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个倔女孩,四个小毛孩
细雨无声,古庙静谧。
过了许久,萧云才撑着黑伞从雨中出现,那双洗得已经有些发白的帆布鞋湿了不少,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依然带着那抹标志xìng的微笑,清净如竹,两根修长的手指正吊着一只jīng美的耳环,微笑道:“还真被比你猜着了,确实丢在那里了,现在完璧归赵,以后可不要这么失魂了,知道不?”
许子衿点点头,脸上的泪水痕迹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灿如夏花的笑容,在他面前,她极少会伤心,因为她知道,如果这样,他会更伤心,微微翘起兰花指,重新戴上那只失而复得的耳环,然后一扫疲态,她再一次兴奋雀跃地跳上萧云的后背,玉手一指前方,肆无忌惮地唱起了《西游记》主题曲:“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rì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
歌声悦耳,回荡古庙。
萧云嘴角微微上扬,也跟着轻轻哼了起来,然后又步入了无边的细雨世界中。
刻木观真的很大,那把黑伞仿似一朵被世人遗弃的蘑菇,在偌大的寺庙烘托下,是那样的渺小,孤独地在雨中走了好久,才刚刚穿过棂星门,直到行走在那条狭窄而颀长的青石校道上时,大门口的影像才渐渐清晰起来。
触景生情。
躺在萧云背上的许子衿仰望着路旁的绿树,悄悄微笑,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候,在云浮山的小道上,一个小男孩经常背着一个梳着两条小辫的小女孩悠悠走着。
正当许丫头沉浸在忆古思甜的时候,忽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同时也划破了古庙的安详与宁静,如同钢琴上落了厚重灰尘,完全变调,又像是一幅黑白山水画中忽然添上了几笔水彩,不伦不类。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皱起眉头,不约而同地向声源地望过去,第一时间判断出了这个争吵声应该发生在大门口,具体事由不得而知。
任何事情,只要事发突然,都会引起一片恐慌,这就是宫变为什么能够乱中取胜的原因。
“小七哥,门口肯定出什么事了,走快点。”许子衿紧锁眉头,面对这个突发事件,尽管她还没有到慌不择路的田地,可心跳却不可避免地陡然加速,有些担忧道,“今天是周末,平时和老王头一起值班的那几个年轻人都会放假,只有他一个人在,如果有点什么事情发生,不知他能不能撑得住。”
了如指掌。
她比谁都清楚老王头,因为他们这一老一少已经不止一次促膝长谈了,老王头也喜欢跟这丫头讲些藏在心里头的话,对于他来说,人生已经没有休息rì和工作rì之分,一来他年纪大了,吃喝玩乐已然失去了吸引力;二来他又是孤家寡人一个,了无牵挂,所谓无事一身轻,唯独这所小学让他牵肠挂肚,每天看着孩子们背着书包来上学,就像瞧着自己的孙子孙女一样亲切,毕竟他是从学校成立以来,就一直在这里工作,陪着这所学校度过风雨阳光,走过艰难险阻,那份浓于思乡的情感,甚至连浪迹天涯无法归家的浪子也不能体会。
“搂紧我。”萧云轻声道,来不及多想,便飞奔而起。
速度极快,像头捕猎的雪豹,可背上的丫头却安稳如常,如履平地,没有太大的颠簸。
不一会儿,两人便出到了大门口,那张十年如一rì摆放在同一个位置的老藤椅空无一人,旁边小矮桌上沏着一杯热茶,茶叶尚未完全舒展开来,还飘渺着白烟,可老王头不在,许子衿愈发着急,两道?烟眉皱得弥紧,手心不自觉地揪起了萧云的衣服。
希望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她在心里暗暗祈祷。
萧云站在门口四处观察了下,没发现异常,继续背着她往外走,还没来得喘匀气息,就让眼前的场景吃了一惊:老王头横倒在屋檐外的水泥地上,浑身湿透,花白的头发全是脏水,裤腿上还沾着不少泥巴,眼角淤青红肿,嘴角还流着鲜血,现在已经被雨水冲淡了不少,那把大洋伞在他身后不远处孤零零地躺着,东凹西凸,破烂不堪。
纵然如此,他仍拼命地想撑起自己的身子。
因为在他前面,有四个初中生模样、戴着耳钉的小毛孩正在欺负着一个大约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以大欺小弱肉强食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在小学地界,刻木观也不能例外,那个被打倒在地的小女孩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哭,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犟劲,紧紧护住怀里的东西,任凭那几个初中生拳打脚踢,生拉硬拽,就是不松手,眼神里带着一般孩童不该有的执拗与冷峻,嘴角那丝鲜血已经淡到快同雨水浑然一sè了。
“住手!”许子衿从萧云的后背挣扎下来,带着无限怒意,冲那四个初中生喊道。
很突兀的两个字,那几个初中生集体愣了一下,回头看去,发现在一把黑伞下站着一男一女,很是惊诧,令他们惊诧的,不是两人的神出鬼没,而是风格迥异的神情,那个美得有点过分的女人正美眸圆睁,怒视着他们,可她旁边的那个男人却截然相反,脸上带着干净舒服的淡淡微笑,友善得就像出国访问的大使,谁见了都会心情晴朗的,他们四个除外。
节外生枝,谁的心情都会乌云密布,而且很可能电闪雷鸣。
那四个小毛孩怎么也没有想到,放了假的刻木观还会有人出来,斗争对象马上转移。
“这位姐姐,听没听过一句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个带头的初中生趾高气扬道。
话锋犀利,其余三个同伴同时坏笑起来,像看小丑一样盯着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大姐姐。
许子衿再伶牙俐齿,也会有气昏头的时候,尤其是见到老王头浑身是伤,更是怒不可言。
几个小毛孩见这个凶巴巴的大姐姐无言以对,愈发变本加厉,笑得更放肆了些,带头的那个初中生显然见惯场面,大哥派十足,扬扬手,不屑一顾道:“走吧,路见不平往往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好学不学,学人家做什么英雄,这个社会早变了,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社会了,逞英雄也不会得到认可的,我劝你啊,还是该干嘛干嘛去,不然吃不了的时候,就只能兜着走了。”
又是一阵狂妄的集体笑声。
许子衿气愤得无以复加,直哆嗦,清丽无伦的脸庞也因为愤怒而染上了几抹红晕。
“只要你承认你是耗子,我是不介意当狗的。”
话一出,笑声立止,四个小毛孩同时望向了那个始终沉默、露出一抹微笑的年轻人。
没错,这句刺耳的话是萧云说的,他没有想到现在孩子的价值观会是这样,善恶不分,心里腾起一丝悲凉,轻轻叹了口气,为教育,也为未来,迅速调整了一下心情,微笑地拍了拍许子衿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下来,将黑伞递给她,轻声道:“傻丫头,为几个小毛孩,犯得着生这么大气么?我陪他们玩玩,你去照顾一下老王头和那个小女孩。”
许子衿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你要小心点。”
“知道了。”萧云颔首微笑,转身望了眼那四个小毛孩,冒着雨,一步一步走过去。
“不自量力。”那个带头的小毛孩冷笑一声,挺起并不宽广的胸膛,以此来为自己壮胆,但脚底下还是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看着渐行渐近的年轻人,他心里越来越没有底了,一阵发毛,虽然他仍自信自己一方人多势众,即便待会儿打起来,还是占了便宜,但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自己挑衅对方是一个错误,而且错得离谱。
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他不甘心地紧咬着嘴唇,突然明白了,是那抹微笑。
那抹清净如竹的微笑。
“小子,听没听过一句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萧云走到他们跟前,微笑道。
“你是谁?”那个带头的小毛孩一脸jǐng惕地盯着他,冷声道,挑了挑并不浓郁的眉毛。
“萧云,萧瑟的萧,白云的云。”萧云轻声道,还是一成不变地介绍着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没听过,不在乎。”那小毛孩嗤之以鼻,回头跟自己的三个伙伴互换笑容。
“很多人,很多事,正是因为不知道、没听过,才让人在乎的。”萧云突然想起了半rì仙。
“不要以为说几句难懂的话,就成了哲学家,你这深沉,跟牛逼一样,不是吹的,是装的。”那小毛孩头头大笑道,他虽然只是一个初二的学生,但已经打了四、五年的架,任何一样事情,你重复做几年,都会摸出其中的小窍门,所以,一些打架前的技巧他无师自通,激怒对方,使其失去理智,显然是一个有效的策略。
萧云苦笑,没想到被一个小毛孩取笑,摸了摸鼻子,轻声问道:“你是他们三个的头?”
他自信答道:“当然。”
萧云问道:“你叫啥?”
他昂起头,仍显青涩的脸庞挂着得意的笑容,答道:“东子,十七中老大,绰号头狼。”
“不知道,没听过,不在乎。”萧云耸耸肩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其快哉?
“你……”东子一脸愤怒,被别人用自己的话羞辱回自己,效果会翻倍。
其余三个伙伴也是一副要冲上去把萧云给废了的嚣张表情,握着拳头,恨得牙痒痒。
“唉,现在的小孩,就是易冲动。”萧云叹了口气,雨水小了不少,但他衣服还是湿了。
“你仍然想出这个头?”东子远远指着早已躲在许子衿伞下的那个小男孩,冷声问道。
“不想。”萧云轻声道。
“嗯?”东子弯了弯眉毛,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会想惹祸上身?所以,你们还是算了吧。”萧云一本正经道。
“靠,给你三分颜sè就上脸!我东子别的不行,论打架,谁也比不上!”东子大吼道。
原本还想着激怒对方,不料一语成谶,自己却被火上浇油,看来涉世未深,还是吃亏啊。
东子也不再废话,一挥手,招呼身后的三个伙伴一涌而上,萧云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然后脚步微错,并没有出手,只是一昧退后,采取了敌进我退的策略,像鬼魂一样游走着,而四个小毛孩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认准他,就是毫无章法地拳脚相交,反正打架也不需要讲究什么华丽技巧,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根本不会出现电影中那些有板有眼的套路,如果你打算在实战中使用后侧踢,不是弱智,就是头脑发热。
可惜,天底下没有一招鲜吃遍天的理论,就算是爱因斯坦的万能物理公式,也有局限xìng。
同理,人多了,不一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未必高。
他们四个一通狂轰乱炸,非但没有一拳一脚是打在那个年轻人身上,反而是自相残杀。
惨不忍睹!
摸着不知被谁踢肿的小腿,东子疼得泪水都快出来了,直纳闷,怎么会打不到那个人呢?
“很疼吧,还打么?”萧云轻声问道,那抹惹人讨厌的微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打!nǎinǎi个熊。”东子强忍着痛,重新站了起来,一脸的自负,他就不信这个邪。
“东子……”一个戴着厚重眼镜的男孩摸着被打肿的左脸,yù言又止。
“有屁快放。”东子不耐烦道。
“我不想打了,我的脸挨了北子三拳,肚子又被南子踢了两脚,好痛。”他申诉道。
“没出息,一点点痛就哭爹喊娘的,给我忍着,等痛扁一顿这个男人之后,再给你买跌打酒,你不是一直想要我传奇里的那个等级装备吗?回去给你。”东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模样,连收买人心的招都出了,很无奈,这个时候应该同仇敌忾,怎么可以临阵退缩?
“可是……”那个眼镜男孩愁容满面,想说又不敢说,满脸的青chūn痘也失去了往rì光彩。
“有屁快放!”东子冲着他吼道。
“哦。”他撇了撇嘴,指着东子身后,无限委屈说道,“南子和北子已经走了好远。”
“什么?”东子猛回头,看着南子和北子逃难似地一瘸一拐离开,满脑子冒火光。
“人心向背的事,我看还是算了吧。”萧云嘴角微翘,笑容清澈迷人,不失时机地打击道。
“算个P,老子活了14年,就没有算的时候!”东子正处于青chūn叛逆期,低头?笑话。
他招呼着眼镜男孩进行左右夹攻,可是眼镜男孩却直摇头,很没义气地选择独守一方,其实他到现在还没走,就已经很讲义气了,东子冷哼了声,露出一个鄙夷表情,然后没有多思量,就一个人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他是一个典型的爱面子之人,他认为,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这是一个男人所必须具备的内涵。
可惜,往往是这个思想让他得不偿失,这就是常人所说的,倔驴,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踏着雨水,溅起水花,急冲到萧云面前,侧着身子,左手挥拳,并没有打尽,只是虚晃一枪,迅速往右边移去,右手挥尽了弧度,迅猛甩出去,直奔萧云左侧肋骨,以求用最大的力度一击即中,这一虚一实并不是凭空臆想的,而是他看了一些近身格斗的书籍学来的,在实战中非常好用,屡试不爽。
可今天,上得山多,终遇虎了。
他的右手还未甩到尽头,原本一直八风不动的萧云终于有所动作了,身子依然是静若石雕,可右手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伸了出去,像毒蛇闪咬,先于东子一秒,仅仅是一秒,不差毫厘,轻轻抓起东子的衣领,向前一扔,东子便哇哇大叫着飞了出去。
嘭!
东子以一道并不明显的弧线坠地,屁股重重地摔在了青石路上,溅起了不少污秽积水。
他瘫坐在地上,呆滞了几十秒,然后鬼哭狼嚎起来,小部分因为疼痛,大部分因为害怕。
眼镜男孩见到这一幕,脸sè也是大变,愣在原地,双眼睁得大大的,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状,他一直以为那些会武功的人只存在于小说或者电影之中,都是虚幻的,不曾想在现实中真的遇见了,那感觉很不好受,就像叶公一直崇拜神龙,有朝一rì,真的在自家窗口见到了龙,还真是会被吓得半死。
此时,他只恨自己的娘亲没多生一条腿,能让自己跑得快点。
萧云看着那个战战兢兢的眼镜男孩傻傻愣在那不知所措,轻轻微笑,问道:“你叫啥?”
“西……子。”他战战兢兢道,这个年轻人的那抹淡淡微笑,让他感觉到像刺刀般锋利。
“你叫西子?”萧云哭笑不得,瞅着眼镜男孩那满脸密布、娇艳yù滴的青chūn痘,他汗在当场,“yù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千古传颂的名句顿时失sè,如果让苏大学士知道他UU小说的西子是这副模样,估计他会从墓地里爬出来,再吐血两升而亡。
西子低头搓着手指,无限委屈道:“我早就提出要换外号,他们不让,又不是我的错。”
“这名字挺好。”萧云回过神来,微笑道。
“真的?”西子听到年轻人的称赞,有些喜出望外,自己想想,好像这名字真的不错。
“嗯,让人印象深刻,起码,我是记住你了。”萧云微笑道。
“呃……”西子突然觉得这名字一点都不好,他一点也不希望这个年轻人记住他。
萧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老师有没有教过你,做错了事,应该怎么做?”
西子有些怯场,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不敢过多停留,又马上低下头去,然后点点头。
“去道个歉吧。”萧云回头,指着伞下被他们四个欺负的老王头,还有那个倔强的小女孩。
西子犹豫,偷瞥了眼瘫坐在地上的东子,见他没什么反对表现,才敢走过去,鞠了一躬。
老王头到底是个慈祥的老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还摆摆手,说“没关系,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云云,并没有责怪痛斥,可那个小女孩则没有那么大度友好了,小嘴翘得老高,尤其是那双眸子,异常冷漠,厌恶的神情一览无遗,刚刚才被他们修理一番,怎么可能以德报怨?这也不能怪她,七岁的孩子,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是表里如一的,爱就是爱,恨就是恨,绝不会面上微笑,背后动刀。
此时,雨水已近收工状态,很小,细如发丝。
“我们可以走了么?”西子低着头回来,小心翼翼问道,年轻人不发话,他不敢造次。
“可以。”萧云轻声道,没有再过多的传教说道,他明白,善恶相形,祸福自见;戒人作恶,劝人为善,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做到的,况且现在这些青chūn年少的孩子并不缺少教育,更多的是缺少一种认同感以及代入感,这究竟是应试教育的悲哀,还是中国特sè的延续,有谁能说得清?最重要的一点,有谁敢说清?
西子如蒙大赦,立刻小跑着过去扶起东子,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还不断地加快。
萧云负手看着他们难民逃亡似的身影,轻轻笑了笑,很清淡,像一只道观里饲养的白鹤。
而在他的身后,也有人在看他,老王头眯起了双眼,注视着他的背影,时间很长,很长。
第三十二章 小巷深深处
人,不分年龄,不分xìng别,总会为了保护一些弥足珍贵的东西,而在所不惜。
那个倔强的小女孩虽然身上有很多处淤青,但她自始至终没有嚎啕大哭,甚至连小声啜泣都没出现过,那双眼睛也缺少一个孩子应该有的灵xìng与童真,令人很容易联想起闻一多的《死水》,即便是瞅着赶走了那几个小太保的萧云,她的眼神也多少带点侵略xìng的防范,双手仍然紧紧护着胸前的那样东西,对谁都像防贼,如果不是因为那张jīng致如瓷器的小脸蛋,恐怕没几个人愿意接近她。
“小七哥,雨还是挺大的,快过来吧。”许子衿在大门口的屋檐下喊道。
“好。”萧云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转身慢慢向这边走来,天sè灰灰,雨下得心烦。
老王头在jǐng卫室里打了一通电话,然后走出来,端坐在有些发黑的老藤椅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许子衿弯着腰,拿着棉签和消毒水,正慢条斯理地为他清洗着嘴角处的血迹,完毕之后,又倒出些陈年跌打酒,柔柔地擦拭着红肿的伤口,白皙细长的手指像魔术师手中的神奇棒,所到之处,疼痛感顿消。
小女孩依偎在老王头的臂膀旁边,静静看着许子衿忙活,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出,她的那些伤痛处,正是这位姐姐帮她处理完的,虽然还是很痛,但已经比刚才舒服多了,这个姐姐真漂亮,如果天使真的存在,一定是她这样子的,她不禁想到,眼神也随之温和了许多,却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有个人走了进来。
萧云端起小矮桌上老王头早些时候泡的那杯热茶,一饮而尽,身子顿觉暖和了许多。
“不问自取,便是偷。”许子衿白了他一眼,这死人,一见到茶,也不问品种,就来劲。
“没关系,茶泡出来,就是让人喝的。”老王头摆摆手道,这小老头,真是菩萨心肠。
“说得好,茶又不是艺术品,不能光看,不品。”萧云笑道,顺坡赶驴的能耐炉火纯青。
“大言不惭。”许子衿轻哼了句,好在她手上拿着搽药工具,不然萧云的耳朵肯定受罪。
“想喝,就经常来。”老王头乐呵呵地看着萧云,铸刻着历史痕迹的皱纹瞬间绚烂绽放。
“一定。”萧云当然乐意,老王头的茶虽然不是什么极品,但这里的饮茶环境氛围一流。
古老庙宇前,一方池塘,陈旧藤椅上,一根黄粱,加上一副自制竹象棋,实乃品茶胜境。
萧云瞥了眼那个倔强的小女孩,发现她也在瞪着自己,嘴角浮起一个清澈无垢的弧度。
而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看清小女孩怀里那样心肝宝贝的东西,原来是个画夹。
小女孩见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画夹上,两手又护得紧了些,淡淡的眉毛紧绷成弓形。
“喜欢画画?”萧云微笑道,蹲了下来,语气尽量地和善,好让小女孩放松jǐng惕的心情。
谁知小女孩并不领情,冷哼一声,不自觉地往老王头身后缩了一缩,显然对萧云不信任。
萧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个小屁孩执拗起来,还真像他小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许子衿当然不会错失良机,赶紧向萧云投来一个幸灾乐祸地笑容,妖气盎然,动人心魄。
萧云微微苦笑,然后对小女孩说道:“下次别那么傻,打不过,就把东西给人家。”
“给了才傻。”小女孩终于开了金口,却是冷冷的一句,但原本充满敌意的眼神柔和不少。
“不怕疼?”萧云挑了挑眉毛,与小孩子谈话,轻松,可以卸下厚重面具的**和兴趣。
“爸爸说了,巾帼不让须眉,少少挫折,等于激励,你爸爸没跟你说过吗?”她冷冷道。
听到这,许子衿身子一震,脸sè微白地转头望向萧云,见他微笑如常,才暗暗松了口气。
“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看来你做到了。”萧云微笑道,笑得异常温柔。
“那又怎样?”小女孩从没有展露过灿烂的笑容,一路以来都是冷冰冰的。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爸爸妈妈呢?”萧云转移话题,挺喜欢她,尝试打开一个缺口。
“与你无关。”小女孩那张轮廓稚嫩却神情老成的脸庞一下子乌云密布,冰冷盯着萧云。
萧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脸,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这小屁孩脾气还真不小。
“徽羽,怎么这样跟大哥哥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老王头终于忍不住插上一句话。
“王爷爷,他……”徽羽想开口解释,却顿时打住了,低下头,小手指一遍遍摸着画夹。
“大哥哥帮助过我们,难道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吗?”老王头说道,鲜有的一脸严肃。
“没忘记,您说过,喝水不忘挖井人。”徽羽轻声道,眼眸中有种令人感到沉重的悲伤。
“记得就好,快给大哥哥道谢。”老王头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语重心长道。
“就不!”徽羽头一次拒绝了老王头的要求,跑开到门口边沿,蹲下来,凝望着远方的雨。
远没料到这个反应的老王头愣了一会儿,望着那个瘦弱却倔强的小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历经磨难,尝遍冷暖,总是会使人变得异于常人,不是胸怀天下,就是仇视万物。
萧云紧紧皱着眉头,眉间皱出极好看的小褶子,他很担心徽羽这种与世隔阂的不良状态。
虽然还不了解到底在这个只有七岁的小女孩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但萧云觉得,她与自己小时候有着太多的相似点,同样一双异常冷漠的眸子,同样具有天赋异禀的思维,同样对这个世界有着极大不信任的介怀,也许唯一的不同,就是萧云有着一笔世上绝无仅有的财富,使他的人格逐步调整过来,成为厚德载物的人物,这笔财富就是,他的母亲。
“这是您的孙女?”萧云望着老王头,轻声问道,许子衿已经处理伤口完毕,泡茶去了。
“要是我的孙女,就好喽。”老王头闪过一丝失望神sè,谁愿孤苦伶仃一辈子?继而笑了笑,笑容有些苦,轻声道,“这个小姑娘呀,身份不一般,是公安局副局长蔡克己的千金,叫蔡徽羽,新学期开学,就会来刻木观读一年级了。这孩子喜欢画画,每个周末都会来学校写生,我一个人也闷得慌,就经常在旁边看着她画,和她聊天,她一开始也像待你那样,很冷淡,不愿搭理我,但毕竟是个小孩,相处久了,心里的屏障还是会弱化,慢慢地,她就愿意跟我说话了。”
“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萧云不相信一个孩子会天生如此抗拒陌生人。
“一言难尽。”老王头叹了一声,外面的雨下得有些急,他的声音却还是不变,依然那样沙哑低沉,“之前我也纳闷,为什么这孩子会这样桀骜不羁,冷眼看人,问她,她也闭口不言,直到有一次,蔡局长来接她回家,我听他讲起来,才知道因由。这孩子命苦,4岁的时候就没了妈妈,而且是亲眼目睹她妈被歹徒枪击身亡,一生的yīn影,就这样打上了烙印,难以磨灭啊。”
“怎么回事?”萧云望着蔡徽羽蹲在地上出神看雨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心酸,很苦楚。
这样痛彻心扉的经历,即便是大人也难以承受,更何况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裘满仓,你听说过么?”老王头问道。
“没有。”萧云老实答道,这个陌生名字闻所未闻。
“原来的建委主任,现在的国土局局长,无数房产商阿谀奉承的大老爷。”老王头轻蔑道,讲述着任何一个宁州人都熟稔于心的风云人物,“三年前,他还在建委的时候,有人匿名举报他贪污受贿,反贪局迅速成立了专案小组,由徽羽的妈妈――反贪局副局长**亲自挂帅,但调查进程开展得相当缓慢,太多阻力了,裘满仓的人脉很广,建委内部本来就是他的地盘,谁敢开口说话?其他的一些部门,像国土局,房管局,这些与建委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单位,早就接到封口令了,但黄局不畏权贵,依然逆风前行,通过调查裘满仓的秘书,成功拿到了一份账本,使得一潭死水的案件峰回路转,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黄局不幸遇难,在一个周末陪徽羽去商场买画夹时,被一名枪手当场杀害。”
“公安局没有动裘满仓?”萧云轻声道,细眯着眼睛,眼神深沉到接近空白。
“枪手逃离现场后,就被撞死了,死无对证,怎么动?”老王头唉声叹气,无头案难断。
“那个画夹,就是徽羽怀里那个吧?”萧云望着正伸出小手接着雨水的蔡徽羽,无比怜惜。
“嗯,所以她才会拼命护着。”老王头双手轻轻摩砂着老藤椅,也将视线投向了蔡徽羽。
“亲历过死亡的人,总会在心里装上一层纱窗,过滤掉外界的一些东西。”萧云叹声道。
老王头皱了皱稀疏发白的眉毛,转头望了眼他,没有说话,又挪开了视线。
许子衿从jǐng卫室里端来了两杯热茶,冒着白汽,刚想招呼他们趁热暖暖身子,却忽然发现他们的表情有些严肃,不知这一老一少在谈论些什么话题,心里纳闷,却终究没有问出来,聪明的女人,经常体现在恰当的时刻做恰当的事情,同样,也体现在恰当的时刻不做不恰当的事,她把茶水放下来后,就走到蔡徽羽身边,拿着一条干毛巾,轻轻地擦拭着她的头发,而蔡徽羽的眼神也在那一刻瞬间柔和起来。
萧云端起茶,抿了一口,有点涩,但过后,满口余甘,这样的茶虽然不贵,却难得。
老王头却只闻不尝,靠在老藤椅上,远眺着天空飘落的雨水,这样观雨,已经六十年了。
不知不觉,萧云饮了大半,却忽然睁大眸子,似乎想通了一件事:“枪手是她引来的?”
“嗯。”老王头轻声道,依然观雨,“枪手乔装成一个小丑,小孩子自然喜欢,怨不得她。”
萧云一阵唏嘘,上天对这个小女孩太不公平,有些烦忧地将剩下那半杯热茶一倾而空。
一单再平常不过的贪污案件,却害死了一个母亲,同时也将贻害一个小孩的一生,悲哉。
“小羽!”一把浑厚的男人声音在寂静的名臣巷响起。
“爸爸!”蹲在地上的蔡徽羽突然大叫了一声,许子衿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冲进了雨帘。
雨中,一把黑伞快步走来,踏着深深浅浅的积水,步履匆匆,看得出来,来人有些急促。
“蔡局来了。”老王头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对于蔡克己的身影,他早就熟悉。
萧云却是第一次见,不由得远远注视着来人,对这个宁州公安系统二把手很感兴趣。
蔡徽羽小跑着过去,刚刚擦干的身子又一次湿透了,可她却不在乎,在雨中撒丫子跑得欢,蔡克己见自己女儿淋雨,自然心痛,又加快了步伐,走到她跟前,一把抱起,倔强到未流一滴眼泪的徽羽终于忍不住趴在爸爸宽厚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爸爸能让她这样尽情地释放自己内心的情感了。
蔡克己一边安慰着自己女儿,一边询问她事由,徽羽哭着断断续续地讲明原委。
原来那几个小毛孩是附近十二中的初二学生,平时就吊儿郎当的,无心向学,今天突然心血来cháo,想进去刻木观玩耍,老王头尽忠尽职,死活不同意,四人十分恼火,正好碰见来此作画写生的蔡徽羽,便将怨气一股脑地发泄到了她身上,老王头出言阻止,也被打了。
说了好久,徽羽指了指不远处的萧云,啜泣道:“爸爸,就是那位哥哥救了我和王爷爷。”
孟克己闻言,微微眯起眼望过来,眼神锐利,正是一位好猎手所应具备的,然后走过来。
萧云也在打量着他,大约四十来岁,高大挺拔,一脸正气,两道剑眉更显威严,很英武。
本来今天蔡克己很忙,上午在市里参加完一个zhèng fǔ工作会议后,连饭也顾不上吃,就赶去古城区处理拆迁冲突的事情,没想到在路上突然接到老王头的电话,说小羽被打了,就立刻向局长邱祭祖请示,掉转车头就赶过来了。
“谢谢你,小伙子。”孟克己微笑道,眼神的锋芒尽敛,平和安详,没有一点局长架子。
“举手之劳而已。”萧云微笑道,没有娇柔做作,没有故意谦虚。
“‘举手之劳’这四个字说来轻巧,做起来难,前提是,你得肯举这只手,很多人就是懒得举这只手,尤其是在利益与自己关切不大的情况下,往往会选择袖手旁观,你很不错。”蔡克己笑着说道,右手抱着蔡徽羽,左手倒拎着伞,雨水顺着伞柄不断流下地。
天底下无论哪个父亲,都会对曾救过自己孩子的人青睐有加,这是一种父爱的间接表现。
萧云笑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干净空灵,不曾落过一粒尘埃,轻声道:“很喜欢孟子的一句名言:‘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力所能及的事,我在所不辞;力超所及,只能望而兴叹了。”
“有意思。”蔡克己大笑道,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的坦诚相待,“我叫蔡克己,交个朋友?”
“萧云,萧瑟的萧,白云的云。”萧云伸出手去握了握,对于这个人民jǐng察也是敬重有加。
两个实诚人相见恨晚,虽然蔡克己公务缠身,但遇到一个对眼的年轻人,着实不易,尤其是这个年轻人的谈吐非凡,气质钟灵毓秀,让他很好奇,便放放手头的工作,跟萧云拉天扯地地闲聊了起来,而老王头则依旧坐到大门口的藤椅上,乐呵呵地看着雨水飘落,静静听着两人聊天,没有出声搭话,他一辈子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平常总是不起眼,乐天知命,只是在望向萧云时,他的眼神才会凝起一抹复杂之sè。
而冷淡得有些不近人情的蔡徽羽并没有因为自己爸爸对萧云的欣赏而转变态度,依然对他爱理不理,从蔡克己身上下来,走过去跟天使姐姐许子衿打成一片,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小孩撑着伞站在池塘边,正为水里的黑sè小点到底是小鱼,还是蝌蚪而争得不可开交。
片刻后,萧云觉得不好干扰到蔡克己的正常工作,便与许子衿先一步离开。
蔡徽羽恋恋不舍地与许子衿挥手再见,小眼睛不禁红了,三年来第一次为外人而流泪。
而她的爸爸,蔡克己,却在望着萧云渐行渐远的身影,浮起一个不易察觉的诡异微笑。
――――――
名臣巷的一个分支小巷,青苔斑斑,少有人行。
有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小毛孩凑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东子,你说那个男人花钱让我们去打他女儿,是不是有病?”其中一个小毛孩问道。
“你傻啊,没见过电视上演的吗?这叫抛砖引玉,懂不?”东子甩手给了他一个大板栗。
其他三个人茫然地摇着头。
“那个男人,你们不认识?”东子气恼道。
其他三个人还是茫然地摇着头。
东子气绝,骂道:“叫你们几个别只顾着打传奇、CS,平时也要看一下新闻,了解天下大事,你们却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我告诉你们,那个男人可大有来头,公安局的副局长啊!你想想,他一个堂堂的副局长,想认识一个人,那还不容易?为什么要利用我们呢?那就代表他想认识的这个人很不简单,不是随便糊弄一下就能搞定的,懂不?”
“哇,东子,你好厉害,这些都知道?”被打的那个满脸青chūn痘的眼镜男孩惊叹崇拜道。
东子得意一笑,卖弄道:“那算什么?再复杂的事情我也能捋清楚,这叫头脑,懂不?”
西子点点头,感慨道:“那局长也忒狠了点,自己的女儿也舍得这样打,虎毒还不食子呢。”
“啪!”
西子还没说完,又挨了东子一个板栗,委屈地撇着嘴,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东子道:“没文化真可怕,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媳妇抓不住流氓,懂不?”
“不懂。”西子捂着脑袋说道。
“唉,代沟害死人,我实在是跟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家伙聊不到一块去。”东子叹声道。
那个一直没出过声的北子嬉笑道:“其实,这些都是那个副局长告诉他的,当时那个副局长派人来找东子的时候,东子也是一头雾水,而且还瑟瑟缩缩,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是来抓他的,然后人家副局长就告诉他,想认识一个人,让我们来配合演这场戏。”
说谎说得不好,不是最尴尬的,最尴尬的是,这个谎更说出不久,就被当场戳穿。
东子老脸一红,骂道:“北子,你不出声,没人当你是哑巴!”
其余三个人捧着腹,哈哈大笑而起。
半晌,西子催促道:“东子,快点把钱分了,我要赶着去买限量版的李宇chūn签名T恤。”
东子又甩给了他一个板栗,骂了句:“没出息的家伙。”
嘴上不饶人,可他还是个好老大,掏出刚才那个副局长给的一叠百元大钞,一张张分摊。
“什么人!”忽然,东子眼神一凛,高声呼道。
其余三人脸sè大变,慌慌然,连忙转身望过去,却发现小巷空无一人,安静如常。
西子再三观察了一阵,见还是没有任何异状,不解问道:“你见到谁了,这么大反应?”
“没见到谁啊。”东子轻声道。
“……”三人无语地看着他。
西子撇撇嘴道:“没见到谁,你干嘛这么神经兮兮的?”
东子露出一个不耐烦的白眼,又是习惯xìng地给了他一个板栗,骂骂咧咧道:“你傻啊,你没见过电视上演的吗?凡是坏人在分赃的时候,都会从天而降几个主角来破坏的,我这叫未雨绸缪,让你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懂不?”
