上一表,你且退下,于那大户家门外,多下暗探,仔细勘察。有什么异动,速报我知。”
打发走了乐锦,将岸说道:“依卑职想来,耿少泉一介武夫,未必能有什么心计。多半是他觉得巴结上您的关系,便可飞黄腾达,这才献了这拙计,也不奇怪。似这等乡间土豪,没什么见识,未必就是恶意。反倒是那大户人家十分可疑。如今既然见了倭寇踪迹,有钱的人家躲还躲不及。哪有主动往上送的道理?多半便是那倭寇的探子内应,不如先抓起来,再做计较。”
将岸这番话,却也不是纯粹的公心。他既为锦衣千户,平日里也是个硬扎人物。尤其现在是战时,各方面的规矩讲究不起,大户人家若是根基浅薄的,往往被趁机勒索些也是有的。
何况这大户又是外乡人,更有着百十名仆役家丁,充满了疑点。在将岸想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人抓起来,之后有罪没罪,全在自己掌握,还怕他能翻天?把那大户的家产抄没,就足够手下儿郎这一次出行封赏。
严鸿琢磨如今自己在台州的名声已经不怎么样,若是再随便抓这个大户,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当下摇头道:“算了,没凭没据,乱抓人也不是个办法。万一惹出什么是非来,于咱们不利。等我抽个时间去拜访拜访,看看情形再说。我倒是看那耿少泉,为人霸道,为害一方,比起倭寇来,也未见就强到哪去,咱们不如先敲打敲打他。将千户,你却说说,应该如何收拾他?”
将岸见自家长官不想招惹那新来的大户人家,自己也不好强求。至于说敲打耿少泉,点子倒是不愁。他思索一阵后,便说道:“钦差大老爷要对付耿少泉,可以明日安排在校军场点验三军,集合本地勇营全部点验发饷。自来招募勇营,缺额是常态。耿少泉既是连贩私盐的事都敢插手,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不多贪些空饷那才稀奇呢。以我看,他上报了一千兵的额度,实际上他的兵能有七百就不错了。等到找出他贪墨兵饷的证据,自然是想要捶扁挫圆,全看钦差欢喜。”
严鸿不觉对这位将千户另眼相看,还真是思维敏捷,这么会功夫,就想出了如何收拾耿少泉的办法。他也知道,耿少泉既是地方一霸,耿家又是大族豪强,单凭个虚报兵额,怕是放不倒他。但是好歹也能把他的兵权夺了,到时候换上旁人,也能很好的恶心对方一番。
至于说,这耿少泉乃是地方团练的一把手,办了他,会不会影响城防?这一点上,严鸿却与那本地官府不同。本地官府是压不住这地头蛇,严鸿却是皇命钦差,身边又有三千浙兵,还怕这土豪翻了天去?
既然有了主意,严鸿又安排人去找叶国琛,自府库中抽调了一笔银两,预备明日点验后发饷使用。这也是大明如今的一个怪现象,全军点名不是随便点着玩的,点名后要发饷,否则士兵就可能鼓噪生事。叶国琛不敢阻拦。台州虽则近来经济不太好,府库之中积蓄倒还是不少,急忙吩咐开库取银,以备发放军饷。
到了傍晚时分,银子刚刚备好,外面天气忽变,风雨大做。严鸿与戚继光正在对坐饮茶,听得雨声,皱眉道:“明日若是这雨不停,怕是点名之事,还是要推迟。”
戚继光笑道:“不必。钦差新到,若是朝令夕改,那何以立威?既然说是明天点名发饷,就是要明天点明发饷,钦差放心,明日戚某的浙兵先到校场,让这帮人也看看,什么叫强兵。”
