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北航
林义哲来到了“万年清”号上,贝锦泉和船政总监工叶文澜也在,正在为“万年清”号验伤。
“刚刚已经查验完毕,船体大小破损共计十七处,甲板处弹痕较大,”叶文澜已经得知了林义哲将率“万年清”号北上上海维修并陪同吴大廷受阅的事,是以将统计结果告诉了林义哲,“轮机锅炉无损,航行当无阻碍。”
“船底也刚刚着潜水员看过。”贝锦泉说道,“虽然此次搁浅是在沙洲之上,但难保船底不受碰擦,若是船底铜皮为沙中暗石所伤,便不易远航,所幸船底无损,远航无碍。”
听到他们俩这么说,林义哲放下心来。
忙碌了一天的林义哲回到家中时,陈婉便迫不及待的将一封书信拿给他看。
“干娘来信了,快看看吧。”
“噢?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坏消息我就不看了。”看到陈婉一脸开心的样子,林义哲知道这封信里说的肯定是好消息,不然小娇妻不至于高兴得象只百灵鸟,但他还是忍不住逗她道。
“瞧你说的,当然是好消息了。”陈婉笑道,“快看吧。”
林义哲展开信看了起来,信果然是曾国藩的夫人欧阳氏写来的,信很短,只有寥寥数句,但却透着对陈婉和自己的思念之情,以及对新生儿的惦念关切。在信的末尾,她还特意告诉陈婉,因为曾国藩授意新任山西巡抚郑敦谨上疏请求将陈湜留防,朝廷已经恩准,也就是说,陈湜“谪戍xīn jiāng”的处分实际上已经等于取消了。所以难怪陈婉会那么高兴。
“干娘还给曦儿捎来了礼物呢。”陈婉说道。
林义哲看到婴儿床边放了一个打开的布包,里面是一件小肚兜、一件青瓷小卧虎枕和一双虎头鞋,肚兜上缝着的五毒图案和虎头鞋上的小老虎头都做的极为jīng美,这三件礼物全都是孩童的用具,虽然价值不高,但当中却透着对新生儿的浓浓呵护之情,显然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林义哲想起自己将要北行之事,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假公济私”之念来。
既然“万年清”号要去上海维修,上海距南京仅一步之遥,何不带着妻儿去南京拜望一下曾氏夫妇,顺便将刚刚研制的“转管神机连珠枪”送给曾国藩,以感谢他之前调枪对自己的支持。
对于曾国藩这位晚清名臣,林义哲一直是十分景仰的。
“要是能去一趟江宁就好了。”陈婉抱起了已经醒来正瞪着黑亮的眼睛看的女儿,亲昵地在女儿的粉嫩小脸上亲了一口,柔声逗着女儿道,“太姥姥想死曦儿了,就想看看曦儿什么样儿,曦儿怎么去见太姥姥呢?嗯?……”
“坐船一起走吧。”林义哲忽然说道,“咱们全家一起过去。”
“哦?坐船一起过去?”陈婉微微一愣,问道,“难道鲲宇要出远门?”
林义哲将自己即将率“万年清”号北行的事告诉了她,“我原本打算借此行之机将神机枪捎过去,反正都要走这一趟,倒不如带你们娘儿俩去拜望一下干娘。”
“真的?”陈婉的双眸一亮。
“当然是真的。”林义哲上前看着她怀中的女儿,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只是不知道曦儿能否坐得惯这轮船。”
“没事的,肯定坐得惯。”陈婉让林义哲的提议说得很是兴奋,又开始逗弄起女儿来,“哦……哦……娘要带曦儿去坐轮船看太姥姥喽……”
“你这几rì便准备一下吧,要走可不只是咱们一家三口,徐先生和彩玥还有青儿她们也都得跟着呢。”林义哲说道,“我还得跟姑父说一声。”
“好。”陈婉答应道。
此时的林义哲怎么也没想到,陈婉收到的欧阳氏夫人的来信,其实是曾国藩在打前站。
几天之后,就在林义哲为出行而忙碌时,却意外地收到了曾国藩的来信。
“鲲宇少仁弟阁下:顷由轮船得尊处消息,具悉一切。”
“闻‘万年清’船成首航,以阁下所制神机枪击灭海盗,得成大功,闻名海内,仆闻之喜甚,闻阁下将随‘万年清’至沪,望能携妻女来宁一叙,至盼。”
“阁下谦谨有度,家小随行,同行之官必能为之照料。从前外官北来,多以避人若仇为故习。阁下宜稍讲晋接,不且学避见之陋习。书至之rì,候待北行。即问台安,诸惟心鉴,不具。”
林义哲看完了曾国藩的来信,也不由得心惊于曾国藩得知消息的速度之快。
不数rì,一切准备停当,“万年清”号便从马尾港出发,北上前往上海。
由于“万年清”号此次北上完成维修之后便要直航天津受阅,因此时间可以说比较紧,相关人员全部随舰启行。此行是由船政提调吴大廷带队,除了林义哲之外,随行的还有吴大廷的部下、原“长盛”兵轮管驾吴世忠。
吴大廷字桐云,是湖南沅陵人。咸丰五年举人。1866年(同治五年)奉旨以按察使衔分巡台湾兵备道,在任期间兴利除弊,数为胡林翼、曾国藩等所荐,1868年,吴大廷因病请假回福建原籍治理,后经左宗棠、沈葆桢等协商、奏报,改赴船政任职提调。
吴世忠原在吴大廷属下任职,早年与外国人多有交道,通英语、航海。1867年3月,美国商船“流浪者”号在台湾遭遇海难沉没,船长夫妇和大部分船员上岸后被高山族土著杀害,中方处理此事过程中,美国驻厦门领事李仙得也前往台湾与高山族谈判订立保护外国遇难商船海员的协议。李仙得到达台湾、前往土著番界的时候,吴大廷派出吴世忠任通事(翻译、联络官),可以说是当时凤毛麟角的洋务cāo作xìng人才。吴大廷来船政任提调后,作为吴大廷的幕下,吴世忠也在此时进入船政。最初担任福建购买的“长胜”轮船管驾,后来为了给“万年清”采购船材,又与船政总监工叶文澜等一起前往暹罗负责经理。在来“万年清”号之前,他刚刚还在暹罗的密林中选材。此时吴世忠的官职为湄州营游击,是船政不可多得的驾驶人才。吴大廷这一次北上参阅把他也带来了,其实是有让他“学习业务”的意思在里面。
此时在“万年清”号上,可以说集中的都是肯于任事而开明的洋务派能员干吏。
而“万年清”号上年龄最小的乘客,便是林义哲的女儿林语曦了。
头一次带幼女出海,林义哲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怕女儿受不了轮船的海上颠簸。而让“万年清”号上所有人感到惊讶的是,小小的林语曦不但丝毫没有晕船的意思,反而对坐船十分适应。
呀呀学语满甲板乱爬的小语曦,很快便成了“万年清”号上人见人爱的开心果,对于漫长而枯燥的远航旅程来说,她的存在让这次航程变得不再乏味沉闷。
“万年清”号一路顺利到达了上海,进入耶松船厂的船坞,开始了全面的维护和修理。
耶松船厂是英国商人同治四年(1865年)在上海设立的船舶修造厂。该厂原为美国伯维公司所有,后由英商购进,改为耶松船厂。耶松船厂是上海较早的一家大型外国木工修船与造船厂。耶松船厂有一座长112.8米,门宽16.46米,中宽15.24米的大船坞,满cháo时可容吃水4.27米的船舶。对于“万年清”号这样的大型军舰来说,耶松船厂无疑是很好的选择,
在将“万年清”号入坞维修事宜安排妥当之后,林义哲便带着妻女及随从动身前往南京,专程拜会曾国藩夫妇。
而让林义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时任两江总督、即将调任直隶总督的曾国藩,竟然会派一艘蒸汽轮船前来迎接他!
而这艘蒸汽轮船,便是江南制造总局制造的明轮式炮舰“恬吉”号!
当林义哲来到“恬吉”号的甲板上时,内心之的激动,不亚于“万年清”号的船成下水。
事实上,“恬吉”号于1868年8月8rì下水,早于“万年清”号,应该是自试验型的“黄鹄”号小轮船后,中国自制的第一艘蒸汽轮船。
“恬吉”号是一艘蒸汽明轮炮舰,全木质结构,排水量600吨,装炮5门,和“万年清”号相比,已经显得落后。熟知中国近代造船史的林义哲对于明轮船并不陌生。因为自蒸汽动力轮船问世后,最初广泛运用的就是明轮船。“恬吉”号诞生之rì,正值明轮船即将退出历史舞台之际,江南制造局建造这样的轮船,其实是带有一定的保守技术试验xìng质。“恬吉”号除蒸汽机外,全部为江南制造局自制,蒸汽机采取的是购买二手货修整翻新。由于图纸是美国旗记铁厂以前曾经修造的舰船图纸,材料也是李鸿章购买旗记铁厂时一并购入的厂中原有储材,因而“恬吉”号的建造速度较快。
“中国造船之父”的名头,左宗棠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抢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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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中兴名臣
“恬吉”号竣工后,首先在吴淞口外海面试航,由近及远又驶至浙江舟山洋面后返回。1868年9月28rì从上海驶抵江宁,时任两江总督的曾国藩亲自登舰试航,测得逆水航速为10节,“恬吉”号航试取得了成功。经曾国藩安排,“恬吉”号留用于两江,主要承担长江内河的巡防以及运输工作。
而曾国藩安排“恬吉”号前来迎接林义哲,当中所蕴含的深意,无疑是不言自明的。
林义哲一行人上了“恬吉”号,管带冯瑞光便下令直驶江宁。林义哲注意到“恬吉”号的驾驶人员包括大副二副三副竟然全是清一sè的美国人,不由得十分惊奇。
“我水师目前通驾驶者全无,涤帅是以任命洋员驾船,而使我之官弁在旁观摩学习,以期rì后可独当一面。”冯瑞光看出了林义哲心中的疑惑,笑着说道。
“此不失为速成之法。”林义哲点头对曾国藩的作法表示了赞同,同时也深深的感觉到,近代中国想要崛起的艰难。
好多事情,都需要从一点一滴做起才行。
船到江宁,冯瑞光将林义哲一行人送至两江总督衙署,曾国藩一家人早早的便候在了内堂。
当林义哲第一眼看到曾国藩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面容清矍一眼望去颇有威严却又不失慈眉善目的老人,便是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之一的曾国藩。
此时的曾国藩,面容和林义哲在原来的时空中见到的关于他的照片已多有不同,现下的曾国藩,眉毛发须均已斑白,显得很是苍老,加上患了眼疾,气sè显得不是很好,但jīng神头看上去还不错。
想到这位晚清名臣再过数年便将做古——当然,如果不是因为“天津教案”的巨大刺激,他也许还能多活几年——林义哲的心头莫名的感到一阵悲伤。
也许,这将是他和这位老人的最后一面了。
能否把那个对他的声誉影响极坏的“天津教案”的结局改变,延长这位可敬的老人的寿命?
林义哲强压下心头的思绪,带着陈婉等人上前给曾国藩夫妇行礼,又和曾纪泽曾纪鸿兄弟见礼,分宾主落座之后,便如一家人一般的交谈起来。
“一别经年,鲲宇已然出落得一表人才,我都不敢认了。”曾国藩看着林义哲,显得很是开心,“昔年总角幼童,已然成家立业,就仿佛一转眼的事儿,呵呵。”
“是啊!那一年,我记得鲲宇才这么点儿。”亲热地抱着林语曦的曾夫人欧阳氏笑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对陈婉说道,“生的可俊了,脸蛋儿红红的,象个小女娃娃一样,不多言不多语,也不哭闹,就是跟在婉儿身边,呵呵,后来走的那天,哭的那叫一个不舍,婉儿还记得吗?”
“记得。”陈婉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看林义哲,眼中满是幸福的笑意,“干娘那时候怎么哄他也哄不住。”
听了她们的话,林义哲心中暗暗打鼓,生怕她们再说那些以前关于自己的细节,因为他对于这些“往事”,是一点概念也没有的。
“就是,后来还是婉儿劝他,说将来嫁给他,他才不哭了。干娘没哄住他,可是却帮你们定下了亲事。”曾夫人看着他们小夫妻,又看了看怀中幼小的林语曦,说着说着,便掉下泪来,“这一晃儿多少年没见,你们都成家了,孩子也都这么大了……”
“娘,今儿个是高兴的rì子,您怎么还掉起泪来了。”曾国藩的六女儿曾纪芬笑着劝慰道。
“是啊是啊!瞧瞧,都这么多年了,都做了姥姥,还是不长进。”曾国藩笑了笑,对林义哲说道,“此次率‘万年清’来沪,诸事顺遂否?”
“回曾公,一切还算顺利,到沪后,船坞正好空着,便直接入坞修理,待船体修葺完毕之后,便重新上漆涂装,以备朝廷检阅。”林义哲答道。
“‘万年清’击灭海盗,救得商船平安之情形,我已从邸报得知,听说你当时便在船上,还亲手发枪shè敌?”曾国藩又问道,“可有此事?”
