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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烟雨门     枭雄赋txt下载     枭雄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一坨狗屎,一片落叶

    与美人不期而遇,也许很多人都梦想过,奢望过,但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虚无缥缈。

    从小到大,无论是书本报刊,还是老师家长,都教育我们不能守株待兔临渊羡鱼,要有收获必须付出,也就是所谓的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可等我们成熟踏入社会后,却会幡然醒悟,原来豪言壮语都是撑场面用的,到了节骨眼上才会真正懂得,十分付出未必有十分收获,很多时候甚至是连一分收获都没有,生活的残酷,就是基于此。

    然而,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个时刻踩到狗屎了,获得幸运女神的眷顾青睐。

    萧云也不例外。

    临近黄昏,他从仁爱医院出来,踩着一地黄杨落叶,走进这家左岸茶餐厅,简洁而幽雅。

    客人不多,可窗口的位置却没了,他正想往靠墙的座位走去时,忽然听见有人说话。

    “先生,可以请你抬起脚吗?”一个清甜悦耳的声音响起。

    萧云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方向看过去,一个女孩坐在落地窗边。

    她坐直身子,视线是朝向他的,夕阳晚照,将她的左脸着上了一层淡淡的白。

    纯洁,干净,这是她给他的第一个印象,不论是穿着或长相,都好像飘在晴朗天空中的一朵云,又被白雪公主濯洗过一样,属于那种一看就知道是沾染着几分书香门第气息的大家闺秀,也许能弹一手好琴,或者抚一手古筝,又可能是能跳一曲优雅芭蕾。

    萧云左右望了望,发现没人,但还不太确定她是跟自己说话,只好微微一笑,继续前行。

    “先生,麻烦请留步。”那把清脆声音再次响起,仿若在酷夏下了一场大雪,清凉败火。

    “你跟我说话?”萧云有些好奇,再次停下脚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是的。”她注视着他,淡淡道,桌子上摆着几张白纸,还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冰红茶。

    “有事?”萧云没有收回手,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被一个陌生女孩搭讪,不一定是好事。

    “麻烦你抬一下脚。”她手里拿着一支铅笔,优雅地转悠着,笑容甜美,像一朵山花子。

    “哪一只?”萧云感觉一阵头皮发麻,这清秀美人很懂得笑容交际,让人难以抗拒。

    “右脚。”她左手托着腮,右手放下了铅笔,纤细雪白的手指头此起彼伏地敲着桌面。

    萧云虽然纳闷,搞不清目前的状况,但还是抬起了右脚,只是眼睛余光时刻留意着周围。

    “不是这样,我想看鞋底。”她又提出了一个要求,jīng致小脸蛋上的笑容愈发光彩夺目。

    萧云皱了皱眉头,却还是照做了,身子笔挺如枪,旋转小腿,将鞋底朝向她。

    她的笑容消失殆尽,拿起铅笔,放在樱桃小嘴里轻咬着,凝视着他的鞋底,陷入了沉思。

    萧云看着这个潜心研究他鞋底的女孩,内心苦笑,没想到长年累月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玩意,竟还能赢得一个美人的垂青,这世道真是离经叛道得有点令人捧腹,他想知道是什么在吸引着她的眼球,便低头看了看,发现有一片黄杨树的落叶粘在鞋底。

    事出必有因。

    还以为是什么桃花运降临自己身上,原来想象跟现实真的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迥然不同,他无奈摇了摇头,却还是单脚而立,也不理会旁人投shè而来的异样眼光,掏出一包烟来,还是那包薛子从银狐那里偷的黄鹤楼,慢腾腾点燃一根,连连吐了几个俏皮的烟圈,直到有服务员过来提醒这里是禁烟区,才悻悻不舍地在服务员端着的烟灰缸里掐灭刚抽到三分之一的贵烟,心里暗暗叫疼。

    这间餐厅档次不算高,但胜在环境好,周遭的空气散发出一种宁静的味道。

    客人们三三两两而坐,即便是谈天说地,也是悄无声息,他们当中大都是白领阶层,在职场中早就锻炼成一副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做派,对于圈子外的人或物不敏感,也不大关注身边的趣闻轶事,有这工夫,还不如想着怎么应付老板或者上司的苛刻要求,所以只是偶尔会瞥两眼那对有点古怪的陌生男女,并不上心。

    “好了,谢谢你的配合。”她温柔一笑,两只水晶眸子眯得像两道弯月牙,可爱的要命。

    “要还你吗?”萧云撕下那片黄杨落叶,在指间夹着晃了几晃,右脚终于可以平稳着地。

    “不用了,那不属于我。”她的语气恢复了鸟尽弓藏的平淡,字正腔圆,像燕赵之地的人。

    萧云耸耸肩,拿着这片不知是带给他幸运还是厄运的落叶,继续往前走,在一个靠墙的角落坐了下来,面向大门口,这里位置不起眼,而一切人员的进出情况却一目了然,他总喜欢挑这些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地方坐,随手将落叶搁在桌上,细细观察了一遍周围的情况,没发现什么异样,安下心来,靠着椅背慵懒地等着服务员拿来餐牌,点了一份荷叶蒸排骨饭,不算太贵,只要十一块,配汤。

    由于苏楠和端木子路还要忙着铸件厂交接的一些手尾工作,不能陪着他,只好一人独食。

    饭还没上来,他闲着无聊,拿起那片落叶反复细看,发现落叶背面粘着一些黄黄的东西。

    很普通的一张黄杨树叶,有什么值得深思熟虑的?他忍不住偷偷看向那个笑容甜的女孩。

    她挥舞着铅笔,在那几张白纸上涂涂抹抹圈圈点点,像写像画又像描,动作干脆利落。

    她专心致志,偶尔用纤细小尾指将散落在脸侧的几根秀发挽到耳后,令人赏心悦目。

    夕阳西沉,外面渐渐昏暗,餐厅亮起了灯光,就餐的客人也多了起来,却不吵杂,安静。

    很久,她终于放下了铅笔,松松有些发酸的手腕,视线朝向夜sè弥漫的窗外,端起那杯早已解冻的冰红茶,浅浅吸了一小口,跟萧云一样,依然是一个人坐着,但没有点正餐,纤手支起下巴,视线的角度一直没有改变,似乎在等着什么出现,或者在留意着什么出现,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这肯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真想探究一番,萧云心里暗暗道,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服务员适时将饭送了上来,他收回目光,低头认真吃饭,在吃东西时,他从来都很专一。

    忽然,那个女孩见到了什么,平静如水的神情变了变,慌忙起身,走向萧云的位置。

    萧云埋头吃得正香,一抬头,十分错愕地看见这个对一张落叶的兴趣远远大于他本人的陌生女孩坐到了他的对面,不禁吃了一惊,含在嘴里的饭菜都忘了咀嚼下咽。一个大美人不请自来,通常有两种情况,要么她是一个昼伏夜出的职业女xìng,要么她遇到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麻烦事,无论哪一种,都足够令人头痛,所以萧云本能地想做出赶客的冲动,但看着她那抹无懈可击的真诚微笑,却硬生生地没有说出口。

    “不介意吧?”她轻声道,气质纯净得像一泓清泉小溪,眸子中带着些许央求。

    “介意。”萧云终于把那口饭菜吞了下去,撂下筷子,端起杯子,喝了口白开水,漱漱口。

    “哦。”她低声道,脸庞闪过几丝失落,手里紧紧抓住那支铅笔和几张白纸,准备离开。

    “介意你为什么不早点过来。”萧云微笑着说了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话,让人措手不及。

    果然,女孩微微一愣神,旋即灿烂地笑了起来,动人心魄,难以掩饰她的感激之情。

    这是一种不错的迹象,分寸拿捏得好,就是序曲。

    “你不吃饭?”萧云重新拿起筷子,有些佩服这妮子的定力,被他盯着一点也没有慌乱。

    “不饿。”女孩低声细语,侧身向着墙头端坐,好像在担心有人从外面发现她一样。

    “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饭都能不吃。”萧云嘟囔了一句,夹了一块排骨,快速扒饭。

    她被这句冷不丁的幽默话逗得莞尔一笑,轻声问道:“你知道人们都是怎么杀猪的吗?”

    萧云刚好吐出一块骨头,这个问题一出,让他一阵心里发毛,摇头道:“不知道。”

    “通常是一把很尖的利刃,猛然刺进心窝,猪又惊又痛,嚎叫多时,最后留下一地鲜血而死。”这个漂亮美眉似乎不知道语调变化为何物,还是一碗水端平,清淡得让人产生一种在聆听古庙禅师讲述佛经的错觉来。

    萧云很无语地看着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清秀女孩,没有开口另辟战场,只好沉默装死。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静静看着他吃着排骨,轻声道:“你没感觉到猪的悲愤吗?”

    “你非得现在说这些?”悲愤的是萧云的语气,实在受不了她谈论的话题,停止了吃饭。

    她望了望他,脸上似笑非笑,轻声道:“我只是在找话题,跟你聊天而已。”

    萧云没有接话,彻底放弃了继续填肚子的打算,从桌面的纸筒里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

    遇上一个这么主动的秀美女孩,一定要沉得住气,不能一时jīng虫上脑而兴奋过头,先乱了自家枪法。每个男人都有艳遇的奢想,而生活,则会把那些异想天开不懂把握尺度的家伙迅速打回原形。据公安系统的反扒专家说,一个旷世大盗,通常都会有一个绝世美人陪在身边,作为打掩护,谁知道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会不会是这种货sè?最好的做法是,见招拆招。

    “为什么想跟我说话?”萧云懒懒靠着椅背,将那张纸巾揉成一团,随意丢弃在桌面上。

    “因为你总是望着远方。”她轻声细语道,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俊不禁,浅浅盈笑。

    “这样犯法吗?”萧云汗颜,这个理由还是第一次听说,真新鲜,就像她的幽幽体香。

    “不,我只是觉得,这样会看不清脚下的路,有马失前蹄的危险。”她轻笑,指指叶子。

    萧云一愣,想起刚才一路走来,都在注视着远方,牵挂母亲,所以才会沾上这片落叶。

    难道她很早就观察到自己了?不至于吧,她这种一看就是理xìng的女人,会做这种傻事?

    他不知道,其实只要是女人,都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例如《围城》里的女神唐晓芙,“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当她对有丰富过去的方先生说出这句话时,粉碎的不仅仅是方鸿渐的梦,连自己纯洁的少女情怀也留下了伤痕。

    这妮子细看着叶子上粘着黄黄的东西,笑意非但不减,反而愈演愈烈,大有燎原之势。

    萧云心生好奇,是什么东东令她拼命捂住嘴巴,忍笑忍得这么辛苦,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拿起那片落叶,端详着那团模糊的黄酱,凑到鼻尖嗅了嗅,突然想呕吐,恍然大悟。

    狗屎。

    真是狗拉的一坨屎,靠,倒霉到家了,自己算不算那种踩到一路狗屎的幸运儿?

    “我刚才想提醒你来着,可是你怔怔出神,压根儿没理我。”她好不容易止住笑容。

    “看来以后还得脚踏实地,好高骛远,果然没好结果。”他很无奈,扔掉这片恶心的叶子。

    女孩却没有留意他在说什么,身体微微前倾,脸再往右转,小心翼翼看着窗外。

    萧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只有大街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还有人行道匆匆而过的行人。

    她见没有什么异样发生,似乎缓缓松了口气,神情也自然多了,再没有伊始的故作姿态。

    “你还想跟我聊天吗?”萧云端起水杯,润了润喉咙,平时不喝白开水的他,只好将就。

    “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还想跟我聊天吗?”她轻柔说道,身着一件很有DIY艺术气息的浅灰sèT恤,一条修身显瘦的黑sè七分裤,还有一双印染着惨淡黄花的白底帆布鞋,白皙手腕处戴着一只明眼就可以瞧出非凡品的古玉手镯,搭配简洁却值得回味,裤脚下露出的那一截粉嫩小腿尤为吸引视线,足以令无数牲口暗自流不少口水,虎视眈眈。

    “为什么不?”萧云微笑着反问道。

    “你不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她轻声道,清澈眼珠在眼眶中转了两圈。

    “哪奇怪了?”萧云轻声道。

    “你看看这个。”她轻声道,将那张她刚才用铅笔誊描了许久的白纸递给他。

    萧云一直好奇她在纸上画些什么,接过来,仔细一瞧,原来是张铅笔画,构图很简单。

    一条长长没有尽头的人行道,路边立着一排茂盛的黄杨树,一个年轻男子行走其中,习惯在夏天落叶的黄杨树被风带走几片叶子,在他头上旋转飞舞。他的脸庞看起来清逸俊朗,棱角分明,微微抬起头,眼神直视着远方,右脚下粘着一片落叶,他凝视的方向画着几条弧线,还有用手晕开铅笔线条的痕迹。

    “画这玩意,就奇怪了?”萧云扬了扬手中的铅笔画。

    “是啊,你不觉得一个女孩留心观察一个陌生男子,会很奇怪吗?”她神情很认真。

    “不会。”萧云轻声道,将这张画折起,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说谎会短命的。”她没有阻止萧云得陇望蜀独占其画的行为,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好,你是个奇怪的人。”萧云并不迂腐,便顺水推舟从了她的意,改口道。

    她掩嘴轻笑,将剩下的几张白纸和那支铅笔装进一个真皮挎包,似乎准备要离开了。

    果然,她在讲着离别前的客套话,轻声道:“谢谢你,跟你聊天很愉快。”

    “愉快?”萧云不置可否,她说了个话题,害得他连肚子都没填饱,能愉快得起来吗?

    “嗯,如果有缘再见,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她轻声道。

    “还能成为朋友?”萧云错愕的表情做得很夸张,她竟然说谎不眨眼睛,厉害。

    “总之,很高兴能和你聊天。”她做了一个高度概括的总结,准备结束这一场邂逅。

    “说谎会短命的。”萧云轻轻道,将那杯白开水饮尽了,滴水不漏。

    “真的很高兴。”她笑了,那样灿烂,那样明媚,像初升的那抹旭rì。

    “为什么?”萧云皱了皱眉,她不像在开玩笑。

    “因为我是个奇怪的人呀。”她耸了耸可爱的俏鼻,做了个鬼脸。

    “的确。”萧云微笑道。

    一个初次相识的女生,竟跟一个陌生男人有点管鲍之交的意思,怎能不令人啼笑皆非?

    她挂着微笑,弯身拾起那片被萧云遗弃的叶子,从纸筒里抽出几张纸巾来,连眉头也不皱,毫无顾忌地擦拭着那坨令人作呕的东西,然后起身回去原先那张桌子,端过那杯冰红茶来,用茶水反复清洗了好几遍,再用纸拭干净,一尘不染,打开那个真皮挎包,拿出一本书,莎拉?邓恩的《爱情芥末酱》,将那片叶子夹在两页之间,再掏出一只jīng致漂亮而昂贵的LV钱包,唤过服务员来,转头对着静静看着她的萧云,轻声道:“这顿我请了。”

    “谢谢。”萧云不做作,并不会为了博出位吸引美人眼球而做些假绅士真伪善的事情。

    “我要走了。”她付完账之后,轻声道,那弯微笑单纯得像冬rì初雪。

    “嗯。”萧云点点头,没有矫情地出言挽留,眼睁睁看着她起身,收拾东西,挥手再见。

    故事再美再长,总有结束的时候,如果想要狗尾续貂,必须留下铺垫。

    显然,萧云想有续集,在美人快走到门口要消失在茫茫人海时,他终于起身,唤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两道美丽的黛眉轻轻蹙着,似乎不理解他的这个做法。

    “你叫什么名字?”萧云斟酌良久,终于问出了这个稍显突兀却理所当然的问题。

    她一愣,沉默片刻,嘴角悄悄弯起一个倾国倾城的弧度,轻轻吐出四个字:“纳兰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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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一些话想说说,貌似又有一个亲爱的读者筒子给我奖赏了,很愉悦,而且收藏数也增加了七个,一步步在成长,我也没像其他新人那样不断去讨论区发广告,顺其自然吧,大浪淘沙,终究会出来的。另,对各位要说声抱歉,最近工作有点忙,所以更新速度会受点影响,我尽量安排时间,呃……再?嗦?嗦,葬花这妮子,我个人很喜欢,希望各位多多捧场,说完,别砸我……)

第十八章 猫头鹰在黄昏起飞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萧云依旧安坐在角落里,反复吟诵着清代纳兰xìng德《摊破浣溪沙》中的一句,浅浅微笑。

    服务员端着塑料盘过来,开始收拾起桌面的垃圾餐具,他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去,起身离开。

    华灯初放。

    宁州城夜夜笙歌,繁华得销骨蚀魂,可秩序依旧井然,一派宁静祥和。

    这跟这座城市的xìng格息息相关,与běi jīng的庄严肃穆不同,与上海的热情开放无缘,与深圳的节奏飞快相反,但也不至于跟悠闲到近乎懒散的成都一样,要想在这样的一座都市站稳脚跟,杀出一条血路赢得一席之地,并不轻松,光是野心勃勃远远不够,需要更多的坚持和耐xìng,要不然,很容易被歌舞升平所熏陶,继而泯然众矣,沦为贪图享乐之徒。

    萧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与无数的陌生人擦肩而过,形形sèsè,却是过眼云烟。

    他有些忧虑,这城市的声sè,已让自己从小打磨的冷静与力量,产生了一丝软弱的迹象。

    就拿刚才那个纳兰葬花来说,一个素未平生的女人,竟然可以令到自己乱了方寸,失败。

    他不得不承认,世俗是一种强力腐化剂,自己的心,其实已经没有云浮山时那般坚强了。

    夜幕渐深,在外头游走了一整天,是时候回去了,不然那丫头又要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

    一辆公交车载着满满当当的人,在马路上变道超车,舍我其谁般地驶进站点。

    啷啷啷,萧云好不容易从人缝中挤上车,投了三个硬币,车门勉强关上,又重新上路。

    ―――――――

    纳兰葬花独自行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街头,一边晃悠着手里的真皮挎包,一边走马观花。

    她晶莹的耳朵上戴着耳塞,左手拿着一个绿sè苹果ipod,里面放着莎拉?布莱曼的歌曲。

    《月光女神》。

    并不是附庸风雅,也不是崇洋媚外,只是她喜欢莎拉?布莱曼的天籁之声,有着一种平和与充满灵xìng的感觉,让她不至于每天都是委重投艰,负重致远。温室中的花朵,不堪风雨折磨?笑话,端庄稳重的她所承受过的历练洗礼,绝对要比那些从底层一步一步爬到尖塔的牛逼人物要丰富jīng彩得多。

    她脑袋瓜并不聪明,也不是那种心思细腻诡计多端的女人,爷爷就常骂她道行不够,看问题太肤浅,望不远,想不深,这样迟早会吃大亏,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凡事若不多留个心眼,总会有手足无措彷徨不安的一天。

    她却满不在乎,一如既往地恬淡娴静,倔强地以自己的那套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冷眼走四方。其实,她并不喜欢看透这个浊世,更愿以沉醉不知归路似的恍惚接触外界,遇见拔刀相助八方支援这种好事,只是一笑置之,因为这是一个以儒学为尊的大国所应该的;碰到生灵涂炭人间惨剧这种悲事,也只是皱皱眉头,不会过分的多愁善感,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讲究优胜劣汰,有着一条深入人心的道德底线,越过了,自然而然地产生效应,该谴责谴责,该辱骂辱骂,然后生活涛声依旧,再怎样心如刀割也是无济于事的。

    她总是过于理智,但同时也有着一点极淡极淡,同水一样的chūn愁,一如她的名字,葬花。

    一辆黑sè奥迪A8从大街的车流中疾驰而来,然后慢慢放缓速度,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纳兰葬花jǐng觉地回头偷瞄了一眼,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容颜,她巧笑倩兮。

    “韩大小姐,怎么才来?是不是出了名之后,就高高在上忘了故友呀?”她肆意开玩笑。

    “天地良心,我韩雪就算欺世盗名负尽天下,也不会忘了您的。”车里的声音如黄莺出谷。

    竟然是国内乐坛新晋歌后,迷倒老少众生,不知多少男人的梦中情人xìng幻想对象,韩雪。

    纳兰葬花轻柔微笑,关上ipod,摘下耳塞,奥迪适时停住,她走了过去,探身坐进后座。

    车子再次启程,融入了滚滚车流中,匀速平稳前行,司机驾驭技术纯熟得足以让人咂舌。

    韩雪握着这个做了几十年好姐妹的小手,轻轻抚摸,打趣道:“有多少男人羡慕我呀。”

    纳兰葬花抽回小手,嗔视了这个经常拿她取乐的好姐妹一眼,无语道:“没羞没臊。”

    韩雪嫣然一笑,很孩子气地掐了掐纳兰葬花有些鼓鼓囔囔的腮帮子,然后拿出一个橡皮筋,将一头让无数女人嫉妒羡慕恨的柔顺黑发扎起,露出完美的侧脸轮廓,很没有淑女气质地甩掉脚上两只黑sèPRADA高跟鞋,把脚缩到座位上盘腿而坐,如果让她的粉丝见到此刻邻家小妹般无拘无束的模样,肯定会大跌眼镜,而她也只有在自己的闺蜜面前,她才会卸下那副端庄婀娜的面具,展露真xìng情的一面。

    “凌叔,先在市区兜几圈,然后送我们去四季酒店。”韩雪轻声道,语气很温柔。

    “好。”一直沉默寡言开着车的中年人轻声应道,转头朝着两个女孩笑了笑,眼神带着几分长辈看晚辈那种发自肺腑的亲昵和疼惜,方正的国字脸,线条粗犷,宽宽的肩膀下,是一副即使坐着也能让人感受到魁梧的身躯,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双手如蒲扇般庞大,指尖微微的黑,好像是被烟熏过一样,能看得出来他长年抽烟。

    无论路况如何,车始终行进得异常稳重。

    纳兰葬花托着下巴,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心如止水,可眉头却悄无声息蹙了起来。

    韩雪安静看着她的侧影,选择打破此刻的沉默,轻声道:“你哥还在满世界找你?”

    纳兰葬花回了回神,有些落寞地点点头,轻声道:“刚才在左岸茶餐厅,差点被发现。”

    韩雪紧皱着眉头,她比自己闺蜜更有宫心计,嘴角泛着冷笑,轻声道:“步步紧逼。”

    纳兰葬花轻柔苦笑,心情忧郁低落,轻声道:“我爷爷的驴脾气,你不是没见过。”

    “可你这样浪迹天涯,也不是个办法。”韩雪有些心疼,纤指触碰她的眉心,轻轻揉开。

    “逃得了多久,算多久,如果这次还被抓住,我就认命。”纳兰葬花无奈苦笑,很忧伤。

    “怎么能认命?要宁死不屈。婚姻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太重要了,简直就是第二次生命的开端,怎么能随随便便找个不爱的男人滥竽充数?要是这次被抓回去了,瞅准时机还要逃,别有顾虑,你哥最疼你,天塌下来还有他顶着,收拾残局这些粗活放心让他干,除了玩女人,他最擅长跟那些封建统治者打交道了。”韩雪神情极其认真,怂恿着自己的好友叛变。

    “逃?逃去哪?”纳兰葬花一声叹息,视线又转向车窗外边,忧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天大地大,哪不行?最好在途中遇到一个真命天子,跟他双双坠入爱河,然后生米煮成熟饭,给你家那位大军阀来个先斩后奏,管它什么青梅竹马门登户对,过rì子讲究旷rì持久,既然你不喜欢甄家那个混小子,而他也不喜欢你,勉强在一起的话,对谁都没有好处。那帮老家伙,以前只知道端着小米加步枪打小rì本和**,现在只知道沉迷于玩政治游戏,懂什么叫爱情?拿女人一生的幸福,去做政治联姻的交换筹码,这算哪门子高深学问?”韩雪口诛笔伐,替自己的死党打抱不平,恨不得将一肚子苦水全部倒光。

    “请君入瓮。”纳兰葬花叹了口气道,生长在这种军中侯门,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小花,别灰心丧气,办法总会有的,只要那群大老爷们没下最后通牒,就有弯转。甄青衫这种男人,光有个华丽外壳,却只醉心于权术,从不懂风情,更不懂怜香惜玉,只把女人当成一种发泄工具,做他的女人,还不如守活寡呢,小花,我绝不会眼巴巴看着你被推下火坑的。”韩雪义正言辞,在提起那个姓甄的男人时,更是咬牙切齿。

    “站错队伍表错情,是仕途上的大忌,也是个可怕的致命错误。”纳兰葬花轻声叹道。

    “将政治肆虐玩弄于手掌心,却还能独善其身濯清涟而不妖,这点,是我最佩服你之处。但在感情上,你千万不能心软,别拿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做赌注,务必要选对另一半,女人的青chūn最易逝去,一定要珍惜,不然等到人老珠黄才豁然开朗,太迟了。什么保持家族荣耀常青这些大道理,我统统不懂,我只知道,女人就像一朵含笑一现的昙花,生命短暂,只应该为感觉对的那个人绽放最美的一瞬。”韩雪见自己的好姐妹有些认命的倾向,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黑格尔说: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起飞。”纳兰葬花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微笑安慰着。

    这是一个经典比喻,许多人在谈论哲学的时候,都会经常引用。在黑格尔看来,哲学,就像密涅瓦的猫头鹰一样,不是在旭rì东升的时候在蓝天里翱翔,而是在薄暮降临的时候才悄然起飞。这里的密涅瓦,即希腊古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雅典娜,而栖落在她身边的猫头鹰,则是思想和理xìng的象征。黑格尔用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中起飞来比喻哲学,意在说明哲学是一种反思活动,是一种沉思的理xìng。

    感情若能做到这般,必定会少了许多历史上痴男怨女流芳百世的凄美爱情故事。

    韩雪见自己死党并没有屈服于命运的安排,表示能理智慎重处理这件事情时,灿烂一笑,打心底里愉悦,那叫一个迷人,虽不敢说有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sè这么大杀伤力,可起码会让所有牲口为之动容,甚至是天旋地转。

