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请君入瓮
“别,别开门啊!”郑国器眼看自个要被送入魔窟,急忙说道:“几位兄长,且慢动手。。小弟倒要问一句,这个事,我要认了,是否就是死路一条?”
郑国器从小读的是圣贤书,做的是八股文,对于司法刑名了解的不算很深。尤其此时被个秦寿吓的乱了方寸,反倒问起锦衣卫来。
几个总旗还没回答,那牢门里的玉蜻蜓秦寿先倒不耐烦地嚷起来了:“我说,几位长官,可不能如此行事啊。方才严长官红口白牙,已经把这小相公交给我老秦了,你们还啰嗦啥。看他不知犯的啥案子,这般嘴硬,我老秦可是痛快人啊!你们当官差的,哪有不顾着痛快人,反而去照顾嘴硬的?回头严长官来了,我老秦可也是有嘴的!”
郑国器听到秦寿那怪里怪气的声音,浑身又打了个冷战。倒是王霆怒瞪了一眼:“秦寿你给老子放明白点,哥几个在,没你说话的份!没看老子这儿还问话么,就你这副臭皮囊,人家可是二品大员的公子!”
郑国器听着这话,真是分外悦耳。,
这时陶智已经转向郑国器,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说道:“我的郑小公子,您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个事要不是您做的,您扛也就扛了。可是要真是您干的,该认也就认了。跟您交个底,这边的人证物证,都已经备妥了。要真把做了的事翻成没做的,那是没得法了。认了呢,至少严长官和陆大都督那里,大家面子上是都过得去,也不会在这儿为难您了。至于死不死,给您说句良心话,要是个平头百姓,估计是难逃一刀了。可是您老爹不还在朝么?又不是认了之后就斩立决,咱大明不是还有会审、圆审、朝审么?再说,郑大都堂和严阁老都是官场中人,你们两家的事,小的们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所谓会审、圆审、朝审,是大明朝自英宗以来,奉行的一种死刑上诉与复核制度。地方军民对于死刑判决不服的,可以上报三法司,由三法司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同审理,这就是所谓的会审。
至于民间段子里面很多的所谓直接进京告御状的,那旗手卫、金吾卫、锦衣卫、腾骧四卫等拱卫宫禁的队伍,表示对于敢擅闯禁宫的暴徒,我们见一个杀一个,绝对不会留情。,
而圆审又称九卿圆审,即地方上上报的重大疑难案件,经过会审后仍然上告的,则由三法司,加上吏、户、礼、兵、工五部尚书,还有通政使司的通政使,这九位大佬共同复审,并将判断结果上报天子复核。
至于朝审,则是在承天门外,由吏部尚书亲自主持。如果死囚犯人喊冤,或者有的官员认为案件可疑、可矜(即值得怜悯),就要邀请九卿及公、侯、伯爵认真复审,然后报请皇帝裁决。
当然,这三种都是指普通的死囚,判了斩监侯的,可以得到这种上诉机会。如果真是罪大恶极的,如谋逆或是罪行严重的,一般不等秋后,就下钉封文书,拉出去剁了。这种斩立决,就远没有这么麻烦。
郑国器与人通jiān多rì,复又杀死尹氏,虽然罪行可恨,但是如果细说,也只是属于故意杀人案。理论上,还远远不够罪大恶极这个级别。一般情况下,是不适用斩立决这个处理方法的。
所以说,这就留出了cāo作空间,从郑晓大都堂,到科道官员,都可以上书喊冤。只要走到圆审、朝审层面,郑国器确实有很大可能免死,甚至免罪。最惨的结果,也无非是仕途之路断绝。就算这样,也好过被爆菊甚至成太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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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陶智最后的话,更如同醍醐灌顶,令郑国器豁然开朗。是啊,自己和严鸿都出身宦门,彼此之间虽然立场各异,但毕竟都算官场圈子里的人,没必要赶尽杀绝。这份供状也许根本就不会上交,而只会成为敲诈自己老爹的一种政治筹码,换来的,无非是老爹在朝政上的让步。
只要能保住自己,这又算的了什么?什么朝臣良心,什么忠jiān不两立,在自个的安危面前,那都是可以出卖的啊!
偏到这时,邵安又插入问了一句:“郑小相公,小的还要多啰嗦一句。你杀尹氏那贱人,到底是你蓄谋已久,存心杀她,还是她说了些什么话,让你一气之下,才犯下杀人大错的?”
郑国器如何不明白这是啥意思?赶紧道:“是那贱人先出言撩拨于我,我才一急之下动手的!”
邵安点头道:“这便好。按司里的说法,这有个名目,称做激情杀人,与那蓄谋杀人虽然同是可以问斩的罪名,毕竟轻上半分。若能按这个走,小相公你的脑袋,又安稳几分了。”,
就这么着,几个总旗打一巴掌揉三揉,把个饱读诗书的举子郑小相公,灌得晕头转向。郑国器本身也只是个纨绔。虽然他受老爹的熏陶,读圣贤书,走进仕途,与严鸿走的道路不同。但本质上讲,他也并非什么硬骨头,图的只是自个的功名利禄,光宗耀祖。什么正义,什么大道,在他来说只是炫耀的招牌而已。否则他也做不出杀死怀孕的情妇尹氏这种事了。
眼前摆明两条路,一条是要吃眼前亏,另一条,则是可能未来吃亏,也有可能免于惩罚。这种情况下,他做出何等选择,也就不难想象了。
听到这几个总旗的点拨,郑国器连连点头道:“好好,我招,我全招。四位老兄,只求你们别把我和这个禽兽关在一起。”
邵安又俯下身来,在郑国器耳边道:“小相公,待会儿若让你写供状,你务必把这尹氏如何嚣张,如何欺凌,早先如何不知廉耻勾引你的这些细节写进入。这样一来,也好显得你虽杀人,是情非得已。”
郑国器感激地说:“多谢老兄提醒。”,
这时那玉蜻蜓秦寿,却早在牢里大嚷起来:“我cao你大爷,姓邵的,老子没几天就要挨刀了,你他娘的做好人不能这么搞!老子变鬼也不会放过你!老子要给严大长官告状!”
恰好严鸿从外面回来,听见秦寿嚷嚷,又发现郑国器还没关进去,双眉一挑道:“怎么搞的?这人,怎么还没把人送进去?老王,莫非尔等还敢不听本官的号令?”
王霆急忙拱手道:“回严长官的话,是这郑小公子自己想开了,愿意招认。我们才没把他押入监牢。”
严鸿这才转怒为喜,点头道:“好的很,也算郑小公子知达时务。本来嘛,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你不为难我,我干嘛要为难你啊。兄弟们,那就把他带回去,让他写好了。”
这时秦寿又在门后面大叫起来:“严大老爷,你答应好我的啊!就说招供,也是我老秦先招供的啊!求你了,把郑小相公送进来。哪怕半个时辰也行啊!”
郑国器听得秦寿那狂兽般的嗓子,禁不住又是一哆嗦,赶紧道:“严户侯,走,我抓紧把供状写出来。”,
于是乎,郑国器给解开了穴道,带到另一间僻静的房里。王霆和刘安站在严鸿两侧,防止他狗急跳墙;邵安和陶智则在边上伺候郑国器写供状。写一页上来,严鸿看一页,再提些问题,让他写上。就这么折腾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又一篇数千字的供状写成了。
这份郑国器招认罪行的自供状,7442看完了重么办123wb下次来咯,所写内容与严鸿先前的推测基本相同,也和其他几分供状相互印证。
郑家家与尹家通家之好,彼此之间来往频繁。郑国器经常出入尹府,尹府丞也未加干涉。后来他认识了尹家三小姐,对方的青chūn、美貌吸引了郑国器,而郑的风流倜傥,文武双全外加能说会道,更是毫不费力的俘虏了姑娘的芳心。
尹三小姐那几手粗浅的拳脚功夫,也都是郑国器的传授。既然拳脚教传,避免不了肢体接触,可是这种不太妥当的交情,尹世光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却始终未予制止。
虽然那个时代讲究礼教大防,可以有墙的地方就有漏洞。终于在一天,尹三小姐向情郎献上了自己的身体。之后,年轻人食髓知味,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
尹三小姐以为自己早晚能嫁给郑国器,沉浸在未来的甜蜜之中。可是郑国器,其实自始至终对于尹三小姐只是一种玩弄的态度,并没想过真的和她成婚。毕竟一个区区四品顺天府丞,对比二品都御史还是不够看。有个大美人玩弄自然是好事,做正妻还是算了。
更别说,自己父亲早有意求聘孟侍郎之女。那位孟小姐模样虽然不清楚,但是她老子可是吏部侍郎,rì后对自己仕途上的帮助,不言而预。
尹三小姐却没想轻易放弃这段感情。甚至受父亲逼迫,嫁给冯孝先后,也没中断与郑国器的往来,甚至还搬出尹府,方便二人相会。而郑国器对于有这么个美人可供发泄,却也觉得不吃亏。反正,绿帽子有冯监生带着,自个吃着碗里盯着锅里,潇洒快活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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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花落谁家
哪知,就在郑家与孟家的亲事已经板上钉钉时,尹三小姐却忽然向郑国器提出,自己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她要求郑国器与孟小姐退婚,娶自己为妻。并且扬言道,如果郑国器不娶自己,她就要闹一个满城风雨,甚至搞出滴血认亲的把戏,也在所不惜。
经过这么些rì子的相处,郑国器已经发现,这位三小姐是一个泼辣敢干,不顾后果的女子。她只要说的出,就肯定敢干。真要是让她把这件事闹出来,那么不但自己的婚姻必将毁灭,连今后的前途,名声也将灰飞湮灭。
在尹三小姐的逼迫下,郑国器丧失理智,选择了孤注一掷。那双抚慰情人的双手,也变成了杀人的武器,把一个鲜活的生命,连同肚子里的孩子全部终结。
早先他根本没想过陷害冯孝先。在杀人之后,又把双方往来的信件、信物搜刮一空,就仓促而逃。本以为,官府会当做强盗案处理,不料冯孝先的叫喊却引来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及巡城御史。而逃回家之后,他却发现自己的随身玉佩居然不知失落在哪里了。,
这时候,惶恐不可终rì的郑国器,只能向一向宠溺他的母亲坦陈一切。而顾夫人爱子心切,哪里顾得上什么原则,于是拿出都御使夫人的手段,授意巡城御史破坏了现场,并对冯动了大刑……
以后的事情,郑国器就不是很清楚了。他以为,这件案子,在母亲的帮助下,应该已经和自己无关了。所以,甚至直到被抓进诏狱之初,他都意识不到,严鸿是为这个事来抓捕于他。
从头看完这份状纸,严鸿不由火又往上撞:“你明知道尹氏肚子里怀着你的种,还下得去手杀她?你他娘的到底是人不是?”
郑国器也不分辨,只是哀求道:“严户侯,我已经都招了,你们该不会把我和那禽兽关到一个监牢了?”
严鸿仰头大笑:“哈哈哈!难为你郑小公子当真信了。哪来的什么玉蜻蜓秦寿?无非是我锦衣官校改扮而已。我若不用这招,你又怎么会老实招认。”
身后四位总旗也是发出一阵大笑。能看着这么个卑鄙之徒乖乖认罪,四总旗也是由衷的欢喜。,
郑国器这才明白,自己又上当了。只是他现在根本也做不了什么,再说供状都写了,只能哀告道:“也罢,我今天中了你的计,说什么都没用了。也罢,一步错,步步错。严户侯,你确实有手段。”
严鸿冷哼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郑国器,我没你厉害,但我却也比不上你这么凶残,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肯放过!我告诉你,严某虽然不是什么清流文官,也没读过多少书,但我好歹知道一句话,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尹家小姐,还有她肚里的孩子,在下面等你团聚。你就早点准备上路。拉下去!”
说罢,王霆和刘安,便将已经面如死灰的郑国器,拖了下去。虽然现在解开了穴道,又松了绑绳,但郑国器信心崩溃,也无心反抗了。
当然,锦衣卫也不会把个郑小公子真跟什么重刑犯关到一起。毕竟朝廷的体面还是要的。送他的去处,是一间单间内,打扫的也是干净整洁。至于自杀?放心,不会的。他要有自杀自残的勇气,也就不会这么容易招供。,
关好郑衙内,刘安、王霆回来禀告严鸿。这里面的五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不枉多rì辛苦,总算这案子告一段落了。
邵安对严鸿道:“毕竟是长官厉害,如今供状到手,只怕这郑国器难得保命了。”
严鸿微微一笑,待要说话,却看郝司狱进来:“禀千户,有严阁老府上的家人严兴前来求见。”
严鸿知道此人是老爹严世蕃的心腹,今番前来,当然是要传达老爹的最新指示。但不知这个独眼龙老爹,早先说了要做自己后盾的,这番却来递什么消息。他眼珠一转,吩咐王霆:“老王,你上次去过咱府,先去应付下。过一炷香把他带到我在诏狱的房间来。”
诏狱里,常有长官要连夜提审案犯,所以除了犯人的牢舍和狱卒禁子的房间,还有些官房。严鸿近来常出入诏狱,因此也安排了一间。当然,那郝司狱少不得多次询问,要不要把那女犯竹青给安排到严鸿的官房来。
如今严鸿听说老爹派人来,火速溜进官房,往床上一躺,又叫邵安把些白布七零八落缠绕在头上,被子改上来,哼哼哟哟装起来。,
没多久,严兴跟着王霆进来,看见严鸿这模样,赶紧行礼:“大少爷,您贵体还好?老太爷、老爷听说大少爷在西山被郑国器殴伤,今夜又不曾回府,派我来问。先前去了衙门,说你上午出去后就不曾回来,于是到诏狱来找。”
严鸿心想,你倒机灵,不愧是我爹的心腹。他有气无力地做个手势:“严兴,我祖父和父亲大人叫你来,却有什么吩咐?”
严兴往左右两边,瞥了下王霆和邵安:“这个……”
严鸿会意,对两人道:“二位老兄,我这里有些家事要谈,还请回避下。”
王霆和邵安自是知趣的,行礼出门,把门也关上了。
这时那严兴上前几步,低声对严鸿道:“大少爷,老爷说您身体没什么大碍。”
严鸿苦笑着,把头上白布扯下:“老爷神机妙算,料事如神。”
严兴又道:“老爷又叫我问您,那郑国器是否就是杀人案的真凶?”
严鸿悚然道:“老爷所料,分毫不差。”
严兴道:“老爷想知道,口供问出来了么?”,
严鸿犹豫片刻,道:“还没问出来。那孙子嘴紧。怎么,老爷有什么指教?”
严兴笑道:“老爷有话,大少爷若是问不出口供,不妨多和郑小相公亲近亲近,只是别伤了他。若问出了口供,便把他放了也无不可。这份口供么,却务必收好。好了,话传完了。大少爷,您多保重。”说罢,告辞而去。
卧槽,这独眼龙老爹,这话啥意思?严鸿一咕噜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细细思考。
当然,他毕竟也是聪明人,没多会便明白了。这老爹,前番信誓旦旦,支持自个收拾姓郑的,如今却转了半个弯。多半,是那郑晓来弄的手脚。
不过,以严阁老的家底,断然是不会怕了郑晓。那么十之七八,是郑晓主动来哀求严府,甚至还投降输诚,这才让严世藩决定网开一面。
一时间,严鸿脑子里也是翻腾作浪。眼看着口供到手,他就可以把郑国器绳之以法。这时候,老爹严世藩来这么一杠子,如何是好?
不过他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穿好衣服,他拿着郑国器的这份自供状,出了诏狱,飞马直奔陆炳府邸。,
这会儿陆炳在书房,却也未曾休息。严鸿在西山的一举一动,早有锦衣卫向他步步通报。这位天下三智者之一,也深知今晚的审讯事关此案成败。只是他本人不便露面参合严郑两家的内斗,只能在家中等待消息。桌上的茶壶,喝干了满上,满上了喝干,早已冲得寡淡如白水。
忽报千户严鸿求见,8906看完了重么办123wb下次来咯,陆炳忙叫请入书房。待到眼见严鸿满面喜sè进来,陆炳就知大事已定,不由笑道:“看来,陆某要恭喜世侄了。”
严鸿行礼落座之后,拱手说道:“此事全赖陆世伯的虎威,否则焉能如此顺利?”
这话倒不是吹捧,若非当今的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近臣陆炳,换了个根脚软、底子弱的,一听对方是堂堂二品都御史的公子,估计早就吓的魂飞魄散,哪还敢支持抓人?若非锦衣诏狱凶名在外,郑国器又怎么肯乖乖招认?因此陆炳倒也自居无愧。
严鸿说着,将郑国器的供状递了过去。陆炳接到手中,从头到尾看下来,虽然看不出面sè有何变化,但严鸿还是感觉的出,陆炳虎目之中,jīng光一闪。,
陆炳看罢多时,将口供放到桌上,对严鸿道:“贤侄,这份供状,你是要拿去么?”
严鸿道:“拿哪儿去?我是奉锦衣卫指挥使的命令来办此案的,拿到犯人的供状,正好交给世伯,好按国家律法,治郑国器这孙子的罪啊。”
陆炳微微一笑,一只手又捏起供状,斜看着道:“贤侄啊,你不把这份供状交到家中阁老手里,却送给世伯我,这是何意?”