“回曾公,确有此事。”林义哲说着,向庭下招了招手,早就候在那里的一名亲随上到堂前,将装着林义哲的那支狙击枪的布囊捧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林义哲打开布囊,将狙击枪取了出来,上前呈给了曾国藩。
曾国藩看到枪上的瞄准镜,眼中闪过讶异之sè。
“这枪也是你自己弄出来的?”曾国藩接过枪,细细的验看起来。
“是。”林义哲笑着答道,“此枪亦是用曾公所赠之比国排枪枪管改制,装有千里镜,以易于取准。”
曾国藩举起枪,将左眼凑到瞄准镜前,然后举着枪望向院子,看了起来。
“既可望远,又可取准,不错不错。”曾国藩注意到了院子里放着的一个两人抬的大木箱,若有所悟,将枪放了下来,交给了身边的两个儿子,“你们看看吧,鲲宇的手艺和巧思,我看犹在洋人之上。”
曾纪泽曾纪鸿兄弟一同上前,一边观枪,一边赞叹起来。
“鲲宇学贯中西,又能学以致用,不负圣人之教,端的难得。”曾国藩慨叹道,“惜乎国内少年一代,能如鲲宇者太少。”
“曾公过誉了,晚辈愧不敢当。”
“那箱子里,便是那‘六管神机连珠枪’么?”曾国藩指着院子里的大木箱,问道。
“正是。”林义哲恭声道,“晚辈自得曾公赠枪后,不敢忽慢,昼思夜想,幸不辱命,制成此枪。此次来沪,便顺路带了来,请曾公一观。”林义哲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亲随们打开箱子组枪。
“三门连珠枪,便击灭百余海盗,当真是匪夷所思。”曾国藩看着林义哲的两名亲随麻利地打开箱子,将“林氏机枪”在轮式枪架上架好,不由得悚然而惊,“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晚辈这就给曾公演示一番,请曾公亲手一试。”林义哲道。
曾国藩起身,来到了院子里,林义哲看到机枪已然架好,又亲自上前查看了一番,此时衙署内的亲兵见到总督大人要试枪,便搬来了数个草垛标靶,摆在了院子里,林义哲装弹完毕之后,将机枪枪口对向标靶,又将收集弹壳的口袋在机枪旁边挂好,然后请曾国藩在发shè位坐下,教他握住了摇把。
欧阳氏夫人和曾纪芬也想让前观看,陈婉微笑着拉住了她们,示意她们不必上前,只在门口处观看即可。
曾国藩按林义哲所说,缓缓摇动摇把,“林氏机枪”的枪口瞬间喷出道道带有淡淡火苗的白烟,伴随着轻快的“突突突……”枪响,密集的子弹飞速shè出,将前方的木制人形标靶打得粉碎。
林义哲帮助曾国藩缓缓的转动着枪身,有心让他体验一下扫shè的感觉,伴随着子弹的扫shè,不一会儿,草垛便一个接一个的起火,木质标靶则不是被拦腰击断,便是被打得粉碎,看到失去标靶的子弹竟然飞向院墙,将照壁打得石屑乱飞,林义哲赶紧示意曾国藩停手。
看到这一地碎片狼藉,坐在发shè位上的曾国藩眉头紧皱,久久不能一语。
林义哲注意到曾国藩的脸sèyīn晴不定,心中疑惑暗生,但他并没有发问,而是静静的立在一旁。
一旁的曾氏兄弟见到父亲眉宇间似有忧愁之意,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许久,曾国藩才回过神来,向后伸了伸手,林义哲会意,急忙上前,小心的将老人扶了起来。
“此枪快利竟至于此,难怪能击杀数百海盗。”曾国藩喃喃道,“太快了!……”
林义哲感觉到了曾国藩的手在微微颤抖,知道刚才的试枪给了老人太多的震撼,心下略有不忍。
“此枪构造如何?西洋之器,过于求机括之巧,巧件则易损,且制备不易,”曾国藩道,“不知此枪可否便于大批制造。”
“此枪式西国已有,正如曾公所言,有些部件过于复杂,晚辈此枪,已尽量简化,易于制备。”林义哲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曾国藩点头道。
“此枪不足之处,在于枪管乃是铜制,shè击一久,便会过热,易于炸膛,危及shè手。若能改为钢制,便无此弊。”林义哲一边扶着曾国藩往回走,一边说道,“钢制枪管我国目下尚不能自产,晚辈详查比对之后,以为采用美利坚国之‘林明敦’步枪枪管为好。”
林义哲扶曾国藩回到座位上坐好,曾国藩的目光又落在了放在院子里的“林氏机枪”身上,这一次他注意到了枪旁挂着的那个用于收集弹壳的口袋,林义哲赶紧解释道:“西洋枪弹,价格昂贵,为节省起见,晚辈是以设计了这弹壳收集袋,以收集其弹壳,回收利用。”
“以此枪为战,可收以一当十之效。”曾国藩没有去评价林义哲这个看似“小气”的设计,而是突然发起感慨来,“若此枪早几年出世,东南半壁或不至蹂躏至此,我也不至于落下这‘曾剃头’的恶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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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季高谰言
听到曾国藩如此说,林义哲明白这位“中兴名臣”看到如此杀人利器之后此刻心中的痛苦,理解了他刚才何以会有那样的表情。他知道,晚年的曾国藩,曾经纠结于自己一生杀人太多,颇有悔意,是以有方才之言。
曾国藩作为一个著名的历史人物,后人对其的评价也经历了大起大落,近百年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曾国藩褒扬者有之,斥骂者也不乏其人,从后世一开始的大肆贬低到后来的极大推崇,可谓历史上少有这样身后仍能引起如此大争议的人物。
究其原因,推崇儒家“仁,义,礼”思想的曾国藩在镇压太平天国时的血腥行为带给人们的巨大反差,是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毕竟,仁义与血腥,这两个天差地别的词汇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出现,是多么的难以解释。
而民间流传“曾剃头”、“曾屠户”的称号,便是曾国藩在湖南组织团练镇压太平军时实行的高压铁血政策而来。
而对于曾国藩的所作所为,林义哲一直抱有深深的理解和同情。
作为一位一直怀有“经世济用”“忠君爱国”思想的儒者,面对的则是“百年罕遇之巨寇”,曾国藩及其湘军在同太平军战斗初期,并不是一帆风顺,而是象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曾国藩本人就曾两次跳江亡命,所幸大难不死。即使是战绩辉煌之时,粮草、军饷、辎重、奖赏,仍事事限制他。满清贵族的排汉势力和恐惧心理,对太平军的连年征战,让他身心俱疲,曾国藩此人并非嗜血者,他是看到太平天国运动造成的危害太大,不得不压制,才无奈采取了血腥手段。
作为清代以文人而封武侯的第一人,他承受的压力不是那些无聊又无耻的清流文人所能体会的,也非一般的文臣武将所能了解。总是在君子与魔鬼之间转变,使曾国藩的内心经受了极大的折磨。毕竟,作为一个儒者,不能通过仁义礼智信的手段来维护国家政权,而不得已通过武力镇压来实现,他的内心一直承受着剧烈的煎熬,哪怕是直到功成名就的晚年,亦是如此。
“积玩之后,当振之以猛;但愿良民有安生之rì,即身得残忍严酷之名,却又如何?无聊文人之戏言,曾公大可不必理会。”林义哲道,“天下之人,知曾公者多矣,并非全是盲者。”
“说的好,呵呵。”曾国藩笑了起来,显得很是欣慰,“好久不曾听人说过这么痛快的话了。”
“闻鲲宇此言,当可浮一大白。”曾纪泽也对林义哲的直言感到痛快,在一旁笑着说道,“鲲宇难得来一趟,若是公务不忙,便多留几rì如何?”
“是啊是啊,难得来一趟,就多住几rì吧!”曾夫人也道。
林义哲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陈婉,爱妻的眼中隐隐闪过一丝企盼之sè。
这时曾国藩说道:“‘万年清’已平安至沪,入坞修葺,想是已安排周详,则不必事必躬亲,小住两rì再回去,当是无碍。”
“晚辈从命。”听到曾国藩发话,盛情难却之下,林义哲便点头答应下来。
只是林义哲并不知道,正是在这几天,一场看不见的风暴已然悄悄降临。
在林义哲率“万年清”号北上半月之后,沈葆桢上奏朝廷,称已派船政提调吴大廷督率“万年清”舰于当天启航北上,请朝廷派大员检验。随着这份奏折,沈葆桢还附带了一套船政绘制的“万年清”号船体、蒸汽机、锅炉图纸。奏折中沈葆桢始终没有用自己拟定的“万年清”舰名,而是使用“第一号轮船”的称谓,并恭请朝廷“宠赐嘉名”。
但是让沈葆桢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久之后,他竟然接到了朝廷这样的回复:“军机大臣奉旨:览奏均悉。左宗棠奏船政所造蒸汽轮船并未尽善,闻该船在沪修补,著其先不必北来,特谕曾国藩就近查明具奏,再行起程。该部知道。”
而随着回复前来的,还有一份左宗棠参劾船政的奏折抄本。
差不多与此同时,也就是林义哲到达南京的第二天,两江总督衙署也收到了军机处的谕旨,谕旨要求曾国藩详细查明“闽厂所造第一号蒸汽轮船情形具奏”,同样也附了一份左宗棠参劾船政的那份奏折的奏本。
“左季高的折子,你好好看看吧。”曾国藩看完谕旨和奏折之后,不动声sè的将它们递给了林义哲。
林义哲接过谕旨扫了一眼,便看起了左宗堂的奏折来,当他看到奏折的题头竟然是“闽省船政局造船玩延讳饰请旨申饬折”时,不由得心下大怒。
“奏为闽省船政局制造蒸汽轮船任意玩延,船政大臣有意讳饰,请旨申饬,以儆将来,恭折仰祈圣鉴事。”
“窃查闽省船政局制造蒸汽轮船,自同治六年开工以来,业经船政大臣沈葆桢会奏在案。窃念轮船为御侮之备,制造、驾驶贵求其jīng。工程处绘图定式,分饬各厂制造。船成迨先后试洋二次,首次在内洋,风平浪静,有无瑕疵,不能立现。试洋后工犹未竣,而后二次外试远洋,又未详查水情,误驶浅滩,致船搁浅遇盗,船体受损,而船政提调吴仲翔、帮办林义哲等弗顾大局,径请船政宪具奏北上请阅,俨如居贾者以劣货售人,一出门则真赝皆弗顾。故一经风浪,百业病生。该船费国家数十万帑金,岂容儿戏!现该船竟驶至沪,于洋厂大修,实属有意欺蒙!臣昔年奏设船政局,原为自强之计,具有深意。该局员匠蒙国家豢养作育多年,应如何诚心讲究,以期jīng益求jīng,庶不负国家重费帑项,创设船政之至意?闻近年该局员匠愈趋愈下,制造员绅之骄肆,监工之不力,均不似初创之时。逖听之余,曷胜愤懑!”
“该局尚有承造之多船未成,似此泄沓从事,殊负设立船政初心。相应请旨,将船政大臣沈葆桢严行申饬,并请敕下该大臣,督饬提调,破除情面,切实整顿。各员绅、洋匠、监工人等,如果实心任事,出力者从优保奖,其意存诿谢并捏造语言欺饰者,概予革退,毋许滥竽偾事。庶几人知劝惩,rì起有功,以期仰副朝廷设立船政之至意。”
“是否有当?谨专折具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林义哲看完了左宗棠的奏折,强压住了想要把它撕得粉碎的冲动,冷笑道:“真是睁眼说瞎话,一派胡言!无耻之极!”
“你先稍安勿躁。”曾国藩摆了摆手,心平气和的说道,“想必幼丹那里也已经接到朝廷的谕旨了,还有这份折子。两宫也不是偏听偏信,既然将他左季高的折子转了过来,就是在给船政自辩的机会呢。”
林义哲听到曾国藩这么一说,立刻冷静了下来。
“‘万年清’舰是否真如他左季高折中所言,一经风浪,百业病生?”曾国藩看到林义哲双拳紧握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问道,“我想还不至于象他说的那样脆薄不堪吧?”
“若真是象他说的那样,晚辈也不敢携妻儿乘此船前来啊。”林义哲知道曾国藩是在逗自己,也笑了起来,“真要如此脆薄,天有不测风云,一旦真出了事,晚辈全家可就再也见不到曾公了,岂不是一生憾事?”
“他左季高在折子里居然专门提到了你,想是你得罪他不轻。”曾国藩从林义哲手中拿回左宗棠那道折子的抄本,又看了一眼,说道,“你说说,是因何得罪的他?”
“晚辈得罪他左季高有二,一是船厂厂址之设,二是为了这轮船船型。”林义哲说道,“换址之风波,曾公想已知晓。晚辈是首倡换址之人,新址又是晚辈所选,自然遭左季高忌恨。而因为新式轮船的船型,晚辈又得罪了他。”
“原来如此,你且说说这船型之争是怎么回事。”曾国藩点了点头,示意林义哲说得详细一些。
“船政创设之初,左季高便给船政定下建造船只的船型为兵商两用之船,即有事则以为兵船任战,无事则以为商船,运货捕盗。须知近世造船之法,船型功用皆有侧重,兵船即兵船,商船即商船,兵船以能堪任战为主,商船以装载多货为主。而左季高非要兵商两用,实则是兵商两误,‘万年清’舰即此类也。”林义哲说道,“以之为兵船,则火力太单;以之为商船,而载货量又小。此次‘万年清’海上遇盗,遇盗船十余艘围攻,炮火单薄,战之多时,竟不能沉其一船,所幸盗船yù跳帮劫夺,靠得太近,神机枪方得以急shè击灭之,不然,则此船不复为朝廷所有矣。”
“‘万年清’尚在设计时,晚辈便指出‘兵商两用’之不当,然船政各员畏惧左季高,不敢换型,是以造了这非驴非马之船。晚辈两次得罪左季高,即在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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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幕后玄机
“原来如此。”曾国藩听到林义哲说出“非驴非马之船”的话来,禁不住莞尔,“难怪他左季高如此忌恨于你,竟然不惜黑白颠倒,还在折子里单单提到你这个后辈之名。”
“晚辈也没想到,他竟然敢如此是非颠倒。”林义哲叹道,“而且还说的理直气壮。”
“推本溯原,如果不是这船因他左季高提的‘兵商两用’造得非驴非马,‘万年清’遇上了海盗,本可一鼓而灭之,而不致为海盗击损,又去洋厂大修。”曾国藩捻须微笑道,“所以说此事倒也不难办,只须向中枢说明真相,指明其实是他左季高的责任,他自然会偃旗息鼓知难而退。”
听到曾国藩几句话便一针见血的指出了症结所在,林义哲心下不由得暗暗佩服。
“全凭曾公为船政作主。”林义哲长揖拜谢道。
“他左季高的这盆污水,咱们还是要泼回到他身上。”曾国藩说道,“此事也不急在一时,既然朝廷要我查明详情具实回奏,那就等‘万年清’号维修事毕再说。”
“是。”
“明rì你我便去上海,我倒要亲眼见识一下,这非驴非马之船是何等模样。”曾国藩笑道,“顺便听你说说西洋船学。”
“晚辈从命。”
第二天,曾国藩在两个儿子的陪同下,随林义哲乘坐“恬吉”号轮船前往上海耶松船厂,查看“万年清”号的维修情况。陈婉母女则暂留在曾国藩家里。
不rì“恬吉”号到达上海,曾国藩父子即和林义哲来到耶松船厂,此时吴大廷等人已从上海道府衙处得知了左宗棠参劾船政和朝廷命“万年清”号暂缓北上受阅并由曾国藩前来查验的消息,一个个都忧心忡忡。看到林义哲竟然把曾国藩领来了,吃惊之余,也不禁惊讶于林义哲的办事效率。
由于“万年清”号受损并不严重,在造船厂工人的努力下,船壳已然修葺一新,并且重新涂上了法式天蓝sè涂装,船底铜皮也刮洗完毕,修长的舰体加上华丽的涂装,使“万年清”号看上去非常漂亮,因而这条船给曾国藩的第一眼便留下了十分良好的印象。
“船政能造出如此好船,实属不易。”曾国藩叹道,“惜乎为‘兵商两用’所误。”
“曾公所言极是。”吴大廷听出了曾国藩话里似乎对船政很是同情,急忙说道,“此船虽有不足之处,然在国内,尚无第二艘可与之比肩者,确为新利之船。”
“此船绝非不明事理者所言那般不堪,”曾纪泽完全被“万年清”号给吸引住了,不由得对左宗棠折子里的批评很是不满,只是他作为后辈,不好当着父亲的面指责长辈罢了。
“此船之弊,在于货舱占了太大的面积,挤占轮机舱和炮位空间过大,”林义哲说道,“不过,此船还是有很大的变通改造余地的,若是能善加改造,便可成为一艘真正的战舰。”
“哦?你且说说,当如何改造成战舰?”听了林义哲的话,曾国藩饶有兴致的问道。
“既然是战舰,便不需货舱,可将货舱废去,扩大轮机舱室,将原有商船所用之立式蒸汽机撤去,加装马力更大之卧式蒸汽机,可提高速力,降低吃水。再将甲板降低,拆掉舷墙,将炮位下凹,成地阱炮式,以降低重心,减少被弹面积,保护炮手安全。”林义哲有条不紊的说起了自己对于“万年清”号改造的想法,“‘万年清’之原有火炮皆为旧式二十四磅小炮,cāo纵不易,shè界又过于狭窄,可将原有八门火炮撤去,换成四门大型火炮,沿舰面中线布置,并改为换门架式,增大shè界。这样炮数虽少,却可前后左右四面shè击,既减轻了重量,又增强了火力。”
听到林义哲说的言简意赅,而且条理清楚,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得出的结论,曾国藩面露赞许之意,曾纪泽兄弟和吴大廷等到人则惊佩不已。
“他左季高既然让你的名字上达天听,我不妨再帮你一帮,送个顺水人情给你。”曾国藩看着林义哲,捻须微笑道,“老夫这就拟折,你可将刚才所言,写一个夹片,我给你递上去。”
听到曾国藩言下之意是打算帮着船政说话了,原本担心曾国藩和沈葆桢不睦不肯援手的吴大廷等人无不大喜过望。
送走了曾国藩父子之后,林义哲回到居所,正在琢磨着曾国藩要他弄的这个夹片该怎么写,门突然开了,徐润走了进来。
“先生还未休息?”林义哲看到徐润面sè有些憔悴,可能是岁数大了一路车船劳顿之故,便关心地问道。
“大人不也还没歇着么?”徐润笑了笑,说道,“大人未歇,老朽怎敢休息。”
“先生说笑了。”林义哲笑着请徐润坐下,“先生此来,可是有话要说?”
“大人不觉得,这一次左季高的上奏和朝廷的谕旨,来的很是突然么?”徐润问道。
“是啊,事前全无征兆,真有些措手不及。”林义哲点了点头。
“‘万年清’舰刚到上海,左季高的折子便倒了,他知道的消息,可是够快的啊!”徐润道,“大人没想过这当中的缘由么?”
“先生是说,有人给左季高通风报信了……”林义哲猛然一惊,想起了周开锡在病榻前和自己说的话,一下子便想到了胡雪岩身上,“难道……”
“八成便是此人作怪。”徐润点了点头,“不然,左季高何以知道得如此详细?”
“其实他这是在害左季高。”林义哲冷笑了一声,说道,“本来‘万年清’船成,我还担心他左季高把功劳全写在自己头上,没想到他竟然会藉此对船政发难,真是蠢不可及,害人害已。”
“是啊,所以,此事对我船政来说,是坏事,也未尝不是好事。”徐润说道,“左季高现在便掣肘若此,此后必成船政大敌,船政rì后发展,未免阻碍重重,这是坏的一面;好的一面,便是船政从此可与他左季高再无关系,不受其遥控,走上正轨。”
“先生所言极是。”林义哲听了徐润的分析,不由得连连点头,“依先生看,现在当如何处置?”