    韩雪虽说是土生土长的宁州人,但十岁那年就和哥哥韩小窗一起,跟着父母亲去了běi jīng,住进了海淀区复城门外复兴路的某个军部大院,在那里认识了同龄的纳兰葬花,两个小女孩爱好相仿,xìng格相似,很快就做了知心朋友,开始形影不离,一起长大。从此,军部大院经常出现两个众人瞩目的身影,美貌如花。正如很多书上写到的那样,从大院里出来的孩子,哪个没有点故事,她俩的友情就是一起捉弄男孩闯祸背黑锅挨皮带抽再继续捣蛋一年一年熬出来的,铁杆到姐妹一条心其利可断金的地步。

    纳兰葬花安静下来,视线转向了窗外,忽然想起了那个踩到狗屎的有趣男人,悄悄微笑。

    ――――――――――――

    天堂人间娱乐城,这是一家银狐玉笛集团名下的高盈利产业,号称宁州最昂贵娱乐会所。

    这座极富传奇sè彩的会所大厦位于宁州最中心的中华广场侧边,一共七层,一层大堂,二层酒吧,三层咖啡吧,四五六层KTV,七层国际水疗馆,占地12000平方米,无论设施、装潢、内容都是国内最前端的,融入了大量最时尚、最人文的气息,极具震撼艺术,再加上娱乐城聘任了一个神秘的总经理后,推行新政,在富有创新挑战xìng的经营理念下,使得天堂人间成功地在众多娱乐会所中脱颖而出,成为玉笛集团旗下的一棵巨大摇钱树。

    一骑绝尘。

    天堂人间在新政推出来后,一改昔rì的平民路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华丽转身,走向高端,喊出的口号是“打造jīng英人士最完美的娱乐空间”,这正好迎合了上层人士贪慕虚荣的嗜好,因此来这里挥霍**的人,通常都是一些烧钱不眨眼的主,1888的最低消费,让市井小民从此止步,这样一来,更容易体现一名成功人士的品味和阶层。

    六层的一间KTV总统包厢里,富丽堂皇,宽敞的大厅,白sè的珍珠挂链,古铜sè的门柱,大理石的地面光洁如镜,欧美名画在明亮顶灯的映照下散出美丽的光泽,总面积大得惊人,达100平米,可以同时容纳40人。

    可此刻,偌大的房间只是冷冷清清坐了三个男人,还有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招待生。

    “天堂人间真他妈狠,吃人不吐骨头,净拿客人当冤大头了,就这么一个破间,竟要老子掏三千块大洋,真是一掷千金,心疼啊,太**了,怪不得外面那些人一提起我们这些富二代,就恨得牙痒痒,我还是相当谅解他们这种酸葡萄心理的。”一个青年发出一阵张扬到放肆的笑声,回荡在房间上空,自负而骄傲,两脚随意跨在桌面上,正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那杯伏特加,世界顶级奢侈品GreyGoose,雪白而清新的液体轻轻荡漾起层层涟漪。

    三个女孩听见他明贬暗褒的跋扈话语,强忍着笑,低头尝着来之不易的美酒,人面桃花。

    “韩小窗,说话积点yīn德。”一个长相俊美的青年笑道,声音如果不是太冰冷,绝对可以称得上天籁,那双手比寻常女人还要纤细白皙,右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熊猫典藏版,左手至死不渝地拿着一把典雅折扇,柄末还拴着一段江南红绸丝,无论干什么事情,扇子都时刻不离,像是凭空生出来的第三只手一样,引得他身边那个腼腆矜持的女孩充满好奇,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扇子这么宝贝。

    韩小窗笑了笑,搂起身边那个身子丰腴的漂亮女孩,轻声道:“忠言逆于耳,利于行。说实在话,像我们这群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刚刚面世就赶上了好rì子,太红火了,压根儿不知道‘贫穷’二字怎么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像我们爷爷那一代人,忍辱负重,硬是从炮火喧天中杀出一条光明大道来,原以为可以过上几天太平盛世的好rì子,却没想到刚转过头来就开始整风划左划右了,悲哀。”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俊美青年轻轻吸了口烟,优雅地吐出一团白雾来。

    他探身弹弹烟灰,拿起一杯红酒,摇摇晃晃,一饮而尽,身边温婉女孩立即替他倒满酒。

    房间里其实还有一个青年,神情冷峻,不苟言笑,冷坐在沙发一端,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像哑巴一般,对于他这种孤鹜xìng格,其余两个青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也不以为意,他点了一首《爱江山更爱美人》,开了原声,只听不唱,点燃一根雪茄,清抽之、含于口,再小酌一口酒,并不是两个同伴喝的伏特加,而是上等的Armagnac,比徐志摩还会享受雪茄所带来的愉悦,就这样,他一口烟,一口酒,完全沉醉于自己的世界,看得坐在他旁边的高挑美女一愣一愣的,自己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材有身材,可在他眼里却等同于透明的一样,这爷们的定力也太足了吧?

    她百般无奈,只好翘起二郎腿,无聊地盯着银幕听歌。

    歌声飞扬,除了沙发一端的这对男女貌合神离外,其他两对都在亲昵地说着悄悄话。

    韩小窗轻笑,抚摸着身边女孩雪白的大腿,指了指拿扇的青年,问她:“你认识他吗?”

    其实,长得珠圆玉润的女孩早就想一探究竟了,忐忐忑忑地斜眼观察着那个貌比潘安的青年,微微吃惊,这是她进房间之后,第一次这样长时间的注视着这三个男人中的其中一个,在风花雪月场合浸染久了,未必变得聪明,但眼力劲肯定有所增强,这三名穿衣打扮光鲜艳丽的纨绔子弟,一眼就能瞧出非同凡响来,手表都是几十万一个的江诗丹顿或者百达翡丽,而这个抽着熊猫烟的青年更是一马当先,响当当的美男子,无论气质相貌都是上等,左手还转悠着那把古朴折扇,夺人眼球。

    对一个帅哥有好感,这是女人的本能,她脸sè绯红,轻轻摇头,娇声道:“不认识。”

    韩小窗柔柔捏着女孩的挺翘臀部,惹起几声撩人心魄的低吟,轻声道:“他呀,可是京城第一美公子,风流倜傥,人称‘折扇探花’,不知有多少千金小姐、平民闺秀为之倾心。树大招风,他也因此犯了众怒,被光荣地敕封为我们男人的头号公敌。”

    女孩噗嗤一笑,想了想,低声问道:“为什么叫‘折扇探花’?就因为他拿着把扇子?”

    韩小窗摇摇头,轻声道:“回去搜搜网页或者翻翻影碟,看看李冰冰演的《折扇探花》。”

    女孩努努嘴,这位大少爷真会开玩笑,她哪有时间,想想又问:“他扇子里写着什么?”

    韩小窗轻声道:“一副对联,出自杜甫诗句:‘狂到世人皆yù杀,醉来天子不能呼’。”

    好狂妄的两句,女孩不禁低呼一声,两个大圆球紧紧贴着韩小窗的手臂,触感舒服柔绵。

    “不说了,喂我喝口酒。”韩小窗一拍她的滑嫩大腿,惬意地将头枕在椅背上,后仰着。

    这个屁股和胸部成正比的女孩妩媚一笑,探身过来,温柔地喂他喝了一口酒,不是拿着杯子,而是用她的那张樱桃小嘴,烈焰般刺激的伏特加流过双唇,一入口,韩小窗的男xìng荷尔蒙如鲤鱼打挺,直冲脑门,不管不顾,紧抱着那女孩来了个法国湿吻,两条渴望已久的舌头纠缠在一起,女孩不断发出嗯嗯的轻叫声,伴着浓郁的酒香,更加放肆。

    其余四人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该干嘛还在干嘛,歌照唱,酒照喝,烟照抽。

    许久,两人意犹未尽的分开,女孩完全被这个舌吻高手韩小窗所征服,脸颊红晕一大片。

    “舒服吗?”韩小窗毫无羞耻之心地问道,挂起一个坏笑。

    “嗯。”女孩柔柔弱弱点点头,脸颊发烧得愈发厉害,像chūn联红纸。

    “这不算什么,你要是跟折扇探花亲过一次,你就会明白,什么叫**。”韩小窗笑道。

    “你试过呀?”女孩打趣道,伏在他怀里,偷偷瞥了眼那个美不胜收的青年,折扇探花。

    “没有,我不好这口,可每个女人跟他亲完之后,都会迷失方向。”韩小窗耸耸肩道。

    “他到底是谁?”女孩问出这个压抑许久的问题,抬眸看着刚才也让自己迷失方向男人。

    韩小窗抹了抹残留在嘴角处的口水,眼神中带着几分钦佩之sè,轻声道:“纳兰锦玉。”

    ******

    (哇咔咔,烟雨门的门徒越来越多了,又有jīng彩一章来袭,接招吧,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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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更新

    《左传》: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句话,似乎已经成为了亘古不变的真理,见诸于各种场合。

    但人是一个相互矛盾体,有了这种说法,还嫌不够,又弄了一句“距离产生美”。

    ?哩?嗦这么多开场白,无非是想告诉大家,在关于本书更新方面呢,可能不会一气呵成。

    首先,我不是一个职业写手,不能二十四小时投入到写作当中,这真的只是我的一个爱好。

    其次,我对文章内容要求非常严格,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一个词的运用也要斟酌修改好几遍。

    再次,这本书有很多细节是前后相连的,在前面设下的伏笔,在后面会交代,得深思熟虑。

    最后,每一章的字数基本都在五千字以上,属于大章节,需要编排的情节构想太费心思。

    但我向大家保证,这本书肯定会完本,整个故事架构以及如何结尾,包括一些人物的最终结局,我都已经在脑海中绘出了蓝图,提纲挈领没问题,就差细枝末节推动故事情节发展而已,所以放心看,只要你们有耐心看,我就有耐心写。不过要提醒一点,千万别囫囵吞枣,因为可能一个细小的情节,在后面都会让你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得看仔细喽。

    现在的点击、收藏、推荐开始慢慢增长,我知道是一些忠实门徒在推动,非常感谢。

    我没看过唐家三少和番茄大神的书,但我听说过他们的更新很恐怖,我只能力争每两天更一章。

    最后说声抱歉,也说声感谢,进入了烟雨门,门徒们,就跟随着萧小七打下一个大大的世界吧。\');

第十九章 残灯一点,空房笙寒

    苏联故事片《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我不想家庭是从说谎开始的,这令人厌恶。

    对于这句话,纳兰葬花想必最有感触,政治婚姻,从来都是备受诟病的。

    夜深人静,几朵浮云慢慢飘过,一勾残月向西流。

    黑sè奥迪A8环城兜了几个圈,障眼法用到尽,几经波折,终于驶进了四季酒店。

    偌大的地下停车场里,摆满了各种豪华名车,其中不乏挂着公车牌照的,耐人寻味。

    凌叔将车子开到一个角落的停车位,熄火,然后走下车抽烟,将空间留给两个女孩。

    “小花,今晚我就不陪你了,不然我哥会怀疑的。”韩雪握着闺蜜的小手,轻声道。

    “好,我们电话联系。”纳兰葬花微微一笑,干净,仿似斑驳世事中,抖落一身风尘。

    “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别担心,这车我是管朋友借的,跟踪不了。”韩雪微笑道。

    “我有啥好担心的?有你在,任何事必定井井有条。我哥常跟我念叨,韩雪那丫头,心思细腻得就像两千多年前的汉成帝皇后,正宗的一瓢丧权辱国的祸水,也不知哪个不怕死的男人敢明媒正娶呢?”纳兰葬花掩嘴轻笑,极为稀罕地开起了自己死党的玩笑。

    “哼,纳兰锦玉那混蛋,竟然敢背后中伤姑nǎinǎi,下次要他好看。”韩雪气得张牙舞爪。

    “好啦,别动怒,不然鱼尾纹又要出来了,你歌迷会哭死的。”纳兰葬花轻声安抚人心。

    好姐妹果然是心灵相通,知根知底,一句话,韩雪就展颜而笑,轻声道:“宝贝,上去吧。”

    “嗯。”纳兰葬花点点头,准备打开车门。

    “等一下,我要吻别。”韩雪孩子气般地撅着娇艳红唇,拉着纳兰葬花的小手,不让走。

    “你是大明星,在公共场合要注意形象,怎么能随便跟别人亲密接触?”纳兰葬花无语。

    “反正这里又没有狗仔队,怕什么?”韩雪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誓不罢休。

    纳兰葬花见她这副存心耍赖到底的尊容,无奈笑笑,便与小时候一样,分手时来个吻别。

    谁料到韩雪这妮子得寸进尺,竟伸出香舌,毅然闯进了她的口腔禁地,吓得她赶紧分开。

    她脸颊绯红,恨恨瞪着自己的死党,看着她回味无穷般地舔着嘴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知道这妮子已经有了心上人,而且还是个优秀男人,还真以为她有这种特殊癖好。

    “死丫头。”纳兰葬花无可奈何地娇骂了一句,然后推开车门,左右望几眼,匆匆走进电梯。

    韩雪小手枕着下巴,静静看着自己的闺密消失在两扇电梯门之后,才轻声道:“走吧。”

    凌叔扔掉没有抽完的半截烟,回到车里,打着火,轮转方向盘,载着韩雪消失在黑暗中。

    电梯停在了四季酒店十八楼,一间豪华套房,纳兰葬花拿出钥匙牌,开门,锁门,亮灯。

    房间装修堪称奢华,欧式风格,可她却没有心情细细欣赏,现在只想心无旁骛地泡个澡。

    她放下真皮小包后,第一时间走进了洗浴间,澡盆很大,用水曲柳木做成,jīng致高档。

    酒店服务很周到,旁边还有一盒备用好的玫瑰花瓣,她拧开水龙头,热水哗啦啦地流下。

    万籁俱寂,只有水流声,她坐在澡盆边缘,心若止水,回想起了最近几个月的一些经历。

    在三个月前,与京城第一少爷甄青衫订婚那天,她成功逃出了běi jīng城,像当年走出曹cāo监控的刘玄德一样,虽然还远远称不上“撞破铁笼逃虎豹,顿开金锁走蛟龙”的豪迈之情,但说笼中鸟上青霄、网中鱼入大海绝不为过。

    她的这个出格举动,深深伤害了两个在京城极有名望的家族,引起上层社会的一片哗然,紧接着,嗅觉极为灵敏的多家媒体介入,深度挖掘,追踪报道事情的始末以及这场政治婚姻的重重内幕,影响范围扩得越来越大,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处在一片热议中,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还是甄家搬出了中宣部,才压下这场始料未及的风波。

    她爷爷气得七窍生烟,立即着手通知自己散落全国各地的弟子门生,布下天罗地网,等着鱼儿上钩。可万没想到,他的宝贝孙女会未卜先知,并没有像情报说的那样南下,反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出山海关,取道辽宁大连,坐船前往青岛,由青岛坐火车到甘肃兰州,再由兰州去青海西宁,然后再转战xīn jiāng、xī zàng、云南、广西、广东,再由广东暗度陈仓,去往江西,由江西下福建,最后经浙江来到宁州,一路风尘仆仆,四处游历,西安兵马俑、敦煌莫高窟、西宁佑宁寺、罗布泊楼兰古城等等都有去,但统统属于走马观花,也就能算去过,来不及驻足哪怕多看一眼,多想一点,就要重新上路。

    这次令人瞠目结舌的万里长征,是她从小到大最为离经叛道的一次,也是最为毅然决然的一次。她习惯了听从安排,从上哪个幼儿园小学,到买哪件名牌衣服,基本上都是家里人决定了才告诉她,而她原来的生活也简单到近乎枯燥,不理俗世纷争如闭关老僧,除了书和茶,就是帮爷爷料理一rì三餐,养养小鱼,伺候一下花草,没有野心,没有志向,一副无yù无求的姿态。

    可在面对女人终生幸福的问题上,她不再沉默妥协,最终选择了叛逆,挺直脊梁骨做人。

    此刻,她想得太入神了,没注意到澡盆里的热水盈满溢出,水淹洗浴室,等她回过神来,看着满屋狼狈,不禁低呼了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连忙弯腰关上水龙头,白皙小脚踏着水花拿过一条毛巾来,不断地将地上的水往出水孔推去,忙活了好一阵,才亡羊补牢成功。

    澡盆的水面下降了三分之一,她往里面撒了些玫瑰花瓣,然后一寸一缕地褪去身上的衣物,露出光滑得如同缎子般的皮肤来,完美无瑕,尤其是那对雪白双峰,不知会令多少男人为之倾倒,水的温度适中,恰好比初秋的阳光暖一点,她懒洋洋地躺在水里,将一双纤秀的脚高高地跷在盆上,重重郁闷终于散去,心里觉得愉快极了。

    经过了几个多月的奔波劳顿之后,世上还有什么比洗个热水澡更令人畅快的事情呢?

    据医学专家称,热水澡可以激发“体内循环恒定”系统,促进血液循环,还可促使汗水连同体内废物从毛孔中排出,发挥对皮肤的美容作用,与此同时,身体的排水量使得体重变轻,缓解肌肉紧张,身心也会得到放松,可以改善睡眠。

    她现在整个人都似已溶化在水里一样,只是半睁着眼睛,欣赏着自已的一双脚,太难以置信了,这双脚是那么纤巧、那么秀气,连一个疤都找不出来,就算是足迹从未出过闺房的千金小姐,也未必会有这么完美的一双脚。

    她静静躺着,心里满意至极,直到连最后一丝疲劳也消失在水里了,才起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地灯,黑暗一大片,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宁州城的夜景一览无遗。

    她眺望着会令人迷失方向的霓虹酒绿,用一块雪白的丝巾,擦拭着湿漉漉的秀发,自己光滑、晶莹、几乎毫无瑕疵的**,柔滑的丝巾磨擦到皮肤时,刺激,总会令人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愉快,其实像她这样的人,世上并不多,有人羡慕她,有人妒忌她,她对自己也几乎完全满意了,只除了一样事――寂莫,无论什么样的刺激,也填不满这份寂寞。

    人的寂寞,有时候很难用语言表达。

    有时,人是不能表达自己感情的,说出它来,就如同一个**婴儿,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她扔下丝巾,就这样赤身**站在黑暗中,两手环胸而抱,任由一湾愁容溶进夜的温柔。

    那泄于腰际的黑稠,一湾秋水的长眸,yù张yù合的朱唇,无不显示出她古典恬淡的神韵。

    寂香几度瘦。

    这样醉人的夜晚,总会使人想起一些有趣的事或人,例如那个踏着落叶踩到狗屎的男人。

    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在自己脑海里挥之不去?是他干净空灵的眼神,还是清净如竹的微笑吸引了自己?抑或是他仰头望天的深邃吊起了自己的胃口?说不清。对他的感觉?没概念。好感?多少有一点吧。喜欢?远远谈不上。爱?开玩笑。从小到大,能让她有些许好感的男孩都极少碰到,这次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可惜,很多人一旦分开,也许就会永远不再见面,人海茫茫,能再遇上,恐怕要比中彩票的概率小得多,遗憾?会有一点吧。

    床上诺基亚6788铃声响起,《瓦妮莎的微笑》,她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深深皱了皱眉。

    举棋不定了很久,就在一曲铃声偃旗息鼓的前一秒,她按下了接听键,轻声道:“妈。”

    “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她母亲的声音很冷,像是那道南太平洋上著名的秘鲁寒流。

    “你觉得我在胡闹?”纳兰葬花轻声道,对于母亲,她没有一丝抱怨,情到深处无怨尤。

    “作为纳兰家族最出sè的女人,你应该承担责任,逃避只是自欺欺人。”她母亲冷声道。

    “我是半糖主义。”她轻声道,微湿头发静静搭在后背,到大厅角落的酒台,斟了杯酒。

    半糖主义,一个新鲜名词,据说这是一种很流行很健康的现代生活态度。

    信仰这种主义的人,向往意犹未尽若有似无的甜蜜,绝不会被一种固定形式所束缚,更不用说会走进全职婚姻这个围城里了,他们认为,太苦的rì子会使人沮丧失望,过甜的rì子容易让人不懂珍惜,也许生命的最佳状态就是不回避烦恼与苦难,并学会给自己的rì子加半勺糖,在若有若无间体味生命的香甜,领悟甘苦参半的人生真谛。

    她母亲冷哼一声,轻声道:“我事先给你打支预防针,最好尽快忘掉这个信仰,无益处。”

    “妈,你了解我的xìng格,应该清楚一点,即便我不信仰这个,跟甄青衫的婚事也将会是一桩水中捞月的虚幻事情。我不是你,可以心甘情愿抛弃一切,事业,兴趣,身份,甚至是朋友圈子,而默默做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尽管一点也不爱他。”纳兰葬花轻声道,没有半点婉转,直截了当得有些大逆不道。

    “葬花。”她母亲隐有不悦,声音也提升一个调。

    “妈,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任xìng。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不开心,阳光从没有眷顾过你的生活,这对于一个有能力有野心的女人来说,无疑是一件悲事,你的前车之鉴我历历在目,说真的,我不想东施效颦。女人不同男人,像古董,年纪越长越值钱,女人过了一年就少一年的价值,等到黄花菜凉了那天,再想卷土重来,就太迟了,与其郁郁寡欢地迁就于一个不爱的男人,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倒不如孤注一掷,与这种封建联姻分道扬镳。”纳兰葬花轻柔说道,清高而忧郁的眼波无比坚定。

    “孩子,苦了你了。”她母亲沉默很久,才说出这句话来,这是家里人给她的第一个问候。

    “不苦,这趟出来,晒晒太阳尝尝风雨,未必是件坏事。”她浅浅饮了口酒,rì本清酒。

    “唉,邯郸学步,看来我真是做了个不好的榜样。”她母亲自嘲一笑,语气也平淡下来。

    “不管何时,你永远是我最尊敬的人。”她笑了,端着酒杯来到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

    “有遇到心仪的对象吗?”她母亲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些许温柔,甚至是愉悦调侃之意。

    “妈。”她跺了跺脚,撒娇赌气道,不胜娇羞的模样,却有一丝裹足不前的伤感悄然掠过。

    “好,妈不问就是了,姑娘长大了,留不住,迟早要送别人的。不过,孩子,有几点妈还是要提醒一下你,你还小,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道理懂得还不多,你爱的,不一定是最适合的,我不想你因为叛逆情绪而赌气地囫囵吞枣,随意找一个一见钟情的男人相伴终生,这是缺乏理智的表现。最重要一点,即便你爱的人就是那个最适合的人,也不要随意说出你对他的爱,隐藏得越深越好。”她母亲轻声道,袒露着自己的心迹。

    “为什么?”她微微皱眉,摇晃起手里的那杯酒,不时发出撞击杯壁的清脆响声。

    “男女之间的爱情,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不复杂,一句到尾,其本质就是一场政治或战争,也许比这一切更为无情。你若将爱意展露无遗,毫无遮掩地横摆在他面前,他抱起也好,放下也罢,不理不睬也好,伸手扼杀也罢,你都已经没有了抵御或者回旋的能力,因为你爱他。执意脱尽遮蔽,剧烈表白,强势逼近,纠缠到底,诸如此类的姿态,无非是把自己推近自尊的悬崖边缘,进退都是两难,无法给予自己过渡的空间,因为你爱他的时候,就已经是他手下的俘虏了,谁先爱,谁爱的更多,即使再步步为营也无济于事,一步走在前,便全盘皆输。”她母亲的肺腑之言字字珠玑,令人有种如沐chūn风醍醐灌顶的感觉。

    “我懂了。”纳兰葬花停下手中摇晃酒杯的动作,那颗心跳出滚滚红尘,化作如水月波。

    “你爸快批完城建文件了,我要去给他煮夜宵,就不多说了,宝贝,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晚上睡觉记得盖被子,别着凉,平时要多喝点水,江南那边夏天挺干燥的,注意补充水分,家里一切都好,你爷爷这边也不用担心,有我跟你爸撑着,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最终表态,多在外面转转,长些见识。”她母亲不厌其烦地叮嘱着,语气温柔得像白雪飘零,点红成梅。

    天底下母亲都一样,对自己孩子疼爱有加,即便矛盾再深,骨子里的爱意永远也抹不掉。

    “妈,我爱你。”纳兰葬花随即挂掉电话,她怕再待一秒,都会忍不住心软妥协想回去。

    她静静站在落地窗前,眼神满是坚毅,最终将酒一口饮尽,心里暗想,谁也改变不了我。

    ――――――――――

    萧云今天有些异常,他并没有在往常离家最近的公交车站下车,而是提前了一个站。

    兜兜转转,净挑没灯黑暗的小路走,等他回到家时,屋内只有残灯一点,空房笙寒。

    许子衿已经睡下,薛子平时不在这里过夜,空荡荡的大厅只有萧云一人,有些凄凉。

    他洗了个热水澡,疲惫了一天,也该松弛松弛了,出来后泡了杯清茶,端坐在沙发上。

    今晚遇到的那个奇怪女孩,总是时不时地浮现在他脑海里,像一团毛线,缠绕不休。

    为什么?他问了自己无数遍。是那张画,还是因为她冰晶玉洁下隐藏的遗憾与悲凉?

    唉,他叹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总是像一本充满悬念却没有完本的书,令人yù罢不能。

    忽然,他终于想通为什么了,饿,因为她害得自己吃不下饭,饥不择食的肚子提醒了他。

    快接近12点了,肚子饿得咕咕叫,这会肯定睡不着,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漆黑景sè。

    静静站了很久,连小区的最后几盏路灯也灭了,可他还是没有一丁点睡意,忽然想起了连rì来为公司的大小事务忙得焦头烂额的苏楠,他不禁浮起了一个淡淡微笑,这妮子还真是个劳模一般的最佳员工,任劳任怨,不辞劳苦,以后让她掌管财政大权再合适不过,妮子,再等等吧,公司的资金很快就会到位,财神爷会下凡的。

    财神爷会下凡,灶君可不会。

    没怎么吃东西的他实在饿得难受,刚才马不停蹄地急着赶回来,就是不想让许丫头多心而忧虑,可没想到她竟然睡了,太不给面子了,早知道就应该在外面填饱肚子再回窝,后悔莫及啊。望着窗外无尽的夜sè,他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长吁短叹,要是这时候能吃到丫头煮的瑶柱白果粥,还有鸡蛋清汤煮面条,那该多好?