“……”
几个人分好了脏,便各奔东西。
意外的人并不总是在意外的时间出现,但无论如何,终究还是会出现,就像rì出一样。
须臾,在小巷的深处,走出一个人。
此人没有撑伞,眼神yīn狠寒冷,右眉毛处那道浅浅的剑伤尤为碍眼。
雨水落在他脸上,像是落在了绸缎上一般,没有停留分秒便迅速地滑落。
他望着四人离去的方向,冰冷的双唇骇然勾勒出一道浅到无法看清的弧线,然后消失了。
――――――――
名臣巷尽头,有一条小河。
小桥上,一把油纸伞,一个既像女神又像妲己的女人,玉手正接着伞檐滴落的雨水。
“凤姐,在小西湖捞完垃圾还不够,又来名臣巷做什么?”一个算是英俊的男人站在她身后。
“看雨。”女人轻启朱唇。
“在哪看不也一样?”这男人俊朗的脸型,可以轻易让一个女人为之倾倒,事实也如此。
“不一样,这里的雨有生命。”女人轻声道。
“我怎么没瞧出来?”男人扬了扬手中的伞,抬头,往天空望去。
“因为你的心不在这。”女人一如既往地直指人心。
男人连连咳嗽了好几声,被看破内心,的确很尴尬,他确实觉得在这看雨,不如坐在沙发上看女人。
“你听,这雨落在桥上,声音很沉闷,意味着它的心不甘情不愿,而落在河里,则叮咚作响,意味着它很欣喜能与伙伴们汇合,这一悲一喜间,不正是生命所在么?”女人微微一笑,纤指将指尖的一滴水滴弹开,恰好割破了水中流过的一片落叶,融入河水。
男人挠挠头,这些因人而异的主观思想他才不会理,想了想,问道:“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黑龙团,百里孤舟。”女人凝望着天空中的无边丝雨细如愁。
“有点棘手。”男人皱了皱眉。
“要不要我亲自出马?”女人依然昂着头,似乎在任何男人面前都是这样,未曾低过头。
“我能搞定。”男人再没有半点犹豫。
“这样就好。”女人勾勒出一个媚似千年蛇妖的笑容,轻声道,“黑龙团也该死点人了。”
第三十三章 东湖畔,垂钓忙,两对鸳鸯
有时候,山川大岳不一定因有仙而名。
宁州东边的楚河区有一座无涯山,并非无名小卒,反而名头很响,传说元末时,朱元璋与另外一个枭雄陈友谅争夺天下,大败了一场,丢盔卸甲,被追杀得狼狈不堪,有点当年曹孟德割须弃袍的影子,跑了两天两夜,都始终未能脱离险境,直到奔至无涯山,由于这里地形复杂,树木繁盛,绿海无涯,才逃过大难一场,后来才得以重整旗鼓,最终坐拥大明天下,因此,在称帝之后,朱元璋就把这块福地命名为:无涯,也预示着他希望自己的江山无涯。
在无涯山的山脚下,绿树环绕,当中有一个湖,叫东湖,很大,宽阔无边。
东湖说是说一个湖,其实是一个水库,宁州几百万人口的生命之源,弥足珍贵。
这里虽谈不上世外桃源,但远离市区,没有车马喧嚣,空气自然清新,环境也是幽静宜人,水质更是一尘不染,彷如一面大镜,倒映着蓝天白云,椰林树影,着实是避暑消遣的胜地,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这里并没有像其他地区的风景名胜那样,矗立着格格不入的别墅群,这里一切都是浑然天成,没有贫富贵贱之分,不管你是平头百姓,还是富甲一方,哪怕你是权力彪炳的高官贵人,想来这里度假,也得以天为盖地为庐。
闲暇时,不少市民会选择到东湖垂钓,尽管zhèng fǔ三令五申地禁止,可来者依旧络绎不绝。
今天的天气不错,天高云淡,那轮烈rì尽忠职守地挂在天边,向人们宣示着夏天的特权。
湖边的一处宽阔草坪上,散落着几棵不合群的大树,枝繁叶茂,带来了一份难得的荫凉。
其中一棵树下,平摊着一张偌大的餐布,上面摆满了各种食物,牛nǎi,面包,饮料等等。
两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侧坐在那儿,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姿势优雅地品尝东西,悠闲。
“苏楠,拿下萧云了没?”左边的那个女人忽然神秘兮兮地问了句,小动作甚是有趣,像是在考场作弊传纸条时的不敢声张,美丽的脸庞带着几分病态的惨白,大大的墨镜遮住了半边脸,将她与这个世界分隔开来,也不知道是否因为生病的缘故,这么炎热的夏天,她竟然还穿着一件长袖白衬衣,不过好在身处郊区森林,温度不高,清风送爽。
“俗气。”苏楠皱了皱俏鼻,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却暗带笑意地咬了一口草莓,馥郁。
“该不会是某人向先烈们学习,为革命而勇敢献身了吧?”病态女人露出一抹狡诈坏笑。
“宋木木!”苏楠狠狠地瞪了眼那个信口开河的女人,脸颊荡漾起一片红云,美不可言。
“好,不说了。”宋木木强忍住笑意,咳嗽了几声,一本正经地拿起一颗樱桃吃了起来。
苏楠气恼,狠狠掐了一下她的腰肢,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遮挡她天仙容貌的古板黑框眼镜。
当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而忸怩害羞时,那就证明她已经坠入爱河,而且没有带救生圈。
宋木木是个过来人,当然深谙其中门道,只是笑着揉了揉被掐疼的部位,没有再说什么。
人,必须要学会调剂生活,就像空调自动调节风速一样,室内温度过低,就得减低风速,生活过于忙碌了,就得放慢脚步,难得的一天周末,为江山公司前期的发展壮大而rì夜cāo劳的苏楠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除了瑜伽健身,野外踏青,返璞归真,无疑是一个减压的绝佳方法,而她今天的装束也是随心而行,简洁清纯,一件普通的白sè莲花T恤,配上一条略显紧身的牛仔裤,更烘托出她的超凡脱俗。
眺望着四周的群山绿水,心情不错的她伸了一个懒腰,曲线毕露。
“木木,看你的jīng神状态不错,身体应该无恙了吧?”苏楠轻声问道。
“比以前好多了,至少能出来户外活动,成天窝在家里,不病也得憋出病。”宋木木笑道。
“吐故纳新,当然有益身心了,萧云给你开的药方好使吧?”苏楠捋了下被风吹乱的秀发。
“嗯,不说华佗在世,起码是名医专家。”宋木木的笑容从来没有消失过,心情的确很好。
“这个高帽戴得有点大,他算哪门子名医呀,充其量算是工多手熟而已。他自己说了,之所以这么懂药理,只是因为他小时候是个药罐子,各种千奇百怪的中草药都尝过一遍,自然无师自通了,这呀,正应了那句老话: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来也会偷。”苏楠掩嘴轻笑,那模样,美得真像一个妖jīng,勾人魂魄。
“没文化的流氓固然可怕,但没良心的女人,更可怕。”宋木木打趣道。
苏楠笑意更浓,似夜玫瑰,怒放。
此时,从远方飘来了几朵厚云,遮住了太阳的光辉,原本星光熠熠的湖面骤然黯淡无光。
“好山,好水,好地方。”宋木木感叹道,环视着东湖,惨白的脸sè稍微地红润了些许。
“确实,不过只适合散心,不适合居住。”苏楠微笑道,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冻nǎi茶。
她认为,人是群居动物,总是在社会中才能生存发展,一旦打破这个常规,将一事无成。
“你真现实,不过我喜欢。”宋木木轻笑道,“此情此景,令我想起了一首歌,你猜猜?”
苏楠也不多思量,直接哼起来:“山不转那水在转,水不转那云在转,云不转那风在转。”
《山不转水转》。
宋木木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灿烂如星,心里却在暗暗庆幸自己是个女人,不然还真会被这个善解人意的妖jīng所深深迷倒,嘴上却情不自禁地轻声跟着苏楠唱了起来,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然后弯身拿起一个柚子,用小刀将外面那层黄sè柚子皮一瓣瓣剖开,她十分享受这个过程,抽丝剥茧,总是令人满足,这就是为什么侦探小说盛行的原因。
“如果拿不下,别太急,放一放,稠粥须要慢火熬。”宋木木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意思?”苏楠听得一头雾水,歌声也戛然而止了。
“我是说,萧云这座坚固堡垒。”宋木木放下小刀,掰下一瓣柚子,递给了她。
“又来。”苏楠娇羞再起,垂着头,一点点地撕开柚子肉放进嘴里,酸甜苦辣不知滋味。
“傻妹子,你不能总是逃避这个问题,男女之间这层纸不捅破,就像蛋膜护着蛋黄一样,永远有隔阂,永远无法袒露心迹结伴同行。我以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不信鬼神不信佛,认为无论什么事情要取得成功,都得靠人去努力,上天的不眷顾只不过是失败者的借口。但自从遇到子路之后,我就变了,也许爱情真的会令一个女人顿悟吧,我现在觉得,人与人之间,说起来,终究是一种缘分,有些人,即使是相对一生一世,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有些人,也许只是看了一眼,就心甘情愿地为了对方奋不顾身,而萧云对于你,就是这种人,我相信我的直觉。”宋木木微笑道,剥好一块柚子皮,却不吃,而是放进了一个盘子中,接着又去剥第二块。
“缘分?太遥远了。像我这样的女人,总是以一个否命题的形式出现在感情里的。”苏楠轻声叹息。
“你在害怕?”宋木木停下手中的剥皮动作,抬起眼眸,瞥了她一眼。
“没有。”苏楠摇摇头。
“自欺欺人。”宋木木又继续工作,剥得异常仔细,坚决不让一寸皮残留在果肉上。
“真没有。”苏楠打算死杠到底。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在怕,对于这样优秀的男人,无法独自享有,对吧?”宋木木笑道。
“乱说。”苏楠虽然否认了,但黯淡的眼神却无情地出卖了她,这个问题确实困扰她许久了。
对于爱情,所有女人都是孤寒财主,绝不肯向其他女人慷慨解囊的,哪怕一分一厘。
“知道为什么喜欢喝茶的,大多数是男人么?很简单,因为他们喜欢端着茶壶时的感觉――大权在握,听命于我。一个茶壶同时对着几个茶杯,选择xìng广,控制xìng强,他喜欢向哪个杯子倒茶就向哪个杯子倒,他不喜欢哪个杯子,可能那只杯子永远都是干涸的。男尊女卑,不管时代怎样发展,怎样进步,终究是不能完全改变的,这是上帝在造人时就定下的规矩,男女基因有别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苏楠,如果你不想做那只干涸的杯子,就尽早**,或者,另辟蹊径,选择另外一个茶壶。”宋木木轻声道,终于把全部的柚子都剥干净了,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盘子里,似乎在等着别人来吃。
听完这番话,苏楠呆住了,思索良久,渐渐抬头,望向湖边,神情坚毅无比。
换茶壶?笑话。毫无疑问,湖边的那个茶壶是最适合自己的,也是自己最喜欢的。
――――――――
湖边,萧云和端木子路并排坐在各自的马扎上,手里各拿着一根鱼竿垂钓。
旁边放着两个竹篓,大小形状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一只装了好几尾鱼,一只空空如也。
“我极度怀疑这鱼竿出了问题。”端木子路抱怨道,钓了这么久,自己还是一无所获。
“有的人摔了跤,不是反省自己走路不长眼,反而埋怨石头为什么在路中间。”萧云嘲笑道。
“你少来,我十来岁就开始钓鱼了,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端木子路苦恼了近两个小时。
“鱼竿是你先挑的,诱饵大家也一样,可鱼儿就是不上你钩,这怨得了谁?”萧云大笑道。
“我就不信这个邪。”端木子路收回竿,又给鱼钩重新换了一条蚯蚓,熟练地再次甩出去。
鱼钩沉底,浮标摇曳,湖面平静,端木子路一本正经坐在那儿,重新苦苦守候鱼儿的到来。
萧云笑笑,又把线放长了些,他知道,浅水游鱼虾,深水藏大鳄,能钓到多大的鱼,全看线放得有多长,诱饵有多诱惑。昨天跟张宝和孔阳两大顽主见了个面,得知一个星期后的那个夜宴几乎汇集了宁州以及临近几个城市的顶级富豪,这是一个笼络人脉的天赐良机,他自然十分期待,关系网的铺开,是一个企业发展的重要平台,所以今天特地约端木子路出来聊聊江山的下一步进程,效果很好,整个发展框架大概出来了,以高回报的地产业为龙头,稳打稳扎的服务业为豹肚,回报、风险同时并重的金融业为凤尾,接下来就是解决细节的问题了。
“平湖苑的二期还没上马?”端木子路把鱼竿插进沙子里,腾出手吃宋木木端来的柚子肉。
他是前两天在公司闲聊的时候,听到苏楠在念叨这个默默无闻的楼盘,才多加留意了一下,知道这个楼盘是一家叫平湖房地产开发公司拓展的,由于位置太偏远,附近的基础设施跟不上,一期建成的十五栋楼房没有全部售罄,积压不少空房,他感觉市场潜力不大,至少目前不值得关注,不明白为什么苏楠会这么上心,常常挂在嘴边,所以今天特意问一下萧云,他并不清楚,这块位于西山区一隅的小区将会是江山的第一桶金。
“嗯,我下午会跟苏楠过去瞧瞧。”萧云也从盘子里拿过一块柚子,津津有味地一口解决。
“这条受了伤的大鱼,看来要上你的钩了。”端木子路浮起一个睿智到老jiān巨猾的笑容。
“难说,得看它的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见钱眼开最好,我最喜欢这种人。”萧云轻声道。
“趁火打劫?”端木子路好像摸透了这个年轻人的想法,但又感觉抓不住其中的要领。
“差不多,说冠冕堂皇一点,就是趁热打铁。现金流对于任何一家公司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像氧气一样,一旦有阻滞,就透不过气来,难以存活啊,尤其是这种小地产公司,没有雄厚的背景资本,资金不能及时回笼的话,单单还银行的商业贷款利息就够呛了,这个时期,正是平湖迎接寒流来袭的冬季,如果挺不过去,‘平湖房地产开发公司’就应该改名为‘平湖房地产倒闭公司’了,而我这人呀,没什么特殊嗜好,最喜欢干的一件事情就是,雪中送炭。”萧云微笑道,那诡谲笑容,要多邪恶有多邪恶。
“有几成把握拿下?”端木子路想了想,问道,一枚开皇五铢很神奇地出现在他指间。
“我不想拿下。”萧云轻声道。
“哦?”端木子路扬了扬眉头,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意料,不禁捏紧了那枚开皇五铢。
“房地产不是单独一家就能玩转的,要纵横捭阖。”萧云微笑道,忽然想起了丫头跟他说过的话。
“你的意思是,合作?”端木子路问道,这个年轻人的想法总是让人有种拨开云雾的感觉。
“嗯。”萧云微笑道,又吃完一瓣柚子,擦了擦手,重新拿起鱼竿,钓鱼必须要握好方向。
“那诱饵是什么?”端木子路又问道,他在努力地捋清这个年轻人的发展思路,举步维艰。
“房子。”萧云轻声道。
“你准备在那里买房?”端木子路听得瞠目结舌,那里在偏僻的西山区,鸟不拉屎的地方。
“别一惊一乍的,把鱼都给吓跑了。之前有件事忘了跟你沟通,市zhèng fǔ准备在西山脚下搞一个影视城项目,只要开发计划推行,或许只要这个开发计划透露出来,西山区周边的房价就会上升,特别是平湖苑地区,潜在价值将会被重新发掘出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我这种吃肉不吐骨头的主怎能错过?”萧云微笑道。
“确认了?”端木子路紧紧皱着眉头,不是怀疑萧云的计划,只是在分析计划的可行xìng。
“我昨晚看了孔阳带过来的会议记录,已经通过常委会表决了。”萧云抛出了一颗定心丸,其实,并不是他一直忘了将这件事情告诉端木子路,而是他深知端木子路的xìng格,他是一个谨慎行先步步为营的将才,没有九成把握的战役,是绝不会吹响冲锋号的,所以萧云一直在等最终结果出来,孔南行在常委会上的全面胜利,也是他走好整盘棋的先决条件,还好,一切都按照预想的进行。
“不错,如果是这样,我去找风投,所需的资金链也可以顺利解决。”端木子路终于笑了。
“你认识风投的人?”萧云很好奇,这个行业极其讲究技术和人脉,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以前在běi jīng工作的时候,认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端木子路轻描淡写,并没有夸夸其谈。
《死魂灵》:就投机钻营来说,世故的价值永远是无可比拟的。
很多时候,朋友这两个字,其价值远远大于财富,财富是死的,而朋友却可以创造财富。
“我负责搞项目,你负责拉资金,双管齐下,完美。”萧云轻轻一笑,清净如竹。
“如果你能分我几尾鱼,那就更完美了。”端木子路眼巴巴地瞅着萧云那个竹篓里的鱼。
“想都别想。”萧云没有经过任何考虑,马上予以拒绝,并且将竹篓放置在自己可控范围。
“吝啬,小气,跟着你这样的老板,真是祖坟被挖了。”端木子路嬉笑怒骂道。
“激将法也没用,死了这条心吧。”萧云软硬不吃,还气死人不偿命地吹起了口哨。
“……”端木子路汗颜,这个年轻人还真是刀枪不入,只好自食其力,将以前的那点钓鱼经验充分发挥出来,又重新换了一条蚯蚓,异常肥美,还活蹦乱窜的,然后选位,甩竿,放线,拉竿,统统都很标准,剩下来就是坐享其成、安心守候了,钓鱼钓的,无非就是耐xìng。
功夫不负有心人。
停留在湖面的浮标终于上下攒动了,一向沉稳如山的端木子路兴奋得一跃而起,急忙收竿。
三斤的鲫鱼!
鱼身那么健硕,鱼鳍那么优美,鱼鳞那么整齐,鱼尾那么修长,当真是一条上等的野生鱼。
自豪。
端木子路拎在手上,不可一世地向萧云炫耀了一番,然后也向不远处的两个女人展示了一下。
“萧云,看到没,这就是技术。”他边说,边弯腰将这尾来之不易的鲫鱼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篓。
但下一秒,他就彻底傻眼了,因为萧云正不慌不忙地把一尾十斤重的鲜美鳜鱼拉出水面,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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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来了,向各位门徒道声好,周末快乐!)
第三十四章 平湖苑的匆匆一瞥
临近中午,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萧云四人在东湖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吃了一顿全鱼宴。
材料是自钓上来的鱼,只需给饭馆一些做工费,物美价廉,四个人吃得也是其乐融融。
分道扬镳之后,萧云让苏楠开着那辆黑sè牌照的奔驰往西山区驶去,一路上闭目养神。
下午要去平湖苑,虽不知它的老板是何方神圣,但不管如何,必须要有足够的jīng力斡旋。
烈rì当空,车外的温度高得像一瓶老白干,路旁的树叶全都下垂干瘪,显得无jīng打采。
车里正播着《bressanone》,苏楠把音响调小,免得打扰萧云休憩,同时把空调开大了些。
路上车辆很少,苏楠开得也很放松,速度挺快,保持在100迈左右,纤指伴着音乐在方向盘上起舞,很美,像jīng灵般轻盈,时不时地侧头瞥一眼倚睡在副驾驶座的萧云,露出淡淡的幸福微笑,这张刀劈斧削般俊逸的脸庞,总有一种蛊惑人心的神秘力量,令她安心。就在刚才与宋木木聊天的时候,她就暗暗下了决心,哪怕不能独自或者永远拥有他,但就这样静静陪在他的身边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也无怨无悔无yù无求了。
聪明的女人能够收获幸福,是因为她们的要求张弛有度,并不吹毛求疵,更不会孤注一掷。
可望着窗外,她还是轻声叹了口气,千头万绪霎时涌上心头。
从小到大,她都不相信爱情这玩意,觉得你侬我侬太虚伪,太虚无,太飘渺,欺骗了一个又一个女人,殷富如祝英台也好,平凡似秦香莲也好,聪慧如林黛玉也好,风尘似杜十娘也好,无一不是摆脱不了爱情的魔咒而受尽折磨,因此她很排斥,直到遇见陈道白,骄傲的她终于向爱情低头,但没想到却换来一段令她悲痛yù绝的孽缘,自此之后,她发誓再也不沾爱情,并将它列为与毒品赌博同等地位的禁物。
可惜又遇上了他,萧云。
原来,世间之上,确实有这般男子,一顾,可以让你甘心随他天涯海角,一笑,可以让你情愿为他放弃誓言。这完全颠覆了苏楠的爱情观,所以她曾一度很恐惧很矛盾,害怕陷进去之后,再一次遍体鳞伤,但无论如何,她也要冒一次险,毕竟,这样独树一帜的男人,百年不可一遇。
“苏楠?”一直闭着眼养jīng蓄锐的萧云突然喊了声。
“啊?”正偷瞄他的苏楠显然有些惊慌失措,但很快平静下来,柔声道,“我在。”
可没有应答,安静,只有音乐依旧。
苏楠有些好奇,侧头望过去,见他已经安然入睡了,刚才那句可能只是梦话而已。
“猪头。”苏楠轻声骂了句,嘴角处却不失时机地勾起了一道水清云淡般美妙的弧线。
一踩油门,一骑绝尘。
阳光愈发肆无忌惮,大地被烤得炽热无比,甚至发生了前方路面陡然弯曲的光折shè现象。
半个小时后,奔驰下了环城高速,进入西山区国道,路况渐渐变差,苏楠也减慢了车速。
“到哪了?”萧云这时才迷迷糊糊醒来,揉着惺忪睡眼,扫视着一闪而过的陌生风景。
“白塘镇,差不多了,还有五公里左右吧。”苏楠轻声道。
“这么快?”萧云讶异道。
“都快一个小时了,还快?”苏楠扬眉道。
“我睡了很久?”萧云明知故问道。
“我开多久,你就睡多久,你说呢?”苏楠没好气道,给了他一个嫉恨的白眼。
近朱者赤,这个死人睡得香,被他渲染了,搞到她都有几次差点睡着,惊出一声冷汗。
“别生气,乏意难抗,就睡过去了。”萧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我又不是什么刁蛮公主,才不会那么小气。”苏楠撇撇嘴,成熟女人的魅惑实在惊艳。
萧云笑笑,探身把音响调大了些,郝蕾的蓝调《再回首》徐徐而出。
歌声曼妙,苏楠也跟着轻声哼了起来,在他面前,没有任何束缚,不需要刻意装淑女。
“这一觉真舒坦,难怪诸葛亮爱午睡,醒来神清气爽啊。”萧云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那你待会儿就要好好表现。”苏楠看着他小孩子般的动作,原本板着的脸庞还是笑了。
“嗯,我会全力以赴,因为那里还预存着我一个至死不渝的奋斗目标。”萧云微笑道。
“哦?成为一个万人景仰的地产大亨,或者是一个受人唾骂的地产巨头?”苏楠打趣道。
“都不是。”萧云微笑摇头。
“那是什么?”苏楠好奇问道。
“我要在平湖苑筑起一个爱巢,只属于我们俩的爱巢。”萧云凝望着窗外,轻声道。
一霎那,苏楠浑身一颤,泪水不争气地涌上眼眶,打了几转,便顺势而下,晶莹透彻。
――――――――
西山区的东北角,群山巍然屹立,跌宕起伏的西江在旁边滂沱而过。
车子又在国道上开了近20分钟,不再荒凉,田野人家逐渐多了起来,狗吠鸡鸣。
一片苟延残喘的国营老厂成了最大的败笔,原本蔚蓝通透的天空被高耸入云的烟囱抹黑。
萧云让苏楠在路边的一间便利店停下,进去买了两瓶冰冻矿泉水,还要了一包20的迎客松和一包2块的大前门,把其中的一支水递给没下车的苏楠,自己却躲到荫凉处,仰起头两三口就灌完了那支350ml的冰水,终于把那股闷热劲给缓了过来,拆开那包大前门,点燃抽了没两口,就扔掉,妈d,这也叫烟?不甘心,再拆开那包迎客松,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嗯,这才像点样,心满意足地又抽了几口,踩熄烟头后,上车。
奔驰重新上路。
五分钟后,平湖苑销售中心前的巨幅广告就映入了眼帘:出尘之隐,山语之间。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不是这句温馨广告语,而是旁边的“让利15%”几个巨大鲜红字样。
萧云慵懒倚在座位上,静静看着,撇嘴一笑,小声呢喃:“平湖的资金裢真的有问题了。”
车子进入楼盘大门后,经过一条四车道的主干道,然后在一座假山前拐个弯,驶上了与其相连的鹅卵石径,直通到销售中心,此时,一辆黑sè宾利从销售中心方向驶出,迎面而来,霸气十足地横行在路中间,苏楠眼瞧着两车要碰上了,连忙鸣了几下喇叭示意,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往无前,苏楠没办法,唯有退一步海阔天空,猛打方向盘,将车子闪进了路旁的草丛,让宾利先走。
欺人太甚。
萧云微微眯起眼睛,回头看去,眼神带着些许冷冽,直到宾利车消失不见了,才重新坐好,而车子也已经到了楼盘销售中心,明亮的落地玻璃门尽显气派,大厅的正zhōng yāng是整个楼盘的塑料模型,惟妙惟肖,却无人问津,浅黄sè的巨大柜台后面坐着两名售楼小姐,穿着统一制服,正凑在一起研究《coco薇》杂志上的新款时装,并没有注意到有客临门。
山沟里藏着土凤凰。
萧云万没想到这么一个偏僻旮旯的楼盘竟然会有如此靓丽的售楼小姐,有点不可置信,尤其是右边的那位,细腻的肌肤,柔顺的长发,白皙的额头下挑出长长的睫毛,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位美人,浅浅一笑,就露出一排整齐得让人嫉妒的洁齿,看得萧云不禁有点发愣。
“很漂亮吧?”苏楠妩媚笑道,轻轻挽起他的手臂。
“不及某人。”萧云的反应速度一流,立即从sè迷迷的思路中调整了过来。
“哼。”苏楠狠狠瞪着他,醋劲大发。
萧云心底一寒,不敢再巧言令sè,马上抽丝剥茧,快走两步,迅速逃离风暴中心。
“啊……”直到这时,右边的那个小美人才抬头发现横空出世的两人,不禁吓了一大跳。
平时大堂连鬼影都不多一只,开盘近一年了,看房的人一拨又一拨,买房的人却是寥寥可数,售出的楼盘还不足三分之一,只有附近那些国营老厂的领导们才会利yù熏心,不分青红皂白地在这种不毛之地买下几套房子送给金丝雀们,智力稍微正常点的,看了周边尚未成熟的配套环境,多半会打退堂鼓的,今天倒好,抱着孩子拜天地――双喜临门,前脚刚走了两条大鳄,后脚又来了两条水鱼,这下热闹了。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两位的呢?”小美人旁边的售楼小姐站起来问道。
“如果我说进来买手机,你能帮到我吗?”萧云径直走到柜台前,坐了下来,微笑迷人。
在楼盘塑料模型上流连的苏楠显然被这句开门语逗乐了,嘴角偷偷上扬,推了推黑框眼镜。
“对不起先生,不能。”那位售楼小姐尴尬笑笑。
“那就是了,我进来,当然是买房,所以你应该直接问我要看什么样的房型。”萧云轻声道。
“咳,是我的疏忽,请问先生要看什么样的房型呢?”那位售楼小姐脸不红心不跳地改正了发问,脸上带着职业xìng的微笑,虽然不大自然,但还是能让人舒心,五官尚算标致,可惜相比起她身边的小美人,皮肤质地就落了下乘,好在绝世佳人苏楠没过来,不然更不能相提并论了。
“还没想好,你介绍一下?”萧云挑挑眉毛,眼睛余光却偷瞄了旁边的小美人一眼。
“您稍等。”那位售楼小姐点了点头,她显然是根老油条了,不少沟通技巧xìng的东西要比小美人老练许多,小声示意小美人去里面的房间给两位客人倒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区的彩页简介,一边慢慢翻阅一边慢慢讲解,“我们这里的房型很多,有一室一厅、二室一厅二卫、二室二厅二卫、三室一厅、三室二厅二卫,装潢豪华,任君选择,如果你喜欢清静,需要单门独户的,我们这里有复式住宅,如果你十分讲究私人空间,我们这里还有一些带庭院的别墅。”
“你很敬业,也很专业。”萧云跟随着她的讲解速度,优哉游哉地浏览着图片上的房子。
“谢谢先生。”那位售楼小姐虽然还是挂着微笑,但任谁都可以看出来那份懈怠,或许遇到太多只询价却不购房的人了,她的回答带有浓烈的应付xìng,要不是瞅见了门口那辆挂着黑牌的奔驰,她大概连搭理问候的功夫都会省掉,一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在她眼里,还不成气候。
贾平凹有一句很经典的话:女人的眼光是雪亮的,她知道一个没有钱的男人是不值钱的。
“继续。”萧云轻声道。
“要不这样吧,先生,你自己慢慢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我。”那位售楼小姐干脆婉拒。
萧云笑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低下头细细研究起来。
小区的整体规划虽然还不完善,但一些局部细节还是十分考究的,耐人寻味,单拿那些绿sè植物来说就是一个大手笔,哪个地方种花,哪个地方植树,哪个地方铺草,全都经过jīng心挑选、合理安排,再加上假山与流水的巧妙结合,的确引人入胜,而远方飘渺传来西山寺的禅禅钟声,更添上了几分轻纱薄绡的圣洁意境,苏楠就被感染了,拿着一架单反四处拍照,似乎对这个爱巢所在地欣赏有加。
“平湖苑卖出多少房子了?”看了十多分钟,萧云合上彩sè简介,提了一个问题。
“七成左右吧,现在公司为了尽快回笼资金,打出了八五折的优惠。”售楼小姐轻声道。
“二期准备上了吧?”萧云问道,修长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差不多,大概明年年底吧,最快会在明年年初,目前公司正在紧锣密鼓地筹措当中,二期的规模要远远大于一期,包括资金投入、建筑材料、绿化面积、配套设施等等,届时,这里将会成为一个成熟小区,房价肯定会飙升,不知先生现在感不感兴趣,先预购几套一期的房子呢?”售楼小姐耐心解释道。
“我对你们小区总体印象不错,不过我这人,不喜欢吃半生不熟的东西。”萧云微笑道。
“人总要有点新的尝试,这样才能进步,您说对么,先生?”售楼小姐锲而不舍地忽悠。
“十分认同,但我要先看一样东西。”萧云轻声道。
“您说。”售楼小姐气定神闲,如何应付客人的刁钻,她早就成jīng了。
“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你们的内部销控表?”萧云微笑道。
售楼小姐一愣,那份淡定也随即烟消云散,上得山多,终遇虎了。
房地产与其他消费品不同,它的生产周期很长,市场需求变化后,供给是不可调节的,只能以销控来实现微调。一个项目刚开盘就被一抢而空不是一件好事,只能说明定价偏低,开发商没有得到最大的销售收入,必须要控制好销售节拍,可以说,销控是实现项目利润最大化的捷径,而内部销控表就是这条捷径的指示灯,其重要xìng,可想而知。
“没有吗?”萧云见她有些呆滞,又问了一句。
“有是有,但要向我们老总请示。”她面露难sè,客户要求看销控表还是头一遭遇到。
“我时间很充裕。”萧云微笑道,也不再和她交谈,拿起那本《coco薇》看了起来。
那位售楼小姐木讷了几秒钟,原本想直接开口拒绝,但还是忍住了,走回房间打电话。
小美人正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两杯水发呆,见她的同事进来了,问道:“那两人走了?”
“我倒是希望他们走了,妈d,今天遇到买肉挑刺的鲁智深了。”她低声骂了句。
“怎么了?”小美人问道。
“那个小白脸要看内部销控表。”她在自己的手机上翻找着老总的电话。
“不会吧?这么懂门道,是不是同行来找茬的?”小美人忧心忡忡道。
“不像,你先拿水出去招待一下。”她终于找到号码,在座机上飞快地按下一串数字。
小美人撇撇嘴,勉为其难地站起身,那个年轻人的微笑让她有些发毛,太干净了,不真实。
她推门出来时,那个年轻人正埋头奋笔疾书,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见她出来就停笔了。
“先喝杯水吧,我同事去打电话了。”小美人把两杯水都放在桌面上。
“谢谢。”萧云微微一笑。
小美人从桌上拿过一张名片,递给他,轻声道:“这是我的名片,多多指教。”
“何琉璃,很好听的名字,我叫萧云,萧瑟的萧,白云的云。”萧云百年不变地介绍自己。
“听说萧先生想看销控表?”何琉璃挑了挑很好看的眉毛。
“有问题?”萧云问道。
“没有,只是觉得萧先生有备而来,很清楚房地产的情况。”何琉璃轻声道。
“买房可不是一件小事,对所在的小区知根知底一点,对双方都有好处。”萧云喝了一口水。
“言之有理,不过我得事先跟你通通气,别对这个楼盘抱有太大的希望,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背景,但感觉你挺年轻的,比我大不了几岁,可能在花钱上会缺乏缜密考虑,如果你真想买房,就应该去一些口碑较好的大楼盘,起码会有保障些,不过,你要是钱多得没地花了,倒是可以考虑在这里落脚。”何琉璃轻声道,没有一点的娇柔做作。
萧云皱了皱眉,然后微笑道:“你的老板要是听到这番话,会很伤心的。”
“买房可不是一件小事,对所在的小区知根知底一点,对双方都有好处。”何琉璃轻笑道。
萧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轻声道:“你很聪明,知道快露馅了,干脆釜底抽薪。”
“女娲补天而已。”何琉璃并不否认萧云的说法。
“也就是说,你变相承认了平湖苑是赶马车的打响鞭――虚张声势?”萧云轻声道。
“是,也不是。”何琉璃打了个禅机。
“怎么说?”萧云没想到这个刚才有些羞涩的小美人谈话技巧会是这般层层递进,吸引着他。
“知道刚才离开的那辆宾利里面坐着谁吗?”何琉璃眨着又圆又大的眸子。
“不知道。”萧云如实道来。
“古道集团的老总,秋染。”何琉璃说出了一个在房地产界鼎鼎大名的人物。
“目的?”萧云紧紧皱着眉头。
“想收购平湖呗,能让这么一位地产巨头亲自登门,平湖苑必然有它的过人之处。”她笑道。
“你确定秋染此行的目的是收购平湖?”萧云试探着问道。
“她一上来就对我和同事甩出一句‘你们准备走人吧’,还不是准备收购平湖?”她努努嘴。
听完这句,萧云一直紧皱的眉头倏然舒展开来,嘴角处渐渐勾起一抹醉人微笑,清净如竹。
第三十五章 臭味相投,还是珠联璧合?