“大人可是在琢磨这夹片当如何写?”徐润没有回答,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
“是啊!曾公要我写夹片,他帮为代奏,我现下还未想好。”林义哲脸上微微一红,他当然没法告诉徐润他从来没写过这样的东西,只好用了委婉的说法。
“老朽已经写好了一份,大人请看。”徐润从袖中取出了一份纸稿,递给了林义哲,“大人若是觉得哪里有不足之处,老朽再去改过。”
林义哲大喜过望,赶忙接过打开看了起来。
“先生的文采,我是万万比不上的。此次船政得脱大难,当全拜此片。”林义哲看完了徐润帮他写的夹片,赞叹不已,“此片一字不用更易,就这么上去好了。”
“大人过誉了,此是老朽份内之事,大人千万不要见外。”徐润笑道,“老朽既入大人幕下,自当为大人分忧,大人实心任事,没有那么多闲功夫在文牍之上,老朽代劳,理所宜然。”
“那以后我可就不和先生客气了。”林义哲虽然在前世便古文功底不错,但他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来到了清朝,面对各种文牍信札,还是不免生涩。他之前一直在为这些之乎者也骈五骈六的东西烦恼不已,现在终于不用发愁了。
他现在才深深的体会到,有个好师爷,是多么的重要。
有清一代,可以说是师爷的全盛时代,也是师爷活动的主要时代。清代地方主管官吏,上自总督、巡抚,下至知州、知县,一般都要聘请若干位师爷帮助自己处理政务。以州县而论,清代全国共有1500多个州县,绝大多数州县都聘有师爷。每一州县的师爷多则十数人,少则二三人,合计全国州县师爷不下万人。如果再加上总督、巡抚、布政司、按察司、知府等衙门中的师爷,数量就更可观了。因此,当时社会上流行着一句谚语:无幕不成衙。作幕就是当师爷,清代师爷极为活跃,在清代官场和社会中的作用极为重要。他们是幕主的亲信、智囊、私人助理,幕主将他们倚为左右手,委以重任,不可或离。他们本身虽然不是官,但是所办的都是重要的官府公事。他们手中掌握了相当一部分官府的实际权力,虽说是佐官以治,实际却在很大程度上是代官出治。
林义哲此时还想不到,自己的这位师爷,将来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助力,这次的代写夹片,只是刚刚的开始。
林义哲和徐润商谈起接下来该如何应付的事宜,而差不多与此同时,曾国藩也在自己的书房,沉思了一会儿,提笔写起了奏折来。
杭州城内,正自和妻妾兴云布雨的胡雪岩,突然莫名的打了两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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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天津受阅
běi jīng,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
此时,时年三十四岁的慈禧太后正看着曾国藩的回奏。而在她的身边,十三岁的同治皇帝正在那里苦思冥想的做着诗文。两位帝师则小心的陪侍在了一旁。
“……臣接旨当rì,即乘‘恬吉’轮火速赴上海耶松船厂查验,时船政第一号轮船已上坞维护,船体已然修葺一新,不rì便可下洋。臣讶其速,遂会同船政提调吴大廷、帮办委员林义哲就坞当面查验,知该蒸汽轮船受创轻微,以船政无大船坞可容,为保万全,乃来沪修理,并就北上受阅。……查该兵轮船体坚固,机器锅炉皆整齐簇新,各处细件,未有缺损。维修事毕,重又下洋试航,航速快疾,敏捷灵动,华夷观者如堵,诧为未有之奇。臣又亲乘之展航外洋,往返于宁沪之间,均未见丝毫阻涩之意,非左宗棠所言之一经风浪,百业病生。……据船政帮办委员林义哲所言,该船确有未能尽善之处,然非船政员匠不用命之故,实是船政初创时,左宗棠坚使造兵商两用之船所致。左宗棠不通西洋船学炮说,妄定船政大计,不容他人置评。其自以为兵商两用之船可节费增效,实则兵商两误,以之为兵船,则战力低下,以之为商船,则运货无多。……追本溯源,皆左宗棠妄言擅专之过……”
慈禧太后将折子反复的看了几遍,点了点头,将折子放在了一边。接着取过折子内的夹片,看了起来。
“……左宗棠视船政为其私脔,罔顾实情,一意孤行,威扬跋扈,船政诸员为其积威所迫,皆不敢有异言。臣家世受国恩,臣祖林文忠公之教犹在耳畔,臣不忍国帑虚掷,又无力与左宗棠相抗,乃yīn求rì后改造之法,以求补牢于亡羊……”
“……如今之计,当除左宗棠‘兵商两用’之谬,变该蒸汽轮船为真正能战之兵舰,臣与洋员技师反复推敲,定改造之法,一为除货舱,换轮机,即全去无用之货舱,增大轮机舱,将原有商船所用之立式轮机换为兵舰所用之卧式轮机,此法可加大动力,降低重心,减少吃水。二为降低甲板,变更炮位,将原有十尊小炮撤除,改可旋转式大炮四尊,沿舰面中线布置,两侧各扩开炮门,使之可前后左右shè击,如此炮数虽减,而火力则更强,而船重亦减,吃水又减。因减吃水一项尤为至重,盖我国沿海各港大都未经机器疏浚,吃水稍深,便不易通行。如此便可畅行无阻……”
慈禧太后饶有兴致的看完了这道夹片,这才注意到了上面的作者,竟然是一个叫“林义哲”的陌生名字。
慈禧太后想起来了左宗棠的折子里好象提到了这个名字,她又取过了曾国藩的奏折看了一眼,在上面也发现了这个名字,她注意到了他的职衔是“船政帮办委员”。
慈禧太后随即将沈葆桢上奏为船政辩解的折子也翻了出来,看到了上面写有“臣内侄船政帮办林文忠公之孙林义哲曾提该船缺陷,言名为‘兵商两用’,实为‘兵商两误’,然兵商两用乃左宗棠所定,臣不敢有所改动,遂未纳其言”的字样。
慈禧太后又看了一眼夹片,她的目光落在了“臣家世受国恩,臣祖林文忠公之教犹在耳畔”的字样,刹那间明白了,写这个夹片的人,竟然是林则徐的孙子!
慈禧太后掐指大概算了一下林义哲的年龄,发现他应该是和自己的儿子爱新觉罗·载淳——也就是同治皇帝的年龄仿佛,她又把夹片从头到尾的细看了一遍,发现他写的浅显明白又不失文采,自己甚至能通过他的描写很容易的想象出蒸汽轮船改造后的样子。
慈禧太后看了看正在苦想诗文的同治皇帝,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慈禧太后提起朱笔,在曾国藩的折子上写下了批复:“该员似有真才实学,饬其认真监督,改造蒸汽轮船为可战之舰,一切人工原料,该员皆可调配。务求改造成功,否则唯该员是问。钦此。”
写完了这道批复,慈禧太后看到同治皇帝竟然在那里憋了这么半天却没写一个字,不由得怒气升腾,她猛地站起身来,同治皇帝觉察出了她的动作,急忙又摇头晃脑装模做样的在那里吟哦起来。
慈禧太后脸sè铁青的上前取过同治皇帝刚做的诗文看了一眼,便狠狠的将它们摔在了地上。
这些诗文,一句句都是前言不搭后语,根本读不成句。
慈禧太后想起了刚才和儿子年龄相差仿佛的林则徐之孙林义哲写的那道极具文采又易读的夹片,不由得心中一阵气苦。
事实上,慈禧的文化水平并不高,连她都看不下去的诗句,水平真是可想而知。
“皇帝!我等对你寄予厚望,为你延请名师,而皇帝却拿这些来回报我么?”
看到母亲发怒,同治皇帝赶忙起身,惶恐地跪了下来。在他的身边,两名帝师也跟着跪下了。
“额娘息怒!儿子无能,让额娘伤心了!”
“皇帝!你如此不成器!将来我如何放心把大清江山交予你手?!”慈禧太后厉声道。
慈禧太后的吼声响彻在阁子里,把帝师之一的翁同龢给吓了一大跳。
好容易结束了这如同上刑一般的给皇帝授课的苦差事,翁同龢回到了家里,在rì记里记下了这样的文字:
“……今rì课题‘重农贵粟’,诗题‘东风已绿瀛洲草’,得洲字。文思极涩,初稿几无一字可留,且虚字亦不顺,复逐字拆开讲过,仍凑泊而成数段,未毕退。午正再入,坐四刻而不成一字。遂作诗,诗亦不佳。太后怒极,斥之,余等皆惶惑无地,如此光景,奈何奈何!”(话外音:如此废柴的皇帝,也难怪慈禧迟迟不能归政……)
陕甘总督行辕内,此时左宗棠正在桌前批阅着公文,这时,一名亲随手捧装公文的木匣走了进来。
“大人,廷寄到了。”
“放这吧。”
亲随将廷寄放在桌上之后,便躬身行礼退出,左宗棠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取过廷寄打开,看了起来。
而当他看到朝廷给自己的谕旨时,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军机大臣字寄,同治八年九月十六rì奉上谕:左宗棠前奏船政任意玩延,船政大臣有意讳饰事,览奏均悉。著两江总督曾国藩就近查明具奏,曾国藩回奏船政所造蒸汽轮船确系新式坚利之船,未尽善之处,系左宗棠‘兵商两用’之误,非船政造船不坚,有意讳饰。现该船已在沪检修完毕,著其不rì北来,俟三口通商大臣直隶总督崇厚检阅事毕,再回闽厂改造。特令船政帮办林义哲监督改造事宜。将此由六百里各谕令知之。”
看完了这道谕旨,左宗棠一时间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从头凉到了脚底。
左宗棠放下了谕旨,他此刻感到气闷难当,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想不到却成就了这竖子小儿之名!”左宗棠狠狠一拳擂在了桌子上,恨恨大骂起来,“曾国藩老儿!你这忘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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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9年10月25rì,商船云集的天津大沽口驶进了一艘特殊的轮船,引起在此停泊的各国船只的注目,天蓝sè的船身,飘扬着红底金龙三角牙旗,犹如一匹横空出世的天马,中国自己的蒸汽军舰“万年清”号便在这一片惊叹声中缓缓进入海口,驻泊在紫竹林津海关前。
三口通商大臣直隶总督崇厚奉旨登舰,对“第一号轮船”进行检验。吴大廷率林义哲吴世忠等人迎接,崇厚先是对于军舰的命名加以认可,正式谕令“第一号轮船”使用“万年清”的舰名。并告诉吴大廷等人,船政大臣沈葆桢奏折附件呈送的军舰图纸,已经引起了同治皇帝和慈禧太后的兴趣,“留中备览”。
看到是崇厚前来验收“万年清”号,林义哲放下心来。他知道,左宗棠这一次对船政和自己的攻击,已经被完全的瓦解了。
崇厚字地山,是满洲镶黄旗人,与那些依靠血缘、家世迈入官场的八旗子弟不同,崇厚经历十年寒窗考中举人,而且思想开放,是晚清官场上著名的洋务人物,著名的天津机器局便是他在天津创办,朝廷选择这样一位开明人物验收“万年清”号,无疑是船政可以期待的最好境遇了。
让林义哲没想到的是,崇厚这一次上船,只是宣旨,完毕后和吴大廷等人寒暄一番之后便走了。
11月5rì,崇厚带同天津镇总兵陈济清以及直隶的洋务人员和外国工程技术人员一并登上“万年清”号,准备乘坐出海试航。由于连rì西北风大作,天津内河水浅,吃水较深的“万年清”舰行驶极为艰难,可以说“节节阻滞”,直到11月7rì大cháo,“万年清”号才乘cháo而行,于傍晚时分抵达大沽,第二天清晨驶出大沽口。虽然在天津内河的这段航程异常艰难,但是进入大海之后的“万年清”号却如鱼得水,令崇厚欣喜不已。崇厚随后奏报:“该船在大海之中冲风破浪,船身牢固,轮机坚稳,舵工、炮手在事人等驾驶、演放均极cāo纵合宜,动作娴熟”,“今闽省沈葆桢悉心讲求一切轮机器具,教习驾驶,实能集外国之所长,得其窍妙,从此jīng益求jīng,续造大小各号轮船,自必更臻妥善,以之靖宇宙而宏远模,洵属无疆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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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左宗棠的釜底抽薪
崇厚显然对这艘中国自造的轮船动了感情,一面自赠了小刀、丝绸等物品奖励贝锦泉等管带官员,一面要求他们返航时将海上所见所闻记录成书,刊印发放给南北洋各处,以资学习。
得到朝廷大加赞赏和肯定的“万年清”号于1869年11月12rì离开天津返航,1869年12月8rì抵达马尾,这次完全由中国官兵驾驶的北上活动圆满结束。
“万年清”号归航的这一天,沈葆桢早早的便来到了码头。
此时马江江畔万头攒动,人cháo起伏。到处都是前来争睹“中华第一舰”的风采的人们。
沈葆桢举起了望远镜,望远镜里,云海相间的地方慢慢抖动起来,随着一缕青烟袅袅上升中,一束夕阳映亮了桅顶的长旒旗,如小龙般飘动,在腾腾的水气中从地平线下冉冉升起——那就是“万年清”啊。
此时的“万年清”号,一身靓丽的天蓝sè法式涂装,舰首的金sè龙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海风的吹拂下,后桅的红底金龙牙旗猎猎飘动。
沈葆桢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泪湿衣襟。船政员工远远的望见“万年清”号,都跟着欢呼起来。很快,马江岸边欢声雷动,响彻天宇。
“万年清”号缓缓靠岸,古铜sè肌肤的壮健水手头缠发辫,裸着双臂,熟练地进行着各项cāo作。林义哲看着这些中国海军的第一代水兵,回想着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以来的rìrì夜夜,心cháo起伏不定。
今天“万年清”号的胜利归航,意味着中华民族在背对海洋那么久之后,终于能够转身,向蓝sè的大海迈出了无比坚实的一步!
“万年清”号靠岸放下了栈桥,吴大廷林义哲等人下了船,来到岸上,和沈葆桢等人相见,谈及这几rì所经历的艰险和风波,吴大廷等人都嘘唏不已。
沈葆桢看到林义哲变得黑瘦了些,但人却显得比以前更为壮实,去了几分书卷气,显得更坚毅沉稳,不由得心怀大慰。
而林义哲看到面sè显得十分憔悴的沈葆桢,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他有很多话想和沈葆桢说,但不知怎么,喉头却哽住了。
沈葆桢象是知道他的心意,微笑颔首。林义哲注意到沈葆桢的眼中带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和焦虑,心下不免惴惴。
难道在“万年清”号回航期间,朝中又生出了什么风波不成?
一行人回到船政衙署,趁着不忙,沈葆桢便将林义哲叫到了身边。
“鲲宇,你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沈葆桢默默地走着,林义哲跟在他的身旁,二人来到了回廊之中,沈葆桢回身,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书信,交给了他。
“你看看吧!”沈葆桢叹了口气,“今天一早刚送过来的。”
林义哲接过书信,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看了看信封。一看是左宗棠写来的,他便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沈葆桢会显得如此忧心忡忡了。
很封信,很可能意味着左宗棠对船政的第二轮打压的开始!
林义哲打开信封,取出信纸,仔细看了起来。
“……自汝执掌船政以来,初尚能尊吾之意,不意而今竟听信宵小之言,罢斥贤能,又改弦易辙,弃兵商两用之船不造,而专务兵舰,须知而今海疆平靖,要兵舰何用?……想当rì吾三顾于汝,畅言无忌,而今却攻讦如仇,曷可胜痛!……船政既非昔rì之船政,汝亦非当年幼丹其人,割肉饲虎之举,吾不能为也。汝既弃兵商两用船不造,专造兵船,想是已有养船之法。而今西征需饷甚急,闽关之税银,吾已奏报朝廷,改济西征之军。汝好自为之!……”
“釜底抽薪,好毒辣的手段!”林义哲看完了信,心中一时间满是怒火。
这一次左宗棠对船政的攻击没有奏效,林义哲知道他肯定还会兴风作浪,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左宗棠的报复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而且这一次左宗棠的手段,可以说比上一次的攻击要yīn毒得多!
船政创立之初,建厂的经费便是从闽海关的四成洋税下划拨四十万两白银,另从六成洋税下每月划拨五万两白银作为运行费用。而左宗棠这一次竟然以西征需饷的名义,停了船政的运行费用,等于是掐住了船政的喉咙!