到了次日,这雨势丝毫不见小,噼里啪啦打的房檐乱响。叶国琛几次请示,是否改日再点,严鸿面无表情,只不肯改口,叶知府也只得让耿少泉准备,把他的团勇带出来。耿少泉在自家营里,见这大雨瓢泼,按照惯例,以为一定是点不得名了,连衣甲都没换。谁知听知府说钦差不肯改日,不由怒道:“直娘贼,还让不让人活了?这大的雨,还搞什么点验三军,分明是要整人!老太守,不是耿某这里发牢骚,这事却是你的不是。若是你肯依我说的,准备几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送给钦差暖被,他怎会找咱的麻烦?这倒好,这回成了耿某替您背锅了。我那帮弟兄您也是知道的,都是些粗鲁人,礼貌上没那么多讲究,待会点名时,若是冲撞了钦差,您可别怪我们。”
按说他一个虚挂千户衔的武官,地方武举人,比起国朝进士出身的一府太守,相差天壤之别,这般脸红脖子粗的说话,早就该挨一顿排头。可是那位叶知府倒是个好脾气,反倒对他作揖道:“耿户侯,这事上也是老夫一时糊涂,可事已至此,埋怨我又有什么用啊?还是赶紧去集合部众,校场列阵吧。待会钦差发了火,可不是好耍。他毕竟有王命在身,不好招惹啊。”
耿少泉暗想:这也是个机会。自古军心愤怒,就容易生变。等会儿到了校场上,自己可以煽动手下士兵哗变鼓噪,到时候一拥而上,乱刀砍死了钦差。那些所谓的新军,定然失了计较。自己再高呼一声,点明这些浙兵,如今怎么都是个死,煽动他们趁机兵变,夺取台州府城,在李老面前,也立下一件功劳。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手段高明,回了营房,把正在聚赌的几个结拜兄弟及邀来的几路亡命首领请来,说了自己的安排。那些人见这天气不好,本以为今天太平无事,还有的索性架了粉头进军营厮混,听说要点验,本就一肚子气。他们也没什么什么深谋远虑,都惯于抄起刀来直接乱砍的,当下附和道:“耿老大说的是,这会儿还等什么?既然那些真倭也近了,咱们索性先下手为强,夺了府城,先抢他一通再说。否则若是真倭先破了城,被那帮玩意洗上一回,咱也就剩喝刷锅水的份了,干了!”
内中倒也有人老成些,说道:“那狗钦差没什么,他可带着三千人呢。人多势众,这可怎么应付?”
耿少泉一撇嘴道:“三千人咋了?听说那都是些个从山里招来的矿工,没经过战阵,都是新兵。他要是打老了仗的老军伍,我也不敢带弟兄们送死,那些新军全是吹出来的本事,戚继光是胡宗宪的亲信,器械精良,便被吹成了天下无敌。一群连血都没见过的,怕个球?这天气,鸟枪、佛郎机全成了烧火棍,讲究动刀子拼命,他们也要有这个种才行。再说了,依我看,姓严的是故意为难咱们。那帮义乌兵说不定躲在营房里睡大觉呢。若是他们也给逼着到校场站队,咱们生气,他们难道就不气?等到钦差死了,他们还有啥胆子跟咱打?多半咱振臂一呼,就多三千小喽啰啦。”
耿少泉这帮团勇里,多的本来就是盐枭、悍匪,往日里也没少和官兵动手撕杀。他们觉得耿少泉说的有道理,这样的天气,弓箭、火枪皆不能用,官兵先就没了火种。等到近身撕杀,见了血之后,这帮人估计就吓的尿了裤子,人再多有什么用?又想着开了台州府,那就是一笔泼天的富贵,这买卖还是做的过。纷纷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干了,我们这就回去召集儿郎,到校场去找狗钦差算帐,到地方全听耿老大安排!”(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三章枪打出头
只是耿少泉手下这帮匪人,本就是有组织而无纪律,勇则勇,但是军纪散慢。见这天气,便以为不可能再出营,这会儿不是聚在一起赌钱,就是七倒八歪的睡觉,还有几个手里有点钱的,便买了酒来喝。现在要拉出去动刀子,谈何容易?