人的出生,是无法选择的;而人生,可以由自己来决定。
然而,人的一生中,会有高峰,也会有低谷,在困境面前,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笑而过的。
星湖的老板石沉海就是如此,最近被公司的那点破事折磨得得焦头烂额,终rì愁眉苦脸。
两年前,他花费了不到三百万拿下西山脚下这块了无人烟的荒地,自以为捡到宝了,因为当时他有个铁哥们儿在国土局规划科当科长,偷偷透露说张至清书记希望在离开宁州之前再拉动一把经济,决定在西山区的东北部搞一个影视基地,面对这样一个百年不遇的赚钱良机,作为一个具有敏锐目光的商人,当然不会错过,而平湖苑的投资也是盛况空前,几乎耗尽了他毕生的jīng力,也耗尽了他公司所有的流动资金。
天道酬勤。
投机取巧,往往没有好的结果。
由于种种原因,张至清的影视基地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向公众宣布,就中途夭折了,这个内幕消息不胫而走,对于踌躇满志进军房地产的石沉海来说,无疑是个噩耗,一如他的名字,前期的所有投资很有可能石沉大海了。
平湖苑一期的十五栋楼,如果全部售罄,大约可以赚取八千万到一亿两千万的利润,对于这样规模的房地产开发来说,资金回报率已经是高得惊人的了,但事实是,平湖苑目前有逾七成的房屋积压待售,其中还有六栋原封未动,按照每栋楼5000左右平米的总面积算,这么多空置的房源占用平湖公司大约五千万左右的资金,或许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欠款或者贷款,但如此庞大的资金缺口,像是一根铁刺,深深扎在石沉海的心窝上。
接到售楼小姐电话时,他正打算请建行行长去泡温泉,按掉手机后,马上改变主意,打道回府。
想通过销控表来了解房屋销售情况的客户,不是一般的客户,很有可能是力挽狂澜的救星。
奥迪A8在国道上疾驰,石沉海双手落在真皮方向盘上,不断加速,变道,超车,心急如焚。
不到半小时,他就回到了平湖苑,远远看见一个曲线玲珑的女人正拿着一部相机对着鱼池里的锦鲤拍个不停,那样婀娜诱人的魔鬼身材,搁在平时,他一定会停车细细欣赏,可现在兵荒马乱,哪有这份闲心,只是多瞧了几眼,就一踩油门加速,直奔销售中心而去。
停在门口前的那辆黑牌奔驰,又令他对这位客户多了几分期待,脸上也出现了罕有的笑容。
萧云正坐在柜台前跟何琉璃侃天侃地,逗得小美人花枝乱颤,那双勾人心魄的眸子噙满泪花。
她很年轻,今年才22岁,但已经在龙蛇混杂的社会摸爬滚打了整整八个年头,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苦难的人生,往往会成就一批人,因为经过苦难的洗礼,便会珍惜人间的幸福,所以有人说苦难是人生的财富,虽然谁都不愿意自己的生活充满苦难,但当苦难真正来临时,却完全可以积极面对,在苦难中更加深入地理解人生,何琉璃就是如此,她比一般的同龄人更懂得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更善于保护自己,
她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来自河南与安徽交界的一个贫苦小山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为了让弟妹上得起学,她作出了牺牲,只念了四年级就辍学在家,帮助父母下地务农,养活生计,一家五口rì子虽然过得清贫,但知足常乐。
可惜,生活就是一部悬疑片,总是会出现许多插曲,令人徒增烦恼。
由于她长得太水灵太出众,方圆十里的男人,不管是单身汉,还是有妇之夫,甚至是鳏夫,都会隔三岔五地跑到她的村子里围观,导致她连下地干活都成不了,只能呆在家里缝缝补补赚点外快,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村长又看上了她,千方百计想让她做儿媳妇,这本是一桩好事,但要命的是,村长那儿子天生是一个弱智,成天流着哈喇,她当然不乐意,但她父母却觉得高攀上村长这门亲,全家光荣,乐此不彼地张罗,她哭闹了几次,甚至自杀过,却仍然解决不了,就干脆收拾包裹离家出走,先去的广州,然后到了东莞,在珠三角转了一圈之后,辗转来到了宁州,一呆就是八年,父母的生活费,弟妹的学杂费,全抗在她一人的肩膀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萧云听她讲述完这段黯然的过去,心里无尽唏嘘,看她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敬意。
“啊……老总回来了。”她眼尖,一眼瞅见了正走进来的石沉海,连忙小声提醒萧云。
萧云扬扬眉,慢慢起身,微笑地望着来人。
“小何呀,怎么能让客人在这里坐呢?快请客人到贵宾室,再沏上一壶上等铁观音。”石沉海远远就开始喊道,带着几分责怪的语气,令人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份诚挚,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这种舍近求远的套近乎功夫,没有多年社会大染缸的浸泡,显然是无法想象的。
何琉璃抿抿嘴,委屈道:“石总,贵宾室的zhōng yāng空调不知坏了多少年,也不见人来修。”
石沉海一拍脑门,尴尬道:“人老了,记xìng真的会变差,小何呀,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要尽快。”
何琉璃翻翻白眼,这句话他不知道在多少个客户面前说过了,到最后总是不了了之,人常说一句谎话说了一千遍,就成真的了,可她却觉得石沉海的这句话越来越假,不修空调,恐怕不是他真的记xìng那么差,而是对这片地域丧失信心了。
她简单地介绍了两人认识,然后就回到后面办公室,腾出空间给这两位情投意合的人物。
销售中心的背后,是一个偌大的圆形鱼池,很奇怪,里面没有一条鱼,只有一种动物,龟。
一个风水先生说,龟是神灵之物,用它们镇住销售中心的大后方,无论多少财都流不出去。
两个男人站在池旁,欣赏着龟们的千姿百态,而龟们也很给面子,各种状态应有尽有,有趣。
石沉海偷望着旁边的这个年轻人,心里掀起千层波涛,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淡定,从容,清隽,空灵,尤其是那抹清净如竹的微笑,像一枚钢芯弹,能够轻易击破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尽管他是跟你在同一水平线上站着,但你总感觉他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奇怪的是,这种气势非但不会令人反感,反而会打心底里生出一种欣赏,就像古代的帝王,即便一身平民打扮,也能散发出浓郁的真龙天子味道来。
“抽烟么?”萧云突然微笑问道。
石沉海回了下神,点点头,笑道:“二十几年烟龄了,19岁出来跑市场时就开始抽,戒不了。”
“烟不好,凑合着抽。”萧云掏出那包两块钱的大前门,递给石沉海一根,自己点燃一根。
“萧先生说这话就见外了,想当年,两块钱一包的椰树也抽得有滋有味。”石沉海笑道。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了,这烟实在难抽,刚吸一口,他的胃部就翻江倒海,有点想吐的感觉。
由于来之前就率先尝过了,萧云倒是很快适应这个味道,抽得挺自在,连吐了好几个烟圈。
“抽不惯?”萧云往鱼池里弹了弹烟灰,恰好落在一个龟壳上,乌龟一潜水,就漂浮于水面。
“还成,就是太冲了,有点呛鼻。”石沉海笑笑,却不敢再抽,只是夹在指间,让它自生自灭。
“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这烟只卖两块钱,难抽也就无可厚非了。”萧云微笑道。
石沉海汗颜,嘴角抽动了几下,没想到这烟还真是跟椰树同一个档次,心里暗暗骂了句娘。
“听说平湖的流动资金有点紧张?”萧云没有拐弯抹角,直捣黄龙地问了一句。
“谁在造谣?我们公司的资金充足,而且跟银行的合作十分紧密,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肯定是一些竞争对手在我们背后暗箭伤人,萧先生,你是个明白人,解释的话我不多说,你也知道,商场如战场,对方要使这种卑鄙的伎俩,谁也避免不了。”石沉海说得义愤填膺,不明真相的人还真会被他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所蒙骗。
好在萧云早就知己知彼了,又抽了口烟,轻声问道:“平湖苑开发两年了,怎么还是一期?”
“萧先生看见过蛇吞食物么?蛇的牙齿是不能把食物咬碎的,只能依靠咽部,以及相应的肌肉系统扩张和收缩来吞咽,这样一来,就限制了它的吞噬速度,必须一点一点往胃里送,要不然就会撑死。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平湖并不是一间实力超群的大公司,不像古道、伯乐、锦湖这三家财大气粗的房地产大头,动辄上亿,我们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一步一步来,关于二期的问题,计划已经制定完毕,专项资金也准备到位了,但是有些批文还没有下来,我正为这事奔忙,顺利的话,年底就可以启动。”石沉海轻声道。
谎话必须亦真亦假,有根有据,天衣无缝得像用圆规绘出来的一样,才算高明。
“平湖苑的建筑商,是宁州城投旗下的西山建工?”萧云还是没有接话,又抛出一个问题。
其实,萧云关于平湖的一切信息,都是从西山建工里获取的,而跟宁州城投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贾伯侯就是那个无间道。摸清底牌,了然于胸,是谈判胜利的基石,前几天,萧云跟贾伯侯又去了梅雨坞饮茶,得知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譬如平湖拖欠着银行四千多万的贷款,拖欠着西山建工的八百万外债。
石沉海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抛出这个问题来,想了很久,如实道:“是的。”
“听说古道集团在zhèng fǔ的撑腰下,积极入股西山建工?”萧云继续旁敲侧击。
“是的。”石沉海有气无力地应道,脸sè愈发凝重。
这个消息并非空穴来风,意味着古道很可能控制西山建工,从而利用债权低价接手平湖。
萧云笑笑,掐灭了那根烟,转移话题:“石总,我刚才给你提的那个方案,你觉得怎样?”
抛砖引玉。
在一个戏剧里面,一些开场铺垫的引子全都一股脑抛出后,接下来,就要进入戏骨了。
石沉海见他掐灭了烟头,也东施效颦,皱眉想了很久,轻声道:“萧总……”
萧云摆摆手,打断他的的话,轻声道:“别叫我萧总,我不是老板。”
石沉海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江山实业是这个年轻人的,咽咽口水,问道:“你老板是谁?”
“我的老板你可能见过,她正在外面拍照。”萧云微笑道。
“啊?”石沉海更为吃惊,那个拥有魔鬼身材的女人竟然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不可思议。
“我只是她的一个助理而已,她授权我出面跟你谈。”萧云轻声道。
“哦。”石沉海稳稳心神,问道,“那萧助理,我想先了解一下贵公司在建行有多大的人脉。”
“不信任?”萧云扬了扬浓墨双眉,似出鞘的双刀。
“别误会,我只是想计算出你提出的那个方案的可行xìng,你也知道,虚报房价购房,骗取银行贷款,这事可大可小,如果能够按期填回这个漏洞,相安无事,可天下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石沉海谨慎道,这个时期,他早已不考虑什么违规cāo作或者违法乱纪了,要是再没有资金流入,平湖就真的要申请破产了,如此一来,古道集团要是趁机而入,那么平湖拥有的其他几块旺地,就该拱手相让了,这是他最不能容忍发生的。
“骗贷?我不玩这套,偷龙转凤罢了。”萧云轻笑道。
石沉海依然谨小慎微,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如果我同意这个方案,你打算怎么实施?”
“平湖苑每平米的最低价,你能给我多少?”萧云问道,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
“想必平湖在萧先生面前,早已**裸、毫无秘密可言了,我最低能开一千五。”他如实道。
“开盘价呢?”萧云又问道,将烟头弹下鱼池,一只龟顺口吞了进去,没多久,又吐了出来。
“三千。”石沉海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因为这个价格,在宁州所有的楼盘中位于下游,羞愧。
“富贵险中求,你将房价定为五千报给银行,然后我老板会向银行申请个人按揭贷款,以七百九十二万买入44个单位,按照六成按揭贷款的比例,银行将为每平米掏三千,正好填上开盘价,这样一来,只要拿一半的房子去抵押给银行,就能支付全部房款,剩下的一半房子将转入江山实业的名下,而石总也有了近八百万的资金周转,那么西山建工的工程款就不成问题,平湖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续发展壮大了。”萧云微笑道,简明扼要地阐述完了整个方案。
资本运用的最高境界是:运用得好像没有人运用一样。
石沉海震惊,果然是个厉害的主,他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年轻人挖过来当自己的助理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这句话,石沉海感受颇深,公司现在的流动资金已不足百万,而银行的贷款期将至,还有八百万的工程欠款,期限也仅剩五个月了,古道集团又在背后步步紧逼,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果销售还达不到五成的话,连延期还贷的借口也没有,等到那时,即便他有通天的本领,也无力回天了。
做车的人盼着别人富贵,做碗的人盼着别人摔碎,此不是爱憎的问题,是技术的要求。
石沉海心里头有个小算盘,清楚江山实业才刚刚成立,一穷二白,却能从建行贷到两百万作流动资金,那么这家公司的老板水一定很深,按揭贷款时,通过银行的审查也就不是什么问题,黯淡了很长时间的眼睛终于灼灼发亮,大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萧先生这么年轻,就能想出这样滴水不漏的套现方案来,石某佩服,我将亲自为你办手续。”
“合作愉快。”萧云伸出手,浮起一个马到功成的淡淡微笑。
石沉海笑着握握手,忽然神秘兮兮小声道:“不过,萧先生,我还有一个条件。”
“想见我的老板?”萧云微笑问道,直截了当到近乎无情。
石沉海愣了下,那张老脸尽管皮厚得惊人,但被人这样直指心事,还是禁不住红了一些。
“见她,没问题,待会一起吃个饭吧,顺便再将其中的一些细节聊透。”萧云轻声道。
“成成成,这事我来安排,别跟我抢。”石沉海忙不迭地应着,随即打了一个电话订房。
龟们却当两个人透明的,怎么打扰也置之不理,依然缓慢地在水里畅游,偶尔探出头冒个泡。
萧云看得入神,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掏出另一包烟,迎客松,递给石沉海:“来一根?”
石沉海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接了过来,毕竟盛情难却,颤颤巍巍点燃,轻吸了口,诧异。
烟味浓郁,与刚才那支天差地别!
他忍不住又抽了一口,接着又一口,再一口,直到燃尽至烟嘴。
萧云微笑,人总是这样,受过了两块钱的苦,如能享受二十的生活,也会心满意足。
这就是人xìng的弱点,也恰恰是石沉海的命门所在,萧云看透了,也抓住了。
西江月大酒店,西山区最豪华的一间酒店,四星级,位于西山城区的西江边上。
老板江城子与石沉海是同一个村子出来的,从一名酒店送菜工,一步一步走向上流社会。
他安排了最豪华的一个房间给自己的老乡,并且上了最好的菜,最好的酒,还有,最好的烟。
石沉海自然很满意,其实,今天的一切都令他很满意,尤其是现在和他聊天的这个女老板。
太美了,即便那副从中作梗的黑框眼镜抹煞了不少风情,但惊于天人的容颜还是令人心醉。
推杯换盏。
然而,在整个晚宴中,萧云却一反常态地沉默是金,从不主动开口聊天,全都由苏楠一个人出面应付,对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也不感兴趣,竟然一点东西未吃,实在是奇怪,只拿着一杯茶慢慢品呷,偶尔喊过服务员添茶,顺便询问一下这里茶的种类和价格。
“萧先生,不喜欢这里的菜?”石沉海有些忧虑,觉得是不是自己怠慢了这个年轻人。
“没有。”萧云微笑道。
“你怎么了?”苏楠更担忧,这家伙平时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狼吞虎咽,今儿是不是病了?
“胃有点不舒服,没关系的。”萧云轻轻抿了一口茶。
“那还喝茶!”苏楠瞪着他,二话不说就把那杯茶抢了过来,喊道,“服务员,上一杯白开水。”
萧云尴尬笑笑,石沉海更是尴尬笑笑,看情形这个女人跟这个年轻人关系不一般,心里轻叹。
唉,下手晚了。
――――――
邮电小区,三楼的一间温馨小屋。
许子衿坐在饭桌旁,双手撑着香腮,深锁黛眉,眼巴巴瞅着满桌菜系发呆。
他又不回来吃。
终于体会到“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哀思了,很惆怅,心里空落落的,没了魂魄。
今天去逛街,恰好遇到百佳打折,她就进去买了很多菜,准备给他做满满一桌好吃的。
其实,平时百佳不打折的时候,她也会买很多菜,因为她要让他每天都吃得像帝王一样。
可惜,他太忙了。
是太忙了吗?哼,鬼才信!
厨房里的汤沸了,她撅着小嘴起身,往勺子里倒了盐油,还有少许鸡jīng,放进瓦锅里搅拌。
在广东一带,以汤为尊,据说那里的女人如果不会煲汤,是嫁不出去的,所以她也学了。
“死小七,臭小七,卑鄙的小七,再也不给你煮饭了!”她一边搅匀调味,一边狠狠咒骂道。
舀起来小半勺,尝了尝,味道适中,汤味浓郁,关上火,她戴上隔热手套,端了出去。
哼,一个人也要把菜吃净,把汤喝掉,将满肚子怨气全发泄到食物上。
可刚步出厨房,她的不满情绪就骤然灰飞烟灭,愣在原地,泪水不可抑止地慢慢滑落。
因为有个人正风卷残云般消灭着桌上的菜,还把一个油腻腻的碗举在半空:“丫头,给来碗汤。”
第三十六章 除却乌山不是云
一首英国诗写着:叛逆不会兴盛。
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公子党终于碰壁了,而且碰得不轻,鼻青脸肿的。
蛇王莫邶的突然离世,令一直秉承退一步海阔天空理念的黑龙团终于忍无可忍,全面反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虽然黑龙团最近这些年来行事低调,很少再有什么骇人听闻的传奇故事流传于民间,大有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的趋势,但这个地下组织的强悍实力、团长鬼谷子的崇高威望、副团长陶黑石的嗜血成xìng,都令无数人望而却步,它的权威不容许任何人触碰,它的底线不允许任何人挑战,除非你内心已死,或者你是那种靠吞食止痛片来麻木自己的人,不然你会很清楚一件事情,这头魔兽不怒则已,一怒惊天,不杀则已,一杀动地,所到之处,都将会是腥风血雨一片。
没有绝对的证据证明莫邶是公子党所弑,但只要黑龙团铁了心想动谁,一切证据都是多余的。
各路黑龙诸侯云集浙江杭州,虎王姜啸天从江苏过来,白花蛇彭出洞从湖北赶来,美公子南飞雁从广东赶至,圣手书生和氏璧从陕西飞抵,这是在团长鬼谷子宣布退隐江湖后,四大片区的四大掌门的第一次聚首,也意味着掌控黑龙团江山的顶层大人物全部到齐,一时间,地下世界人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旧豪门与新贵族的明争暗斗,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当然,这里指的是上流社会。
对于升斗小民来说,这样的戏码,除了充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再也比不上柴米油盐的价值。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更出乎黑龙团意料的是,冉冉升起的公子党并不是一名孱弱书生,也不是一头无牙老虎,面对黑龙团在浙江的全方位进攻,竟然没有避其锋芒,反而摆出一副殊死一战的架势,在各条战线上都采取硬碰硬,无论是正面械斗,还是背后暗杀,无论是抢占地盘,还是固守阵地,无论是打政治牌,还是出经济招,都与不可一世的黑龙团难分伯仲,甚至在某个时刻还略占上风,而直到此时,人们才清醒过来,公子党这样做并非飞蛾扑火,而是猛虎扑食。
威震八方。
这场远非旷rì持久的社团争锋不仅仅影响着华东一带,甚至惊动了zhōng yāng,尽管宣传部的动作迅速,控制了媒体的声音,所有媒介只字未提这单事,但正是由于缺少信息来源,所以民间谣言四起,波及到了各行各业,据相关知情人士透露,国家最高层十分不满,连夜召见浙江省委书记、省长进京述职,将此次事件上升到了国家层面,很快,强大的国家机器不出意外地发挥出其强制力作用,国安局、公安厅、武装部、检察院等部门统统强势介入,逮捕了不少人,也通缉不少人,与此同时,浙江政坛也在经历一场小地震,一批厅级、副厅级干部因为尸位素餐、在维护社会安定和谐方面无作为而纷纷落马,至此,一场闹剧上演了一个星期才徐徐偃旗息鼓。
经此一战,公子党非但没有失去杭州,反而趁势将宁波、绍兴、嘉兴、温州四市划入势力地图。
如rì中天。
萧云这厮不问世事,铁了心要将局外人的角sè进行到底,对于金爷带回来的这一系列足以媲美两会召开的爆炸xìng新闻无动于衷,只是在听到公子党正以燎原之势夺下浙江时,才吝啬地皱了皱眉头,但转眼就游戏人间,晨运、练字、品茗、赏画、养花、雕木、下棋、钓鱼、甚至是狩猎等娱乐消遣一样不落,一副不理俗世纷争的悠闲姿态。
往往都是事情改变人,人却改变不了事情。
随着平湖苑的运作提上rì程,萧云不得不要在玩乐的百忙之中,抽出一些时间来工作,也好分担一些苏楠和端木子路的压力,他既是jīng神世界的帝王,也非现实生活的侏儒,在工作与玩乐中取得了很好的平衡点,并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摩擦冲突,还收拾心情,破天荒地参与了公司架构的建设讨论,令一直负责这事的端木子路感激涕零,奇迹,这位无所作为的幕后大老板终于要管事了,仿若寒冬腊月遇见了炉火,心里温暖无疆啊,但他还没开心多久,心情就跌入了谷底,原本还打算好好聆听一下这位大老板的长篇大论独到见解,结果大相径庭,这厮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而且还是一项任务:“子路,你招聘谁我没意见,但有一个人我就自作主张定下来了,平湖的何琉璃,你想想办法”,令他哑口无言。
石沉海亲自跑了好几个部门,托各种关系,忙活整整一天,终于办好了购房所需的各种手续。
与此同时,萧云再三叮嘱苏楠将先前贷出来的两百万作为她个人的资产证明,连同律师事务所根据江山实业相关资产文件做的收入证明一同提交给贾伯侯所在的新港支行,通过贾伯侯的关系,对平湖苑房产价值的评估、个人资产评估资料、现实收入证明资料的审核也就一马平川,没有遇到任何困难,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银行这边走完手续流程,然后按部就班地实施方案了。
一切顺利,心情大好,萧云就忙中偷闲,带上薛子赶往市郊,闻名遐迩的乌山动物养殖场。
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在这里圈养动物,必须要有千万以上的固定资产,再缴纳五十万的年费。
萧云当然没有这个资格,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看动物,而是来找人,他的未来岳父,银狐。
虽然对于封建的包办婚姻嗤之以鼻,但他还必须得委曲求全,隔三岔五地与银狐联络感情。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与乌山养殖场的碧海绿涛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其实,这里是一大片人迹罕至、方圆一里的大盆地,西边是重重叠叠的乌山山浪,一层一波向西山的余脉涌去,浅碟状的草坡一望无际,像是被腾格里修剪过的绿sè地毯,颜sè由浅入深,衔接过渡得浑然天成,一条并不宽阔的小河从西南的山谷里蜿蜒而出,经过养殖场时,立即大幅度地扭捏起来,像是一个羞答答的大家闺秀,缓步前行,令人如痴如醉。
古语有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大仁大智者大都喜亲近自然。抛却了大都市的钢筋水泥,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与浮华,看破了人间的是与非,为了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心灵家园,他们无一例外地选择了自然,尤其是早已厌倦了物yù的富人。
萧云看得痴迷,没想到宁州还有这么一片原始的处女地,心里泛起一阵惊叹,又掠过一丝担忧。
惊叹的是美景如画,担忧的是人心叵测。
如果宁州的富人如过江之鲫,纷纷涌至,恐怕这样的风景就要消失无影了。
萧云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自嘲而笑,自己算哪根葱,轮到自己杞人忧天了呢?
“哎,那谁,破车不碍好道,往里面开开。”一个保安气焰嚣张地扬着手,冲薛子喊道。
薛子今天开的车是一辆陈旧的běi jīng现代,车尾部掉了不少漆,是贾伯侯淘汰不要借给萧云的。
在上流社会的世界里,一切外表的物件都是身份的象征,衣服、手表、手机、眼镜,汽车……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句话,在金字塔顶端是一句绝对真理,谁都要尊奉这个潜规则。
“我停这不行?”薛子降下车窗,拧着眉头问道,握在方向盘的手已经悄然攥成拳头。
“这是两百万以上的车位,你这十万以下的现代,停边上。”那保安趾高气扬地指着一个角落,那里紧挨着养殖场用来运送饲料的货车,荒凉之地,在他心目中,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早就演变成了座驾的价值,像这两个开着国产车来的主,顶多是跟他一样,跑腿的角,没必要客气。
“如果我不挪呢?”薛子轻轻笑道,露出两个尖尖虎牙,仿佛能噬人。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这也有我们这的规矩,如果不挪,后果自负。”保安冷声道。
“跳梁小丑,吓唬谁呢?”薛子不屑一顾。
“再说一遍!”保安怒道。
薛子还想顶嘴,一直趴在副驾驶车窗看风景的萧云摆摆手,轻声道:“算了,挪吧。”
“还是你朋友识时务,懂大体。”保安轻蔑地瞟了一眼那个一言九鼎的年轻人。
薛子冷哼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发动车子,开到了那保安指定的位置停好,熄火锁车。
在萧云两人走向养殖场门口时,那保安早就没工夫搭理他们了,应接不暇地接待着那些富豪。
“看门狗终究是狗,见着有好处的人物,就狂摇尾巴。”薛子冷冷瞥着那个一脸奴才相的保安。
萧云笑笑,没发表任何意见,因为他明白,这是人之常情,解决的办法不是埋怨,而是自强。
银狐的三个手下早早就在门口等候,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请萧云两人上了电瓶车,疾驰而去。
宁州有钱人的心头喜好广泛而鲜明,正如一个个栅栏围起来的那些动物种类一样,飞禽走兽,包罗万象,来如风的骏马,去如电的麋鹿,四处打洞的鼹鼠,不定行踪的箭猪,半兽半鸟的蝙蝠,似人非人的猩猩,还有骆驼、斑马、犀牛、白兔,甚至是大象,不一而足,不少贵妇千金正拿着各种饲料,像喂自家孩子一样,逗着属于自己的动物们,手中的食物往空中一撒,动物们便蜂拥而至,争先恐后抢食,惹得那帮过惯了灯红酒绿生活的女人们掩嘴大笑,妩媚撩人的姿态足以让牲口们垂涎三尺,铄金毁骨。
“有钱人的活法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当个动物饲养员也能笑逐颜开。”薛子在车上感慨道。
“一种米养百种人,一座庙供千种神,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萧云笑道,伸了个大懒腰。
“我才不稀罕。”薛子撇撇嘴否认,但他那两眼放光的神情早就将他的内心独白表露无遗了。
电瓶车在草地上行驶得很顺畅,在穿过了一个制药商的大鸟巢后,就来到了银狐的圈养地。
这块草坡不大,大概半个绿茵场般大小,四周用木栅栏围起来,东北角建着一间尖顶木屋。
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正静静站在栅栏前,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着冰心道人紫砂壶,脱俗。
银发苍苍,配上那双永远锐利深邃的眼睛,jīng神矍铄的老人像极了一只老谋深算的雪地银狐。
他身后站着一位身着正装的女保镖,长得并不惊世骇俗,但英姿飒爽,一头短发犹显轻盈。
“好女婿,姗姗来迟啊。”银狐回过头来,大笑道,鹤发童颜的jīng神头令人羡慕。
人常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老丈人也是如此,银狐巴不得这个年轻人马上成亲。
“诸事缠身,让您久等了。”萧云微笑道,与这位老人打了这么多次交道,感情渐浓。
“喜欢这里么?”银狐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整个乌山养殖场,这里正是他的产业。
改革开放的chūn风刚刚吹向神州大地,他就眼光独到,低价购入了这块草原处女地,经营了三十年,终归开枝散叶,不仅仅吸引着本土富豪,就连长三角的其他富商也闻风而来,甚至还有不少官场人物,这里俨然成为了他的玉笛传媒集团不可或缺的金饽饽,盈利颇丰。
人活在自然之中,人的心也当活在自然之中。人可以没有豪宅,可以没有金钱,可以失去一切,但唯一不可失去的,就是那颗纯真的心,尤其是这些平常与太多的物质利yù打交道的商贾巨富,更需要一块jīng神世界的乌托邦,聊以慰藉。
亲近自然,与其说是心理补偿,倒不如说是一种生存状态。
“喜欢这里的动物,不喜欢这里的人。”萧云眺望着从山谷流出的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河。
“哦?”银狐皱了皱两道白眉。
“放心,不是指您。”萧云微笑道。
“哦?”银狐忽然冷视着那三个手下,寒光四shè,吓得那三人如惊弓之鸟,垂下头沉默。
“别病急乱投医,也不是他们。”萧云轻笑道,深深呼吸了一口,然后吐出污气,吐故纳新。
“银老爷子,您这里的保安太市侩,狗眼看人低,瞧不起穷人。”薛子在一旁插科打诨道。
“说说。”银狐终于明白萧云的所指,谁要让好女婿不开心一阵子,他要让谁难过一辈子。
薛子删繁从简,将自己驳口驳舌的那段直接省略,再添油加醋地讲述了停车的那段经历。
银狐轻瞥了眼默不作声、只顾欣赏美景的萧云,然后笑笑,轻声道:“呆会儿让你威风一番。”
薛子喜上眉梢,不经意地将视线投向了那个女保镖,那张干净的脸庞让他怦然心动,一时呆住了。
银狐向女保镖挥挥手,示意她远离一些,她点头,走到三丈开外的草地站岗,始终不苟言笑。
薛子不等萧云下命令,就心不在焉地跟着她过去了,盯着她许久,才敢问道:“你叫什么?”
“我一句话没说,什么时候叫了?”女保镖冷声道,视线还是尽职尽责地落在银狐周围。
薛子愣了下,苦笑,咽了咽口水,又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很重要么?”女保镖依然没有看他,双眸美得那么纯粹,像清泉石上流。
“也不算太重要,但我在书上看过,陌生男女之间的交谈一般是从废话开始的。”他如实道。
女保镖终于斜眼看了他一下,想笑,但强忍住了,咬着嘴唇,轻声道:“李影踪。”
“真好听,我的名字就很普通,薛子,薛仁贵的薛,薛仁贵儿子的子。”他笑道,很灿烂。
李影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悄悄轻笑,干净而细腻,眼中流光溢彩,这个愣头青有点意思。
这片草原盆地太肥沃了,不单止是这些圈养动物们的领地,也是不少野生动物的天堂。
十几只白得耀眼的天鹅在河面上优雅滑行,享受着世外天国的宁静和安乐,仿若漂浮移动的朵朵白莲,它们的四周是成群结队的白鹭、野鸭和各种不知名的水鸟,寻觅着河中鱼虾。五六只大天鹅忽地飞起来,带起了一大片水鸟,在上空低低盘旋欢叫,好像隆重的迎新彩队乐团。
萧云醉了,嘴角浮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清净如竹。
“昨晚女儿又跟我吵架了。”银狐轻轻叹气,眉目间藏不住一个父亲的失落感。
“因为这桩婚事?”萧云收回视线。
“那只是借题发挥罢了,她真正针对的,是我,二十年了,她足足恨了我二十年。”他叹息道。
痛恨一个人二十年,远比喜欢一个人二十年厉害得多。
喜欢只是一种惯xìng,而痛恨却需要不断地鞭策自己才行,这是质的区别。
“原因?”萧云虽然知道他们父女俩的关系不好,但没想到会恶化到这种地步。
“那得从头说起喽,当年啊,我还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黑龙团在我面前也要装孙子,由于过于自负,行事张扬,得罪了不少仇家,在黑龙团成为一览众山小的地下王者之后,我的银狐堂便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了,许多仇家也趁机报复。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在一楼客厅看报纸,我爱人正在花园里浇花,女儿躲在二楼的阳台跟她传话玩,这时,一个枪手潜入我家,开枪将我的爱人杀死,然后顺利逃离现场,我疯了一样,将当时在花园站岗的所有保镖全杀光,然后动用了所有能动的关系,在全城搜捕这个侩子手,一无所获,派人明察暗访了二十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天作孽,女儿亲眼目睹了她母亲遇害的整个经过,尽管她当时只有四岁,但什么都懂,认定了是我害死她妈妈,从此之后,就恨上我了,至今没叫过我一声爸。我这一辈子,心狠手辣了几十年,没积过一寸yīn德,这也算是报应吧。”银狐自嘲笑着,脸上的皱纹书写着他的落寞与内疚。
“黑龙团?”萧云紧皱着眉头,脑子里飞快地分析着事件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
“我之前也怀疑过,借此挑起我和其他势力的纷争,好从中渔利,但细细一琢磨,又不合逻辑,黑龙团本就树大招风了,再弄出这么大动静来嫁祸栽赃,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陶黑石没那么迂腐。哎,这事呀,越想越不清楚,越琢磨越琢磨不透啊,活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弄明白一个最重要的道理,很多时候,事情都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一定要透过现象看本质。”银狐感慨万千。
“举个例子?”萧云故意问道,这些道理他懂得比谁都多,只是不忍心打断老人长聊的雅兴。
“知道那边那个大象饲养员为什么在嚎啕大哭么?”银狐指了指不远处的大象圈养地。
一头大象倒在了草地上,早没气息,它的主人站在旁边一声没吭,反倒是饲养员痛哭流涕。
“饲养员整rì与它朝夕相处,感情太深?”萧云摸了摸鼻子。
“非也。”银狐摇摇头,“这里有个规矩,谁饲养的动物死了,谁就得负责挖掘墓穴。”
“……”萧云无语。
银狐笑笑,睿智而深沉,重拾一下心情,绕圈向那幢木屋走去,三名手下立刻亦步亦趋跟在其后。
萧云想掏出烟来抽一根,但抬起眼眸,一瞧这里纤尘不染的环境,就忍住了,缓步跟上。
“听说你开始玩房地产了?”银狐问道,走得很慢,他前半辈子走得太快了,是该缓缓了。
“略有涉猎,未知这行业的深浅,不敢贸贸然淌水下河。”萧云轻声道。
“打算长期投资?”银狐拔开紫砂壶的木塞,闻了闻里面的酒香味,又将其封住。
“也许吧。”萧云凝视着天空盘旋的飞鸟,眼神深不可测。
“开发商通常声名狼藉,想清楚了?”银狐微笑地望着这个年轻人,似乎在畅想着未来的他。
“从天堂到人间,是一步之遥,从人间到地狱,也是一步之遥,何苦要纠结于这虚名功利上面呢?房地产这个板块绝不可忽视,在华国社会的经济生活中,担当着必不可少的角sè,你看它带动了多少上游和下游的相关行业?尽管目前房价、公租房、拆迁等问题严重困扰着普罗大众,任何关于房地产的声音都会被传播和放大,这也难免让房地产行业成为众矢之的,但这样一个关乎到国计民生的行业是不应该被误读、被妖魔化的。从06年的‘国六条’,到08年的‘国十条’,再到今年出台的‘新国十条’,zhōng yāng对房地产市场的宏观调控,主要目的一直是遏制房价过快上涨,而不是打击房地产投资,抑制房地产开发,我承认,华国的房地产市场正在‘生病’,但只要不讳疾忌医,就能扭转乾坤,给经济发展带去源源不断的动力。”萧云平静道。
“深刻。”银狐眯起眼睛,那抹狐狸微笑愈发璀璨。
“胡口乱诌而已。”萧云耸耸肩,脚底下的碧草嫩得他下不起狠脚踩下去。
“这座城市的房地产商,能叫得上名堂的,有五六家,但能称得起独占鳌头的,只有三家,古道,伯乐,还有锦湖,其他的不足为道,只是一些跟在三巨头屁股后头拣些肉碎吃的小配角,难成气候。古道隶属于昊天集团,伯乐是神骏集团的子公司,掌权的都是**,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样深的背景,没有几家能够望其项背,唯独锦湖这家企业有点意思,没有靠山,没有后台,却愣生生在夹缝中成长为参天大树,它的老总凭借着极为灵敏的土地开发嗅觉,也成了草根一族的偶像,你要想打破三足鼎立的态势,很难啊。”银狐语重心长道。
萧云抬眸望天,嘴角微翘,轻轻一句:“要成功,需要朋友,要取得巨大的成功,需要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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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徒们,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周末,奉上近七千字大章节)
第三十七章 女人,是一座桥梁
“银狐是神奇的。
遇见它,不要惹它,也不要,说出去
它是荒漠的主宰。”
――流传在科尔沁草原的一句古语
当银狐让饲养员打开那幢木屋的大门时,里头黑洞洞的,没有光线,有些?人,随后,两只兽便从黑暗中现身,小心谨慎地探出脑袋,紧接着又缩了回去,如此这般试探了几次,确认没有危险后,两只兽才放心地踱着步走下草地,享受阳光的沐浴,它们太美了,遍体白毛,灿如银雪,像是皇亲贵族般高贵,一双眼睛碧绿通透,犹如镶嵌在雪山上的两颗绿宝石,走到zhōng yāng,缓缓伸展腰身,高昂起头,向着冰冷的蓝sè天空,张开尖尖的嘴巴,长嚎一声:“呜――”
惊诧!