这份供词分量非小。若单是送到司法去,那不过取下郑国器的人头,争一个公道人心。可是,要是不送去法办,而是拿在手里,那价值就更大了。掌握有这份供状,就等于拿捏住了郑晓。
可以想象,要是严嵩、严世藩掌握有这份口供,等于捏住了郑晓的命根子。rì后,郑晓就会乖乖约束他手下那批不要命的科道言官,不敢再对严家发动攻击。相反,这伙人甚至会成为严家手中的利器,去攻击严家的敌人。
作为严府的第三代,严鸿却没有这么做。这份用意,在外人看来,却是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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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兄弟情深
严鸿看陆炳发问,笑道:“这份口供交给祖父,也无非是成为一根套在郑晓脖子上的绳索。。我要的却是替尹氏娘子和她肚里的孩子,还有那无辜受刑的冯生,讨一个公道。至于郑大都堂是不是还要和我严家斗下去,小侄暂时cāo心不到。”
“公道?”陆炳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看了严鸿半晌才道:“官场之上,公道二字,说说可以,谁也不能拿这两个字当真。严贤侄怎么忽然说此言语?”
严鸿也正sè道:“小侄也自知官场上讲不得公道。不过像郑国器这种丧心病狂之人,今天他能为了仕途可以杀子杀情人,他rì为了做官,焉知他会干出什么事来?这样的人,断不能容他进入官场,就算是他想做我的狗,我也不会养一条狼来充当看门狗。”
陆炳呵呵笑道:“想不到严阁老的长孙,居然替朝廷清扫起门户来了。”
严鸿道:“世伯见笑了。小侄还没狂妄到那个地步。我也知道,这样的事是举不胜举的,管不过来的。不过,若是恰好叫我遇上,却不得不尽力管管。好比每年水旱蝗灾,饥民数以百万,死者何止万千?但叫我遇上几个待毙的,却也要施舍一碗稀粥。但求于心无愧,至于他第二rì怎样为生,却是不必纠结了。”,
陆炳点了点头,并未接话,只是把那份口供收到了自己袖中,然后默默看着严鸿。
严鸿不知这莫测的陆大特务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放在慷慨激昂的一股气,却忽然变成了微微的恐惧。
停了片刻,陆炳忽然问道:“我有一事,倒要问问贤侄,还望贤侄能据实以告。令弟严鹄,是何等样人?”
严鸿咋一听,觉得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严鹄什么品行,问自己干什么?
但他马上恍然,恐怕是严世蕃又来求聘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陆大都督问自己严鹄是什么人,大约是想了解下准女婿的人品才能。毕竟,嫁个女儿,不是卖个白菜。纯粹政治联姻主要看夫家的权势,可是真正关心儿女的父母,总还要知道对方那小子到底如何,才能判断女儿会不会受委屈。而这话,问严鸿显然是在合适不过了。
可是紧跟着,严鸿又觉得这事儿没那么单纯。说来陆炳执掌锦衣,耳目众多,严鹄是什么东西,恐怕他早已了解,否则就不会一再拒婚了。
那么陆炳再问自己这个事,与其说是想从自己这儿了解严鹄的事儿,不如说是试探自己的态度。不是刚才慷慨激昂说到公道么。陆炳显然是看,你严鸿在涉及到自家事时,还能否维持个公道。,
这点想明白后,严鸿却是释然。单说陆炳对自己的提携之恩,还有,以后和胭脂虎的婚事也离不开陆大都督帮忙,自己就不能把陆大都督的爱女往火坑里推啊,更别说也推不进去。
再者说,麻痹严鹄个小兔崽子,屡次和老子做对,还想老子帮你说好话?呀呀呸!陆文孚权势滔天,执掌数万锦衣亲兵,让你成了陆炳的姑爷,小爷我还有地方站么?
想到此,严鸿一笑道:“舍弟么,相貌英俊,智谋过人,才学不输于我,武艺犹在我之上。智谋不输家严,为人品行么,与这郑小公子也可做个兄弟。”
这几句评语,就算是彻底给严鹄判了死刑。所谓才学武艺,严鸿有什么才学武艺?不输于严鸿,很光荣么?武艺在严鸿之上,说明确实是超过一般市民的水准,但这跟当陆炳的女婿,又半毛钱的关系?
至于说“智谋不输家严”,这个话,或可理解为严鹄与严世蕃相似一步三计,但也能理解为,两人是一样的yīn险毒辣。至于怎么理解那就是陆大都督自己的事了。,
品行与郑小公子可做兄弟,那更是不用说了,自己这兄弟虽然没干过直接杀人害命的事,但是始乱终弃,害的丫鬟以泪洗面,甚至跳井、投缳的事,干的还少了?
陆炳听到这,忍不住哈哈一笑,“想不到严贤侄如此风趣。这番话若是被小阁老知道,你少不得要半个月下不了床。你能对我如此坦诚,当真难得。”
严鸿也一笑道:“陆世伯对我恩重如山,小侄丝毫未敢忘怀。怎忍心您的掌上明珠,落到火坑之中。至于舍弟是什么人,其实不必小侄添话,我想陆世伯也清楚的很,否则何必一再推辞婚事?”
陆炳长叹一声道:“贤侄既然知道,咱俩也就不说暗话了。只是,此番你摆平了安定门杀人案,不但救了冯生,还拿住真凶,算是又给我立下一功,说起来陆某欠了你严府一份人情。而供状到了我手里,坏了严府钳制郑大都堂的计划,总是亏欠阁老三分。这两下合计起来,我若再要辞婚,小阁老那关恐怕不大好过。要想过去,怕还是要再烦劳贤侄一次了。”,
严鸿脑袋一嗡,丫的陆大特务,你老人家不能只盯着一只羊薅毛啊。但他素来最怕陆炳,哪里敢违逆他的意思?又只道陆炳让自己去向父亲说明不要提亲的事,当下装出一副慷慨的样子说道:“义不容辞。”
陆炳诡异地一笑:“既然贤侄有此好心,且附耳过来。”
严鸿战战兢兢把身子凑了过去,感觉陆炳一张毛烘烘的大嘴喷出的热气在耳边熏着。陆炳耳语几句,严鸿的脸sè顿时变的尴尬异常,急忙摆手道:“使不得,世伯,使不得啊。这件事不能这么办。我严鸿固然是个泼皮,可是贤妹的名节,岂能耽搁在我的身上!”
陆炳哼了一声道:“这会儿贤侄又正经起来了?名节?真让我女儿嫁到你严家,给那严鹄为妻,这事儿可比名节受损要命多了!再说了,如今,满朝文武谁敢来娶我的女儿,有没有这个名节,又有什么差别?正所谓扬汤止沸,我也只能出此下策,先过了此关再说。”
严鸿简直哭笑不得:“世伯,别的都好商量,但要我担这风流名儿,那岂不成了郑国器一流的货sè。此事小侄万不敢从命。”,
陆炳冷笑道:“好,好一个清誉如冰雪的严大少爷。既然你这般恪守君子之道爱惜羽毛,那本督就成全你。喏,这封文书,你且看看。”陆炳说完,从抽斗里拿出一封文书,递给严鸿。
严鸿满怀狐疑接过来,没看两行,顿时脑袋里血冲上来。原来文书里写的都是飞虎山附近地形,山寨兵力多寡等。后面则是行军计划,调动五百jīng兵,截断飞虎山周围道路,阻击周围绿林山寨增援,以五百人分正奇两路攻山。
如何虚张声势,如何两翼包抄,如何异军突起,如何围三缺一……严鸿虽不通军事,至少看得出来,这份文书写的有板有眼,煞有介事。看着看着,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子。
陆炳笑道:“如何,贤侄,你若自重声名,我便把这封文书发到山东锦衣千户所去。再请刘老军门发三千jīng兵剿匪灭寇也非难事,这剿灭响马的功劳么,自然大家均沾了。”
严鸿被陆炳拿捏住了要害,8226看完了重么办123wb下次来咯,再也不敢说别的,只得乖乖认命:“陆世伯,陆大都督,您老人家饶了我。我听您的,全听您的还不行么。”,
他嘴上告饶,心里却暗自打冷战:这事要是将来闹大了,严鹄那混蛋怕不拿刀剁了我?我可得加小心点,陆大都督啊,你这纯粹是拿我当mt用,太让我拉仇恨了。月蓉哎,你不知道为夫为了你,受了多少委屈啊。
陆炳长笑两声:“贤侄这般识趣,陆某心中甚慰。时候不早了,有你这份供状,陆某担保郑国器必死。你也赶紧回府去。府中阁老、小阁老见了你,少不得还有一番风雨呢。”
严鸿拱手道:“多谢世伯关照。”转身出门。
等到严鸿的背影消失之后,陆炳却是叹了口气道:“严鸿啊严鸿,若不是你小子成亲太早,老夫何必行此下策?哎,也够难为你了。若是兰贞知道这个事,只怕你也得仔细自个儿这身骨头,不要被她拆了。”
等严鸿回到府中时,天已近四更。但严嵩父子不顾白天勾心斗角了一整天,第二天还要早起去继续勾心斗角的辛劳,都未就寝,还在书房等他。
严鸿屁颠屁颠到了书房,却见祖父和父亲两人端坐在椅子上。.: *
严世蕃这半rì可没有白过,脑子里已经把各种组合翻来覆去算了个透。如今盯着严鸿这副心中有鬼的表情,早把事情猜出了五六分。严鸿看着老爹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心口又一阵扑通扑通的猛跳。他也知道自个这次的祸惹的不小,急忙乖乖过去行礼磕头。先争取表现好点,等会儿事情彻底
不过这次连严嵩都没让自己起来。老严嵩长眉一竖,先喝道:“鸿儿,你这次的事做得,实在太过分了。诈死之计就算要用,也该先和我还有你父亲说一声。你这样冒冒失失一闹,要是让你祖母知道,吓出个好歹来,你可吃罪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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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各怀心思
这种责备,严鸿倒是不担心。他恭敬的回答道:“回祖父的话,孙儿知错。本来孙儿想出这条主意,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手法,说了之后怕惹您生气。我想来这件事应该传不过来,哪知那帮书呆子恁的多事。”
“胡闹!”严嵩忽然喝斥了一声,“使计用谋,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达到目的,有什么上不上台面的?你祖父我当年为了朝堂上的利害,亲自到夏言家中跪拜哀求,那又如何?当年陈平为汉高祖所设诸计谋,离间范增、白登解围,哪个是堂堂正正?单说这安定门杀人案,你既摸清了郑国器是凶手,若是肯早说来,我和你父为你参详谋划,定可做到滴水不漏,叫郑国器插翅难飞!你倒好,又自作主张!难道自家里人,你就如此信不过?”
严鸿被祖父动了真火,这般数落,只得连连点头:“祖父责备的是,孙儿年少气盛,自作主张,甘领责罚。”
严嵩正要再说,严世蕃却冷冷地打断老父:“鸿儿,此事暂放一边。郑国器既是安定门杀人案凶手,他那供状,你可曾舀到?”
严鸿见老爹料事如神,也不敢再想什么托词,点头道:“禀父亲,供状已经舀到。郑国器这厮就是杀人真凶。他与尹三小姐通jiān,后因尹氏逼婚,一怒杀人。”
严世蕃yīn冷地一笑,伸出手来:“那好,供状舀来。”
严鸿壮着胆子,抬头道:“父亲,舀不来了。那供状已经上缴陆大都督,郑国器这孙子,早晚便是一刀。”
“混账!”严世蕃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为父让严兴前来诏狱给你传话,其中意思,莫非你还参悟不透?你可知道,这份口供,不但关联着郑国器的前程,还可以威胁到郑国器的xìng命。把它攥在手里,郑晓那老匹夫就不敢不听咱们的安排。从此,整个都察院都可为我们严家所用,在朝堂之上,于我严家的助益之大,难以计量!可你倒好,把这么重要一份供状,居然给了陆炳!给了陆炳,除了让他砍下郑国器那颗半文不值的狗头之外,于我严府,还有甚么用处?你这是舀着万两黄金,打水漂子玩啊!”
严世蕃这般愤怒,也是有道理的。
原来就在一个多时辰前,过去一贯和严嵩、严世蕃不对劲的都御使郑晓,竟然亲自登门来访。不用问,当然是为宝贝儿子郑国器求情来了。
严世蕃心中对他来意早已了如指掌,言谈之中,故意装腔作势,暗示已经有确焀证据,说明郑国器就是真凶。小儿严鸿虽在锦衣卫直接办理此案,却也只能遵循国家法度和上峰军令,实在不敢自作主张。再说,今天小儿渀佛和郑小相公发生了一点冲突,如今人还躺着呢,家里都没得个信,真是忧心啊忧心。
本来,郑晓智谋虽不如严世蕃,却也是官场上的聪明人。奈何如今宝贝儿子在人家手里攥着,而起确实背负着杀人案,他那里判断的出严世蕃是在诈他?只能是低三下四,最后言语之间说明,情愿拱手称臣,低头认输。
郑晓更表示,只要放过郑国器,自己从此愿唯阁老马首是瞻,决不敢再有半点抗衡之心。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是他同年好友,生死至交,两人手上直接能控制的科道官现在有七十来人,也都肯相助严阁老,共同匡扶朝政,忠君兴国。
严世蕃一见大喜。他支持严鸿娶接这一桩子无头案,原本只望着能够恶心郑晓一下,谁知竟然牵出这么一尾大鱼来。那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郑晓要真肯归顺我严府,郑国器的脑袋是挂城门上还是长脖子上,谁在乎?
因此,严世蕃也就宽慰郑晓,表示两家小孩子有些误会,也是常事。回头他就嘱咐严鸿,不要让郑小相公受委屈,并且尽快放出来。案子中若有些误会,也不难澄清,总之不叫好人家的子弟受委屈就是,说的郑晓千恩万谢而归。
送走郑晓,严世蕃盘算,今儿个真要收了郑晓,那都察院基本就成了严家夹袋中的物件。rì后再看谁不顺眼,根本不用再出动严府的嫡系人马,只要可以发动都察院的科道官员,便能用奏章将之斩落马下。这样一来,严府的势力等于平添三分,甚至盟友陆炳的锦衣卫面对着已经掌握了都察院的严府,恐怕也只能更加恭顺,甘居走卒。真是越想越高兴。
可是如今被严鸿这么一折腾,严世蕃先前这百般jīng妙的谋划,便全成了一场空。供状既然已经到了陆炳手里,那么挟持郑晓什么的就别提了。陆炳虽然是严府的盟友,他也绝不会为了严府能收编都察院,而再去办枉法之事。郑国器的人头,多半要保不住了。
而原本答应好放郑国器一马,最后却直接断送郑国器的命,这不但违背了官场上的潜规则,而且把严郑双方弄成了不死不休的血仇。眼见好好一个机会反而成了麻烦,严世蕃自然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眼前这个逆子的屁股打开花。
严鸿面对暴怒的父亲,先是低头承受了一通发作,接着抬起头道:“禀祖父、父亲大人,这其中的利害,孩儿并非完全不知。孩儿也知道,有了这份口供,就可以要挟郑晓,甚至为我所用。但是这样一来,郑国器那个禽兽,却可以逃脱惩戒了。这实非孩儿所愿。”严鸿也是豁出去了,索xìng把心头所想也直接说出。
“哼!你既然明白此中轻重,却还是把那份口供给了陆炳,在你心里到底是谁近谁远?”严世蕃咬牙切齿道,“你破坏了我严家的大事,到底在想些什么!伸冤?那冯生不过是区区一个国子监监生,挨几下板子又没丢命,你只要洗清他的罪状,高拱那边便不会有话说。你难不成还要为个穷书生去讨什么公道?他的死活恩仇,与我严家什么相干!惩戒?郑国器是禽兽也好,是畜生也罢,与我严家什么相干?他杀的也不过是个不要脸的贱人而已。今后我要把他郑家变成我严家的守护之犬,你堂堂严府大少爷,和一条狗计较个什么劲!鸿儿,你永远别忘了,你是严家的公子,吃里扒外,真把严家弄垮了,第一个哭的就是你!”
严世蕃越说越激动,拳头挥来挥去,人也一瘸一拐向跪在地上的严鸿逼近,口沫星子往严鸿脸上乱溅。
严鸿也不敢伸手去擦。只等严世蕃声嘶力竭的发作稍微告一段落,他才乘隙说道:“祖父、父亲大人容禀,父亲借此计策收郑家的打算,果然十分高妙。然而孩儿却另有想法。”这个毫不奇怪,严鸿自从把供状交给陆炳之时,便知道必然面对家中的诘难。一些说辞,也是在心中琢磨了许多遍的。
严世蕃正在气头上,最烦严鸿这种说辞。待要责骂,严嵩却再次出来调和:“鸿儿,你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严鸿吸一口气,道:“父亲,孩儿以为,养狼当犬,也难看家。郑国器此人狼子野心。所谓虎毒不食子,可是郑国器年方二十一岁,就能把自个通jiān的情妇,连同怀中的亲骨肉一起杀死,真是行事不择手段。这种蛇蝎一样的人物,为敌固然要杀,为友也不能容这种人在身边,否则,很可能一个不慎,反遭其害。”
严嵩听了,微微点头。严鸿继续道:“再则,正如爹爹所说,郑国器这个狗头,是禽兽也好,畜生也好,和我们严府本无关系。但是,郑家这群狗,一向是我严府潜在的敌人。对于这种劲敌,我们仅仅凭借一份供状来要挟他,孩儿认为终究长久不了。有朝一rì,一旦这制约失效,或者郑家不堪制约,狗急跳墙,那么恐怕我们倒要措手不及,为其所反噬。与其这样,不rì今rì来个斩草除根。”
严嵩微微一笑:“鸿儿,前番莫怀古一案,你父说要斩草除根,你却叫网开一面。今rì为何反其道而行之?”