结果任这帮首领连打再骂,飞脚踢人,勒令队伍整顿,也是磨磨蹭蹭。直用了半个多时辰,这支人马才整合起来,松松垮垮向校场而去。从高处看,队伍就像是羊拉屎一样,这一堆,那一块。
有的人在意自己的新鞋怕踩上黄泥,便光着脚出来。穿着鞋的见了他们,也发觉自己吃亏,纷纷脱鞋,卷裤腿。耿少泉舍不得那件半身红夷重甲,只穿了件皮甲,腰里挎着单刀。见此情形,也把自己的靴子脱下来,搭在脖子上,嘴里骂着:“这见鬼的天气,雨还下起来没完了。”
他身边的亲兵为他打着伞,又寻了蓑衣为他披上,他仍是骂骂咧咧,心中则想:狗日的钦差,一会看见你,我非多砍你几刀不可。
等到部队离校场近了,耿少泉跑到队伍前面充当领军,几家头目也凑过来道:“耿老大,咱的人都准备好了,到了地方,您喊一嗓子,我们立刻拿刀就剁。”
耿少泉低声道:“放心,一切看我的。开了台州城,咱们几家刀切帐,绝不让兄弟们吃亏。”
堪堪近了校场,耿少泉猛的将斗笠、蓑衣一甩,口中骂道:“直娘贼!什么遭瘟的官儿。这见鬼的天气。还要搞什么点验。分明是欺我台州无人!你的兵是兵,我的兵就不是兵?你的兵在营房睡觉,老子的兵就要淋雨……”
他一路骂一路走,只想着骂进校场内,等到钦差呵斥,直接对骂,然后亮刀砍人。哪知他进了校场,一抹脸上的雨水。后面的话却再也骂不出来。
只见校场内,三千浙兵排成队列,刀裁斧剁一般整齐,四楞见方,在这大雨之中站的笔管条直,纹丝不动。队伍最前方,一员战将盔甲在身,带头站队,手持虎头金枪。这人昨天喝过酒,认得他便是如今浙江大有名头的戚继光。
这三千儿郎混身上下衣服甲湿透。并无一人口出怨言、交头接耳,个个站的笔管条直。若是晚间看到,还以为是几千尊塑像立在那里。戚继光双目圆睁,头盔沿上的雨水帘珠子一样挂下来,他却连眼皮子也不动一下。
耿少泉身后的部队也陆续来到,见此情形,人人脸上都显出惊讶之色。如耿少泉及其几个党羽,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心中有数:这样的部队,令行禁止,军法如山,战场之上千百人如同一人,最是难以抵挡。自己这帮人跟对方比,那根本就是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如果这会儿真敢于闹什么哗变,对方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自己的队伍碾成粉末。
“浙江几时出了这么一支强军?”几人心里暗自盘算,便是胡宗宪的督标营,也没有这么强的军容啊。再看那帅台上,严鸿站在帅案之后,身旁有叶国琛、本地指挥使韩春雷左右相陪,在几人身旁,则是举着雨伞的锦衣官校。在这三千浙兵的衬托下,真是威风凛凛,大将风度。
那严鸿见了耿少泉,一声断喝:“大胆耿少泉,误卯已是大罪,进的校场口出恶言,辱骂上官,该当何罪?还不下跪?”
耿少泉本来是打定了主意,钦差只要骂自己,自己就骂回去,只要对方说声拿人,立刻亮刀就翻脸。可如今见了那浙军的军容,吓死自己也不敢拿刀出来,那支部队可不是自己惹的起的。他心中发虚,又吃严鸿一吓,不由自主跪倒道:“小人耿少泉见过钦差大老爷,小的该死,大老爷恩典,大老爷恩典!”
那些匪徒本来是以他马首是瞻,可见了那浙兵,已经三魂去二,七魄亡六。如今再看耿少泉直接认怂,这群人更没有拼命翻脸的勇气。纷纷跪倒道:“大老爷恩典,大老爷恩典!”
严鸿哼了一声,掏出那西洋怀表看了一眼,道:“点卯点卯,卯时点名,此为正理。且本钦差早已吩咐下去,卯时点验发饷。戚副戎和他的浙兵,寅时便已经列队完毕,等待点验。如今已是巳时二刻,两个多时辰分毫未动,本地文武可为证明。尔等却误卯将近一个时辰,三卯未到,开刀问斩,你们已经不知道误了多少卯,又该当何罪?来人啊,将耿少泉给我绑了。”他一声令下,早有几名锦衣官校上前,抹肩头,拢二臂,将耿少泉捆绑起来。
耿少泉虽然武功不错,可是如今在这大将虎威面前,全然没了胆气,不敢反抗,一身武功全无用处,只得乖乖受缚。他身边的亲兵队有心护主,可是一旁三千浙兵虎视眈眈,自己这稍有异动,对方就能把自己这支人马碾平。而看老大的架势,连句硬话都不敢说,自己何必找死?于是也不敢出手。
耿少泉的亲兵队长耿金立,见自家堂兄兼老大被绑,说不定钦差一句话,就要砍头,忙不住喊道:“大老爷,冤枉啊!我们是民壮,是乡团,不是朝廷经制人马,如何能以军法约束?大老爷可以看看如今城内的卫所兵是什么德行,您要是点验卫所,我保证半天功夫,他们也未必集合的起来。”
听这撮鸟揭了老底,本地指挥使秦春雷的脸上神色有些难看,又见严鸿看向自己,忙拱手道:“老大人,这东南承平日久,将士疏于战阵,确是有的,但也不像这杀才说的那么邪乎。只是如今卫所的精壮,大多征发到象山那边去打倭寇,留下的多是老弱屯兵,有些不中用。”按大明卫所军制,部队分为守备、屯田两部分,韩春雷手下兵不堪用,只好托言是屯田兵。
严鸿也知,这卫所军如果拉出来,估计比眼前这帮乌合之众更弱。但他今儿原本就是存心来杀耿少泉的威风,那岂能没有话说?当即冷哼道:“好大的狗胆,自个误卯,还敢攀扯卫所军?这卫所军,可没有拿饷的规矩。你们一天拿着六分银子,就把部队带成这样,怎么,还有理了?另外,耿少泉好歹身上有个官身,你又是什么东西?身上背着几品前程,敢和本钦差对话?来人啊,把他也给我绑了!”