萧云完全没有想到他未来岳父的圈养地里饲养着的动物竟然是狐狸,而且是,银狐。
“这是我在科尔沁草原诱捕的银狐,一公一母,今年准备下崽了。”银狐轻轻笑道。
“怎样诱捕?”萧云问道,双目直勾勾盯着那两只白家伙,这么通灵xìng的东西竟也马失前蹄。
“说简单,不简单,说困难,也不难,主要是一步步牵着它们的鼻子走,不能cāo之过急。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是人xìng的弱点所决定的,同理,动物也有弱点,难过美食关。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在它们洞穴的周围安放了无数熟肉,起初没有任何陷阱,它们吃得也很尽兴,随着时间推移,它们jǐng惕xìng不可避免地减弱,我便相应地在某些食物点放置捕夹器,它们都能顺利逃脱,心存侥幸,依旧照吃不误,我就将所有的点都装了陷阱,如此一来,即便它们再聪明,也会有疏忽大意的一天。”银狐笑着道,看着眼前自己的得意之作,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沾沾自喜的感觉了。
“要想抓住狐狸,必须比狐狸更狡猾。”萧云微微眯起了双眼。
银狐大笑,chūn风得意,笑声也惊动了那两只jǐng惕的雪白家伙,一扭头见到他,马上瑟瑟发抖了起来,毕竟自己是这位老人的手下败将,银狐慢悠悠地抚摸着紫砂壶,盯着两只兽,眼神冰冷,轻声道:“银狐皮是狐皮中的珍品,毛绒细柔丰厚,sè泽艳丽,皮板轻薄,御寒xìng强,是传统的高级裘皮,在我国古代即有‘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穿狐貉’之说,在现今的国际裘皮市场上,更有‘软黄金’之称。好女婿,等你跟我女儿结婚那天,我送你一张极品银狐皮。”
“你要杀它们?”萧云有些惊讶。
“只杀公的。”银狐轻声道。
“为什么?”萧云更为不解。
“公狐狸有着极强的嫉妒心,会将受到母狐狸溺爱的幼崽杀死。”银狐轻声道。
“会么?”萧云凝视着那只威风凛凛的公狐狸,它的目光永远眺望远方,似乎在渴望着zì yóu。
“不信?”银狐挑了挑两道白sè眉毛。
“有点。”萧云点点头,虎毒不食子,他难以想象这头野兽会向自己的亲生子女下手。
“等你信的时候,就太晚了。”银狐轻轻叹气。
萧云紧皱着眉头,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头莫名地一阵疼痛,像被针刺刀割一样。
公狐狸似乎读懂了银狐眼里的杀气,露出一瞥哀怨神情,再次引吭长嚎,穿透了整个盆地。
母狐狸则卧在地上,静静看着身前它丈夫那高大而落寞的背影,没有任何的表情流露。
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狐做了个手势,饲养员便拿出两只死鸡丢过去,动物,确实难过美食关,它俩吃得很滋润。
“五天后,在鼎湖会馆举行的那场夜宴,你会去吧?”银狐又拔开木塞,闻了一下茶壶里的酒。
“嗯。”萧云定睛瞅着两只狐狸吃鸡,很有趣,不像狼吞虎咽的土气,反倒多了点绅士风范。
“我女儿会出席,你们俩好好沟通一下。”银狐轻声道,也将视线投到了草坪zhōng yāng。
“你不去?”萧云侧头望了他一眼。
“人老了,喜欢独处,喜欢安静。”他笑道,而他确实老了,眼角的皱纹是最好的岁月见证。
“不见得,乌山这里就很热闹,你还不是耐不住,三头两天就往这跑?”萧云打趣道。
银狐笑笑,眺望着远方的一朵白云,轻轻说了一句:“这里,早晚是你的。”
萧云愣住。
不远的薛子笑容满面,早忘了刚才与保安发生的不快,李影踪的出现,让他感觉到阳光明媚。
其实,今天的阳光的确很明媚。
这对男女的话题很广泛,各个领域都涉及到,亏得薛子经常向萧云请教,不然就有口难言了。
临走前,银狐将薛子叫到跟前,神秘地嘱咐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他愈发神采飞扬。
李影踪见这情景,有些疑惑,眨巴着那双美眸,见他忽然向自己单了下眼,脸倏地荡起红晕。
那名保安仍然拿着对讲机,在停车场来回巡视着,仿佛这些价值不菲的名车全是他的一样,飞扬跋扈的神情,刚想回去办公室坐坐,喝口水,却忽然瞥见着了刚才与他发生口角的那两个寒酸青年正从养殖场里走出来,轻蔑一笑,准备又过去奚落一番。
苍蝇总是这样,被人赶走,盘旋了一圈,又回到原地,自己其乐无穷,却不知令人生厌。
“终于出来了?怎么样,里面的动物比你们自己好看吧?”那名保安邪笑道。
萧云当然充耳不闻,走出了这片圣洁草原,首要任务是抽烟,点燃一根,吐了好几个烟圈。
薛子可没那么好脸sè,随意报了一个车牌号,对保安冷声道:“带我过去。”
保安愣了一下,这个车牌号正是老板那辆几百万的沃尔沃,难道他们是老板的人?怎么可能。
如果是老板身边的人,自己肯定见过,这两个生面孔肯定是狐假虎威,吓唬得了谁啊?
“发什么愣,快带我们过去。”薛子催促道,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
“看你们能玩出什么鬼花样。”保安嘴上仍然不肯认输,当先迈步走去,在自己的地盘谁也别想惹事,估计这两个愣头青还没见过大蛇拉屎,几个月前,有个山西煤老板的儿子跑来这里撒野,非得买一只野生梅花鹿回去红烧,结果还不是被狂殴了一顿,最后不了了之?
无理取闹的人就应该得到应有的教训,他心里冷笑着。
片刻,三人来到一个VIP停车位,几百万的沃尔沃高贵得有些晃眼,使人不敢轻易触碰。
“这是我们老板的车,五百多万,你们一辈子也开不起。”保安冷声道。
薛子轻轻一笑,又露出了那两只虎牙,万丈邪恶地说了一句:“我们不开,只砸。”
说话间,他就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根齐腰木棒,对准沃尔沃的车头盖,狠狠砸了下去。
嘭!
很悦耳的声音,似古庙鸣钟。
“你想干……”保安连那个“嘛”字还没说出口,肚子就轻轻挨了一脚,颓然向后飞跌而去。
“眼看手勿动。”萧云慢悠悠吐出一团烟雾,微笑道。
保安疼得直冒冷汗,瞅见这个年轻人的那抹微笑,更是心里发毛,比他刚才那一脚更恐怖。
不到一分钟,五百多万的沃尔沃就被砸得面目全非,破烂不堪,玻璃碎片落了满满一地。
薛子扔掉木棍,翘手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喜上眉梢,原来发泄真的会使人心旷神怡的。
“你们……死定了。”保安躺在地上,捂着肚子,艰难说出这句话。
萧云和薛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哄然大笑,笑声大得仿佛穿破了云层,惊起一片鸥鹭。
大门口旁,银狐站在那儿,静静注视着那辆破旧现代消失在公路尽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老爷,为什么要让他们砸车?”李影踪站在他身后,不明所以。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银狐轻声道,微风吹起他的满头银发,像一团雪绒。
“哦,我明白了,那个保安怎么处理?”李影踪问道。
“得罪了我的好女婿,你说呢?”银狐yīnyīn一笑,像极了一只狐狸。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谁见过那名保安,也没人过问,一个丑角的消失,是没有人会关心的。
――――――
夜空清澈,星辰闪烁,一轮明月斜挂在天边。
万物寂寂,天地间一片祥和,就连那最喜欢哇哇乱叫的夏蛙都仿佛已睡着了。
而古城区的旧墟街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zhèng fǔ的旧城大面积拆迁还没降临,这里的生活依旧,当盛夏的热浪又矮又牢固地罩在这片区域上时,不少街坊四邻早早地就将自家铺头关闭,穿上短裤背心,拿着大葵扇来对抗暑气。几盏路灯颓靡地散发着光芒,减弱黑暗的力量,一群老太太集中在其中一盏路灯下打麻将,她们都穿着白背心,两个咪咪正垂在她们隆起的肚皮上打盹,几个老头在旁边观战,这种场合还是保持中立好,其中一个老太太尤为引人关注,常常烟不离手,那把烟酒嗓不时骂着粗口,“妈的,死条子,赶着投胎啊,该来不来”,“去你大爷的,死白板”。
在这个喧闹漩涡的五十米开外,有一间昏暗简陋的小饭馆,一块黑板上写着:填肚子。
朱自清先生的那句“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似乎是这家不起眼小饭馆的真实写照。
一盏60瓦的灯泡孤独亮着,衬托出屋子的残破败坏,地上桌上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屋角处蟋伏着一条本应是白sè、现在却成了黑灰sè的狗,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神已失去了原有的机敏和灵巧,看上去几乎已不像是一条狗了。它是傻子曹阿瞒的唯一玩伴,白天要出去觅食,因为这里不提供食物,经常不见踪影,只在晚上才回来睡觉,也不知在外头留了多少野种。
微风轻柔,柔得就仿佛情人的手,轻抚着世间万物。
墙角蟋伏着的狗,仿佛也让夜风轻抚着侧过身子,高举双腿在那里享受着。
一个老头蹲在门槛处,捧着那根竹节烟斗,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弥漫。
他浑浊的双眼凝注着纯净的夜空,满脸的褶子耷拉下来,看他的神sè,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在等人?
的确。
一个女人。
男人有了烟,有了酒,也就有了故事;女人有了钱,有了姿sè,也就有了悲剧。
凤凰是个例外。
冷,淡妆,高跟鞋,魔鬼身材,绝美的脸庞,居高临下的气质,封建女皇般高不可攀。
“曹老头,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一块望妻石。”她款款而至,隐齿轻笑道。
僵笑,曹老头只能僵笑,不敢还嘴,这个女人太高深,几乎每句都是陷阱,别引火烧身了。
“有客临门,也不请进去坐坐?”凤凰扬扬极好看的黛眉。
“请。”曹老头往地上敲了敲燃过的烟丝,起身进屋,随手将那条懒狗赶出家门。
一张桌子上还摆着几只尚未洗的碗,黑乎乎的,不知沾着什么东西,面上落了几只虫子。
曹阿瞒蹲在一个角落,双手捧着一张东西,眯着眼睛,憨憨傻傻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阿瞒,看什么呢?”凤凰笑脸如花,对于这个傻子,她更多的是一种同情,而非爱怜。
曹阿瞒听到这把声音,赫然抬头,紧张兮兮地将那张东xī zàng在身后,吞吐道:“没……什么。”
“还记得你答应过姐姐什么事吗?”凤凰伸出一根纤指,在空中点了点,以示批评。
“记得,要听姐姐的话。”曹阿瞒低下头,扁着小嘴,极不情愿地把那张东西从身后拿了出来。
凤凰好奇接过来,一瞧,乐了,轻笑而起,原来是一张女明星海报,新一代天后,韩雪。
瞅着神仙姐姐那个有点坏坏的笑容,曹阿瞒生平第一次脸红了,厚厚的黑脸皮热得发烫。
凤凰将海报完璧归赵,嗔怪地瞪了他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微笑走开,把一包东西扔给老头。
曹老头有些诧异,摸着这包用普通的挂历纸包起来的神秘东西,抬头望了眼她,yù说还休。
“蛇王莫邶的事办得不错,这是赏给你的,特供zhōng nán hǎi烟丝,每年只有五十两。”她笑道。
“这有多少?”曹老头两眼顿时炯炯有神,一提起烟就来劲,轻轻掂着这包价值连城的东西。
“二十五两。”凤凰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白开水,很神奇,这里的水虽然普通,但极为甘甜。
“你真有本事。”曹老头感叹道,捏着占了今年一半产量的特供烟丝,有些雾里看花的感觉。
“不是我有本事,是天尊有本事。”凤凰轻轻抿了一口白开水,在一张干净桌子旁坐下。
“替我谢谢天尊。”曹老头走到一个橱柜,将烟丝藏了进去,这么好的货,得慢慢品尝。
凤凰悠闲地环视着周围,说实话,她其实很喜欢这间小饭馆,简陋,朴实,这样才能长久。
愈华丽的东西,愈易消逝,譬如烟花,譬如流星。
唉,端详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小手,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过些年,自己也许就人老珠黄了。
那时,还有男人喜欢自己么?有吧,天下男人大抵难过美人关的,那么他呢?他会喜欢么?
“想少爷了吧?”曹老头一针见血。
“啊。”凤凰有些心慌意乱,稳了稳心神,轻骂道,“死老头,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出声?”
曹老头脸上没啥表情,心里头却乐开了花,原来自己也能让她手足无措的,蹲下去继续抽烟。
活了一辈子,他从不懂爱情,也不明相思,但他知道,有时候,不见得什么事都说出来的好。
“什么时候才能动手杀鬼谷子?”曹老头忽然问了句。
“不急。”凤凰轻声道,柔柔吹着那杯温度有些高的白开水。
“少爷正在大展鸿图,这是最大的一只拦路虎。”曹老头的双目不再浑浊,漾着层层杀气。
“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时间到了才会发生,到那时候,才会有意义。”凤凰轻声道。
曹老头冷哼一声,烟抽得更密了,吐出一口烟后,发出一阵疯狂的咳嗽,充斥着整间屋子。
寂寞几十年,不是每个人都能熬下来的。
寡淡无味的人生,谁都希望尽快走完,投个好胎,企求下辈子能卷土重来,过上幸福生活。
曹老头也是如此。
看见他这个样子,凤凰很想作出潇洒的样子,很想说一两句笑话,可是她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幸好这时有人替她解围了。
陈皮从外边快速走进来,由于走得太急,把一张桌子撞歪了,不理睬,忍着痛走到凤凰身边。
“人带来了?”凤凰问道。
“在门外。”陈皮躬身道。
“请进来吧。”凤凰吩咐道。
“是。”陈皮又小跑着出去,满头大汗。
曹老头很好奇,停止了抽烟,眯起眼睛向门口望去,迫切想知道这个女人说的人究竟是谁。
陈皮鞍前马后地当先走进来,后头跟着两个人,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
女人大概30来岁,风韵犹存,盘着一头长发,用一根黄木发簪固定着,脸上化的妆有点浓,看得出来jīng心修饰过,似是个风尘女子,一身齐膝的连衣裙稍微遮掩了有些臃肿走样的身材,若隐若现地透出里面的胸围,像是法翠暗刻花纹的釉sè,有些诱人。
不过,最让曹老头触目惊心的,还是那个小女孩,丑陋无比,头发蓬松泛黄,皮肤粗糙黝黑。
“妞妞,过来姐姐这。”凤凰微笑地向小女孩招招手,这一刻,终于卸下了她女王般的气度。
妞妞犹豫,抬头看了一下自己妈妈,见女人点了点头,才小跑着过去,坐进了凤凰的怀抱里。
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曹老头,还记得你曾问过我应该怎样接近少爷吧?”凤凰轻轻捏着妞妞那双胖乎乎的小手。
“记得。”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那个小女孩,她的双眼像金鱼一般凸出,完全没有童真可言。
“还记得我说过要依靠一个女人吧?”凤凰轻声道,调皮逗着怀里的妞妞,她连笑都不出声。
“记得。”曹老头终于转移了视线,往那个怯生生站在门口处的陌生女人望去,眼神很yīn冷。
陌生女人微微一笑,礼貌道:“您好,我叫谭惜,以前住在瓮中鳖,现在要搬来您这里了。”
曹老头一怔,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声回应,反而又望向了正在逗妞妞玩、母爱泛滥的凤凰。
“别这样瞧着我,我不是在给你出难题,而是给你带来一座桥梁。”凤凰轻声道。
“不明白。”曹老头冷冷答道,这个地方只属于他和阿瞒,现在要容下第三人,怎能不怒?
“她是少爷的朋友,她女儿的命也是少爷救回来的。”凤凰轻声道,也不多说,适可而止。
曹老头细眯起眼睛,捏着一小团烟丝出神,隔了很久,才放进烟筒里点燃,惬意抽了一口。
“想通了?”凤凰微笑问道。
“嗯。”曹老头竟然也露出了一个笑容,虽然很难看,但是太经典了,看得凤凰一愣一愣的。
此时,曹阿瞒放下海报,从角落里走出来,盯着那个怪异的小女孩,傻呵呵叫了声:“妹妹。”
小女孩竟也不怕生,见这个矮子的表情很憨厚,像个小丑,咯吱咯吱乐个不停。
曹阿瞒笑得更欢,拍着手,屁颠屁颠地走出去找黑狗。他长这么大,除了和那条黑狗玩耍,还没和一个小朋友说过话,今天见到这个小女孩,他只是想叫一声妹妹玩,也没想其他的,却没想到这个小女孩并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样,见他就躲,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顿时觉得这个歪牙咧嘴的小女孩是天底下最美的小天使,仅次于抱着她的那位神仙姐姐。
其实,任何对他好的女人,他都会当做天使看待。
在傻子的世界里,就是这么单纯,不是黑sè,就是白sè,因此,他们也特别容易快乐。
曹老头抽完一袋烟后,起身走到小女孩跟前,指着她,问凤凰:“她中过毒?”
凤凰点点头,温柔地注视着这个本不应该受这么大罪的小宝贝,问道:“有得医么?”
曹老头闭上眼睛,伸出手帮小女孩把脉,许久,缓缓睁眼,轻声道:“算她幸运,遇见我了。”
第三十八章 飞来一场横祸
人常说,想完全了解一个男人,最好别做他的恋人,而做他的朋友。
石沉海可不这么想。
与萧云相处几天了,可他对这个年轻人的了解,还是处于茫茫一片云山雾里,怎么着也弄不清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个年轻人太过独一无二了,有时是品茶论道的dú cái者,有时是似醉非醉的酒鬼,有时是玩世不恭的才子,有时是爱吃狗肉的佛教徒,有时是jīng通哲学的神棍,有时又是舌如毒草的文艺批评家,有时又是视规则如狗屎的绅士,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或者说,全都是他。
石沉海静静看着身边的年轻人与行长贾伯侯一起抽烟打屁,心里暗暗庆幸,跟对人了。
贾伯侯的办公室位于新港支行的顶层,七楼,并不富丽堂皇,但可以俯瞰街对面的中心花园。
这一带是新港区的核心商务区,大型商场、星级酒店、高级写字楼一应俱全,繁华似锦。
建行的斜对面,大约间隔一百米的地方就是工行所在地,贾伯侯经常夹着烟,站在窗边远眺。
毫无疑问,在国内,商业银行的龙头老大首推工行,这是贾伯侯不甘的地方,老二谁愿当?
屈于人下,始终不是一种好滋味。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雄图大略的人,可以每天辛勤耕耘,励jīng图治。这种生活,年轻时有过,那时候,他只是一个从深山大寨里跑出来的乡下人,懵懂无知,肚子里只有一套爷爷教的简陋浅薄的处事哲学,在这座大城市中弓着腰生活,给人打过,给人yīn过,给人当过卒子,给人视作狗奴才,一切委屈,一切算计,一切跌宕,他都能忍。然而,在他入赘进了韩家之后,这过往的一切就统统抛诸脑后了,愈富裕,愈不甘,愈不甘,愈不能忍。
人总是这样,在苦过之后,必须要让自己加倍尝甜,并且不愿再想起那段辛酸的往事。
忆苦思甜?从来都是个笑谈。
萧云悠闲地坐在真皮沙发上抽烟,他是这间办公室的常客了,没事就来这里蹭点极品好茶喝。
在贾伯侯的亲自过问下,苏楠几天前提交的那几份审核材料,一路绿灯,轻而易举地通过了。
其实,萧云明白,这次申请个贷如此顺风顺水,并不是贾伯侯的一时兴起,而是与他的老丈人、建设银行宁州市中心支行行长韩世昌的一个决定密切相关,这位在银行系统奋斗了将近三十年的老行长最近竟然主动向孔南行示好,邀请市长参加他的私人生rì饭局,实在耐人寻味,其幕后的政治意义,足够成为宁州市民品头论足的谈资了。
蝴蝶效应。
早前,孔南行为了加快落实西山区影视城计划,以强势的姿态,多次公开表明他要在八月中旬召开的常委全委扩大二次会议上改革市zhèng fǔ人事的决心,一时间人心惶惶,同时也有许多人蠢蠢yù动。按道理说,银行系统dú lì于宁州官场之外,韩世昌应该不会在扩大会议结束之前表明立场,但孔南行的一招妙棋,不得不使一直隔岸观火的他提早站队。
孔南行找了一个人,一个在宁州官场微不足道、但举足轻重的人物,苏楠的父亲,苏墨砚。
这位前朝老秘书给孔南行提供了一份名单,全是倪悟道在位时的老臣子,这批人有资历有人脉,虽然在张至清上位后,退居二线,平平安安当个清闲官,但其在宁州政坛的话语权从未旁落,这次受到孔南行的招安,当然乐于效命,毕竟没有谁愿意离开权力核心,到一些清水衙门颐养天年的,如此一来,就进一步巩固了孔南行在宁州的地位。
韩世昌老谋深算,在建行系统里挣扎了这么多年,跟宁州的官场早就密不可分,只是比深陷政坛内部的人dú lì一些,面对孔南行这么强势的重拳出击,折服了,明白自己必须做出点事迹,用诚意来打动这位市长大人,以便在银行系统内获得更大的支配权,而提供影视城计划的启动资金,无疑是最大的诚意。
平湖苑,了解种种内幕的贾伯侯当然晓得其中利害,不过萧云的捷足先登还是让他吃惊不小。
此子必成大器。
人逢喜事jīng神爽,萧云自然很愉悦,修长手指轻轻敲着大腿,微笑看着贾伯侯打室内高尔夫。
“七少爷,我听说平湖苑空气清新,温度宜人,很适合养生啊。”贾伯侯拄着球杆,微笑道。
“两套,十八楼,坐北朝南,怎么样?”萧云弹弹烟灰,给出了一个极为诱人的成交价码。
“知我者,萧云也。”贾伯侯大笑道,又摆好姿势,一个漂亮弧线,挥竿击球,应声入洞。
“老贾,别养太多金丝雀,你老丈人可不是吃素的主。”萧云当然知道贾伯侯要房的用途。
“放心,我做事从来都是密不透风。”贾伯侯自信满满道,又摆好一个球,重新挥杆,再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萧云失笑道,这男人还真异想天开,真当家里的女人木头啊?
在抓外遇这方面,任何一个女人,无论老嫩美丑,无论聪慧愚蠢,都是福尔摩斯。
“别老杞人忧天,我都不慌,你慌啥?跟石老板一起过来,挥几杆。”贾伯侯扬扬手。
“不想动,老石,你过去陪陪他。”萧云侧过脸,轻声道,又缓缓抽了口烟。
石沉海早就巴不得跟贾行长套套近乎了,知道这个年轻人是给自己创造机会,不胜感激。
早年间,在他立志跳进商海的时候,就苦学了一切贵族运动,包括高尔夫、骑马、网球、斯诺克、保龄球等等,每项都学有所成,因此,他的圈子也非常的广泛。这一次的流动资金危机,要不是古道集团对平湖的志在必得,封锁了他的大部分关系网,他完全可以从容应付。
人和人相处,最重要的是心的交流,而人只有在完全放松的情况下,才会交心。
石沉海与贾伯侯这两个素未平生的男人,在高尔夫的挥杆收杆中,距离渐渐缩短,熟络起来。
玩了将近二十分钟,两人才悻悻罢手,而石沉海的高超球艺,也令贾伯侯喜逐颜开,相见恨晚。
人际交往,作为上层社会的主要生活模式,就要求yù飞黄腾达的人必须掌握一门拿手绝活。
如果严嵩的文章不好,怎能上位?高俅晋升太尉,不正是因为踢得一脚漂亮华丽的蹴鞠么?
贾伯侯拿过一条湿毛巾,擦了把脸,坐到软沙发上,舒服地倚靠着,轻叹道:“舒坦。”
“有这么夸张么?”萧云掐灭烟头。
“玩上高尔夫,你才会真正明白,为什么有钱人都喜欢这种撅屁股打球的运动。第一,收获大于付出,一场球18个洞,10公里走下来,身体每个部位都能得到活动,经受锻炼,有益健康。第二,必须运筹帷幄,这是一项需要智慧的运动,处理每个球,都须经深思熟虑,在拼体力的同时,更拼脑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永远无法成为这项运动的主宰者。这第三嘛,玩高尔夫,还会提升人的境界,杆数低的球员绝非等同于‘好’球员,成绩好坏只是水平高低的标准之一,球场上的好公民还意味着诚实、谦让、礼貌、风度,热爱球场上的一草一木,在享受高尔夫的同时,要与球场融为一体,成为球场与大自然的保护者和维护者,这更似追求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七少爷,没事多玩玩,你看人家石老板,绝对的一品高手。”贾伯侯高谈阔论。
萧云撇撇嘴,不置可否。
石沉海连忙摆手,谦虚道:“贾行长过奖了,我只是小打小闹而已,何足挂齿?您才是高手。”
贾伯侯放下毛巾,轻笑道:“小打小闹都技艺jīng湛,要是专业训练,老虎伍兹岂不是下岗了?”
石沉海大笑而起。
只有萧云在旁边翻着白眼,两个大男人这样对着捧,也不知道害臊为何物。
喝茶抽烟,饮酒聊天,不提庸俗金钱,谈论时事两篇,这种zì yóu氛围,让三人觉得乐趣无边。
闲聊了大半天后,萧云起身告辞,石沉海也不好再逗留,就一同离开,贾伯侯热情相送下楼。
天有些yīn沉,云层很厚,似乎要下雨了,路上行人的步伐迈得挺快。
可有一个人却似灵魂出窍般,一动不动,站在一楼建行的门口,凝视着营业大厅,眉头紧锁。
“萧云,怎么了?”贾伯侯站在旁边,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见着了什么,如此的失魂落魄。
“没事。”萧云回过神来,笑了笑,然后转身,跟石沉海融入了一大群匆忙赶路的行人中去。
贾伯侯挠挠头,又往营业大厅里细细看去,没见着什么特别的,晃了晃脑袋,点燃一根烟抽。
只是他没有发现,大厅最左边的候坐椅上坐着一个女人,清纯干净得像一片雪花,一滴露珠。
纳兰葬花。
一件白sè镶花衬衣,一条双肩跨带牛仔裤,一顶别花大沿帽,一双白帆布鞋,宛若青莲仙子。
别来chūn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不为覆雪,为葬花。
两个星期了,不知不觉在这座城市呆了十四天,是时候离开了,下一站,将会是哪里呢?
她迷茫。
当闺蜜韩雪问她为什么要走时,她只能苦笑,因为她自己都没弄清楚缘由。韩雪又说,你不是很喜欢宁州么?她又愣住了,是呀,这座城市让她产生了深深的眷恋感,可自己为什么还要离开呢?是无奈之举,还是向往他处,抑或逃避内心?
无从考究。
最后,她这样回答韩雪,时间能改变很多事情,一个人,一个地方,之所以对你有意义,是因为时间让你对他产生了感情,当你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的话,你会察觉不到的,所以我要离开,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什么让我对这个地方产生了感情。
虚伪。
韩雪骂的,她又一次苦笑。
尽管她的妈妈屡次规劝她回家未果,但毕竟自家孩子心头肉,不能让她在流浪期间受了委屈。
生活,需要钱,流浪的生活,更需要钱。
于是,她妈妈背着家里人,一直偷偷给她的一个建行卡汇钱,里头不知凝聚了多少母爱相思。
银行里排队取钱的人很多,她拿了个号排队,这一次,她既是来取钱,也是来取消卡号的。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要想不暴露行踪,必须减少痕迹,在一段时间后,她就会停用一张银行卡,重新再开一张。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她有些闷,微微抬起头望向窗外,眸子倏然圆睁,一个很熟悉的背影!
是他么?
可等她奔到门口时,那道伟岸却显孤寂的背影早就消失不见,只有神sè匆匆的路人。
难道是自己眼花?
苦笑,似乎她最近总是苦笑。怎么可能是他呢?上天不会这么仁慈,让他再次出现的。
有些人就像空气,当你失去他时,才知道他的重要。
她失落地回到座位上,听到广播喊的号码,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条,还相隔几十号,漫长。
百无聊赖地拿出一只绿sè苹果ipod,戴上耳麦,里面竟放着一曲委婉京腔,《穆桂英挂帅》。
“非是我临国难袖手不问,见帅印又勾起多少前情。杨家将舍身忘家把社稷定……”
艺术大师梅兰芳的绝妙唱腔柔柔流淌,纳兰葬花闭目倾听,俏指禁不住和着节拍轻扣着大腿。
上天对苍生万物确实不会太仁慈,但绝对会心狠手辣。
当ipod播到“忽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激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时,银行里头不知怎地,骤然惊起一片sāo动,沸反盈天,然后惨叫声呼喊声求救声接踵而来,纳兰葬花很纳闷,刚把耳麦摘下,就听到一声男人的炸雷怒吼:“抢劫,全都不许动,都T妈的给我趴下!”
两名保安在电棍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前,就轰然倒地,再无声息,心脏处溅满鲜血,触目惊心。
几个像无头苍蝇一般的人四处乱窜,结果无一例外地倒在地上,不过幸好,都是大腿中枪。
摄像头全被打烂,四名蒙脸的彪形大汉各自持枪,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住了整个营业大厅。
?!?!?!
随着几声jǐng告枪声的响起,原本还哭哭啼啼的大厅顿时死一般的安静,连呼吸声都没了。
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趴在地上,捂着脑袋,不敢抬头半分,浑身发羊角疯般地哆嗦个不停。
纳兰葬花混迹其中,脸sè有些发白,虽然恐惧,但还是能冷静下来,悄悄抬起眼睛观察劫匪。
举着银鹰手枪的领头迈着虎步,傲然巡视了一圈,站到大厅最zhōng yāng,yīn笑道:“各位辛苦了,别慌,我只求财,不求命,拿完钱就马上离开。我这人,毛病很多,其中有一条就是记仇,特别记仇,你尊我三分,我敬你一丈,你惹我一分,我怒你三丈。如果大家乖乖合作,皆大欢喜,绝不为难你们,但如果有人想要从中作梗,强出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人的目光蛇冷鹰寒,纳兰葬花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凶多吉少。
也许她并不长的人生就要走到尽头了,悲从心起,两滴泪珠无声滑过脸庞。
银行柜台后面的几名工作人员在按响了jǐng铃后,早就一溜烟从后门跑得不知去向,但大堂经理无处可逃,正趴在地上,面对着柜台的铁栏杆,心中咒骂个不停,可偏偏这时,那个劫匪头子却点名要找营业大厅负责人,他更是如惊弓之鸟,哆哆嗦嗦,恨不得化作一个蚂蚁钻进地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对方向着众人呵斥威胁了几遍之后,他才晃晃悠悠站起来。
劫匪头子冷冷一笑,轻声道:“是条汉子,呆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杀你。”
含沙shè影。
银行内更是鸦雀无声,喘气都不敢大了,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难道跟jǐng察驳火?
那头子号令如山,先让一名身材相对消瘦的同伙把守大门,时刻观察外面的动静,免去后顾之忧,然后吩咐大堂经理把柜台铁门打开,叫过另外两名手持AK47的小弟,进去柜台里头,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往柜台外边搬,然后将钱装进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几个大麻袋里,这些都是准备在半个小时后装上解款车的巨款,整整二十箱!
纳兰葬花震惊了,时间把握得如此jīng准,一定有内鬼!
那头子静静看着两个小弟装钱,两眼笑得弯了起来,询问门口的同伙:“强子,情况怎样?”
“不妙,条子越来越多,想从容离开,很难。”强子冷冷注视着门外那些严阵以待的jǐng察。
“尽管让他们放马过来吧。”那头子冷笑道。
“你有主意了?”强子诧异地回头望着他。
那头子不语,指着柜台里头,对着众人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一米八以上的,给我进去。”
没人敢动。
?!