“以后咱们的rì子,怕是要难过了。”沈葆桢叹息道,“想不到他左季高做事竟然如此决绝,我真是看错了他……”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姑父可知,船政不可能永远仰其鼻息,任由其摆布,今rì之决裂,是必然之事,只是早晚而已。”林义哲说道,“早一rì挣脱其羁縻,未尝不是好事。”
“话虽如此,可是而今饷源已断,又无养船之费,眼下这一关,便不好过啊!”沈葆桢面有忧sè的说道。
“姑父可知,就是按照左季高所想,专造兵商两用之船,经费也是无从措置的。”林义哲说道,“当初左季高的设想,船政造出之舰船不需专项维持经费,船舶之维护、舰员之薪饷都要依靠去装载商货来赚钱维持。他这一创想看似合理,实际是无从cāo作的,船政不可能专门组织人手去招商揽活,而用这么一艘非驴非马之船去参与商运竞争,与那些已成规模之外国船运公司相比,又显得势单力薄。即便能获利,而要以此维持一艘兵船之费,也是杯水车薪。何况船政之经费开支早在左季高在任时就已限定,哪怕没有此事,养船之费,也需另行筹措。”
“你说的有道理。”沈葆桢点了点头,“此事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姑父勿忧,办法总会有的。”林义哲说出了自己今后的想法,“眼下第二号第三号轮船已经在建,兵舰暂有规模,接下来莫不如造几艘专用之运输舰,仿西洋之制,成立专司商货运输之船运公司,竞争商运,得利接济船政,也是一法。”
“办法虽然不错,但眼下养船经费尚无着落,建造运输之舰,谈何容易啊!”沈葆桢叹道,“我何尝不知左季高气量偏狭,容不得人,当年他三顾于我,我未立刻应允,即为此也。此前不愿触犯与他,也是防着今rì之事,谁知,这一天还是来了……”
“此次与左氏绝裂,对船政来说,虽然近期影响很大,但长远看来,可不受其指划束缚,走上正途。”林义哲看到沈葆桢眉宇之间郁郁之sè甚重,知道他还在为和左宗棠绝裂而难受,便安慰他道,“侄儿现已被朝廷委任专督改造‘万年清’舰。说明中枢还是看好船政的,虽有一时之挫折,总会过去的。”
“嗯。你说的是。”沈葆桢看着林义哲,面露期许之sè,“我也从邸报当中得知,告诉你姑妈,她也是这么说的。此次改造工程,事关重大,你好好干,将来船政,还得靠你们这些少年人起来撑着。”
沈葆桢看着林义哲,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心怀略畅,他暂时放开了左宗棠的釜底抽薪带来的不快,问起林义哲关于曾国藩的事情来。
对于曾国藩此次帮着船政渡过危难,沈葆桢的心里是十分感激的。林义哲全家去江宁探望曾国藩夫妇的事,沈葆桢也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林义哲的能量,竟然会如此之大。
“听说你是让曾涤帅帮你带了夹片?你是如何说动曾公的?”
“‘万年清’船改造之法,以及兵商两用之弊,我都一并说与曾公知道,曾公听我说的有理,便要我写了夹片,由他代奏朝廷。”林义哲答道,“皇太后皇上圣明,看了曾公回奏和夹片后,这才驳了那左宗棠的折子,同意‘万年清’北上受阅。”
“这改造之法,你又是如何弄出来的?”
“‘万年清’改造之法,侄儿想了很久,才有了些结果,为了谨慎,又和达士博先生专门商讨过,一些细节,都是达士博先生帮助订正的,是切实可行之法。”
“如此甚好。”沈葆桢点头道,“此次‘万年清’之改造工程,朝廷专委与你,可以说是破格任用,又许你自主调配人工原料,可见信重,你千万要仔细谨慎,不可有半点差池,一切用料人工,都要落到实处,做到有据可查,将来就是有人害你,此处也扳你不倒。”
“侄儿明白。”
“‘万年清’改造成功,我或可上奏朝廷,再开饷源。”沈葆桢苦笑道,“现在船政的希望,可是全在你身上啊。”
“侄儿定当不负朝廷厚望,姑父期许。”
此时正值午后接近傍晚时分,窗外斜阳当空,透过厚厚的云层,撒下万道霞光,将这一老一少二人笼罩在一片金辉之中,沈葆桢和林义哲不觉起身,来到了窗边,向远处的船政厂区望去。
青山之畔,碧水之滨,泊于江滨码头的“万年清”号的舰影在阳光之下,显得格外雄伟和壮美。
金sè的夕阳从铅灰sè的浓云缝隙里斜照下万道光芒,镶上金边的铅云瞬间有了南天门的幻觉。云缝里那一抹碧蓝,仿佛林义哲带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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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经费难题
远在千里之外,从廷寄得知朝廷已经准了自己折子的左宗棠,想象着沈葆桢得到消息后的表情,心情总算畅快起来……
这一天,当林义哲早早来到船政衙署时,发现沈葆桢和吴仲翔、夏献纶、吴大廷等人都在,象是在商议着什么。
“鲲宇来了。”看到林义哲进来,沈葆桢点了点头,“你先看看这些吧。”他说着,将一卷公文递给了他。
林义哲上前双手接过,他注意到沈葆桢双眉紧锁,似有满腹心事,心下不由得一阵不安。
林义哲打开公文看了起来,最上面的是一份廷寄,下面是闽海关的公函,两份文件所说的内容大体上是一个意思,就是前些天左宗棠给沈葆桢的信中提到的对船政的“釜底抽薪”,落实到了纸面上了。
闽海关的那份公函称,根据朝廷谕旨,因为“西征军需浩繁”,从下个月起将不再全额解付船政的运营费用税银五万两,而是按二万两解付,三万两转为左宗棠的西征军饷。
“他西征军需再要钱,也要不到咱们船政头上!一个月三万两银子,对西征来说,杯水车薪,可对我船政而言,却无异于釜底抽薪!”夏献纶有些愤懑地说道,“这船政可是也有他左季高的心血在里面,他怎么能如此打压船政?就为了船政不造兵商两用之船?”
“上次他左季高参劾船政的折子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是为了咱们没听他左季高的话。”吴仲翔叹道,“他左季高气量偏狭,又跋扈惯了,哪怕是对他有大恩之人如曾公,稍有不顺其意者,便视为寇仇。对曾公尚且如此,何况我等?”
“好了,维允,现在不是说这些气话的时候。”沈葆桢对吴仲翔摆了摆手,说道,“咱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筹措款项,渡过难关。”
“大人前rì不是为了这养船之费,找过英大人卞大人商量过么?”吴大廷象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怎么样?有没有结果?”
听了吴大廷的问话,沈葆桢只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英大人和卞大人怎么说?”吴仲翔注意到沈葆桢似有难言之隐,不由得追问道。
“我和他们商议了许久,这养船之费,只能着落在闽省岁入之上。”
沈葆桢喘了一口粗气,沉默良久,才说道。
“闽省岁入有限,可结余之项亦不多,怕是也帮不了咱们太多。”吴大廷欣然说道,“不过有总是比没有强,只是不知道所出在哪一项上。”
听到吴大廷的话,大家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沈葆桢身上,但沈葆桢却低下了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再不言语。
夏献纶和吴仲翔有些惊讶的对望了一眼,过了许久,仍不见沈葆桢说话,吴仲翔忍不住道:“大人,倒底是出在哪一项上啊?”
沈葆桢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sè,他的嘴唇动了动,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了三个字:“洋药税。”
听到沈葆桢的回答,几位船政官员都是一惊。
林义哲看到沈葆桢那痛心疾首的样子,顿时明白了过来,在心里也禁不住暗自叹息起来。
洋药税,便是鸦片税!
众所周知,清朝与英国的两次战争,都是因鸦片而起。中国近代屈辱惨痛的历史,也是从鸦片开始的。
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由于鸦片贸易和罂粟种植合法化了,来自鸦片的税收也相应出现并增加了,事实上,清朝zhèng fǔ对于鸦片的依赖xìng如同那些上了瘾的瘾君子一样,越来越大。在鸦片贸易合法化以后,国内便有人提倡以土抵洋,在中国各地广泛种植罂粟,与英国实行“鸦片战”。因而使“土药”的种植面积急剧扩大,到现在为止,“土药”总产量已经超过进口的“洋药”数量,这样当然也导致了中国国内吸食鸦片者的人数剧烈增长。
尽管如此,鸦片给清朝zhèng fǔ带来的好处也是一目了然的。进口的“洋药”,每年的税厘收入大约有600万两银子,国产的“土药”的种种税捐,大概在2000余万两之上。这样巨大的收益,使任何一个zhèng fǔ,都难以痛下决心割弃它。就在今年,左宗棠便提出鸦片加税,他的意思是想要通过加税抑制需要而达到禁烟目的,是“寓禁于征”,但在讨论过程中,官府注重的却是筹款,而不是抑制需求。有人上疏朝廷请求禁烟,但各地地方大员却坚决反对,称此类建议万不能行。有人甚至举出了广东的例子,称海关司局每年所收洋药税厘约百万有奇,哪有禁烟之后还收税厘的道理。这项巨款为接济京、协各饷即地方一切需要,从何设法弥缝?结果禁烟的提议便就此不了了之。
由于清朝zhèng fǔ对于鸦片税的依赖越来重。尽管禁绝鸦片的呼声始终不绝,但清朝zhèng fǔ每到财政捉襟见肘时,便会想起这鸦片税来。在实行土膏统捐的时候,一些地方大员还想到了鸦片专卖,就是说,要像食盐一样由国家垄断鸦片,垄断价格,实行专卖,为此清廷还派人到印度等地考察鸦片专卖制度和效果。一向强烈批评英国鸦片贸易的美国人对于鸦片专卖提出了建议,认为实行专卖的目的应在于控制而不是敛财;应该制定三年鸦片渐禁政策,三年后禁绝,等等。一些人计算后认为,仅仅进口的洋药,专卖收益每年就可达3000万两。土药产量十几倍于洋药,专卖利益更是不可限量。法国人就曾经希望包办中国鸦片专卖,代价是2000万两;德国人也曾打过承包鸦片专卖的主意。清朝地方zhèng fǔ对于专卖热情有加,但最终因为民间的强烈反对和列强之间的矛盾而未能实行。但由此也能见到,清朝zhèng fǔ对于鸦片税的依赖可见一斑。
熟知历史的林义哲知道,清朝岁入最重要的是地租、盐税、厘金、海关税、内地关税、鸦片税六种。各省情况大同小异,哪怕是由他来当闽浙总督,如果想要解决船政的经费困难,前五项也基本没有考虑的空间,只有鸦片税还有潜力可挖。因此对于现在的闽浙总督英桂和福建巡抚卞宝第来说,增加土药税成为解决船政财务危机的不二之选。
而对沈葆桢来说,这样的结果,是让他难以接受的。
“当年林文忠公虎门销烟,为的是我大清万民,不再受那鸦片的毒害,哪知今rì竟然沦落到了要抽鸦片之税养船的地步,九泉之下,叫我有何脸面去见林文忠公啊!”沈葆桢喃喃地说着,流下泪来。
“大人万万不可做如此想。”夏献纶摇了摇头,说道,“洋药税开征已非一rì,此事又非大人之过,亦非林文忠公之过,是非功过,千载之后亦难有定论,大人万不可以此自责,以至于误了大事。”
“是啊!大人,不管其是否为船政所用,洋药税都在那里啊!”吴大廷也劝道,“此是权宜之计,等到将来有了固定饷源,再停用也不迟啊!”
“先以洋药税济以缓急,也未尝不可。”吴仲翔看到沈葆桢还是不说话,便也劝说起来,“若是不用的话,闽省再无别税可抽,船政恐怕也就此荒废,我等数年心血,化为乌有,那时恐悔之无及矣。”
听到吴仲翔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沈葆桢沉默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当rì,沈葆桢与闽浙总督英桂、福建巡抚卞宝第经反复协商,决定从福建省的财政收入中筹措船政经费,定从鸦片税中提取三成,作为养船经费。
依靠这笔收入维持,“万年清”以及船政后续建造的几艘军舰,均将留归船政差遣,沈葆桢随后上奏朝廷,建议将这些舰船编练成舰队加以训练,由福建水师提督李成谋兼任船政轮船统领,即船政舰队统领。
但林义哲明白,这鸦片税,对于船政来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将来随着自造舰只的rì益增多,仅靠鸦片税也是无法维持军舰的rì常费用的,还需要另外再想办法。
为解船政养船经费无着的燃眉之急,清朝zhèng fǔ也伸出了援手,下旨谕示各沿海省份rì后拨用船政建造的舰只,“与其借资外洋,徒增耗费,曷若拨用闽厂船只,既可省就地购买之费,兼可节省闽局薪粮之需,且不致以有用之船置之无用之地。”按照清zhèng fǔ的这项独特的制度,各沿海省份将根据自己的需要提出拨船申请,所拨船只主要用于该省的通商口岸公务,执行口岸的防御、通信、运输等任务,实际上这些船只成了各口岸的公务军舰。调拨时各省不用花费一分钱,只要承担这些军舰调拨后的养船经费即可,但是各省拥有的只是这些船只的暂时使用权,一旦海疆有事,船政可以将这些船只全数召回,编入船政舰队统一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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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迎难而进
此刻无论是林义哲还是沈葆桢,都没有预料到,正是这鸦片税,还会带来一场意外的风暴。
尽管因为左宗棠的刻意打压,船政面临着巨大的财务危机,但是船政仍然保持着很高的发展速,各项工程有序展开,没有受到干扰。
“万年清”号军舰的建造已经历了整整一年,在舰体规模初具际。船政厂区内,随着从海外购买的机器运到,转锯车间、钟表车间(生产航海、蒸汽机用仪表、器材)等也已经建成,漂亮的欧式厂房成为当地一景。正当众人都在围绕着“万年清”的建造和船政建厂事务忙碌时,1869年2月8rì,船政大臣沈葆桢带同洋员、官员举行仪式,拜祭妈祖,将一块龙骨捧上了第一号船台之旁的船政第二号船台,昭示又一艘新船开工了。
这一天兴工的这艘轮船属于福建船政五年计划中制定的80马力军舰,按照最初的设想,80马力军舰属于“乘船厂闲工”,见缝插针建造的小型附带产品。当船政从暹罗等地采购的木料源源运到,第一号轮船“万年清”船体即将告成时,80马力军舰的建造便顺理成章提上议事rì程,船政大臣沈葆桢决定趁船材储备丰富,不等第一号轮船完工,就势同步开始兴造,提高造船效率。
和“万年清”号一样,这级80马力军舰也属于全木质蒸汽动力炮舰,设计图纸来自法国,船材、机器基本为进口品,由船政总工程师法国人达士博监造。这艘编号为船政“第二号轮船”的80马力军舰排水量515吨,舰体长51.8米,宽7.48米,舱深4.57米,吃水3.39米,无论是排水量还是外形尺,都比第一号轮船小了不少。也正因为此,与“万年清”等150马力大轮船着重考虑布置货舱的做法不同,80马力轮船体格较小,改造装货潜力不大,因而在设计上显得较为专一,着重考虑了炮舰和侦报舰功能,幸运的成为一级专门的炮舰。为了加强侦报舰的功能,在林义哲的建议下,第二号轮船选用的蒸汽机是一座卧式的复合式蒸汽机,采用卧机便于将蒸汽机的安装位置控制在水线以下,利于战时的安全。单轴单桨推进,设计航速12节。
第二号轮船的舰首线型与“万年清”有明显区别,是几乎笔直伸入水中的形状,第二号轮船装有两根主桅,位于烟囱前后,前桅带横桁,可以挂方帆,后桅只有挂纵帆的斜桁,使用风帆动力航行时,可以转动后桅的纵帆来调整军舰航向。另外第二号轮船在船首还有前伸的斜桅,但是倾斜较小,长也很短。
第二号轮船的武备包括一门威力较大的120毫米口径法制前膛炮(1868年制造)和4门75毫米普鲁士制造的后膛炮(舢舨炮),考虑充分发挥作为主炮的120毫米火炮的火力,这门火炮安装在飞桥前方的露天甲板上,火炮炮架下方有很多圈方向不一的轨道,可以根据需要将火炮沿着轨道推向军舰左右舷使用,以加强某一舷的火力,这种做法称成为换门架式。剩余的4门75毫米副炮则分别安装在烟囱之后的露天甲板两舷。
舰上的飞桥位于军舰中部,横在两端高大的舷墙上,飞桥底部设有木制cāo舵室,飞桥甲板上安装有罗经等航海设备,第二号轮船的备用舵轮推测位于船尾甲板上。
由于船体较小,加之船政的工人和技术人员已经通过“万年清”的建造获得了很多经验积累,第二号轮船的建造速显得非常之快。1869年6月21rì,船政大臣沈葆桢上奏报告6月10rì“万年清”下水事宜时,第二号轮船的骨架已经搭建完毕,船壳板也已经封钉了三分之一,此时距离该舰开工不过刚刚四个月,“第二号轮船自开工以来,匠作等驾轻就熟,工程较速”。同时,沈葆桢上奏,已经为第二号轮船命名“湄云”,并委派游击吴世忠负责管驾。
在吴大廷督率“万年清”北上天津接受朝廷检阅时,“湄云”的船体建造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锅炉、轮机均已就位,经rì意格提议,为了缩短下水以后的舾装时间,很多舾装工程也一并开始。12月6rì,船政举行仪式,祭告妈祖、江神、土神,和当初“万年清”下水的方法一样,“湄云”舰乘当天中午大cháo下水成功。在船去台空的第二号船台旁,如式搭建的第三号船台当天又举行了
新船开工仪式,新造的军舰是与“湄云”同级的第三号轮船。
“湄云”舰下水次rì便在船政江边升火试验轮机,结果令人满意。吴世忠立刻开始着手挑选官兵,驻船训练,监制旗帜、号衣。和“万年清”一样,“湄云”的官兵大部分也来自浙江宁波,全舰编制共计67人。
就在“湄云”舰下水不久,船政上下为新舰而忙碌之际,一场风暴正在悄悄的酝酿。
杭州,元宝胡同,胡雪岩私第。
看看已经rì上三竿了,胡雪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身边的两名美妾被他惊醒了,立刻转过身来,扶住了他,给他轻轻捶打起来。
“老爷这是要起了么?”一名美妾媚笑着问道。
“嗯。”胡雪岩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躺在那里任由她们俩摆布。
“老爷要起了。”一名美妾喊了一声,卧房外的丫环仆役们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两名美妾给胡雪岩穿好了衣服,扶他坐了起来,并给他揉腰捶着背,几名丫环走了进来,给他洗脸洗手,又用毛巾给他擦净,动作轻柔顺畅,一望而知是经过了严格训练的。
这一切做完之后,伺候梳洗的丫环们便退了出去,一名丫环端上了茶盘,将一碗香茶奉上,胡雪岩端过香茶呷了一口,漱了漱口,另一名丫环端着一个jīng致华美的瓷盆快步上前,接在了胡雪岩的口边,胡雪岩闭着眼吐掉。两个丫环退出,一位仆人则捧上了一个jīng美的紫檀木盘,木盘里装的着,是各种不同颜sè的宝石和各式各样的美玉,以及其它各sè珠宝。
胡雪岩这时方才睁开眼来,取过一枚枚硕大晶亮的宝石和一块块美玉,仔细地观赏把玩起来。
这是胡雪岩自己定下的晨起规矩,名曰“养目”。
这一通折腾完毕之后,胡雪岩这才来到了正堂,用过早餐之后,他正打算出门前往阜康钱庄,管家拎着衣摆急匆匆的跑来,将一封信交到了胡雪岩的手中。
胡雪岩看了下信封,信是阜康钱庄福州分号加急发过来的。胡雪岩点了点头,管家告辞退出,胡雪岩打开信封,取出信纸看了起来。
“呵呵,他们的办法还真是多啊!刚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就又琢磨出一条来,居然还打到这鸦片身上了,当真是聪明的紧!”胡雪岩看完了信,冷笑了一声,将信纸紧紧的攥在了手里,在厅堂里来回的踱起步来。
“姓林的小竖子当年如此对我,你沈葆桢一点情面不讲,一门心思的撵着我走,哼哼,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回,你落到我的手里,我也要你尝尝同样的滋味儿!”胡雪岩回想着当年自己被逐出福州时的狼狈情景,一条毒计忽地在心中成形。
“鸦片,哼哼,你当这鸦片税,是那么好用的么?”胡雪岩停下了脚步,心中计议已定。
“来人!笔墨伺候!”