当下又有几名锦衣上前,将耿金立捆绑起来。这一来其他人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开口辩解。严鸿道:“尔等军纪散漫,部队松懈,临机对垒,如何能胜?所谓将不斩,兵不齐,本钦差既然奉旨视察东南军务,又有胡军门给我调度一州兵马之权,此事就断不能放任。来人啊,将耿少泉和这个没名儿的狗头,都给本官推出去砍了!”
知府叶国琛一见,急忙道:“且慢!玺卿容禀,耿少泉多年来办勇抗倭,颇有些微功。耿家也是地面上一个大族,族中青壮多,民风剽悍,若是杀了耿少泉,只怕这勇营难以维持,那耿家的人也要闹事。如今倭寇压境,若是内部再起纷争,于战事不利。再者开战之前,先斩大将,于军不吉,玺卿三思啊。”
严鸿并不知道耿少泉这厮居然存了带兵哗变的心,他只当对方是个强梁惯了的地方土豪,有心杀一杀这厮威风,倒没真想把那家伙砍死。尤其自己初来乍到,诸事不熟,如果真逼反了本地一个大族,那就得不偿失了。到时候如果因为这个,耽误剿灭倭寇,那就是本末倒置。因此便顺势道:“看在老太守面上,耿少泉的人头权且寄下。来人啊,将这厮与我扯下去,重打四十背花。”
一声令下,便有几个膀大腰圆的锦衣卫,扯着耿少泉来到校场边缘,把人扔到泥水里,褪下中衣,手中掂着棍子,道:“这玩意还是不如廷杖顺手啊。”
“废话,这地方上哪找廷杖去,要是南京可能还有剩的,小小台州,如何有那物件。”
“那咱是着实打,还是用心打啊?”
“你他娘的打廷杖习惯了是吧?还什么着实打,用心打。狠狠打一顿,钦差面前有个交代就是了。”
耿少泉听着这帮锦衣卫交谈,只觉得眼前发黑。自己平素里横行台州一府六县,横行霸道,几时吃过这种苦头?要说临阵拼命,刀伤箭创,虽则痛吧,那是好汉子的勾当。如今被人绑着打屁股,这可是又吃苦头又丢脸。他有心挣扎反抗,凭自己一身天台派的功夫,这几道绳索也未必捆的住自己。但一想到那三千如同雕塑般的军队,浑身的力气也就散了,只得任由对方把毛竹大板舞起盘头,在自己身上乱打。刚想运一口气硬顶,结果呼吸之间,先吞进去几口泥水,又脏又臭,呛的他眼前发黑,晕厥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四章还施彼身
严鸿看耿少泉被拖下去挨打,又看了一眼耿金立道:“这厮又是谁?他身上可有功名?”
叶国琛摇头道:“他是耿少泉的堂弟耿金立,在团勇里做个带队官,不曾有功名。”
严鸿冷笑一声:“那便好,来人啊,把这个狗头给我斩了!首级示众。”
耿金立不料对方拣软柿子拣到了自己这,急忙挣扎高喊道:“钦差饶命!大老爷开恩!姓耿的乡亲们,本家本族的老少爷们,你们救命啊。”
如今耿少泉被按倒了打棍子,耿家人群龙无首,没人敢开腔出头。至于其他那些首领,早被那三千浙兵震住,耿少泉被揍昏过去生死不明,他们都当没看见,还指望他们出头救个小小的亲兵队长?