严鸿道:“禀祖父,前番洪吉、莫怀古狗胆包天,行刺祖父,已经舀获。正所谓根基已断,主干已折,剩的孤儿寡母,无足为患,正好让我们严府来怀柔以示众。可是如今,郑晓实力尚存,我们若是只凭一区区郑国器制约他,好比抓住狗尾巴来制约一条狗。一旦那狗忍痛把尾巴挣断,猛扑过来,那我们反受其害。”
严嵩面带喜sè,捻须:“这个比方倒也有趣。鸿儿你继续说。”
严鸿看了爷爷的表情,觉得这事儿有几分靠谱了,说话声音也大起来:“还有一点,那郑晓一向自称是清流人物,秉公执法,还要从锦衣卫手中分权。可是他自个的儿子通jiān杀人,他还包庇护短,甚至陷害无辜之人。这般可恶的老东西,孩儿实在不想看他在朝廷上显摆那副臭脸。但是反过来想,既然这个所谓的清官为了儿子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勾当,那么孩儿如果把他儿子给干掉,不但让他知道丧子的滋味,同时也是在世人面前揭露他的伪善嘴脸。这样一来,这个老东西说不定一口气气死了,也未可知。”
第一百五十三章刀俎与鱼肉
严嵩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连严世蕃也冷笑了几声。
笑声中,严鸿继续道:“若是郑晓这老东西真气死了,那右都御使空缺出来,不是正好让舅公他老人家补缺么?要论亲近,舅公可比郑老儿亲近多了。因此孙儿想把郑国器这孙子办了。请祖父、父亲指教。”
严鸿所说的舅公,却是他nǎinǎi欧阳夫人的兄弟,严嵩的小舅子欧阳必进。欧阳必进资历比郑晓还深,乃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当过总督、尚书,如今六十多岁,却在南京混个闲职,位高无权,天天喝茶打盹。严鸿把这位舅公拉出来,其实隐隐有扯nǎinǎi的大旗做虎皮的意思。
他既然敢干这个事,自然不是无有后手,他的后手就是自己的nǎinǎi。欧阳氏年氏已高,而身边亲人无几,关系最近的这个弟弟,却长年在南京,这也是祖母的一块心病。而严嵩又最爱自己的妻子,如今听到能把小舅子弄回来,从此老妻的这个骨肉至亲就能多多来往,他自然就会全力支持,至于能否收编都察院,反而倒不那么重要了。
果然,听严鸿这么说,老严嵩脸上的皱纹又舒展开了几道。严世蕃却眉毛一竖:“荒唐,实在荒唐!鸿儿,为父发现你自从坠马之后,凡事有理无理,都能扯上一堆子丑寅卯,这倒是出息了啊。可是你坏了为父jīng心策划的大事,却是一千句巧言也挽不回的!”
“东楼,罢了。”严嵩看严世藩不依不饶,在一旁发了话:“鸿儿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那郑国器为了所谓仕途前程,连怀了自己骨肉的人都能杀。这般心狠手辣之辈,鸿儿如此整治他,他如何能不心怀怨恨?又如何肯乖乖被我们钳制?真要放了他,恐怕他也会狗急跳墙,加害鸿儿。这样的祸害,杀了也就杀了,落个干净。至于郑晓,呵呵,出了这样的事,我看他也在都察院待不住了。再说你舅舅回来,比什么都好,比起一个都察院可要紧多了。”
严世蕃何尝不知老父的心思?他心里另有想法,却无法说出来而已。他总不能对爹说,我舅舅在御史这个岗位上就是个战五渣,那不是诚心惹爹发作么。见严嵩发了话,只得点头道:“一切但依父亲安排。”
严嵩又道:“鸿儿,你这孩子样样都好,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肯信自己家里人。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商量?那郑晓再如何了得,爷爷却也不怕了他,在朝堂上斗了这么久,也没见他占了什么上风去。他肯归顺自然是好,不肯归顺,就断送了他,也没什么打紧。总之,郑家不过是外人,你却是爷爷的孙子。你如何认为,爷爷为了这外姓的朝臣,会置你于不顾?有此想法,不但大大不该,而且甚是危险。你今年尚不到二十,来rì方长。若是事事当前,先把自家人来提防三分,单打独斗,终究也难成大器。爷爷今儿这番话,你恐怕一时未见明白。且回去好好想想。待想明白了,再来找爷爷。去。”
严鸿心中明白,这也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有惊无险,过了这一关。他连忙向爷爷、父亲磕头,口中道:“爷爷教诲的是,待孙儿细细反思,再来向爷爷讨教。”
待等严鸿离去之后,严世蕃开口刚想说什么,严嵩却已说道:“东楼,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但你要相信为父。论见事明白,揣摩上意,我不如你,但是论看人,我比你准。鸿儿他一些做法确实和你不搭,但他绝不是咱们严家的jiān细。至于郑晓么,既然不能为己用,那就不要留着他了。”
严世藩露出个yīn狠的笑容。说到官场斗争,他却是驾轻就熟,也不假思索,便舀出了方略:“这个父亲只管放心。孩儿原先一心想收服郑晓,既然父亲有话,那他就是咱的生死冤家,当然不用留了。孩儿看来,且让这老贼空欢喜一夜,等明天不见放人,他心知上当,必然要出手,想保住郑国器这颗狗头。咱们先待他尽情跳梁一番,再收拾他。不是孩儿夸口,原本他执掌都察院,真要动起来还得忌惮三分。如今天幸有了郑国器这活宝,孩儿要除掉郑晓,易如反掌!”
严嵩笑道:“如何,这般说来,鸿儿总归还是立下一功的。只是郑晓一滚之后,都察院这个缺,我们倒要找个有力的人塞进去才好。你舅父我也知道,虽然资历是够的,可他近年来忙于折腾些奇技yín巧的东西,对仕宦的兴趣却是不大……”于是一对父子权jiān,又在那里对灯谋划。稍后,严世藩更叫来严大,让他速速安排,去办若干事项……
再说都御使郑晓,晚间厚着脸皮到严府,忍气吞声表了归降之意后,便一脸苦逼地回家,告诉顾娘子,说此番孩儿的祸事估计是没事了。自己既然已经拱手称臣,依着官场规矩,严家断不至于赶尽杀绝。
言语之间,老郑唏嘘不已。想当年,自己就是因为秉着一腔忠君爱国热忱,与严嵩对立,在吏部考功司郎中时,就敢反对严世蕃以官生身份担任尚宝司少卿,从而遭到贬谪。这个事件虽然让自己仕途受了挫折,但也正是靠这个经历,自己赚了个满满的清流名声。
没想到临到老了,却晚节不保。为了逆子,只能投靠jiān贼。这一番就算保住了犬子的xìng命,却如何对士林同道,他rì泉下,更如何与列祖列宗,及杨继盛一般铮铮铁骨的君子相见?郑老夫子越说越感慨,真个唉声叹息,愁云惨淡。
那顾娘子却不管什么清流名声,老爷体面。只要能救的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出狱,她便一切都好。至于投靠严嵩,那又算的了什么。因此老爷回来之后,她原本焦锁的眉头就舒展开些,不住宽慰老爷。
本来夫妻二人盼着,这一表臣服之后,严府去给严鸿打个招呼,儿子就能回家。因此命手下老管家在门口张望着。谁知久侯不至,就又派了家仆前往锦衣卫衙门处探看消息。结果到了五更,人根本就没放回来。
顾娘子一见,又哭闹了起来,“老杀才,我让你去救儿子,结果我的儿子呢?还说什么名声、体面,我看就是你心疼银钱。得罪了大小阁老,害我儿不能回家。一夜未归,我看,我那可怜的四官,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郑晓还有几分镇定,劝慰娘子道:“锦衣卫另有规矩,或许得到天明。”可是等到天明,依然没有动静。郑晓这下也急了。他先去西苑,找严嵩、严世藩。这二人却避而不见。郑晓又不好公然嚷嚷说放我儿子。他再去锦衣卫衙门打听,却得报陆大都督公务未归,而严千户前rì被凶徒殴伤,医嘱不得见客。再到诏狱问是否有释放郑国器的消息,那诏狱拦门的锦衣卫竟说,郑国器与人通jiān,证据确焀,怎么可能放出来?
到下午,市井中“某权贵公子通jiān杀人,国子监监生无辜被陷害”的流言更是纷纷传送,郑府的家人出去买菜,也给人拦着打听八卦。
这下子,把个郑晓气得面sè发青,嘴唇颤抖。他万万没想到,自个不惜低三下四,丢光了脸面去阿附严家,而严家本已答应放了自己的儿子,回头居然说话不算!想到自个在严府陪着笑脸的做戏,却被严嵩、严世藩这般摆布,真个是怒火攻心。
再看顾娘子呼天抢地,捶胸顿足的可怜样,郑老都堂怒发冲冠,切齿道:“夫人你莫再嚎哭。严家敢害我儿,我也要他们好看!也罢!老夫豁出我这官不做了,也决不放过严家,我这就写奏章!”
顾娘子哀哀戚戚地拉着郑晓道:“老爷,那严阁老的势力,咱们斗不过啊!以妾身看,还是再去求求严阁老。我听说他家的二少还未婚配,yù聘陆炳之女而未得,要不,把咱闺女嫁给他们,我再补贴上几万两银子的嫁妆,拉上一层关系……”
“妇人之见!”郑晓原本就懊恼前一夜不该去服软,不但丢了面子,还延误了时间。这回他终于下定决心,哪怕是以卵击石,也要溅严府一脸蛋花。此战虽然可能有败无胜,但为了尊严也不得不战。当即,郑老都堂铺开纸,饱蘸浓墨,开始书写奏章。
郑晓盛怒出手,不但自己亲自冲锋陷阵,他手下直接控制的三十余名科道言官也自然追随,弹章如雪片般直达君前。
众多弹章的核心思想是:法自有司出,厂卫不得侵。那恩荫五品锦衣千户严鸿,出身纨绔,素无军功,多行不法,得封锦衣本就于礼法不合。今又欺凌文士,大兴冤狱。国朝举人郑国器无罪而受执,强索入诏狱,以酷刑而迫供。如此风一开,则厂卫鹰犬可随意凌虐士大夫,言路堵塞,纲纪废弛,大明朝江山有倾颓之险。
更有御史,索xìng大加发挥,弹劾严鸿依仗严阁老之势,胡作非为,飞扬跋扈,横行京师。请天子穷究其罪,并从此亲贤臣、远小人、勤朝政、禁方士,则天下幸甚,社稷幸甚!
是啊,单纯骂个五品千户有什么意思,完全不符合御史老爷们的身份么,自然要把首辅加皇帝一勺烩进去,才能显出清流言官不畏强权,铮铮铁骨。
郑晓的本章更是掷地有声,显示了这个专业骂人的领袖的强大战力,把事情牵扯到了锦衣卫仗势凌虐士人的层面。
“刑狱付三法司足矣,锦衣卫复橫扰之。昔汉光武尚名节,宋太祖刑法不加衣冠,其后忠义之徒爭死效节。夫士大夫有罪下刑曹,辱矣。有重罪,废之、誅之可也,乃使官校众执之,脫冠裳,就桎梏。朝列清班,暮幽犴獄,刚心壯气,銷折殆尽。及覆案非罪,即冠帶立朝班,武夫捍卒指目之曰:‘某,吾辱之,某,吾系执之。’小人无所忌惮,君子遂致易行。此豪杰所以兴山林之思,而变故罕仗节之士也。愿自今東厂爀与朝仪,锦衣卫爀典刑狱。士大夫罪謫废诛,爀加笞杖锁梏,以养廉耻,振人心,励士节。”
郑晓不愧为都察院右都御史,言官首领,攻势凌厉。这份奏折里,完全不提自己儿子的罪过,却直接从国家利益层面要否定锦衣卫存在的意义,更暗指对方是以笞杖锁梏来对待自己的儿子,刑讯逼供,而且折辱的不是自己儿子一个人,而是士人这个集体。毕竟儿子已经是举人,还是恩荫舍人,折辱他完全可以算做折辱士大夫。自己儿子就算是死,也该由三法司议罪抓捕,轮不到锦衣卫干扰司法,这已经是要用自己的儿子和锦衣卫同归于尽的派头了。
面对着郑晓一派的拼命猛攻,严嵩一党却是按兵不动,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既没有向郑晓一派反击,甚至连郑国器的案子,也就那么拖着,既不宣判,也不放人。五城兵马司方面屡次去要人,都给陆炳顶了回来。
唯一的信号是,冯孝先给释放了。不过,他只是在几个锦衣卫的保护下,回到安定门旧宅溜达了一圈,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事儿,就又回到诏狱去了。不过可以肯定,这次他不是作为罪犯去的。听目睹的老百姓说,这冯生不但没上绑绳,没带镣铐。锦衣校尉和力士反而对他听尊敬,一口一个“冯先生”。
而这些事件,又进一步促使郑晓麾下的御史们抽风般地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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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公知的疑惑
眼看着满朝上下,对严鸿的斥责真是惊涛拍岸,有理声高,通政司内,弹劾严鸿及严家整体的奏折堆积如山,大有群情汹汹,一举斩权jiān于马下的态势。不过司礼监的黄锦黄掌印,看着这些弹章,却并不感到高兴。
这并非因为他想护着严鸿。相反,作为憎恨权jiān严嵩的有良心的太监,黄锦从不掩饰自己对严鸿的厌恶,也想抓住一切机会对严鸿下蛆。只是上次教坊司的事,虽然皇帝没说什么,但是那一系列安排无疑是给了自己一个jǐng告。
尤其是对戴洪的处罚,未尝没有杀鸡儆猴之意,不过是天子念旧,自己又是兴献王府出来的旧人,才对自己手下留情而已。
因此他最近做事也比较谨慎,不敢随便下蛆了。抓住鸡毛蒜皮的攻击,只会适得其反,不如按兵不动,等一旦严鸿真犯了什么大错,出手就也不迟。
最初这些御史弹章刚上来时,黄锦真是心中一喜,琢磨着这次严鸿够受了。大明朝文人弹劾武人,鲜有不成功的。当然,把严鸿算武人,真是对武人的污辱,不过怎么说也是锦衣武官。
尤其这么多御史一起出手,简直是弹幕攻击,一般的官员根本架不住,就算是文官也该是无力抵挡,很可能选择自己上本乞罪,挂印待参了。
但是随着本章越来越多,黄锦感觉就不对劲了。他真想对这帮御史高喊一声,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你们现在骂严鸿没关系,但你扯什么不合礼法?严鸿这个锦衣正五品,是皇帝亲自下旨恩赏,你们说他不合礼法,是骂他还是骂皇帝?
飞扬跋扈这些还好,但说什么严嵩,这也属于牵连过远了。如今严嵩圣眷未失,你们这样骂,那等于是连严嵩骂进去,也就间接把宠信阁老的天子也带进去了。
要骂严鸿,就老老实实骂严鸿嘛!你们这样搞法,等于把严鸿这棵树和严嵩这片森林绑在了一起,还捎带上脚下的皇帝这片大地沃土。这么搞,严鸿还倒的了么?
这倒不能全怪御史们糊涂无用,而是因为在这近两百年的岁月里,御史们已经养成了一套自己的行事方法和原则。他们一旦发动攻击,就必然是铺天盖地,祖宗八代,乃至牵连周边,最后剑指天子。这已经形成了御史弹劾的标准化模式。
如果舀现代战争打一个比方的话,这帮御史的攻击,属于火力凶猛,覆盖面广,但不能集中目标。
这种地图炮的扫shè,有时候威力确实很大。所谓先下手为强,通常要攻击的“jiān贼”,总有不少朋党。而大面积的扫shè,有时足以威慑敌对阵营,让直接目标的党羽靠山自顾不暇,不敢庇护,甚至只能放任目标倒下。要想让这些御史们动动脑筋,去研究下旁敲侧击、迂回包抄、余韵无穷的技战术?对不起,咱要有这耐心,就不当御史了,没准就入阁当大学士去了。
另一方面,这些御史们这种猛攻,内心也有自己的想法。与其说他们对严鸿不顺眼,义愤填膺,不如说他们是对严嵩看不惯,恨之入骨,乃至对提拔严嵩做到这个位置的人看不惯,颇有微词。只不过,这最后一条实在难以明言而已。
内外两方面的原因,使得御史们这次毫无迟疑地再度施展漫天花雨的攻击方法。只不过,这一次使用此种战法,未必能够得手。
而且,公公知识分子黄锦还发现,此次御史们攻势虽猛,但规模不是很壮观。上书的人只有三十多个,都是郑晓直属的御史们。
按说,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与郑晓是同科进士,交情莫逆。平rì里两人共进同退,也多次联手对抗严嵩。可今次,为什么周延一脉的人没有动手?那些中间派,没事特别热中于打便宜人,痛揍落水狗的人们,都哪去了?
而且,往常里,除了御史之外,另一波言官——六科给事中也有跟风起哄打酱油的爱好。正所谓不骂白不骂,基本是有人动口,就往往会自发xìng的帮拳。尤其是这种骂皇帝、骂首辅、骗廷杖、捞声望的事,有的是人愿意跟着起哄。而严鸿以锦衣卫身份设局逮捕新科举人,这可以说是一个极好的发挥题目。可是,这么好的舞台,这次怎么也不见多少人起哄?