天花板的rì光灯被子弹打碎,玻璃如天女散花。
那头子平举着枪,寒声道:“再没人动,下一次,子弹就不往上打了。”
此时,才颤颤巍巍地站起七个高大男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胆战心惊地往里头走进去。
谁也不知道叫他们进去做什么,也许,那里就是鬼门关。
纳兰葬花的内心愈来愈不平静,手心湿漉漉的都是冷汗,完全琢磨不透那头子的真实意图。
这帮劫匪不是普通人,jīng心策划,高智商。
几分钟后,真相大白。
那七名人质全都被乔装打扮成与几个劫匪一模一样,黑sè头套还用细针缝起,扯也扯不掉。
鱼目混珠!
纳兰葬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
银行外边来了不下十辆jǐng车,一路jǐng笛长鸣,让人听了头晕脑涨,心惊肉跳。
jǐng察早已拉出一条jǐng戒线,百米封锁,禁止闲杂的百姓靠近,但好事者众,人头攒动。
一名三、四十岁的jǐng察正跳下一辆jǐng车,官衔不小,快步走了过来,那张国字脸正义凌然。
“蔡局,你可来了。”一名jǐng察走到近前。
来者原来是公安局副局长蔡克己,刚刚推掉一个会议,十万火急赶赴这里。
“里面怎样了?”蔡克己步伐虽然沉着,眼中却有了焦急之意,不断往银行里头望去。
“情况危殆,根据逃出来的银行职员说,里面至少有二十几名的市民。”那名jǐng察汇报道。
“有几名劫匪?”蔡克己沉声问道。
“四名。”那jǐng察如实答道。
蔡克己眉头一皱,不满道:“四个人就轻轻松松攻进去了,银行的安保工作都是豆腐渣么?”
“银行的安保工作一直很完善,jǐng报器、摄像头、防弹玻璃,所需的一切防盗装备都应有尽有,每个保安还配有高伏电的电棍,只是匪徒的火力太猛,一支手枪,一支微冲,两支AK47,据逃出来的银行职员反映,对方身上还有手榴弹,再加上一进去就将各个角落的摄像头率先破坏,使到我们很难掌握里面的情况,所以才没有下令强攻。劫匪的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停顿,我初步怀疑对方有内应。”那名jǐng察详细解释道,冷汗直冒,他知道,一向雷厉风行的蔡局长从来都不喜欢软柿子。
“一针见血。”贾伯侯叼着一根烟,慢悠悠走过来,一点儿也不着急,天大的事有老丈人扛着。
蔡克己愣了下,正了正jǐng帽,汗颜道:“贾行长倒是潇洒,自己的地盘出事,还闲庭信步。”
“老蔡,有你亲自挂帅,我还担心啥?”贾伯侯笑着吐了一口烟,掏出那包想递给蔡局一根。
“不抽。”蔡克己摆摆手,这人真是无赖,“你可别拿我当超人,不是每回我都能替你擦屁股。”
“我对人民卫士的能力深信不疑,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贾伯侯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
蔡克己彻底无语,干脆装死不理他,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家伙,事过境迁后,简直不会痛定思痛,几个月之前,他银行的解款车就被一帮劫匪抢过一次,好在当时报jǐng及时,在自己紧锣密鼓滴水不漏的组织下,才顺利将那几个亡命之徒一一击毙,夺回被抢赃款,没有造chéng rén员伤亡,谁也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倒好,直奔大本营来了。
局长邱祭祖已经奉命到市委汇报情况去了,估摸过不了多久,主管公安线的副市长就会亲临现场指挥,自己如果还不能把控局势,这事就悬了,非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宁州的本地媒体还好控制,可其他的一些力量,譬如南都、华都,全是一些顽劣分子,怎么拦?
?!
突然,银行再次传出几声枪响,震耳yù聋,蔡克己的心骤然紧缩。
所有jǐng察利用各种掩体,将枪口一致对外,只等上头发令,就百枪齐发。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蔡克己冷静下来,凝着剑眉踱着方步,苦思着对策,此时,谈判专家也将匪徒的要求带回。
对方要三辆车,统一是黑sè的奥迪A6,加满油,车座上摆放足够的矿泉水,还有食物,同时配置三副手铐,买四张开往上海的船票,四张开往广州的火车票,四张飞往成都的机票,四张开往石家庄的长途汽车票,沿途不得设防,收费站一律绿灯,撤离时会带上几名人质,待安全后,必将毫发无损地释放他们,如若不然,格杀勿论。
混淆视听。
蔡克己听着谈判专家的汇报,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试图抓住匪徒的战略核心,却很难。
毫无头绪。
时间多耽搁一秒,人质就多一秒的危险,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先答应对方的无理要求。
他一方面让谈判专家继续跟歹徒斡旋,争取时间,一方面调度所需的物资,安排重重包围圈。
缓兵之计。
这时,一把充满磁xìng的男声忽然响起,像是一场久旱的甘霖普降:“我有办法解救人质。”
*****
(一周上班的头一天,希望门徒们有个好心情,奉上近七千字大章)
第三十九章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有的人像天上的星星,光芒虽微弱,但不管太阳出来,还是月亮出来,它都依然闪烁。
萧云就是如此。
在旁人苦无对策举步维艰的时候,他总是会独辟蹊径,使到事情峰回路转,甚至迎刃而解。
蔡克己闻声往外边望去,吃了一惊,见到萧云和石沉海在两位jǐng察的陪同下,正慢慢走过来。
自从前些天在刻木观小学有过一面之缘之后,蔡克己就再也没和这个年轻人有过交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种场合下聚首,但就是那仅有的一次交谈,萧云也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总觉得这个不知深浅的年轻人身上潜伏着一股摧枯拉朽的雄伟气势,就像一提起神龙就联想起皇权,一说起玫瑰就联想起爱情一样,这是与生俱来的。
坚强的人只能救赎自己,伟大的人才能拯救他人。
其中一个jǐng察敬了个礼,轻声道:“报告蔡局,这两位同志说认识你,我就带他们过来了。”
蔡克己稳下心神,将急躁的情绪暂时抛开,扬了扬手,轻声道:“知道了,你们回岗位吧。”
“是。”两个jǐng察同时应道,然后转身回去,他们属于外围执勤,不让围观群众进入现场。
在这个国度,好奇心永远不会偃旗息鼓,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意味着jǐng察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正**裸地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已经不仅仅关系到jǐng察的形象问题了,往更深层次的方面说,已然上升到涉及党和zhèng fǔ在老百姓心目中地位的问题了,然而,这并不是燃眉之急,对于蔡克己而言,这些政治层面的要素可以暂时搁置一边,置若罔闻,如何安全解救银行里面二十几名人质才是重中之重。
萧云浮起一个招牌式的浅浅微笑,轻声道:“蔡局,别来无恙。”
蔡克己面沉如水,轻声道:“现在不是嘘寒问暖的时候,你刚才说有办法解救人质?”
萧云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办法总会有的,不过我想先了解一下情况,再作定夺。”
旁边的几个jǐng察露出不屑神sè,觉得这个毛翼未丰的年轻人在装腔作势,耽误救援工作。
蔡克己虽然心里也颇有微词,但这种形势下,只能群策群力,多一条计谋就多一分胜算,便耐心地将主要情况介绍了一遍,顺带把匪徒提出的苛刻要求也讲给他听,而这几个要求也正是最困扰蔡克己的地方,广泛而细腻,貌似普通却暗藏玄机,始终无法找到突破口,以前也碰到过类似的持枪抢劫案件,但这一起不同,令他感觉好像面对着一只蜷缩中的刺猬,无从下手。
萧云听罢,露出少有的凝重神情,修长手指轻轻敲着太阳穴,像是小和尚敲着老木鱼,玄秘。
现场很安静,众人屏息以待。
贾伯侯说是满不在乎,但烟是一根接一根地抽,期待着这个年轻人带来石破天惊的营救方案。
银行那边,谈判专家仍在不遗余力地跟那帮匪徒交涉,所有围观的人都yù火焚身地等待下文。
星星无论在哪里,都是很亮的,就看你有没有抬头去观赏。
五分钟后,萧云渐渐露出了一个灿若星河的笑容,轻易地让人那颗不安稳的心平复下来。
“怎么样,想到对策没?”蔡克己迫不及待问道。
“想是想到了,但有些冒进,可能会招来一片反对的声音。”萧云微笑道。
“管它是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蔡克己立刻打了一针强心剂。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还是先说说你的方案吧。”萧云仍然一副不温不火的态度。
一片哗然,几个老jǐng察甚至是愤然离场,不想再浪费时间聆听,到前方帮忙组织秩序去了。
蔡克己紧皱着眉头,思忖着该不该继续信任这个局外人下去,这事人命关天,开不得半点玩笑,稍有不慎,他便会受到处分降职,甚至是丢掉饭碗,这还不算什么,更为重要的是,良心必将终生受到谴责,一辈子只能郁郁寡欢,毕竟那是二十几条鲜活的生命啊!
进退维谷。
须臾,他抬起头,恰巧迎上萧云那抹清净如竹的微笑,怔了一下,内心的挣扎遽然消失无影。
实在让人拍案叫绝,这抹微笑似有一股令人不可抗拒的镇定力量,使任何人都不能不信任他。
蔡克己也不例外,和盘托出:“我的计划是这样子,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先答应对方的所有要求,稳住局势,并竭力劝奉对方缴械投降,如果对方负隅顽抗,再采取武力行动。我已经在附近的所有制空点布置了狙击手,并安排了足够的武jǐng在对方出城的线路上设防,以防万一,相应的一些追踪人员以及车辆也安排到位了,我要让那帮匪徒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萧云凝眉思考良久,摸了摸鼻子,轻声道:“有些不妥。”
蔡克己愣了一下,他自认为这样处理,已经是面面俱到了,没想过会得到这个负面评价。
“这附近的狙击手打算怎么用?”萧云问道,抬起眸子,四处寻觅着那些秒杀jīng英。
“见机行事,在对方步出门口的时候,抓住机会,直接点杀。”蔡克己轻声道。
“如果对方挟持着人质呢?”萧云又问道。
蔡克己思索了一会儿,轻声道:“总会露出破绽的。”
“好,即便如此,但如果是四名匪徒同时挟持四名人质出来,怎么办?能否保证在同一时间击中四名歹徒?如果不能,后果不堪设想。这还不足为道,如果对方使出更狠的yīn招,来个偷梁换柱,让人质假扮劫匪,他们假扮人质,又该怎么办?”萧云索xìng说出了全部的可能xìng,在他看来,用远程狙击,来对付这伙有组织有预谋的匪徒显然不大合适,因为并不是所有的狙击手都像那道人世间的影子那般变态。
蔡克己陷入了沉思。
萧云却不管不顾,继续批判:“这样一来,想要现场狙击对方,就成为一纸空谈,对方肯定会挟持人质逃跑,那么我们就必须作出抉择,要么强攻,要么让步,我想肯定是后者居多,等到对方顺利开车上路后,在沿途设防虽未尝不可,但弊远大于利,对方要求三辆车,目的就是为了浑水摸鱼,他们有可能同坐一辆,又可能分道扬镳,我们要收网,付出的代价太大,这不仅仅是市领导不想看到的,也是全体市民不想目睹的,那么派车追击,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扬汤止沸的办法太鲁莽,容易使事情走向极端,匪徒很可能会狗急跳墙,选择同归于尽,这和现在就猛攻进去所付出的代价没什么区别。如果听之任之,秋后才算账,暂且不说rì后的抓捕工作犹如大海捞针,就是眼皮底下向媒体公众交代,也百口莫辩了。”
体无完肤。
几名仍留下来的jǐng察听到这样不留情面的直白剖析,面面相觑,不知道蔡局会怎样大发雷霆。
就连一向自诩脸皮厚得赛张飞的贾伯侯也是闷头抽烟,石沉海更不用说了,紧盯鞋面不抬头。
不过,蔡克己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副局长,自有他的独到之处,到现在仍然面不改sè心不跳。
很多年之前,在他进入jǐng察系统的时候,就有一位老人送给他七个字:宰相肚里能撑船。
铭记在心,于是平步青云。
“你的方案是什么?”蔡克己虚心请教。
“不急,在说之前,我还有个条件。”萧云微笑道。
“原则范围之内,言必行,行必果。”蔡克己给出承诺,一诺千金。
“我要一道封口令,事件落幕后,不得向任何媒体暴露我的身份。”萧云轻声道。
蔡克己怔住,不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夜郎自大,而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选择低调行事。
“成不?”萧云扬扬如刀双眉,胸中似有雄兵百万。
“一言为定。”蔡克己点点头,然后哭丧着脸道,“别卖关子了,快说有什么办法救人吧。”
萧云望向建行门口,嘴角翘起一个踌躇满志的弧度,轻轻说出一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
大厅内一片死寂,所有人噤若寒蝉。
两名保安的尸体堆放在众人面前,以儆效尤;那几个因四处乱闯而大腿中枪的人被随意扔在一个角落,血漫遍地,虽暂无生命危险,但身体已经相当羸弱,正凄怆低吟;助了歹徒一臂之力的大堂经理自以为可逃过一劫,不料事与愿违,浑身被粗麻绳死死捆住,动不能动,像一只即将要上屠宰场的生猪,成为被“特殊照顾”的第一人。
困局。
纳兰葬花心如死灰,美丽的眸子里仿佛笼着一层迷雾,毫无生气,全身痉挛般微微颤抖。
这伙匪徒并非乌合之众,也绝不是虚张声势,他们的从容,缜密,机智,团结,无法企及。
人总是这样,到了生死攸关之际,才会扼腕叹息,然后脑子便不受控制地开始浮想联翩。
纳兰葬花不禁想起了专横跋扈且一言九鼎的爷爷,想起了不苟言笑却不乏幽默的父亲,想起了抛弃一切来相夫教子的母亲,想起了美若桃花而足智多谋的哥哥,想起了迷倒众生又爱耍小智慧的死党,想起了那间古老质朴却魅力依旧的四合院,想起了院里那口四四方方且深不见底的水井,想起了井旁那棵一到秋天就开始变黄的桑树,想起了那只一剃完毛就不敢见人的西施犬,想起了那条小时候用来跳马兰开花现在用来晾衣服的橡皮绳。
哦,还有,他,一个萍水相逢却又平地消失,令她念念不忘却又害怕相见的年轻人。
第一次见他,是因为一张沾有狗屎的叶子,自己当时正被哥哥的人跟踪,正是依靠他,自己才转危为安,临别前,他记住了我的名字,而我记住了他的笑容,那样的干净,那样的幽远,像庙宇瓦砾,深山翠竹。第二次见他,是因为一场虚幻缥缈的烟雨,自己当时正在凉亭里作画,他进来避雨,落湖挣扎时,又是他奋不顾身救回自己,原以为这是上天的有意撮合,却没想到自己的一巴掌,打走了他,也打散了所有缘分。而这一次,自己又遇险了,他,还会出现么?呵呵,纳兰葬花,别自欺欺人了,你的运气从小到大都没好过,怎么可能还会有第三次呢?
伤感。
柔肠一寸愁千缕。
隔着门口那扇玻璃门,与jǐng方进行谈判的,是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的劫匪,能言善辩,那些看似杂乱无章却息息相关的要求就是出自他口,眼神jīng明,时常透着狡猾jiān诈,此刻正躲藏在一名人质后头,任由谈判专家讲得唾沫纷飞,他却熟视无睹,偶尔打断一句,询问那些所需物资准备得如何,便重新守口如瓶,他明白,讲得越多,犯错的机会就会越多。
那头子兴许是累了,让人搬来一张大皮椅,搁在正zhōng yāng,舒舒服服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那。
强子尽职尽责,端坐在装满钱的麻袋上,举着那把国产的79微冲,虎视眈眈着所有人质。
另外一个胖子就显得不务正业了,将AK47别在背后,sè迷迷地盯着一个比较丰腴的女子。
那个女人恰好趴在他不远处,一身黑sè的职业套装,平时站着倒不觉得什么,一趴了下来,chūn光乍泄,丰满的胸部呼之yù出,露出领口那一抹让男人目眩的雪白肌肤,以及那足以埋葬男人的深深沟壑,这种风景,牲口们很少错过,所以不单是胖子对她注视有加,就连旁边的几个男士都有种流鼻血的冲动,虽然身处险地,却也是频频侧目。
翘起的臀部,那是一个堪称动人心魄的圆弧,饱满而圆润,这种姿势,多么适合老汉推车啊。
胖子咽了咽口水,极其邪恶地想着,但只停留在幻想的阶段,眼镜在场,他绝不敢轻举妄动。
要说老大是头雄壮威武的狮子,那么这个眼镜绝对是条yīn森狠毒的眼镜蛇,使他不寒而栗。
“军师,暂停谈判。”那头子转悠着那支沙漠之鹰,向门口的眼镜喊了声,令强子上前接岗。
眼镜收到指示,立即漠视谈判专家的苦苦哀求,一步步向后退回来,等安全了,才松开人质。
如此谨小慎微,只是他的一种常态,或者说,天生野兽般的自我保护。他绝顶聪明,思考问题总是要求天衣无缝,完成目标总是追求尽善尽美,绝不允许自己倒在一个细枝末节上,半点差池都是失败,此次的银行劫案,从头至尾都由他一手策划,匪头子胡须才疏智浅,对他是言听计从。而xìng格上的猜忌多疑,又使他对寰宇苍生都抱有极大的戒心,只要察觉身边的人苗头不对,他绝不会心慈手软姑息养jiān,人世间的一切伦理法则,在他面前,不值一文,为此,自称胆大包天的胖子最惧他,暗地里管他叫疯子,时常敬而远之。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他出生于著名的“状元之乡”山东武城县,曾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家境富裕,父亲经营着一间资产雄厚的私企,名声在外,颇有影响,母亲是当地财政局的一名会计,吃公家粮,无忧无虑,而他从小天资聪颖,既继承了父亲的管理才华,又具备了母亲的数字敏感,在学校里,风光无限,是政治老师眼中的丘吉尔,数学老师眼中的华罗庚。可惜,天妒英才,在他13岁的时候,全家人开车出游,一场不期而至的车祸,瞬间令这个和睦的家庭支离破碎,父亲与母亲双双罹难,他由于坐在后排而幸免于难。祸不单行,在他还未来得及从巨大的悲痛中走出来时,巨额遗产就被自己的亲舅舅与亲姑妈联合鲸吞蚕食,随即被撵出家门,四海为家,到处流浪。
有时候,做人要残忍一点,才能看清楚事实。
孤儿的凄惨,亲情的冷漠,再加上生活困境的强烈反差,令他xìng格大变,走上了犯罪不归路。
“军师,我坐在这,总感觉心神不宁,这事没问题吧?”那头子小声问道。
“胆怯了?”眼镜笑了笑,冰冷的镜片反着光,让人瞧不清他的眼神,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笑话,我胡须什么时候害怕过?”那头子拍拍胸脯,卷起半边黑头罩,露出满脸浓密胡子。
“淡定吧,这么多人质在手,再加上媒体的大事渲染,条子不敢仓促行事的。”眼镜轻声道。
“有你在,我放心。”胡须大笑几声,粗犷而猖狂,几个胆小如鼠的女人吓得紧闭双目。
眼镜的心头泛起一片温暖,信任,无上的信任,是他肯给胡须卖命的最大因素。
胡须踢了一脚旁边被女人弄得鬼迷心窍的胖子,让他去倒来一杯水,仰头就尽,又要了一杯。
不紧张?这才是笑话。
眼镜当然看穿胡须的心境,微笑道:“大哥,听说玩女人,可以起到舒缓神经的作用。”
短短一句话,声音虽不大,可现场实在太过于安静了,掉针可闻,轻易就传遍了整个大厅。
惊悚。
无耻之徒。
所有女人如临大敌,将趴着的头埋得更深,心里头不断祈祷,菩萨保佑,千万别选中自己。
长得丑一些的心态还好,不至于万念俱灰,那些平常以貌美如花自居的美人就叫苦连天了。
纳兰葬花更是刹那六神无主,脑子一片空白,紧紧闭着眼睛,双手再次攥紧到苍白。
天,终于要坍塌了。
外头被无数jǐng察重重包围,胡须确实把神经绷得太紧,对于眼镜的这个提议,当然眉开眼笑。
好sè如命的胖子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只不过他是表现在心里头,在眼镜面前,还是乖点好。
《老子?五十八章》: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cháo水要来,再高再长再宽的堤坝,也是无补于事的。
胡须高视阔步,在人质中间巡视了两遍,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一个清丽纤瘦的背影上。
是她,纳兰葬花。
“站起来。”胡须走到她跟前,命令道,语气霸道而不容抗拒,像达官老爷在使唤丫鬟。
势比人强,反抗?除非活腻了。
纳兰葬花身体一僵,不敢不从,颤颤微微站起来,jīng致绝美的脸庞早已被泪水所占据。
清如莲花,净若溪泉。
这是胡须见到这个戴着大沿帽的女人真面目后,第一个反应,也是唯一一个反应,呆若木鸡。
胖子更是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即便是清淡寡yù的眼镜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宁州藏龙卧虎啊。
胡须心花怒放,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遇上了这么一个国sè天香,不由自主地就对她动起手脚来。
啪!
毫无征兆,一直看似柔弱如柳的纳兰葬花突然扇了一个大耳光,打了胡须一个措手不及。
“臭娘们,老子也敢打,够种,待会儿让你尝尝一柱擎天的味道!”胡须摸着有些发疼的脸。
纳兰葬花似是丢了魂魄,眼神茫然,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水,对于他的轻薄再也无动于衷。
只是谁也没发现,她的袖口里藏着一把袖珍版军用小刀,她哥送的,足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示弱,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诱敌大意失荆州的好计谋。
其他女人见挑选的不是自己,全都松了口气,可没两秒钟,她们的心又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因为胡须在抚摸着纳兰葬花小手的同时,又说了一句话:“胖子,看你馋的,也去挑一个吧。”
胖子喜出望外,直奔那个窥视已久的丰满女人,耍起yín威,引来那女人阵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凄凉。
女人们在担忧自己的命运不堪,那些男人们非但不敢声张,反而在暗自庆幸下面多了根东西。
可好事尚且多磨,何况是天理不容的坏事?
胡须正想拉着纳兰葬花进去办公室里头享受鱼水之欢时,银行外面突然暴动起来,枪声不断。
他杯弓蛇影,瞳孔骤然扩大,立即抄起那支沙漠之鹰,急不可耐问道:“强子,怎么了?”
强子隐藏在门口旁,冷声道:“有一伙人抢了对面的工行,跟jǐng察驳火,逃我们这边来了。”
风云突变。
*****
(鉴于均林下童鞋提出的想法,我想简单一句:萧云背后的人不简单,但萧云也不简单,至于他如何不简单,门徒们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说白了,无可奉告,嘿嘿。)
第四十章 读《圣经》,毒口舌
“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圣经新约?约翰福音》第1章
yīn阳相克,黑暗自然是避讳光明的,但如果同是黑暗,能否和谐相处而相安无事呢?
这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可胡须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细细斟酌,望着门外越来越近的另一伙人,坐立不安。
街上的场面混乱得堪比chūn秋战国,子弹横飞,围观的人群惊恐万分,排山倒海地向各处逃窜。
那个来历不明的团伙同样用黑头罩蒙着脸,看不出样貌,拢共才五个人,但面对jǐng方无处不在的密集火力,竟能临危不乱,举起手中清一sè的意大利幽灵M4式冲锋枪,一边反击,一边挟持了几个女人作为人质,有条不紊地向建行这边慢慢撤退,动作利索干净,没半点拖泥带水,但估计打死他们也想不到,无独有偶,建行这边竟也藏匿着几名与他们一样的亡命之徒。
局势间不容发。
“大哥,快做决定,办么?”强子冷冷盯着那伙人,右手食指早已放置在微冲的扳机上了。
“别冲动,三思而后行。”胡须神情凝重,转过头,请示旁边的眼镜,“军师,这事怎么弄?”
“唇亡齿寒。”眼镜轻轻说了四个字。
“什么意思?”胡须不解问道,以他的智力,当然想不透背后的关联。
“抢劫大案接二连三,很可能会激怒jǐng方高层,为了应付来自上头的压力,极会选择不惜一切代价解救人质,那么我们最大的优势――挟持二十几个人质,就会荡然无存。所以,在这种特殊时期,不能挑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不能因小失大,错把良驹当豺狼,失去如虎添翼的良机。”眼镜头头是道,第一次选择了相信陌生人,这也许是个无奈之举吧,因为之前也没考虑过这种横生变节,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是个需要未雨绸缪谋而后动的人,为了熟悉弄清这间银行的细枝末节,早在一个月前,他就通过金钱做敲门砖,来这里当上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保安。
“M的,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强子,开门迎客。”胡须沉声道,但手中的枪却握得弥紧。
铁闸缓缓上升,玻璃门也随之分开两边。
那些人质一开始还以为是救兵从天而降,心中窃喜,但过了些久才明白原委,白欢喜一场。
原来,只是牛头碰见了马面,一家人。
哀声叹气。
银行外头热闹依旧,那五个劫匪且战且退,直奔建行而来,原以为能够全身而退,但殿后的那个人却未能坚持到底,在门前被狙击手一枪毙命,横尸街头,挟持的女人质被惊吓得晕厥过去,他的四名同伙只是停下来观望了一阵,报复xìng地枪杀了那名女人质,并未拾起他的尸首,就继续冷血无情地后退到室内。
“够狠。”眼镜不动声sè地观察着这一切,轻声给出了一个评价,这个词语出自他口,不易。
才出狼圈,就入虎穴。
那四名初来乍到的劫匪忽然瞥见大厅里的胡须一伙,刚放松的神经又再次紧绷,瞬间举枪。
在局势不明了的情况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得打醒十二分jīng神,募求在最短时间内作出反应。
胡须他们也不甘示弱,齐齐将枪口对准这四名陌生人,这架势,一瞧就是一山不能容二虎。
僵持,对峙。
空气凝固了一般。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人质们当然希望这两伙人誓死火拼,最好是全军覆没,那该多完美?
但他们也知道,这样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片刻,胡须狂野豪放的长笑打破了沉寂,放下枪,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以枪口相见?”
那四名不明身份的劫匪领头轻轻一笑,并没有收枪,轻声道:“我怕。”
仅仅两个字,但已经足够,一直灰心丧气的纳兰葬花浑身一颤,怔怔抬头,泪水便夺眶而出。
是他!
竟然是他!
原来自己还是很受上天眷顾的!
黑头罩下露出的那双明亮黑眸,那般干净空灵,像青灯古佛,令她那颗玲珑心泛起层层涟漪。
但天意弄人,总是让人啼笑皆非,他为什么偏偏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劫匪呢?唉,她轻叹一声。
君本英雄,奈何为贼?
“有什么好怕的,我不也是人一个。”胡须大笑道,尽量展现自己的友好,企图缓和气氛。
“我是个怪人,小时候害怕的是鬼,但现在害怕的,是人。”那领头轻声道,枪口依旧未挪。
胡须愕然,尴尬笑了笑,这个头是自己开的,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笑道:“万事好商量。”
“你想商量什么?”那领头问道,他的位置站得颇为讲究,八个人zhōng yāng,形成七星伴月之势。
“多了去了,譬如怎样功成身退,怎样突出重围,怎样高枕无忧,我们都得商量。”胡须道。
“想同舟共济?”那领头轻蔑一笑。
“你冒着枪林弹雨,冲破jǐng察的坚固屏障,损兵折将才过来这边,难道不是?”胡须听到他的不屑语气,有些意外,这个人年纪虽不大,但心细如发,从进门到现在,枪口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心脏,在他们进来之前,自己还特地有意无意地往胖子身后挪了挪,来遮挡视线,可这个人第一次举枪,就准确无误地瞄准了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判断出自己的地位超然的,更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人的眼神难以捉摸,时而目如岩电,时而深邃莫测,既不为五斗米折腰,也不摧眉事权贵,而是俯瞰众生。
“歪嘴和尚,把经都念歪了。”那领头冷哼一声。
强子的xìng格是嫉恶如仇,此时已怒不可遏,抖枪挑衅道:“cāo你m,你有种再说一遍!”
“你不配。”那领头轻瞥了他一眼,丝毫不刻意掩饰自己满不在乎的情绪。
“nǎinǎi个熊,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强子怒骂道,说着就要开枪扫shè。
胡须可不想荣华富贵还没到手,就一命呜呼,及时制止,将火药桶似的强子撵到一边。
对方既然能从对面横行无阻地杀过来,就证明了非等闲之辈,硬碰硬的话,只能两败俱伤。
他始终对事件的圆满解决保持乐观态度,不恼不怒,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心胸开阔到达了圣经里说的“被打了右脸,还要伸过左脸让人打”的圣人境界,而是他算过命,在他正式步入三十不惑的那个关卡年,在昆明的筇竹寺,有位瞎子师傅用八卦六爻给他算过一卦,并留下了一首诗:“满树花开虽艳冶,傍墙一果倚枝头,桑榆桂影青青茂,记得当年上客舟。”
命这东西,不能怕了,就躲着避着绕道走,你得知道它,这样才有路可循,走得顺畅。
由于文化浅薄,他当时看不懂,问瞎子大师,又被对方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话语来搪塞,并不肯将所有东西都抖搂出来,只好悻悻作罢,等后来遇到了眼镜军师,说起这事,便问起他来,才弄明白,原来这诗说的是,他虽然做事可以气势如虹,但要开花结果,必须依墙而生,在功成名就时,必须喝水不忘挖井人。因此,在他眼中,这伙横空出世的人正好印证了这首诗,自然得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这位小哥,既然大家都上了同一条船,就开诚布公一点,说说你的想法。”胡须轻声道。
“想法没有,只是想来见见几位的庐山真面。”那领头轻声道,语气像寒冬腊月的一场风雪。
“为什么?”胡须大吃一惊。
“我想见识一下,喜欢暗中搅局的人长相如何。”那领头的语气弥冷,像雨后又结了层冰霜。
“有话不妨直说,没必要拐弯抹角地指桑骂槐。”胡须见对方不恭,脸面挂不住,回了一句。
那领头还没开口,身后的一个蒙面劫匪抢先一步嗤之以鼻,傲然地扫了这几个在他眼中形同窝囊废似的人物一眼,无尽嘲讽道:“在那帮条子来之前的三分钟,我们哥五个就已经抢完工行了,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托各位的福,动静闹大了,惹来一大批牛鬼蛇神,我们的全盘计划也就化为泡影。跟你们合作?我看,还是算了吧,不怕虎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抢回银行,竟招来这么多条子,莫名其妙,没当过兵,还没当过土匪啊?”
嚣张。
胡须只能忿怒直视,强子更是怒火中烧,要不是顾忌老大,早他妈开火干上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直沉默寡言的眼镜终于开金口了,他行事谨慎,没了然于胸的事一般很少参与,只充当看客,以求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更客观全面地了解事情真相。对于这伙不知底细的陌生人,他虽然不会一棍子打死,但也是将信将疑,万事还是小心为上,通过刚才的轮番对话,以及他细致的察言观sè,基本上消除了他的顾虑。
对于利益锱铢必较的,无疑是真小人,但永远比伪君子可爱。
“信口开河,谁都会。”那领头微微眯起眸子。
“同是一丘之貉,还有什么好夸大其词的?”眼镜轻笑道。
“有理。”那领头突然笑了笑,有些鬼魅。
“既然是同道中人,这些挡箭牌就没用了,不如咱聊点别的?”眼镜瞅了眼他手中的女人质。
“什么?”那领头显然来了兴趣,终于松开惊魂未定的女人质,向手下作了个放下枪的手势。
“两个字,利益。”眼镜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一下,暗中偷瞄了几眼他们带来了那四个女人质,个个都是标致美女,统一穿着银行柜台的标准制服,充满诱惑,如果不是大难当头,还真想把她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而那个不争气的死胖子一早就两眼放光地盯个不停了,没出息,他不由得露出一个鄙夷厌恶的眼神,在他看来,女人是件艺术品,面对她们时,心态得放平,不能过于龌龊,须带着欣赏的眼光对待,而不是饱含sè迷迷的侵略xìng目光。
“说说。”那领头背起幽灵M4式,不知从哪变出一颗光滑圆润的小石子,轻轻抛着玩。
“不知这位小哥有没有听过一个成语――楚人遗弓,楚人得之?”眼镜轻声问道。
“没有。”那领头摸了摸鼻子。
“我简断截说,战国时,楚共王出去郊外打猎,一时兴起,就遗失了一张弓,等回到寝宫才想起,随从很着急,这张弓是上品,深为共王所爱,就要立即出发寻找,楚共王却笑着说不必找了,我是楚国的人,拾到弓的也必然是楚国的人,既然如此,何必斤斤计较呢?这个成语告诉我们,遗失一部分财物并不要急,因为利益并未外流。”眼镜微笑道。
那领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眸子,轻声道:“你是指要分一些钱给我们?”
“正是。”眼镜露出笑颜,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愉悦,他甚至想跟这个领头成为朋友了。
“多少?”那领头在指间把玩着那颗小石子,像魔术般,忽隐忽现,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个数。”眼镜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成就想打发我?”那领头讨价还价道。
“我再多伸一根。”眼镜退了一步,伸了四根。
“没这个数,免谈。”那领头竟然比划了一个九,恬不知耻到令人发指的田地。
“大家已经是栓在一起的蚂蚱,命运一衣带水,何必得理不饶人,狮子大开口呢?”眼镜冷声道,双目透出了如毒蛇般的狠意,拦住又想开骂动怒的强子,想继续和谈,但心里头却隐隐约约有了些担忧,因为他抓不住对方的命门所在,按理说,敢于持枪抢银行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常规的生命威胁就无用武之地,所以他才打出利益牌,扔点钱,让对方协助己方逃出生天,但出乎他意料,这个领头似乎对于这点又不是太感兴趣,不然不会这样毫无道理地还价,蹊跷,现在不仅连对方的真面目看不见,就连对方的心理也琢磨不透,他头一次衍生出措手无策的困窘感,满嘴泛酸,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不知这位眼镜哥有没有听过一个成语――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那领头竟也问了一句。
“没有。”眼镜只好如实回答。
“我简断截说,羚羊是一种野生的羊,比绵羊稍大,长着一对向前弯曲盘旋的犄角,这不但是它的武器,还有另一种奇妙的功用,夜晚,它跑到大树底下,找到一根横枝,就高高一跃,把角挂在枝上,就这么吊着睡觉,凶猛的虎豹沿着它的足迹,嗅着它的气味追踪而至,到树下时,突然足迹没有了,气味也消失了,就会放弃离开,山上的人们,有时在黎明时刻,远远见到羚羊,还以为是有人在树上上吊自杀,等走近时,羚羊一跃而下,跑得飞快,一眨眼就没影了,人们望尘莫及。”那领头的嗓音特别浑厚,会使人不自觉地就聚jīng会神倾听他讲。
纳兰葬花就入迷了,全然忘记留意这个成语的意思。
可眼镜却没有,他很快领悟了,轻声道:“你是怕我们脱险之后,会出尔反尔,逃之夭夭?”