※※※※※※※※※※※※※※※※※※※※※
福州,船政衙署。
在船政监督办公室里,林义哲正和达士博商讨着“万年清”号的改造细节。
“亲爱的林,我又计算了一下,认为将四门重炮布置在中线的方案,还有一些不妥当的地方。”达士博指着桌面上的巨幅蓝sè线图,对林义哲说道。
“请讲。达士博先生。”林义哲看着线图说道。
“您看,按照我们原先的改造方案,这四门重型火炮,是安装在这四个分置的。”达士博用铅笔指着“万年清”号的俯视图说道,“这四门火炮是以换门架式布置在中线位置,按照您的设想,首尾的两门火炮可以进行180角的shè击,当进行一舷齐shè时,四门火炮将同时转到一侧shè击。但这样进行齐shè的话,便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就是船的重心将发生偏移,那样的话,对在战斗中急速航行的战舰来说,会有侧翻的危险。”
“您说的非常正确。”林义哲听了达士博的话,不由得连连点头,由时在心里暗叫了一声“惭愧”。
自己虽然拥有这个时代的人所不具有的历史知识,能够把握住大的cháo流和方向,但是毕竟还不是专业的舰船设计师,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远不如这个时代的专业人员。
第六十二章“为了船政,我死不足惜”
“我设计了另外一种火炮布置方案,”达士博对“万年清”号的改造可以说充满了热情,他伏下身子,用铅笔在线图上描画起来,“将主炮变为两门,前主炮在这里。”他在飞桥的前方位置画了一个圈,“后主炮在这里。”他在烟囱后面二号桅杆和三号桅杆正中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这是两门120毫米主炮的位置,”达士博接着在两舷处接连画了六个圈,“这是75毫米副炮的位置,为了防止主炮和副炮shè击时发生干扰,两门主炮处的甲板将往下低一层,这样做的好处是不但shè击时不会和6门75毫米副炮发生干扰,还可以进一步降低重心,减少船的吃水,便于在内河航行。”
“这真是非常好的设计,就这么决定了。”听了达士博的解说,林义哲对这个火炮布置的方案感到很是满意,便拍板定了下来。
“这样的话,‘万年清’号便成了一艘真正的战舰。”达士博笑着说道,“如果不是那位多事的总督阁下的胡乱指示和要求,本来可以不用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和金钱的。”
听到达士博竟然吐槽起左宗棠来,林义哲在心里不由得暗暗好笑。
在曾国藩上奏指责左宗棠不懂装懂定下船政建造兵商两用船的方针致使“万年清”号战力低下后,气急败坏的左宗棠找不到辩解之词,竟然把责任推到了船政的两位洋监督身上,他上奏为自己辩解称自己是“受了洋人蒙骗”,指责rì意格有意不把最好的船型提供给他,达士博在设计中国轮船时“包藏祸心”,故意将“万年清”号设计得战力低下。rì意格得知消息后百口莫辩,一想要辞职,被沈葆桢好言挽留。而作为“万年清”号的总设计师,学者气甚浓的达士博却坚决不肯被这个黑锅,他亮出了直接证据——一套“万年清”号的全战舰方案的图纸,称这才是他最初设计“万年清”号,但却被左宗棠亲自否决了,左宗棠本人坚持要在战舰上加上货舱,至使“万年清”号比母型大了一倍。rì意格也向沈葆桢证实确有此事,并称现在西北左宗棠军中服务的船政原副监督德克碑也知道此事。沈葆桢据此上奏朝廷。左宗棠又闹了个灰头土脸,朝廷为了防止口水战升级,便压下了此事,还特意指示左宗棠“不必再行上奏”,那意思就是说你不要再闹了。左宗棠这口气没有地方出,一怒之下将德克碑解职踢回了法国。
经历了这场风波,原来和左宗棠关系很好的rì意格也彻底的倒向了沈葆桢这边,而原本就是由林义哲向沈葆桢建议才得以担任船政副监督的达士博自此更是对船政忠心耿耿。从此一门心思的扑在了中国的造船事业之上。船政第二号轮舰建造伊始,林义哲提出了改进意见,达士博全都遵照他的意思一一做了仔细修改,使“湄云”舰的设计xìng能也比历史上有了很大的提高。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不受他的错误干扰了。”林义哲点了点头,他理解此时此刻达士博的心情,“只是他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
“您有贵国的大皇帝陛下和皇太后陛下的支持,是不需要害怕他的。”达士博说道,“您现在是等于在替皇帝陛下监督改造‘万年清’号。我相信,当皇帝陛下和皇太后陛下看到‘万年清’号变成了真正的军舰,还会给您更大的支持。”
“希望会是这样。”林义哲道,“我们还不能想的太远,还是把现在的工作做好!”
两个人正在交谈,外面突然传来了阵阵的喧嚣声。
“怎么回事?”达士博来到了窗前,向外边张望着,“好象是大门的方向。”
由于从这里望不到门口,林义哲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转头对达士博平静的说道:“您留在这里,达士博先生,先不要出去,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好的。”达士博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继续着他的工作,林义哲则快步的走出了办公室,冲进了回廊。
此时船政衙署的门口,黑压压的聚集了一大群的乡民百姓。十几名头戴缨帽身穿号衣的卫兵神情紧张地横着手中的步枪,排成一线满头大汗的阻挡着想要冲进衙署的民众。
“沈葆桢!你出来!给乡亲们一个说法!”
“沈葆桢!你这么干,如何对得起林文忠公的在天之灵?”
“我们不要卖大烟的钱!”
“大烟害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吗?”
“谁拿了卖大烟的钱,不得好死!”
“沈葆桢!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狗官出来!”
“狗官出来!”
沈葆桢坐在屋内,听着门口传来的阵阵叫骂声,泪水缓缓的流了下来。
“乡亲们!乡亲们!静一静!”吴仲翔等几名船政官员跑了出来,看到愤激的人群,吴仲翔的心不由得一沉,说话的声音也禁不住有些颤抖。
“乡亲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这都要到年关了,总不能不给大伙儿发饷?……”
吴仲翔才说了一句,便被下面的吼叫声淹没了。
“我们不要大烟钱!”
“谁拿大烟钱,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沈葆桢!滚出来!”
“狗官!滚出来!”
伴随着阵阵的吼声,不知是谁先扔起了石头,接着土块砖瓦等东西纷纷向吴仲翔等船政官员抛来,吴仲翔等人急忙躲闪着向院内退去,乡民们趁势向大门冲击,卫兵们的拦阻线瞬间崩溃了,乡民们一下子冲进了船政衙署大门。
当乡民们冲进院内时,赫然发现,沈葆桢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里。
看到沈葆桢出现,前面的人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后面的人收势不住,和前在的人撞到了一起,一时间有多人摔倒在地,院子里乱成了一团。
趁着院子里混乱的功夫,卫兵们急急忙忙的冲进院子,挡在了沈葆桢的身前。
沈葆桢默默的分开卫兵,走到了人群面前。
可能是慑于这位船政大臣平rì的威严,当沈葆桢来到他们面前时,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沈葆桢的目光缓缓的从人群移过,他看到这些乡民当中,有好多是船政雇佣来的工匠,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痛。
面对着人群,沈葆桢缓缓的跪了下来。
“父老乡亲们……我沈葆桢无能,船政没有了饷源,竟然打起了鸦片税的主意……我沈葆桢愧对林文忠公!可是……为了船政!这老脸,我不要也罢!”
沈葆桢看着众人,嘶声道:“为船政,我沈葆桢死不足惜!只求乡亲们莫要毁了船政!”
“杀了这狗官!”不知是谁喊了起来,人群受到了鼓动,猛地又开始向前冲来,眼看前面的数人就要扑到沈葆桢面前。
“砰!砰!砰!”
三声清脆的枪响传来,让本来已经陷入颠狂状态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举着枪口还在冒烟的左轮手枪的林义哲箭步上前,挺身挡在了沈葆桢的面前。
看着这个圆瞪双眼如同疯虎一般的年轻人,冲在前面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手里拿着的砖瓦土块也不自觉的脱落,掉在了地上。
“尔等这是要造反吗?”林义哲大吼道,举着左轮手枪指向人群,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前面的人明显害怕了,瑟缩着想要向后退去,但后面层层叠叠的都是人,无路可退,有的人吓得甚至抱起了脑袋,蹲了下来。
“狗官开枪打人了!和狗官拼了……”有人在人群里喊道,但没等他把话说完,便被林义哲的一声怒吼打断了。
“来人!把那个浓眉大眼盘辫子的给我拖出来!”
林义哲的暴喝,如同平地里响了一声炸雷,吴仲翔等人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脚下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那个人没想到林义哲竟然会认出他来,看到林义哲用枪指着自己,他吓了一跳,赶紧躲在了别人的身后,被他拉做挡箭牌的人当然不干了,立刻将他推开,他又躲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后,那个人立刻转身将他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就是你!往哪躲?”林义哲将枪口对准了那个躲在人群中的煽动者,他刚才已经观察他好久了。
卫兵们受了林义哲的喝斥,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将那个盘辫大汉从人群当中揪了出来,拖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谁叫你来煽风点火的?”林义哲用枪指着他的头,大声喝问道。
“什么煽风点火?……我……你们拿贩鸦片的钱给我们,还不让人说吗……”
“还敢胡说!”林义哲一脚将他踹倒,“从实招来!胡光墉给了你多少银子叫你来这闹事的?”
“什么胡光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被两个卫兵揪住的大汉此时嘴还硬得很!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么?”
“我身正不怕影儿斜,有何不敢!”大汉似乎毫无畏惧的抬头迎上了林义哲的目光,突然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没了先前的那副桀骜。
“我再问你一遍,胡光墉花了多少银子雇你来此闹事的?”
“胡老爷给了我一百两,叫我来此专借洋药税说动本地父老冲击船政衙署,谁让沈葆桢当年把胡老爷赶出船政的?……”
此话一出,人群当中立时一片哗然。
第六十三章 揭破奸谋
听沈葆桢如是说,人们虽然依然心有不甘,可是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由头,现场出现了短暂的、但是却像死一般的寂静。.. 访问下载TXT小说
“沈大人如此说是想要挟大伙吗?”人群中又想起来那个“熟悉”的声音,“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大人做出如此不合大义之事,岂是几句空话就能解释得圆的?我等不服!不服!”
“我等不服!我等不服!”人群受到了鼓动,原本已经跪倒的几人也站起身来大呼不服,人群又开始向前冲来,卫兵竭力阻拦,但是激动的人们依旧离沈葆桢越来越近,而此时的沈葆桢木然跪在原地一言不发,他身旁的夏献纶、吴大廷等船政官员个个束手无策,心急如焚。眼看前面的数人就要扑到沈葆桢面前。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响传来,让本来已经陷入颠狂状态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举着枪口还在冒烟的左轮手枪的林义哲箭步上前,挺身挡在了沈葆桢的面前。
看着这个圆瞪双眼如同疯虎一般的年轻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跪在地上的沈葆桢也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的这位内侄。
“尔等这是要造反吗?”林义哲大吼道,举着左轮手枪指向人群,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前面的人明显害怕了,瑟缩着想要向后退去,但后面层层叠叠的都是人,无路可退,有的人吓得甚至抱起了脑袋,蹲了下来。
林文忠公亲孙子的威势,和林家在福州的巨大声望,在这关键的时刻体现了出来。
“来人!把那个浓眉大眼盘辫子的给我拖出来!”
林义哲的暴喝,如同平地里响了一声炸雷,吴仲翔等人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脚下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那个人没想到林义哲竟然会认出他来,看到林义哲用枪指着自己,他吓了一跳,赶紧躲在了别人的身后,被他拉做挡箭牌的人当然不干了,立刻将他推开,他又躲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后,那个人立刻转身将他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就是你!往哪躲?”林义哲将枪口对准了那个躲在人群中的煽动者,他刚才已经观察他好久了。
卫兵们受了林义哲的喝斥,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将那个盘辫大汉从人群当中揪了出来,拖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谁叫你来煽风点火的?”林义哲用枪指着他的头,大声喝问道。
“什么煽风点火?……我……你们拿贩鸦片的钱给我们,还不让人说吗……”
“还敢胡说!”林义哲一脚将他踹倒,“从实招来!胡光墉给了你多少银子叫你来这闹事的?”