只听三声号鼓,刀光闪动,人头落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标杆号令。校军场内,更添几分肃杀之意。严鸿看下面那些丑恶嘴脸的武夫,人人低头,目光中满是敬畏,心想:有门。
他又道:“官法之威,岂容谢渎?尔等误卯,重罪当罚,念在今日初犯,以耿少泉的杖刑,耿金立的首级,权代了。本钦差言而有信,该点名发饷,一定点名发饷。只是日后若再有这般怠惰,这标杆上挂的,就是尔等之头!来人啊,取花名册,抬银两!”
当即有夫子抬了几箱银两走到台边,准备分发。严鸿原本按照将岸的建议,是要从军队实际人数和编制人数的差额来找茬子。谁知道这一番点数下来,居然耿少泉拉的队伍和编制人数倒是差距不大。都是一千出头。差距不到二十人。这倒让严鸿不禁刮目相看了。身边的将岸千户也是有点吃惊。当然,存心找茬的话,差一个人也是差,只是如今既然借着大雨误卯,已经给耿少泉来了个下马威,后面的也就不必再追杀到底了。
这一通忙和,直到了中午才把银两发放完毕,雨也渐渐停息。只见那三千浙兵仍旧纹丝不动。这帮台勇见了。人人佩服,暗挑大指。而其中那帮想要哗变的人则暗自叫苦:有这等虎狼之师在,我们想取台州,那与做梦有什么区别?
耿少泉被一通军棍,打的动弹不得,由几个亲兵使软床抬回营帐。到了营内,他刚想骂人,却又怕被钦差耳目打探出来,万一再把自己捉去打,多半连命都要送掉。只得强自咬牙。不敢多说。等到亲兵为他上了伤药,其他几家头目来了。他才小声道:“狗贼。狗官!杀我兄弟,折我面子,此仇我必报之!哎呦,痛煞我也。”
有一个头目道:“耿老大,依我看还是算了吧,那三千人是什么成色你又不是没看到,真讲打,咱这点人哪是他们对手?到时候不要连老本都赔进去。还是稳妥些吧,咱们趁着还来得及,带队伍回各自的地盘,散了营吧。那掉脑袋的勾当,别玩了。”
耿少泉闻听,忙道:“散不得!”一声喊出,又痛的龇牙咧嘴,吸了好几口气才道:“万万散不得。这回散了,回头狗钦差寻着味道,非把咱一个一个都拔了不可。今天这事,也有办法,我回头派人去营里说,就说狗钦差这么搞,是因为我给他钱他嫌少,才打我的板子。今天发的饷,过几天就要收回去,谁敢不交的,一律按倭寇论。把手下这帮人的火头先挑起来,做个准备。回头我再给李老爷子送个信去。那些浙兵是来打倭寇的,不可能长在台州驻军。只要他们前脚走,后脚咱们就起兵,就算这帮浙兵再怎么厉害,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这帮头目听着也觉得有理,纷纷点头道:“那既然如此,耿老大你好好养伤,哥几个今天都领了饷,要去玩几把。看你这模样,那几个粉头你也是照顾不了,咱自家兄弟,不必客气,我们就代劳了。”
见了这帮人的嘴脸,耿少泉只觉得一阵眼前发黑,又昏了过去。
严鸿这发放了军饷,等团勇一走,急忙安排浙兵归营休息,吩咐伙房烧了热汤,又抬来了烈酒,教士兵们喝汤饮酒,祛除寒气。戚继光倒是笑道:“钦差不必如此,我们这些人,天生吃苦的命,没这么娇惯。练兵时,这样站上一天也是有的。今天教训了一帮台勇,也算杀一杀他们的威风,这雨淋的值。只是末将看来,这干人等,大多面带匪气,我可不怎么放心。”
严鸿也知道在这个时代,包括占卜、算卦、耳月门阵、阳门阵等等,都是武将应知应会范畴之内。相面也是官员将领的技能之一。戚继光以面相取人,在这个时代来看,属于天经地义的事。自家做保险销售,不也是要从面相评估人么。因此他道:“元敬兄所见,这些人身带匪气,兄弟也有同感。不过这匪气下面,倒也似是些悍勇之人。阵前交锋,或可用作爪牙。”