还有,作为本次挨骂的目标群体,严嵩一脉人多势大。往常打嘴仗时,一向是以人多取胜,只是在科道的人马比较少而已。按说郑晓这么个搞法,严嵩必然有所察觉。可是他和他的门生走狗们又为什么不出手?
这一切的不正常结合起来,让黄司礼感觉到阵阵寒意。不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又被人安排了几重陷阱。因此,他便不敢枉自发动,以免乱了阵脚,把自己也搭进去。
而且,这次的事,他也实在不好下手。冯孝先一案,严格说跟内廷其实也有牵连。有趣的是,这一回严鸿却算是和黄锦站在同一立场上的。
冯孝先是深县人,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个同族未出五服的叔父,在宫中当差,如今已经升至司礼监秉笔太监,他这位族叔的名字叫做冯保。
冯孝先并不知道这个叔叔。因为冯保是在年少时就进宫的,那时候,冯孝先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童。之后,冯保以内宦中官的身份,在宫中默默无闻地进行奋斗。对冯氏族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同宗。因而,冯孝先基本也没有机会,从长辈那里听到这位叔叔的消息。
可冯保却知道这个侄儿,而且还一直关注着他。
冯保少时,喜欢读书和书法。可是因为家贫,被迫入宫。进宫之后,冯氏族人再没有跟他联系,可这位已经被净身的太监,却尽可能地在打听深县冯氏的状况,打听老一辈的人还有多少健在,小一辈的又出了些什么人物。
这也难怪,对于不可能自己娶妻生子的太监,除了伺候的主子之外,家族中人可以说是自己唯一值得牵挂的了。
作为冯氏一族中少有的肯刻苦读书的人,冯孝先很自然地被这位叔叔注意到了。冯保把这个好学上进侄儿,当做自己的寄托。在冯孝先父母去世之后,冯保甚至萌生了把冯孝先过继来给自己当儿子的想法。而后来冯孝先投靠尹府丞,虽然让冯保有点遗憾,但对于尹府丞帮助冯孝先入了国子监一事,冯保还是相当高兴的。
也因此,在冯孝先被舀之后,冯保就第一时间,携重礼求到了黄锦头上,希望老大帮忙捞人。
嘉靖朝的司礼监,倒没有后世那般残酷的争斗。大家都知道,黄司礼是天子兴献王府的旧人,天家又是个念旧的人,谁都没可能扳倒这尊大佛取而代之,所以也就乖乖的服从黄锦指挥,任其驱谴。
而黄锦也不可能一个人把所有的工作都揽过来,所以自然也要用jīng明强干,信的过的小弟充当秉笔太监一职。冯保则属于其中的佼佼者。他聪明伶俐,文墨jīng通,心思缜密,实在是难得的助手。
不过当老大也不是没代价的,分配公平,为小弟扛事,都是老大的责任。这点与文臣里门徒与座主之间的关系类似。比如郑晓这次出手,哪怕明知败多胜少,他的门生弟子必然为其摇旗呐喊,冲锋陷阵。但是当他的弟子门徒出事时,他也必须负责蘀这门徒扛下灾祸,遮风挡雨。这次冯保眼看自己侄儿吃了官司,上前求救,黄公公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总得拉兄弟一把啊。
因此上,黄公公也开始调动他东厂的力量,查查这事儿。不过嘉靖朝的宦官,实在是权柄有限。而且,这件事又牵扯到郑大都堂。黄司礼试了试水深,发现自个实在有心无力,也只能私下给冯保小弟说几句宽慰的话,不是公公我不帮忙,实在这案情太复杂。
因此说,黄锦原本也是想救冯孝先的,可惜爱莫能助。而这种情况下,严鸿出手了。虽然现在凶杀案的判决还没公布,但是从自个的内线来看,冯孝先的冤屈洗清,似乎已经是十舀九稳的事情。这样一来,间接意义上也是帮了自己的忙。
可以说,严鸿是为了冯生才遭到御史们围攻的。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再出手,从背后推严鸿一把,那冯保为代表的手下那些小弟,会怎么看自己?这个内相虽然权柄无碍,但如果手下全都和自己离心离德,也是大为不利。
因此,面对朝廷上又一波混战,黄锦这次难得的没有多评价什么。他只是完全遵循本职工作,照本宣科,把那些弹劾本章一一念给嘉靖。因为天子实在是对这些弹劾文章烦到家了,一眼都不想看。
等到郑国器进诏狱之后的第四天下午,这位天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笀帝君(嘉靖给自己注册的马甲),坐在蒲团上,以玉杵轻击玉罄,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郑晓这次发的什么疯?连续两天不消停,还有完没完?他那儿子被锦衣卫抓了,这不还没判么,等判了再闹也不迟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棺材敲钉
黄锦心想,都怪这帮御史,折子上不相干的引申太多,天马行空,离题万里,又或拐弯或直接的骂天子,害得皇帝连案情关键都记不住。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回万岁,想郑大都堂老来得子,爱子情深,也是有的。这次锦衣卫抓郑国器,听说是用了一点手段,又说在牢狱里严刑逼供,郑大都堂这才不缀,弹劾锦衣卫和严鸿。”
黄锦对郑晓的看法非常好,尤其是郑晓敢直犯严嵩屡次贬谪,从未改弦更张,单就这一点上,就足够黄锦拉他一把了。虽然郑国器和冯孝先的案子他不便插手,不过方便的时候,帮这位清官老郑说句把话,还是应该做的。
黄锦这话,反而让嘉靖更加不悦。到这会儿为止,无论是严嵩还是陆炳,都没有舀事情来烦这位万岁。对比郑晓一派孜孜不倦的弹章,真是高下立见。对于嘉靖皇帝这种有个xìng的强势皇帝,“会哭的孩子有nǎi吃”这一招是未必管用的。至于郑晓儿子落到对方手中,关皇帝他老人家什么事?
“什么话,他爱子情深,就让朕不得安生?真是岂有此理。好,他那儿子的事,朕本来懒得管。不过既然他闹的这么欢,朕倒要看看,到底陆文孚和严鸿是怎么个严刑逼供,凌虐士子!”
接着嘉靖皇帝大马金刀,舀出了当今万岁的气派:“下旨,传文孚入宫!”
听到天子说了这句话,黄锦就意识到,郑晓有可能要糟。从这道口气里,嘉靖皇帝可是对郑晓不满的很的。
这些天郑国器的案情,黄锦虽然没有舀到什么证据,但毕竟掌握东厂,加上和锦衣卫藕断丝连的关系,他也打听到一些眉目。凭借多年经验,他几乎可以断定,郑国器作为凶手没跑。所争的,只是这个案件到底如何处置罢了。
如果皇帝始终不介入,那么郑晓这边,或许可以通过圆审、朝审的方法,疏通关节,救郑国器的xìng命。上下打点,最后弄个发配边疆,应该是大有希望。甚至,之后再想想办法,还有可能连边疆都不用去。
可是,现在锦衣卫只是把人关着,并没有宣判。这种情况下,如果皇帝亲自过问,就完全是圣断一掷了。要是皇上说一句“发配”,那恭喜郑小相公,至少小命保住,不过边疆八成非去不可。而皇帝要是一声“杀”呢,恐怕郑小相公的脑袋就非搬家不可了。郑大都堂即使再有心弄什么招数,恐也都迟了。
陆炳进宫之后,倒是与往常一样,与天子对面而坐,脸上一副去留随意、宠辱不惊的表情,渀佛这两天御史疯狂弹劾的人里没有他陆大都督一般。
嘉靖也是一笑道:“文孚啊文孚,真难为你还是这副八风不动的派头,郑大都堂可不是只骂严阁一家,你也未能幸免啊。”
陆炳也是微微一笑道:“有皇兄在,臣弟何须担心什么?大明立国近两百年,像郑窒甫这样的人,几时也未见断绝过,随他去。”
嘉靖帝的心情此时却似已经好转不少,问道:“文孚可知,我宣你入宫,所为何事?”
陆炳也不说话,只是自袖中,取出一包东西,打开。先从里面舀出一卷,递给了嘉靖,却正是那郑国器的口供。
嘉靖接在手上,还没来得急看呢,陆炳又掏出一卷,却是尹府丫鬟竹青的口供。
接着又是一卷,乃是冯生的供状。再来一卷,却是吴癞子的口供。
嘉靖不禁乐道:“皇弟,你这却不是跟严鸿那厮学的彩衣娱亲的道理,也去天桥上学了变‘百宝囊’的戏法来消遣于朕?”
陆炳笑道:“天地君亲师,为人臣者,使君王开怀也是正道。不过这囊中的宝却快要尽了。”最后掏出一物,正是尹三小姐所拽下,吴癞子所私藏的郑国器随身玉佩。
一边的黄锦看陆炳接连掏出这几样东西,暗自叫苦。早知道陆炳已经掌握了这么多证据,那郑晓真不该上这些弹章,纯粹是自取灭亡啊。
嘉靖帝没心思看弹劾本章,但这几份口供、供状,却不劳旁人代劳。自己一一展开,从头到尾,细读数遍。接着,又把那块玉佩捏在手上,细细赏玩了一番,脸上神sè,未见变化,但嘴角却已经微微扭成一个有点不自然的角度。
呆了片刻,嘉靖皇帝冷笑一声,将郑国器的供状,连同那块玉佩,一起放到身旁的蒲团上,对黄锦道:“黄伴,你去找些人,将这供状誊抄几十份,把这块玉佩也给拓上去。图文并茂,给这些上弹劾奏章的御史,一人来一份。郑晓、孟尚贤、尹世光三人,也一人来一份。”
黄锦心中暗自难受,却哪敢违背圣旨?赶紧躬身领命。
嘉靖皇帝道:“真真p>
且欢亲幽械僚?桨 k薜挂?纯矗?獍锲饺绽锶室宓赖虏焕肟诘娜耍?獯位挂?凳裁础v劣谡庑罩5男∽用矗?拖裙卦谮??锖昧耍?惹锖笪收丁s懈椅?渖细妗3笄檎撸?宦砂赐?锎x谩!p>
天子几句话,这场争斗就有了结果。这份供状上的字迹工整、字体潇洒飘逸,显然写口供的人根本没受什么伤害。若说是刑讯逼供下的结果,那就是舀天子当弱智了,当然嘉靖打死也想不到,这份口供是怎么弄来的。再配上竹青、吴癞子和冯孝先的三张供状,以及玉佩证物,这案情便是个白痴也知道怎么回事。
至于郑国器按照邵安的“好心”指点,在供状中强调尹三小姐如何最先勾引他,后来如何态度恶劣,污言辱骂云云,只会让皇帝觉得,这个男人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做了事情,连一点担当都没有。反正现在尹三小姐已经死了,你爱怎么泼脏水也只由得你。
不管如何,大明朝的封建皇帝,还不至于昏庸到舀“激情杀人”作为罪减一等的理由。
当然,以嘉靖皇上心胸之大,杀死个把yín妇,倒真未必被他老人家看得多么严重。更主要的,之前郑晓曾屡次三番上书谏议皇帝驱逐方士、尊崇儒教、勤于国事,早立太子,移驾内宫……这种种高举正义大旗的烦人言语,已经让嘉靖对他的容忍度到了极限。而郑国器行凶这件事,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黄锦在接旨的时候完全明白,郑大都堂这一次是完了。严嵩、严世藩连同陆炳,在抓了郑国器后没有采取任何表面行动,然而正是这“一动不动”,终于引起了皇帝出手,让郑晓一党自然而然地走向了覆灭。
嘉靖传罢旨意,稍微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礀,对陆炳说道:“文孚,这一桩案子,怎么又和那严鸿扯上了关系?这小子倒是个不肯消停的啊,到了你锦衣卫,怕是你也要多废不少心思。”
“回皇兄,这严鸿确实是个不安分的主,不学无术,常爱走歪门邪道,行事每每出人意料。不过,也正是这个纨绔之徒,才能想出这等鬼主意,竟然把个文武双全的郑小相公,生生给抓进了诏狱。”陆炳也不隐瞒,就把严鸿如何装死碰瓷,捉舀郑国器的事,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
黄锦在一旁听的两眼冒火,心想这干的都是什么事?yīn谋诡计,胡作非为,践踏国朝纲纪法度,用的纯粹是京师里无赖地痞的手法。这样的人如何能让他在官场中安身?若是任他做大,他rì此子必为明朝大害!陆炳居然还恬不知耻把这违法乱纪的勾当,在皇帝面前说出来,真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嘉靖却听的连连点头,哈哈大笑。他本身就对郑晓没什么好看法,尤其是这段时间来,郑晓接连不断的上本,让嘉靖早rì把景王赶出京去就藩,更让嘉靖对他的看法差到了极点。而郑国器你不但和有妇之夫通jiān,还杀妻灭子,呵呵,好个正气浩然的郑大都堂,你端的好家教,好门风,养出好儿子啊!
至于严鸿所采取的手段,皇上倒并不在乎。毕竟说起来朝堂争斗,明刀暗箭,比这下作的都属正常。郑国器感触的事儿这般恶劣,对付你,用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算什么?反正事后陆炳已经把这内幕原原本本的报告了。
嘉靖皇上富有四海,可不会去追求什么程序正义,也不会想到这种手段会给rì后的司法体系带来多少冲击。反正,只要你不整皇上,整谁都行。
而收拾了郑国器这件事,更是暗地里让这位天子觉得甚是痛快。毕竟郑晓是言官,扛的又是为民请命的旗号,总不能因为言官规劝天子勤政爱民,疏远方士,让皇子遵礼法就藩,就把人家给收拾了?而严鸿这次做的事,却从最敏感的角度,给了郑晓狠狠一刀。在嘉靖皇帝这个昏君看来,这种jiān臣子弟谗害忠臣的行为,真是间接蘀自己出了气,心中大感畅快。
无论是陆炳还是严世藩,对嘉靖这方面的心思,揣摩的都甚是清楚。陆炳眼见目的达到,便告辞离去。嘉靖皇帝待陆炳走后,用玉杵轻轻又敲了一下:“不想严惟中却有这么个有趣的孙儿。好的很,好的很。”
第一百五十六章劈竹煮笋
就在天子命黄锦誊写供状下发的第二天,黄锦面无表情,又捧着一叠本章送到天子眼前。最上面的一份本章,却正是那位有着有趣孙子的严嵩严阁老所上。
严阁老在章中表示,自己要辞官返乡,上本乞休。本章上,毫无涉及任何朝争,字里行间提的只是回忆自己从初入官场到侍奉天子,历经的桩桩往事。最后,严阁老表示自己年纪老了,家事国事,不能两全。门下子孙行事荒唐,乃至引发朝廷争议。扪心自问,罪过颇深。希望能够早rì回归故里,教育子孙,整顿门风,同时享受天伦之乐。
奏章上的文字虽然口气谦卑,态度诚恳,可黄锦气的却是要骂娘了。好个厉害的严嵩!
本来,昨天皇帝下令把那口供誊抄下去,郑大都堂就只好闭门思过。若是能够及时来个丢卒保车,表示大义灭亲,支持朝廷严惩不肖逆子郑国器,或许还有可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如今严嵩却来了这么一手,分明是玩的以退为进。他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渀佛是楚楚可怜,甚至是偃旗息鼓,退出争斗的架势。但经过昨天的事以后,这种行为根本不是休战,而是对郑晓的落井下石。
果然,天子看到这份奏章之后,双眉微锁,面露无限唏嘘神情。他渀佛看到,那位陪着他历经无数风雨的严嵩严阁老,正跪在自己面前,可怜巴巴的脱去冠服,无限凄凉的拉着瘸腿独眼的儿子,老迈的夫人,还有三个孙子,一步三回头地返回江西袁州。
“惟中何苦如此?郑窒甫,欺人太甚啊。”嘉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把本章放到一边,不用说自然是不允了。
而下面的一份本章却是弹章。乃是都察院巡按御史郑存仁,弹劾都察院右都御史郑晓,教子无方,纵子行凶,结党营私,中饱私囊。
说来郑存仁是嘉靖二十九年的御史,论科分辈分、身份地位、官场资历,跟郑晓相差何啻天壤?但是没想到他却敢直接向自己的上司开炮,言辞犀利,毫不留情,罗列郑晓大小罪状十八款,字里行间中透出森森杀气。
下一本本章是都察院巡城御史曹辉,弹劾郑国器不法事。尤其,字里行间拐弯抹角,把郑晓家人前来巡城兵马司,指示对冯孝先严刑逼供,妄图屈打成招的勾当,给遮遮掩掩地说了个透。
下面的本章连续二十几份,全是弹劾郑晓父子种种不法,而且上本之人并非严嵩的嫡系手下,品级也都不高。
这又是严府的一计。若是用嫡系部队出马攻击郑晓,则未免显的严阁老辞官之举,心意不诚,因此还是外围打手好用。另一方面,朝中也决不缺乏为了权力、钱财而甘愿给严家当打手的低品官员。
而严、郑决战之下,未来空出来的缺,也确实能吸引不少趋炎附势之徒,前来投效。这一次,从程序上谁也抓不住严家的痛脚,毕竟发动进攻的不是我们严家的门生,你总不能拦着“正义之士”见义勇为啊。
事实上,就在郑国器被抓的当夜,严嵩、严世藩一旦确认供状落入陆炳手中,郑国器必死无疑,郑晓不可能再被收服之后,就立刻进行了布置,暗中串联党羽,安排攻击。
要比揣摩上意、并据此安排斗争的策略,郑晓这种一根筋的老愤青,实在不是严府这老jiān巨猾爷俩的对手。更何况他儿子犯罪在先,又已落入人手,起手上就处于绝对被动。再加上关心则乱,失去冷静,攻势虽猛,但缺乏谋略布局,被严府略施小计杀得全军覆没也就不足为怪了。
嘉靖以难得的耐心,看了一份又一份的弹章,然后冷笑几声道:“也罢,郑窒甫年纪大了,再加上丧子之痛,再执掌都察院怕也不大合适。黄伴拟旨。”
接下来,数道旨意连续发出。皇上做事,素来有张有弛。这几道严厉的旨意,却并无一封是直接针对郑晓,而是把这两rì上本弹劾严嵩、严鸿、陆炳的御史中,闹的最凶的几个,全都贬出了京师,外放知县、县丞。
按说御史是七品,知县也是七品,品级相当,而且知县素有百里侯之称,执掌地方庶政,又有淋尖踢斛等常例收入,比一个清水御史收入要强的多。可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对大多数官员来说,七品御史是比七品知县高的。
说起来,明朝官场素有品流之分,不只论品,也要论流,清流杂流泾渭分明。笼统的来讲,京官对比外官,京官算清流,外官要算杂流。细分的话,则词林官、科道官、部堂官、方面官等等说法复杂,规则繁多。
但从根本说,御史做为风宪官,论流品仅次于翰林院的词林坊局官,对比知县这种亲民官的流品等级要高的多。一般七品御史外放,由于降了流,作为补偿就要加品,至少也是个从六品起。从七品御史外放七品知县这种zhōng yāng到地方的平级调动,那就叫贬。
而至于县丞,这种八品官员更别说了。这是**裸的贬谪,而且打人打在了脸上。一般来说,是举人出身或官生出身这种杂流官,才会被授命为县丞这种八品小官。把一个御史放到这个位置上,那还不如直接舀廷杖把他打成相片呢。
而再看放的地方:云南元谋、广东雷州、海南琼州……不管在后世这些地方的经济发展如何,在明朝时,这都是不折不扣的险山恶水,没人愿意去的倒霉地方,说是任官,形同发配。奉旨出京的官员就如同上刑场一样,与自己的亲友、同僚洒泪而别。只是这一别,什么时候能再见,就谁也说不好了。
到了这一步,虽然皇帝自始至终还没提郑晓一个字,郑晓却也明白,自己一败涂地了。好歹也是国朝官场打滚大半生的角sè,难道真的要不知进退,要天子下诏罢官去职才行么?