“一叶障目,便不见泰山,更何况是居心叵测的人?”那领头轻轻抛起那颗小石子。
眼镜大笑几声,轻声道:“有意思,终于找到一个比我还谨慎三分的人了,你很不错。”
“柔和的舌头,能折断骨头,别忙着夸我,先把这事谈妥了。”那领头接住落下的小石子。
“亲兄弟明算账,虽然咱们素未平生,但我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咱不玩虚的,这里一共20个麻袋,每包一百万,你拿走其中的10袋,不许再还价,如果不信我,可以开包点钞,反正条子还没下令总攻,有的是时间,慢慢陪你数。至于为什么抢银行,大家心知肚明,无非就是为了钱,你们想分一杯羹,无可厚非,但独食难肥,如果你非得要九成,将我们逼上梁山,那没话说了,只好兵刃相见,反正这条烂命早晚要丢,早了还落个清净,只是那帮条子就会乐翻天,开香槟庆祝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对谁都没有好处。”眼镜递上一根胡萝卜,还不忘抡上一棍大棒,果然是个左右逢源的人物,在社会的大染缸里逛荡了将近十四年,说没点道行,那是睁眼说瞎话。
沉默,近一分钟。
那领头也学起胡须,把黑头罩卷上半边,叹声道:“捂着嘴说话,跟不拉裤链撒尿一样难受。”
纳兰葬花忍俊不禁,笑颜如花。
眼镜也笑了笑,绷紧的神经逐渐松弛,推推镜框,问道:“这么说,咱们谈妥了?”
“不妥也得妥,你这连哄带吓的,谁受得了?”那领头埋怨道。
“哪有那么夸张,只是两厢情愿,一拍即合罢了。”眼镜yīn笑了几声,他很不适合笑,难听。
胡须见伊始刻不容缓的氛围化为乌有,心情异常痛快,一把揽过纳兰葬花,乐得见牙不见眼。
他迷信,封建得一塌糊涂,为了知晓自己的命运走相,还特意买了一本《紫微斗数》,由于识的字不多,又狠下心买了一本新华字典,逐字逐字地查阅,命这玩意,深奥,悬而未决,因此必须得经常跟它接触,所谓触类旁通,就跟伺候神佛菩萨一样,知道哪一尊菩萨是什么口味,你才能对症下药,伺候舒服,人常说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这种境界估摸挺高,不是他此类的凡夫俗子所能触及的,唯有虚心向学,知道了凡是贵人出现,必是先苦后甜,先抑后扬,就像今天这样,一下子涌现了四位贵人相助,怎能不乐开怀?
那领头轻轻瞥了眼他搂住的纳兰葬花,嘴角微翘,玩味道:“胡须哥喜欢玩女人?”
“美人如玉,能把玩一番,不亦乐乎?”胡须大笑,卖弄文采,直勾勾盯着纳兰葬花的侧脸。
“这个女人,确实出落得清丽无伦。”那领头轻声评价道,眼神却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纳兰葬花羞赧,脸颊飞来一片红晕,宛若晚秋枫叶翩翩。
“小哥感兴趣?”胡须问道,他并不介意借花献佛。
那领头摇摇头,轻笑道:“圣经说,jì女是深坑,外女是窄阱。我胆小,不敢靠这些太近。”
一帮罪大恶极的歹徒霎时被逗乐了,笑声张牙舞爪,肆意无道,那些人质个个心凉了一半。
真该千刀万剐的死人!
纳兰葬花心里恶毒地咒骂道,脸sè愈发的红,像过年的大红纸,怒视着那个戴黑头罩的牲口。
眼镜率先停止了笑,愈发欣赏这个年轻人,轻声问道:“小哥也喜欢看圣经?”
“谈不上喜欢,偶尔翻翻。”那领头又重新抛起了那颗小石头,顽皮。
“我是圣经的忠实拥趸,摆在枕边,睡前就阅读一章。”眼镜轻笑道。
“赎罪?”那领头恶作剧般问道。
眼镜愣了下,尴尬笑了几声,想打个圆场,轻声道:“小哥真会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你造的孽早就罄竹难书,看圣经,只不过是聊以自慰罢了。”那领头乘胜追击。
气氛骤然迥异。
眼镜微微眯起眼睛,语气有点冷道:“有些话,该咽进肚子里的,就不该掏心掏肺。”
“鲁迅先生说,以无赖的手段对付无赖,以流氓的手段对付流氓。我个人认为,至理名言。”那领头仿似聋了一般,摸摸鼻子,又蹦出一番更为口无遮拦的话,“圣经里记载,心所憎恶的共有七样:高傲的眼,撒谎的舌,流无辜人血的手,图谋恶计的心,飞跑行恶的脚,吐谎言的假见证,并弟兄中布散分争的人。这七样,你们四个全都占了,看圣经还顶个屁用。”
形势急转直下。
这回,连总是化干戈为玉帛的胡须都忍不住盛怒了,拳头攥紧至青筋毕现,死死盯着他。
眼镜冷冷道:“小哥,我劝你一句,不能拿生命作赌注,活着的狗,远比死了的狮子更强。”
那领头并未收敛,微笑道:“圣经里说:恶人的亮光必要熄灭,他的火焰必不照耀。你信么?”
“荒唐。”眼镜轻蔑一笑。
“我信。”那领头轻声道。
“无稽之谈,你也信?”眼镜的双目里寒霜胜雪。
“为什么不信?”那领头扬了扬如刀双眉。
“与常人穿着无异,甚至更雍容华贵,谁知道我们是恶人?”眼镜冷声道。
“粉饰的坟墓,外面好看,里面却装满了死人的骨头,和一切的污秽。”那领头淡淡道。
“你不也一样么?”眼镜讽刺道。
“我?不一样的,你们充其量只是恶棍,而我,是恶魔。”那领头轻轻说出一句,平静如水。
谁也没注意到,他嘴角渐渐弯起的那抹弧度,无比妖魅,这,正是恶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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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来临,希望门徒们在萧小七的陪伴下,度过一个愉快周末)
第四十一章 完美收官,人却无影
祸起萧墙。
胜负昭然若揭。
《十八岁的天空》:世界上最不可做试验的,就是人心了。
胡须深有同感,原以为招来几名得力助手,同仇敌忾,能够更轻而易举地溜之大吉,却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愣是独坐穷山引虎自卫,没落在jǐng察手里,反倒被黑吃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懊悔万分。胖子除了好sè,没多大能耐,第一时间就被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劫匪缴械控制,再瞧瞧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不能动弹的强子,他心中更是笼上了一层凉飕飕白沁沁的yīn霾,手心浸满了冷汗,不明白前一秒还在横眉怒目嚷嚷格杀勿论的强子,为什么下一刻就轰然倒地不起了,眉心处的一个小破洞正缓缓流出鲜血,如朱砂般惊艳。
可惜他没发现,那个领头一直把玩的小石头已经彻底消失无踪了。
眼镜此刻的悲痛心情,与胡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这场燎原大火源自于他。
平常,他很少会意得志满,也很少会无心恋战,甚至可以说大起大落的情绪从来都与他绝缘,但这一次,心情无疑是从天堂坠入了地狱,一直认为自己观人城府,就像杜甫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一般易如反掌,现在才幡然醒悟,山外青山楼外楼,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参得透、读得懂、弄得清的,就像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年轻人,谁会想到一直温文尔雅谈吐不凡的他骤然变脸,而且变得那样的势如破竹凶神恶煞,丝毫不留情面。
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行将就木,胡须却心有不甘,收起藏怒宿怨的情绪,再次将笑容挂在了脸上。
就是最丑陋的人,脸上若有了从心底发出的笑容,看起来也会显得容光焕发,可爱得多。
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领头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出声,耐心等待着下文,世界上再也没有谁比他更有耐心的了。
“既然小哥那么想要九份,那我也不强人所难,做个顺水人情,答应就是。”胡须微笑道。
在他眼中,不管多大岁数的人类成员,在钱面前,一概年轻。
那领头愣了下,对于这个让步有些始料未及,但随之就笑了起来,而且愈笑愈放肆。
“小哥笑什么?难道还在怀疑我的诚意?”胡须诧异道,遮盖半脸的浓密髯须犹显僵硬突兀。
“世上的暴君,若准备打一场战争,不到万事俱备,总是要侈谈和平的。”那领头止笑,说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胡须终于卸下了本就不深的城府,露出狰狞的本来面目,怒目横眉。
“我想要的,你未必能给的了。”那领头轻声道,悄然瞥了眼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纳兰葬花。
“你尽管说,只要不是水中捞月的事,我胡须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胡须夸下海口。
“你的命。”那领头漫不经心地说出这三个字,就仿佛问别人“吃饭没”那么自然而然。
万籁无声。
那些趴在地上的人质早就安之若素了,全都竖起耳朵听热闹,内讧从来都是最有看头的戏码。
“我与你前世无怨,今世无仇,为啥非得要赶尽杀绝呢?”胡须艰难挤出这句话,暴虎冯河。
“不是我苦苦相逼,只是他们,觉得你天理不容。”那领头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几个手下。
胡须大惑不解,瞧瞧那几位,除了人高马大肌肉横秋,没啥特别的,怎么跟自己这么大仇恨?
很快,他就明白了。
其中一位持枪看管胖子的劫匪扯开面罩,露出一脸正气,威风凛凛道:“我们是jǐng察。”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来真的是救兵天降!
那些人质个个惊喜若狂,霎时弄懂了来龙去脉,谁能想出这条张良计,真他妈是个天才啊。
门外中枪的一男一女死而复生,慢慢爬起来,拍拍尘土,抹去假血浆,对视一眼,会心而笑。
一切都是在演戏,这几个劫匪原来是特jǐng,就连那几个被挟持的女人质也是磨枪上阵的jǐng花。
假作真时真亦假。
胡须面如土sè,汗出如雨,这个陷阱掉得太深了,作为一条狡猾的狐狸,跟猎手们斗了这么多年,早清楚对方有几斤几两,说到耍yīn斗狠,那帮穿制服的跟自己相比,沧海一粟而已,想当年,老子也是老家峒平寨方圆百里内响当当的一条汉子,趴墙头偷看黄毛闺女漂亮寡妇洗澡、打群架出黑拳使yīn损肘子、撒泼吵架制造流言恐慌,那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谁知今天大热倒灶,怎么着也料想不到一向木讷的jǐng方竟然会使出这样完美无缺的瞒天过海计谋,惊诧,认栽了。
狗急跳墙。
他咬咬牙,突然举枪指向旁边纳兰葬花的太阳穴,想要苟延残喘,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咻!
纳兰葬花惊魂未定,但觉眼前一花,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一道孤寂而伟岸的背影挡在了身后。
胡须瞠目结舌,方才还站在三米之外的那个年轻人忽然就出现在了他面前,只相距十公分。
太近了,近到就连呼吸声都那样的清晰可闻,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还带着几分戏谑调侃之意。
胡须恼怒,来不及多想,就下意识后退两步,急忙调转枪头,准备开枪,只要力透指尖,便可扣动扳机,任你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子弹吧?谁知就在刹那间,那领头的身子忽然又像游鱼一般滑了出去,动作奇快,下一秒就赫然出现在了他背后,温柔低语道:“欺负女人,就如同亵渎神明,是要遭天谴的。”
“啊!”
胡须怒吼一声,再也忍受不了这样如猫捉老鼠般的戏弄,既然近身攻击时,枪落了下乘,就干脆动武,左手肘迅疾向后一顶,十分狠毒老辣,可惜又扑了个空,并不气馁,反身一记左勾拳,非但力道十足,而且一出手就瞄准对方的腰间软肋,全无厘米之差,可那领头反应更快,脚尖一拧,便从他腋下掠过,如狸猫般轻捷无声,轻轻松松化险为夷。
等他右手刚刚抬起,想开枪还击时,就被一只修长优雅得天生适合弹钢琴的手掌锁住了手腕,然后那只手轻轻拂了拂,轻柔得就像是chūnrì的微风,令人几乎感觉不出,但咔嚓,手腕却脱臼了,银鹰咣当坠落,他还没来得及惨叫,电光火石间,肋部紧接着又挨上一脚,身子便腾空而起,手舞足蹈地飞到五米开外,一落地,胸腔一股热血不可阻挡地井喷而出,脑袋嗡嗡空白一片,如一佛出世二佛涅?般剧痛。
悲惨。
全场人鸦雀无声,但随即就爆发出忘乎所以的喝彩,连很少大喜大悲的纳兰葬花也欢呼雀跃。
只有眼镜还依旧站在原地,怔怔发呆。
这出计谋,即便是十个他,也很难设计得如此丝丝入扣。
虽败犹荣。
“投降吧,独木难支,别作垂死挣扎了,徒劳无益。”那领头走到他身边,轻声奉劝道。
眼镜回过神来,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惧yù绝,忽然望向他,轻声问了句:“你是谁?”
“有必要么?”那领头摸了摸鼻子,从头至尾他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宠辱不惊。
“你是谁?”眼镜还是如出一辙的这句,甚至连语气也大同小异,迫切想知道对方的身份。
许多人也静下来侧耳倾听,毕竟这个年轻人以一敌四,简直就是超级英雄,都将他奉若神明。
那领头嘴角微翘,做了个惊人举动,凑到眼镜耳边,低声道:“萧云,萧瑟的萧,白云的云。”
眼镜苦苦一笑,轻声道:“谢谢你,这样,我李长谋败也知道败在谁的手下,没有遗憾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失败并不可怕,甚至是一种无上荣耀,关键是要看是不是棋逢敌手旗鼓相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萧云竟然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过的一句话,笑道,“握握手吧。”
李长谋笑笑,伸出手去握了握,作为老生常谈的礼节,本来无可非议,但他接下来的一系列反应,有些匪夷所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茫然,最后眯起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气。这其中有一个细节,谁也没发现,等他收手时,手里头赫然多了一样东西,他不发一语将其揣进了口袋。
萧云并没有摘下头罩,忽然又凑近他的耳旁,说了一串令人费解的数字:“3,14,8,16。”
李长谋紧紧皱起眉头,望着这个神秘年轻人离去的背影,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这些数字的意义。
尘埃落定。
大量的jǐng察接到里面的收网信号,不再举棋不定,从门外水银泻地般涌了进来,荷枪实弹地控制住整个局势,将身负重伤的强子和胡须送上救护车,而没有受伤的胖子和李长谋则戴上冰凉手铐,分别被押解上一辆jǐng车带走。
一些jǐng察也护送着大批死里逃生的人质离开现场,井然有序,可仍然有不少人不肯离去,一定要跟那几名深入虎穴的特jǐng拍照留念,最起码也要当面道谢,但可惜就是找不到那位超伦绝群的领头,向其他jǐng察打听,也一无所获,不免带着遗憾唏嘘而走。
媒体记者更是悲不自胜,无论采访jǐng方哪号人物,所得到的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无可奉告”。
“蔡局,嫌疑人全都押解上车,请指示。”一个二级jǐng官走上前汇报。
“走中山路、华府路、十四埔桥、红旗路、南城新街,府前路,这个路程最短,车流量也少。路上注意,务必加强jǐng惕,每辆车派三个人盯着,前后两辆护送。”蔡克己一边快步行走,一边吩咐道,他刚刚摆脱记者的围追堵截,好不容易脱开身,就要继续去处理现场的其他事宜。
那名jǐng官得令离去,但蔡克己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事件的圆满落幕,也没令他展露笑颜。
因为有个人平地消失了。
就在很多人都在想方设法苦苦寻觅那个足智多谋勇冠三军的超级英雄时,蔡克己也在找寻着他的踪迹,这么短时间内,就能够毫发无损地将这起劫案土崩瓦解,那个年轻人带来了太多震撼,可现场很混乱,人山人海,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们也许没听过,世界艺术大师卓别林有一句名言:“我总是力图以新的方法,来创造意想不到的东西。假如我相信观众预料我会在街上走,那我便跳上一辆马车离去。”
――――――
一辆红sè的宝马在公路上疾驰。
娇艳似火,流线优美,像一道绚烂夺目的长虹在随风飘舞。
纳兰葬花紧握着方向盘,专心致志开车,搁在平时,她绝不会在市区飙车,车速极慢,但今天却一改故辙,不断踩着油门加速,风驰电掣,也许人在受惊后,总需要发泄情感,束缚了许久的逆反心理终于禁锢不住,大行其道,但劫后余生的心情依然久久未能平复,抿着红唇,攥紧的纤手异常苍白,那双似乎永远能保持清澈无垢的眸子浮现出一抹恍惚,我见犹怜。
她偷瞥了眼旁边安静观赏窗外城市风景的年轻人,才稍微熏风解愠了些,不再彷徨。
望着这张飘然出尘的侧脸,她忽然想起了尼采的《最孤寂者》,似乎没有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与此同时,她也有太多的疑惑不解,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她也不想问,两个人相处,由陌生变熟络,并不是非得要刨根问底,让彼此都了解透彻,毫无秘密可言才善罢甘休。保持距离,保留适当的神秘感,对于男女之间来说,尤为重要,这是新鲜感的策源地,不会轻易觉得厌倦,从而劳燕分飞。
正当她怔怔出神时,年轻人不经意转回头望了她一眼,有点措手不及,惊慌地躲开眼神。
诗人白朗宁说:他望了她一眼,她对他回眸一笑,生命突然苏醒。
爱情的力量莫过于此。
“这车是你的?”萧云问道,那个黑头罩正安静地躺在后座椅上,失却了不少颤栗风采。
“不是,朋友借我的。”纳兰葬花如履薄冰道,眼角余光正悄悄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淡然如故,才如释重负,心里重重松了口气,因为家境的缘故,她见过太多贫穷中孕育出极端自尊的男人,让他们接受女尊男卑,简直是天方夜谭,幸好,这个年轻人与众不同。
“看来你不是普通人。”萧云微笑道。
“我倒希望我是个普通人。”纳兰葬花黯然一笑,说不清的哀怨与无奈。
“不喜欢纸醉金迷的rì子?”萧云疑惑道,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的情绪突然如此低落。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觉得鲜衣怒马的生活背后,有太多无奈。”纳兰葬花轻叹道。
“你觉得普通人就能悠然自得?”萧云轻声道,陶醉地细眯起眼睛,想抽烟,却忍住了。
“起码无忧无虑,很快乐,不用为了攀龙附凤,而逆来顺受。”纳兰葬花挤出一丝笑容。
“一个人的快乐,不是因为他拥有的多,而是因为他计较的少。”萧云轻轻敲着车窗玻璃。
“是么?”纳兰葬花惊讶道,这妮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漂亮,尤其是迷惑的时候,聘婷秀雅。
她从来都不缺少什么,家世,事业,自身修养,气质容貌,当然不懂这些鞭辟入里的道理。
“风筝羡慕鸟的zì yóu,却不知鸟的翅膀得承受多大的气压。人也是一样。养尊处优的人群高高在上,永远无法体谅底层小民十米九糠的艰难困苦,朝齑暮盐的囊中羞涩,也永远无法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为了一块几毛钱的青菜而斤斤计较,会为了多省两块钱的公车费而宁走几里路。其实,有谁不愿金玉满堂?无花无酒锄作田,这只是伪君子的措辞。人所处的位置,决定了视线的高度,穷人无能为力,只能靠节俭起家,所以,能够富甲一方,就别尝试着一贫如洗。”萧云轻声道,眼神既遥远而又圣殿巍峨。
纳兰葬花痴痴望着他,也许见惯了虚情假意的卫道士,忽然听到这番真知灼见,心cháo澎湃。
“开车分神,可不是一个好习惯。”萧云微笑道,懒散靠着座椅,直视着前方。
“哦。”纳兰葬花吐吐舌头,赶紧正襟危坐,小心开车,脸颊却泛起一片红cháo,楚楚动人。
阳光明媚,一片柔和温暖的金sè调,人的心情也随之灿烂如花。
纳兰葬花探身打开音响,是古典交响乐,悠扬深远,死党韩雪的心头所爱。
她很少听,并非容忍不了高雅,只是在聆听古典音乐的时候,总会生出像关在被咀咒的古堡、像闯进马车经过的巷道、像听见修道院的祷告这样的错觉来,或宁静,或典雅,或悲伤,或惆怅,这种情绪纠缠无休,让她触目伤怀,很是难受,所以她基本上不沾这玩意,尽管它是历经岁月考验,久盛不衰,为众人喜爱的音乐艺术。
萧云掏出一只手机,诺基亚3250,外壳已经破旧不堪了,但是功能还好,按下一串号码。
纳兰葬花适时调小音乐声音,华丽的巴洛克圆舞曲也戛然而止。
电话通了,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云少。”
“老金,半个小时后,去虎门坊公交站,接一个人。”萧云忽然下了一道很奇怪的命令。
“是。”金爷从来不会多问一句,永远只做埋头拉犁的老黄牛,一流的执行者。
挂了手机后,萧云将座椅调低,半躺着闭目养神,车子开去哪,他似乎漠不关心。
“要我送你去虎门坊么?”纳兰葬花挽挽秀发,听他讲了一通电话,没有下文,便主动问道。
“不用,你接着开。”萧云轻声道,并没有睁开眼睛。
“嗯。”纳兰葬花的心情渐渐平静,车速也降了下来,开了个话题,“你朋友一定很多吧?”
“不少。”萧云轻声道。
“真羡慕你,我朋友很少的,知己就更少了,只有一个,有时心情抑郁的时候,都找不到人谈心。”纳兰葬花轻声道,浮起一个凄凉苦笑,从小就被大军阀爷爷悉心调教,奉行稳定压倒一切的理念,只肯接受在尺度范围内的小变化,而她的朋友圈子里,清一sè都是背景极深侯门似海的公子千金,喜欢追求飞蛾扑火横槊赋诗的新鲜刺激,与她的xìng格大相径庭,很难聊到一块。
“对于你来说,知己,和敌人一样,越少越安全。”萧云轻声道。
“为什么?”纳兰葬花皱了皱黛眉,对于从未试过广交良朋的她来说,这是无法想象的。
“朋友固然不可或缺,但是所处的环境不同,需求的数量以及质量就会不一样。比方说,一个处于底层的野心家,做惯了低头哈腰的小虾米角sè,他就需要结交很多朋友,一半是xìng格使然,还有一半就是不可告人的私心,别管是酒肉朋友,还是良朋益友,他都多多益善,因为他需要千奇百怪身份各异的人,来完全铺开整个人脉网络,以后想要侥幸崛起,这些朋友是不可估量的财富,即使没法子大红大紫出人头地,但多少也能跟在朋友后头半死不活胡乱厮混,喝点残羹冷炙。而你不同,环境迥异,你现在已经处在社会的顶尖,患难之交少之又少,勾心斗角倒是层出不穷,如果朋友多了,反而是为敌人找出你的破绽,多添一块垫脚石。”萧云滔滔不绝道,这个妮子太过于干净清纯,表里如一,令人难以拒绝和她坐而论道。
“会是这样么?”纳兰葬花无比震惊,顾盼流转。
“俄国太冷,拿破仑和希特勒的兵败,大部分不在俄国人,而在俄国冷。”萧云轻声道。
纳兰葬花恍然大悟,难怪以前爷爷总是勒令禁止自己跟那些猪朋狗友厮混在一起,真是深奥。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如果爷爷见着了他,肯定笑不拢嘴,因为他们有太多观点异曲同工了。
“我们到底去哪?”纳兰葬花问道,她可不希望一直这样漫无目的地开下去,太过心散。
萧云仍然紧闭着双眸,似乎不想与这个浊世打交道,轻声说出一个地名:“重剑无锋。”
第四十二章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重剑无锋。
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神秘场所,其实只是一座电视塔的雅称,闻名遐迩,耸立于西江畔。
整座塔高300米,分成三个部分,塔尖,塔台,塔身,分别对应着一把剑的剑茎、剑格与剑身。
作为宁州的地标之一,它的作用不仅仅局限于广播电视发shè,更为重要的功能是,辟邪驱灾。
上个世纪末,宁州风云变幻,各种天灾**纷至沓来,市场经济遇到瓶颈停滞不前,社会民生差强人意步履蹒跚,旱灾、洪涝、酸雨、台风,甚至是泥石流,隔三差五就光临侵扰,严重制约了宁州的各方面快速平稳发展,从上至下都是一片怨声载道。
时任市委书记、如今赋闲在家的蔡名著笃信玄学,便请了一位香港的风水师回来,勘察全貌。
不久,这个消息就走漏风声,霎时引来了社会各界无数批评的声音,口诛笔伐,几名宁大的中文系教授甚至还联合撰文挖苦讽刺,说**不信马列信鬼神,改了信仰成衙门云云。不过很快,这种不和谐的弦外之音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当蔡名著按照风水师提出的建议,在市委市府大门的纵贯线上,修筑了这座形似一把参天巨剑的电视塔之后,宁州果然否极泰来,一切都回到了正常轨道,欣欣向荣,尤其张至清主政后,宁州更是进入了一个百尺竿头一骑绝尘的黄金发展时期,一跃成为长三角城市中的佼佼者。
而这座镇城之塔也就一举成名,被宁州市民顶礼膜拜,尊为“重剑无锋”。
风水,有时候就是这么玄乎,说不清,所谓信则灵,不信则不灵,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此时的天空一碧如洗,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在塔身上,反shè出银sè的光芒,璀璨四方。
西江边上,一个女人正安静倚着栏杆,踮起脚尖,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仰望着这座电视塔。
她的身材婀娜翩跹,再配上那张美丽清纯得令人窒息的脸庞,世上实在很少有人能抗拒得了。
那双眼眸犹似一泓清水,似乎永不污浊,眉目间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当真是人淡如菊。
萧云站在她身后一米处,点燃一根烟,惬意地抽起来,细细欣赏着这一个那明艳不可方物的背影。
“这就是重剑无锋?”纳兰葬花回眸问道,在淡淡的阳光铺泄下,白皙的脸颊如新月清晕。
“嗯。”萧云瞅着她的清美容颜,竟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早已忘却了小西湖边上的那一巴掌。
“真壮观。”纳兰葬花长舒了一口气。
“还成吧,虽然比不上东方明珠的气势恢宏,但也算出类拔萃的了。”萧云轻吐了个烟圈。
“běi jīng不是飞阁流丹的古建筑,就是千篇一律的新高楼,很少这么别出心裁的。”她叹了声。
“因地制宜而已,běi jīng是首都帝王家,当然得统一些,以显庄重肃穆。”萧云抬头,望着高塔。
“一个古板无趣的城市。”纳兰葬花收回视线,压低了些别花大沿帽,凝望着西江上来往的游轮。
“想家了?”萧云问道。
“没有。”纳兰葬花脱口而出,神情却流露出不为人知的黯然。
萧云笑笑,没有反驳,以一个美妙的弧线弹掉烟头后,缓缓走向了重剑无锋。
纳兰葬花亦步亦趋。
虽然重剑无锋无论在高度上,还是名气上,都不及上海滩的东方明珠,但有一点却更为人xìng化,爬塔是免费的,不沾金钱俗气,使这座风水之物远离市侩,来这里登高远眺的游人如过江之鲫,虽不尽然都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为了瞅个新鲜,但无一不是怀揣着一颗虔诚的心,毕竟是它的横空出世,才令到宁州耳目一新。
198米处的塔台是观光层,总面积达一千平米,似一对振翅高飞的翅膀,向塔身两边延伸出去。
塔台的圆形zhōng yāng是一个空中旋转餐厅――“凌霄宝殿”,喻为玉帝朝臣的地方,以其得天独厚的景观优势、不同凡响的饮食文化、宾至如归的温馨服务而声名在外,但菜系的价格却昂贵得令人瞠目结舌,来这里就餐的,除了个别有钱人和外地游客之外,很少本地人,没谁会傻到砸几千块钱在这美餐一顿,名不副实,况且还不能填饱肚子。
两翼的延伸部分是整座塔的jīng华所在,地板、墙壁、天花,甚至是围栏,全都是用晶莹透明的钢化玻璃制造,悬空无物,傲立于宁州之巅,尤其是北台,底下就是波涛汹涌而过的西江,踩在上面,如同行走于空中楼阁,难免惊心动魄,却可以毫无障碍地欣赏到整个宁州城的如梦画卷。
今天来此的人并不多,三五成群地分散在各处,拿着相机拍照留念,彼此谈话都是窃窃私语。
李白的《夜宿山寺》里有一句,点出其中因由: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为什么这座塔要建成一把剑的形状?”纳兰葬花站在北台的尽头,眺望着远处,正对着北方。
“据说是因为要一把剑来镇煞八方。”萧云推开了一扇窗户,寒风徐徐,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怎么说?”纳兰葬花犹豫了一下,问道。
“从空中鸟瞰,宁州的整个版图就像一个宝鼎,这本来是吉祥之意,但风水学上讲究千尺为势,百尺为形,势是起伏的群峰,形是单座的山头,而作为权力之源的市委市府所在地,恰好位于宝鼎的最zhōng yāng,地理位置太过突出,容易招惹是非,再加上周边缺乏朝案之山,一些魑魅魍魉便会乘虚而入,作乱屠麓,因此需要一把利剑来斩鬼驱邪。”萧云侃侃而谈,他第一次瞧见这个建筑物时,一样的感慨万千,一样的疑惑不解。
“你懂风水?”纳兰葬花眨了眨眼睛,这个年轻人似乎无所不能,但为什么总是隐藏起来呢?
“不懂。”萧云不假思索否认,满腹经纶又悄无声息地藏匿起来了。
纳兰葬花浅浅一笑,没有再询问下去,对于他的这个回答,不仅没嗤之以鼻,反而赞赏有加。
风水学作为一门相地之术,涉及天文学、地理学和人体科学多个领域,要融会贯通谈何容易?
跟这种家世非同寻常的女人相处,若一味耍小聪明扮全才,非但不是上策,实质是落了下乘。
烈rì炎炎,天边仿佛燃起了熊熊大火,黄灿灿的云彩倒映在流水上,整个江面变成了金sè。
景sè醉人。
轻风拂面,吹乱了她的发梢,也吹乱了她的思绪。
唉,也许这种优哉游哉的生活就快到头了,自己的下一站,又该在哪呢?
人常说,漂泊不是一种不幸,而是一种资格。
也有人苦口婆心规劝,趁着年轻气盛,趁着身体健康,满世界溜达一圈,你也就不枉此生了。
可鲜有人明白,漂泊的本义,不在乎脚下,而在乎前方。花令人韵,香令人幽,琴令人寂,茶令人爽,月令人孤,棋令人闲,雪令人旷,这些只因为你清楚如今身在何方,也知道将去往何处,才静得下心来,玩赏游乐,如果一切都是个无知数,大概没人会有这种闲情逸致来停下脚步,走马观花了吧?
如果这一次自己逃不掉,不幸被抓回去了,是不是就真的会死了心,而嫁给甄青衫呢?
长发轻舞,她直立无疆,些许倦怠,些许迷茫,无端的,心头便架起一份沉痛的哀伤。
萧云微皱着如刀双眉,猜不透她为什么突然就沉郁起来,难道还没从绝处逢生中恢复过来?
在他眼中,这个清瘦背影很倔强,倔强得甚至有些孩子气,却偏偏坚毅得让人不敢贸然打扰。
“对不起。”纳兰葬花忽然回过头,轻声说了这三个字。
“嗯?”萧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上次在小西湖边,我打了你一巴掌。”纳兰葬花轻声道,静静凝着他的明亮双眸,祈求他的原谅。
“我早忘了。”萧云微笑道,这是一个谎话,但那种淡然处之的语气,却可以轻易令人相信。
“对不起。”纳兰葬花竟然又重复了一遍,雪肤花貌,明眸皓齿,当中夹杂着几分固执与惭愧。
“难道你又想打我一巴?”萧云谨慎道,下意识做了一个自我防护的动作,很滑稽,很浮夸。
纳兰葬花不禁莞尔,嗔视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多心了,这次道歉,是因为我的家境太好。”
“嗯?”萧云又是一头雾水,这妮子的思维比他还跳跃,这个理由根本就风牛马不相及。
“刚才你在车上给我讲的富人与穷人的道理,令我感触良多。这个世上,大部分的人都得为生活努力打拼,或是牺牲某些理想去奔波劳碌,而我,从来不必烦恼这些,无忧无虑,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没人把我当宝宠着当贝爱着,可以任意妄为,以比较宽松的生活环境活着,这让我觉得对不起很多人。”纳兰葬花轻叹道,青眉轻锁,伸出两根纤指,撩开了几根纠缠在嘴边的秀发,姿态百媚丛生。
她很少会和一个人说这么多话,尤其对方还是一个雄xìng,如果让韩雪知道了,肯定大惊失sè。
“会下暗棋么?”萧云忽然问了句。
“会。”她轻声道,眨眨美眸,却领会不了他问这句的意图。
“其实下暗棋,跟人生一样,既靠运气,也靠实力。”萧云俯瞰着江边的繁华商业圈,洋洋大观。
那一带,充斥着财团的勾心斗角,zhèng fǔ的腾挪博弈,如果仅靠运气,就算挤破脑袋也进不去。
纳兰葬花虽没回话,但原本深沉的秋水长眸却顿然清澈明亮许多,知xìng清高的她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生在富裕家庭,是你运气好,但你若要登堂入室,还是得靠自身实力。”萧云微笑看着她。
“是么?”她又眨了眨眸子,如天空澄澈的颜sè,没有一丝杂质,纤尘不染。
“滴水穿石,不是力量大,而是功夫深。记住一句话,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唯有靠自己。蜀国关羽身材魁梧,力大无穷,在当时的年代,算是天生条件比较好的武将了,这是他的运气,但他可不是光靠运气而成为一代武圣的,rì练武艺,夜读chūn秋,才成就了这么一位千古名将。况且,心高气傲的关二爷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先天条件太好,占了很多优势,就觉得对不起同时代的其他将领的,不是么?”萧云微笑道。
“确实。”纳兰葬花也笑了起来,淡雅脱俗。
“葬花?”萧云忽而叫了她一声。
“嗯?”这回轮到她不明就里了,扬扬如柳黛眉。
“我原谅你。”萧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为什么要原谅我?”她百思不解。
“因为我的家境不好。”萧云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纳兰葬花先是一愣,随即嫣然而笑,而且愈笑愈开心,花枝乱颤,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清眸已被笑出的泪花所迷蒙,人影恍惚间,她瞧清了萧云那张清隽无尘的脸庞,忽然想起了泰戈尔的一句诗:那些把灯背在背上的人,把他们的影子投到了自己前面。
这个年轻人就像漆黑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你望月亮一分钟,月亮却望你整整一生。
时值下午,来北台参观游玩的人多了不少,一些小孩子一踏进玻璃地面,就疯狂了似的,对于海拔高度视而不见,又蹦又跳,来回追逐,一会儿窜到窗边远眺,一会儿奔至中间耍闹,将这里当成了游乐场,大人们的放任自流,更是纵容了他们的放肆行为,愈发变本加厉,好几次想跳起推开窗户,落地时,震得玻璃哐哐作响,正在摆pose喊茄子的大人们终于有些醒觉,快刀斩乱麻,厉声喝止,并以叫jǐng察来将他们带走为威胁,这才使几个混世魔王消停了下来,扁着嘴乖乖走到一边,不敢再闹腾。
萧云与纳兰葬花静静看着这一幕,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同时轻笑而起。
《圣经》里说:掩盖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隐藏的事,没有不被人知道的。
随着肚子发出的一声咕咚,萧云就知道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了,纳兰葬花是个善于琢磨心思的女人,自然心领神会,当机立断,拎着手提小包转身走开,举步轻摇,到凌霄宝殿旋转餐厅打包了一大碗武昌名菜――鲜嫩爽口的汤逊湖鱼丸,又跟服务员要了两根长竹签,充当叉子,看得那位见惯了大场面的服务员目瞪口呆,敢情高档食物还能这样吃的,她却毫不在意,提着塑料袋,走回去,跟萧云站在近两百米的高空,你一个我一个,提前进入**,将五十颗雪白鱼丸消灭干净,甚至连汤水都一清而空,不流半滴,馋得那几个不敢造次的毛头小孩垂涎三尺,个个瞪着黑亮小眼睛,眨也不眨。
纳兰葬花翘起兰花指,拿过一张纯净纸巾,细细擦着红唇,那风娇水媚的模样,千载难逢。
对于这个女人的一颦一笑一皱眉,萧云目不转睛,照单全收,完全不理会周围人群鄙夷不屑的眼神。
“真满足啊。”她感叹道,拍拍微微鼓起的肚子,伸了个懒腰,曲线玲珑。
“有这么夸张么?”萧云不置可否。
“我最近减肥,平时不怎么沾荤腥的,今天算是打破常规了。”她扁了扁樱桃小嘴。
“那还不如干脆不吃呢。”萧云失笑道,她这么完美的魔鬼身材还要减,还让不让人活了?