戚继光经过这段时间相处,知道严鸿对武人甚是亲近,也就不那么怕他,说到练兵之事,敢于直抒己见,当下道:“两军对垒,不是江湖格斗,光剽悍没用的。令行禁止,全军如一,才是最要紧的事。那些人的面相凶悍,多半是好勇斗狠,暴戾之徒。危害地方破坏纲纪还行,私下斗殴也算好手。真拉出去上阵,面对敌军的汹涌冲击,多半就变了群软脚虾,胜则一拥而上,败则一哄而散,或是逞勇斗狠,不听军令,自乱阵脚,可称国之蠹虫,百无一用。戚某当日义乌招兵时,连面皮白净的都不要,你看我军中,各个都是黑面皮,这里的兵,实在是要不得,招兵时怎么他们连相面都不相的。”
严鸿也知戚氏相面法,有独到之处,打了个哈哈:“这里的官长脓包,自然不如你戚元敬的目力了得。不过眼下倭寇大军来犯,还是先破倭寇为第一要务,等到灭了倭寇,回过头来,再慢慢收拾耿少泉就是。本地乐百户说,有一家大户十分可疑,我稍后要去拜见拜见,探探虚实,还要戚老兄随我走一遭。”
戚继光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钦差何必以身犯险。就算那家人是倭寇内应,也要倭寇攻打台州时,他们里应外合,才有作用。有戚某在,倭寇大队还想靠近台州?所以钦差只需要安排能员,加以监视即可。”
夜里,台州城外的某处庄园,李文藻双眉紧皱,看着跪在面前的送信人。
“想不到,这戚继光的浙兵,居然如此厉害?”
一边的黄善道:“东翁,戚继光浙兵再是厉害,也只得三千人。而我等却有五千余真倭。以我看……”
李文藻抬手道:“不可大意。戚继光练兵之法,果然了得。若是小看了他,必遭横祸。自古攻城最难,有这三千浙兵守台州,别说五千真倭,就算一万,却也难保能打进城去。耿少泉那莽夫,要靠他那千儿八百人在城里掀起大浪,也自为难。不过老夫却有一计,可取严鸿人头。”
黄善谄笑道:“不知东翁何计?”
李文藻道:“当初严鸿在绍兴,用梅花分瓣之计,骗我分散守备力量,趁机遣人送奏折上京。如今老夫却要用他故智,分头进攻,叫他首尾不能救应!黄夫子,备下纸墨,老夫要给辛五郎写信。”
台州府,太平县城。第三天。
城外,原本只是几十个人的倭寇小股部队,而且多半是汉人。这帮人在乡村之间游斗,与官兵也不敢正式接战,往往只能骚扰叫嚣。因此地方上也未引起足够重视,只因带队官兵畏惧,也不敢出去剿灭。
哪知就在一夜之间,不知有多少倭寇趁夜出现,次日清晨竟将太平团团围困,兵力之多,怕不下三五千之数。太平本城守兵不足千人,加上此地屡遭倭寇袭击,百姓多有逃亡,征调民壮不利。而且城墙低矮、破旧,在倭寇穷凶极恶的冲击面前,简直不堪一击。结果连两个时辰都不到,就被倭寇杀进了城池,这县城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太平知县陈子廉本在城头督战指挥,眼见倭寇破城,他且战且走,被衙役保着退到衙门,此时只听外面喊杀阵阵,夹杂着惨叫之声,便知大事已去,问左右道:“刘千户、杨县丞他们何在?”
身旁的衙役两股战战,咬牙回道:“二位大老爷,已经殉国了。”
陈子廉闻听,面上肌肉微微牵动,长叹道:“没想到,这一回中了倭贼的计策。我只道倭寇大队不在宁波,就在奉化、象山,不料却被这些恶贼兵临城下。太平完了。罢罢罢,我陈某为官一方,所做的事,有善有恶。如今大难临头,索性拼个尽节而死,免得九泉之下,无颜面去见父老乡亲。左右,随老爷我杀贼!”
陈知县少年时倒也曾学过几天剑术,今日情知无幸,脱去常服,提了宝剑,带着随身十几名衙役及军兵,冲出衙门来。迎面却见两个倭寇挥刀而来。陈知县大喝一声,当先上前,后面的衙役军兵跟随涌上,毕竟人多势众,更兼主官决心效死,一鼓作气,将那两名措不及防的倭寇先后砍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