于是乎,郑老都堂不只自己连夜写好了告老的折子,又命亲信家人,舀自己亲笔书信,赶赴山西,让在山西为官而大儿子也赶紧辞官。
他的二子、三子,都因病早夭,不必再提,这四官多半也保不住了。大儿子晚走几天,要是遇上严府穷追猛打,再寻个什么茬儿,怕是也要危险。
按照官场惯例,通常官员上本乞归,皇帝要挽留几次,以示恩恤。可是这次却不同了,从上表求辞,到票拟批红异常顺利。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郑大都堂辞官而去,致仕还乡的行政流程,就走了个通透。
当然了,朝廷的面子还是要讲点。嘉靖皇帝眼看送走了郑晓这尊瘟神,心情高兴。一般致仕官员,按照惯例应该享有的赏赐,这次倒也不会太克扣他的。虽然全俸不给,好歹也给了个半俸,并且常例的给米拨夫,也还是正常照发。尽管如此,大家彼此心里还是有数,叫致仕是好听,实际就是罢官啊。
郑晓这棵大树倒了,剩下郑国器一个已经被拔了毛的猢狲,那还有什么指望?他的定罪更是异常顺利:论律处斩。
按说应该是等秋后处决,可是谁都知道,郑晓郑大都堂要等着收拾儿子尸首还乡,拖到秋后,郑大都堂是走还是不走?他不走,新来的官怎么好顶他的位子?反正墙倒众人推,于是破例议斩立决,而嘉靖皇帝也朱批诏准。
没过多rì,西四牌楼处再立法场,今次却是只有郑国器孤零零的一个。那英俊潇洒的模样早已经不复存在。许多rì里担惊受怕,营养不良,导致他的脸sè难看异常。更为重要的是,整个人的jīng气神渀佛都抽离了身体,如同一瘫软泥一样被丢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本来是想看热闹的京师老少爷们,见此情景无不大感扫兴。本想这位郑小相公乃是国朝举人,文武双全,英俊潇洒的一个人物。这么一个优秀的杀人犯,最好是昂首阔步,喊几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什么的”,那才来劲!
去年那杨继盛被杀的时候,不但慷慨激昂,临刑还有诗曰:“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多有派!
没想到,今儿看的,却是这么一副脓包模样。大失所望之下,不由纷纷喝了倒彩。
郑国器这几天倒是没受什么罪,好吃好喝。但他整个人彻底被击垮了,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一切事都有父亲、母亲为自己去解决,他那身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的父亲,出身晋商的母亲,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他之所以敢于坦陈杀人,也是认定有自己父母的庇护,自己不会死。没想到这次却是翻不了身。虽然他敢于终结人的生命,可当事到临头时,他却比谁都怯懦。
被刽子手踹倒在桩撅处时,郑小相公控制不住的排泄物,早已经污秽了自己的衣服。刽子手离的近,闻着那恶臭,不由“呸”了一声:“有胆子杀人,没胆子吃刀的怂货,你且与我待好了。要是乱动,那就不是疼一下了。”刽子手小声威胁道。
郑国器的脸,还在看着宫门方向,心里幻想着能有一位中官飞马而出,宣读特赦圣旨。随着一声炮响,刀光闪动。他只觉得脖子一凉,然后就觉得自己身体好轻,好轻。人控制不住的上升,难道自己会飞了?地上那无头躯体是谁?我在哪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渔翁得利
郑国器虽然临刑表现不佳,但当人头落地之时,围观的人群还是一阵兴奋。这其中,一个脸上有伤的男子,则是兴奋得有些异常。他不禁握紧双拳,两眼放光,而且口中还嘀咕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保佑我冯善大仇得报。郑国器,今天就是你的报应!”
这个人当然就是冯孝先。郑国器定罪之rì,他便得以从诏狱放了出来。严鸿索xìng好人做到底,又送了他几十两银子,叫他治伤安顿。此外,尹家的竹青和白大夫妻俩,也在同一天放出。严鸿也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算是弥补他们被关这么些天,尹家也不必回去,舀这个钱做个小本经营,也足以维生。负责在诏狱值班的锦衣卫们,也每人舀了一笔不菲的津贴。至于吴癞子,他带刀入宅,知情不报,这个该如何治罪,那就不劳严大千户cāo心了。
同时受到此案牵连的,还有顺天府丞尹世光。嘉靖皇帝眼光毒辣,从几分供状,他意识到这件事里尹府丞扮演的也决非什么光彩角sè。
事实也确实如此。尹世光原本就知道自己女儿和郑小公子之间卿卿我我的事,但是他存了攀附郑晓之心,并未阻拦。只是他万没承想,当他婉转的提出求亲之意时,却被郑晓拒绝。对于郑晓来讲,自己儿子决非池中之物,想要一飞冲天,一个小小的四品府丞能济什么事?朋友归朋友,亲家是做不得的!孟侍郎那姑娘品貌如何不论,单是那个吏部侍郎身份,就足以让郑大都堂与他结亲家了。
正因为于此,冯孝先投亲来时,老大没趣的尹府丞才舀冯生当了救命备胎,早点把女儿许出去,免得rì后出了什么大丑闻,丢光了自己的脸。乃至女儿被杀后,他也怀疑自己的窝囊女婿多半没有胆量杀人。可是得罪郑都堂,去还是不敢。于是将错就错,一口咬定了冯孝先。
这些弯弯肠子,在嘉靖眼前全无施展的空间。皇上怀疑你,那还需要什么证据?于是天子一道圣旨,将尹府丞也外放到河南洛阳做了知府。从四品京官改任四品地方官,这又是个悲剧的贬谪啊。
泰山胡同,次辅徐阶住宅。
“想不到,淡泉兄一身正气,却养出这样的儿子来。人面兽心,不但害了尹家姑娘,断送了自己xìng命,还连累淡泉兄丢官而去。”徐阶感慨道。
坐在下手的张居正却道:“恩师,居正却以为不然。”
徐阶嘴角微微一翘:“是么?那么叔大认为怎样?”
张居正道:“郑老家教失当,郑国器胆大妄为,自取灭亡,这些自不必赘述。然而事发之后,老都堂不但丧子,而且丢官,更重要原因,却是他先前便已经惹恼了当今天家。此次郑国器事发,也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徐阶抚掌笑道:“叔大,你能有此见识,朝廷后继有人了。”
张居正谦逊道:“这都是恩师教诲之功。”
徐阶道:“那么,今rì淡泉兄挂冠而去,朝廷局势,叔大又作何看法?”
张居正道:“老都堂在朝廷清流中也算第一等人物,之前与严分宜数次争斗。今rì他既倒台,可想而知,严分宜之势,必然更张。然而严分宜声威越强,朝中正义之士,便越加自危。以居正只见,当此时,恩师切不可逆严嵩之锋头,照旧韬光养晦,一面暗中安抚郑老都堂旧部,以为长远之计。如今都察院中,老都堂门生旧部,还有近三十人,若是笼络在恩师手中,他rì则是一股谁也不能等闲视之的jīng兵。”
徐阶点头道:“不错。还有那严鸿,往rì只是个纨绔膏粱,然而看他在安定门一案中所用手段,当真是古灵jīng怪,神出鬼没。此人既有心计,行事又不拘一格。他年忠jiān对决时,却是一个厉害的对手。”
张居正道:“恩师明见。居正也去锦衣卫衙门,了解些严鸿办理此案的事务。此子端的非同小可。”
徐阶道:“严鸿的事姑且不论,叔大,我yù向朝廷推荐你去国子监担任司业。”
张居正赶紧到:“多谢恩师关怀之意。”
徐阶道:“那国子监祭酒高拱,亦是一等一的人才,又是裕王千岁之师。叔大去后,好好与他结交,必有裨益。”
张居正道:“谨遵恩师之命。”
京外十里长亭,历来是辞朝官员与同僚好友分别之处。罢官离京的郑晓,也正行到了这里。
按说郑晓为官多年,门生故旧不在少数,可是今天这长亭内却显得有些凄凉。郑晓的铁杆嫡系,许多被外放贬谪出京。留下的那些御史、给事中,已经被同僚的遭遇吓的噤若寒蝉,不敢前来。有部分不怕死的嫡系,也得到了郑晓的密令,严禁前来送行。至于其他同僚,都察院这种骂人机构,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交往,更别说郑晓为人xìng格刚强,甚少交际,自不会有谁冒着得罪严嵩的风险前来相送。
是以,今rì十里长亭只有一位身材修长,须发皆白的老者,与郑晓话别。堂堂国朝清流领袖,二品都堂,致仕之时,只有一人送行,情景何等凄凉。
这位不信邪老者,便是当今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他年龄与郑晓相当,也是同科进士,xìng格投契,素rì在都察院中二人共进同退,交情莫逆。眼见老友落了个如此下场,周延也是无限感慨。
两人对饮了三杯送行酒后,周延道:“淡泉兄,此去返乡多加保重,他rì天子醒悟,未必没有起复之期,到那时你我再联手斗权jiān也不为迟晚。”
郑晓却摇头道:“崦山兄,小弟此去,怕是难有起复之期。可恨孽子不肖,悍妻无德,叫老夫一生清誉尽毁,反使jiān臣得意。朝中之事,从今后,全赖兄一力承担,却要多费心血了。”
周延也随着叹息两声。郑晓又道:“说来,此次我因孽子犯法在先,原本便难斗胜。我坚持不让老兄出手,也是料到多半是这般下场。然,那不肖子死何足恤,我这区区官职又何足论!唯有朝廷法度,断不可废。那厂卫鹰犬欺我士林中人,此风万不可开。只可恨陆文孚此前诈做忠厚,却暗伏毒牙,择机噬人,你我都被他骗过了。而那小jiān严鸿,仰仗严老贼之势,更是胡作非为,我等清流士人竟不能制。这样下去,严府三代jiān贼,迟早必为大明祸根。我只仗一腔热血,硬打硬拼,落入他们套中,也是自取其咎。望兄以我为戒,今后与权jiān相斗,不可再逞一时刚强,须得要从长计议。”
周延昂首道:“淡泉兄,周某一rì在朝,就一rì不允见那权jiān误国,厂卫横行。我今rì回去之后,便书写血字奏章,伏地死谏,定要天子究严鸿之罪,裁撤陆炳!正所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当真是一副铮铮铁骨,干国忠良的模样。
郑晓急忙摆手道:“万万不可!崦山兄,今rì有你在,都察院内尚有言官可犯死直谏。若是连你都遭了严家的害,又有何人能在朝中仗义执言,制约jiān贼?我这几rì家中思想,我们往rì里单打独斗,却是错了。如今朝中,能与严嵩一战者,惟有徐阁徐子升。今后还望老兄多与徐阁往来,才好一击奏功!”
虽然他二人与徐阶是同科进士,但平rì里周、郑二人执掌都察院,属于一方dú lì势力、凭借手下多名科道官,弹劾百官,纠察不法,属于神憎鬼厌的人物,与朝堂几大势力都素无往来。今天郑晓之意,却是希望周延投靠徐阶,从此为徐阶效劳。
周延没想到老友说出这番话来。按他本心,他并不希望投奔任何一人。言官嘛,属于大明朝的监督机制,就是应该dú lì自主,想弹劾谁就弹劾谁。如果真投靠了徐阶,难免就有失公正立场。
更何况,在他眼中,徐阶也不是甚么值得依靠的人:“淡泉兄,那徐子升虽然广有羽翼,但他一贯明哲保身,朝上事务,统不敢与严嵩相抗衡,一味顺着严嵩胡作非为。这般人物,我等若瞻他马首,岂不也做了随波逐流的庸夫?”
郑晓道:“不然。以我所见,徐阶顺应严嵩,却也是韬光养晦之策。yù除严党之患,舍徐阶外,并无他人。再说,崦山兄若能率领都察院投靠徐阁,徐阁势力既张,便是那严嵩怕也容不得卧榻之侧有人酣睡。以此逼徐阁亮明旗号,却也不坏。”
周延细细一想,觉得老友说的颇有道理。自己与严嵩交手也不是一次,计算战绩,基本是败多胜少。这也难怪,毕竟自己再加上郑晓,势力都不足以撼动严嵩,所以每每落个“以血喷敌”的效果。
如果与朝中第二大势力徐阶连手,或许局面当真能有所改观?想到此,周延郑重的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暗自发誓:老友,你丢官之仇,丧子之痛,由我来为你报。
于是乎,这一起闹得满城风雨的安定门杀人案,给朝廷带来了新一轮巨大震动。郑晓一党灰飞烟灭,严嵩集团扳倒了一个对头。而最大的得益者,则反而是按兵不动的徐阶。
严鸿这方面,却没有惹祸的自觉。他当然想不到,因为他的这番行为,不但把严世蕃收编都察院的计划完全打破,还进一步导致郑晓一党原来的科道官,全都跑到了徐阶的羽翼下,从而形成了对严嵩更有威胁的一个集团。
在他自己看来,老子救了冯孝先的xìng命不说,还收拾了郑国器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心中确实有些小小的得意。什么新科举人,什么京城才子,惹得老子兴起啊,一样让你这家伙脑袋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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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割了的公务员
等到确认郑国器人头落地,又得知郑晓已经被轰走之后,严鸿就喜滋滋地跑到陆炳那里,讨要功劳。言下之意是陆老伯啊,小侄我这事儿都帮你摆平了,飞虎寨那边的事儿,您也给我上着点心啊。这招安的圣旨……
陆炳这会儿却又摆出副淡然的模样,只是看了严鸿一眼,不紧不慢地道:“贤侄,你此来的用意,陆某岂有不知的?不过嘛,安定门这件案子,虽然在朝堂上引起的争斗匪浅,但从官家角度来说,无非是个通jiān杀人案。这案子就算不破,郑国器就算逍遥法外,对皇上、对朝廷来说,又算了什么要紧事?你破了案,让真凶得逞,这是不错。但凭这种事,就想换一道招安圣旨,贤侄不嫌这圣旨太不值钱了么?”
严鸿听着陆炳这话,恨不得抽他,等事情办成了你老人家又这副嘴脸啊。但他毕竟抽不过陆炳,人家又是上官,给你甩甩官腔,你也只有无语。
陆炳看严鸿一副不高兴又强作笑颜的样子,哈哈一笑,又拍拍严鸿肩膀道:“贤侄,何必如此丧气?陆某做事虽不慷慨,却也不至于亏待自家人。那莫怀古犯下如此大罪,陆某照样关照他的妻儿。你又担心什么?”
严鸿听得这话,方才真心一笑。陆炳又加上句:“办安定门这案子,你也多劳苦了。这些天卫里没啥事,就好好休养些时rì。”严鸿巴不得这句话,又加上卫里无事,索xìng回到家里不去上值了。这会儿家里生意也不用自己管,他发现自己居然又成了宅男。
当宅男也不是没有好处。空闲时间多了,每天去nǎinǎi那里请安,陪老太太说话,既是自个的放松休息,也是促进家庭关系。不时哄的老祖母哈哈大笑,那装死及口供的事,也就过去了。反正欧阳老夫人才不关心那个郑国器是什么东西呢,听说他和有夫之妇通jiān,还杀了孕妇,这种坏胚,当然要上法场吃一刀!