    一颗流星忽而划破夜空,短暂而璀璨。

    他摸着连半点墨水都没有的肚子,愁容满面,赶紧许愿道:“请赐给我一些食物吧。”

    “来了。”

    萧云猛回头。

    许子衿正从厨房里轻手轻脚地端出一碗瑶柱白果粥,桌子上还摆着一碗鸡蛋清汤煮面条。

    热气腾腾,香飘四溢。

    看着她那抹善解人意的温柔微笑,萧云的视线逐渐模糊,原来是泪水在泛滥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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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锦玉无暇

    天堂人间,六层的一个KTV总统包厢里,三个非人间凡品的富家公子还没有离开。

    韩小窗长得虽然不属于英俊系列的,但形象阳光,给人的感觉就像被贵如油的chūn雨滋润过的嫩绿小草,生机勃勃,一脸灿烂笑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排贝壳般洁白的牙齿,讨人喜欢,尤其是他风趣幽默的言谈举止,没有一点架子,更容易让人忘掉他高高在上的身份,自然而然地与他打成一片。

    这个丰腴女孩就是这样,很自来熟一般,跟他胡言乱语地调侃着,吹得天花乱坠。

    “折扇探花”纳兰锦玉端着伏特加,优雅地翘着二郎腿,左手指间转悠着那把古朴折扇,东一句西一句地跟身旁那个腼腆矜持的女孩低声聊着,话题很空泛,基本上都是这酒不错这歌很好听你喜欢哪个明星这类冠冕堂皇的搭讪话语,每每都是浅尝辄止,不会再深入探讨。

    也许是因为距离感太明显了,女孩由始至终都是红着脸低着头,说话也是轻风细雨,似一个将要过门的新娘子,两只白嫩小手有些紧张地放在膝盖处揉搓着,偶尔抬头瞥一眼美若潘安迷死人不偿命的纳兰锦玉,又迅速垂下目光。

    一个女人要在你面前扭捏作态,就说明她对你有好感了。

    纳兰锦玉当然明白其中的门道,所以语气总是不轻不重,不冷不热,不给她误会的机会。

    尽管如此,她还是挺心满意足的,因为她还有与他说话聊天交流的机会,而且还跟这位美得有点像女人的折扇探花合唱过几首歌,不至于无聊到困乏,可那个一向自诩有足够诱惑力对付男人的高挑美女则没那么幸运了,跟她坐在一起的那个男伴冷淡得就像一块千年寒玉,从头至尾没正眼瞧过她,只是当她主动为他斟酒时,才吝啬地用眼梢扫了一下,遇上这种不解风情的卫道士,只好自认倒霉,令她的自信心倍受打击,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个男人的xìng取向问题。

    对于眼高过界的人,无论是男人或是女人,都会有种想征服对方的**,这是自然属xìng。

    两者唯一不同的是,女人更倾向于在心底上让对方朝拜,而不是在床上。

    点歌系统里只剩下正在放的这首《可惜不是你》,没人跟着唱,只是一边喝酒,一边在听。

    一阵手机铃声刺耳响起,艾薇儿的《contagious》。

    纳兰锦玉从裤兜里掏出一台夏普触屏,音乐声也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是那个害羞女孩。

    他投出了一瞥值得深究玩味的眼神,她看似胆怯柔弱,却能如此心细如发,很有意思。

    “说。”他按下了接听键,房间里鸦雀无声,安静得掉针可闻。

    “公子,跟丢了。”一个男人,语气听得出来很懊恼,像耷拉着脑袋的残兵败将。

    “在公车上丢的?”纳兰锦玉皱了皱眉,像两道月牙揉成一团,光泽暗淡失sè,很揪心。

    “不是,他下车后,走了几条小路,不知怎地,就消失了。”男人更觉得自己像个庸才。

    “找其他人帮忙,在周围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纳兰锦玉轻声吩咐道,没有商量余地。

    “是。”男人诺声道,心里暗想,这次要是找不到,估计自己也会很快让人找不到了。

    纳兰锦玉收回手机,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任谁都会觉得心痛,点燃了一根烟,默默抽。

    腼腆女孩没敢打扰,起身离开去点歌,其他两个女孩也非常识趣,同一时间跟在她后面。

    在这种场合多了,对客人察言观sè是家常便饭,这说明一点,天堂人间的女孩素质真高。

    “锦玉,你在找谁?”韩小窗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个丰腴女孩扭着屁股离开他的怀抱。

    那个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冷漠男子也破天荒地流露出了一丝专注,等着纳兰锦玉说话。

    “跟小花在左岸茶餐厅呆了半个小时的那个男人。”纳兰锦玉轻轻吐出一阵白雾,迷人。

    “一个路人甲,找他干什么?”韩小窗大惑不解,一直搁在桌面的双脚也放了下来。

    “你见过小花跟一个男人说话超过五分钟的吗?”纳兰锦玉往酒杯弹弹烟灰,好酒报废。

    “哎,对呀,你妹整天都是一副无yù无求的菩萨模样,今晚一反常态。”韩小窗皱着眉。

    “所以我要找出这个男人,看他灌了什么**汤。”纳兰锦玉美若桃花的眼睛透着狠意。

    “夜长梦多,除而后快。”冷漠男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语气很平常地说出这句话来。

    韩小窗恰好在喝酒,听这话,喷出一团水雾,苦笑道:“谢老二,能不能不那么血腥?”

    “不能。”谢老二回答得很干脆,脸sè依旧冷峻如山,哪个女孩见了,估计都得绕路走。

    “靠,你跟你哥的xìng格真是天差地别,他这么温和,你这么暴戾。”韩小窗失笑无语道。

    “所以他死了。”谢老二还是冷冷一句,让人很难往下接话,跟这种人打交道,自寻烦恼。

    韩小窗撇撇嘴,很有远见地没有再聊下去,独自斟了杯酒,眼睛直勾勾盯着女孩的肥臀。

    习惯了冷言炙语的谢老二也终于合群,倒掉杯里的Armagnac,选择了极烈的伏特加之王,浓酒入口,刺激神经,令他有种不受控制的颤栗感觉,像被瞬间麻醉,兴奋莫名。他一直以为借酒浇愁只是懦夫所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是不屑于这种掩耳盗铃式的发泄途径,可一个人真正到了悲伤的时候,想迅速遗忘,买醉的确是个最佳选择。

    在以前,这种说法他会嗤之以鼻,但一个月之前,当他哥谢晓峰从白云人家一幢未封顶的大楼跳下时,一切都变了,巨大的哀伤像“素练横江,漫漫平沙起白虹”钱塘江大cháo一般,顷刻间将他淹没卷走,而酒就成了他rìrì夜夜最好的玩伴。

    这酒名誉天下,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兴致高,连喝了三杯,有点武松三碗不过岗的意思。

    纳兰葬花掐灭烟头,轻声道:“翘楚,酒少喝点,等下还要办正事。”

    谢老二很听话,没有思虑过多,立即将刚刚端起来的酒就地泼掉,一个颇为震惊的举动。

    此时,三个女孩点了一大堆港台明星的歌曲,莺莺燕燕地走了回来,三个男人识趣闭嘴。

    丰腴女孩笑靥如花地回到韩小窗身边,虽说不上袒胸露rǔ的豪放,但弯身的时候,恰恰露出领口那一抹让男人目眩的雪白肌肤,以及那足以埋葬男人的深深沟壑,撩起韩小窗一片心神不宁,她也不说话,只是留下一个妩媚异常的笑容,就很随意地抓起话筒,唱了一首《风雨无阻》,那深情变幻的声音,一下子打动了韩小窗。

    一曲唱罢,高挑美女接过话筒,正准备开口,可谢老二却无情将音乐扼杀掉,一片安静。

    三个公子哥都不约而同懒散地靠在了沙发椅背上,气氛有些诡异,令三个女孩面面相觑。

    她们有点沮丧,在这种挥金如土的是非之地摸爬滚打了这么久,大世面见惯了,碰见再大手笔的挥霍也能脸不红心不跳,遇见再凶神恶煞连威带逼也能稳如泰山而心不乱,原以为城府可以了,可在这三个男人面前,那丝小得意顿时苍白起来,她们觉得“深不可测”这四个字离自己要多遥远有多遥远。

    “你们在这上班,工资怎么算?”纳兰锦玉轻声道,脸上的微笑足以让女人头晕目眩。

    这句话仿佛从幽深弄巷里突然窜出的一只黑猫,让人禁不住浑身一哆嗦,猜不透其用意。

    三个女孩很谨慎地保持沉默,对望了好几眼,犹豫再三,终于挑出了答话的女孩,韩小窗身旁丰腴美女,她看似胸大无脑,可一严肃起来,还颇有几分领头雁的风采,她觉得这三个不同寻常的公子哥煞有其事地安静下来问这个问题,肯定有下文,挑逗的眼神早已经散去,轻声道:“别的地方行情怎样,我不清楚,我们这里还好,唱歌的主要收入是客人给的小费,个人可以拿到其中的70%,所以如果没有客人点的话,收入并不多。歌厅给的底薪一般在800-1000元之间,而客人付的小费一次就有200元,当然,如果你们乐意多给的话,我们也会笑纳。”

    “如果我给一万,你们打算怎么投桃报李?”韩小窗坏笑道,手里没闲着,摸着她大腿。

    “除了以身相许,你说了算。”丰腴女孩神情自然,回答也十分简练,果然是训练有素。

    “最繁忙的商业街,裸奔。”韩小窗说了个令人目瞪口呆的建议,邪邪笑着,像一头野狼。

    三个女孩十分错愕,脸sè有点残败之意,这纨绔玩得也够绝的,名副其实的作恶多端。

    “别紧张,他开玩笑的,女人就是庙里的神灵,需要敬重的。”纳兰锦玉微笑解围,大度。

    她们强颜欢笑,稍稍安定,可还是有些如坐针毡了,想尽快离开,这三个不知何方神圣的男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虚有其表的,绝对是不好惹的主,坐在他们身边,心里直发毛,如果他们选择霸王硬上弓,真不知是该全力反抗还是忍气吞声,事情一闹大了,失业事小,身家xìng命事大,她们谁心里都清楚,新上任的总经理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货,上星期有个姐妹因为不满一个台湾客人老是吃豆腐占便宜,就赏了他一巴掌,结果她的脸上被自己人活生生划了五道血淋淋的口子,触目惊心。

    “不知三位老板想要从我们身上得到些什么?”丰腴女孩问得十分老练,不突兀,镇定。

    纳兰锦玉掏出一根小熊猫,没有点燃,在指间转着,轻声道:“你们经理,男的女的?”

    此话一出,三个女孩又是一个激灵,立即jǐng觉起来,他们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很可疑。

    丰腴女孩像只看见狼的鹿,眯起眼睛,任由韩小窗侵袭着自己大腿,轻声道:“女的。”

    纳兰锦玉拿起桌面的火柴,咔嚓,一星火光,问道:“能帮我叫一下她吗?我想见她。”

    丰腴女孩格格笑个不停,轻声道:“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怎么能请得动这樽大菩萨?”

    纳兰锦玉扔掉那根燃到尽头的火柴,并没有点烟,微笑道:“如果你愿意,是可以的。”

    丰腴女孩觉得他的话真是冷幽默到无厘头,笑得更加欢,其余两个女孩的反应也是如出一辙,这个男人不仅长得俊美,连说话也这么讨人喜欢,老天真是不公,什么好处都让他给占了,她们好不容易止住笑声,丰腴女孩拭着眼角边的泪水,轻声道:“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们经理是从来不露面的,别说你们了,就连很多主管都没见过她真人,神秘着呢,我们这些虾米小鱼角sè没有通天本事,只能在私底下聊聊,而且每个人都是怀揣着一颗膜拜的心瞻仰着她,感觉她的位置离我们太遥远了。请她?笑话,对比起来,我觉得,裸奔这事更靠谱。”

    三个女孩一阵哄堂大笑。

    纳兰锦玉又擦着一根火柴,这次终于点着烟了,吐出一阵白雾,轻声道:“你奔不了。”

    淡淡一句,却是命令。

    丰腴女孩还没弄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变故骤然而来,韩小窗那只一直摸着她白嫩大腿的左手收回,在衣襟里一探,忽然多了一把匕首,瑞士著名军刀,VICTORINOX,美国宇航员随身物品,jīng致而锋利,他将刀扬手升到半空,垂直而迅疾插下,“嘶”的一声,冰冷刀身划破肌肉,整体没入她的大腿,干净利索。

    “啊!”

    丰腴女孩鬼哭狼嚎,刺耳的尖叫声回荡在宽阔的房间里,脸上泪水横飞,腿上鲜血漫流。

    其余两个女孩已经吓傻了,脸sè煞白一片,呆若木鸡,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太可怕了,但愿这只是一场虚幻的噩梦,但浓浓的血腥味却无情地在控诉着事实的残忍。

    韩小窗的坏笑依旧,紧紧搂住已近癫狂的丰腴女孩,腾出一只手,拨开她被泪水打湿沾在脸颊的乱发,探身从桌面的纸筒里抽出几张纸巾来,替她细细擦拭着泪水,动作温柔,像是正在安慰自己因生气而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友,轻声道:“宝贝,以后少跟长得漂亮的男人说话,他们比漂亮的女人更危险,知道不?”

    丰腴女孩已经惊恐得不会说话了,头脑思维顿塞,六主无神地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出声。

    纳兰锦玉对自己死党的调侃不以置评,左手转古朴折扇的频率逐步加快,划出一个一个蛊惑人心的圆形轨迹,斜眼睨着面如死灰的丰腴女孩,泛出一个美如桃花的微笑,轻声道:“我说了,如果你愿意,是可以请得动你们总经理的。”

    滋事,不失为一条引蛇出洞的妙计。

    她泪水已经流干,迷茫看着这个美男子,大腿上的猩红血迹染红了沙发一片,不忍卒睹。

    其余两个女孩拼命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因胆战心惊而失声恸哭,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可怕的男人。

    “翘楚,打电话。”纳兰锦玉轻声吩咐道。

    那个始终置身度外仿佛与世隔绝、低头大口喝酒的谢老二放下酒杯,起身,走进厕所。

    纳兰锦玉弹弹烟灰,拍了拍身旁那个腼腆女孩的肩膀,微笑问道:“害怕吗?”

    她像只发现了猎鹰而受惊的兔子,下意识点头,马上又惶恐不迭地连连摇头,泪水泛滥。

    纳兰锦玉微笑道:“别慌,我不打女人的,你去跟高管说说,我想见你们的总经理。”

    她已经失声,只能点头了。

    那个高挑美女算是最镇定的,但微微颤抖的小手还是出卖了她,轻声道:“我去吧。”

    纳兰锦玉一挑眉毛,侧脸望过去,抽了口烟,轻声道:“可以。”

    她擦擦眼角残存的一些泪水,起身快速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回头看了好姐妹一眼。

    五分钟后,天堂人间的一位男高管从办公室出来,脸sè冷峻,疾步走在走廊上,由于西装敞开了,领带都有些飘飘然,他身旁的高挑美女满面愁容,只能一路小跑跟着,高跟鞋着地,发出一连串清脆空灵声响,有些?人,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十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手里都拿着水管、砍刀、木棒之类的杀伤xìng武器,气势汹汹。

    上门挑衅,这是行内大忌。

    “是这间吗?”那高管来到一间总统包房门口,冷冷问着身旁已经大汗淋漓的高挑美女。

    “嗯。”高挑美女轻声应道,擦擦额头的汗,她没想到高管会是这副誓不低头的高姿态。

    那高管冷笑,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身后那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弟势若洪水,鱼贯而入。

    然后,他才慢慢踱进去,像是一个攻克城池检阅全城的将领,昂着头挺着胸,不可一世。

    可下一刻,他却蔫了,面如土sè,因为屋里站满了人,起码有三十人,个个都端着消音手枪。

    谢翘楚站在众人的最前端,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有些yīn冷,像一只出没古庙破寺的野猫的眼睛,右手的一根手指放在扳机处,潇洒自如地转着一支装有消声器的手枪,如果是行家,就能一眼看出那是一把使用9毫米巴拉贝鲁姆弹的德国HKP7型手枪,这款枪本身不算奢华,纯粹就威力而言,还远比不上华国QSG92式,但要近距离点杀一个人已经相当足够。

    五枪,五颗依次子弹出膛,经过消音器处理,枪声沉闷而犀利。

    他冷冷看着原本气焰熏天地站在他面前的五个壮汉捂着膝盖轰然倒地,骨头全部粉碎。

    惊艳。

    没有人再敢轻举妄动。

    那个高挑美女吓瘫在地,这个场面足以让她铭记终生,永不磨灭。

    而高视阔步的高管早已经吓得脸sè苍白,身体剧烈颤抖,很没骨气地想要嚎啕大哭一场。

    谢翘楚见状,竖起枪管做了个噤声的姿势,高管也听话,果真强忍住没哭出声来,呆滞。

    遇见活阎罗了。

    “翘楚,过来歇会,别把人吓傻了。”纳兰锦玉闭目养神,轻轻捋着折扇上的那段红丝绸。

    谢翘楚二话不说,一个漂亮的姿势将枪插回腰间,众小弟们散开两边,他走回沙发坐下。

    如果谁吃了狼心豹子胆,敢掀开这个看上去没心没肺异常冷漠的男子西装外套,就会愕然发现在他那件衬衫外还夹有一件紧身牛皮背心,里面镶嵌有琳琅满目的手枪,世界排前十的占了四支,甚至还有两枚骇人听闻的手榴弹,一枚是意大利的OTOM35型手榴弹,还有一枚是国产的98式闪光弹,令人不寒而栗,这些货价值连城,当然不是寻常涉黑成员能弄到手,更不是一般业余枪械玩家能全部上手的,据此,这个胆大包天的变态枪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移动军火库,足以媲美那些国际一线杀手。

    纳兰锦玉停止手中动作,缓缓睁开眼睛,斜睨着面无血sè的高管,微笑道:“请走近点。”

    yù哭无泪的高管举起双手,一步一步走去,哆嗦道:“老板,有话好说,一切好商量。”

    端坐在沙发上静观其变的韩小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就是所谓的天堂人间高管?孬种。

    “我今天不是来挑事的,只是对天堂人间感兴趣,想见见你们总经理。”纳兰锦玉微笑道。

    “这个……”那高管脸sè愈发难看,就像被泼了一碗花生酱,死灰一大片,眼泪直打转。

    “有问题?”纳兰锦玉眉毛轻轻上扬,清逸的相貌实在令人心生嫉妒,左手倒提着折扇。

    “我们……总经理从不肯露面。”高管说得很慢,一边说还一边用眼神观察对方的反应。

    “凡事总有例外,你去跟她说三个字,她肯定会来的。”纳兰锦玉显得极有自信,王者风范。

    那高管骇然失sè,不知道是哪三个字这么厉害,竟然可以请得出一直深居简出的总经理。

    他很讶异,那个俊美公子虽安然不动,却仿佛是一座翻不过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公子是除了几年前他偶然见到的幕后大老板银狐之外,唯一一个让他不敢造次的男人。

    他瞥了眼那个秒击膝盖的冷漠男子,心里愈加发毛,这么强悍的人竟都得听那公子的话。

    妖孽。

    他将头垂得更低,大气都不敢出,轻声问道:“不知是哪三个字?”

    纳兰锦玉轻轻打开古朴折扇,优雅煽着,微笑说出三个石破天惊的字:“公子党。”

    ******

    {门徒渐渐增多,喜形于sè,特作劣诗一首,聊以表态。

    《门徒》:既入烟雨门,洗涤世凡尘。意犹尚未尽,花落草更深。

    希望我的“话”一落,更多的小草们破土而出。}

第二十一章 送不出去的礼物

    公子党。

    闻风丧胆。

    这个**新贵,一出来便艳压全场,试问当前敢于动黑龙团根基地盘的,有几人?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是所有地下势力在得知黑龙团失守杭州时,发出的第一声感慨。

    从改革开放那个年代开始,黑龙团这个充满邪恶的名词就像改革chūn风一样,一下子吹遍了大江南北,而其灵魂人物鬼谷子似乎就等同于地下世界的土皇帝,他出现之后,没有势力敢出声叫板的,凡是出声了的,都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自此,黑龙团一统南方江湖,成为称霸一方的强大组织,而这样富有传奇sè彩的崛起,当然不乏谈资,许多与其相关的故事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江南一带几乎每一个老资格的出租车司机在说起黑龙团时,都能绘声绘sè抖搂出一大堆所谓的jīng彩内幕。

    可任何一个王朝,不管强盛到怎样望尘莫及的地步,都会存在着一些鲜为人知的惰xìng分子,有颠覆的可能xìng。在十几年前,鬼谷子宣布退隐之后,不少臣服于黑龙团魔爪之下但又野心不死的**枭雄们沾沾自喜,都以为这个庞大到有些超乎想象的组织会群龙无首,继而土崩瓦解,浑水摸鱼乱中取胜的最佳时刻已经来临,于是纷纷暗箱cāo作,培养忠于自己的力量,并逐渐发展壮大,然后突然选择叛变,改弦更张,宣布与黑龙团脱钩,自成一派,黄粱美梦终于成真。

    早在几千多年前,战国末期的大思想家荀子就曾主张人xìng本恶,看来果然不假。

    然而,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自古以来,任何想要挑战权威自立门户的举动,都是需要底气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种豪情壮志,也只有那位把一代天骄成吉思汗讥讽为“只识弯弓shè大雕”的伟人才敢拍着胸脯向世人宣扬。那些还没有尝够几天高高在上滋味的**大佬们万万没想到,美梦终究会醒,泡沫终究会破,跟忤逆人心复辟帝制的袁世凯一样,他们的憧憬注定只是一场过**,因为一个人,一个比鬼谷子还要恐怖万倍的人物把权了黑龙团,陶黑石,他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像团长鬼谷子那样,武功巅峰到无法企及,而是更加嗜血,更加无情,杀的人数不胜数多若繁星,一个参与叛变的南通总管,一家大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二十几人全部被活埋,冷酷绝情可见一斑。

    黑龙团的这场旷世内乱,民怨沸腾,下至基层村委会,上到zhōng yāngzhèng fǔ都怒不可遏。

    这一次,公子党的横空出世,又引起了上层阶级的极大关注,据说国安部已经介入此事。

    在这个国度,并没有像西方那样可以成为dú lì王国的黑社会,一切黑暗势力的角逐较劲,说白了,就是一场政治博弈,黑龙团之所以能够大行其道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它已不再单纯是一个地下组织,已俨然成为了zhōng yāng与地方之间政治制衡的一个关键点。利益均沾从来都是不现实的,无论在哪块领域,因此,毫无疑问的一点是,在资源有限的前提下,地方zhèng fǔ与zhōng yāng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利益冲突,而黑龙团则是一剂苦口良药,能给地方zhèng fǔ在低姿态的谈判中带来一枚重要筹码,毕竟zhōng yāng最看重的,还是国泰民安,当年邓公就曾斩钉截铁地向全国人民说过稳定压倒一切,显然,基于此,地方zhèng fǔ成为黑龙团的保护伞就不再是个缥缈神话。

    在江南一隅,黑龙团的地盘势力可谓是铁板一块,滴水不漏。

    而公子党的势如破竹,黑龙团的败走麦城,是一次偶然,还是与其背后的政治斗争有关?