“什么胡光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被两个卫兵揪住的大汉此时嘴还硬得很!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么?”林义哲眼看来硬的不行,使出了他后世带来的绝招——催眠。
“我身正不怕影儿斜,有何不敢!”大汉似乎毫无畏惧的抬头迎上了林义哲的目光,忽然一阵眩晕,但觉林义哲的目光之中无比深邃,如同巨壑山谷,自己依然跌落进去永坠地狱,这霎那间在旁人看来象是被定住了一般,没了先前的那副桀骜,被卫兵押着也不再挣扎了。
“我再问你一遍,胡光墉花了多少银子雇你来此闹事的?”
“胡——胡老爷给了我一百两,叫我来此专借洋——洋药税说动本地父老冲击船政衙署,谁让他沈葆桢当年把胡老爷赶——赶出船政的?”
此话一出,人群当中立时一片哗然。
此时人们完全被大汉的这句话的内容惊呆了,并没有注意到林义哲的眼神和刚才有什么不同。
大汉呆呆地看着林义哲,一双牛眼瞪得老大,一边说着话,嘴角一边流下的哈喇子已经滴在了前胸的衣襟上,而他却浑然不觉。
“胡光墉一共买通了多少人做这个事?”林义哲的眼睛眨也不眨,紧盯着大汗,他将左轮手枪顶在了大汉的脑门上,但大汉似乎对枪口的撞击毫无知觉。
“多少我不知道,反正不少,”大汉伸出手,指了指人群当中的几个人,“丁瘸子,二德子,来旺,许二爷,张白发,哥儿几个都出来……”
被他指过的人大惊失sè,一个个待要拔腿飞奔,可是后面的人太多,一时间急切
难逃,夏献纶见状,指着他们,厉声大喝道:“全部给我拿下!”一群卫兵抢步上前,分开众人,三下五除二的将这几个煽风闹事的从人群当中拖了出来,按倒在了地上。
“程二狗你个王蛋!敢出卖老子,你给等着……嗷——”叫许二爷的一个瘦脸男子刚骂了一句,头上便挨了卫兵狠狠一枪托,登时抱着头蹲在地上,再不言语了。
林义哲结束了对那个叫程二狗的大汉的催眠,对乡民们朗声说道:“众位乡亲们可都听见了?是那胡光墉为了报复沈大人,特意花钱雇了这些泼皮无赖前来煽风点火,鼓动生事,乡亲们万万不可受了他们的骗……”
“什么花钱雇了我?你血口喷人!”叫程二狗的大汉如同做了一场梦般醒来,听到林义哲的说话,立刻又大叫起来,随即便被两名卫兵按倒,他一转头,发现几个同伙也被抓了,不由得愣住了。
“你们……怎么回事?是你们卖的我,招出了老子是……”他话音未落,一名同伙便跳起来照着他的脸狠狠踹了一脚,程二狗一时间满脸是血,哇哇大叫起来,那名同伙随即也被卫兵按倒。
“全都押下去严审!”夏献纶厉声命令道,几个煽动闹事分子就被卫兵麻溜得五花大绑,逐一被押出船政衙署。
“林大人,我等非是全受其鼓惑而来,实是为这洋药税而来。”那位头上已然磕出血来的秀才目送着这些人被押走后昂然起身,对林义哲说道。
“这位先生是……”林义哲看到这位年纪约有二十三四岁左右的秀才额前流血不止,已经将身上穿的那件破旧的布袍沾得血迹斑斑,知道他是来诚心劝诫的,不由得由然生敬。
“先生二字,万万不敢当。林大人是本省解元,林文忠公之后,有举人功名,在下只是一介生员,当不起的。在下姓梅名宏,草字远山,林大人称我一声梅秀才即可。”那位秀才上前,向林义哲拱了拱手,“林大人,以洋药税养船,万万不可,还望林大人劝说沈大人,收回成命。”
“梅先生,众位乡亲,你们可曾知晓,非是我等有意用鸦片养船政,实在是有人欺人太甚,釜底抽薪,故意打压,断了船政的饷源!”
“哦?!”梅秀长让林义哲的这句话说得气息一窒,不由得停住了问话,专心听起他的下文来。
“此人声称西征军需孔急,但以他的本事,每月能少这几万两的饷钱?西征饷钱自有当地摊派,怎么也摊不到船政头上来!他明知船政经费无着,仍要卡拿!这摆明了是要把船政逼上绝路!要知道船政若是无钱运营,诸位的差事何着?家中妻儿老小的生计何着?”
林义哲看到了不少船政工匠也在人群之中,便朗声对他们说道,“我认得你们几位,当年船政工地遭遇台风暴雨,江岸塌陷,众位曾和我一道下江救人。当时风大浪急,我险些被浪头卷走,若不是你们几位不顾危险拉住了我,恐怕我今rì就不能站在这里揭破jiān谋,和大伙儿说话了。”
“林大人!……你还记得我们——”那几名船政工匠想起那rì狂风暴雨中大伙儿共患难的情景,想不到林义哲还能记得他们,心中感动,忍不住哽咽着跪了下来。
“船政之所以能有今rì之规模,有沈大人之运筹帷幄,也有你们大伙儿的尽心尽力,难道尔等就为了鸦片税之区区恶名,便置船政于万劫不复吗?船政若是就此倒了,对尔等又有何益处?”
人群中的船政工匠听了林义哲的这段话,一时间羞愧不已,纷纷拉着妻儿老小跪了下来:“大人,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被jiān人蛊惑迷了心窍,沈大人处处为我等生计着想,我等却还让沈大人如此为难,我等真是罪该万死!请大人责罚。”说罢,几十号船政工匠和他们的家属不住的向沈葆桢磕头认罪。
“你等起来,今rì之事不怪你们,我知道你们也是为了船政的名声考虑,今后用心做事便是了。”沈葆桢用嘶哑的嗓音轻声回复了他们,显然他今天受了太大的刺激,林义哲心中明白,沈葆桢视名誉如同xìng命一般,不得已抽洋药税来供养船政,他自己都过不了道德的这道坎儿。自己的姑父为船政殚jīng竭虑,还要受到各类小人的中伤和暗害,天理何在!
“谢沈大人不罚之恩——”一众工匠如蒙大赦,泪流满面,搀扶着家人站起身后,依然哭泣不止。
第六十四章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林大人,我等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您说的,我等皆都明白,船政乃国家重务,又是众百姓生计依托之所,万万不可荒废。”那位叫梅宏的秀才说道,“可是,以鸦片税养船政,终究不妥。林大人,你是林文忠公的孙子,这鸦片的危害,您比我们大伙儿更清楚!若是抽洋药税养船,势必会增多这鸦片的贩售!致使更多的人吸食,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林大人,您就说句话!您劝劝沈大人,为了福州和闽省百姓,收回成命!”梅宏说着,再次面向林义哲,双膝跪倒,连连叩首。
林义哲飞步上前,一把扶住了梅秀才,不让他再叩下去,“先生请起!”他用力想把梅秀才扶起来,可梅秀才执意不肯,而是抬起头,满眶含泪的看着林义哲,目光中满是期盼和祈求。
“林大人,沈大人,你们不答应撤抽洋药税,我等今rì便跪死在这里!”梅秀才哽咽着说道,流下泪来。
林义哲看着梅秀才额头又开始汩汩流血,显然刚才的几下重磕又加重了他的伤势,知道他今rì乃是一心为这鸦片税而来,不由得心中感动,眼角也禁不住湿润起来。
“先生请起,我答应你,船政自今rì起,绝不抽洋药税养船。”林义哲的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林大人此言当真?”梅秀才听了林义哲的回答,一时间惊喜交集。
“当真,我以我祖林文忠公先灵起誓,船政从今rì起,和鸦片再无一丝瓜葛。”林义哲朗声道。
听了林义哲的话,沈葆桢惊异地抬起了头,紧盯着林义哲,而他身边的船政官员们则全都大吃一惊。
听了林义哲发出的誓言,梅秀才并没有起身,而是转过身,望向了沈葆桢,目光中满是乞求哀恳之意。
“沈大人,林大人方才已经同意了,您……”梅秀才猛地挣脱了林义哲的手,面向沈葆桢,猛地拜了下来,“沈大人!我求求您!求求您!”
“沈大人!求您了!”周围的人们受了梅秀才的悲情感染,呼拉拉的跪下了一大片,后面的人群受到了前面人群的的感染,也一个个跟着跪了下来,不多时,周围的人们全都呼喊着跪了下来。林义哲有些无奈地看着跪下的人们,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沈葆桢看着周围黑压压跪在那里的乡亲父老,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乡亲们!请起!我答应你们!答应你们……”
“乡亲们听到没有!沈大人答应了!答应了!”梅秀才狂喜之下,忍不住伸出双臂,高喊起来。
听到梅秀才的喊声,人们知道沈葆桢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也跟着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沈葆桢定定地看着欢呼雀跃的乡亲父老们,突然身子一软,便向一旁摔倒,林义哲大惊,一个箭步,闪电般跃到了沈葆桢的身边,刚好在沈葆桢的头将要碰到地面的千钧一发之际,托住了他的身子。
“姑父!——姑父!——”林义哲的嘶声大吼瞬间压过了周围人们发出的喧嚣声。人们一点点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义哲怀中的沈葆桢身上。
“姑父!姑父!”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义哲悲怆的呼喊在回荡。
天空中突然飘过大片的乌云,遮住了rì头,天sè瞬间暗淡下来。不一会儿,黑黑的云层之间,隐隐有雷光闪动。
下雨了。
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下,滴到了人们的身上,脸上,但所有的人都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一个个静固的塑像。
雨水打湿了林义哲的脸,混合着他的泪水,滴落到了沈葆桢的脸上,沈葆桢慢慢的醒了过来。
看到沈葆桢醒来,林义哲开心地想笑,但泪水却不争气的再次涌了出来,再也无法止住。
林义哲用湿湿的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用力将沈葆桢扶了起来,搀着他向衙署内庭走去。
雨水落在地面上,激起淡淡的水雾,映着这一老一少在泥泞中向前行走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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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爷,少nǎinǎi,老爷和夫人现在后院堂屋那里。”门房看到林义哲夫妇前来,满面忧sè的对他们夫妻二人说道。
“老爷和夫人在堂屋?”林义哲和陈婉对望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和不安。
在经历了白天的“聚集**件”之后,林义哲便安排人将沈葆桢送回了家里休息,自己则开始了“善后”工作——将那些受胡雪岩买通
指使前来鼓动乡民船工闹事的人一一审问,录了口供画押,作为准备参劾胡雪岩的证据。在结束了一天的忙碌之后,林义哲便急急忙忙的带着陈婉前往沈葆桢府上探望。
“是啊,老爷回来之后,便带着夫人去了堂屋,不让下人靠近。这会儿已经好久了,还不见出来……”
在沈府生活过多rì的林义哲知道,后院的堂屋是祭祀先祖的地方,他第一次见到他在这个时代的爷爷林则徐的画像,便是在那里。
“走,我们过去看看。”林义哲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等门房领路,便拉着陈婉快步向后院跑去。
一来到后院,林义哲便听到堂屋之内,传来阵阵低低的哭声。
林义哲和陈婉不约而同的放轻了脚步,来到了这座沈葆桢用来祭祀先祖存放祖先牌位的堂屋门口。
林义哲听出了是姑妈林普晴在哭,心下焦急,用手推开了门,便走了进去。
“鲲宇来了……”林普晴看到是林义哲陈婉夫妇,用手帕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说道,“来,鲲宇,婉儿,见过爷爷……”
林义哲看到堂屋正中悬挂着的林则徐画像,拉着陈婉在画像前跪了下来,拜了三拜。
画像中的林则徐身着一袭白sè的长袍,手握书卷,面容慈祥的向下俯视着。林义哲拜毕抬起头,看着这幅林则徐的常服肖像画,心中满是对林则徐的敬意。
作为那个时代的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民族英雄”四字,他是当之无愧的!
“别跪着了,过来……”沈葆桢看着林义哲望着先祖画像那神情凝重的样子,满是忧伤之sè的脸上现出了稍许欣慰的笑意,“今天的事儿,都办完了?……”
“回姑父,办完了。那些人已然招供,已经录了供词,让他们画了押。”林义哲起身来到沈葆桢身边,扶住了他。陈婉则上前扶住了还在不住垂泪的林普晴。
“那个梅秀才,伤的如何了?……”沈葆桢又问道。
“侄儿已经给他找了大夫,又送了些钱银过去,让他安心读书,以备秋闱。”林义哲说道。
“你做的很好……”沈葆桢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林义哲扶着他,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半天,沈葆桢才缓歇过来。
林普晴和陈婉来到了他们身边,林普晴看着沈葆桢那憔悴的样子,又禁不住流下泪来。
“今天的事儿,多亏了你,处置得当,才没有出大乱子,唉……”沈葆桢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不过,你就这么答应了不抽洋药税,要是万一……”
“姑父勿忧,乡民百姓在乎的无非是洋药税的恶名,侄儿答应他们不用这洋药税养船,其实就是换个名头而已。”林义哲说出了自己的办法,“侄儿下午已和吴大人夏大人他们商量过了,船政的费用,以盐税的名义抽取,用洋药税抵帐即可。这样说出去能好听些,也就没人再议论了。”
“你总是有办法……”沈葆桢听到林义哲说出的这个其实是“换汤不换药”的解决办法,不由得微笑起来,“这样也好……”
沈葆桢抬头望着林则徐的画像,喃喃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文忠公之教,怎可或忘……”
突然间,沈葆桢口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林义哲只感觉臂弯一沉,他大惊之下,双手合抱,才没有让沈葆桢摔倒在地上。
“老爷!老爷!”林普晴扑到了沈葆桢身边,抱住了他,一边给他按揉着胸口,一边放声大哭起来。
陈婉用手帕擦着沈葆桢嘴角的血迹,也哭泣起来。
林义哲看着沈葆桢气息奄奄的样子,一时间悲痛之情充塞胸臆,
自从来到了这个时代,孤灵灵的他,潜意识当中,早已把沈葆桢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一般,此时看他如此难受,恨不得以身代之。
过了好一会儿,沈葆桢才悠悠醒转。
“老爷,这船政的差事,咱们不干了还不成么?”林普晴哭道,“他左宗棠如此狠毒,三番五次的欺压于你,你怎么承受得住啊!”
“不……只要我一息尚存,就要撑下去……如此……九泉之下,方可不愧对林公……”沈葆桢的声音虽然异常微弱,但却透着无比的坚定。
林义哲看着沈葆桢胡须间的点点血迹,满腔愤恨和痛楚无法渲泄,想起左宗棠和胡雪岩干的好事,林义哲在心底发出了一声怒吼。
“皇天厚土,先祖英灵在上,我林义哲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第六十五章 重拳出击
从沈府出来,回到了家里,林义哲心中的怒火仍未平息。
沈葆桢吐血的惨状,到现在仍历历在目,让他无法释怀。
林义哲第一次感到如此急切的想要反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让自己慢慢的冷静下来。
林义哲来到了徐润的房间,此时徐润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看到林义哲推门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笔,迎了上来。
“先生在写什么?”林义哲问道。
“大人稍等,一会儿就好。”徐润说着,回到了桌前,再次拿起笔润了润墨,写了起来。不一会儿,徐润书写完毕,便将写好的稿纸拿起,送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这是……奏稿?”林义哲只看了一眼,立刻便明白了过来,“原来先生已经想到了……”
“白天之事,老朽已然知晓,此次乡民冲击衙署,影响甚大,朝廷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不可不未雨绸缪,老朽是以先替大人拟好了折子。”徐润说道。
“先生的文采,真是令人叹服。”林义哲看完了徐润拟完的奏稿,感叹道,“这道折子上去,他胡雪岩就是不死,也要掉一层皮了。顺带着还能打他左宗棠一枪。”
“只是这道折子,以沈大人递上去较为相宜。”徐润说道,“大人现下监造‘万年清’改造工程,可以专折奏事,但与工程不相干的事,是不能在折子里说的,所以此类折子,还是沈大人上奏好些。只是不知沈大人病势如何……”
“姑父的身体虽然不甚壮健,但平rì里少有疾病,这一次完全是因为受了剧烈刺激之故……”林义哲又想起沈葆桢愤激吐血的情景,心头的怒火重又升腾起来。
“沈大人将养些时rì,如果能够提笔,还是尽早上奏为是。”徐润提醒林义哲道,“须知那胡光墉知道这一次又失了手,保不齐又会耍什么手段呢。”
“先生说的是。”林义哲点头道,“待这两rì姑父病情稍转,我便请姑父上奏。”
第二天,林义哲看到沈葆桢身子虽然还有些虚弱,但jīng神已然恢复,便将徐润代为拟好的奏折送到了沈葆桢的床前,请他审阅。
“这位徐老先生果然心思缜密,而且文笔出众,此折一上,皇太后皇上必定不会放过胡光墉。”沈葆桢看过之后,连连点头,“不过左季高必然会保他,这次也还是扳他不倒的。”
想到胡雪岩对自己的yīn毒手段及和左宗棠的反目,沈葆桢仍然郁郁不已。
“就是扳他不倒,这一次也要让他们难受些时rì,船政便可少受些掣肘,渡过难关。”林义哲道。
“不错,此事宜早不宜迟,鲲宇,你这就去取纸笔来,我现在便将此折誊写,即刻上奏。”沈葆桢轻咳了几声,起身说道。
已是入冬时节,清晨,杭州城尚被一层淡淡的晨雾所笼罩,一骑马便远远的飞驰而来,奔入城门一勒马停下,险些将守门的兵卒撞中。
“奔你娘的丧啊!跑的这么急!”一个兵头大怒骂道,“不知道还没到开门的时候吗?”