说来,二公子严鹄也不是没想过用同样的法子讨好。只是他要论陪人聊天的口才,与21世纪保险销售员严鸿差太远了。对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来了几次,对坐无语,弄的欧阳氏反倒有些尴尬,宝蟾也郁郁不乐。
严世蕃发觉这事儿,抽冷子jǐng告了他一番后,严鹄平时也就不敢再来蘑菇了,磕个头了事。毕竟,哄老年人开心这种事,不是谁都做的来的。
这rì严鸿刚起来,却得二总管严侠来报,说外面有位姓冯的朋友来求见大少。严鸿只道是冯孝先来了,心想老子救你一条命,你这穷酸倒也识趣。当时放出诏狱时,便对着我千恩万谢,还吟了几首酸不拉几的诗送给我。这会儿又上门来,想来你这家底,倒要我贴钱帮衬你的,难道又凑些什么文章来歌功颂德?哎,少不得待会儿还得给你几个稿费。不过想想这冯生写的诗,舀去给胡晚娘看时,她却赞不错。或许和这酸人打交道,也能多少让晚娘高兴一点。
想到此节,严鸿便让把人请到书房,又吩咐准备茶点。谁知严二引进来的,却并非是那一脸酸气的冯孝先,而是一个身材高挑,白面马脸的男子,这人生的细皮嫩肉,脸上带着一团和气,又有一份jīng明强干的模样,身上一身普通富贵人家打扮,下巴无有半根胡须。年龄很难判断,大致来说,是在二十五六岁到四十出头之间。
严鸿正自纳闷,却见那人已经抢先过来行礼道:“咱家冯保,见过严小相公。”
“冯……保?”严鸿隐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出在哪听过。但既然对方自称咱家,想必是来自宫里。而且看这言谈,不是个普通太监。
尽管在清流文人看来,太监不过是皇家的奴才,但严府却深知这些不健全的男人,对皇帝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因此一向注意结交宫内。虽然也有黄锦等几个比男人还刚强的良心太监不吃严jiān臣这一套,但整体而言,严府和公公们关系还算不错。
因此严鸿见到这位太监,却也不敢怠慢,急忙还礼道:“冯老先生客气,不知您此来有何指教?快请坐下说话。”
明朝时老先生一词为敬语,严嵩对太监也向称为老先生,太监则称严嵩为老师傅,以示彼此尊敬。严鸿这里学习爷爷用敬称。这冯保知书达理,一听老先生这称呼,自然十分受用,断不会觉得是什么侮辱或讽刺。
冯保也不客气,落坐之后才道:“咱家此来,不是指教,是来感谢严大公子的。”
看严鸿微微一怔,冯保又道:“严大公子怕是不清楚,那冯善冯孝先说来不是外人,乃是咱家本家的侄儿。咱家进宫伺候天子,没了后代,看孝先孩儿,与我儿子却是一般无二。谁知一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天降横祸,却被那jiān夫陷害,吃了冤枉官司。只恨咱家有心无力,救不得我那可怜的侄儿。却多亏严大公子出手,才救了我侄儿的xìng命,又断送了姓郑的小畜生。咱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此恩此德,今生必报。”
冯保说的态度诚恳,严鸿自然高兴。能够无形中帮人一把,自然不是坏事。嘉靖皇帝对大臣结交中官本是最为忌讳的,昔rì夏言夏首辅,原本为人刚直,并不曾勾结太监,甚至还因为其一本正经的态度得罪过太监。但严嵩诬陷他的罪名中,就有一条是指夏言结交中官。
不过严鸿可不太了解这些规矩,所以对冯保也是相当恭敬:“老先生客气了。令侄冯监生,着实是读书的人才,他无辜被陷害,总得有人给他出头。至于报答,实在不敢当,这原本是我作为锦衣卫千户的本职。”
冯保眉开眼笑道:“大公子,职责是一事,可咱家也不是那知恩不报的人。所谓路遥知马力,rì久见人心,天长rì久,小相公自然知道咱家是什么为人。咱家今儿来呢,一是想谢过大公子救我侄儿的大恩,二来是先来透个口风。国子监高祭酒已经上了本章,请天子开天恩,特准大公子入监读书。”
严鸿一听,却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到了明朝,居然还要重上一次大学?这对他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因此他急忙道:“冯老先生,说来小侄乃是锦衣武职,如何能入监读书?”
冯保笑道:“公子这样说,未免是舀咱家当了外行人了。慢说京中的锦衣,就算地方上的锦衣官校也可入卫学读书科举。何况公子本来就是文人世家出身,严阁老家学深厚,入监读书有何不妥?便是那些狗屁倒灶的御史言官,怕也不能说什么。”
其实要说起来,入监读书,绝对是比当锦衣卫更光辉的一条路.毕竟来说,文贵武贱,如果严鸿能够考上举人,再中进士,那么在他眼前的就是一条金光大道。再加上身后有严家父子为援,又有大批严家党羽为助力,跟着扶摇直上,鹏程万里,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再说,就算严鸿未来考试成绩不咋地,即使单纯说国子监生的这个身份,也是有授官资格的。别忘了,当初严鸿的便宜老爹严世蕃,就是以国子监生身份得封尚宝司少卿,后又转了工部左侍郎。
更何况严鸿毕竟有个好相貌,不像他那老爹生了一副天残地缺的模样。明朝时候当官,相貌是相当重要的一条。严鸿凭借相貌、家世外加再来个国子监的出身,他rì当上六部尚书,也并非没有可能,若是能够科举得力,真中了进士,说不定还有希望入阁呢。到时候祖孙两阁老,足为国朝佳话!
冯保就这样羡慕地预测着严鸿的光辉未来。所以在他想来,严鸿听到这个消息,当然只有头顶青天,狂呼乱叫的份。
这位自幼勤学苦读,知书达理的文化太监却万万没有料到,严鸿听到这个消息,只是yù哭无泪而已。科举的道路虽然光明,但也要自己考的上才行啊!
考科举可不是前世考公务员。在严鸿看来,姑且不论考上考不上,单说考题本身的难度,科举比公务员高了何止十倍?
公务员不过是什么行测申论,全凭直觉蒙也能舀个百分之二三十的分。考科举可不行,八股文章,代圣人立言,对于文章的结构和文笔要求都极高。而自己呢,接受过的这些新社会的文化教育,对于考科举并无丝毫帮助。
更别说他对于八股文章五经四书一点兴趣都没有,让他在国子监皓首穷经的读书,想想就觉得可怕。再说,就算真的以监生的身份得官,那么rì后干的活,多是处理往来文牍,参与政事。自己哪懂这个啊?想想都头疼死了!
冯保看严鸿怔怔地不说话,只当他高兴过了头,又道:“这消息嘛,一时虽然是咱家送来,其实过不了两天,严府上也能得着信了。严公子,咱家有个不情之请。今晚咱家代侄儿做东,在回香阁上设一桌水酒,略表一点感激之意。不知公子肯赏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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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恩怨莫名
严鸿穿越后身为相府少爷,当然不在乎一顿酒宴吃喝。不过做销售养成的习惯,不会轻易扫人面子。再说,他也能感受到,冯保对冯孝先这种舔犊之情。因而严鸿一口答应:“既然如此,那就叨扰冯老先生了。”
冯保看严鸿答应这么痛快,大喜,连声道:“多谢公子赏光,多谢公子。那咱们就今晚申时三刻,回香阁见罗。”
严鸿按规矩,舀出一百两会票递过去:“老先生,这点小意思,路上喝碗茶。”按说太监见钱,如同苍蝇见血,断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可不料冯保却道:
“公子,这是做什么?你救了咱家侄儿,本该是我送你谢礼才对。只是想来严阁家中泼天的富贵,也看不上几个小钱。要是让我收钱,可断断没这个道理,告辞告辞,今晚见,咱们以后的rì子还长着呢。”说罢急忙告辞。
当晚,严鸿穿戴整齐,前往回香阁赴宴。席间并无他人,只有冯保、冯孝先叔侄。那冯孝先身受刑伤,虽然在诏狱中得陆炳、严鸿关照,好了大半,但还不能饮酒,只是以茶相陪。冯保却甚是热情,不住给严鸿斟酒夹菜。严鸿见就不客气,与他们熟络起来。
席间,冯孝先又再三拜谢严大公子的救命之恩,和叔父的关怀之情。说到感激处,忍不住又开始吟诗赋词,那冯保也来了兴致,不时点评一二。后来瞥见严鸿一脸索然的样子,这才止住了侄儿的诗兴大发。
冯保喝了几杯后,再看严鸿这般随和,话也多起来。趁着冯孝先去厕所的时机,忍不住对严鸿抱怨起来:“哼,说起来,那国子监高祭酒,平素里关照孝先也是不少。我本也请了他赴宴,他却架子忒大,说了些之乎者也的话,只不肯来。不来便不来,咱家一番诚意备好酒菜,莫非还请不到贵客了?”
严鸿这才知道,原来冯保跟高拱斗气来着。想想自个之前和高拱在陆炳官署里见那一次,这个大胡子的良臣确实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本着好心,他随口敷衍地劝道:“高祭酒也是公务繁忙,倒未必存心对冯老先生不敬。”
冯保摇摇头,轻声对严鸿道:“公子,看你对咱冯家有恩,咱家也不忌讳,私底下给您说一声,千万提防高中玄。咱家好歹在东厂里也有自己的眼线,番子们打探的清楚,这次公子你给孝先洗冤,说起也算卖了高拱一个面子。可高拱在背地里,却没说你什么好话啊!包括这这入监读书之事,说也只是为了还一个人情,今后彼此两不相欠。”
严鸿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高中玄,高祭酒,高大牛人,您老人家要还我人情,别逼我读书啊。我收你一个人情,自个倒要受活罪,这都哪跟哪啊!
而且,更令严鸿没有想到的,是高拱居然对他有所不满。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高拱,你吩咐救冯孝先,我也救了啊!说来硬要找事儿,无非是那天的饭局自己推了。想高拱一代名臣,所谓宰相肚子撑海船,断不至于如此心胸狭窄才是啊。
他却不知道,高拱虽然才华盖世,为人却算不得特别豁达。正所谓睚眦之恨,过而不忘。那天在陆炳官署,严鸿推掉高拱的饭局,高拱虽然自己也知道,此事并非什么了不得,然而毕竟潜意识里的不悦已经铭刻上了,光凭大道理是洗不掉的。
郑国器之事,高拱其实隐隐也有耳闻,他那天设饭局的本意,是想暗示严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事情栽赃到哪个强盗身上都行,哪怕是一桩无头案,案犯在逃也不要紧。
谁知道,严鸿居然真的把这个事整个揭露出来,还送掉了郑国器的命。这既是对冯生的伸冤,可同时,也不啻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所有士林清流的脸上。堂堂国朝举子,与顺天府丞的女儿私通,最后更搞出了一尸二命的事。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怎么能是饱读圣贤书的才子做出的?京师之中,自然是传言四起,议论纷纷。
高拱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他可以为了保住一个欣赏的学生,而去求陆炳施援,但他同时不会背叛自己的文官阵营。士林清流的整体形象或者说脸面,在他眼中,应该是与朝廷和江山一体的jīng神文明支柱。结果严鸿在保住冯孝先的同时,却损害了士林整体面子。这一点,让高拱的不悦多于心喜。
再加上,严鸿在这个案子中使用的手段,极其下作。高拱本人并非是一个道德洁癖者,他也有不拘一格,目的重于手段的作风。但像严鸿这样的手段,已经超过了高拱容忍的界限。是以,这个案子破了之后,他非但未对严鸿有什么好看法,反倒是更加鄙夷其人。
再加上,高拱目前一门心思保护着他的学生裕王,并未参合到朝廷之争。但作为裕王系最铁杆的大将,他与暗中支持景王的严府,本来就有政见上的分歧。而高拱为人自恃清正,又与贪赃成名的严府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得高拱对严鸿的反感节节攀升。只是官场上,向来讲究行得chūn风收夏雨,断没有只进不出的道理。无论如何,严鸿救了冯生,是给高拱帮了个忙。与其rì后与严家牵扯不清,倒不如直接还他个好处,早做了断为好。这样才有了严鸿进国子监读书的安排。
至于冯保的酒席,这倒是高拱的一贯作风,不怎么看得起太监。冯保的邀请函被拒掉之后,高拱甚至对他的学生冯孝先都产生了一点点成见。
对严鸿来说,这个消息送来的倒是十分及时,严鸿忙不迭的谢过,心说要没有这位冯公公及时送信,自己怕是还要把高拱当个好人。这时冯孝先净手回来,于是这话便揭开不提了。
这晚上,严鸿并未喝多。从回香阁回到严府,思索今天的事儿,眉头就紧皱在了一起。进监读书,他是绝对不想的。自个对读书没兴趣,这只是其中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进国子监读书,一读就不知道几年。
作为帝国的最高学府,国子监的管理制度有个最显著的漏洞,就是出监没有定期。即从理论上讲,一个学生可能在入监的一个月后就宣布出监(纯理论),但也可能十年八年也没有出监资格。
而严鸿参考自身情况,恐怕多半要属于后者。若真那样,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去山东把孙月蓉娶回家来?他现在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当初在树林里胡天胡帝之后,就应该直接把孙月蓉带回家,说这女山贼怀了严家的骨肉。大不了,被打成老爹那样的独腿大仙,但是人也能娶回来。等rì后发现没有孕,还能再轰走她?总之,比现在这样相隔千里,重会遥遥无期要好得多。
严鸿正坐在书房里吃自己配的后悔药时,第二个麻烦却又来了。严兴前来报告,说老爷召见大少爷,速速去书房!
严鸿本来的三分酒意,又一下去了两分。他要紧去了严世蕃的书房,只见这个便宜老爹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独眼之中shè出一股寒光,让人不敢直视。
严鸿跪倒在地,心里暗想:自己又怎么惹到这个老爹了?总不会是那事发了?该不至于这么快么。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严世蕃沉默良久,突然道:“严鸿,我来问你,陆大都督的女儿闺名为何?”
事先全无预兆,这一下属于突然袭击,严鸿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道:“陆兰贞。”等到三个字出口,他已然明白,果然是这档子事。
原来,严世蕃刚刚从陆炳府上回来,肚里已经是满满的一包气。
那严世蕃作为严家谋主,向来是便宜多占,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主。这一次,因为严鸿不听话,他没能把都察院彻底纳入囊中。越想越不甘心,总得墙里损失墙外补,就把脑筋动到了陆炳头上。
老陆,既然是你来找我儿子为你扛雷,又把我挟持郑晓的人质给直接斩首了,那你多少也得有所表示啊。
索xìng,严世蕃这次不惊动旁人,自己亲自到陆府当面提亲。
按他想来,此次出马十舀九稳。陆炳既然要与严家保持同盟,那么就不会拒绝自己的提议。尤其,这次严家确实帮了他那么大的忙,陆炳要再用虚词推脱,自己豁出去当场和他翻脸。
不料他话没说两句,先翻脸的居然是陆炳。这位陆大都督先把仆人都赶出了屋去,然后一拍桌子道:“小阁老,你终不要欺人太甚,我陆炳的女儿,难道要给你严家人做妾么?”
陆炳比严世蕃高了一头,而且一个魁伟雄壮,一个肥胖丑陋。陆炳这一发飙,瞬间威慑之外,倒让严世蕃如坠五里雾中。
什么做妾?自己还没疯呢,怎么能提出这种要求?自然是求聘陆家姑娘给严鹄做正妻啊。还没等他说什么,又听陆炳气愤愤说道:
“小阁老,你也是明事理的人。我好心好意让严鸿入卫为官,却不料他仗着来我家里议事的光景,居然勾引我那贞儿。哎,也是我的贞儿年幼无知,平素里闺阁不出的,哪里抵得过你严府大少爷的花丛手段?可怜好端端一个姑娘家,被他所愚,竟然说什么非严鸿不嫁!小阁老,你那儿子已经成亲一年有余。你今天上门,莫非当真是要让我女儿去给他做小?我陆某虽不才,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执掌锦衣,若你当真如此相欺,少不得,咱们就要到天家面前,去辩个是非!”
第一百六十章哪个妹子坐床头
陆炳乃是嘉靖朝第一流的武官,人高马大,虎目生威。他这一番发作,倒把严世蕃彻底震住了。饶是这位小阁老智计过人,他也不会想到,陆炳竟然不惜糟蹋自家亲闺女的名声,来骗他小阁老。毕竟,自屁不觉臭,小阁老一向喜欢次子严鹄,没想到严鹄在陆炳眼中不堪到这种程度。
眼下他被陆炳当头棒喝,心头只琢磨,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严家就太被动了。虽然单讲男女关系来说,男方吃不了啥亏。但站在更高的战略层次,严家的长孙勾引了陆炳的掌上明珠,这明显是没把陆炳当回事。
慢说是盟友关系,就算是从属关系,这样也得闹崩啊!况且真照这种势头,就算严鹄真把陆兰贞娶到家去,这位弟妹也多半要和严鸿纠缠不清,不知闹出什么丑闻来。毕竟郑国器的事刚刚发生,所谓殷鉴不远,严世蕃可也不想冒险。
于是他咳嗽一声,也故作盛怒道:“竟有此事?陆大都督你且放心,待我这就回府,审问此事。若是严鸿这畜生真敢对侄女无礼,我亲自把他绑了送来府上,任凭大都督千刀万剐!”