    耐人寻味。

    “这娘们真够柔弱的,像林黛玉,病如西子胜三分。”

    这是韩小窗看见这个推门而进的女人后,愣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蹦出的一句话。

    曾经无比辉煌风靡全城的天堂人间已经不可同rì而语了,rì薄西山,在没整改前,有着几家老式K房、蹦迪厅和溜冰场,是银狐玉笛集团旗下名副其实的一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投入大,耗费高,回报小,利润低,是其真实写照,还沉浸在90年代末21世纪初那段陈旧风格中,完全赶不上宁州rì新月异的cháo流变化,别说年轻一代少有问津了,就连许多早年积聚起来的忠诚顾客也渐渐减少,良禽择木而栖。

    直到这个女人入主,推出了一系列新政,才重新将这家老牌劲旅推上了盈利颇丰的轨道。

    纳兰锦玉下江南之后,赫然发现一点,公子党要想立足这些卧虎藏龙之地,强势出击并不是个明智的做法,这只会导致四面楚歌,毕竟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更何况这些蛇的上面还有黑龙团这尊大佛罩着,最好的做法就是强强联合,于是他就将一些高利润的娱乐场所研究了个底朝天,试图从中横插一脚,而扭亏为盈的天堂人间是其中最能吊起他胃口的一家,从债台高筑达5800万元,到狂赚一个亿,这已经不能用舞动奇迹来形容了。

    要知道,宁州是最讲究享受生活的都市,娱乐城很多,质化竞争已经十分严重,市场需求也趋向饱和,竞争激烈程度盛况空前,一些小规模的自助KTV已经难以生存,“大鱼吃小鱼”的局面在所难免,天堂人间在这种情况下逆境而上,力挽狂澜强劲反弹,已然成为了最耀眼的一颗明星。

    别看现在是黑龙团一枝独秀,其他势力只能像寄生虫一样,依附其上,但历史告诉世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dú cái,绝不会永远存在,众叛亲离只是个时间问题,而纳兰锦玉就是要在这个看似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黑龙团王国里找出一条缝隙,兵不血刃的拿下杭州无疑是一步绝顶妙棋,也是他初出茅庐火烧博望坡的成功第一仗,想要进入黑龙团的根据地宁州,帮手必不可少。

    而这家内幕重重的娱乐城,令强悍到令人发指的黑龙团硬是没染指半步,世人津津乐道。

    最优选择。

    房间里很清静。

    那三位大有来头的公子哥此刻显得有些始料未及的木然,目光都出奇一致地停留在门口方向,没想到传说中那个彪悍到令人望而却步的女强人竟然会是如此的娇小玲珑,穿着昂贵的Daphne高跟鞋也就一米六的个子,蛮腰纤细,一袭昂贵却得体的灰sè职业套裙,站在男人丛中像弱柳扶风,化着淡淡的妆容,貌似人畜无害,任谁也不会将这样一个柔弱女子跟一位叱咤风云的娱乐城老总联系起来,上天真是会开玩笑。

    那位再无半点傲慢的男高管低着头站在她身后,双手因为紧张而哆嗦,一滴汗滑过脸庞。

    女人明目张胆地轻轻瞥了眼沙发上的三个男人,不冷不热,多少有点烟视媚行的意味。

    韩小窗两眼放光,带着强烈征服的炙热与渴望,这女人果然是个犀利角sè,无论是哭得已经不省人事的丰腴女孩,还是那五个膝盖尽碎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壮汉,都未能令她有半点动容变sè,心肠硬到六亲不认刀枪不入的境界,不得不说是件很值得玩味的事,极容易让口袋里没钱手里没权的男人知难而退。

    “清场。”女人轻声吩咐着身边宠物狗一般听话的高管。

    那高管点点头,很快就带着自己的一众手下离开,并顺带把那两个可怜的女孩也领走。

    纳兰锦玉合起了折扇,静静看着这帮人井井有条地退出门外,露出了一个赞赏的微笑。

    单枪匹马,眼神中也没有任何慌乱,这女人真够种的,难怪乎可以用雷霆手段声名鹊起。

    虽然被骑在了脖子上,但她还是很理xìng地没有选择与这群背景如深渊的男人玉石俱焚,忍辱负重并不一定是坏事,等韩小窗把那些拿枪好像过家家一样寻常的小弟们叫下去之后,房间顿觉空荡,只剩下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时,她才莲步轻移,慢慢走向沙发的一边,根本没看这三个公子哥一眼,压着裙子坐下,优雅地翘起二郎腿,小腿弧线圆润,撩人心扉,丝毫没有端架子,自顾自地斟了杯伏特加,摇摇晃晃也不喝,神情安然若素。

    “你不会怪我有些不近人情的手段吧?”纳兰锦玉微笑道,对于这个女人,他很感兴趣。

    “先礼后兵,这是我国古训。”女人轻声道,视线聚焦在那杯有些泛黄偏红的液体上。

    “你认为我没有做到?”纳兰锦玉挑动了下脸上唯一显得男xìng化的浓粗眉毛,美不可言。

    “不言而喻。”女人仰头饮尽了那杯烈酒,火烧般的刺激却没能让她有任何的神情变化。

    “请原谅我的粗鲁,你想要什么礼物?”纳兰锦玉微笑道,深谙与这种女人沟通的技巧。

    “‘礼轻情意重’,这句话,我历来都认为是极度虚伪的。”女人冷冷一句,难打交道。

    “宁州城里,能与天堂人间并驾齐驱的娱乐城,有几家?”纳兰锦玉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女人听到这个问题,微微一愣,十分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头一次正眼向这三个男人看去。

    从听到那个高管汇报说公子党的人大驾光临,一直到刚才见到现场狼藉一片,剑拔弩张的场面随时一触即发,她都没有吃惊或者慌神过,她知道,作这一行,最重要的一个原则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宁失一个朋友,莫结一个冤仇,任何固执己见的行为,都会为rì后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埋下苦果,这个新崛起的组织她不是没听说过,能将一代旧主黑龙团赶出杭州,绝不是靠三脚猫功夫就可以做到的,只是既然对方一再表态想跟自己谈谈,就证明主动权在己一方,所以她一直不露声sè,一直没把他们当回事,可没想到这位比女人还要jīng致的男人却一语道破了她深深埋藏的野心,不简单。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酒的姿态再也没有那种排斥感,准备静静聆听他的下文。

    与人交往的时候,要多听少说,这就是,上帝为什么给我们一个嘴巴两个耳朵的原因。

    纳兰锦玉轻轻转悠起那把古朴折扇,扇尾的江南红丝绸飘逸飞起,画出绚烂夺目的轨迹,如同舞姬挥洒的衣袖,微笑道:“宁州的确是个骄奢yín逸的好地方,在古代,肯定是文人墨客留恋不舍之地。现如今,贪图享乐的去处星罗棋布,但多是一些自娱自乐小打小闹的店铺,成不了气候,真正的佼佼者不多,而屹立于顶峰的更是少之又少,我分析过,除去那种市井小民无法接触到的私人会所,在娱乐城这条高利润的产业链上,能够排资论辈的只有四家,天堂人间是其中之一,剩下的还有四指的凌烟阁,青蛇的在水一方,跛老九的景阳冈。”

    “你的重点在哪?”女人思索片刻道。

    “僧多粥少,要解决,有两个办法,一是多熬些粥,二是减少僧人。”纳兰锦玉微微一笑。

    “继续。”女人第一次露出不敢相信的错愕表情,微微眯起了那双单凤眼,这礼物够重的。

    “多熬些粥,不现实,这个行业已经趋向饱和,再投资新项目,无疑石沉大海,格局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充其量只是减少一些风险,也即是所谓的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理,但想要通过这个途径独占鳌头,未免有点异想天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唯一的办法,减少喝粥的僧人。”纳兰锦玉嘴角轻轻勾起一个让女人惊艳让男人也恍惚的弧度,拿着古朴折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

    “天堂人间没有狮子大开口的实力,能吞下同道中人。”女人嗓音冷淡,浅浅喝了一口酒。

    “我们可以。”韩小窗一直默默听着,终于忍不住要插上一句话,懒散靠着沙发翘腿坐着。

    女人一怔,轻轻皱了皱眉,放下酒杯,忽然间笑了起来,有些放肆的意味,这是她第一次露出笑容,只是她笑的时候比不笑还让人觉得冷淡,看得三个大男人一愣一愣的,感觉有点漫步云端的虚幻,其实任谁见到一块石头竟然融化了,也会有这种感觉的,女人好不容易止住笑容,又瞬间成了一尊望而生畏的石像,轻声道:“公子党的人真是有趣,老喜欢语不惊人死不休,可惜呀,你们遇错人了,我是个波澜不惊的平凡女子,不喜欢惊喜,更不喜欢意外。”

    韩小窗对于她的这个婉拒回答,有些意外,轻声问道:“这份厚礼,你不满意?”

    女人不为所动,淡然道:“每个母亲都会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随便拿陌生人的礼物。”

    韩小窗露出固有的阳光笑容,轻声道:“我们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女人斜瞥了眼他,笑道:“我可从没听说过谁会带着几十把手枪,登门拜访交朋友的。”

    韩小窗大笑几声,不羁而带点随xìng,轻声道:“企鹅生下来是冷血的,然后才会变热。”

    这句话,比说一回生两回熟更容易让人接受,尤其对女人来说,充满哲理的话胜似黄金。

    可这个女人却理智到恐怖,一笑置之,对韩小窗似乎有点放纵的打量并不以为然,往酒杯里夹了几块冰,端起摇晃了几下,仰头而尽,轻声道:“我这人不挑食,不挑穿,随遇而安,可就是有个怪癖,挑朋友。人常说,不是敌人就是朋友,我却认为这是错的,且错得离谱;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才是对的。敌人要从宽认定,朋友要从严录取。”

    韩小窗瞳孔倏然睁大,微微收敛笑意后似乎觉得滑稽,又是一笑,与刚才的放肆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种从不刻意掩饰的傲气并不是一般的公子哥可以媲美的,抛了几颗葡萄到嘴里一通咀嚼,轻声道:“我知道你在忌惮什么,现在宁州的这片天还是属于黑龙团的,在态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与它的一个死对头结盟,无异于饮鸩止渴。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一点,黑龙团已经是朽木不可雕了,它只代表过去,而我们则代表未来,不出五年,宁州便要换天。”

    “那就五年后再来找我。”女人留下这句,干脆利落起身,没半点拖泥带水地离开包厢。

    韩小窗细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原以为自己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论会打动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却没想到弄巧成拙,更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没半点可商量的余地,傻乎乎望着她推门而去的背影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禁破口咒骂一句,气不过cāo起那支几千大洋的酒瓶狠狠就往门口处扔去,嘭呤,落地后,质量上乘的玻璃只破了一个口,琥珀sè的液体流了一地。

    不识抬举。

    韩小窗yīn沉着一张脸,从来没试过吃闭门羹,今rì亲尝其滋味,真的不好受,难吃得很。

    在他眼中,黑龙团只是一个已近垂暮之年老态龙钟的皇帝,随时都会驾崩,虽然现在还是强悍到令人不敢侧目,但迟早会被颠覆,而公子党就是那把推翻其垄断统治的尖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杭州只是一块跳板,用来松开这个没落帝国根基的一个缺口,好让那些墙头草们知道,只要有实力,就可以逐鹿中原,公子党将会是下一个傲视群雄的龙头组织,无论哪方势力,有政治背景,还是有大家族撑腰,都要臣服,这已然成为了他内心深处一个铁板钉钉的坚定信念。

    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却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怎能不令雄心勃勃的他郁闷难耐?

    “要不要我去弄掉她?”谢翘楚一直在低头喝酒,直到这时才抬起头来,看向纳兰锦玉。

    “不用了,对付某些人,死亡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纳兰锦玉轻轻抚摸扇身,微笑道。

    “我们总不能这样灰溜溜地离开宁州吧?”韩小窗目露凶光,那张沙发成了他的解气囊。

    “轻轻地来,当然要轻轻地走,想要八人大轿抬走,就要轰轰烈烈而来。”纳兰锦玉道。

    “妈的,真便宜了这娘们,刚才真应该往酒里下点药,把她给迷了。”韩小窗没好气道。

    谢翘楚翻了个白眼。

    纳兰锦玉伸了个懒腰,姿态俊美得足以让一些个优秀女人一见钟情,轻声道:“当别人对你不屑一顾的时候,不是他无礼,而是你自己不够优秀,飞蛾在没有破茧成蝶之前,也是受尽白眼的。再等等吧,一切都会好的。‘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这么有王者霸气的诗句,主席也是在打下江山之后才会由感而发,在延安窑洞那些年,可不会有这些个闲情雅致。”

    韩小窗点点头,不再抱怨。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又一次刺耳响起,回荡在包厢上空,还是艾薇儿的《contagious》。

    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对望了眼,纳兰锦玉从裤兜里掏出那台昂贵的夏普触屏,按下接听键。

    也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一向古井不波的纳兰锦玉竟脸sè剧变,猛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韩小窗大吃一惊,从没见过折扇探花会这么失态,等他挂了电话后,问道:“什么事?”

    纳兰锦玉脸sè苍白,细眯起桃花双眼,一字一句慢慢道:“黑龙团蛇王,莫邶,遭暗杀。”

第二十二章 天马十六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付出的努力终究会得到相应的回报。

    经过连续几天的奔波劳碌,苏楠终于在古城区的天马大厦租到了一个一百多平米的办公室,虽然不是什么经济中心,但地段还算不错,靠近那片古建筑群,远没有到犄角旮旯的地步,不失为一个理想选择。这间办公室原来是一家香港公司驻宁州的办事处,因为业务扩张的关系,刚刚乔迁到了位于市中心的拱月区。

    几个月以前,苏楠还在昊天集团的时候,与这家公司有业务往来,因此就认识了公司的负责人。当对方告知她要搬走的时候,她很兴奋,庆幸人脉关系在关键时刻的作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大厦管理处,租下了这间租金不算太贵的办公室。

    别看天马大厦的名字很普通,可相当有来历,在改革开放初期,市zhèng fǔ为了招商引资,投了几年的财政收入进去兴建这座综合xìng大楼,据说在后期的资金缺口很大,还向省zhèng fǔ求援了,可以说是宁州第一座地标建筑,在八四年竣工,共有二十层,全钢化玻璃的外墙气派十足,一度是宁州人的骄傲。

    苏楠租的办公室在十六楼,进门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厅,文件纸凌乱地撒了一地,办公设施没有完全拆走,还保留着几套办公桌椅,堆积在一旁,几盆郁郁青青的富贵竹被孤零零地遗忘在一个角落里,看来香港人还是十分讲究风水的,过去的聚财之物坚决不要。

    走进大厅,正对着大门口的,是一排天马大厦落地窗外墙,可以俯瞰古城区全貌,那一片如今仍是完整无缺的古建筑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依着落地窗,用透明镂花玻璃分隔出了几间办公室,有经理室、会客室和会议室等等,部门很齐全。

    《陋室铭》: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江山公司终于有了落脚之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虽然目前江山名下的实际资产只有一个破烂不堪的金属铸件厂,但固定资产已经超过五十万,端木子路到工商部门跑了好几趟,终于将公司的经营范围扩大,而原来的江山有限责任公司已经正式改名为江山实业有限公司,萧云那五十万的注入,也就意味着他完全控股江山实业。

    万事开头难。

    在苏楠忙着找办公地点的这段时间,萧云已经和端木子路详细讨论过了公司未来的走向。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端木子路果然是个大将之才,展现出了一个杰出企业家应有的魄力和胆识,高瞻远瞩的功夫实在令人拍案叫绝。他告诉萧云,如果江山实业要想获得快速发展,不能按照一般企业的发展模式,必须打破常规,独辟蹊径。为此,他专门制定出了一条“51控制49+融资再循环”的公式,即大规模收购一些行将倒闭的企业,然后予以改制,独家经营,用51%的资金控制100%的资产,然后通过融资,延长资金链,再度出手。

    由于这几年宁州一直在进行产业结构调整,稳步向高新技术产业转变,zhèng fǔ宏观调控的力度很大,一些劳动密集型的企业因技术含量低缺乏创新机制,而长年经营不利、严重亏损,不得不被推入改组、兼并、拍卖等产权交易市场,以期能从产权市场上获得起死回生的希望,而这一切,正好符合端木子路的公式要求。

    接下来,最关键的就是要解决启动资金问题了。

    此刻,萧云正惬意地坐在经理室的一张转椅上,翘起二郎腿,透过落地窗,俯瞰着那一片写满了沧桑历史、凝聚了璀璨文化的古建筑群,目光深邃悠远,眉头轻轻皱在一起,也不知在思考着什么难题,绚烂的阳光透过厚厚的玻璃洒落进来,斜斜铺在他脚前,由于玻璃过滤的缘故,没有那么夺目耀眼,反而显得有些暗淡无光。

    苏楠还是一如既往地静静站在他旁边,唯一与往rì不同的是,那副老土到枯燥的黑玳瑁框眼镜不见了踪影,其实,自从那天她叫他摘下来后,情况就悄悄在发生改变,只要是两人独自相处时,她都不会戴上,而这一男一女的心,也因为这副眼镜的除去而rì渐拉近,大有心心相印泛滥到不可收拾的趋势。

    她双手环抱于胸,很习惯也很喜欢这样陪着他,彼此沉默着,什么也不去想,天地间只有两人的轻微呼吸声,这种感觉就像夏天站在池塘边,被微风撩起发梢时的舒适,偶尔偷偷斜瞄一眼他那如刀削一般的侧脸轮廓,眼神满是柔情,这个猜不透、读不懂的年轻人已经深深地嵌入了她的心扉,很难想象他曾经混迹在底层社会这个大染缸里面,送过外卖,担过黄泥,端过酒瓶,她十分清楚地知道,历经这种风雨磨难的人往往会有两个极端,不是卧薪尝胆而一路挣扎攀爬出人头地,就是屈服于现状而在自怨自艾中夭折。

    “我是不是很好看?”萧云忽然问道,收回来视线,脸上慢慢浮起一抹看穿人心的坏笑。

    “厚颜无耻,谁看你了?”苏楠让他盯得有些心慌,那张妖冶的jīng致鹅蛋脸上荡漾起了几抹红晕,显得风情万种,有些窘迫地将遮住侧脸的秀发顺到耳后,露出洁莹如玉的耳朵,顺手牵羊地将那丝慌乱掩饰过去,柔声道,“你刚才又皱着眉头了,这不好,要学会放松神经,绷得太紧会影响血液循环的。”

    还说没看?这妮子睁眼说瞎话,萧云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轻声道:“我能抽根烟吗?”

    又占便宜!她恨恨瞪了他一眼,将手抽回来,从挎包里掏出盒烟,轻声道:“只许一根。”

    这个结果有些出乎意料,萧云木了下,敢情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没想到这个誓将尼古丁打进冷宫禁地的妮子竟然会放宽政策一口应承,太不可思议,他如蒙大赦,乐不可支地接过她递来的一根云南红塔,捧在手心激动得有些颤抖,好多天没沾这玩意了,这妮子完全可以担任禁烟大使的角sè,对他抽烟限制得太死,比广电总局对电影的要求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一碰,还真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感觉,掏出那只在街边摆摊买的便宜打火机,咔嚓,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尽情享受着久未谋面的淡淡烟草味道,烟雾缭绕,像极了那些神话小说里描写的妖jīng出没之地。

    苏楠走出去,拿了一只小纸盒进来,盛烟灰用,见他陶醉胜似仙的模样,气得瞪大秋眸。

    萧云不以为然,往盒子里弹弹烟灰,戏谑道:“你眼睛本就够大的,再瞪就要掉出来了。”

    苏楠扬了扬拳头,抛了个媚死人不偿命的嗔怪眼神,轻声道:“这还不是你给气的?抽烟本来就不是件什么值得提倡的事,有百害而一益,在应酬的场合盛情难却,不得已而为之,我可以理解,但私底下就要注意节制,主席都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抽得太凶出了毛病,到头来后悔的不单止是你自己,身边的人也会跟着伤心,没了健康,之前付出的一切努力也将功亏一篑,太不值了,所以呢,你要老老实实给我有限度有规律有底线地抽烟,知道不?”

    “遵命。”萧云抽了几口,掐灭了那根烟,盯着这妮子快要渗出水迹的美眸,心里很温暖。

    “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苏楠将小盒子搁在桌面上,善解人意地轻声问道,嫣然一笑。

    “嗯,不过都是我杞人忧天自寻烦恼而已。”萧云起身,搬过一张干净凳子,让她坐下。

    “虽然我懂得东西没你多,但我还是很乐意做你的听众。”苏楠微笑道,托着腮帮看他。

    萧云没有说话,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定在那里,她坐在椅子上,这静若落红的样子相当的美,挺直的鼻梁下是娇润的红唇,微微张着,贝齿闪着洁莹的微光,让人忍不住想凑上去舔一口。

    虽然早已习惯了被这牲口这么近距离欣赏,但苏楠俏脸还是涨得通红,心虚侧过身子去。

    好sè之徒,她暗骂了句,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他单纯呢?真是瞎了眼。

    “真美。”萧云由衷感叹道。

    “你还说不说?”苏楠羞愤yù死,声音也升了几个调,伸出手遮挡住自己的面容。

    萧云笑笑,不再逗她,转头望向窗外的蓝天,修长手指轻轻扣着椅子的扶手,轻声道:“昨晚跟孔阳通了个电话,聊了近一个小时,他说这段时间以来,四套班子连续开了几次常委碰头会,主要内容都是讨论西山区的影视基地建设问题,由于庞月明没有具体表态,基调还没有定下来,所以大都数人不敢妄自菲薄,持中立观望态度,但有不少跟着庞月明步子走的常委却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是表忠心的时候了,枪口一致对外,坚决反对这个项目上马,孔南行有点孤掌难鸣,这事悬了。”

    苏楠露出凝重的神情,摩挲着下巴,想透了其中关节,微笑道:“被孤立,未必是坏事。”

    “哦?说来听听。”萧云情不自禁挑了挑眉头。

    “孔南行是省里下来的,说好听点是空降任职,说难听点就是省府派来的耳目,我听我爸说过,倪悟道其实早就知道庞月明有政治野心,控制不好,容易出大乱子,要是孔南行的权力被架空,那么,庞月明的个人英雄主义也许很快会膨胀起来,而宁州也就会成为一个人的天下,这可不是上头乐意见到的。党成立以来,最让人过目不忘的,并不是以弱胜强,靠着小米加步枪打下这片江山,而是制衡术,一手遮天的地方政权是上头绝对不能容忍的,因此,我反倒觉得孔南行现在处于这个尴尬位置,最好开口向省zhèng fǔ求援,要是资金没问题,省里又拍板了,影视基地建设估计能比古城区改造来得更早一些。”苏楠微笑,娓娓道来。

    “言之有理。”萧云靠着椅子,满意而愉悦,这妮子的见地果然非同一般,不错不错。

    “你真想在西山区的平湖苑投资买楼?”苏楠还是有点不相信这个有点胆大妄为的决定。

    “有问题吗?”萧云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杯水,二话没说就喝了个jīng光,白开水还是太淡。

    “资金从哪里来?”苏楠说出了心中最大的忧虑,这个问题处理不好,很有崩盘的可能。

    江山只是一个连蹒跚走路都还不会的孩子,搞房地产,哪有充足的资金链保证正常运转?

    “这个不用担心,山人自有妙计。”萧云诡异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摩挲着透明水杯。

    “故弄玄虚,不跟你说了,干活去。”苏楠耸耸鼻子,留下了一个白眼,起身走了出去。

    原来的公司搬走之后,这间办公室空置闲放了一段时间,没有人打扫,虽然还没有脏到灰尘遍地蛛网横行的境界,但总体显得凌乱不堪,像一个懒汉鳏夫的狗窝,必须要进行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扫除才能委以重任。

    本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雇几个钟点工就很好解决了,可苏楠这妮子心疼钱,一毛不拔,死活不同意萧云的提议,决心仿效建设南泥湾的359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让公司旧貌换新容,毕竟这是自己家的事,干活劲头会更足,功夫下得会更细,更有自豪感,这也是今天她硬拖萧云来此的真正目的。

    苏楠一身休闲运动装,更显清丽动人,将乌黑长发盘起来,用发夹夹上,裸露的胳膊高高抬起,露出可爱的腋窝,胸脯高高挺起,屁股微微后撅,踮起脚擦拭着玻璃,整个身体曲线柔美凹凸有致,萧云倚在门沿上,欣赏着她极致的美,想不出上天要花多少心思才能造出这么个尤物出来,怦然心动,身体里涌出些男人的感觉来。

    “哼,游手好闲,你够高,负责擦玻璃。”苏楠狠狠瞪了他一眼,甩手将那条毛巾扔给他。

    “真香。”萧云感叹,将她刚才用过的毛巾凑到鼻尖嗅了嗅,故意装作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快点!”苏楠咬着嘴唇,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这个袖手旁观的坏家伙碎尸万段。

    “我干这种粗活,你不觉得屈才吗?”萧云嘟囔着,但还是乖乖地走过去,擦拭了起来。

    “呸,还好意思说,这家公司是你的,事无巨细,本来就应该亲力亲为,你倒好,把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扔给了我跟子路,自己却逍遥快活去了,无事一身轻,除了书和茶,就是跟我爸腻歪在一起,赏赏小鱼,喝喝小酒,伺候一下花草,没有野心,没有志向,一点也不像那些起早贪黑的创业者,真搞不懂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淡定,成功总是眷顾有准备的人,三rì打鱼两rì晒网,公司怎能发展壮大?”苏楠撅着小嘴抱怨道,拎起浸泡在桶里的一把拖把,拧干水后开始拖地。

    “我妈妈跟我说过一句话,宁可守株待兔,切莫缘木求鱼。每个人走的路不可能一样,同理,成功的原因也不尽相同,有的人靠天资聪慧,有的人靠勤能补拙,有的人靠父荫护短,有的人靠自食其力,所以说,成功并没有统一标准,就像běi jīng人吃臭豆腐,爱它的,一天不吃就寝食难安,睡不着觉,有了它就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讨厌它的,恨不得百米开外就捂住鼻子,绕道而行,并且皱鼻子瞪眼,比看到恐怖组织还要紧张,仿佛别人打开的不是四四方方的玻璃罐,而是携带炭疽病菌的邮政快件。”萧云笑道,将擦得有些脏的毛巾放进桶里揉搓了几遍,一尘不染的水一下子就变得浑浊起来。

    “强词夺理。”苏楠撇撇嘴道,见萧云肆无忌惮的盯着自己,转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智者千虑,终有一失,更何况是一个心慌意乱小鹿乱撞的女人?苏楠这一背身,正好将修长笔直的双腿展露无遗,尤其是圆滚滚的屁股,拖地的时候需向上提,一个堪称动人心魄的圆弧便应运而生,饱满而圆润,这种姿势,是多么适合老汉推车啊,这样富有弹xìng的屁股,这样大腿根部紧紧并拢在一起的双腿,只有这样的妙龄女郎才会有,看女人的年龄,其实就要看这儿。

    “苏楠,你啥时候才能答应我?”萧云咽了咽口水,不再关注这个诱惑,弯下腰洗毛巾。

    “答应什么?”苏楠直起身子,回过头看着他,两道黛眉微蹙,没弄懂他什么意思。

    “做我女人啊。”萧云直截了当,手上轻轻用力一拧,水珠如门帘般从毛巾里落进桶里。

    “等啥时候你把我感动得稀里哗啦眼泪像下雨一样,我再考虑考虑。”苏楠转过身偷笑。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萧云泛起一阵失落,这个问题他经常问,答案却始终如一。

    “这个可说不准。其实呢,想感动我,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只要你肯给我老老实实像头老黄牛一样辛勤劳动,埋头耕耘,攒够了老婆本,说不定我就会对你死心塌地了。”苏楠手推着拖把,井井有条地擦拭着积着浮尘的地板,嘴角悄悄噙着媚笑,像一滴朱砂滑入纸上,点点晕开时的绚丽。

    “埋头耕耘?”萧云一个激灵,盯着她拖地的这个撩人动作,禁不住邪念顿生浮想联翩。

    “有问题吗?”苏楠停下手中动作,回头不解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大反应。

    “没有。”萧云不得不将这个霸王硬上弓的幻想无情扼杀在襁褓中,继续擦拭玻璃生涯。

    苏楠见他这副昭然若揭的慌神样,虽然知道其中必有鬼,但猜不透,皱皱眉便算罢了。

    一本书不管从哪页看起,五分钟后还不能让你产生读下去的**,请毫不犹豫地扔掉它。

    而萧云这本高深的书,就如同《淮南子》这类的千古名书,从扉页开始就深深吸引着你。

    两人忙活了很久,有用的东西重新启用,无用的东西丢掷一边,总算把公司清扫了一遍。

    “一尘不染。”苏楠张开双臂,瞧着干净整洁的办公室,扬起了一个祸国殃民的甜美微笑。

    “嗯,很适合作为大展宏图的根据地。”萧云心情也是很舒畅,双手插袋慢慢巡视着四周。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苏楠轻声问道,挑出几盆还可以废物利用的富贵竹,摆放好。

    萧云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走到窗边,关上一扇窗户,轻声道:“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这是妈妈告诉我的。公司里还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蒋公有句名言,攘外必先安内。我们得先把公司的基本架构给弄起来,我已经让子路找个时间去人才市场招三个员工回来,不用多少才干,只要忠诚、善良、勤劳、热爱公司就成。”

    苏楠莞尔轻笑,继续行走摆弄着那几盆植物,轻声道:“你这是招员工,还是招劳模呀?”