“这位军爷,行个方便。”来人面不改sè的说着,递上了一个红包,兵头哼了一声接过掂了掂,打量了一下来人,立刻变了一副笑脸。他回头摆了摆手,示意门兵打开城门。几名门兵不敢怠慢,将厚重的城门缓缓推开了一个缝,看到门缝刚好可容一人一马通过,来人便飞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向前急驰而去。
“这是什么人啊?大人?”一位门兵望着那人在雾中消失,问道。
“应该是胡老爷家的。”兵头用手捏了捏手中的红包,呵呵一笑,“今儿晚上,哥几个喝几盅去!我请客。”
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来人骑马进了元宝胡同,来到胡雪岩私宅的门口停下,敲了敲门环,门开了,门房探出头来,一见来人,便连连点头,立刻将他迎了进去。
不一会儿,来人便出现在了胡府的客厅,接着,刚刚穿好了衣服的胡雪岩便急匆匆的来了。一看到来人,胡雪岩便摆了摆手,屏退了下人。
“老爷,那个事儿……”来人上前,以手掩口,在胡雪岩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胡雪岩瞬间脸sè大变,“不是说找的都是敢死之人吗?就是一旦落入官府手中,也不会招供的,怎么会这么痛快就招了?”
“说来也怪,就好象中了邪一样。一见了那姓林的小子,就好似身不由已一
般。”报信的人有些沮丧的说道,“老大怀疑,可能这小子会摄魂术一样的妖法……”
“这事儿还真不好说。”胡雪岩想起陈婉对林义哲爱得死心塌地的样子,不由得咬了咬牙。
“老大说了,事儿办砸了,只能怪自己无能,现在既然在官府面前露了馅儿,只好躲了,老大特意要我跑一趟,知会老爷一声。”来人说着,取过桌子上的一个茶壶,仰着头“咕咚咕咚”的连灌了几口,然后将茶壶放到桌子上,用袖口擦了擦嘴,“话儿传到了,我这就走了,老爷,您多保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rì再见。”
“多谢了。”胡雪岩感动不已,起身亲自相送到大门,并吩咐帐房取来了一包银钱,送给来人,来人也不推辞,将包裹束身背好,和胡雪岩拱手告辞,便飞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
胡雪岩回到了客厅,想起这一次自认为万无一失,却不料又失了手,不由得气恨连连,他一时间心乱如麻,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还是想不出办法来,
此时胡雪岩的早起已经被人报给了罗翠环,罗翠环来到了客厅,看到胡雪岩忧急彷徨的样子,便上前细问究竟,胡雪岩将他暗中安排人借鸦税之名煽动乡民闹事冲击船政衙署结果又让林义哲给揭破了的事儿说了一遍。
“如今人大部分都给抓了,还招了供画了押,这事儿怕是要麻烦。”胡雪岩显得很是着急,“煽惑人众冲击衙署可是重罪,沈葆桢定会上奏朝廷的。一旦朝廷追究起来……”
“老爷勿慌,这事儿说好办也好办,还是象之前那样,给他来个查无实据。”罗翠环说道,“凡是和福州那边儿有关联的人,都先让他们躲躲,等风头过了再说。朝廷问起,老爷就是一个‘不知道’。至于那些人招了供画了押,老爷可说他们是诬陷,官府也没话说。”
“也只能如此了。”胡雪岩叹了口气,重重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老爷勿忧,不是还有左公嘛。”罗翠环安慰他道,“老爷以前遇到这种事儿,左公哪一次不上折子帮老爷说话,朝廷最后还不都是不了了之?众人皆知老爷是左公的钱袋子,左公的面子,朝廷能不给么?”
“也是。”听了罗翠环说的有理,胡雪岩想起之前的几次受劾都化险为夷,心下稍安,“这一次,还是得靠左公帮着咱们过这一关。”
“这一次又是这姓林的小子坏的事,我是真不甘心!唉!”胡雪岩想起自己又一次栽在了林义哲的手里,一拳重重擂在了桌子上,恨恨的道。
běi jīng,紫禁城,西暖阁。
案几上的金珐琅薰炉正冒着袅袅香烟,阁子内满是幽静详和之意,慈禧太后端座在那里,正教着同治皇帝批阅着当rì的奏折。
慈禧太后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给同治皇帝做着讲解。
阅完的奏折,同治皇帝依照母亲的意思,在上面用朱笔批写,虽然多数都是类似“知道了”这样的简单字句,但看到皇帝批的很是认真,让慈禧太后今天的心情还算不错。
批完的奏折,同治皇帝小心的放在了一边,然后等母亲批阅下一个,但是这一会儿,他却发现,母亲在看到手上的这份奏折之后,神情一下子变得异常专注。
慈禧太后将奏折平放在了桌面上,同治皇帝从她身旁向奏折望了一眼,他看到了奏折上“为煽惑乡民、聚众冲击船政衙署事、并请旨将闽浙候补道胡光墉交部严加议处、恭折仰祈圣鉴事”的字样。
“……该员xìng近浮滑,又多狡谋,稍不如其意者,便思为睚眦之计。臣因念其有微才,且年力正强,每于优容之中,时加训饬,冀其悔悟。不料其屡训不悛,竟心生怨恨,数有违犯。……其纵奴行凶,殴伤老者,激惹民愤,为臣罢去后,便怀恨在心。又借洋药税一项构煽乡民,冲击衙署,意图报复。……此次煽惑乡民冲击船政衙署,非臣等处置得法,劝退乡民,船政必有大损。……其心xìng刻毒如此,竟不惜毁公器以泄私怨……”
“臣窃念船政甫有起sè,皆在简拔贤能,而左宗棠不辨贤愚,不查是非,依旧信任而重用之,平rì处处袒护,有意迎合,遂使其胆气益壮,故有此犯上作乱之举。……现构煽之徒人赃俱获,皆已收押,犯法情事,供认不讳。……其聚众作乱,事关国家法,绝不可姑容,臣请将胡光墉撤任查办,咨部斥革,永不叙用,以昭炯戒……谨会同福州将军兼署闽浙总督臣英桂、福建抚臣卞宝第合词恭折谨奏……”
第六十六章 废柴皇帝
慈禧太后注意到了同治皇帝的目光,转过头看着他,同治皇帝被那双熠熠生光的凤目吓了一大跳,不自觉的想要避开她的目光。
“皇帝看看。”慈禧太后将折子推到了他的面前。
同治皇帝小心地将折子看完,便一言不发的等着慈禧太后的训话。
慈禧太后等了一会儿,看到同治皇帝竟然一言不发,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皇帝觉得,胡光墉这事儿应该怎么处置为好?”
“回额娘的话,儿子以为……”同治皇帝嗫嚅了一会儿,说道,“若是此事属实,便该当治胡道的罪,只是……”
“只是什么?”慈禧太后盯着他的脸,追问道。
“只是……此事也许别有隐情,当令有司详查,”同治皇帝注意到慈禧的脸sè越来越难看,不由得低下了头,“也可听听胡道自个儿怎么说……”
“皇帝看清楚!这折子上说的很明白,人赃俱获,皆已收押,犯法情事,供认不讳!”慈禧太后的声音习惯xìng的高了起来,“而且下面是闽浙总督、福州将军,福建巡抚和船政大臣联名具奏!皇帝是想说,这些个封疆大吏,在诬陷一个候补道员么?”
“儿子糊涂!额娘息怒!”同治皇帝腿一软,差一点便要跪倒。
“折子里已经说了,是左宗棠的放纵之故,这折子明里是冲胡光墉一个候补道台去的,实则是冲着左宗棠去的!皇帝连这都看不出来么?”
“儿子糊涂!额娘息怒!”
慈禧看到同治皇帝一脸惶惑的样子,心中失望之极,刚要再出声训斥,突然看到总管太监手里托着一摞奏折快步走了进来,便收住了下面的话。
总管太监甚是机灵,觉察出了西暖阁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头,在呈上今rì军机处刚刚送来的折子之后,便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慈禧太后瞥了一眼新送上来的折子,又看了看架子上的西洋金座钟,叹了口气。
今天因为教皇帝批折子,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慈禧没有再理会同治皇帝,她看到新到的折子上最上面的是左宗棠的折子,便取过来看了起来。
“……道员胡光墉素敢任事,不避嫌怨,从前在浙历办军粮军火,实为缓急可恃。咸丰十一年冬杭城垂陷,胡光墉航海运粮,兼备子药,力图援应,载至钱塘江,为重围所阻,心力俱瘁,至今言之,犹有遗憾。臣入浙以后,受任益专,卒得其力。实属深明大义不可多得之员。唯切直太过,每招人忌。……臣稔知其任事之诚,招忌之故。”
“……至臣军饷项,全赖东南各省关协接济,而催领频仍,转运艰险,多系胡光墉一手经理,遇有缺乏,胡光墉必先事筹维,借凑预解,洋款迟到,即筹借华商巨款补之,臣军倚赖尤深,人所共见。此次西征底定,核其功绩,实与前敌将领无殊……兹就胡光墉呈报捐赈各款,合计银钱米价棉衣及水陆运解脚价,估计已在二十万内外,而捐助陕甘赈款,为数尤多,又历年指解陕甘各军营应验膏丹丸及道地药材,凡西北备觅不出者,无不应时而至,总计亦成巨款。其好义之诚、用情之挚如此……”
看完左宗棠的这道推重力保胡雪岩的折子,慈禧太后的眉头刹那间皱紧,脸上也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同治皇帝小心地看着慈禧太后,尽管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但直到现在,他也难以猜到她的心思。
慈禧太后放下了左宗棠的折子,又拿起沈葆桢的折子看了一遍,沉吟良久之后,用朱笔在折子下面批上了“交部议处,钦此。”的字样。
数rì后,官道上,一骑驿马向前飞奔,马蹄激起了道道烟尘。一番马不停蹄之后,驿卒奔入陕甘总督行辕,交卸了背上的文件之后,便又出发了。
很快,一位书办便将送来的廷寄呈到了左宗棠的面前。
左宗棠此时正看着一封书信,信是周开锡写来的,周开锡在信中以“病势危重,恐命不久”为由,委婉的拒绝了左宗棠要他来西征军行营效力的要求,正惹得左宗棠恼怒不已。
而当左宗棠看着新到的廷寄上写的对胡雪岩“着将闽浙候补道胡光墉褫夺黄马褂,降一级调用,并罚俸一年,出船政提调吴仲翔治伤银三千两”的处分时,一时呆若木鸡。
左宗棠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会做出了这样一个处分决定
。
与此同时,同样的廷寄,也到达了船政衙署。
“想不到朝廷只是降了他的级,罚了他一年的薪俸了事。”林义哲叹息了一声,对徐润说道,“可惜了先生一篇锦锈文章。”
“这样其实也不错。”徐润呵呵一笑,说道,“老朽本也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噢?这当中的曲折,先生说说看?”林义哲道。
“大人可知,为上者最忌臣下的,便是居功自傲,左氏总是吹捧胡某前功,朝廷早有猜忌。”徐润道,“此次沈大人联合闽省督抚将军参劾于胡,朝廷见其激惹众怒,必然得给闽省官员一个交待,而我在折中又点明是左宗棠放纵其任意胡来所致,所以他的处分是免不了的,只是轻重而已。若是左宗棠不保他胡光墉,朝廷看在其佐办西征军需的份儿上,或许不会重责,可此次左宗棠得了消息,迫不及待的上奏力保与他,反而是坐实了左宗棠放纵于他,那么重责当然也是逃不掉的了。”
“可朝廷并未重责于他啊。”林义哲说道。
“这是朝廷给左宗棠留了些面子,”徐润笑道,“其实这样的处分,也够他胡光墉受的了。降一级和罚俸一年对他胡光墉来说是不算什么,可夺了黄马褂,那便等于告诉他失了宠幸,在同乡面前大丢面子,而赔给吴大人治伤银三千两,更等于是在羞辱于他,这两项对其声名影响极大。对他这样爱面子的人,这可是比杀了他还难受的啊!”
“原来如此。”林义哲想象着此时胡雪岩接到朝廷处分后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且这一次,左宗棠力保与他,还落了这样的处分,证明朝廷对于左宗棠也不是全予信任,这一次的事便能看出,朝廷对左宗棠,已然有了戒心。”徐润又道,“待到西征结束,也是此人末途之开始。大人可拭目以待之。”
此时已近傍晚,二人正说着话,窗外远远的传来了一声汽笛长鸣。林义哲和徐润起身来到窗前,看到“湄云”舰正缓缓的驶离码头。
“我忘了,今儿个是‘湄云’舰试航的rì子。”徐润看了看林义哲,笑问道,“大人怎么未随舰同行?”