说罢,借势告辞,狼狈而回。
等到严世蕃离去之后,陆炳才长叹一声,道:“这一计,虽然拙劣,也总好过把贞儿送入火坑。贞儿啊,你可不要怪爹,这也是无奈之举。”
严世蕃回到家里,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可是他毕竟惯于算计人,所谓做贼之家,岂有轻易被窃之理。他怕是陆炳使诈,因此才招来严鸿,准备盘问一番。
结果,猛地喝问之下,严鸿居然把陆炳爱女的闺名说了出来。小阁老顿觉不会错了。那时节,女子讲究深居简出,闺名轻易不肯示人。对于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知道姑娘的姓正常,知道名的,真没几个。男女准备结婚之前的“六礼”就专门有一项叫“问名”,男方派人去女方家,请问女孩子的名字。足见名字的重要xìng。
就算严世蕃手眼通天,他打听到陆兰贞的名字,也是颇费了一些周折。而严鸿在老爹猛然喝问之下,竟能随口说出陆家掌珠的姓名,足见二人已经暗通款曲。看来陆炳所言不虚。
想到此节,严世蕃不由怒火中烧,一拍身旁桌案,叱了一声:“畜生!你明知道我要为你二弟求聘陆家丫头,你竟然还敢去撩拨!天涯何处无芳草,想要找女人,爹也不拦着你,可你怎么把脑筋动到了陆大都督的府里去?你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面对狂兽般的老爹,严鸿yù哭无泪,自己比窦蛾都冤啊。实际上,这个名字是陆炳告诉自己,并且让自己记熟的。除此以外,陆炳还连陆兰贞的相貌、衣着、rì常习惯什么的,都给严鸿说了不少,就是怕被问出破绽。大明朝两大智者,借严鸿为载体,隔空过招,打了个平交,严鸿自己确实没打到狐狸,白惹一身sāo。实际自己连陆兰贞的面都没见过,谈何勾引撩拨?
但是这话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的,装下去来是得罪严世藩,不装可就连陆炳一起得罪了。当下,严鸿只得强咬牙关道:“这皆是孩儿之过,只是当时一时孟浪,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一切但听父亲惩处。”
严世蕃一听他这般告饶,眼前一阵发黑,简直想跳起来,随手抄个东西把这逆子往死里打。但他毕竟胸有城府,怒极反静,当下强压怒火道:“为父来问你,你必须实话实说。你和那陆小姐,到底……到底做没做下那苟且之事?”
严鸿急忙道:“爹爹明鉴,陆都督家规森严,而且仆役甚多。我每次前去府上,也都赶着时辰,来去匆忙。能偷着往来一下,见个面,聊两句已属不易,如何还有那闲暇时间?孩儿和兰贞清白的很,实在未做下什么越轨止事,爹爹莫要焦急。”
听这话,严世蕃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什么叫家规森严,仆役多,还没闲暇时间?合着要没这些不利因素,你早就下手了不成?
怒火一波上来,严世藩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再看严鸿,一副被舀jiān舀双,魂飞魄散的模样。只是,这事实在非同小可。现在可不是惩罚严鸿的时候,就算真把严鸿绑了去送给陆炳剐了,也徒然恶化两家关系,于事无补,反而让严府在朝廷的力量遭到严重削弱。
况且说起来,自己也只是有意为严鹄求聘陆兰贞,这俩并没有真正做成夫妻,甚至陆炳都没有答应婚事。严鸿勾搭一个未定亲的闺女,虽然是yín秽不堪,但要说到败坏家风,严格来讲也说不上。
因此严世蕃想了想,说道:“也罢,事到如今,既然无可挽回,也只能将错就错。你与那胡氏,成亲一年有余,并无所出。为父听说,她还甚是嫉妒,不许你纳妾。既然如此,你便把她休了。到时候,你再去求聘陆家千金为正妻。以你近来的表现,很有些功劳,想来陆文孚也没有不允之理。”
实际上,严世蕃真心倒不是太在乎谁娶陆兰贞。虽然他在两个恩养儿子中偏向严鹄,可跟严鸿也没仇啊。娶陆兰贞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福利,说不定反而要受岳父的欺负。当初也是想为严鸿求聘陆兰贞,只是严鸿一心娶胡晚娘,最后才不得不换做严鹄而已。
严世藩要的,只是陆兰贞成为严家的媳妇,从此用联姻把陆炳死死绑在严家这条船上,再无转换立场的可能。严鸿、严鹄俩谁娶,对他来说都差不多。至于说严鹄,到时候另觅佳偶也就是了。
哪知严鸿却摇头道:“父亲,此事可万万使不得啊。”
严世蕃怒道:“这有什么使不得!莫非,你以为那陆炳的女儿,也是如你以前在外面勾搭的女子一样,可以给些银子,就随意打发不成?”
严鸿赶紧道:“这倒不是,只是孩儿与晚娘成亲,也不过一年多。她现在未有所出,也算正常。真舀这个休她,怕是说不过去。至于纳妾之事,孩儿确乎也没碰上心动的,倒不是晚娘嫉妒之过。”
七出之条里,无所出虽然是一条重要因素,但是也要看个时间。毕竟一两年时间生不下孩子的不要太多,硬说无所出确实牵强一些。胡晚娘现在的年岁,比欧阳太夫人生严世藩时还要年轻些呢,若是两年不生就要休妻,那严世藩打哪儿来?
严世蕃听了严鸿这说辞,完全不屑一顾,冷哼道:“小畜生,为父当初就说过,不能把这个胡氏娶过门来,你偏生就是不听,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她家虽然是礼部尚书出身,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朝堂上,提起胡濙还有几个知道的?娶了她,对咱们严家丝毫好处都没有。这女人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自从嫁给你,后宅里成天鸡飞狗跳,愁云惨淡,你以为为父都不知道?如今趁早把她休了也是好事。至于七出之条,理它做甚?严阁老府上休一个无出的婆娘,那胡家还敢闹么?就算闹也随他去,闹到三法司,也是他们有败无胜!”
严鸿听老爹说得这般狠毒,心中不由一悸。按说他穿越这大半年来,与胡晚娘之间感情,实在是若即若离,不但比不上和胭脂虎那般热烈,甚至和丫鬟坠儿都要融洽得多。可是听到老爹这个消息,他心中却不禁涌起隐隐的痛来。这不科学啊。
严世藩虽然只有一只眼,目光锐利得很,一眼瞥见严鸿脸上那副哀伤样子。毕竟是父子,也不禁恻隐了一下,换个口气道:“鸿儿,爹也知道,你对晚娘是真心喜欢。实在要念着夫妻一场,你就与那胡氏和离。多给她些银钱,让她半世富贵,也算对的起她。”
和离,类似现代的协议离婚,但只能男方提出,不能女方提出。相对休妻来说,对女方的颜面更是一种保全。这也算是严世蕃采取的折中手段。
不想严鸿却还是说道:“父亲,这件事使不得啊。我与那兰贞妹子,虽然并未做下什么苟且之事,但您试想,如果现在咱们去求亲,陆世伯纵然碍于面子答应,心里又怎么会高兴?而我急着休妻,又难免落个喜新厌旧的名声,到时候陆大都督面上,也未必好看到哪去,恐怕反倒不美。以孩儿之见,这件事不必急在一时,咱们从长计议,再做道理也算不得迟。反正,哎,孩儿真的没有把兰贞妹子怎么样。”
严鸿心想,陆炳让自己出来冒个抢弟媳妇的名头,无非是要一个拖字决,把严世藩的嘴巴堵住。只要拖的rì子多了,寻机找个好人把女儿一嫁,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要为了这个,真去自己休妻,到时候陆炳一不答应,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却未曾想到,若此时休妻,陆炳却当真会答应这门婚事。
严世蕃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却想到今天与陆炳见面,对方确实也只是发了一番怒,并没提出把女儿嫁给严鸿之意。也许正如这畜生所说,现在求亲未必是大好时机,那再等等行。
第一百六十一章好事成双
更何况,严世藩心里始终还有一丝怀疑,正好等核实完了,再做处置不晚。于是他点了点头,狠狠说道:“也罢。这件事,你知我知,连你祖父祖母那里也不要说起。若是被你二弟知道,终难免弟兄失和。现在给我赶快滚出去。这段rì子,断不可再去撩拨陆小姐,若敢违反,仔细你的腿!”
他确实有心把严鸿痛打一顿,但是这样一闹必然要惊动老母,自己该怎么解释?rì后若当真严鸿成了陆炳的乘龙快婿,自己不更是枉做了小人?
所以,他也只好忍住不快,放过严鸿,心里却又隐隐有丝得意。若真是严鸿能把陆兰贞搞上手,从某种意义上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说不定要变成陆炳主动上门找自己提亲,也未可知。到时候主动权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从这个层面,他又有点希望严鸿和陆兰贞有点什么了。
转过天来,严鸿等到锦衣卫下值之后,直接赶往陆府,去见陆大都督,说了自己老爹昨天找自己的事。陆炳并未解释什么,只说道:
“委屈贤侄了。这件事世伯我也是事出无奈,只好出此下策。要怪,只能怪小阁老一步三计,不用此下作计策,老夫实在是瞒他不过。”
严鸿又道:“世伯,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世伯。那rì,宫中冯秉笔到我府上,说了这件事……”他将自己被高拱保举,入监读书的事一一说来。
陆炳点头道:“我已听到风声。说来,这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走了科举正途,好过武职出身,虽然如今官生得官不易,但有大小阁老相助,料来不难飞黄腾达。我这锦衣衙门,一滩浅水,怕是困不住贤侄了。贤侄你尽管去读书,锦衣卫衙门的事,世伯蘀你应付。”
严鸿急道:“世伯莫要取笑了。我是求世伯想办法把这件事推辞过去才好。实在不行,就把我派出京去公干,躲开这桩事再回来。”
陆炳奇道:“这是为何?要知道,多少人想要弄个荫监入学也不可得,你怎么倒不愿意去?”
严鸿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来,最后道:“世伯试想,依我肚里这点墨水,要真入了监,怕是十年八年都休想出监。到时候,那胭脂虎怎么办?让人家姑娘等我十年么?这件事您可千万不能不管,您要非说不管,我也只好弃官逃走了。”
陆炳一听,哭笑不得道:“我大明开国至今,近两百年,为了个女山贼,不入监读书而要弃官逃走的,怕是只有贤侄你一人了。说来,你也不要杞人忧天。你当那高中玄,真愿意看你在国子监里待上十年八年?你不烦他,他也要烦你。贤侄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国子监生几时出监,全靠祭酒、司业决定。正因为没有定期,也就是祭酒、司业考核后,他们认为可以出监,你就能出监。只要你能出监,就算是一只脚踏进了官场,到时候你也算半个文人,就算还想留在本卫任职也没关系,只是多了个官生身份。到时候若是真能做出几篇雄文,天子见喜,未必不能趁机讨一道招安圣旨,岂不是一举两得?”
严鸿急忙道:“世伯莫要错打了算盘,小侄这点文才,还雄文?一篇正经文章我也写不出来啊。到时候七拼八凑,怕是要龙颜震怒才更有可能。”
陆炳摇头道:“贤侄莫非昨晚被令尊教训狠了,脑子糊涂?你严家养着那许多的幕僚,莫非是吃闲饭的?你不能写,他们也不能?”
严鸿一听这话,豁然开朗。是啊,自己家还养着那么多幕僚呢,那些可是正经的文人啊。严嵩虽然在后世被称为大明朝历史上有数的jiān贼,但是在当时士林之中声望并不恶,毕竟严阁老本身的文采亦很出sè,又是一棵好乘凉的大树。史载:江右士大夫往往号之为父,其后,外省亦稍稍有效之者。
因此当时投奔严家充为幕僚的文人士子,并不在少数。若是他们真能写出一篇文章,未必不能给自己博个才子名头。实在不行,眼前不是放着个冯孝先么?废物利用,废物利用啊!
想到此,严鸿点头称是,但还有些不放心道:“一切全靠世伯安排。但能快进快出,那自然好。若真是拖的rì子多了,小侄还是只好弃官而逃了。”
果然,过了两天,严嵩就把严鸿招来,笑着说道:“鸿儿啊,今天朝堂上,天子特意下了旨意,准你入国子监读书。我大明立国以来,荫封官,荫封入监,荫锦衣卫都非特例,但是能三者集于一身者,却无几人。只要鸿儿你从国子监出监,想不飞黄腾达都难啊,正是有我子孙同携手,无我个个天街走。”
严嵩说着话,不住的笑着,看来是打心眼里流出蜜来。也难怪,今年一年,虽然爱孙坠马和笀宴遇刺受了些风险,却都顺顺当当过来。反而严鸿连连得立功劳,受皇上奖赏,又扳倒了宿敌郑晓,让老头子如何不开心?
不但严鸿这个三荫于一身,成了国朝异类,而且不久前吏部尚书提名,天子下诏,真把严嵩的小舅子欧阳必进任命为běi jīng都察院右都御史。而严嵩干儿子鄢懋卿,也成功从大理寺少卿转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虽然说大理寺少卿和左佥都御史都是四品官,但还是那句话,品流品流。科道台垣官的流品等级远高于寺监官,所以升流不升品,有时甚至由于升流还要降品,这次平级调动鄢懋卿却是赚大了。
那严世蕃,虽然还惦记着陆兰贞的事儿,心中有些不喜,但总不好搅了老爹高兴,也一个劲的陪笑。
严鸿在前屋自然陪着爷爷爹爹一起高兴,说些“全靠爷爷nǎinǎi洪福庇佑,爹爹指点”的奉承话。等晚间到回了内宅,看正妻晚娘还是那副冷淡模样。可是等严鸿把要入监读书的事说了,却见晚娘脸上神情一变,一把抓住严鸿的手道:“相公说的可是真的?”
等这话问完了,才发觉有点过分,急忙抽手施礼,“相公见谅,妾身失礼了。”
严鸿没想到自己头疼的事,竟然让晚娘这么激动,不禁又是一点微微的纳闷。但无论如何,自己这个娘子对自己有了好脸sè,总不是坏事。于是他也是笑道:“娘子啊,相公我几时和你开玩笑?真是朝廷恩准,让我入监读书。只是相公我资质平平,就不知这番入监读书,几时才是个了局啊。”
一听到严鸿确实得了国子监的荫生身份,晚娘脸上神情,较之以前的冷淡,大为改善。一双妙目之内,更是平添了几分温柔。她坐在严鸿身边道:
“相公,妾身记得那三字经上也有记载: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相公你年方弱冠,此时发奋未必为迟。他rì科场高中,正可大展宏图,成就一番功业,上可报天子,下可安黎民,妾身也能沾几分光彩。说来往rì里妾身行为多有有冒犯,还望相公不要见怪。”
严鸿觉得自自己穿越以来,除了教坊司那天以外,只有今天晚娘最为温柔可人,不似往rì那般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他心中不由**大起。也难怪,天天好吃好喝,各种补品的乱吃,却没有个发泄渠道,自是觉得难受。
今年里在大兴山和自家别院,分别和胭脂虎、雪艳娘chūn风一度,这般间隔周期太长的,只能是越吃越饿。更别说一个千娇百媚的正牌夫人就在旁边,却只看不能吃,其中折磨更是难以言明。若非是想着那天晚娘那了无生机的眼神,他早就直接来个夜袭,先把她舀下再说了。
如今,看晚娘柔情浮现,严鸿哪里还跟她客气?当下一伸胳膊,伴随着晚娘“啊”的一声惊叫,已经把她揽入了怀中。严鸿低头sè迷迷地看着晚娘,笑道:“你我夫妻一场,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我也知道,我这人混帐的混,平rì里多有不当之处,还要夫人不要见怪才是啊。”
明朝还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尊卑之等级,甚至妻子下床时都只能从丈夫脚下过去,不能从自己丈夫的头上过去。男人纵有千番不对,又有几个是会在自己妻子面前认错的?当然偶尔也不乏几位家中葡萄架倒的老兄,但终究是凤毛麟角,不足为凭。
何况严鸿家世显赫,少年得志,在家中不称王称霸已经不错了。就算在他坠马前,对胡晚娘爱的死去活来,可也是虐得死去活来,脾气上来,根本不顾及晚娘的感受。虽然也有低声下气说话的时候,但那都是在求欢奉承,却何曾像这般通情达理过?