    萧云笑了笑,靠在窗边沿,静静欣赏着她似个居家女人一样,审来度去地挑选着摆放富贵竹的位置,轻声道:“差不多就那个意思,套用蒙牛老总牛根生说过的一句话,‘有德有才破格重用,有德无才培养使用,无德有才限制使用,无德无才坚决不用。’公司这一亩三分地总得有人守着,办一些小事什么的,也不能整天让你这个公司高层东跑西颠的。”

    “哼,你不提起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我就有气。”苏楠将一盆富贵竹放在了正对门口的桌子上,转过头瞪着他,“你只想做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幕后老板,敢情我和子路就是一个苦力,被你连哄带骗上了这艘贼船,整天都在外面忙个不停,大少爷,你可真会享受啊。”

    “辛苦你了。”萧云半天不说话,忽然柔声蹦了这么一句出来。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苏楠低哼一声,横了他一眼,干脆用《诗经》的一句来作答,整句意思为: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为了君主的事情,才不得不昼夜不辍地在露水中奔波劳作。

    哀怨。

    “我不是指这些rì子。”萧云轻声道,想起了苏墨砚讲述的她那段孤单寂寞的童年生活。

    “那你说的是什么时候?”苏楠听他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心里一软,竟然不再生气了。

    萧云走到她身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眼神透着几分哀恸,并没有说话。

    一分钟。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你要还不说,我就走了。”苏楠吓唬道,不明白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感伤起来,久候却无果。

    突然,萧云双手捧住她这张绝美如妖的脸庞,不由分说地轻轻吻了一下她嘴唇,然后率先走了出去。

    诧异。

    措手不及。

    苏楠呆若木鸡。

    眼泪不争气地打转起来,不是委屈,而是感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彻底没救了。

    很久,直到萧云在门口再三催她,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俏脸红晕一大片,锁好门离开。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谁也没敢再去进一步挑明关系,从天马大厦出来,来到大奔前。

    “你要去哪?”苏楠语气变得轻柔,莫名羞涩起来,见他没上车的意思,有些奇怪。

    “我去找个人。”萧云为她打开车门。

    “我送你吧。”苏楠咬着嘴唇,低眉垂着不敢看他。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忙了几天,得好好休息。”萧云微笑道。

    苏楠点了点头,内心却闪过一丝黯然,试探xìng问道:“那今晚我们一起吃饭?”

    萧云微笑道:“好。”

    苏楠笑脸嫣然,坐进了驾驶室,羞赧抬起眸,柔声道:“那今晚见?”

    萧云挥挥手:“今晚见。”

    大奔发动离开,很快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萧云目视着,直至不见,才缓步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sè帕萨特,步伐有些慵懒。

    阳光下,那张帅气的脸庞愈发清隽俊逸。

    “老金,他下午一定会去那里吗?”萧云坐进了帕萨特的后座,轻声问道。

    金爷坐在驾驶室的位置,转过身子,露出惯常的微笑,轻声道:“嗯,这是他的惯例。”

    萧云嘴角渐渐弯起,闭上了眼睛,靠在坐垫上,微笑道:“那我们就去会会这个财神爷吧。”

    车子起动,匀速向着东边的新港区驶去,阳光照在黑sè车顶上,光芒耀眼。

第二十三章 亭台二十六

    东边的新港区,一颗冉冉升起的明rì之星。

    认真说起来,这个区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只是近二十年来宁州高速发展的一个剪影罢了,但在几个辖区之中,起飞势头最为迅猛,绝对算得上一朵经济奇葩。这里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贫瘠渔村,当地村民都是靠出海捕鱼为生,依赖老天爷赏口饭吃,如今却一跃成为宁州经济的第二把交椅,仅次于传统豪强――北边的拱月区,不得不令人想起那个伫立在香江旁的共和国历史上第一经济奇迹城市,深圳。

    享誉中外的宁州港,就是位于新港区。

    改革开放以来,宁州港已经建成了功能齐全、配套完善的深水泊位群,港口设施先进,装卸高效,集疏运便捷,口岸通畅,服务完善,已然发展成为华国最繁忙的港口之一,同时也是国际深水中转港之一,在区位、航道水深、岸线资源、陆域依托、发展潜力等方面均具有较大的优势。在去年,宁州港的集装箱吞吐量更是突破了600万标箱,同比增长44.5%,国内排名上升到第四位,已进入世界集装箱港口前20强。

    不仅如此,由于宁州港的天然因素,水位极深,且沿线有大片的红树林抵御强风巨浪,因此也是我国一个十分重要的军事港口,海军的中流砥柱――东海舰队就在这里设有常驻海军基地。如果你有幸在宁州近海出游,就经常可以看见我国最先进的基洛级潜艇的美丽倩影。

    午后的阳光还是毒辣,得理不饶人,晒得地面没有一滴水分,干渴难耐。

    街上行人稀少,偶尔走过一两个撑着伞提着袋匆匆而去的女士,一条不停地吐着舌头的黄毛老狗正懒散地步过斑马线,马路斜对面,一只猫懒洋洋地在一家小商店门口的槛上躲避太阳,一只毫不识趣地苍蝇嗡嗡在它眼前飞过,它只是微微睁开眼睛,呆呆望了眼,又合上了。

    亭台宾馆。

    这家宾馆大有来头,是新港区引以为豪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南宫家族神骏集团旗下的一间全资子公司,以装修古典、菜式多样而著称,是目前为止宁州唯一一家可以提供满汉全席的酒店,曾接待过国内外重要的国家领导人。

    一辆红sè宝来从远处而来,速度很快,用风驰电掣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一条老黄狗吐着舌头,晃荡在马路中间的斑马线上,阻挡了去路,红sè宝来泄愤般地鸣了几下喇叭,尖锐而刺耳的声音惊起了那家小商店休憩的猫,毛发直立,“腾”一下的蹿起来,逃之夭夭。

    老黄狗淡定从容过了马路,而红sè宝来则拐了个大弯,缓缓驶进了亭台宾馆的地下停车场。

    车子越下越深,驾轻就熟地来到地下二层,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处停好,熄火后,从车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西装笔挺,大腹便便,拱梁大鼻上顶着一副粗框眼镜,双目隐在厚厚的镜片后面,失去了不少神韵,但眉宇间有着一股养尊处优的锐气,非寻常人可比。

    他锁好车后,站在原地点燃了根烟,然后径直走向停车场电梯,快速按下了一个数字:26。

    电梯缓缓上升。

    最终停在了二十六楼,中年男人走出电梯后,轻车熟路地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这里是视频监控的最远端,即便有影像,也是模糊不清的一道人影,他并没有马上选择进行下一步动作,而是jǐng惕地左右望了眼,才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半晌,从房里传来一把令人心颤的女人声音:“等会儿,就来了。”

    没等多久,房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几乎透明睡袍的妖艳女人站在他面前,xìng感到了浴血喷张的地步,傲人的双峰若隐若现,凤眼里透着挑逗的光芒,中年男人心里狂颤,下面的伙计已经挺直如竿了,虽然早已经熟悉了这妖艳女人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但每次见到她,还是会不争气地被她所电到。

    在女人的**面前,每个男人都会变成呆子,无药可治。

    他不动声sè地咽了咽口水,再也受不了这妖艳女人的媚眼诱惑,一把抱起她,用脚把门关好,火急火燎地就把她扔到了床上,肥硕的身躯整个压在了她的娇躯上,那情景相当滑稽,就像一块豆腐上放置了一块大石头,他连眼镜都顾不得脱,宽厚的双唇就急不可耐地吻上了那妖艳女人的两叶娇唇,舌头尽情品噘着她嘴里甜美的芳汁,而一只大手已经开始粗暴地进攻她的私密地带了。

    “好一幅诱人的**啊,恐怕唐伯虎再世,也描不出如此动感的绝sè美画来吧?”

    忽然,从窗帘后面传来了一把极为动听的男人声音,在这种场合,却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偷情虽然不受法律管,只是对传统道德的践踏,但终究有个“偷”字,那就意味着这事是不愿被别人知道的,一旦败露,无论哪一方都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rì,从古至今,没有哪对偷腥忘抹嘴的男女会有好下场的,受尽诟病,西门大官人和潘小姐无疑是最为臭名昭著的一对。

    英雄尚且难过美人关,何况狗熊?

    那妖艳女人被横空出世的这句话吓得够呛,尖叫一声,顾不上整理已经褪到大腿根部的睡裙,连忙拿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秀sè可餐骤然消失,蜷缩在床一隅,瑟瑟发抖。中年男人则显得大气很多,毕竟吃过这么多年的柴米油盐了,老道十足,这种突发事件不至于让他慌不择路,但还是吓出一身冷汗,惊骇地坐起来望去,却只发现一个英俊飘逸得不像凡间之物的年轻人从窗帘后面悠然走出,斜挎着一个黑sè小包,嘴边挂起一抹清净如竹的微笑,既没有发现肮脏私密的洋洋得意,也没有抓住重要把柄的盛气凌人,甚至没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落井下石,反倒是一派秋毫无犯的模样,中年男人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个年轻人站着而他坐着矮一截的缘故,他总觉得这个家伙有种居高临下的可恶姿态。

    他铁青着脸,推了推厚重眼镜,压下心中的怒气,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叫萧云,萧瑟的萧,白云的云。”年轻人说着,走到了外边的吧台,留给两人整理的时间。

    贵宾房就是有这个好处,有酒柜,烦心的时候,或者**的时候,可以浅酌几杯小酒,舒坦。

    那女人还是没敢动,那张被子成了遮丑的皇帝新装,中年男人扣好衬衫,好整以暇地坐在了床边沿。

    他现在的心思可谓是百转千回,闷不吭声地点燃一根五叶神,一口接一口地抽起来,眯起眼睛,几乎只剩一条缝,那张苦瓜脸yīn沉沉的,暗暗揣摩着这个陌生年轻人的来头,思忖着下一步的应对,能够悄无声息地潜伏在这里,证明对方早已摸清底细,有备而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什么而来。

    “要不要来一杯?”萧云冲着他轻声喊了句,语气很放松,就像跟一位多年密友打招呼。

    中年男人抬头,远远望了眼正在吧台边倒酒的年轻人,没有接话,又深深抽了口烟。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萧云只好哂笑一声,倒了两杯酒,轩尼诗VSOP,端着慢慢走进了卧室。

    中年男人盯着他递来的那杯酒,思索了会,最终还是接了过来,弯身将烟在地毯上掐灭,烧黑一块。

    “好酒,够纯。”萧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细细品呷了一口洋酒,酒风淳朴而优雅。

    “算你识货。在国内,假冒情况最为严重的洋酒集中在轩尼诗、人头马和马爹利这三个品牌大头上,而亭台提供的轩尼诗干邑酒,绝对是真材实料。据说神骏集团的老总南宫伯玉跟轩尼诗公司的总裁私交甚笃,有了这层关系,想假都难。”中年男人一谈起酒来就滔滔不绝,不过这也是他的高明之处,岔开话题,也让自己有点应付对方的底气,端起酒杯,轻轻地喝了,不滋不咂不洒不剩,显示出良好的酒场风度。

    “原来如此。”萧云微微一笑,透出几分按部就班的自信,手指轻轻扣着酒杯,一下一下。

    酒果然是一件交际的好东西,在商务宴会或社交聚会上起催化剂的作用,促进商务交往。

    “知道这干邑酒什么年份最好吗?”中年男人似乎对这个扰人清梦的年轻人没有排斥感,故作镇定。

    “不知道,品酒论道我差点,要是茶经,我还凑合。”萧云很老实地回答道,不卑不亢。

    “干邑最好的年龄和女人差不多,大约是二十五到四十岁。”中年男人对酒倒有一番细致研究。

    “长见识了。”萧云微笑道,他总是有一种本领,能使人毫无禁忌打开话匣子,很奇妙。

    话题结束,房间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再出声交谈,只有萧云手指叩着酒杯的轻微声响。

    那女人更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很自觉地保持jǐng惕,用被子盖住,只露出一双惶恐眼睛。

    此刻的沉默并不代表双方的退让,反倒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都在思索着下一步该怎样应对。

    女人当然知道这两个男人是在耍太极,零碎交谈只是他们抛砖引玉的前奏,正戏很快就会上演。

    “别兜圈子了,你煞费苦心抓我现行,不会只想聊聊这酒的事吧?”中年男人忍不住先行一着。

    “交个朋友?”萧云挑了挑眉,他已经知道自己在言语交锋上取得了主动权,这是好事。

    “朋友?”中年男人冷笑一声,轻蔑道,“我朋友遍天下,不过遗憾的是,就是没有你。”

    “在一个游戏规则不规范的社会中,多一个朋友就少一处碰壁,何乐不为?”萧云轻笑道。

    中年男人大笑,有点耻笑目不识丁的孩童那样的不怀好意,推了推滑了几寸的厚重眼镜,轻声道:“要织成一张网,不是什么材料都可以用的,只有从蜘蛛口中吐出来的蛛丝才适合,关系网也是如此,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在这张网上生存,别尝试着强行进入,那只会作茧自缚。”

    萧云将酒杯放在地上,走到窗边,拉开厚厚窗帘,阳光刺眼,轻声道:“二十六楼,很高。”

    中年男人立即明白其意,笑容僵住,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故作强硬道:“这是个法制社会。”

    萧云抬头三十度,眺望着远方的天空,轻声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笑话,这只能骗骗底层老百姓玩玩。为了阶层制衡和社会稳定,统治者才织成了所谓的法网,殊不知大多的法网往往如同蛛网那样,能够粘住小虫,飞鸟却一冲而过。鱼死网破?只有网破,鱼却依旧快活。”

    中年男人心脏剧烈跳动,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勇气说下去,毕竟这番话真实坦率得发人深省。

    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被骗了一辈子,而是知道被骗了一辈子,并且无力反驳。

    萧云转过身来,笑了笑,轻声道:“放心,我不是想把你扔下楼,朋友,应该相敬如宾的。”

    中年男人悄悄松了口气,态度没有改变,冷视着这个年轻人,重复一句:“我没你这朋友。”

    其实,混到他这个层面,算得上是有大眼界大视野的人物了,很多棘手的事情处理起来也是游刃有余,却从未遇到过令他这么头疼的一个人,如果这个年轻人是纯粹来敲诈一笔钱财还好,封口费根本不是问题,可好巧不巧偏偏遇上了一个怪胎,别的不要,就想要和他交朋友,足以让他哭笑不得。在大风大浪中打拼了这么多年,他始终坚守一条准则:朋友不可乱交,以免养虎为患;冤家不可乱结,以免四面楚歌。别的不说,单说这年轻人是以在背后捅了他一刀这种形式出现,就知道这个交情如悬在头上的达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有时候,坚持原则过头,就成了固步自封,于己于人都没有好处。”萧云转身,指着窗外,轻声道,“就像站在这二十六楼的窗边一样,由于站得太高,人就会变得畏手畏脚,不敢再往外面走了,即便从窗外抛进来一根橄榄枝,也未必敢接,这可不是件值得奔走相告的喜事。”

    “我不知道你真实来意,但如果偷窥私隐还算橄榄枝,我无话可说。”中年男人耸耸肩。

    萧云皱了皱眉头,嘴角渐渐扬起一个诡魅弧度,重新走回沙发坐下,不急不缓道:“贾伯侯,五十二岁,**党员,现为省建行新港支行行长,已婚,夫人叫韩梅梅,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在新港第一小学读四年级,女儿在宁州十七中读高一。在前年……”

    “不必说了。”中年男人扬扬手,打断他的话,冷声道,“做足功课,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只是想和贾行长交个朋友。”萧云淡淡道,一点也没有矫情的味道。

    “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交你这个朋友?”贾伯侯终于不再把玩那只玻璃杯,轻声道。

    “因为这个。”萧云优雅地翘起二郎腿,从黑sè小包掏出一个信封,甩手扔给了他。

    贾伯侯脸sè巨变,愈加地愁眉苦脸,显然自己正一步一步地落入对方的掌控之中,忐忑不安地拆开信封,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彻底腿软,死死地盯着这个带着如chūn风般微笑的年轻人,眼神满是怒火。信封里面装的是一叠照片,照片内容当仁不让地是贾伯侯和不同情妇之间的不雅照,地点有他家,宾馆,办公室,公园,甚至是车里。

    卑鄙。

    萧云却毫不在乎,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个神情凝重的中年男人,修长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沙发的扶手,竟然跟心跳是同一个节奏,微笑道:“我听说令夫人的父亲是省建行的行长,管着亿万财富,社会地位崇高,在业内混迹了数十年,名声斐外。如果这些照片让令夫人亲自鉴赏一遍,再一不小心传到岳父大人的耳朵里,恐怕贾行长就成泥菩萨过江了吧。”

    贾伯侯脸sè铁青,宽厚的嘴唇紧抿成一团,沉默良久,沉声道:“我认栽,交你这朋友。”

    萧云轻轻一笑,成竹在胸的自信跃然脸上,起身走出睡房,到客厅的酒柜里拿过那瓶已经倒了三分之一的轩尼诗VSOP,回来给贾伯侯倒了半杯,循例自己也来半杯,端起酒杯在半空,轻声道:“愿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贾伯侯艰难挤出一点微笑,碰了碰杯,没有喝,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你想知道?”萧云扬了扬如刀双眉。

    “想。”贾伯侯第一时间点头,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他,能找上这来,太不可思议了。

    “这简单。”萧云轻笑一声,接着望向那个蜷缩在床上的女人,吩咐道,“冬莲,你可以走了。”

    “是,云少。”那女人轻声道,再也没有刚才的六神无主,神sè冷傲,与原来的风sāo狐媚离题千里,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人格分裂,掀开被子起身,向萧云恭敬行了个礼,便穿好衣服转身离开,看都不看坐在床边惊愕万分的贾伯侯一眼。

第二十四章 轻轻一握手,便解了燃眉之急

    什么是过人的才华?

    无他,只不过是一点点智慧,一点点谨慎,一点点处处留意的习惯,再加上一点点手法和技巧而已。说得轻巧,可要将这几样优点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多少还是有点海市蜃楼的不切实际,世上没有完美的人,譬如有些人智慧有余而细心不足,或者谨慎过头而大愚若智,等等,这样的例子实在不胜枚举。

    可萧云却偏偏是个例外。

    他给人的印象总是带点慵懒无争之意,与这个浮尘俗世格格不入,像醉得仿佛要在水中捉月的太白诗仙,但一双眼睛张开时,却清醒得如同正弯弓shè雕的成吉思汗,与其说那些优点是他rì积月累而来的,倒不如说是他与生俱来的天xìng,就好像他血管里流着的血一样。

    踟蹰,rì已暮。

    一辆红sè宝来四平八稳地行进在省级公路上,穿梭于车流中,像一道追rì的落虹。

    贾伯侯此刻的心情寒到冰点,平常签惯了百万千万上亿数目文件的双手竟然不自觉地在颤抖,偷偷瞥了眼坐在副驾驶打着呵欠的年轻人,心中只能苦笑,在他面前,自己似乎总是棋输一着,莫大的悲哀。平时自己常常会翻阅一些世界名著,特别是关于二战时欧罗巴间谍战的书籍,当读到德国纳粹哪个高官中了英国或者法国的美人计而透露了多少军事秘密时,他都会轻蔑笑笑,偶骂一句昏庸无能之辈,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遭遇前车之鉴,触碰到雷区,这个哑巴亏吃得还真是够憋屈的。

    他年轻时,在社会底层浸染了多年,什么苦力都干过,什么苦难都经过,什么苦楚都受过。俗话说,茄子不开虚花,真人不说假话。然而,社会的人生百态教会了他真话只能说三分,社会的尔虞我诈使他锻炼出了一双识人慧眼,什么人应该巴结讨好恭维攀附,什么人应该鄙视厌恶不屑远离,他一看一个准。

    正是凭借着这个本领,他慢慢地开始往上爬。

    也许上天真的喜欢眷顾那些孜孜不倦的人,在三十岁那年,贾伯侯遇到了一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女人,现在的夫人,王梅梅。那一年,他还只是亭台宾馆一个小小的大堂经理,每天都要堆砌起虚伪的笑容仰望尊贵的客人,可以说,他现在的一切,包括财富、地位、名誉,都是王梅梅给的,这个不算漂亮但是端庄淑惠的女人绝对是他不可缺少的贤内助。

    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由于贾伯侯能言善辩,特别会讨女人欢心,所以他身边的红颜如天上繁星,数不胜数,多漂亮多风sāo多美艳的都有。当年他能看上这个其貌不扬的王梅梅,主要是得益于她那个当时还只是建行宁州分行信贷部主任的父亲。

    这桩没有爱情的婚姻很成功,让贾伯侯鱼跃龙门,从社会底层一跃成为上层的成功人士。

    此后几十年,他每时每刻都在为自己当时独到的眼光而感到庆幸,夫凭妻贵,一点也不可耻。

    女人心,海底针。

    这句话,无论哪个圣人都必须得承认,而贾伯侯可以轻易看透比绝顶武功还要深不可测的女人心,却始终无法看透身旁的这个年轻人,他那张清隽的脸庞总是带着一抹柔似浮云般的微笑,如同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让人感觉进入了一个没有出路的迷宫,遇上了一个无法解开的**阵。

    城府深到这种地步,经常自诩见惯大视野的贾伯侯头一次衍生出了挫败感。

    一路上,两人都彼此沉默,车速很快,窗外的风景变幻得频繁,车子转眼就出了城。

    郊外空气清新,大片绿油油的稻田诉说着农民丰收的盼头,几只鸟儿从稻尖掠过,嬉戏。

    车子从省级公路下来,驶进一条村村通水泥路,过了几座小桥,终于在一处小村落停下。

    梅雨坞。

    一条再典型不过的南方山野村落,融进了江南的灵魂,虽然没有“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的繁盛景象,但“江树青山rìyù斜,长郊草sè绿无涯”的风景还是相当让人醉心,放眼望去,在青山阡陌下随意散落着十几户人家,竹林茂密,掩映着青砖白灰黑瓦,房子外廓颇具南宋民居特sè,骤一入眼,惊艳万分。

    红sè宝来停在了村口停车场。

    那里种着几棵高大到超出想象的榧树,看得出年头久远,枝叶虽然茂密,但树皮皱得都有些裂开了。不过令人咂舌的是,树荫下排列的竟然全都是高级名贵房车,除了贾伯侯这辆宝来稍微次点外,没有一辆的价格是低过七位数的,如此看来,这个与世隔绝的偏远小村子一定有其独到魅力的一面。

    细细一想,梅雨坞山清水秀,能吸引这么多达官贵人的光临,还算顺理成章,但最令人不敢相信的还是这件事,村口有一座牌楼,上书“梅雨坞”三个大字,牌楼旁种着一棵参天古樟树,叶子翠绿,几乎把牌楼都遮掩了。据村里的老人讲,这棵樟树是村子的风水树,所有煞气飘到这里都会消散,保一村平安,而令人惊异的不是这个带点迷信sè彩的说法,而是那根三人都合抱不过来的粗壮树干上挂着一个小牌子,用毛笔写着几个黑字:宁州市zhèng fǔ接待处。

    萧云站在树下,凝视着这个牌子发呆良久,直到贾伯侯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吧?”贾伯侯看着这个年轻人终于走下神坛,露出了一点破绽的震惊表情,内心有些得意,掏出一根烟,递给他,萧云刚想伸手接过来,忽然记起了苏楠的叮嘱教诲,连连摆手,贾伯侯也没说什么,点燃之后喷了几口烟,自娱自乐。

    “市zhèng fǔ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搞接待,返璞归真?”萧云跟在贾伯侯身后,慢悠悠走着。

    “这个传统很久远,要追溯到邓公第二次南巡。当时宁州的市长还是倪悟道,听说邓公离开珠海后,要去上海,就马不停蹄的打电话找人,提出了一个在外人看来胆大包天甚至是大逆不道的想法,希望邓公在宁州临时歇歇脚,这将对宁州的发展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而后来,首长紧凑的行程竟然真的改了,落脚点就选在了梅雨坞,不过这一切对外界都是保密的,直到最近几年,倪悟道在zhōng yāng党校学习期间,给《思想理论内参》写了一篇关于回忆从政之路的文章,这个插曲才大白于天下。”贾伯侯熟练地走在一条石砌的小路上,蜿蜒曲折,卖弄着这些鲜为人知的内幕消息。

    “倪悟道找的人是谁,这么好使?”萧云随口问着,四处瞧着,经过了一座荒庙。

    “邓公的‘翻译’,中国第一大千金。”贾伯侯故意神秘兮兮说道,然后高声笑了起来。

    “哦?”萧云原本不打算搭理他,但看他一个人唱独角戏辛苦,实在不忍心,回了个字。

    “他俩原来是老同学,一起下过牛棚,战友情谊深厚啊。”贾伯侯惬意地吐出一个烟圈。

    有时候,人总是需要一些别人没有的底牌来使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贾伯侯就是如此,肥胖的脸上挤出了一个覆水难收的笑容,越笑越欢。这种大内秘传,当然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贾伯侯看见把萧云吓唬得有些心神不宁,原本低落到谷底的心情奇迹般地好转起来,在宁州,自己好歹也算是功成名就的一个名人了,总不能被一个撑死只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牵着鼻子走,宁做凤头不**尾。

    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萧云可没他那样子的千头万绪,伸长手,仰天打了个呵欠。

    若有人注意,他今天至少已打过三四十次呵欠了,可偏偏没有筋疲力尽之意。

    他东逛西逛,左瞧右看,好像无论对什么事都很有兴趣,就是对休息没有兴趣。

    午后的乡村宁静得像一块玉,温润迷人。

    几个老妇人各自提着一篮新鲜蔬菜在潺潺溪水旁洗涤着,脸上的皱纹见证岁月的无情。

    贾伯侯带着萧云七拐八弯,在村尽头找到了一间农家茶庄,坐在香樟树下,品茗吃点心。

    这个茶庄藏得有点深,如果没有熟人带路,光知道这个地址,未必就能找到,颇有“养在深闺人渐识”的意境,刚才贾伯侯还在门口出示了一张类似会员卡的东西,在这种乡土气息浓厚的地方赫然出现这类上流玩意,有点不伦不类。茶虽不是名茶,只是山头野茶,炒得火候却好,嫩,鲜,用甘甜的古井水冲泡,特别有韵味,而几盆点心则是当地家家户户都会做的绿豆饼和糯米糍,酥软松脆。

    坐在树荫下,伴着不温不火的阳光,饱览着远处溪水潺潺草长莺飞的山水风景,潜意识中希望让这一片偏远僻静的田园风光洗濯去满身铜臭,世俗**,这恐怕也是为什么众多宁城名流愿意来这里进行修身养xìng的重要原因吧。

    “经常来?”萧云懒洋洋地靠在小竹椅子上,两手指夹起一块绿豆饼就往嘴里送,纯属豪放派。

    “也不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来。”贾伯侯斯文多了,端着茶杯浅浅啜了一口,茶味太浓。

    “今天的心情不好?”萧云很没品的微微一笑,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来了个明知故问。

    “有点。”贾伯侯不咸不淡回了句,斜眼瞟了一眼那个始作俑者,抿了抿厚厚的双唇。

    “要不咱聊点高兴的话题?”萧云微笑道,转眼间将盘中仅余的两个糯米糍彻底消灭了。

    “说说。”贾伯侯放下茶杯,招手唤过服务生,再上一盘糯米糍,刚才那盘他一个未沾。

    “你信天上会掉馅饼么?”萧云还想去拿仅余的一个绿豆饼,见贾伯侯脸sè,悻悻收手。

    “守株待兔,不劳而获?我从来不信这套,这只是投机者诓骗自己的信条。我明白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在这个社会,获得一分,往往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甚至是双倍的付出,天下固然可能掉馅饼,却永远不会砸在自己头上。”贾伯侯轻声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即便他是靠着老婆起家,但在遇见这个命里的贵人前,他付出了很多,才能创造出邂逅相遇的机会来。

    在当今这个社会,吃软饭也是需要资本的。

    “世事无绝对。”萧云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再极其专业地品呷了那杯茶中的野味。

    贾伯侯自然明白他的用意,沉默了好一会儿,叹息道:“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萧云淡淡一笑,轻声道:“这事对于你来说,易如反掌,我只是想向贵支行贷点款。”

    “就为了这事?”贾伯侯错愕得差点把镜片摔了一地,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就这事。”萧云微笑道,又伸手打了一个呵欠,这种懒散状态传染了门口的那只黑狗。

    “你完全可以走正常程序啊。”贾伯侯还有点将信将疑,这年轻人折腾半天做了无用功。

    “你先看看这个,再说不迟。”萧云从随身背的小黑包里拿出一份材料来,递给了他。

    贾伯侯双手接过来,推了推眼镜,仔细端详了起来,一字一句斟酌着。

    这个空当,服务生又把一盘糯米糍端了上来,新鲜出炉,萧云忍受不了诱惑,又开动了。

    几分钟后,糯米糍被消灭大半,贾伯侯这才皱起眉头,轻声道:“江山实业是你的?”