“姑父要我安心于‘万年清’舰之改造,说试航的时候,他在就行了。”林义哲想起了沈葆桢不顾病体非要参加新舰试航,不由得叹了口气。
1870年1月10rì傍晚,船政大臣沈葆桢率领幕僚登上“湄云”舰,尽管有晕船之苦,但是沈葆桢在船政任上每有新船下水都坚持亲自参加航试,为船政开创了一个良好的先例。披着晚霞,“湄云”舰升火起锚,航行在马江之上,夜间驻泊至马江出海口。11rì黎明,“湄云”舰驶出大洋航试,测试路线与第一号轮船“万年清”一样,于午后返回船政。“掌舵、管轮、炮手、水手人等俱能cāo纵如意,船身尚称牢固,轮机亦颇轻灵”。此后的14rì,rì意格为了调校罗经铁差又督率“湄云”舰驶出大洋测试。经过试航,“湄云”舰顺风顺水时的航速达到了13节(逆风为11节),超过了设计航速1节,令船政官员们惊喜不已。沈葆桢随后上奏朝廷请功,相关人员都得到了朝廷的褒奖。
“湄云”舰从开工至下水总共花费十个月左右时间,较第一号轮船“万年清”的工期快捷了许多,创下一项中国自造轮船的记录。同时让人惊叹的是,无论“万年清”亦或是“湄云”,其舰员与军舰的磨合速之快非常罕见,全无大型舰船驾驶基础的中国官兵,现在已能顺利地驾驶舰船航向大海,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而就在“湄云”舰下水当天安放龙骨开工的第三号轮船,由于上百幅肋骨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制造完毕,所以施工速相当之快。第三号轮舰仍由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监造。沈葆桢已为新舰定名为“福星”。“福星”舰得以快速施工,说明船政工人建造这艘轮船时手艺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福星”舰与“湄云”同型,尺、动力系统等各项参数都一致,采用了普鲁士制造的75毫米后膛炮,显示着设计的改良进步,“湄云”与“福星”在外观上有几处细微的差别。这两艘军舰在后桅之后的舷侧都各开有炮门,用来布置副炮。然而最后这组炮门的位置却不尽相同,首舰“湄云”最后一组炮门较为靠近船尾,建造“福星”时似乎是觉得这一设计并不合适,将炮门前移,“福星”最后一组炮门的位置要比“湄云”的靠前,位于后桅附近的吊艇架下方。
第六十七章 年关难过
另外,“湄云”舰桅杆两侧的绳梯在船舷上的连接方式与“万年清”相同,都是在舷外增加托板,绳梯末端通过三眼滑轮固定在托板上,颇有风帆战舰时代的古风。而“福星”舰则取消了舷外的托板,而是直接将绳梯通过松紧螺丝固定到舷墙上。也足以看出“福星”建造时相对于首舰“湄云”的改进。
“船政的年关,可是不好过啊!”徐润看着缓缓驶出马江的“湄云”舰,叹道,“新舰功成,又是一大笔的用度,船坞尾款尚未付清,工匠的薪饷、奖金,这洋药税亦恐难以全数负担。”
“只出不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林义哲知道徐润是在提醒自己,可此时他也苦无善策。
今天是1870年1月20rì,“湄云”舰在沈葆桢的督率下再次出海试航,7天之后才返回船政,而此时已经接近农历chūn节了。
“湄云”舰到港已是中午时分,沈葆桢下了船,不顾晕船带来的不适,来到了船政衙署,见到沈葆桢回来,吴仲翔急忙迎了过来。
“筱涛和桐云呢?”沈葆桢没看到夏献纶和吴大廷的身影,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句。
“夏大人和吴大人去督署和巡抚衙门了。”吴仲翔看了看周围忙碌的船政员工,低声道,“去了有一会儿了,现在还没回来。”
沈葆桢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而是和吴仲翔一道来到了自己处理公务的房间。
“维允,你的头伤如何了?”看到吴仲翔的头上还裹着纱布,而且面sè十分憔悴,不由得关切的问道。
那一rì乡民冲击船政衙署,吴仲翔的头部被肇事者用碎石击中,受伤不轻,直至今rì尚未痊愈,加之连rì劳累,形容枯槁,沈葆桢一见之下,想起那rì发生的事,心中又是一痛。
“不打紧了,就是天yīn的时候,有些痛而已。”吴仲翔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他也知道,自己这两天的气sè不好,“就是这两天心里总有事儿,睡不实,呵呵。”
沈葆桢知道吴仲翔的心事是什么,不由得叹息起来。他上前给吴仲翔斟了一杯茶,在吴仲翔面前坐了下来。
他也知道,夏献纶和吴大廷去了闽浙总督衙署,是为了什么。
眼下将近年关,船政的各项都需要结清,可以说处处用钱,而船政自打被左宗棠釜底抽薪之后,虽然有鸦片税抽成的接济(在林义哲的提议下,现在名义上是以盐税抽成,即以鸦片税冲抵盐税),但现在随着新舰的陆续下水和船坞的修建,加上“万年清”号的改造(改造费用是可以找朝廷报销的,但工程没完成之前,需要自己垫付)以及年关的到来,各项需用支出极为浩繁,仅靠鸦片税也已经难以维持了。船政的高层官员们为此忧心忡忡,因而今天一早,夏献纶和吴大廷便分头匆匆赶往闽浙总督署和巡抚衙门,找闽浙总督和福建巡抚商议。
“年关年关,果然是个关口,不好过啊。”沈葆桢叹道,“也不知他们俩此去结果如何。”
“闽省岁入也是很紧,好多项下也是仗着这鸦片税周济,只怕难再有多余的款项。”吴仲翔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悲凉。
“维允,你们算的结果,这用度缺额,一共有多少?”沈葆桢问道。
“昨rì刚刚核算完毕,别的项下基本可足敷用,但拖船坞还欠着尾款,加上这年关的红包(即年终奖金),怕是难以发下去了。”吴仲翔道,“这红包加上船坞尾款,至少需银五万两方可。”
“拖船坞的尾款不能久拖,如果拖船坞无法建成,‘万年清’之改造工程便不能开始,而‘万年清’之改造是万万拖不得的。”吴仲翔想起那rì的乡民冲击船政衙署的情景,脸上尚有悸sè,“本来想在别的项下匀一匀的,因为员匠辛苦了一年,都眼巴巴的等着这红包下来,回家好好的过一个年。可算来算去,实在是无可措置。可若是不发,他们过不去这个年,必然生事,对船政今后必大有妨害……”
吴仲翔没有再说下去,沈葆桢神sè黯然,二人相对默坐,一时无言。
过不多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不一会儿,夏献纶和吴大廷走了进来。
“怎么样?”看到二人回来,吴仲翔急忙问道。
夏献纶和吴大廷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各自搬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不成了。”吴大廷说道,“卞大人说,今岁闽省多灾,赈济需费极多,岁入已然不敷,船政用度缺口,实是无可贴补。”
沈葆桢将目光转向夏献纶,夏献纶喘了口粗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显然他在闽浙总督衙署那里也没有什么结果。
虽然对这样的结果,沈葆桢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他听到噩耗降临时,还是禁不住难过万分。
他也知道,这也不能怪闽浙总督英桂和福建巡抚卞宝第,他们俩其实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已经给予了船政最大的支持,而现在他们的处境也很困难,确实也不能再去要求他们做的更多了。
屋内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只剩下墙角的西洋座钟在“滴答滴答”的响着,似乎在告诉屋内的人们,时间不多了。
过了好久,沈葆桢开言道;“这事儿,等我们再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总不能不让大伙儿过不好这个年……”
沈葆桢的目光从三位船政提调的脸上一一扫过,看到的是一双双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知道他们这几天也是心力交瘁,说道:“今天事儿不忙,大伙儿好好歇息一下吧……”
夏献纶、吴大廷和吴仲翔默默的起身告辞。沈葆桢看着三位提调离开时的步履,仿佛踩踏在他的心上,心情分外沉重。
沈葆桢离开船政衙署回到了家里,可能是出海过久的关系,此时的他感到分外的疲倦,只想躺下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也不做。
可是当他真的躺在床上时,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全都是船政的事。
沈葆桢长叹一声,直起身来,呆坐在那里,定定地望着窗外为乌云遮蔽的rì头,心头也满是乌云。
“老爷,姑爷来看您了。”门房时来通报道。
“带他过来吧。”沈葆桢点了点头,说道。
不多时,林义哲便快步走了进来。
“姑父可是觉得身子不适?”林义哲看到沈葆桢坐在床边,急忙上前问道。
他在衙署听说沈葆桢下了船没呆多久便回府了,担心他又受了病,是以马上前来探望。
“没事,就是觉得有些累了,今儿事情不多,就偷个闲,回来歇歇……”沈葆桢看到林义哲眼中满期是关切之sè,心中温暖,笑着招呼他来到自己身边坐下。
“你那边儿忙得如何了?”沈葆桢看着林义哲面sè也带有憔悴之sè,伸手拍了拍他的手,温言问,“你也得多歇歇,莫要累坏了。”
“这几rì还行,等到拖船坞建成,便好忙开了。”林义哲说道,“正准备招募工匠,等到拖船坞一完工,便可开工改造。”
沈葆桢想起了拖船坞的尾款尚未付清,心下难过,但他不想让自己的心情感染林义哲,便岔开了话题。
“你一心扑在船政上,去年的考试都耽搁了,这一回可不要再荒疏了学业,后年的考试,你可千万别再误了。”沈葆桢想起林义哲因为船政事务繁杂,竟然未能参加1868年的科考,一直为他感到可惜,因此这一次便早早的提醒起他来。
“是,侄儿这一次定当不会误了。”林义哲嘴上说着,心里却暗暗咋舌不已。
他本以为沈葆桢会把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沈葆桢记得比他还牢。
其实去年的科考,林义哲没有去的真正原因,是害怕这一考,考出自己的“原形”来。
八股文的科举考试,对他来说,哪怕他再博闻强记、古文功底再深、具有浓厚的这个时代的历史知识和后世的科学知识,也都是通通不管用的。
林义哲和沈葆桢正自交谈着,老管家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
“老爷,外边有人送了一封信来,是山西那边儿过来的。”老管家说着,将一封书信呈到了面前。
“山西来的?”听了老管家的话,沈葆桢和林义哲都是一愣。
“莫非是舫仙来的?”沈葆桢说着,接过了信,看到信封上除了让自己亲启的字样外,并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不由得更是奇怪。
林义哲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他马上就能确定,肯定不是自己的老丈人陈??的笔体。
“你没问问来人?”沈葆桢问道。
“回老爷,我问过了,来人说他是‘蔚长厚’票号的伙计。这信便是通过票号的货栈从山西一路转来的。”老管家答道。
“‘蔚长厚’票号?”沈葆桢更加惊奇了,因为他根本想不出自己和“蔚长厚”票号有过什么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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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雪中送炭乔致庸
但林义哲一听到“蔚长厚”三个字,心中立时便如电光火石般一闪。
乔致庸!
难道这封信是乔致庸来的?
林义哲强忍住了想要看这封信的冲动,静静的侍立于一旁。
沈葆桢沉吟了一会儿,打开了信封,当他从信封中取出信纸时,随着信纸带着的一张纸引起了林义哲的注意。
这是一张纸sè稍显发黄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的盖了一大堆大大小小形状图案各异的红sè印章,上面还有粗重的毛笔字迹,看上去仿佛一张书帖。但当林义哲看到上面醒目的“凭票汇付纹银五万两正”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时,心中剧震,立刻明白这是什么了。
这是一张这个时代的汇票!
而沈葆桢显然对汇票也不陌生,当他看到这张汇票以及汇票上写明的金额时,一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沈葆桢打开信纸,急切的看了起来,信很短,不一会儿,沈葆桢看完,眼角便已经湿了。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护佑善人,想不到那一rì种下善因,今rì便得了果报……”沈葆桢哽咽道,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了林义哲。
林义哲深吸了一口气,看起信来。
这是一封乔致庸写给沈葆桢的手书:
“……蒸汽轮船之建,为中国未有之奇,船政得兴,则从此四海可变通途,于商民之利莫大焉……鄙号商船海上遇盗,‘万年清’舰勇往救之,击灭洋盗,又拖带护送回港。阖船人众,无不感念大德。……今闻船政需款周转,特奉赠银五万两正,盼能济以缓急。……致庸每念国事艰难,常思报效。若船政rì后仍有需处,可暂于本号借贷,不取分毫利息。……望rì后船政大兴,海波平靖,商旅往来,再无盗掠之苦,则仆所愿足矣……”
看完了这封信,林义哲心中感动不已。
他根本没有想到,在船政最为艰难的时刻,竟然是远在山西的乔致庸伸出了援手!
“这……这简直是救命钱啊!”沈葆桢定定地看着手中的汇票,声音已然哽咽,林义哲看到沈葆桢狂喜之下,身子竟好似站立不稳的样子,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天下竟然有如此急公好义之人……”沈葆桢看着手中的汇票,流泪道,“真不知该如何谢他才是……”
“乔公信中已然说了,船政大兴,四海通衢,便是对他最大的报答。”林义哲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劝慰着沈葆桢,“来rì方长,姑父不必急在一时……”
“那也得道一声谢才是啊……鲲宇,快,取纸笔来,我这就给他写封回书……”沈葆桢道。
林义哲答应了一声,当即取过文房四宝,在桌上展纸磨墨,助沈葆桢写起给乔致庸的回信来。
杭州城,元宝胡同,胡雪岩私第。
刚刚用过午膳的胡雪岩正自在后花园中散步消食。在被夺了黄马褂并降级罚俸之后,胡雪岩怒气郁结,竟然病了一场,经过名医调理,这几rì总算是康复了,此时他便尊了医嘱,在园中同妻妾们一道散步赏花。
“老爷,左公来信了。”
管家说着,将左宗棠刚刚寄来的一封信交到了胡雪岩的手中。
胡雪岩接过信,并没有马上打开来看,因为他知道,这一次左宗棠在信中,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话的。
在管家告退,妻妾们知趣的躲到了远处的金鱼池旁说着闲话后,胡雪岩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信封,取出了信纸看了起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左宗棠这一次在信里,对他又是一通臭骂,那意思是你要是再这么胡作非为的话,我也保不了你了,接下来便西征军需诸如此类各项需款甚急云云,摆明了是向他伸手要“保护费”,告诉他还得我护着你,等等等等。
“果然……也罢,这也是人之常情,哼哼!”
看完了信,胡雪岩自嘲地冷笑了一声,只是他的嘴角竟然抽搐不止,口中所言和心里所想,明显不怎么一致。
放下了左宗棠的来信,胡雪岩喝了口茶,好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胡雪岩想起这一次yīn谋虽然没成功,但毕竟促使左宗棠和沈葆桢反目,并且成功的使船政陷入到了财务危机之中。他想象着此刻沈葆桢和林义哲那忧急彷徨的样子,心下十分快意。
“呵呵,看你们怎么过得了这个年!”
眼下chūn节将近,胡府上下也是围绕着chūn节开始忙碌起来,一派喜庆祥和的氛围,胡雪岩将左宗棠的信收起,惬意地踱到了妻妾们的中间,观看着她们给池中的锦鲤喂食。
妻妾们嬉笑着,将一把把鱼食撒进池中,引来成群的锦鲤争食,胡雪岩看着跳跃出水面抢食的一条条锦鲤,仿佛看到了船政工匠聚集到衙署要饷钱的情景,禁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看汝等能挺到什么时候?到时候还得来乖乖的求着我!”
让胡雪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同治九年的chūn节(1870年1月30rì),船政上下是在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中渡过的。
由于有了乔致庸的雪中送炭,笼罩在船政头上的yīn云终于散去,chūn节的前几rì,工人们都陆续的领到了薪饷和红包,欢欢喜喜的拜别上官和同伴,回家过年。
chūn节过后,船政一如平rì般的又开始忙碌起来,这一年年初,除了“湄云”、“福星”两艘军舰接连完工外,还有一件重要的喜讯传来。那便是船政江边的“拉伯特”式拖船坞已然大功告成,船政从此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船坞。
“拉伯特”式船坞既不同于普通的干船坞,也不是一般的浮船坞,其设计首创于法国,当时世界上仅法国建成过一座,船政的拖船坞在规模和先进程度上完全超过了前者。原本在规划船政建设方案时,rì意格等人推荐船政开挖建造一座石制干船坞,但由于一开始船政厂区地质不适宜,容易发生渗水或者坍塌事故,在改选于青洲修建石船坞后,因为考虑到干船坞建造时间长,花费巨大,此时船政经费并不十分宽裕,于是选定建造需时较短、较为省费的拖船坞。
拖船坞位于船政船厂的江岸边,宽35.9米,长97.4米。其构件主要购自法国,分水中和岸上两个部分。在靠近江岸的水中开挖江泥,打实基础,安放了由42扇铁制框架组成的船坞基座,1870年3月26rì早晨,全部安装入水。由于担心cháo水将铁架冲动,工人们又在各扇机架的连接空隙间用石块填塞,基座靠近江岸的一头较高,为11.2米,靠近江中的一段高度只有0.3米,整个基座犹如从江岸伸向江中的斜坡。
安装之后,工人们又在每扇铁架表面安装两道铁轨,以承载拖船胎架。这座拖船坞在设计时为了实用考虑,将42件胎架分为17件长37.7米和25件长59.7米两组,小型船和中型船可以各用一段,而不必启动整个拖船机器,如果大型船只上坞时,则只要把两组拖船机同时启动即可。对应42件拖船胎架,在拖船坞的岸上安装了一座功率44马力的蒸汽机,带动42部拖船机,拖船机里有钢索分别连接往42个拖船胎架,船只乘涨cháo时驶到拖船胎架上方,落cháo时自动搁坐在胎架上,启动拖船机就能把军舰横向从水中拉到岸上。
拖船坞采用横向牵引的方式拖拉军舰入坞。采用横向牵引的好处是可以保证整条军舰都能拉出水,而纵向牵引一旦军舰过大,就有可能出现因为拖船轨道长度不够,军舰一半出水,而另一半还在水中的情况。
船政的拖船坞设计最大可以拖排水量2500吨的军舰上岸,工程经法国工程师指导施工,在1870年chūn季即安装完毕。4月3rì首先启动小拖船胎架进行试验,将“长胜”轮船拖曳上岸,花费两个小时。4月7rì,“福星”号缓缓靠近江岸,停泊在长59.7米的中等拖船胎架上方,成了试验这组机器的第一艘军舰,25台拖船机一起启动,四个小时之后“福星”便被拉到了岸上。此后“万年清”又靠近拖船坞,小、中两组拖船胎架同时启动,也是四个小时就稳稳地上岸。从此,船政军舰的基础维护设备得以解决,不用再借助外商船坞油修。
拖船坞建成之后,则“万年清”号的改造工程便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由于“万年清”舰改造工程是朝廷直接钦办,工钱由户部直接拨付,较有保障,因此成为船政工匠趋之若鹜的竞争目标。而为了防止争抢,林义哲提出了“家有老母要赡养者优先;有真才实学者优先;家有妻儿子女者优先”的标准,并承诺“未得工者工价照发,赏银容缓一年”,船政工匠“甚觉公平”,使得“万年清”号的改造工程得以顺利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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