“减归减,一rì三餐,这是打老祖宗就传下来的繁文缛节,不能坏了规矩。”她大条道理。
“倒理直气壮了还,瞧你刚才狼吞虎咽的劲头,哪还有半点千金小姐的风姿?”萧云打趣道。
“民以食为天,饿劲上来,谁还顾得上规矩礼节?”纳兰葬花皱皱鼻子,那股俏皮沁人心脾。
萧云哑然失笑。
若论到强词夺理,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个中强手,男人们难以望其项背。
他习惯xìng地伸进口袋,找寻七块钱一包的红塔山,却赫然想起刚才那是最后一根,垂头丧气。
残阳的余辉透过霞云,洒在江心,形成一线闪烁的金斑。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萧云又哼起了那首不知名的小调,那首苍凉如西风古道的小调。
纳兰葬花被这曲调深深吸引了,心底像被掏空了似的,荒芜一片,使人瞬间想起了茅盾的《子夜》。
这个年轻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难以名状的疼。
“你相信一见钟情么?”纳兰葬花平复心情,静静看着江面景sè,任由窗外微风爱抚她的一头青丝。
“不信。”萧云耸耸肩,他早就过了那个青chūn躁动的十八岁雨季,自然不认同这种爱情快餐。
“为什么?”纳兰葬花转过头,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这个世上,原本就是爱情故事非常多,而爱情很少。”萧云轻声道。
“你亲身经历过?”纳兰葬花小声问道,似乎还有点紧张,可眸子却透着狡黠。
“没有。”萧云矢口否认,不知想起了什么,心里头却莫名地揪成一团。
“真的没有?”纳兰葬花穷追不舍。
“骗你何益?”萧云微笑道,心境已然不露痕迹地恢复平静,一尘不染。
“可我信。”纳兰葬花不再调侃他,视线又转回到了窗外,那片遥无边际的蓝天。
萧云笑而不语。
天底下的女人大抵一样,心存幻想,冀望在某个时间地点,与一眼之缘的男人擦出火花,坠入爱河。
难怪乎莱辛会说:情感的网极jīng微而又繁复,连最严谨的思辨,也很难从中理出一条线索来。
“爱情这东西,时间很关键,认识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纳兰葬花百感交集道。
“你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吧?”萧云挠挠头,听她的感慨有些不对劲,总是意犹未尽的。
纳兰葬花愣了下,随即噗嗤一笑,轻声道:“见过厚脸皮,但没见过你这么厚的,三尺有余。”
“难道不是?”萧云尴尬道,看来自己的直觉有时候也会失灵。
“当然不是,你还真拿自己当青蛙王子呢?你充其量只是个癞蛤蟆。”她说完,掩嘴而笑。
“不识宝,癞蛤蟆有啥不好?你知道青蛙跟它的区别么?”萧云不乐意了,决定反戈一击。
“什么区别?”纳兰葬花听着新鲜,满脸期待。
“青蛙是保守派,坐井观天,而癞蛤蟆是革新派,想吃天鹅肉。”萧云洋洋得意解释道。
纳兰葬花一开始还想强忍住笑,紧抿着嘴唇,隔了几秒,实在止不住,又一次笑靥如花。
只是笑声的背后,更多的,是一种不为人知的凄怆。
她好不容易停下了笑声,恢复了温雅含蓄,轻声道:“其实,我的确对一个男子一见钟情。”
“哦?你跟他说了么?”萧云扬扬如刀双眉,能被这个女人看上,不知是怎样的一表人才。
“没说,因为我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她轻轻一笑,却更显凄苦。
“不敢表白,不是害怕被拒绝,只是因为喜欢得还不够。”萧云轻声开解道。
“是这样么?”她试探问道,一脸忐忑。
“嗯。”萧云点点头。
她垂下双目,深呼吸,然后长舒一口气,赫然抬眸,鼓起最大勇气,义无反顾道:“我喜欢你。”
安静。
寥寥四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
是的,她的确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生命犹如一片绿叶,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得枯黄,但他的叶脉还是那么清晰可见。
她终于明白自己对他的那份感情,不是别的,而是爱情。
谁都知道毒品很容易上瘾,可一旦开始抽,再想去戒掉,很难,爱情也是如此。
沉默。
从一分钟。
到十分钟。
再到二十分钟。
萧云这牲口足足缄口不言了二十分钟,而纳兰葬花也是耐心惊人,陪着他一起沉寂寡言。
“你不怕我利用你?”很久,萧云才开口道,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
“如果怕,我就不会跟你来这了。”纳兰葬花浅浅一笑。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处于底层的小虾米角sè,高攀不起侯门深宅的闺秀。”萧云轻声道。
“借口,你这是刻舟求剑,自欺欺人,奥运口号都说了: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她反驳道。
“我的小船是简陋的,又容易破损,不能胜任在暴风雨中迎着惊涛骇浪前进。”萧云轻声说了一句。
狠心,绝情。
纳兰葬花微微一颤,泪水便盈满眼眶,却死死咬着嘴唇,倔强地不流下一滴,轻声道:“明白。”
生命里有些人,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有不可逾越的距离。
萧云摸了摸鼻子,知道不能过多的逗留了,便提出辞呈:“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一步。”
“谢谢你。”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知道他带自己来这里,是想治愈刚才受惊的心灵创伤。
凭高而望,世间万物都变得渺小了,确实可以使人颓靡的jīng神平复,这是心理学的“巅峰理论”。
萧云嘴角微翘,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去,慢慢离开,竟冷酷无情到从头至尾没有回过一次头。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纳兰葬花怅然若失,这可能是她一生中做得最勇敢且最愚蠢的一件事了,比逃婚有过之而无不及,忽然想起了《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的侵袭,掩面哭泣,梨花带雨。
钗头凤斜卿有泪,荼蘼花了我无缘。
如果感情可以分胜负的话,她不知道他是否会赢,但是她很清楚,从一开始,她就输了。
爱情这玩意,死活是个死,生活这东西,横竖都得活,这两样一凑合,只能折腾个半死不活。有人说过,平行线最可怕,但很少人知道,其实相交线才是最可怕的,明明有过交集,却总会在那一时刻相互远离,而且越走越远,至死方休。
可惜的是,她并不知道他说的那句话,原来是泰戈尔的一首诗,还有下一句,直到很久以后才明悟。
那一句诗是――“但是,只要你肯轻轻踏上它,我愿缓缓划动双桨,载你沿着河岸航行。”
人生就是如此,富有戏剧xìng,可不象做菜,可以把所有的料都准备好了,才下锅。
纳兰葬花一片茫然地走向电梯,情绪低落至谷底,即便在银行被匪徒挟持时,也没有此刻的状态差。
她轻按下按键,电梯门立即适时打开。
可还没来得及迈步,她就率先失魂落魄,清眸倏然圆睁,像见了鬼一般,浑身震颤个不停。
电梯里站着两个男人。
左边那位面若桃花,美得简直像是一个女人,手里千年不变地执着一把上古折扇,风度翩翩。
而右边那位,一身名贵西装,身子永远是笔挺如枪的,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我的逃妻。”
第四十三章 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殇
斜阳正浓。
新港区的半山湾码头,宁州渔民们心目中的朝圣地,停泊着无数艘大小不一的渔船。
这里与火车站台相似,是一段航行的起点,同时也是另一段航行的终点,岁月变迁,始终如故。
半山湾的位置十分优越,占尽地利,两侧的山脉如同衣袖一般,延伸出海,环抱住整个码头。
南边是礁石群,海风卷着蓝水往此处扑来,然后在坚硬的岩石上砸个粉碎,激起一大片雪沫子。
一道水泥堤坝在怪石嶙峋丛中起步,直直通往渔船停靠处,堤面宽敞,可同时容下两部小车。
眼下这些rì子,正是国家规定的休渔期,不能出海打捞作业,整个东海一片风平浪静。码头里也失却了昔rì船只往来穿梭的繁忙景象,像个偏远山村般恬静,只有桅杆上的红旗依然执着地迎风飘扬。不少渔民趁着这个空当,忙中偷闲,或上岸临时另谋生路,或将船只暂时挪作他用,或将捕捞用具焕然一新,或将破旧渔船修葺一番。短短的几个月,是这些长年累月在大海漂泊的游子们与陆地亲近的最好契机,对于他们这种离井别乡的滋味,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得了的。
《次北固山下》:海rì生残夜,江chūn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在那道水泥堤坝的尽头,有一块巨大无比的黑sè礁石平空而生,无情而冷漠地阻隔了海水。
礁石上,一个年轻人正蹲在那里,以孤独的姿势仰望着苍蓝sè的天空,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风来风往,cháo起cháo落,他也没有半分动静,一双没有焦距的黑眸细细眯起,少了许多冷峻。
残阳的余光倾泻而下,铺陈在他那张俊逸清雅的脸庞上,构筑了一幅唯美得叹为观止的画面。
经济愈发展,社会愈苍白,男盗女娼、蝇营狗苟的现象屡见不鲜,像他这般干净空灵,太少。
华国人喜欢讲究中庸之道,主张内中外和,思不出其位,所谓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尤其是古代文人,大都是软弱怕事的主,一旦朝野弥乱社会堪忧,他们就良禽择木,拍拍屁股走人,沉湎于桃源世外,靠写写几首无病呻吟的诗词歌赋度rì,匡扶天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可在当今社会,完全脱离世俗躲避山野,已经不现实,于是,更多的人选择了大智若愚于闹市,而青史上的英雄帝王,也多半出自市井的屠狗贩席之辈。
每个人都有潜在的能量,只是很容易被习惯所掩盖,被时间所迷离,被惰xìng所消磨。
他呢?
看破俗世?
荒唐,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够做到真正的看破?
把持权势,簇拥红颜,一生富贵,这个世界太多诱惑,心如止水,只不过是一个镜花水月的幻想。
当幻想和现实面对时,总是很痛苦的。要么你被痛苦击倒,要么你把痛苦踩在脚下。
与其纠结徜徉于韬光养晦与指点江山之间,不如一醉浮华前,一笑红尘念,做个佛尊魔仰的青帝。
一根烟,静静地在年轻人的指间燃烧,烟雾缭绕,来的路上新买的,还是七块一包的红塔山。
凝视着那抹即将落幕、显得老态龙钟的夕阳,他淡淡轻笑,再美好的东西,也终究要消亡的。
几个小孩正在浅海里畅泳,像游鱼一般灵活,黝黑的皮肤在残光下熠熠生辉,欢声笑语不断。
他们在嬉闹的同时,也会插科打诨,浮在海面,乌溜溜的小眼珠齐刷刷地看向黑sè大礁石。
那位大哥哥蹲在那儿一个多小时了,像一座石雕,一动不动,到底在看什么呢?他们很好奇。
这个码头不作客运,除了渔民和商贩,很少人涉足,但这个年轻人却偏偏不辞劳苦来到这里。
等人?
果不其然。
一辆黑sè的帕萨特从远处缓缓驶来,车停稳后,金爷带着一个陌生男人爬上了礁石。
“云少,这么好雅致,蹲在大海边上,抽烟欣赏夕阳陨落?”金爷嬉皮笑脸道,伸了个懒腰。
“嫉妒就明说。”萧云反反眼,又示威xìng地吐了个美妙烟圈。
“哪敢呀?这种儒雅清远的生活,不适合我这些凡夫俗子的,只有像云少您……”金爷又开始了溜须拍马,在这方面,他绝对算得上个中翘楚,许多人阿谀奉承,都必须提前打好草稿,等话题引到了点上,才水到渠成地说出来,可他不同,任何话题,任何时候,他都可以绕到趋炎附势上面来,不得不令人瞠目结舌。
“得得得,我怕了你,还不行么?”萧云连忙扬手阻止,像避瘟疫一样,惶恐不迭。
金爷不以为然,无论他怎样打压迫害言语相逼,始终无动于衷,誓将拍马屁这个技能发扬光大。
萧云无奈,这个中年人的脸皮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能够这么厚,骂他还能笑得那么灿烂,懊恼啊。
不过,他从未将金爷的身份向身边的人曝光,甚至苏楠也没有说,他要独守这枚幕后棋子。
一同前来的陌生男人显得很稳重,不动声sè地站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人亲密无间的嬉笑怒骂。
他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六七岁,兴许是历经风霜的缘故,显得比同龄人成熟,稍微有些老气横秋,一米七左右,身材消瘦,相貌只能算清秀,只是却有着一双yīn鸷狡诈的眼睛,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他垂下来的左手臂已经沾满猩红血迹,受伤不轻,额头冷汗直流,可脸sè却依旧古井不波,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悠然姿态。
金爷着实jīng明,懂得适可而止。
他明白,今天的主角并不在于自己,而是这一位,刚从虎门坊公交站接来的男子,所以与萧云谈笑风生了些久,他便识相地走到一边,腾出空间来,好让这两人单独相处。这个年轻人的爱才惜才,并非一味居心不良,更多的是发自肺腑,这点令他深深动容,即便是当年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曹孟德也不过如此吧,难怪会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地跟着他,而且无一不是死心塌地的。
萧云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掐灭,将烟头弹到海里,回头微笑道:“李长谋,你令我吃惊不小。”
“怎么说?”李长谋宠辱不惊,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我预计你入夜才能安然脱身,没想到这才傍晚,太阳还没落山,你就逍遥法外了。”萧云轻笑道。
“运气好罢了。”李长谋也笑了,却依然很难看。
“谦虚过头,可不是件什么光彩的事。”萧云打趣道,依然蹲在那里远眺天空,神sè自若,投在礁石上的影子长了不少,继续轻声道,“并不是所有jǐng察都是尸位素餐庸碌无能之辈,能够这么从容不迫地逃脱他们的前堵后追,光靠运气,那是白rì说梦。这个暂且抛开不谈,更令我舌桥不下惊讶不已的是,你竟然读懂了我说的那串数字意义,不错,真的很不错。”
“过奖了。”李长谋处之泰然。
“讲讲过程?”萧云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
“老牛自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人要真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巨大的潜能便会大行其道,脑筋也会转得比平常快许多倍。你不知道,我刚被押上jǐng车那阵子,也是魂不守舍的,怎么着也琢磨不透你说的那串数字到底是啥意思,3、14、8、16,前后毫无规律,也没关联,谁知道它是**彩的中奖号码,还是其他什么,急得我晕头转向。”李长谋回忆起刚才那一幕,依旧心有余悸,如果当时真没顿悟,恐怕自己今后十几年二十几年,都要在铁窗泪下度过了,失去zì yóu,比起灵魂的禁锢,更要直接惨痛得多。
“后来呢?”萧云微笑道。
“等jǐng车路过十四埔桥时,忽然瞥见路旁的公交车站,我才恍然大悟,‘3’是指车上的三个jǐng察,‘14’是指十四埔桥,‘8’我当时猜的是八路车,‘16’可能是指要坐十六个站,一直坐到虎门坊。顺利从jǐng车上脱逃后,在8路公车上时,我的心还依然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串数字是不是被赋予这样的涵义,幸好,这一局我赌对了。”李长谋自豪道,这一招妙笔生花,实在少见,带着几分敬佩与感激的眼神看着这个神秘的年轻人,仅此而已,并没有生出什么宁可肝脑涂地都要报答他如何如何的情绪来,一如既往的淡漠。
“永远不知下一秒的答案,这样的人生,岂非很有趣?”萧云轻笑道。
“的确。”李长谋点点头,愈发对这个年轻人心悦诚服,心中浓厚的芥蒂也逐渐减弱,他是一个非常有趣而且xìng格乖张的人,只推崇潦倒落魄时雪中送炭的莫逆之交,而鄙夷chūn风得意时关怀备至的势利朋友。对他来说,生活从来不曾对他大度,他也不奢望生活的怜悯,感怀身世这样懦弱的行为,他更是不屑一顾,以至于很少有七情六yù的情感表达,只是刚才在翻口袋时,忽然发现父母的一张合照不见了,估计遗留在了银行,才让他十分罕见地露出了悲秋悯月的神情。
孝子。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之所以出手相救,无非是想拉拢他。
一个人被人利用,不可悲,最可悲的,是做个连利用价值都没有一点的废物。
虽然看不出这个年轻人有什么不轨企图,但既然对方不说,他就不问,水清无鱼,人清无徒,谁又不跟谁一辈子,一些事放在心中就算了。不过他也毫不在意,这个年轻人提什么苛刻条件,也决不推辞,父母从小教育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双亲之言,没齿不忘。而他更清楚,这个年轻人如此巧妙安排他逃出生天,与其说是谨言慎行,倒不如说是一次试探,如果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也谈不上什么利用不利用的了。
“手受伤了?”萧云扬扬如刀双眉,忽然问道。
“跳车的时候,摩擦到地面,不碍事。”李长谋轻描淡写,可血丝已经渗透衣服,流满整只手。
“很疼吧?”萧云终于起身,走到他跟前,细细察看伤口,血肉模糊,可见当时的车速之快。
“还成,顶得住。”李长谋笑道,满足,如果这个年轻人假惺惺地面露哀伤,他根本懒得理睬。
萧云没有废话,让金爷到车子的后尾箱,拿来一只药篮子,是他摆进去的,以备不时之需。
篮子里有各种工具,一个角落里躺着几味不知名的草药,香味独特,萧云将其放进铜捣钵里,细细捣碎搅拌,等用矿泉水清洗完李长谋已经有些发炎的伤口后,便将这些混在一起的草药用棉布包扎起来,那股呛鼻的血腥味渐渐消散,整个敷药过程,萧云一丝不苟,李长谋一声不吭,两人极有默契地保持安静。
“这颗药丸内服,防破伤风。”萧云递给他一颗红sè小丸,还有小半瓶剩余矿泉水。
“你懂医术?”李长谋送下药丸之后,好奇问道,这个年轻人着实令他诧异,似乎什么都懂。
“以它为乐,就学了。孔圣人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萧云心平气和道。
“羡慕。”李长谋望洋兴叹,这样学识渊博触类旁通的年轻人,凤毛麟角了吧。
“想学?”萧云一边收拾残局,一边问道。
“学不了,我没毅力,很多东西一开始接触,热情高涨,过了一阵,就惨淡经营了。”李长谋轻声道。
萧云笑笑,没有再往下说,将药篮子递给金爷放好,拿过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
夕阳更低了,血一般的红,水面上一条耀人眼睛的广阔光波,从海洋的边际直伸到渔船边沿。
如此融为一体的美景,让人不禁想起了修己治人的中庸之道,即三达德、五达道、九经三重。
天人合一。
李长谋痴痴望着那轮落rì,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轻声道:“还你。”
一根细长而坚硬的钢丝,明晃闪亮,可以轻易打开手铐,也足够刺伤一个人了。
“留着做纪念吧,毕竟它救过你。”萧云嘴角露出一个柔和的角度,像那抹夕阳。
“谁救的我,我心里有数,从现在起,我李长谋对你萧云惟命是从。”李长谋轻声道。
“想好了?”萧云淡然问道,并没有瓜熟蒂落的得意,也没有如获至宝的喜悦,清雅依旧。
“我的命并不值钱,但有幸能重获新生,就应该知恩图报,所言非虚。”李长谋郑重其事道。
萧云嘴角微翘,神情泰然,似乎并不觉得这事太过唐突,掏出那包红塔山,递给李长谋一根。
李长谋摆摆手,笑道:“好酒,不好烟。”
萧云没有强求,自己点燃,在烟雾弥漫间,轻声问道:“想没想过下一步怎么走?”
“还没,全听你的安排。”李长谋不偏不倚地回答道。
“能吃苦么?”萧云弹了弹烟灰。
“我13岁就开始独自流浪的生活,经常食不裹腹,但从未怨天尤人半句。”李长谋轻声道。
“很好,宁州无立锥之地了,暂时离开避避吧。”萧云好谋善断,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嗯。”李长谋没有异议,出了这么大单事,外面恐怕早就风声鹤唳了,不走,就成了困兽。
在银行的时候,他有一度想过既然自己失败了,就认命吧,不作反抗了,但现在不同,变了。
他必须活下去,而且要无比风光地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死去的父母。
当一个人清楚地知道自己逼近了死路,而心中又无一点遗憾的时候,现实生活里的一切微小的东西,都会在他的眼前消失,他也会自以为看透了生活的内幕,无论旁人怎样苦口相劝,他依然选择从容等死,但如果这时候忽然出现了一线生机,他会不顾一切,甚至不择手段地逃离死亡,从前任何信誓旦旦的消极言语顿时苍白无力。
这就是人xìng。
“我已经给你安排好船只,一入夜,就离开。”萧云轻吸了一口烟,不等入肺,就吐出来。
“去哪?”李长谋下意识问道。
萧云细眯起黑亮双眸,赫然将视线投向了北方,一字一句道:“辽西平原,杏花村。”
――――――
四处漂泊的渔民居无定所,而渔船,就是他们休戚相关的家。
任何死物,只要跟家挨边,都会顿时变得充满生趣,而且洋溢着一种幸福之意。
这是一艘再普通不过的渔船。
外表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些陈旧,但内有乾坤,不宽敞的空间布置得很jīng致,温馨如chūn。
船的主人是一个遵纪守法老实巴交的渔民,四十岁上下,相貌与他的船只相差无几,虽然还没到歪瓜裂枣的田地,但实在是丑,黑不溜秋的。他祖籍山东,落户宁州已有三十余年,当年改革开放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他父亲毅然决然地拖家带口离开山东,来到了这里,从此开始出海捕鱼的生活。他姓茅,单名一个方字,由于读起来的音近似“茅房”,所以他并不待见别人直呼其名,都让他们喊茅头,如果谁不喊,他就将矛头指向谁。
都说傻人有傻福,本分人也会有福气,而茅头的最大福气,就是娶到现在的妻子,小芳。
小芳的贤良淑德,在半山湾一带是出了名的,而她烧的鱼,更是家喻户晓,无人出其左右。
对此,萧云绝对举双手双脚赞同,鱼肉鲜美,鱼皮脆滑,鱼汤香郁,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他随意盘坐在船尾的小矮桌旁,不断夹着肥美的鱼肉,鸠斑天竺,一种极为珍稀的深海鱼。
李长谋不好腥味,将一瓶茅头珍藏多年的竹叶青揽在怀里,就着一盘凉瓜炒蛋,慢慢酌饮。
而金爷则躲进船舱里头,和茅头不知在商量着什么私密事情,旁边还有两人,坐在那不言语。
竟然是久未露面的瘦猴和蝙蝠。
其实,萧云他们可以坐在这艘船上吃鱼饮酒,还得多谢这两位。
说来话长,三个月前,休渔期刚刚来临,茅头就迫不及待地想到商铺买过一张崭新的渔网了,因为旧的这张不知破了多少处,缝缝补补过好几回,自以为能够破镜重圆,可每次出海,还是会有漏网之鱼,损失虽然不是很大,但出海十分讲究意头,鱼流失了,也就意味着财富流失了,每况愈下,这怎么行?
于是,他就立定决心更换,顺便购置一些其他生活用品,在回来的路上,yīn差阳错地与恰好路过的瘦猴、蝙蝠发生口角摩擦,双方互不相让,别看他平常一副蓬头垢面的乡下人装束,就胆小怕事,这么多年在海里航行,见惯了大风大浪、电闪雷鸣,打起架来,那叫一个威武不能屈,流血了,擦掉再上,趴下了,爬起来就冲,打懵了,晃晃脑袋又战,凭借着匹夫之勇,让一向胡搅蛮缠的瘦猴不得不敬服,求着他罢手,双方因此不打不相识,过段rì子,竟称兄道弟起来,真是奇事一桩,连萧云听罢瘦猴的前后讲述,也觉得神乎其神。
“云少,别光吃鱼,喝点酒。”李长谋也模仿金爷,喊萧云为云少,给他倒了一杯白酒。
萧云也不推迟,撂筷,接过来就仰头而尽,随意擦了擦嘴,将水杯递回去,轻笑道:“再来。”
“别太急,酒这玩意儿,就像古董,得慢慢品酌,才能尝出其味来。”李长谋叮嘱道,又倒一杯。
萧云却管他三七二十一,一端起,就一倾到底,举杯大笑道:“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殇。”
“干!”李长谋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了,显得豪放许多,但还是惜酒如金,浅浅尝,点点咽。
金爷在船舱里见到两人频频举杯,皱了皱眉,云少的情绪不对,悲伤,有点借酒浇愁的味道。
他管茅头要了点茶叶,泡杯浓茶,端出去,想劝萧云少喝点,以酒换茶,可收效甚微。
萧云照喝不误,而且愈发的凶,一杯接一杯不间断,酒肉穿肠过,大有不醉不归的趋势。
瘦猴和蝙蝠也忧心忡忡走出来,他们从没见过萧云这样不顾礼节的失态,想挡酒,却被他勒令禁止,只好悻悻作罢,站在一边干着急。他们俩来这,可不是玩来的,而是即将跟随李长谋奔赴杏花村,至于干什么去,暂时不得而知,但一封信,萧云在早些时候交给瘦猴的一封密信,关系重大,到了杏花村之后的一切行动指南,全在上头,到时只需萧规曹随便可以了。
十几杯白酒下肚,萧云已是醉意朦胧,还端着酒杯,说道:“长谋,你让我喝多少,就多少。”
李长谋也是醉意酣然,大笑道:“痛快,云少,跟你喝酒,就是痛快,绝不必藏着掖着。”
“长谋,你听我说,今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银行劫案,让素未平生的我们彼此相识,这本身就够匪夷所思的了,况且你还经受住了我的考验,逃出虎口,来到这再次相聚,就更难能可贵,我很珍惜。而你所经历的痛楚,所承受的苦难,我也感同身受。这一次离开宁州,去到遥远偏僻的辽西平原,前途未卜,可能是一马平川,也可能是危机四伏,不管怎样,长谋,这一杯,不光是我敬你的,我越殂代疱,代表大家敬你,祝你在杏花村一帆风顺,半年后,最迟半年,我会去那里跟你汇合。说实话,不是我不想亲自去,而是我确实走不开,但我的爱人,也许还不是爱人,女朋友,也许还不是女朋友,反正是我爱的人,苏楠,她又说过,一个人走不开,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走开,太矛盾了,我也弄不清我到底是怎样的心理状态,不说了,一切尽在酒中,我先干为敬。”萧云又喝了一杯滴酒不剩,破天荒说了一大通自己都觉得不着边际的言语。
他确实醉了。
一瓶竹叶青,两瓶诸葛酿。
酩酊大醉。
连轮船的驶离也错过了,他烂醉如泥地靠在金爷的怀里,不知在小声呢喃着什么。
今朝如醉终须醒,病马昏鸦踏前程。
船灯如豆。
瘦猴与蝙蝠为联系这船的事,东跑西颠了整整一下午,舟车劳顿,早早倒在船舱坠入梦乡。
李长谋是个酒鬼,当然醉不了,迎着夜风站在船头,凝望着漫无边际的黑夜,思绪万千。
风里来雨里去了这么多年,以为可以稳住阵脚,没想到还是要继续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不过幸好,自己遇到了一位贵人,假以时rì,这个不知深浅的年轻人绝对可以风生水起。
但无论他怎样想,也想不到,即将奔赴的杏花村,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那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金爷站在堤坝上,目送着那艘由茅头亲自联系的渔船消失在黑幕中,才扶着萧云上车离开。
车速很慢,不省人事的萧云横七竖八地斜靠在副驾驶上,金爷叹了口气,这下要麻烦薛子了。
不过有件事情困扰了他一整晚,太费解,这个年轻人怎么就会不懂分寸地喝个不停呢?
奇哉怪也。
车子颠簸了一下,一样东西从萧云的裤兜里掉出,金爷好奇,弯身拾起一瞧,顿时醒悟过来。
那是一张照片,很普通,画面上有着一男一女,正幸福地搂在一起,照片背后还写着几个字:
考妣安息。不肖子,李长谋敬上。
*****
(周末即将来临,心情很激动,一激动就弄出了七千字,请各位门徒笑纳。)
第四十四章 日月当空,乃为?
“即使把我的衣服脱光,再放到没有人烟的沙漠中,只要有一个商队经过,我又会成为百万富翁。”
这句话是世界企业巨头洛克菲勒说的,不可一世,却没人敢反驳,因为目前他在商界还是很成功。
萧云很少会这样大放厥词,总是在别人不注意的情况下,默默耕耘,等云蔚霞起时,便丰收了。
在贾伯侯的密切配合下,苏楠申请个人贷款不到两天,便有了结果,资金到位,江山实业购置平湖苑的四十四套房产也就马到成功,而按照萧云与石沉海预先设定好的密谋策略,将其中的二十二套房产,作为按揭贷款的抵押品,抵押给了新港支行,其余的二十二套房产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了江山实业的名下,与此同时,银行存入指定公证账户的七百九十二万房款,像一场及时雨,适时转入了平湖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账户。
硝烟尚未散去,萧云转过身来又让端木子路出面,以江山实业名下的二十二套房产,作为抵押品,再次透过贾伯侯的关系,由建行金海岸分理处向江山实业提供一千万的项目贷款,用这笔贷款提前归还苏楠先前办理的个人按揭贷款,以取回抵押给银行那二十二套房产的实际拥有权。这个手续刚刚审批通过,萧云又马不停蹄地让苏楠再次向新港支行提出贷款申请,要求将刚刚归还的七百九十二万给贷出来,抵押品就是即将由苏楠个人名下转入江山实业的二十四套房产。
一气呵成。
从萧云开始与平湖的老板石沉海接触,再到收房贷款一千万,前后不足一个礼拜的时间,短到难以置信,在萧云偷龙转凤的资金运作下,原本一穷二白的江山实业完美实现了的空手套白狼,不仅一下子拥有了四十四套商品房,帐户还有近一千万的资金,当然,还欠着银行将近两千万的贷款。
天来高,地来厚,这些原始积累虽然不多,但足够端木子路进行他的那一套商业cāo作计划了。
而这一切,都让全程参与其中的苏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这个年轻人的出现,仿佛带着她进入了一个神秘梦境。但静下心来之后,细细斟酌一番,这种打政策擦边球的运作,还是让学金融出身的她吓出了一身冷汗,虽然这在法律程序上无隙可击,但要是在银行贷款大限将至之前,江山实业无法填补这个漏洞,这只美丽的肥皂泡很可能就会破灭,之前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会瞬间化为泡影的。
不过很快,她又释然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以难倒那个年轻人的呢?