    萧云连忙停手,啜了啜两根手指,轻声道:“我一朋友的,我只是一个打工仔。”

    “枫岭脚的那家铸件厂破烂不堪,江山实业为什么还要买过来?”

    “有多大胃,端多大碗。江山实业刚刚成立,没多少资金,只能买下一个破产的厂子。”

    “那你想贷多少?”

    “两百二十万。”

    “什么?”贾伯侯一惊,失声道。

    “有问题?”

    “这事不可能,江山名下的资产就只是这个破厂子,资产评估不可能去到两百多万的。”

    萧云轻轻一笑,像极了西边那轮暖意融融的红rì,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事,一双洞悉人生的眼睛,正看着这个神情凝重的中年人,顺水推舟道:“所以我才来找贾行长您了。《周易?系辞下》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这贷款的事,我想贾行长肯定能想到办法变通的。”

    贾伯侯抬头望了他一眼,脸sè愈发yīn沉,心头的想法早已百转千回。

    靠资产评估作假来骗贷一事可大可小,马虎不得,江山实业这家公司规模太小,又是刚刚成立,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抵押资产,这两百多万很容易就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到时候出事了,责任还不是落到自己头上?虽说两百万的漏洞可以很轻易就弥补了,但这有风险,很容易被家里的老丈人怀疑,到头来,自己还是吃不了兜着走,没必要为了一个刚认识一点也不了解的朋友,而将自己摆上台吧?两头不讨好的事情,他是从来不屑做的。

    想到此,他望了眼淡然自若的萧云,轻声道:“我想问一下,还贷时间你想要多久?”

    萧云没有任何犹豫,伸出一根修长手指,轻声道:“一个月。”

    “什么?”贾伯侯又是一惊,这个年轻人并不像是在口出狂言,可单从江山目前的薄弱实力来看,也没有什么资本值得让他这么胸有成竹,难道他是想用这种商业上惯用的迂回手段来获得更多利益筹码?贾伯侯这才发现,自己完完全全被萧云的气势压着,有些难为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觉得自己走上社会几十年了,在这个年轻人面前算是白混了。

    萧云修长手指轻轻叩着小竹椅子,轻声道:“我知道贾行长在担心江山实业的还贷能力,这无可厚非,我能理解,毕竟就目前来说,江山还是势单力薄的。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只要让江山渡过了这艰难的头一个月,那么宁州将又会多一家拥有超强实力的公司。冰冻三尺,非一rì之寒,江山实业要发展壮大也不可能一步到位,这两百万就是江山实业起飞的助推器,rì后,我肯定不会忘记贾行长的大恩大德。”

    贾伯侯依旧举棋不定,又掏出一根烟,狠命抽了起来。

    按说如果是其他陌生朋友这样跟他谈事,他早就置之不理了,别说你有多少不雅照片,就是你有视频,他也有信心可以说服家里的那位原谅自己,至多是被罚面壁思过几个月,不近女sè一段时间,就权当养jīng蓄锐好了。虽然说一句谎话,要编造10句谎话来弥补,但说谎是他的长处,要不然,他也不能这样稳稳当当地做到今天支行行长这个位置。

    但是,令他奇怪的是,这个不知什么背景的年轻人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魅力,特别的洒脱自如,会让你不自觉地就跟着他的思路走,而且信心满满。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信,就像希特勒的一挥手,整个德意志民族都会为之沸腾。

    “我也不隐瞒你,两百二十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只能说尽力。”贾伯侯轻声道。

    “婉转推辞的话就别说了。”萧云眯起眼睛,靠着椅子,很惬意地抬头遥望蓝天。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现在国家对银行烂账查的严。”贾伯侯面不改sè,弹了弹烟灰。

    萧云望了眼他,诡秘笑笑,轻声道:“江山虽然要贷两百二十万,其实只需要两百万。”

    贾伯侯神情微微一紧,骤然明白了萧云刚才说天上掉馅饼的事,二十万给他袋袋平安?

    这场拉锯战式的博弈慢慢衍变成了一场赌博。

    二十万只是区区的蝇头小利,不足挂齿,关键是这层关系。贾伯侯抽烟的时间变得更长了,赌赢了,以后可能会有更宽广的平台等着自己;赌输了,只是亏了个两百多万而已。新港区发展快,支行这几年的利润每年都有几千万,这两百万不算什么。可是自己连这个年轻人是什么背景都不清楚,怎么能相信他呢?万一他是一个顶级老千,联合那个冬莲来骗自己,那这个哑巴亏吃得可够冤的,打肿脸充胖子这事太窝囊了。

    做人可以失败,因为还会有成功的一rì,但绝不能窝囊。

    赌,还是不赌?这是个问题。

    萧云看着贾伯侯脸sè变来变去,知道他内心在挣扎,嘴角微翘,引而不发地抛出一句:“我听说宁州城投最近在贵支行贷了一个亿,用于西山隧道的建设,然而最后拿到手的资金只有八千万,还有两千万不知所踪,我想,贾行长应该知道此事吧。”

    贾伯侯双目浑然圆睁,内心大寒,在这个大角sè面前,自己终究还是矮一大截,随即斩钉截铁道:“江山实业的资产绝对值两百二十万,只少不多。所谓缘分可贵,友情无价,敌人易结,知己难求。萧云,很幸运能交到你这个朋友。”

    萧云微笑点头,探身与贾伯侯握了握手。

    这一握,便是握住了两百万。

    rì渐西移。

    一顿下午茶的功夫,这对忘年交熟络了许多,话题涉及到政治、体育、娱乐等林林总总。

    贾伯侯原本还想请萧云吃个晚饭,继续聊,可由于萧云事先约了苏楠,这事不了了之。

    红sè宝来从村口停车场缓缓驶出来,萧云把车窗降下,充分享受微风中带着的乡村气息。

    一辆BMW530Li反方向呼啸而来,与红sè宝来擦肩而过,直奔梅雨坞而去。

    “葬花,怎么了?”韩雪开着车,看到自己闺蜜回头望着那辆红sè宝来良久,很奇怪。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朋友。”纳兰葬花轻声道,终于坐正了身子,把车窗缓缓升上来。

    “你在宁州有朋友?我怎么不知道?”韩雪瞪大着眼睛看着她,像是在审问着嫌疑人。

    “也许是看错了吧。”纳兰葬花轻声道,眉间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失落,勉强笑了笑。

    “男的女的?”韩雪玩味道,才不会被纳兰葬花的chūn秋笔法所迷惑,依然不依不挠问着。

    “都说看错人了。”纳兰葬花还是选择答非所问,侧过脸看窗外风景,不理会她的纠缠。

    “哼,死丫头,跟我还玩yù盖弥彰这套。”韩雪抱怨道,耸了耸鼻子,一踩油门,猛然提速。

    宝马一骑绝尘。

    红sè宝来车上,萧云这才将视线从车尾转过来,伸伸懒腰,又打了个呵欠,却悄悄微笑。

第二十五章 井边洗菜,树下喂鸡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映红了一塘水,染红了整片山。

    一辆BMW530Li披着霞光从远方飞逝而来,轮廓狭长的车灯,飞扬挺翘的尾梢,车身侧面如刀削斧劈的流畅线条,无不给人凌厉瞩目之感,梅雨坞宁静祥和的气氛在疾驰的轰鸣声下消散殆尽,而又随着车停火熄后失而复得。

    纳兰葬花一下车,立即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目中所见,完全被这里古诗般意境的原生态风光所深深陶醉,一只玉手搭在双眉上,眺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心中的yīn霾也在不知不觉中一扫而光。

    她在宾馆里闷闷不乐呆了好些天,足不出户,只有在服务生送餐上来时,才会打开房门,常常一个人站在窗前发呆,几乎快被yīn郁的心绪缠绕得有些魂不守舍,都快发霉了,今天好不容易等到这位大明星有空,就让她捎带自己出来踏青散心,原本只是想吐故纳新一下,但收获却远远大于预期。

    大喜过望。

    如今,在社会剧烈的变革中,江南的美丽在流泪。住房的升级换代提高了生活水平,却还没考虑到与环境和谐。工业文明带来生活的便利,废物处理设施却还没及时跟进。物质在丰富,jīng神生活却在萎缩。能够见到梅雨坞这种如世外桃源般的自然村落,着实难得,很难不让人为之心旷神怡。

    而这里的淳朴村民似乎也习惯了那些来村子里悠闲度假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对于他们的进进出出至少不排斥,既不羡慕,也不嫉妒,一如既往地活在自己朴实无华的世界中,简单到甚至不夹杂一丝**,他们清楚,这个世界并不是一碗水端平的,无须羡慕富人的锦衣玉食,珍惜现在拥有的就足够了,因为如果这些富人的生活真的那么完美的话,他们就大可不必来梅雨坞寻找心灵的归宿了。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纳兰葬花轻轻吟道,迎着夕阳残光,惬意地伸了个大懒腰,身体的完美曲线展露无遗,在那条rǔ白sè的连衣裙点缀下,她像似一朵白玉莲。这是她几个月以来最为无忧无虑的一刻,卸下一切包袱的轻松感觉是那样的无以伦比,不用去考虑政治婚姻的无奈,不用去思索浪迹天涯的苦闷,梅雨坞的简单纯洁让她逐渐心境祥和,只是眼神中还是带着几分无法掩饰的死灰。

    “陶渊明的《归园田居》确实适合这里。”韩雪摘下墨镜,见闺蜜心情不错,自己也开心。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纳兰葬花慢慢向前走着,弯腰折下一朵无名小花,细嗅着。

    “朋友带的呗。”韩雪收起在媒体前的虚伪面具,还原真xìng情,像个小女孩,一蹦一跳的。

    “乡村就是好,质朴,没有城市的复杂压抑,天很蓝,山很青,水很绿,人很纯。”纳兰葬花轻声道,带着一种无限憧憬的语气,走走停停,边走边看,还拿出了一部照相机,将尽收眼底的小溪、菜花、野草、古树、篱笆,甚至是某个站在远处朝她咧嘴大笑的纯真孩子摄入镜头,经过一座荒庙时,还虔诚地双手合十祈祷了一番。

    韩雪则没她那样的闲情雅致,低声哼着小曲迈步前行,对路边的风景大都视而不见,虽然来到了远离现代文明且偏远僻静的小山村,没有城市里躲在暗处的长枪短炮,但她还是谨慎地带上了一顶朴素的鸭舌帽,将真容简易地掩藏起来,但天真烂漫的她调皮地恶作剧仍是俯拾皆是,譬如向正在溪边埋头喝水的土狗扔去几块小石子,见到土狗惊窜逃开,便捂着嘴幸灾乐祸而起,笑容花颤,与舞台上的明星范儿相去甚远,但更加接近各sè男人梦寐以求的尤物。

    远处,一个农民挑着喷完农药的铁桶走上田埂,在渠边洗干净脚,穿上鞋,慢悠悠离去。

    阡陌泥路旁,几只黄sè杂毛的小鸡崽儿正在母鸡的带领下,闷声不响地啄着泥土找虫子。

    安逸的黄昏。

    “小花,喜欢这不?”韩雪轻轻挽起纳兰葬花的手臂,前行的步伐慢了下来,影子东斜。

    “喜欢,如果可能,我还真想在这里长住呢。”纳兰葬花轻声道,在一家农舍前停下脚步。

    “想住就住,我来替你安排,我认识不少宁州的大少。”韩雪轻声道,只希望闺蜜少些烦恼。

    “真的?”纳兰葬花欢呼雀跃,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但还没维持多久,就很快黯淡了下来,那丝渴望也消逝弥尽,拨了拨散落在额前的秀发,转过头去,静静看着一位中年妇人在庭院里挑拣着刚从菜地上采摘而来的青菜,轻声道,“算了,雪儿,我只是说说而已,别当真。这种了无牵挂的田园生活对于我来说,只是远方不可触摸的海市蜃楼,永远无法达到的。”

    “哼,又杞人忧天了,你答应过我今天不许胡思乱想的。”韩雪撅起小嘴,抱怨道。

    “好,好,好,我不想总行了吧?”纳兰葬花捧着死党的脸蛋,像哄小孩一样抚慰着她。

    韩雪这才由yīn转晴,展露笑颜,往那家农舍庭院望了眼,忽然道:“想玩点新鲜东西吗?”

    纳兰葬花大惑不解,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新鲜东西?”

    “务农。”韩雪嘴角轻轻扬起一个美妙弧度,拉着纳兰葬花就往庭院里走去,一路嚷嚷着。

    这处小园子不大,竹篱为门,井在院侧,东边还有一棵黄皮树,枝繁叶茂,不少果子已经高挂枝头,黄澄澄的,可爱至极,树荫低下憩着几只小鸡。屋子显然是刚刚修葺过一番,瓦片都是焕然一新的,给人一种草根式的贵派感觉,有些暗黄的墙砖却出卖了它的悠久历史,底下爬满了凉沁沁的青苔。

    在井边打水洗菜的中年妇人应该家的主人,见到两个美得让人窒息的陌生女孩拉拉扯扯走进来,并不觉得反感,反而露出了善意朴素的笑容,微黑却带着健康光泽的脸庞显得慈祥,撂下几根黄花菜,起身往衣服上擦了擦手,准备迎客,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梅雨坞整个村子淳朴到近乎苍白的乡土民情,让她学会了好客之道。

    几个衣衫破旧一身脏兮兮的孩子趴到篱笆后狠狠瞪大眼睛,盯着那两个比家里挂在墙上的年画里的“天仙美女”还要美上几分的姐姐,一秒钟也不肯错过,连原来打算去河边摸鱼的计划也置之不理。忽然间,那两个神仙姐姐不经意往这边瞧了一眼,几个孩子惊慌失sè,立即一溜烟逃窜到离屋子很远的一条河边才肯罢休,仿佛她们比能吞下一头绵羊的大蟒蛇都要危险。

    纳兰葬花抓拍下了这一个有趣的画面,很有成就感,嘴角得意地向两边浅浅弯起。

    农村孩子到底还是害羞,要从连绵大山的封闭环境中走出自信来,谈何容易?

    “七婶,还认识我不?”韩雪拉着纳兰葬花的小手,走到中年妇人跟前,微笑问道。

    中年妇人一愣,脑袋有点发懵,原本想着问问这两个姑娘是不是急着进来上厕所,没想到对方一开口会是这个问题,连忙仔细打量起来,发现跟她说话的这个姑娘美得很雍容,尤其是她笑的时候,像一朵怒放的牡丹,与她同伴的清纯干净截然不同,乍看上去的确有点眼熟,似曾相识,但又吃不准在哪见过,犹豫再三。

    “您不记得了?”韩雪有点小失落。

    “一时想不起来,我这岁数大了,想事情没年轻时那么麻利。”七婶搓着手,略带抱歉道。

    这个真诚而内疚的农村妇女形象,当然逃不过纳兰葬花的聚焦镜头,咔嚓,留作了永恒纪念。

    “去年夏天,接连下了好几天的暴雨,山里发洪水出不去,我困在你家好几天。”韩雪提示道。

    七婶仔细一琢磨,猛一拍脑袋,幡然醒悟,爽朗地大笑了几声,开心道:“瞧我这记xìng,原来是你呀,女娃子,一年不见你咋变得这么漂亮了呢?真认不出来了,快让我好好瞧瞧,哦,我知道了,那会儿你没?饬成这样,没抹口红,头发也不像现在整得有点像波浪似的,不过真比去年漂亮多了,像个大明星一样,不,应该比那些大明星更招人喜欢。”

    纳兰葬花被七婶这几句略显憨厚的话语逗得噗嗤一笑,眼瞅着自己死党一脸的尴尬之sè。

    七婶没那么多心眼,也许是与世隔绝惯的缘故,她并不知道大山外边的世界是如何的jīng彩纷呈,更不会知道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娃子会是红遍全国迷死男人的歌后,在她眼中,这个女娃子纯粹只是一个在某一天雨夜浑身湿透、狼狈找上门来寻求帮助的过客而已,她也不会去考究对方的身份地位,那些对于她一个本本分分的乡下人来说,没有意义。

    人总是这样,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来客总是会显得激动不已,七婶也不例外,她那双黝黑粗糙的大手拉着韩雪两只白皙滑嫩的小手,黑白分明,形成了鲜明对比,颇为激动道:“娃子,我记得那天晚上还有一个长得很jīng神的男娃子跟你一块来的,怎么今天不见着他呀?”

    韩雪的俏脸霎时绯红一片,有些忸怩道:“他……他很忙,没时间来。”

    七婶露出遗憾之sè,不过很快就过去了,也没再追问下去,韩雪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纯朴无害的农村大妈并不比诡计多端的娱乐记者好对付多少。其实并不是七婶不想问,只是她听到因为“很忙”这个原因之后,就失去了兴趣,因为她很不理解城里人为什么每天总是让自己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从不会让自己活得更轻松一些,不像乡下人,rì出而作,rì落而息,每天很充实,而且快乐,有滋有味。

    两个年龄相差甚远的女人絮絮叨叨,叙旧了许久,诉说着分别一年来的甜酸苦辣。

    纳兰葬花则抽出身来,四处游走,继续着拍照。

    江南的农村庭院毕竟与北方不同,更别致,且到处都是绿sè,极为养眼,一派生机盎然。

    白瓦青灰的屋子砖墙在岁月的擦拭下,分外古朴,与北方的绚丽sè彩相比,十分淡雅。

    纳兰葬花不断按着快门,将这些无法复制的场景定格,不时翻回相机看一下,轻轻微笑。

    几个村汉扛着锄头路过这里,忽然见到如此的绝sè美人,眼珠子都差点掉到地上。

    纳兰葬花没有硬生生扮出个仙女样来,不酸,不燥,不刻意淡然,只是一应随心,挺好。

    过了十几分钟,韩雪招呼着她过去帮着七婶干农活,她才收起相机,也收拾起心情,小跑着过去。七婶原本是不愿意让这两个来自大城市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干这种粗活的,但禁不起韩雪的软磨硬泡,终于答应了,看着这两个小姑娘一脸兴奋莫名的模样,她摇摇头笑了起来。

    对于向往简单生活的城里人来说,偶尔务农一次,是一种享受。

    而对于大多数一辈子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对家的责任。

    韩雪放下了让人高不可攀的歌后架子,挽起袖子,卷起裤管,露出莲藕般的粉臂,很自来熟地从屋里拿碗盛了碗谷子,走到黄皮树下,像个贪财的龙王一样,一点一点往地上吝啬地抛洒着,逗得那些小鸡雏吱吱叫着,追随着她的脚步绕着小院到处乱跑。纳兰葬花则坐在井边,将裙摆夹在两腿之间,一面整理瓜果枝叶,一面含笑看着韩雪在那里玩耍,这样的农村生活让她觉得新鲜,眉头那抹挥之不去的哀愁渐渐消散,眼神也慢慢恢复温度,有了几分神采。

    rì薄西山,淡淡的暮霭开始笼罩这个与世无争的小山村,一群不知名的小鸟悄然飞过。

    七叔就快从山里打猎回来,七婶忙着去厨房煮饭了,炊烟袅袅升起,拐着弯消失在半空。

    纳兰葬花从井里拎起一桶水来,用冰凉透彻的井水洗了洗有些汗迹的脸蛋,然后搬了两把竹椅,放到了黄皮树下,从屋里端出两杯七婶用草药煮的凉茶,清凉败火,坐在椅子上欣赏着黄昏村景。四周围很宁静,只有不知名的虫子隐匿在草丛里愉快地欢畅,那些小鸡早已被赶回笼,已经毫无生气可言的残阳余光斜照下来,很舒适。

    她手托着下巴,呆呆出神。

    刚才在宝来车上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吧?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呢?他究竟是什么人?这个世界真是小,茫茫人海,竟然这样都可以遇上他,这难道就是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咦,奇怪了,自己为什么总是对他念念不忘,难道喜欢上他了?