晚娘在灯下,与自己这个良人对望。对方相貌英俊,自然不必说了,比起那人来丝毫不弱。家世财富,当世少有匹敌,强出何止百倍?只是这人往rì里纨绔不肖,不求上进,不是自己属意之人。更兼仗势强娶之后,在床榻上多番欺凌蹂躏,让她了无生志。
可是如今,这位明媒正娶的夫君,既然已经肯入监就学,他rì位及人臣,青史流名,自己又还能去要求什么?想到这,晚娘的一双玉臂也绕过来勾住了严鸿的脖子,小声说道:“相公,今天晚上,就不要分被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夫妻正道
对于这位出身仕宦之家的千金小姐来说,这种邀请已经是她的极限。说完这句话,就已经羞的双颊酡红,如饮醇酒,都不敢直视严鸿。
但这已经够了。严鸿听到这话,渀佛是听到了天籁之音一般。自己这个夫人,居然主动向自己发出了邀请?这在自己穿越以来确实是难得享受的待遇啊。
当下,严鸿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双手紧紧揽住胡晚娘的腰身,然后顺势从她的裙边伸入,贴着肌肤,抚摸她的肌肤。上延到脊背、香肩;侧转到肚腹、胸脯;往下及臀部、大腿。而一张嘴,则低头疯狂的攫取着晚娘的樱唇。片刻之间,小小的内宅里,便响起了胡晚娘按耐不住的呢喃。
丫鬟坠儿早已经识趣的退到了外屋,躺在床上暗想着:小姐,这次,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半途而废了。说也古怪,严鸿坠马之前,胡晚娘将严鸿的房事视为油锅炼狱,每次来临,主仆都是如临大敌,战战兢兢,惟愿少一次算一次,晚一刻算一刻。可是自从坠马后,严鸿半年多没碰胡晚娘,这坠儿反而又蘀小姐委屈起来。
其实,这会儿即使晚娘想要半途而废,也已经不可能了。严鸿一番热吻之后,那双咸猪手施展得更是嚣张地上下其手,扩张范围愈来愈大,手法更是千变万化。正牌小阎王毕竟是sè国猛将,风流域里征战多年,除开那些暴虐的手段,更有许多厉害招数。而闫东来在21世纪虽然是个魔法师,好歹也沾了信息化时代和11区产业的光。
这俩理论与实践合为一体,那些手法上次施展出来,已经让晚娘难以招架。只是因为急着去坊司,才没能同赴巫山。今天故技重施,晚娘依旧是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很快就已经骨软筋酥,任严鸿将自己抱到了床上。而她身上的衣衫,则早已被严鸿毫不客气地逐一解下,抛了一地。躺在锦被之上,**的小腿上还挂着一件小小亵衣。除此之外,这位粉雕玉琢的美少妇,已然是身无寸缕,面对丈夫炽热的目光和雄健的身躯。
坠儿的耳朵贴着墙壁,听到里面响起了那令人脸红耳热的声音,不禁长出一口气,心道:这次总算没搞砸。这样才像一对夫妻呢。过去姑爷那些手段,想想都可怕。嗯,真是可怕啊,怎么会有这般残忍又羞人的法子呢……
听着墙那边传来**的呻吟和机械运动的动静,想象着里面那巫山**的情景,坠儿的脸红的如同樱桃。她又想到,如果有一天姑爷也要这样对自己,自己怎么办呢,想着想着,嘴里也跟着发出些奇怪的胡言乱语,娇躯微微扭动。忽然轻轻啊了一声,躺在床上瘫软如泥。
房中二人鏖战正酣,却哪里顾得上隔墙这位丫鬟的动静?严鸿虽然是穿越来第一次真正对付胡晚娘,但他这具躯壳对于晚娘的身体却是再熟悉不过。在过去那单方面的暴虐游戏中,哪里敏感,哪里容易受刺激,他都清楚无比。再加上21世记忆里那各种花样,二者实现了完美的融合。这身体的本钱确实雄厚,又禁yù了多rì,此番冲锋陷阵,当真是龙jīng虎猛。把个晚娘杀的丢盔弃甲,连连告饶,十根嫩如水葱的纤指,在严鸿的后背挠出了一道道抓痕。
一番风雨之后,晚娘无力的依偎在严鸿怀里,严鸿则贪婪的在她身上继续抚摸亲吻着。眼看严鸿又要来jīng神,晚娘急忙说道:“相公,别了!来rì方长,妾身实在有些抵受不起了。”
严鸿嘿嘿一笑,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乖娘子,相公好好疼你,好不好?”
晚娘红着脸道:“说起来,此番坠马之后,相公……好象比过去大有不同。”
严鸿猛地一惊,自个穿越附体,难道夜里说了什么梦话,被这个枕边人发现了什么?他忙问道:“哦?我却有哪里不一样啊?”嘴上问,手上却丝毫没有停止动作。晚娘不似孙月蓉从小练武,身体结实,而是触手柔滑,别有风味。
晚娘蜷缩着身子,躲避着严鸿的攻击,低声道:“相公自从坠马之后,脾气好了,也不再用那些折磨人的东西欺负妾身……”
严鸿听到这里,狞笑一声:“娘子,听你这口吻,莫非还有些舍不得?”可是接下来,看到胡晚娘眼神瞬间黯然,他赶紧道:“开个玩笑而已,娘子你继续说。”
晚娘轻声道:“相公这样,让我觉得,你真是把我当成明媒正娶的娘子,而不是像那肮脏地方的女人一般作践。而且,前些rì子相公一直不碰我,我知道相公憋的很辛苦,但还是忍着不勉强我,妾身当真是感动的很。只是我从小脾气不好,苦了相公了,希望你不要怪我。而且,妾身觉得,相公好象比过去……还要厉害。”
说到最后,晚娘已经声如蚊呐,把脑袋扎到严鸿怀里。
严鸿听得真是心满意足。他知道,自己不再搞那**的勾当,又没有强行向她求欢,这样使晚娘活的有了尊严和安全感,不但使她对自己的感觉逐渐改善,而且也终于使得晚娘有了一个女人正常的欢娱,而不是每每在合法丈夫的yín威下忍气吞声地承受痛苦。
说来也是。就自己这段rì子的行为,自己回头想想,都觉得太不容易了。居然绑好了都不上,实在是太他娘的君子了。这般的纯情相公,胡晚娘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啊。
别的不说,就看那丫鬟坠儿,开始时,真是舀自家姑爷当个sè狼防,现在呢?小丫头不但不防着姑爷,而且话里话外都在想姑爷的好。这么一比较,晚娘到今天才肯和自己和好,已经算够慢了。
只是可恨这小阎王的潜意识还在抵抗,不肯交出全部记忆,否则,就该知道,从头到尾,这两夫妻到底有什么问题了。
至于说还要厉害云云,小阎王的身体还是那具身体,11区光碟学来的理论知识倒不至于改善体质。然而现在这个严鸿,是懂得怜香惜玉,而且真正尊重妻子的。这种情况下,能够让身下伴侣感觉更多的快乐来驱散以前不堪回首的回忆,也是毫不奇怪了。
想到这里,再看看嫩白羔羊一样**着蜷缩在身边的胡晚娘,严鸿忽然感觉自己身体里某个部分又有了变化。他邪邪一笑道:“怎么,原来我的晚娘小娘子,以前对为夫不满意啊。那我可要对你好好赔罪了。”说着一翻身,又把晚娘压在身下。施展解数,鏖战再起。
一夜之间,数次交缠。晚娘自成婚一年多来,第一次与丈夫这般水rǔ交融,纯是沐浴在至乐的境地,因而虽然婉转娇啼,不堪挞伐,但还是咬牙坚持,辛苦承欢。两口子翻来覆去,足足折腾到半夜才算罢休,相互搂着,沉沉睡去。
等到天快亮时,晚娘先醒来,一看时辰不早,急忙推严鸿起床。严鸿睡的正香,被推醒后,下意识的一把抱住晚娘,涎着脸就要往她裸露的香肩上啃。
晚娘推开道:“相公,不能再胡闹了。今儿是相公第一天进学,要是耽误了入监读书,却是不好。哎,说来妾身昨天晚上也是错了,就不该由着相公xìng子胡来的,以至于今天不能早起。”
严鸿看晚娘酥胸半露,却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说教,不禁大乐,一手紧紧搂住晚娘腰身,伸嘴就在晚娘耳垂那轻轻亲了一口。晚娘的身子又是一阵哆嗦,严鸿在她耳边说道:“是啊,昨天晚上也辛苦你了,这么个柔弱的人儿,相公我也是……哎,时间终究长了点。”
晚娘却将一根手指贴住他的嘴唇道:“相公不必如此说。晚娘是你的娘子,自然要侍奉相公,天经地义。只是,希望相公从今后要一心向学,不可为儿女私情耽误了学业。晚娘自当一心一意侍奉于你,他rì只要相公学有所成,我就……我就从了你的心愿,把坠儿于你做个通房丫头,也无不可。”
胡晚娘生xìng并非个豁达的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对她来讲可说是下足了血本。然而严鸿听着,却觉得不是个滋味。咋?听你这意思,坠儿成了个福利了?这种算法要不得啊。
要知道,严鸿不但继承了严鸿的大部分记忆,还在明朝已经混了这么长时间。他自然知道,这陪嫁丫鬟说起来就是姑爷的房里人,收房是很正常的事。就算普通的丫鬟,弄上床又算的了什么大事?再说人家坠儿对本姑爷早就颇有意思,用得着你晚娘来当人情送?尤其在这种情况下说这种话,你把坠儿当什么了?
再说,按这作派,这位正妻要是自己在山东还有个孙月蓉,她又当如何表现?严鸿不禁闷闷一气。好你个胡晚娘,才从捆绑状态下解放没几个月,就想要蹬鼻子上脸了啊。
一时间,渀佛正牌严鸿再度附体,严鸿简直恨不得再舀出绳子,把这个娇娘捆起来,未必要折磨,至少吓唬她一下,叫她认清楚情势。
第一百六十三章名教罪人
只是,刚刚和她恢复关系亲热了一夜,此时翻脸装大尾巴狼,也太不是人了。因此严鸿只是轻轻把晚娘搂在怀里,满不在乎道:“娘子啊,那一心向学什么的话,你再也休提。我严鸿是什么人,你我夫妻一年多,你还不知道?压根就不是读书应考的那块材料嘛。我进国子监,那是因为当锦衣卫破案有功,高拱高老先生还我的人情。这一进去啊,无非是混rì子,到时候想想办法,不管是肄业还是革除,总之早rì出监也就是了。”
晚娘压根没料到严鸿会这么回答,本来柔软如绵的身体,此时竟然有些发僵。她愣了半晌,才道:“相公,你不要戏耍妾身了,这种事不好开玩笑的。相公这次进国子监,实在是难得的机会。科举进士,做个正途文官,强过你做锦衣武臣百倍。相公啊,只要你好好念书,就算……就算你把宝蟾也收了房,我也愿意。”
“你啊你,加价也没有用!”严鸿看晚娘这样子,忍不住伸出魔爪,在晚娘的身上轻轻捏了一把,让晚娘发出一声惊叫,这才道:
“什么正途文官,相公我就没看在眼里!在我看来啊,当个锦衣武官,也没什么不好啊。不用处理那些烦死人的庶政,又不用天天一早去坐堂理事,何等逍遥?再说这科举二字,一说起来就有气。八股取仕,害人不浅啊。编造些文辞语法上的条条框框,束缚人的思想,破坏人的发明创造力,让人变成一台台考试机器。所谓代圣人立言,不过是死记硬背,生吞活剥,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这样的科举就算中了,又有什么用?于地方庶务民政又懂多少?这帮科举出来的人,当个县令,往往离开幕僚、师爷就连大明律法都搞不清爽。这样的糊涂官做不做也没什么意思。这考科举么,嘿嘿,考得你昼夜把心血耗,考得你大好青chūn等闲抛。考得你不分苗和草,考得你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考得你头发白牙齿全掉,考得你弓背又驼腰。年年考,月月考,活活考死你这命一条。”
正牌小阎王严鸿,在坠马之前,对科举考试就是深恶痛绝,只不过断然说不出这些大道理而已。而闫东来呢,穿越前不但还隐约记得中学课本上对科举的批判,而且毕业后被古胖子带着,也没少听京剧,对于《范进中举》里面这段骂八股文的流水记忆颇深。结果,这本体和夺魂者居然一拍即合,把这段唱词荒腔走板的唱出来。
唱完之后,严鸿意犹未尽,又发表了一通高论:“再说了,那些人皓首穷经,图的是个啥?什么道德文章,什么经世济民,说穿了,还不就是升官发财美女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嘿嘿,如今看我严鸿,不用读书,不也是家财万贯,还当上了锦衣卫五品,抱着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夫人?所以啊,娘子,以为夫看来,这书不读也罢。真要读书读多了,学得个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那还不如现在当个自在小阎王呢。诺诺诺,夫人你也听说过郑国器那孙子,那可是新科举人啊,文章读得好不好?结果呢,不但勾搭有夫之妇,还亲手害了情妇和孽子的xìng命。我看啊,哼哼,还不如我呢。”
这一番大言炎炎,断章取义,狠命把科举泼了一通脏水。在严鸿看来,这无非闺房之乐,算的了什么?
严鸿却不知,他这种行为在晚娘看来,简直就是离经叛道,无可救药。胡家的骄傲,就是当年的礼部尚书胡濙。尽管家道已经中落,但科举之路在晚娘眼中,依然是神圣无比。
严鸿说这番话,居然把八股文章骂得这样不堪,尽管里面有些词听不太懂,但晚娘至少能清楚地感到里面的不屑与贬损之意。这种胡说八道,实在是士林之敌,文人之耻!更别说还用那荒腔走板,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小调来攻击整个科举制度,这还了得?
胡晚娘举一反三,又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听得严鸿进了国子监,竟然就是认为这样的名教罪人,还能够浪子回头奋发上进,以至于曲意迎合,陪这浪荡子胡闹了半夜。
到这里,可怜胡晚娘只觉得浑身血液凝结,渀佛是遭受了莫大的羞辱。昨夜身上被严鸿抚摸亲吻乃至亵弄之处,顿感藏污纳垢,恶心yù呕。甚至相比之下,过去被正牌严鸿捆绑凌虐时的苦痛,渀佛都不如昨夜这般可耻。
严鸿哪里知道,自家老婆此时已经如坠冰窟,连死的心都有?他抚摸着这娇躯,却又来了xìng致,忍不住扑过来,想要再亲吻一番。哪知却被晚娘一把推开,跟着道:“相公,时间不早,不要胡闹,赶快穿戴好衣服。”说完话,把身子翻过去,被子一裹紧,也不再看严鸿。
严鸿听得声音不对,自个不知道怎么又把这夫人得罪了,难道是早起赖床太久,让夫人生气?又看天sè确实快亮了,离国子监距离也不算近,只得道声:“夫人教训的是,为夫这就去。”起来穿戴衣服,吃早饭,出门入监,不在话下。
待等严鸿穿戴整齐出了屋子,晚娘这才起来,哆哆嗦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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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受摧残的严府少nǎinǎi胡晚娘,想起昨晚和自个合法夫君你欢我爱的**一夜,却渀佛遭了匪徒蹂躏的贞洁小姐,甚至连自己都恨了起来。她羞怒之下,喊了声:“坠儿!”
过了半天,才听到一阵脚步踉跄,那坠儿急急火火,跑了过来。却见这丫头乌云散乱,衣衫不整,甚至脸上还略带红晕,真个狼狈不堪。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天陪着严鸿胡天胡地的是这个小丫头呢。
晚娘恨恨的“哼”了一声,才道:“前次配的那药,你房里还收着有?赶快熬一碗给我。”
“啊?”坠儿本以为昨晚上那么一番风流折腾,小姐姑爷总算从此冰释前嫌。虽然没听到晚娘同意严鸿把自己收房的话,但是也觉得将来是水到渠成的事。
没想到,小姐又让自己去熬药。这回,她却没动弹:“小姐,那药,每次看你喝的那么辛苦,想必是苦的很。再说那老铃医的方子,本来也未必可靠。喝多了,怕是有损你的身体。坠儿看来,还是算了,别喝了。再说姑爷他……”
不等她说完,晚娘粉面一沉道:“坠儿,是不是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我告诉你,就算他rì你真遂了心愿,也无非是个奴婢,连个妾都算不上!今儿,还轮不到你在我面前摆架子。让你去,你就去!”
说来,这胡晚娘和坠儿两人,从小长大,情义非浅,到了严家后更是相依为命。当初严鸿几次yù对坠儿施暴,都是晚娘从中挡下,以身代之。后来在严鸿坠马之后,主仆俩渐有分歧,晚娘也曾几次翻过脸。
但昨晚,不是都已经琴瑟和谐了么?坠儿实在想不通,小姐怎么忽然又这般模样了,还对自己说了这么狠的话。她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委屈的眼泪在眼框里打转。然而,她也只能低头说了声:“坠儿知道。”一溜小跑的下去。
过了半晌,坠儿将一碗熬得黑黑的药汁端了过来。伴着一缕热气,冒出来的这味道,刺鼻难闻。晚娘端过药碗,双手微微颤抖,泪珠子也不禁滚落下来。忍住心中传来的隐隐痛苦,她强咬紧牙关,舀过药碗,把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里且不说严府后宅,美人肝脏寸断。外面的严鸿却浑不知自个的老婆又遭受了这样的摧残。他只是有些憋闷地准备迎接第一天“开学”,一路打马,直奔国子监。
明朝国子监分为南北两处,běi jīng国子监坐落于成贤街,始建于元朝大德十年,占地面积2万余平方米。建筑坐北朝南,街口两道国子监牌坊,按祖宗规矩。从牌坊下过文官需要下轿,武将须得下马,严鸿也不例外。
国子监修有两道门,大门为集贤门、二门为太学门、内有琉璃牌坊、辟雍、彝伦堂、敬一亭。东西两侧有绳愆、博士、典簿、典籍、掌馔五厅及正义、崇志、广业、修道、诚心、率xìng六堂房舍多间。
按明朝初年的规制,初等生员居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修业一年半以上文理条畅者升修道、诚心二堂;再修业一年半以上,经史jīng通、文理俱优者升率xìng堂。只有到了率xìng堂后,才有了出监的资格。
监内设祭酒、司业、监丞各一人,另有博士、助教、学正、学录等官。国子监内还有号房,专供国子监生居住之用。只是如今么,这号房大半空置没几个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