有。
名气。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句话,萧云深有同感。
新港支行的抢劫案,不仅占据着各大报纸媒体的头版头条,还成为了广大市民们喜闻乐道的热议话题。面对这么棘手的匪徒,宁州jǐng方竟然能够如此jīng妙无双的设局,四两拨千斤一般,兵不血刃地轻松化解这场危机,让全国上下都赞不绝口。虽然在随后的押解犯人过程中出现纰漏,让其中一个匪徒逃之夭夭,至今不知去向,但瑕不掩瑜,这次成功的解救行动,足以载入史册。而那五名独闯龙潭深入虎穴的特jǐng队员,连同五名冒充人质临危不乱的jǐng花,自然成了风靡一时的风云人物,尤其是那个智勇双全、被获救的人质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领头,更是红得一发不可收拾,一夜之间就成了大众偶像。
天下谁人不识君。
一开始,jǐng方还对五名特jǐng的身份三缄其口,绝不透露,但随着媒体力量的不断施压,以及网上人肉搜索的强大后盾,jǐng方不得不作出妥协,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向公众交代了这五名特jǐng的简单资料,而那个领头的神秘面纱也随之被揭开了,原来是特jǐng大队副队长,戚家军。
李代桃僵。
无数家国内媒体蜂拥而至,都想约戚家军做专访,约不了的,就采访他的同事,采访不了的,就干脆到他以前就读的jǐng校,采访校长老师,听取他们的耳提面命,然后融入一些合理想象,连篇累牍地报道他以前在校的相关情况。据说央视的《焦点访谈》栏目还走了后门,直接找到江苏省宣传部的有关领导,让他们出面跟宁州公安局作协调。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市委常委、公安局局长邱祭祖这两天总是chūn风满面,一改往常南鹞北鹰的严肃作风,见谁都点头问好,笑容可掬,心情好,果然不同凡响,白脸狼也可以变成笑面虎。公安部的贺电、省厅的嘉奖、市委市府的表彰,像片片雪花一样,不断传来,令他兴奋得神不附体,甚至有些傲世轻物的感觉,而在现场指挥的蔡克己原本是功勋卓著,却并没矜功恃宠,反而将一切光环都推给了他,更令他感动不已,有这样的二把手扶持,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戚家军的迅速窜红,也让他这个上级领导从中受益,不少媒体都采访了这位坐镇中军帐的局长大人,让他好好在电视荧幕面前风光了一把。
而直到此时,萧云才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人常说,无事一身轻,可萧云仍没闲着,许子衿知道他后天要出席那场在鼎湖会馆举办的饕餮夜宴,就二话不说拉上他到拱月区的清水坛商场置办行头。这个商场隐藏深闺,在一个玉器城后头,外地人鲜有耳闻,属于服装批发市场的xìng质类别,没有多少牌子货,物美价廉,来这里光顾选购的,大多数是进货的小店老板,还有就是一些购买力不高的女学生,个个青涩纯洁得炫目晃眼。
商场的人很多,熙熙攘攘。
许子衿像一尾红鲤鱼,游走于每一间男士服装店,货比三家,似乎买不到一套称心如意的行头,就誓不罢休。萧云倒没有她的兴致盎然,五花八门的服装种类早已让他眼花缭乱,头不晕就算幸运的,任由她牵着手,脚步慵懒地跟在后头,作壁上观。
买衣服,如同买菜,商家通常都是虚报价格,怎样讨价还价,达到供需平衡,是一项大学问。
而这丫头的划价能力,让萧云大开眼界,即便不算首屈一指,也可称鹤立鸡群,一回价,往往令到口才了得的老板骑虎难下,同意出售就没有赚头,拒绝这价又心有不甘,最后只能咬咬牙狠下心答应,可偏偏这时,许子衿又不屑于强弩之末的应承,了解底线后,拉着萧云到别家去了,留下老板一副面如土灰的无辜表情。
做女人的生意本来就难,jīng打细算的,若再遇到一个颖悟绝伦的女人,算是倒了大霉了。
“丫头,还要逛多久?”萧云揉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
“累了?”许子衿放下一套浅灰sè西装,走过来,温柔问道。
“有点。”萧云摸了摸鼻子,这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就已经换了三十家商铺,任重道远啊。
“要不咱休息一下,去吃点东西?”许子衿眨了眨眼睛,压根不把萧云的婉转措辞当回事。
“你不累么?”萧云汗颜道,在挑选服装上,他绝对是个目光短浅的无知之辈,太繁琐了。
“还好,今天人多,走走停停的,算挺舒服的了,就是空气污浊一些。”她将几根散发顺到耳后。
“挑了这么多衣服,花样繁多,我觉得那件都挺好的,你咋看不上眼呀?”萧云苦笑道。
“你不懂的,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你只管试穿就成,我来选。”她歪着脑袋,微笑道。
“我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萧云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品味这东西更是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你也知道?”这妮子嗔了他一眼,也不顾自己是个成sè很足的美人胚子,到处惹起牲口的注目。
“其实我是觉得,参加个宴会,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的购买行头。”萧云无奈,只好直截了当。
“你不乐意?”许子衿愣了下,黯然道,流光溢彩的双眸顿时失sè,像一朵经寒的小花,瑟瑟颤抖。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萧云连忙辩白,这鬼丫头的变脸功夫,比她的划价能力还高一筹。
“后悔了吧?”许子衿嘴角扯起一个悲歌易水的弧度。
“嗯?”萧云不解道。
“陪我出来逛街,这么辛苦。”她低声道,这么尽心尽力,却得不到男人的赏识,哪个女人不哀?
“不,我很荣幸。”萧云一本正经道,揉了揉脖子,仅有的那丝疲倦随即抛到了九霄云外。
“要是你真不喜欢,我们就回去吧。”许子衿抿着嘴唇,轻声细语道,那委屈的神情令人心碎。
“回去干啥?今天要买不到一套物超所值的西装,我就死这。”萧云慌不择路地袒露心迹。
“真的?”许子衿挑挑青眉,托起腮帮,认真审视着他,语气却平静得出人意料。
“千真万确。”萧云信誓旦旦道,对于进店试穿衣服蠢蠢yù动,尽管他已经试了将近五十套。
“放心吧,小七哥,我绝不会让你命丧此处的。”许子衿霎时雨过天晴,那张笑脸灿烂如夏花。
店员也适时热情地迎上来,引着她一一挑选,从颜sè,到款式,再到大小,她都孜孜不倦地甄别。
真是个心思七窍玲珑的小妮子啊,尽管她的喜怒哀乐都可以颠倒众生,但这盏不是省油的灯,谁敢惹?
“小七哥,别愣站在那,快过来,试一试这五套,还有这几条领带也不错,嗯,这衬衫也顺眼……”
萧云深深叹了一口气,这辈子,算是败在这丫头的手上了,不落个万劫不复的凄惨下场,就偷笑了。
**说过,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一物降一物,有一个东西进攻,也有一个东西降他。
逛了一上午,蛰伏许久的许子衿终于出手,花了不到三百,拿下一套标价上千、仿老人头的浅白sè西装,矜贵而妖魅,仿佛是专门为身材修长的男士量身定做的一般。萧云非常满意,胆大妄为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浅尝辄止,以兹鼓励。许丫头措手不及,多少显得有点兵荒马乱,两颊绯红,竭力在他面前控制着内心那份悸动,但清丽无伦的脸庞还是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幸福。
午后的阳光总显得有些懒散,无jīng打采的,这种情绪,也蔓延到了大地上。
公交车在路上缓慢穿梭,车里的乘客不多,显得空荡,在最后一排,依偎坐着一男一女。
“谢谢你,丫头。”萧云坐在外侧,对这套西服爱不惜手。
“你喜欢就好。”许子衿温柔微笑,清澈轻盈的双眸,足以让这个世界温暖而明亮。
“合身得无可挑剔,有啥理由不喜欢?相声有四门功课,说学逗唱,我一样也不在行,而生活呢,也有四门功课,衣食住行,除了食这方面略懂一二,在其他三样面前,就是个瘫子。你也知道,我这人,不拘小节,尤其是服饰搭配,一窍不通,没你在身边指点迷津,我还不得天天都簸扬糠秕地出门?”萧云微笑道,这丫头与他截然相反,知xìng清高,在生活领域,简直就是一位雄韬伟略无所不jīng的帝王。
“哼,你还好意思说,教你又不听,总是因噎废食。”她扁起小嘴道。
“哪能样样都所向披靡?在这方面,我的天赋真的不高。”萧云挠挠头道。
“唉,也是,连慧眼兰心的我有时也会束手无策,今天挑了这么久,才选对。”她轻声道。
“后悔了吧?”萧云微笑道。
“嗯?”她不解道。
“陪我出来逛街,这么辛苦。”萧云静静凝视着这张清美脸庞,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我很荣幸。”她笑得很美,像水波荡漾的光与影,尤其是那双眼睛,堪比元宵花灯。
“劳你费心了。”萧云轻声道,在她面前,从不需要刻意讲甜言蜜语,或者海誓山盟,很自然而然。
“这句话,你能放在心里,我就知足了。”许子衿伸出两根纤指,捋捋额头的秀发,柔声道,“你将要去的这场盛宴,不是普通的聚会,有钱人很多,大多数都是认知肤浅眼光挑剔的主,瞧不起灰衫布衣,得在外表上多花些心思,但也没必要攀龙附凤,一味追求名牌,那样反而会画虎不成反类犬,可以廉价,但必须清爽。张爱玲说,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言语,随身带着的一种袖珍戏剧。你呀,宁可瞎子摸象,也不好坐井观天,以后还真得多了解一下这其中的门道,不能敷衍了事,权宜之计是行不通的,知道不?”
“有你在左右,我还担心啥?”萧云又摸了摸鼻子。
许子衿笑笑,没有回话,将视线转向窗外,轻声叹息:“傻瓜,我怎么可能一直在你身边呢?”
萧云竖起耳朵,却没听清她的喃喃自语,只好把注意力放到一本名叫《细节是魔鬼》的书上,美国社交大师芭芭拉?帕克特写的,全英版,文字朴实无华,辞藻也并不丰富,但读后绝对受益匪浅,因为帕克特是商务交流方面的领头雁,在全球范围内都鼎鼎有名,曾为美国航空及太空总署、纳贝斯克、安永及IBM等机构组织过技能培养研讨会。
安静如斯。
――――――
这是一间注定不平凡的办公室。
金碧辉煌的装修,富丽堂皇的灯饰,一掷千金的地板,简约大气的窗帘,琳琅满目的书籍。
一张价值连城的实木办公桌摆在墙边,靠左是水池,右端是窗户,风水学上称为yīn阳平衡。
一个女人正坐在那里,手抚《兰亭序》,翻阅《垂拱集》,后头挂着一幅棣书,单字:?。
rì月明空,武则天的名讳。
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低头哈腰地站在女人的面前,神情凝重,冷汗微渗,似乎在等待着发落。
很久,女人才停下阅读,揉了揉眉心,叹息道:“曲木为直终必弯,养狼当犬看家难。”
“秋总,这事,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其中一个戴着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轻声道,内心惶恐。
“王经理。”女人忽然柔声道,伸出一根手指,缓慢摩挲桌面一块通体晶莹圆润的羊脂白玉。
“在。”那个戴着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浑身一颤,那份成熟年纪赋予的稳重遽然无影无踪。
“你知道,人生最悔恨的,是什么吗?”女人缓缓问道,语气也由平静无纹,转为波澜壮阔。
“愿闻秋总高见。”王经理始终垂着头,肥硕的身躯早已被汗水包围,全都是冷嗖嗖的。
“人生最悔恨的,不是做过的事,而是没做的事。”女人仿佛只是一时心血来cháo,不往下说了。
王经理用衣袖擦了擦汗,在这个女人面前,稍有差池,都可能rì暮途穷,只好继续作着苍白无力的辩解,轻声道:“平湖苑耍花样的手段太过高明,在六月中旬,突然将商品房基价一下子提高到四千五,当时市场部的人都说石沉海失心疯,定这么高的价格,简直是自寻死路,铁定卖不出去一套房,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才让别人有机可乘。我在房产登记中心查到,平湖苑一期共四十四套住宅,在六月二十七rì那天,产权转移到一家名为江山实业有限公司的名下,而江山实业是按照五千每平米的价格,以现金支付所有房款的。”
“老板?”女人骤然停下摸玉的动作,挑了挑眉头。
“一个叫苏楠的女人。”王经理战战兢兢汇报,他自己也是对江山实业的捷足先登怒不可遏。
“苏楠。”女人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细眯起那双丹凤眼,嘴角流露出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微笑。
三国时,水镜先生曾对刘备说过,“卧龙凤雏,得一人,可成天下”,足以说明人的重要xìng。
古道集团能有今天这么如rì中天的发展规模,全是因为她,秋染。妖媚无伦的容貌,过人无双的智慧,近乎无情的手腕,让她意气风发,而跟政界难解难分的关系,与黑龙团若即若离的联系,更让她在宁州商界如鱼得水。虽说母公司昊天集团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横在前头,掩盖了不少她的丰功伟绩,但并不阻碍古道在她的控制经营下,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成为了宁州最大的财团之一。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常**。
她窥伺平湖名下的几块地皮已经很久了,单单是平湖苑这个潜力股,就足够诱惑的。俗话说,谋而后动,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动用了不少沧海遗珠的硬关系,才将西山建筑公司整合到她所控制的宁州城投集团,正要利用平湖拖欠西山建筑的八百万工程款,向石沉海发难,可他却出人意料的如数偿还了工程款,到嘴的肥肉不翼而飞,怎能不怫然作sè?她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未试过旁落,白云人家就是一个最好的典范,江南四大家族之一的谢家?笑话。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络绎不绝地端着一盆水,来到她面前大献殷勤,可这一次,偏偏是她志在必得的时候,却chūn风不度玉门关了。
死寂,在她沉思的时候,没有人敢大逆不道地出半点声音。
“王经理。”她忽然又唤了一次他的名字。
“在。”王经理低眉敛目,满头汗落如雨。
“你今年多大了?”她柔声问道,但语气却冷得像那块羊脂白玉,遍体生寒。
“我属马的,今年整好五十六岁了。”王经理如实道来,一点也不敢隐瞒。
“马,不吉祥,东方朔说过,这是一个避世金门的生肖啊。”秋染微笑道,仰靠在大皮椅上。
“秋总学富五车,我知识浅薄,不懂这些深奥道理。”王经理苦叫连天,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你在古道做了多久?”她对他的恭维视而不见,继续聊些家长里短。
“从公司成立的第二年开始,一直到现在。”王经理强作镇定,骄傲地表述自己的老资历。
“那快有三十年了。”秋染感叹道。
“是的,到年底,就满三十年了。”王经理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你是不是在二十九岁那年结的婚?”她纤指轻轻敲着座椅扶手,忽然又问道。
“嗯。”王经理不明就里,那抹笑容就像大雨天偶然露出的阳光,只是一刹那的回光返照。
“听说你的妻子温柔贤慧,还会烧一手好菜。”她轻笑道,一言一行都端庄典雅,果然是个美人。
“几样普通家常菜,她倒还能烧得可口,如果秋总喜欢,改天我请您上门做客。”他轻声道。
“此话当真?”她眨了下眼睛,那一张会让男人酥到骨子里的妩媚脸蛋,显得尤为动人。
“当然,秋总若肯大驾光临,我王荣国觉得无限荣幸,说皇恩浩荡也不为过。”他曲意逢迎。
“会有机会的。”她开怀轻笑,本就婉约的眼角眉梢又柔媚了几分。
“那我先替我家那位感谢秋总的赏脸。”他堆起虔诚的笑脸,心里头的担忧也减弱了几分。
她端起桌面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茶水,忽然又问了一句:“嫂子为你生了几个孩子?”
“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大女儿在复旦读大三,两个小儿子还在念初中。”他满脸的自豪。
“有这样一位贤妻良母照顾管教,你的孩子rì后想必都会安守本份,出人头地的。”她轻声道。
“承您贵言。”他低声道,听到这个女人这句话,不知怎地,突然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秋染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着远景,轻声说出一句:“你应该死而无憾了吧?”
“秋总,我……”王经理霎时脑子一片空白,连话都吓得说不出来了,哆哆嗦嗦。
原来这些平凡的家常话里,竟然藏着这么深的韵意,其他几个人不寒而栗,头垂的得更低了。
她说出的话,就等于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他当然得死,两个高大粗壮的男子拖着他离开。
惨绝人寰的求救声,让每个人都惊恐万分,她却置若罔闻,只是半眯起眼睛,眺望着远方。
这世道什么是黑,什么是白,谁说的清?
人xìng?假得很,成分也多的很,就看啥时候遇着啥,把啥释放出来。
很久,她才转过身,轻声道:“王荣国收了石沉海二十万的黑钱,知情不报,我不得不杀。”
“秋总明察秋毫。”那几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何止是王荣国收了黑钱,他们哪个屁股干净?
杀鸡儆猴。
“你们是古道的忠臣,我会一如既往地信任,希望你们能为公司鞠躬尽瘁。”她轻声道。
那几个人赫然抬头,心里头一股热流传遍全身,忠心不二地大声道:“万死不辞!”
她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反应,浅浅微笑,一种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姿态,又转向了窗外,远方。
在她还是个十几岁的懵懂姑娘时,遇到了一个男人,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对她说了一句话:
永远别杀人,除非这样做,能得到别人的服从与崇拜,那将永远受益无穷。
第四十五章 墨染鸬鹚黑不久
夏山如碧。
旗岭是一座矮山,离市中心不远,但清幽秀丽,不喧闹,颇有“栖情玄远,确然绝俗”的意境。
由于地理位置优越,许多市民习惯在晚饭后来此散步爬山,一方面吐故纳新,有益于身体健康,另一方面也可登高而望,欣赏一下夕阳晚照,等再晚一些,还可以领略到市区夜景的壮观迷人。而沿途上,还有不少jīng神奕奕的老人或是拿着葵扇,或是提着茶壶,或是拄着拐杖,一边走一边高谈阔论,话题囊括宁州的政治经济、风土人情、今昔变化,从他们的口中,往往能听到一些很拔高很抽象却jīng辟无比的术语与评价,那份高屋建瓴的深厚底蕴,并非一朝一夕看些书读些报就能积累起来的,但过往的行人也没有谁会觉得惊艳万分,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些老人,全都是曾经在宁州政坛叱咤风云的退休干部。
在旗岭的山脚下,有一片建筑围墙林立,门口还有jǐng卫把守,一看就知道非同小可。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里是军用练枪靶场,不大,才三亩地,但配套设施却一应俱全,室内室外的场所,任君选择。
不过说是说军用,其实是挂羊头卖狗肉,军人很少来,他们一练,就被拉到野外生存去了,无暇顾及,所以jǐng察们便乘虚而入,经常组织来这里练枪,一来设备是现成的,可以节省大笔专项资金,挪作公费,避免办案过程中手头拮据时,个个悲愁垂涕;二来贪图此处环境优美,依山傍水的,心情便会放松,开枪时很容易做到心神合一,技术提升也就事半功倍了。
萧云与许子衿并没回家,下了公交车后,步行了十余分钟,辗转反侧,才走到这里。
大门口的荫凉处站着两个人,一大一小,各自戴着一顶运动型鸭舌帽,似乎正在恭候他们。
“终于来了。”蔡克己微笑道,静静瞧着这对郎才女貌羡煞旁人的青年男女慢慢走到跟前。
“让你久等了。”萧云浮起一个抱歉的笑容,刚才府前路大塞车,堵了差不多有大半个小时。
“请你加多一个‘们’字。”旁边的小女孩,蔡徽羽冷冷道,那张jīng致粉嫩的小脸满是风霜。一般小孩子的眼睛通常很亮,会闪烁着一种未经世故孩童特有的光芒,天真无邪,像初chūn的霜,初夏的露,初秋的雾,初冬的雪,而她的眸子,总是异常冷漠,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原来小徽羽也在这?”萧云哂笑道,故意装作刚刚发现的样子,弄不懂这小妮子为啥这么冷艳。
“第一,我今年七岁,已经不小了;第二,你装腔作势的做法,很失败。”蔡徽羽直接得近乎漠然。
萧云哭笑不得,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对付这个小大人还真不易,轻声道:“一时语快,别介意。”
“如果在高速公路上超车,你会只注意到前面的大巴,而忽略掉左车道上的奥拓吗?”蔡徽羽老成持重地质问道,依然不苟言笑,小手正提着一只环保袋,里头装的东西不多,只有三样,一副象棋,一个画夹,还有一本书籍,古sè古香,竟然是莲花生大士著写的《中yīn闻教救度**》,这本书,即便是加入佛门数十年的得道高僧领悟起来也绝非易事,更惶说是一个仅仅七岁的小孩了,无异于天书,可偏偏她阅读起来似乎毫不费力,就随身带着。
萧云理屈词穷,只好装死,与蔡克己顾左右而言他,借故率先走进去,惹得许子衿掩嘴轻笑个不停。
这是一个偌大的室内靶场,拢共有三十个卡位,还有不少专门设置的座椅,供人等候休憩。
今天不知是什么rì子,来练枪的人前赴后继,整个靶场门庭若市,但除了清脆枪声,很少其他噪音。
蔡徽羽显得轻车熟路,拉着许子衿的手,走在前面,对一路上的点头问好视而不见,神情冷峻。
“偶尔玩玩枪,确实妙趣横生。”萧云微笑道,迈着慵懒脚步,很喜欢这种枝附叶著的氛围。
“你倒是可以玩物丧志,顶替你的戚家军可就惨了,每天都焦头烂额。”蔡克己反了反白眼。
“这是一个缺乏英雄的时代,偶尔冒出一两个另类,人们当然不会放过追捧。”萧云轻笑道。
“那你干嘛不自投罗网?”蔡克己没好气道,说这个年轻人是个死皮赖脸,一点也不为过。
“我是一个很低调的人,卓尔不群玩火**的事,坚决不沾。”萧云扬起一个狡兔三窟的弧度。
蔡克己又很孩子气一般,泛出了一个大白眼,实在受不了这个年轻人的妄自菲薄。古人常说满招损,谦受益,可过于不骄不躁,就等同于深藏若虚了,这可不是一种值得提倡的积极心态。明明惊才艳艳,却硬要装出一副泯然众矣的平庸相,甘心于在社会底层半死不活胡乱厮混,难以理解,也无法接受,就像天上的仙鹤,厌倦了万家生佛的rì子,落入人间与鸡群为伍,想过上平平无奇的生活,却百密一疏,不知道这样做,反而更加凸显了它的与众不同。
jǐng察们除了百忙之中抽空与蔡克己问声好,都在争分夺秒地练枪,并没有留意到萧云的存在。
不露圭角。
“处理旧弹药?”萧云跟在蔡克己的后头,来到了一个偏僻角落,环视四周,轻声问了一句。
“不是,亡羊补牢而已。”蔡克己回答道,跟几个属下打了招呼之后,带着三人到附近的一张椅子坐下,等候卡位,然后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两套护耳,递给女儿和许子衿,虽然这里离着开枪点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巨大的声音依旧无孔不入,而女孩子家家的耳膜又比较矜贵,还得多加防范。
“什么意思?”萧云不解道,见一张椅子坐不下这么多人,就索xìng站着,蔡徽羽并不领情,撇撇嘴。
“新港支行的案子虽然已经告一段落,但波及广泛,后续风波远远未能平息,再加上跑了一个犯人,到现在还是杳无音讯,头疼啊。上面倒是亲痛仇快,三令五申地要尽早彻查破案,我们就委重投艰了,这不,局里刚刚开了个碰头会,为提高基层民jǐng的业务实战技能,强化大练兵活动的针对xìng和实效xìng,出台了《宁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深化大练兵苦练基本功方案》,开展为期一个月的手枪实弹shè击训练,届时还要严格考核,很多人没办法,就算放弃周末休息的时间,也要来这里如火如荼地练习。”蔡克己轻声道,似乎并不看好这种临时抱佛脚的举措,觉得这并非长久之计。
萧云笑而不语。
卡位上,民jǐng们正全神贯注地进行着shè击练习,那积极的态度、高昂的热情、规范的cāo作,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场奥运会的高水平对决。在华国,即便当jǐng察,也不是随时随地就能玩枪,严格得很,必须循规蹈矩,最多在培训的时候,放两发过过瘾,甚至可以这么说,绝大多数jǐng察练枪打的子弹,远没有某些罪犯消耗得多。可这一次跟往常不同,局里放出话来,可以撒丫子乱打,甭担心子弹的问题,这些整天跟枪支形影不离却有缘无分开过斋的jǐng察们当然兴奋得无以复加。
“今天叫我来,不只是让我开开眼界吧?”萧云伸了个懒腰,回头望着英姿勃发的蔡克己。
“当然。”蔡克己微笑道,并不否认他的别有用心,但却愈发欣赏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
“我这人不好猜谜,说来听听吧。”萧云卸下肩上的小黑包,递给丫头,里头装有那套西服。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蔡克己轻声道。
“你该不会是想向我打听那个逃犯的下落吧?”萧云愣了一下,失笑道。
“一语中的。你既然能想出张良计化解危机,肯定也有过墙梯来抓捕逃犯。”蔡克己微笑道。
“狗屁不通,你真当我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啊?”萧云肆无忌惮地说道,跟这个男人熟了,就不客气。
“上头催得紧,我这不是穷途末路,实在没辙了,才想求你帮帮忙么?”蔡克己一脸期待道。
“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萧云还了一句,就知道今天没这么便宜,让他来玩玩枪过过瘾。
“不用谦虚,我对你的能力啊,是文不加点地信任,而且人民也需要你。”蔡克己打着官腔。
“别,我这人渺小,没那么高境界,为虎作伥不会,匡扶正义免谈。”萧云坚决不肯再伸出援手。
蔡克己还想再劝几句,但见到这个年轻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就忍住了,轻声叹了口气。
所谓一失足就成千古恨,他现在悔到肠子都青了,万没料到在押解途中会出现这种临阵脱逃的变故,即便安排了三名jǐng察在车上严防死守,也无济于事。三国时,刘备摆脱了曹cāo的掌控,便如虎逃出牢笼,现在这名罪大恶极的犯人从眼皮底下溜走,销声匿迹,不知会闹腾出多翻天覆地的祸害来。抓捕逃犯不比马拉松,光凭锲而不舍的韧xìng,是远远不够的,想要在广袤无垠的祖国大地上寻找一位诚心藏匿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负重致远啊。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忽然被一阵刺耳的嬉笑怒骂声打断了思路,所有枪声也戛然而止。
不可置信的事情,清楚无二地发生在了许子衿的眼前,四个锦衣玉食打扮新cháo的异类青年贸然出现,正旁若无人地在挨着门口那一头调戏着几名jǐng花,嘴里头说着一些勾三搭四的混账话,对她们的反感排斥视若无物,不时发出气焰熏天的笑声,而更令许子衿吃惊的是,在场的所有jǐng察统统只是敢怒不敢言,无一例外地选择了袖手旁观。
无法无天。
萧云站在那儿,默默无言,两手优雅插着裤兜,静观其变,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玩味笑意。
“坏人。”蔡徽羽轮廓稚嫩却神情老道的脸庞一下子乌云密布,紧紧眯起眼睛,冰冷盯着四个青年。
蔡克己一声叹息,摇摇头,将自己的女儿搂进了怀里,轻柔安慰。
“他们是谁?”许子衿显得义愤填膺,一半是对那四个无赖,一半则是对这批道貌岸然的jǐng察。
“为首的叫邱式,局长邱祭祖的公子,为非作歹的事没少做,但背后有他老子撑腰,没谁敢惹。那个戴着银丝眼镜的,叫应暗藏,省城南京过来的,现在是团省委副书记,他父亲是南京jǐng备区的政委应无声。留着平头戴着耳钉的那个,叫车泰来,韩国人,背景不详,据说是驻上海大使的儿子。而那个最狂妄不逊、一头长发的青年……”蔡克己说到这,停顿了一下,那两道剑眉倏然间充满了不可挑战的霸气,缓缓道,“就是建委主任裘满仓的公子,裘鹤鸣。”
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裘满仓,杀害他妻子的幕后黑手,这个仇恨永世不忘,难怪蔡徽羽的情绪会突然变得这么快。
萧云当然也认出了这几人,只是不知道身份,当初在十里清扬,还因为苏楠,跟他们结下过梁子。
“即便是靠山很高后台很硬,也不至于这么傻,在jǐng察堆里放荡不羁吧?”许子衿尽量平稳呼吸。
“外边的残花败柳摧残惯了,想换换口味呗。”萧云笑笑,笑容却如一堵旧城墙般充满凝重感。
横行无道。
那四个登徒子并不是只见过巴掌大天空的癞蛤蟆,见一片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人敢出头拦着,而那几名当事人jǐng花尽管怒目相对,但也没有啥具体反抗的举动,一直忍气吞声,他们非常享受,愈发有恃无恐,说的话也越来越不中听,还得寸进尺地毛手毛脚起来。有几个年轻气盛的男jǐng察看不过眼,刚想出手相救,却纷纷被旁边的老jǐng察及时拦住,小声质问“不想干了?”云云,他们虽怒,但也只好悻悻作罢,毕竟在现实中,没谁会傻到为了争一口气而丢掉铁饭碗的。
蔡克己将女儿交给许子衿,起身,缓缓走了过去,到跟前,微笑道:“小式,今天这么有空?”
正玩得不亦乐乎的邱式愣了一下,转头望过去,心头一沉,靠,又是他,这个中年男子可谓是他的命中克星,几乎每次游龙戏凤,他都会从中作梗,如果不是老头子视他为心腹大臣,早他妈叫人修理他一番了,这会儿无奈,只好叫自己的哥们暂停作孽,规规矩矩站好,然后堆出一个善气迎人的笑容,轻声道:“蔡叔,真巧,原来你也在这。”
“来挺久的了,这不快要实弹考核了么,我也来练练,以身作则,做个榜样。”蔡克己笑道。
“不错,早该如此了,jǐng察业务娴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对吧,哥们?”他问道。
那三人虽然闷闷不乐,但不敢表露出来,不知为什么,他们很怵这中年人,只好连声说是。
“如果你们也想练练,我可以安排人员,专门指导。”蔡克己负手而站,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不用麻烦了,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情要做,您忙,先走一步。”邱式赶紧打了好几个眼sè。
那三位仁兄并不死板,赶紧跟在他后头,灰溜溜离开,转身瞬间,愤懑的神情一下子全涌上了脸。
恶人自有好人磨。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终于拨开云雾见青天了,用敬佩的眼光看了几眼领导,又继续练枪生涯。
“这要是搁在特殊时期十年间,是不是有个专业名词,叫‘除四害’?”萧云妙语连珠,打趣道。
许子衿莞尔一笑。
可蔡徽羽还是很不给面子,神情冷酷,简单说了句:“墨染鸬鹚黑不久,粉刷乌鸦白不坚。”
萧云又得摸鼻子了。
那几名被轻薄侮辱却不敢吭声的jǐng花更是欢呼雀跃,对着那四个游闲公子离开的方向狠狠地比划了几下,有个xìng格泼辣点的四川妹子还不顾形象,竖起了中指,赢得姐妹们的阵阵掌声。对于根正苗红科班出身的她们来说,从来没想过当了jǐng察之后,还要对这种斯文败类忍辱负重,很想挺身而出,三下五除二废了他们,但一想到得罪不起后患无穷的后果,又退缩了,面临着既怕又恨的两难,就难免陷入了一个不可自拔的怪圈,好在这世上还是有好领导的,蔡克己在她们心目中,就是一个表里如一的正义之士。
“头,谢谢了。”那个豪爽的四川妹子笑道,向口碑作风一流的蔡副局抛了一个大大的媚眼。
“别客气,这不光是对我,下回要再遇到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也别客气。”蔡克己语重心长道。
“Yes,Sir!”几名jǐng花立正敬礼道,神情肃穆,但没能坚持几秒钟,就还原本xìng,莺莺燕燕大笑。
蔡克己也跟着笑起来,这几朵花呀,是他的得意门生,从省jǐng校专门挑选过来的,当然得爱护有加。
“头,你发没发现,凡是有你在的地方,有一个人总是心不在焉的?”其中一个短发女孩问道。
话中有话,其余的姐妹们当然心照不宣,立即反应过来,起哄耍闹,除了一个人,四川妹子。
只见她满脸通红,带着杀父仇人一般的眼神看着这班姐妹们,恨不得立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蔡克己也好不到哪去,尽管见世面比她们要多上十几年,但一到感情问题,多大年纪也枉然。
“蚊子,你就从了咱们蔡头吧!蔡头,你就勉为其难,要了我们的蚊子吧!”她们愈发明目张胆。
“……”蔡克己面对这班门生的乘人之危,无可奈何,脸sè尴尬得就像请客吃饭,忘带钱包。
四川妹子终于忍受不住姐妹们的放纵调侃,来了个河东狮吼:“谁再说,我就让她**了无牵挂!”
够狠。
一班jǐng花立即噤声,只剩下那群男同志们落拓不羁的笑声。
“好了,别为难蔡头了,快回去练枪。”一个留着齐肩长发的jǐng花轻声道,苏南的口音酥麻般甜腻。
“还是咱书书善解人意。”四川妹子一把挽起齐肩长发jǐng花的手臂,挑衅般地向众姐妹扬扬下巴。
她们意兴阑珊,扁着小嘴,带着不甘的心情回去继续练习。
“小书。”蔡克己轻声唤道。
“嗯?”长发jǐng花凝起黛眉,耐心等待着领导的下文。她的年纪并不大,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柔柔弱弱,就像一棵溪渠里浸润出来的水灵白菜,很有修养的姿态,尤其是那双水分过多柔媚过浓的黑眸,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红楼梦》里的薛宝钗,似桂如兰,与人们想象中英姿飒爽的女jǐng形象相去甚远,但身材比例很好,在南方算高挑,一身迷彩服的装扮,将其玲珑浮凸的曲线展露无遗,一张无可挑剔的漂亮脸蛋,在这群jǐng花中,鲜有能跟她相提并论的,可她自鸣得意之处,并非在于外貌,而是那套万夫莫敌的空手道功夫,这让无数追她的男人望而却步。
“你不是一直惦记着,那天挟持你为人质的‘匪头’么?”蔡克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不是一直惦记,而是念念不忘,魂牵梦萦。”蚊子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调侃他人,当然不会错过。
“蚊子!”长发jǐng花羞愤道,刚才多亏自己帮她解围,她倒好,感谢没一句,掉转枪头就打。
“他来了。”蔡克己轻轻一句。
原本还在嬉笑打闹的两名jǐng花遽然停了下来,一脸愕然,转而满是期待,长发jǐng花更是有些惊颤。
那一天,接到局里的突派任务,作为新jǐng员女班长的她当然义不容辞,也没来得及问个底朝天,就和另外四个好姐妹匆匆赶到现场,直到这时,才被告知要作为诱饵,装扮成被劫持的银行职员,协助几名特jǐng队员畅通无阻地攻入建行里头。面对着不知底细且火力强劲的歹徒,再加上临阵磨枪,其危险xìng可想而知,虽然那些枪支弹药全都是假的,是临时从一个电影摄制组调运过来的,但毕竟破天荒头一次上前线,全身都像一只受惊的小鸟,痉挛般颤抖,是那个假扮成匪头的年轻人一直在耳边和风细雨地安慰自己,才让自己安下心来,出sè地完成了制敌任务。而他深不可测的身手,淡泊名利的心态,更是让她望穿秋水,甚至到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田地。
但各位,请别误会,这仅仅是纯友谊超干净的思念,因为她已经名花有主了。
可惜,她好像忘了一句风靡网络的流行语: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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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门徒们要鼓足干劲,期待周末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