    不可能。

    她是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的。童话故事?早就被遗忘在地下室的箱子里了。

    可惜她不知道,感情这事,就像打了麻药后的状态,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那个人都是迟钝的。

    韩雪从厨房咳着嗽出来,显然受不了浓烟的刺激,连连深呼吸了几下,才缓过气来,然后走向黄皮树,坐到了竹椅上,不客气地接过纳兰葬花递过来的凉茶,喝了两口,很没气质地斜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垂暮之年的夕阳,那丝恬淡笑容从来没消失过,就像在自己家中一般放松。

    “在想什么呢?”韩雪刚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十分好奇。

    “没什么,在想七婶提到的那个帅气的年轻小伙。”纳兰葬花笑着道,不动声sè地转移了话题。

    “想他干什么?”韩雪撇撇嘴,挑了一块比较平整的草地,将杯子放下。

    “他,惹你生气了?”纳兰葬花挑挑眉毛,对于闺蜜的爱情世界,她充满了探知yù。

    “如果是就好了。”韩雪轻声道,语气有点秋末冬初的败落感,撩了撩头发,靠着椅背。

    “啊?”纳兰葬花听到她那句,很讶异,同时也很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他从未理睬过我,也许,那个雨夜的邂逅,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吧。”韩雪叹息道。

    “这……”纳兰葬花也不知道怎样劝说才好,索xìng就缄口不言了。

    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容不下第三者,无论这第三个人是以怎样的角sè出现。

    “开心么?”韩雪闭上眼睛,很快就从失落的jīng神状态中抽离出来,果然是个情商高手。

    “嗯。”纳兰葬花从小包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自己脸上残余的水迹。

    “真的?”韩雪睁眼,满脸狐疑地盯着她。

    “嗯。”纳兰葬花轻声应道,握着纸巾,低下头喝了一口凉茶,甘甜润肺。

    “可我觉得你没刚才在车上偶然碰见你朋友时那么愉悦。”韩雪露出一个狡黠笑意。

    “哪有?”纳兰葬花微微有些羞涩,像朵半开的花骨朵儿。

    “那个朋友是男的吧?”韩雪特意加重了“男的”这两个字的音量,笑意愈发蛊惑人心。

    “喂!”纳兰葬花十分无语地瞪着死党,作为一个爱情低能儿,每每谈到异xìng,她都紧张异常。

    “好啦,不调侃你了。”韩雪手下留情,收敛起充满取笑之意的笑容,又靠着竹椅闭目养神,双脚伸直,两只小手随意垂下,叹了口气,轻声道,“要是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清淡寡yù就好了,烦恼肯定少了一大半,你看七婶,无yù无求,总是笑脸迎人,多好。”

    “我的韩雪同志,别自欺欺人了,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么?你能耐得住清闲,每天这样碌碌无为?”纳兰葬花微笑着,少有地挤兑起了韩雪,轻声道,“人和人是不能比的,说实在话,七婶她的生活层次,只是处于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你不同,舞台搭在了世人之上,注定是万人瞩目的,梅雨坞这等清雅的所在,不是不好,只是离你太远了,要知道,种菜养鸡,也是要讲究境界的。”

    “你以为我乐意抛头露面啊?这是没办法的事,吃人家饭,受人家管。”韩雪叹声道。

    “这是因为你不愿接受家里人为你铺的路,自己闯,当然要付出些代价了。”纳兰葬花笑道。

    “人总要学会自己走路,不然某天摔跤了,没人会去扶你的。”韩雪轻轻喝了一口凉茶。

    “真羡慕你。”纳兰葬花细眯起眼睛,静静看着夕阳在山头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净是些无用功。

    “小花,我不是故意的,别生气。”韩雪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言多语必失了,连忙道歉。

    要论身不由己,自己的闺蜜是最有发言权的,在她面前提这个,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笨蛋,对你,我怎么会生气?我只是在感慨,为什么我家的长辈那么冥顽不灵,不能像你家那样,可以通情达理一些呢?你知道吗,挂在我爷爷嘴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事由不得你做主’,无论是我小时候买玩具,还是我大了买衣服,都会听到他讲这句,我听都听烦了,哎,看到你爷爷开明地让你海阔凭鱼跃,我心里落差特别大,唯有‘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纳兰葬花轻声道,将凉茶一口气喝完,不剩一滴。

    “那帮老古董就是这样,思想闭塞,搞了一辈子的政治暗斗,习惯了控制人。”韩雪愤愤道。

    “这是命,改不了。”纳兰葬花眺望着已经没有了太阳的夜空,连最后一丝光亮也渐渐熄灭了。

    韩雪沉默着。

    乡村的烟囱开始忙碌了起来,各家各户的炊烟笼罩了整个村落上空,像轻纱般梦幻,缭绕。

    纳兰葬花拿出相机,设置好夜景闪光,将这幅弥足珍贵的画面摄入镜头,也许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小花。”韩雪忽然轻声呼道。

    “嗯?”纳兰葬花放下相机,转过头望着她。

    “如果这次你被纳兰锦玉抓回去,真的会妥协,跟甄青衫结婚么?”韩雪忧心忡忡问道。

    “会。”纳兰葬花没有丝毫犹豫,轻轻说出这个字,又再次举起相机,抓拍下rì落后的消融景sè。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哥找到你的。”韩雪握紧小拳头,眼神中腾起一抹坚定,前所未有的执着。

    纳兰葬花那双似乎可以看透人心的眼眸渐渐明亮起来,泛着泪光,闺蜜的默默支持胜于一切。

    在她心里,甄青衫这个人太过于诡秘怪诞,而甄家,本来就是个盛产怪胎的yīn阳怪气家族。

    幸福?天大的笑话,如果进了这个家族的大门,不心理变态才怪呢,可惜,命运是无法抗拒的。

    悲哀。

    “吃饭了。”七婶在屋里头大喊着。

    七叔刚刚卸下一个竹篓,里面装满了鲜活的鱼,他蹲在门槛上,满脸欣慰地抽着旱烟。

    两个女孩收拾起竹椅跟水杯,有说有笑地往屋里走去,忙活了一天,肚子早就开始叫了。

    农家菜,清淡,温馨的一夜。

    ――――――――

    梅雨坞有一条小河绕村而过,与外面的西江一水相连。

    小河源自深山老林,蜿蜒曲折,而河面不大,恰好可令小桥轻卧,岸边杨柳依依。

    在离村口不远处,临河而起建着一座水阁木桥,没有名字,村里的老人也不知其年代几何。

    现在已经是入夜时分了,村民都各自归家,少有人行,只有一些来此度假的城里人忙着离开。

    桥上却静静立着三个人,一动不动一个多小时了,像三只幽灵,每个路过的人都要偷瞄几眼。

    “锦玉,不进去?”韩小窗兴许是站累了,一屁股坐到了桥栏上,点燃一根烟,惬意吐着烟圈。

    “让她再享受一段这种rì子吧。”纳兰锦玉依旧轻轻煽着那把古朴折扇,扇尾的红绸游荡着。

    “夜长梦多。”韩小窗皱皱眉,神情肃穆,凝视着那间屋子亮着的淡淡黄光,又默默抽了一口烟。

    “她回去之后,可能就再也不会露出笑颜了,让她多笑一会儿。”纳兰锦玉还是选择不进去。

    “小花,很可怜。”一向不苟言笑的谢翘楚百感交集,把玩着一支向村里孩子讨来的弹弓。

    纳兰锦玉没有再说话,只是轻笑着,异常温柔,可谁也没发现,他的眼睛正在悄悄湿润。

第二十六章 伊人清泪为谁弹

    夜sè漫漫,月满中天。

    萧云从梅雨坞回来,就去跟苏楠会合,简单吃了个晚饭后,便回到了邮电小区。

    吃饭的地方是苏楠挑的,叫樱花食府,算是宁州一家比较知名的食肆,外观并不起眼,所处地段也不是市中心黄金位置,可要去用餐却必须要预订,颇有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感觉。最初是因为原市委书记张至清到古城区调研,推掉了区府安排在五星级酒店的午宴,兜兜转转来到这里,品尝了一顿老百姓rì复一rì都会吃的午餐,赞不绝口,被一同而来的电视台记者曝光,结果一炮而红,网上也是好评如cháo,食府的名声就在口口相传中渐渐壮大,许多人慕名而来,想一探究竟,这个被书记大人青眼有加的普通饭馆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内幕,张至清之所以选择这家店,并不是因为两袖清风故作姿态,在全市人民面前做一场政治秀,而是因为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据说与他故去的父亲――宁州四将军之一的张河殇有关。

    樱花食府很厚道,并没有因为名声大噪而哄抬物价,依然是走平民路线,各种菜肴价格适中,这也是它备受恩宠的原因之一。这里离着宁州大学不远,搭公交车也就两三站的路程,紧挨着一条小河,虽然格调不算高档,价钱也不算高,但氛围清幽,这条马路边上种着两排樱花树,姹紫嫣红,美不胜收,浪漫的感觉便油然而生,不少宁大的学生就是这样被俘虏的,成为了这家饭馆的座上常客。

    苏楠可以说是一个比较挑肥拣瘦的人,尤其对于吃来说,要求很细致,但她却对这家店情有独钟,足以见得樱花食府的魅力并非浪得虚名,她最爱吃这里的黄焖高山娃娃菜,虽然跟亭台酒店相比,味道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但尝起来绝对达到回味无穷的境界了。萧云可没她这样讲究,随遇而安,口味不偏,慢腾腾吃着,还不时停下筷子,凝望着对面女神的吃相,浅浅微笑,这是一幅再美不过的画面了。

    秀sè可餐。

    在席间,趁着苏楠喝汤的这个空当,萧云见缝插针,向她透露了公司将向新港支行贷款两百万的事情,平地一声雷,苏楠惊诧得差点被来不及下咽的浓汤呛到,连连咳嗽了几声,调整了好一会儿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不出意外地惹起了邻座客人一片关注的目光,甚至酒楼侍者都带着非职业xìng的和煦笑容瞧着这对有趣情侣。

    由于剧烈咳嗽的缘故,苏楠脸上泛起红晕一片,妩媚得格外诱人。两百万的贷款,对于一个刚刚起步一穷二白的企业来说,无疑是一针强心剂,这个消息真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深知按照江山实业的实际资产评估是绝对不可能贷到两百万的,就好比潘长江穿不了姚明的衣服一般,没那身材,再好的衣服也穿不了。

    她强忍着好奇心,不说话,手托着下巴,满脸狐疑盯着萧云,似乎想看透他脑子的构造。

    可萧云这厮的的确确是一个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别人越是急不可耐,他越是心平气和,一点也不理会苏楠的无声质问,只是微微笑着,唇线的那道弧度不仅醉人,更是气人,优哉游哉地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芥兰,放进嘴里嚼烂咽了下去,苏楠的双眸瞪得更大了,他却仍视而不见,不时清哼着京剧名段,梅派的《坐宫》,又夹了一块东坡肉,吃得有滋有味,直到苏楠拿着筷子夹住他的筷子,不让他继续夹菜,那双清澈美眸准备喷火时,他才决定高抬贵手,不再逗她,采取chūn秋笔法,轻描淡写地说他与支行行长是朋友,贷款的事就是这个朋友帮的忙。

    苏楠只是淡淡哦了一声,就没有多问什么,倾国一笑,很快将话题转移到其他方面去了。

    她知道,当男人含糊其辞不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就代表着有些事是女人不应该知道的。

    男人历来都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骨子里就透着帝王思想,老想着隐藏一些秘密,到了适当的时机才会和盘托出,这样显起来比较高深莫测,可以拔高自己的身段,因为他自认为比女人知道得更多,才会更有魅力,才会让女人顶礼膜拜。

    酒足饭饱,各奔东西。

    当萧云回到家时,挺晚的了,邮电小区很多户人家的灯都已经熄灭,四周静悄悄的,许子衿还没睡,用橡皮筋扎起一头黑发,脸上敷着几片青瓜,正盘着双腿坐在沙发上看韩剧,很娴静,美眸一眨不眨的,清丽无伦的脸庞流着两行清泪,地上遗弃着很多揉成一团的纸巾。

    自从这丫头住进这个家后,增添了许多温馨之意,厅里房内摆满了各种可爱的公仔,或者是青郁的小植物,墙上也挂起了不少饰物,让屋子不至于那么孤冷。而墙上除了“折戟沉沙,笑傲天下”的一帖字以外,旁边又多了一幅字帖,是萧云用狂草写就的:长弓交错,遮天蔽rì。字体潇洒狂逸,虽然还是没有写出如张至清那种超脱世俗的意境,但已算上乘之作,连一向难得称赞他的许丫头也拍案叫绝。

    他每天睡前都会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这幅字,试图猜透其中的意思,却始终一筹莫展。

    “丫头,在看什么呢?哭成这样。”萧云轻声问道。

    静谧,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萧云摇摇头,转身锁好门,换好拖鞋,这也是小丫头定出的军规之一,然后第一时间走进厨房泡了一杯茶,水温不高,正好能让茶素慢慢渗出来,坐到了许子衿旁边,看到她仍是泪流不止,心中有些隐隐作痛,他从小就怕这丫头哭,放下水杯,从纸筒里抽出一张纸来,将那几片敷面的青瓜拿开,温柔地帮她擦拭着泪水。

    许子衿泪眼婆娑,斜望了他一眼,神情微微黯然,没有说话,稍显疲惫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任由他擦拭着滑过脸庞的泪水,等他动作完全停止之后,才侧过脸去,贴着胸膛倾听他的心跳声,纤指跟着他心跳的节奏,轻轻地一点一点戳在他的手臂上,偶尔啜泣一下。

    我见犹怜。

    萧云扔掉纸巾,将仍在播放中的韩国电视剧关掉,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轻声道:“叫你不要看这玩意,你偏不听。这韩剧都是情感毒药,胜过砒霜,让女孩们整天幻想着发生那种不切实际的爱情故事,除了害苦华国的男孩们,还有什么价值?广电总局真应该把这败家玩意给停喽。”

    许子衿没有抬头,也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蜷缩在萧云的怀抱里,似乎想这样过一辈子,过了很久,才轻声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小七哥,你觉得纳兰xìng德的这几句词写得好吗?”

    萧云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伤chūn悲秋起来了?南宫青城移情别恋了?”

    许子衿闻言,终于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美眸盈泪,却还是坚强地忍了回去,旋即埋下头去,轻轻道:“初相遇的时候,一切都是美好的,所有的时光,都是快乐的。即使偶有一些不如意的地方,也甘心消受,因为抱着憧憬,所以相信一切只会越来越好。所有的困难,都是微不足道,满天的星辰,都在你面前失sè。我的世界里没有我,全部是你。”

    “嗯,这是纳兰xìng德惯有的爱情风格,充满感伤的情调,我就不明白,你说他一个堂堂大男人,放着江山如画不去感叹,只是着笔于男女情感之类的,多小资?丫头,你还是少看他的词集为妙,不然你又会变成另外一个张爱玲了,无病呻吟是最令人受不了的。”萧云又抽出一张新纸巾,低下头去,敬业地帮许丫头擦净残余泪痕。

    “会是这样吗?”许子衿轻声问道。

    “当然。”萧云没有任何犹豫。

    “男人小资一点不好么?非得破釜沉舟乘风破浪闯出一片天地来,才甘心么?这样多累呀。”许子衿没有理会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轻轻枕在他的胸膛,眼睛却望向了窗外的夜sè,轻轻道,“小七哥,你知道吗,‘人生若如初见’也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就是从没有遇见过,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哀怨情愁了。”

    萧云如临大敌,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若在平时,这种残杯冷炙的话语是绝不会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女孩口中说出来的,他将许子衿从怀里扶起,凝视着她的眸子,有些担忧问道:“丫头,你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是南宫青城吗?如果是,我会让他跪在你面前,哭着向你道歉。”

    许子衿白了他一眼,轻声道:“和谁都没有关系,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你确定?”萧云还是满脸狐疑。

    “你很烦。”她没好气道,抱起了一个泰迪熊靠枕,两条修长雪白的美腿伸直到桌面上。

    “没事就成。”萧云知道这丫头的脾气,跟她爸一样倔,没再多问,端起水杯喝了口茶。

    许子衿把手提电脑关掉,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怎么才回来,干什么去了?”

    “今天公司刚刚搬了新地方,老板请我吃饭。”萧云面不改sè,弯身拾起那些废弃纸团。

    “又请你吃饭?昨天你不是说请过了吗?”许子衿记xìng很好,马上翻出旧账反击。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你怎么能混淆在一块呢?昨天吃了饭,今天还是得吃饭,正如太阳每天都要在清晨升起、黄昏落下一样,不能因为千篇一律,就戴上有sè眼镜,不公平。”萧云强词夺理的本领也不低,收拾干净地板后,索xìng就将整杯热茶喝完。

    “他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许丫头并没有被他这个悖论所吓倒,又问了一句。

    “他是。”萧云轻声道。

    “哪有老板天天请员工吃饭的道理?”许子衿反驳道,将几根散在侧脸的青丝顺到耳后。

    “听过刘备怒摔阿斗收买人心的故事么?江山实业刚刚成立不久,老板为了激励员工的积极xìng,这才请我吃饭的。趁着这资本家的良心还在,咱就得狠狠地宰他几顿,以后被他残酷剥削时,心里也好受些,不至于哭鼻子骂娘。”萧云有条不紊地应对着,没有丝毫破绽,不过心生悲凉,跟这丫头说谎很痛苦,往往是为了圆一个谎,得说十个谎言来滥竽充数。

    趁着许丫头思考的空隙,萧云又去厨房冲茶,这回端着两杯出来,茶香浓郁,沁人心脾。

    许子衿顺手接过一杯,又盘腿坐好,审视着他,问道:“今天就你和老板两个人吃饭?”

    “当然了,公司规模小,员工还没有多少,我算是开国元老级的人物了。”萧云轻声道。

    “那你的老板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哼,你还骗我!你刚才抱我的时候,我都闻到www.uu234.comi的香水味了!”

    萧云不慌不忙,似早有准备,故作惊讶道:“你闻出来了?天,我要输老板一顿饭了。”

    “什么输一顿饭?”许子衿刚想继续质问下去,不料萧云抛出这么一句,不免有些疑惑。

    “说来话长。我老板特别爱他的夫人,今晚刚给他夫人买了瓶www.uu234.comi。因为他知道我家里住着一个大美女,吃饭的时候心血来cháo,要跟我打赌,说你一定会闻出www.uu234.comi的香水味来。我当然不信了,因为你平常用的是Cabotine,怎么可能会闻得出来别的牌子的香水?我就跟他打了这个赌,哎,没想到你竟然真的闻出来了,郁闷。”萧云一口气解释道,后背不知不觉渗出了一些冷汗,要想瞒住这鬼灵丫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真的?”许子衿仔细瞧了瞧他的脸,似乎想找出一点说谎的蛛丝马迹来,却毫无所获。

    “如假包换。”萧云神sè依旧,微笑依然。

    “哦。”许子衿将视线转回到茶杯上,双手磨砂转悠着,轻轻地吹着水面,热气腾腾。

    两人的心湖终于归于平静,安静地品着杯中茶,彼此没有交谈。

    月光透过窗棂斜斜铺洒进来,照在那盆万年青上,绿得愈发jīng神。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许子衿默默抿了几口茶之后,侧过脸去,问道:“饿吗?”

    “嗯。”萧云慵懒斜躺着,翻着一本这丫头看的生僻如天书的冷门书籍,《雾月牛栏》,她这段时间一直在追着迟子建的作品,时光可以打败一个徒有美貌的女人,却无法击败一个有知识和情cāo做底蕴的女人,同样是恋爱、婚姻、家务,红尘种种的挣扎徘徊,而读书的女人,会比他人生活得更明净。

    许子衿起身,走向厨房,开始淘米洗菜,煮一小锅白米粥,再配上几碟冷菜,做粥的米是她跑了很多地方后jīng心挑选出来的,是南岭一带的粳米,冷菜的来源更简单,邮电小区住着不少老人,他们闲来无事,就因地制宜,在小区的几块角落空地里开辟菜园子,种了不少青菜萝卜,而许丫头充分展示她的亲和力,跟老人们混得相当熟,时不时陪着他们跳舞耍剑,使他们在黄昏之年如沐chūn风,因此大家都当她是亲孙女一样溺爱着,几根青菜当然不在话下。

    “丫头,今天小宝和孔阳不是接你去宁大转了一圈吗?感觉怎么样?”萧云在厅里问道。

    “嗯,还行。”许子衿在厨房里答道,往锅里倒了一点麻油,萝卜丝的香气更足,扑鼻而来,“宁大的校园清幽雅致,亭台楼阁、花苑美湖坐落其中,可算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了,听张宝说,宁大的主校园部分还是当初乾隆下江南时的行宫呢。”

    “哦?有意思,那我改天得去瞧瞧这座闻名天下的江南学府了。”萧云轻声道。

    “值得一去。”许子衿端着一碟菜出来,看见他仍然游手好闲,气鼓鼓道,“过来帮忙。”

    萧云无奈起身,帮着拿碗筷,再端出那小锅新鲜滚**的白米粥,口水早不知咽了几次。

    许子衿除下围裙,坐到他身边,也不吃,只是手托着下巴静静看着他狼吞虎咽,一碗白粥下去,瞧见他嘴角残留着几粒饭米,掩嘴轻笑,嗔视了他一眼,似乎在责怪他的粗枝大叶,笑着拿过一张纸巾为他擦干净,萧云则毫不在意,专心致志地吃着面前的美食,恨不得一次全歼灭。

    她微笑看着萧云转眼间消灭了一碟萝卜丝,忽然记起了什么,轻声道:“哦,对了,小七哥,你等等我。”然后回房,拿出一张制作jīng美的纯金邀请卡,递给萧云,轻声道:“这是张宝给你的,两个星期后,鼎湖会馆有一个名流宴会,届时宁州各界的知名人士也会到场的。”

    “知道了。”萧云点头含糊道,口里的青菜还在咀嚼中。

    这事张宝在前两天已经跟他通过气了,他很是感动,知道张宝这是在给自己创造机会,来认识更多的人,这对还在蹒跚学步的江山实业未来发展有着莫大帮助。很多创业的人一开始踌躇满志,到最后不了了之,很多时候是因为时运不济,不是做出来的东西空泛过大显得不切实际,就是没有伯乐能够点石成金、取其jīng华去其糟粕,能在刚上路就遇到贵人相助,太难得了,比第一桶金更弥足珍贵。

    许子衿美眸盯着萧云,带着几分期待,试探问道:“小七哥,你能带我去吗?”

    “不能,明晚我是去认识一些知名公司的高层,看有没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你一个小丫头参和什么?乖乖留在家里看你的韩剧,你怕闷的话,我让薛子过来陪你。”萧云坚定道,明天晚上的宴会,他打算带着苏楠去,这可是让江山实业出名的好机会,不能让许丫头去搅和了。如果让她看到了苏楠,不知会闹出怎样的阵像来。

    “我才不要他来陪我!不带就不带,谁稀罕了?”许子衿不满道。

    “送你一瓶Cabotine当补偿,成不?”萧云退而求其次。

    “这还差不多。”许子衿嘴角终于露出浅浅的弧度,像一艘扬帆起航的乌篷船。

    萧云定下心来,把那小锅白米粥消灭得一干二净,擦擦嘴,收拾起碗筷。

    许丫头帮着忙,轻声道:“小七哥,过两天你陪我去一趟刻木观小学吧,我想回去看看。”

    “好。”萧云轻声道。

    夜静静流走,那一盏孤灯幽幽亮着,那一对青梅竹马的男女仍然不知疲倦地谈天说地。

    很温馨。

    ――――――――

    两个小时前,一辆林肯车内。

    车里放着优美的钢琴曲,清扬动听。

    张宝专注地开着车,他喜欢林肯的静与稳。

    孔阳则斜坐在副驾驶那里,无聊地捣腾着手里的iPod。

    许子衿坐在后排的位置,穿着一件印着“wisdom”英文字样的白sèT恤和一条接近天蓝sè的花摆长裙,清新可人,那是一种富有侵略xìng的漂亮,不知能让多少自诩波澜不惊的成熟男人为之一震,也许是觉得冷了,她将空调口移向了另一端,小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一闪而过的街景,清丽无伦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如水美眸很干净,黛眉轻锁,不知在想着什么烦忧事。

    “小衿,今晚的rì本菜还好吃吧?”张宝不愿见到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找个话题聊天。

    “还好,不过我不大喜欢吃生的东西。”许子衿视线依旧停留在窗外,昏黄灯光滑过脸庞。

    “哦,那我们以后就不吃rì本菜了,生的东西吃多了确实无益,下次我们试试韩国菜。我知道在新港区那边有一家韩国菜很有名,叫什么我忘了,不过演艺界天后韩雪也很喜欢去那吃。”张宝优雅地控制着方向盘,来回扫着两个倒后镜。

    鸦雀无声。

    半天没得到许子衿的回应,张宝不禁又叫了声:“小衿?”

    “嗯?”许子衿这才回过神来,轻笑道,“好啊,只要有人请客,去哪吃我都无所谓。”

    “小衿,下次就叫小宝请你去亭台宾馆吃满汉全席,吃穷他。”孔阳忽然插上一句,手里还在玩着iPod里的游戏,今天带着这丫头逛了一天宁大,无以伦比的美貌,使到她无论走到哪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在她身边走,真有点当保镖的虎落平阳感。

    张宝腾出手来,甩手给了孔阳一个大板栗,怒骂道:“你丫还好意思说?说好今天中午那顿我做东,晚上这顿你请。你倒好,一句忘带钱包了,就啥事也不管,只顾着放开喉咙吃,那几十碟盘子都快要垒到屋顶了。”

    孔阳摸着脑袋,委屈地撇撇嘴道:“我真忘带钱包了嘛,要不你翻,翻到就是你的。”

    “你以为老子不敢?”

    “哎哎哎,你还真翻哪……”

    许子衿听着两大活宝的打闹嬉戏,掩嘴轻笑而起,但视线却始终停留在窗外。

    忽然,她似乎看到了什么,眸子一滞,脸sè大变,整个人呆住了。愣愣地回过头去,透过车后玻璃再往那家餐厅望去,这回儿,她终于看清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个女人的对面,甚至,她似乎看清了他脸上的那一抹淡淡的微笑,清净如竹。

    车外,一片樱花落下,泪水不可抑止地滑过她的脸庞,黯然神伤,悲凉似寒天冷雨。

第二十七章 烟雨醉宁州

    母亲告诉萧云:丑角,也许比英雄更知人生的辛酸。

    她举了一个例子:卡里尼是意大利最著名的喜剧演员,他的演出经常使到整个那不勒斯城的人们都笑断肚肠,这时候,有一个病人去找城里的一个医生,来治疗他致命的忧郁症。医生劝他到戏院去看卡里尼的演出,病人回答:“我就是卡里尼。”

    大悲者常会以笑谑嘲弄命运,以欢容掩饰哀伤。

    因此,萧云总是尝试着让自己远离聚光灯,低调前行,而他的生活也的的确确简单到近乎胸无大志,除了书和茶,就是等着许子衿的一rì三餐,养养小鱼,种些花草;偶尔与苏楠去斜阳河畔看看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五柳居,然后顺便在河边钓个鱼;或者一边与端木子路下棋,一边探讨着公司发展前景,不过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两个围棋高手对弈的竟然不是围棋,而是军旗或是斗兽棋这类很孩子气的棋子;又或者,邀上张宝和孔阳两大顽主到郊外森林打打猎,寻个野味解解馋,狍子、黄鹂之类的走兽飞禽就别想了,运气好,能碰上一两只出来找水喝的豪猪。

    对于他这种得过且过不理俗世纷争如闭关老僧的生活方式,苏楠颇多怨言,一点也没有那些杰出企业家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创业jīng神,她劝说了无数遍,往往是水过鸭背,一点用也没有,到最后反而被他说服了,无可奈何,只好任由他破罐子破摔,再也不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了。

    不过,最近几天萧云好像转了死xìng,每天都奔波劳碌,争分夺秒,看得苏楠一愣一愣的。

    上午他跟着孔阳到市府办转了一圈,在市长公子的撮合下,跟综合科的人见了个面,东扯西拉地谈了大半个小时,内容当然都是无关痛痒的,不过公关嘛,当然得从边缘化话题开始,到了中午就叫孔阳约张宝出来,简单吃了个中饭,下午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新港支行,在行长办公室跟贾伯侯谈了一两个钟头,抽了半包烟,出来后,知会了许子衿一声不回去吃饭,就坐公交车去舶来区找端木子路,两人连夜赶出了一份《关于西山区房地产发展可行xìng报告》,转天这份东西就出现在了贾伯侯的桌面上。

    当然,萧云这样不分昼夜地颠簸,不是心血来cháo,更不是良心发现,只是为了抓住机遇。

    J.P.Holland有句名言:上帝会给每个鸟食物,但不会把食物投入巢中。

    萧云绝不是广撒网好捕鱼的那种人,而是擅长于放长线钓大鱼,他的耐心,世上绝无仅有。

    孔阳告诉萧云,省里已经明确表态,支持宁州市zhèng fǔ开发西山区影视基地,并且会提供一切便利条件,包括省里报批手续程序、企业准入审核程序等等,都会大开绿灯。知道这个利好消息时,萧云还躺在屋子的沙发上假寐,当时他兴奋异常,一个鲤鱼打挺而起,吓了在旁边拖地的许子衿一大跳,他二话没说,奔回房里打电话给金爷,平湖苑的购房计划立即被提上议程。

    运气,有时候也是实力的一种,抓住了的机遇就是运气。

    眼红的人只知道冷嘲热讽,永远不肯低头走路,一辈子登不上大雅之堂。

    庞月明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脸sèyīn沉,闭门谢客,关在办公室里骂娘骂了半个小时,那只跟了他十多年的茶杯也被摔得粉碎。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运作起了庞大的官僚人脉关系网络,单单跟省委副书记羊落笔打诉苦电话就打了五通。羊落笔曾是庞月明在省党校上课时的老师,两人感情笃深,当然会护犊,在省委常委碰头会上多次表示宁州的事情应该由市委市府决定,省里不应干涉太多,而曾经的宁州一把手张至清也许是因为刚刚上来,有些拘谨,并没有说出什么令人觉得眼前一亮的东西来,还是打着官腔,偶尔蹦出一句“我们应该相信mín zhǔ集中制”之类的冠冕堂皇话语,几个常委始终没有形成统一意见。

    由此看来,宁州这趟浑水是越来越难澄清了。

    清晨。

    天yīn沉沉的,像一块脏了的抹布。

    不知何时,天空中开始飘落无数的雨丝,潇潇,细如愁。

    烟雨,宛若一个朦胧梦境,又如一曲轻柔的小令,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溶掉一个身心。

    萧云依旧坚持每天的晨跑,他不知道这份闲情逸致还能维持多久,所以很珍惜这段rì子。

    “外面下雨了,你还要去吗?”许子衿淡雅脱俗地站在厨房门口,皱着眉头道,其实她很早就起床了,穿着一条可爱的宽睡裙,一头青丝扎起,正在煮着早餐,自从住进这里之后,她早已经习惯了跟柴米油盐打交道,瞧见萧云在这种天气还要出门跑步,有些担忧,就放下手中的活走出来,神情柔和地凝视着这个被她守望了十几年的男人。

    “没事,这样更好,凉快些。”萧云在门口系着鞋带,这双旧帆布鞋让许丫头洗得崭新。

    “我给你熬碗姜汤,回来喝。”许子衿轻声道,虽然萧云极少生病,但终究不是铁打的。

    “成。”萧云微笑道,转身开门,一股微微寒意扑面而来。

    “对了,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去百年老店买一笼小笼包吧,我有点馋了。”她叮嘱道。

    “好,你给我几个硬币,我怕带钱会淋湿掉。”萧云轻声道,自从她在,就很少买早餐。

    “等等。”许子衿回房,从一个墨黑sè的小钱包里拿出几个平时买菜找的硬币,递给他。

    萧云放进口袋揣好,跑步出门,雨丝漫天飞舞而来,衣服很快湿透了,T恤沾水很重,他却轻松自若,与平常一样的时间跑到小西湖,没差半秒,兴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纵然今天是周末,晨运的人也没见多少,只有湖边的大榕树下有几个风雨无阻的老人在兴致盎然地打着太极,一招一式毫不马虎,有板有眼,还有五六个学生模样的人坐在湖对岸的小亭子里,右手拿着铅笔,左手捧着画夹,正在给这幅美丽的雨中即景誊描速写。

    萧云没有想过夏天的宁州竟也会下起如此细腻的江南之雨来,有些奇货可居的惊喜感。

    他放松完后便负手而立,站在湖岸欣赏着这难得的美景,浑身被细雨侵蚀,也全不在乎。

    眼前是一幅淡雅到极致的画卷:烟雨,柔和,缠绵,尤其于江南。淅淅沥沥,如雾如烟,耐着xìng子,不急不躁,将整个宁州都揽进怀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浸润。轻细的雨花,像飘忽的雾,白茫茫的,轻吻着人的脸,微微觉着痒;又轻轻濡湿着衣裳。

    小西湖被这无边丝雨笼罩而起,仿佛一个含羞的江南少女,盖起了一层薄纱。湖中一叶轻舟悠悠荡然而至,飘徙于沉默不语的湖面。一个披着藏青雨衣的女人站在船头,擎一楫竹篙,撑破小西湖平静的水波,正细细地打捞起湖中的杂物,还湖面一片干净,悦耳的渔歌伴着微熏的雨香,缓缓而来。

    老船坞,旧石桥,长竹篙,小西湖,一同沉睡在江南温软的水床上,泛出柔美的光晕。

    有多少故事从湖底弥漫开来,又有多少情节在这淡磨如镜的水面蹁迁?

    细雨迷朦中的宁州在宁静中弥漫着惬意,迷离中透着些许释然,繁华褪尽,庸碌的红尘从身畔滑过,让你忍不住亲近她,以期涤去心灵的浮垢,使灵魂轻盈起来;让你忍不住眷恋,纵使你不愿在浊世中做隐士,你也想长久地与之亲近,纵使你留恋尘世的灯红酒绿,你也不得不承认宁州是美的,美得动人心魄,美得让人忍不住为之歌咏。

    萧云完完全全被这美景陶醉了,于雨中打起了灵箜拳,“扬灵兮未极,箜篌醉中谣”是这套拳法的jīng妙所在,拳无来势,亦无去势,一如这飘渺而至的细雨,轻逸绝伦。那几个正在树下一丝不苟耍着太极的老头子瞧见了,惊艳万分,纷纷停了下来,定睛细细观赏着,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感觉自己在那个年轻人面前打拳,有点班门弄斧的窘迫。

    后生可畏。

    萧云并没有过多理会他们的众目睽睽,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挥舞着,松弛着紧绷的肌肉。

    而这雨似乎受到了他拳势的感染,越下越大了,好像是千万支魔指,好像是千万条琴弦,弹出了千变万化的声音,满湖荷叶被打得笃笃作响,几个老人还是十分理智的,没有拿自己风烛残年的身体逞能,撑起一把把黑伞,三三两两离开,而萧云却负隅顽抗,执着地打完了整套拳,才慢悠悠地走向凉亭,这么大雨跑回去,肯定会被丫头怨骂个半死,倒不如到凉亭里躲一阵,避避风头,晾干身子才回去。

    萧云的贸然出现,并没有打扰到凉亭里静谧的氛围,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画作世界中。

    他略略扫了一眼四周,就默默走向一个角落,坐在了一张石板椅子上,拨弄着满头湿发。

    由于有人在,而且都是清一sè的女孩子,萧云不敢脱去上衣,只好一部分一部分地拧干。

    都说昆明四季如chūn一雨入秋,看来宁州也差不离,温度较低,风一吹,他感觉凉飕飕的。

    忽然,一只纤细白皙的玉手递过来一张纸巾,萧云有些诧异,抬头望去,更是惊愕万分。

    天底下的巧事就是这样,有时候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意想不到的人,这真的很奇妙。

    许仙在西湖借给白娘子一把伞之后,怎么着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还会在断桥与她重逢吧?

    站在萧云面前微微俯身的女人正巧笑嫣然,露出一排白如玉的牙齿,美得让人目眩眼晕。

    “发什么愣,你不会是想让我亲自替你擦吧?”她晃了晃手中的纸巾,微怒含羞地打趣道。

    “对不起。”萧云这才从惊讶的神sè中抽离出来,稳稳心神,将纸巾接过来,擦了擦脸。

    “有的人很奇怪,明明该说‘谢谢’,他却说了道歉的话。”她轻声道,坐到了萧云旁边。

    “……”萧云头皮一阵发麻,这个女人真犀利,咳嗽了好几声,连忙改口道,“谢谢。”

    “有的人真是太奇怪了,明明被别人暗贬,他却说了感谢的话。”她拨拨秀发,狡黠道。

    “奇怪个……”萧云硬生生把那个“屁”字咽了下去,这个敏感时刻还是不要挑衅为好。

    一个女人的可爱之处,就在于懂得调侃适可而止,显然,这个女人是可爱的。

    她没有再往下说什么,只是轻笑,却一点儿也不娇柔做作,善意而温柔,像此时的朦胧烟雨,起身走开几步,到对开的一个角落,从石椅上拿起一顶rǔ白sè大沿遮阳帽戴上,这种天气竟捎带这种帽子,也不知道她脑子怎么想的,然后右手拎起一个画夹和几支铅笔,左手拿起喝了半瓶的酸nǎi,折返走了回来,步履轻盈,珊珊作响。

    面对这么一位楚楚动人的女人,萧云没有神情波动,也懒得多瞧,专注于手中的擦拭。

    一张纸巾只有方寸之地,很快就擦烂了,成了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正当萧云在犹豫要不要丢掉之际,又有新的一张递过来,体贴入微。她递过纸巾后,安静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在一边,喝着剩下的酸nǎi,萧云心中一暖,就是这样,在很微妙的时刻,她都会悄悄出现,极少言语,却总能触动他那颗原本就并非坚如磐石的心灵。

    也许是平时太少展露笑容的缘故,这个女人嘴角扯起的弧度总是那样的牵强附会,不够自然,那双不知藏着什么暗无天rì秘密的眸子总是像一口干枯的深井,往井中看,会令人怦然心动,此外,她的眉毛很像书法家提起蘸满墨的毛笔,从眉心起笔,起笔时顿了顿,然后一气呵成,笔法苍劲有力,而且墨sè浓淡均匀,收笔处也非常圆润,可惜的是,眉毛的间隔略窄,表示xìng格较为忧郁,且容易自寻烦恼。

    “你还记得我吗?”她用尾指撩了撩额头的秀发,给人一种浓洌的清水出芙蓉般的感觉。

    “记得。”萧云擦了擦额头,刚刚还干燥的纸巾立马就湿了,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可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没认出我。”她撅了撅嘴唇,显然对萧云的信口开河嗤之以鼻。

    “怨不了我,首先你处的位置不起眼,再者我湿漉漉的,也没心情仔细看。”他轻声道。

    “掩耳盗铃。”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调皮与几分不屑,端着酸nǎi不断吸吮着,幽韵撩人。

    “事实胜于雄辩。”萧云微笑道,将视线投向了湖中,那一艘竹排还在荡悠着,捞杂物。

    “那你记得我名字吗?”她清眸流盼,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期待,以前从未试过这种感觉。

    “纳兰葬花,对吧?”萧云很庆幸,在自己的脑海深处仍然存留着这个有些感伤的名字。

    “你竟然还记得?”纳兰葬花惊喜轻呼道,眼神的温度骤然上升,那是由衷的喜出望外。

    “这不是件什么难事。”萧云笑道,终于把外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擦干了,那张纸巾报废。

    “不是这样的,其实要牢牢记住一个陌生人的名字,是很难的,正如你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即便走了几趟同一条街道,你还是有可能忘记它的名字。人的大脑是一个记忆的宝库,人脑经历过的事物,思考过的问题,体验过的情感和情绪,练习过的动作,都可以成为人们记忆的内容。德国有一位著名的心理学家名叫艾宾浩斯,他在1885年发表了一份记忆遗忘实验报告,表明了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纳兰葬花轻声道,这是她头一次对着一个异xìng长篇大论,这要是让死党韩雪知道了,肯定会怀疑萧云是不是下了什么**药之类的东西。

    “洗耳恭听。”萧云微笑道,赫然发现自己心里有一种特别的情愫正在滋生,使他着迷。

    “艾宾浩斯的实验报告表明了,人的大脑从‘记’到‘忆’是有个过程的,这其中包括了识记、保持、再认和回忆四个部分。输入的信息在经过人的注意过程的学习后,便成为了人的短时的记忆,但是如果不经过及时的复习,这些记住过的东西就会遗忘。”纳兰葬花轻笑道,她的冰清玉洁会很容易感染到身边的人,像一块白净无瑕的古玉,没有一点世俗风气。

    萧云静静听完她的这一番颇为深奥的理论,也不急着发表什么惊艳看法,反倒是站起身来,像一只落水狗一样,抖落了几番,震下不少积水,然后才慢慢坐下来,侧过头来凝视着她,勾勒出一个醉人的微笑,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有没有经常想起你?”

    一语中的。

    “啊!”被看破心思的纳兰葬花不禁低呼一声,俏脸霎时橘子红了,羞态足以沉鱼落雁。

    自己说了这么多,兜了很大一个圈子,原本想伪装掩饰一下,却没想到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识破了,而且是直捣黄龙,一个女孩子家,贸贸然被揭开真实想法的面纱,怎能不仓皇失措?看着萧云笑得像棵狗尾巴草,纳兰葬花羞愤yù死,很小女孩子气地悄悄撇了撇嘴,不过看他的眼神却在微变,这个不知背景的男人的确很有趣,表面上看,他对任何事情都是敷衍散漫,甚至有些神游天外,可实际上是绝不会被表象所迷惑住,对局势的把握总是那么的了然于胸。

    “实话告诉你,有想过。”萧云望了眼动人到让人不敢正视的纳兰葬花,温柔说出实话。

    “哦。”她红着脸,不敢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上,转移话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萧云,萧瑟的萧,白云的云。”萧云微笑道,看着她的脸红得似苹果一样,笑意更浓。

    “萧云。”纳兰葬花喃喃念了几遍,展露一个仙子般的微笑,轻声道,“我记住了。”

    萧云继续擦着身上水滴,瞥了眼她放在石椅上的画夹,轻声问道:“今天出来画画?”

    “嗯,其实我对江南的雨有着一种特别的情感,说不清是什么,但它能撩起我最心底的幻想。记得小时候,就常听爷爷跟我说江南烟雨是怎样的妙不可言,让他魂牵梦萦,令我总想来亲身感受一下,后来无意中看到安徽作家陈所巨的《烟雨桃花潭》,更是觉得江南烟雨的神韵是那样的撩人心扉动人心魄,这次好不容易来到江南,所以我想把它画下来,等到以后看不着的时候就拿出来,回忆一下。”纳兰葬花的嘴角往上扯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完全展开来,笑得很僵硬,似担着千斤重的心事。

    “我能看看吗?”萧云轻声道,深刻感受到了她在说“以后看不着”时的忧伤。

    “不能。”纳兰葬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当然拒绝,这是她内心的雨,怎能给陌生人看?

    “随你。”萧云耸耸肩膀,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从不会强迫一个女人什么。

    “如果你非得要看,我可以让你看其中的一张。”纳兰葬花微笑道,这就是女人的心理。

    “嗯。”萧云睁开眼睛,悄悄露出一抹jiān计得逞的微笑,yù擒故纵的策略对她果然奏效。

    “给。”纳兰葬花从画夹的最上层抽出一张画,纸质荫白,反转过来,轻轻递到他面前。

    萧云接过来,离身子有一段窄窄的距离,以防有水滴到纸上,仔细观赏着,空气中突然散发出一种宁静的味道,他甚至不敢用力喘气。这张画是用铅笔素描而成的,估计画得有点仓促,因为很多线条誊描得有些粗犷过头,画得是一艘豪华游轮,船头有一只吐着舌头的海豚,似乎正在奋力游着。

    “这就是你印象中的江南烟雨?”萧云很错愕,这画的内容跟烟雨八竿子也打不着。

    “当然不是。”纳兰葬花挑挑两条极好看的眉毛。

    “那这画想表达什么内容?”萧云感觉到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且也没有切入点去弄清楚。

    “逞强。”纳兰葬花莞尔微笑,完全是被萧云熏陶出来的狡黠笑容。

    “逞强?”萧云更是感觉到如坠雾里。

    “对呀,你没看见海豚正吐着舌头么?那是因为它太累了。海豚跟一般动物不同,不怕人,喜欢绕着船只游泳嬉戏,但碰到了像这艘这样巨大的豪华游轮,它还要逞强坚持绕船游泳玩耍,不就会游得很累很喘吗?”纳兰葬花的笑容里浸满了得意神sè,偶尔露出这种表情的她,不再让人感觉冷漠。

    “为什么想到要画这张?”萧云好奇道,这还是跟她想画的烟雨不挨边。

    “因为某人刚才让我看到了什么叫逞强。雨下得这么大,耍太极拳的老人们都撑着伞离开了,他还要坚持打完一套拳才避雨,这不正切合了我这幅画的主题么?”纳兰葬花掩嘴轻笑,带着发自肺腑的捉弄之意,这个多少有点娇媚的小女子模样,不知能让多少叱咤情场的成熟男人撕下虚伪的稳重外衣。

    萧云咳嗽好几声,素来被苏楠怨骂厚颜无耻的他竟有些尴尬之sè,问道:“早认出我了?”

    “当然,只有某些人才会眼高过界,当别人是透明的。”纳兰葬花嗔视了他一眼,不满道。

    萧云借驴下坡的功夫早已是炉火纯青,轻声道:“还真得感谢这雨,没它,咱俩撞不上。”

    “嗯,不过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呢。”纳兰葬花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解不开的忧愁。

    “下点雨挺好,蒸笼一样的宁州凉爽如秋,心情也会跟着舒畅。”萧云轻声道。

    “也许吧。”她起身眺望着小西湖,雨下得很大,很朦胧,万珠从天入湖,绽起点点波纹。

    “有心事?”萧云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变化,原本打算闭目养神的,现在不得不暂时搁置。

    “没有。”她轻轻摇了摇头。

    “谎言。”萧云选择直截了当地戳穿,他并不想探听秘密,只是不想见到这个女人苦闷。

    “真没有,只是有一点想不通而已。”她回过头来努了努嘴,很快,视线重新回到了湖中。

    “说来听听。”萧云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对她的情绪这么在乎,这是他想不通的一点。

    “你说,当雨水从天而降,进入到湖中之后,是不是就成为了湖水?”她轻声问道。

    “是的。”萧云轻声道,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问出这么一个白痴问题,但还是很认真答了。

    “如果湖水不接纳,排斥它怎么办?”纳兰葬花轻声道,眉头皱得更加紧了。

    “这点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一点,我没见过雨水下去后,又从湖面抽离升天的。”他道。

    “唉,进去之后,确实是出不来了。”纳兰葬花轻声叹了句,嫁入甄家还想出来?做梦吧。

    萧云当然不会知晓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笑道:“想知道能不能出来,跳下去不就完了?”

    “我不会游泳。”纳兰葬花摇着头,微笑道,“即便会游,我也不会跳下去,湖里多脏啊。”

    “你没见到工作人员在打捞杂物么?其实不脏的,湖水清澈得很。”萧云瞥了眼那艘竹排。

    “我才不会这么无聊呢,谁会傻到在这种天气跳下湖呀?”纳兰葬花努努嘴,坐了下来。

    话音刚落,在离凉亭不远的堤岸,一个中年父亲将自己只有七八岁的儿子丢下了小西湖。

    噗通!

    小西湖溅起了一阵浪花,凉亭里惊起了一阵尖叫。

    ******

    (工作原因,请假些久)

第二十八章 一巴掌,也许就是一个句号

    莎士比亚说,满瓶不响,半瓶咣当。

    没想到这个湖水满得几乎要溢出堤岸的小西湖响起来,比半瓶咣当还要震撼。

    随着那声噗通落水声的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聚焦到了孩子落水的地方,看着孩子在水面处消失,凉亭里一片静寂,甚至连呼吸声都不知所踪,然后,不知道是哪个女孩率先尖叫了一声,紧接着,一声声更为疯狂的尖叫接踵而至,这样一来,原本环境清幽的凉亭算是彻底炸开了锅,虎毒还不食子,更何况是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急与担忧,甚至是对那个狠心父亲的鄙夷与愤懑。

    只有一个人除外。

    坐在石椅上的萧云面对这一突然变故竟无动于衷,还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拿着纸巾擦拭着身上的雨水,抬头望了眼面前这些失去理智的女孩子们,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很没良心地自言自语说了句:“唉,还想来这里清静一下呢。”

    幸亏他说的声音不大,不然很可能会引来一片神憎鬼厌的目光,但这并不代表没人听见。

    纳兰葬花。

    与那几个浑身带着浓厚书香气、不知社会深浅的女孩子们对比起来,鹤立鸡群的纳兰葬花显然镇定很多,她虽然也是忧心忡忡,也是第一时间站起来,目不转睛地关注着那个落水孩子,但并没有乱掉分寸,所以萧云那句无心之失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进入到了她的耳朵里,那样的刺耳,讶异,甚至用震惊来形容也不为过,她第一次用一种厌恶的眼神看着萧云。

    原来,无论多么有趣、多么神秘的男人,在这种危难关头,都会泄露出他的劣根本xìng来的。

    唉,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吧,纳兰葬花很快收回视线不再看他,甚至在这一刹那做出了永远不再搭理他的决定,虽然这个男人在这之前是那样的吸引着她,仿佛一个无底洞,永远探究不了他的底细,但一个对生命漠然的男人,即便他再拉风强悍与众不同,也不值得深交,这正是她憎恨自己父亲的最大原因。

    孩子的生命高于一切。

    她已然顾不得自己打出的每一个电话都会被她哥纳兰锦玉监听从而暴露行踪了,连忙弯身在自己的背包里找寻着手机,想打110求助,却赫然想起自己的手机放在酒店房间充电了,懊恼不已,颓然扔下手中乱翻出来的东西,准备冲出去找会游泳的路人帮忙,刚回过身来,却看到萧云那畜生不仅没有半点紧张,反倒是舒舒服服躺在了石椅上,翘着二郎腿睡觉,像清朝饭饱午睡的达官老爷,嘴里还哼着太平小调,她的如水秋眸再也不能平静,腾起了几丈的滔天浪花,怒视着仿若无事的萧云。

    “你的身子被雨水浇冷了,难道血也变冷了?”纳兰葬花冷哼一句。

    “据《灵枢?营卫生会》里记载:血者,神气也。人在心平气和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沉着冷静,与易冲动的热血沸腾截然相反,由此可见,冷血也未见得是件坏事。”萧云慢悠悠道,双手枕着头,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

    纳兰葬花气不过,还想顶回一句,却忍住了,恨恨瞪了他一眼,转身冲进了雨帘。

    “真是个笨得可爱的女人。”萧云淡淡说了句,虽仍然闭着眼,嘴角却轻轻上翘。

    雨水细而密,像万条垂钓鱼线从九霄云外飘洒而至,没有一点消停的意思,纳兰葬花很快就湿透了全身,眼睛被雨水侵蚀得眯成了一条线,一头令人垂涎的青丝也不再飘逸,服服帖帖地垂在后背,凉鞋在地上快速前进,溅起一阵阵水花。

    在她跑出去之前,那些画画的女孩早已飞奔到了出事地点,吱吱喳喳行动各异,有的在围着那个弑儿的父亲厉声谴责,有的拿着手机讲个不停,估计是报jǐng之类的,也有可能是给媒体爆料,还有的从路旁捡来一根长棍不断地试探着湖底,企图碰个运气,可以让那个可怜的孩子在挣扎中抓到这根救命稻草。

    纳兰葬花当然不会做这些徒劳之功,她一路飞奔,跑到了湖对岸,找谁?

    撑着竹排打捞杂物的女人。

    “你好!”纳兰葬花双手卷成喇叭状,冲着湖zhōng yāng喊道,语气急不可耐。

    “下雨天还要工作,你说我好,还是不好?”女人与她的急迫形成了鲜明对比,显得漫不经心,仍然专心致志地干着手中的工作,到底是熟能生巧,一竹竿下去,飘忽不定的垃圾袋就被准确无误地打捞上来,然后竹竿划出一道并不华美却妙到毫颠的弧线,将垃圾袋放置到了船尾的住框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有事求助于你!”纳兰葬花的眼帘睁不开,瞧不清对方的面容。

    “救人?”这女人看似对外界的事情毫不上心,但实际上却完全猜透了纳兰葬花的来意。

    “嗯!”纳兰葬花喜出望外,她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原本还打算软磨硬泡跟对方交涉呢。

    “找别人去吧。”女人简单的一句话,让刚刚拨开云雾的纳兰葬花瞬间跌入谷底。

    “那是一个孩子的生命,您不能袖手旁观啊!”纳兰葬花已然带着哭腔,泪水伴着雨水一同滑落,她知道,正常情况下,一个成年人从掉下水到溺水身亡的时间最短也只需十分钟,时间是万分宝贵的,而在那边的湖面,依然没有任何孩子的踪迹,只有那几个女生徒劳无功地拿着木棍捅着湖水,荡起层层波纹。

    “工作是我的生命。”女人仍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又唱起一支江南小调,荡然开去。

    佛曰: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爱在一念间,智慧也在一念间。恨在一念间,愚痴也在一念间。

    这句佛语,有几个凡人能参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曹雪芹在几百年前总结的这句话,对人xìng的刻画可谓是深刻至极,纳兰葬花坦然地拭去泪水,用一个微笑代替了怨恨,转身继续奔跑,寻找下一个可以营救那个小孩的人,她平时最讨厌的运动就是跑步,太多的无氧运动了,而今天,她却跑得比任何人都要带劲,她坚信,这个世界终归还是好人多一些的,不像那个只会躺下睡觉的死人。

    信念是好的,天气却是坏的。

    这么cháo湿的天气,有谁还愿意出来小西湖边溜达?看着路上行人荒芜,纳兰葬花早已是心慌意乱,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那个孩子的生命气息也在一点点减弱,她现在连瞟一眼事发现场的勇气都没有了,似乎是她把那个孩子推下去的一样,而心里就更埋怨起了萧云,因为任凭是谁遇到这种突发状况,都会有一种人xìng本能的反应――去救那个孩子,可他却可以冷漠到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真是无法想象。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深处突然咯噔了一下。

    自己刚才对那个打捞杂物女人的无情可以淡然一笑,为什么对他的要求却如此苛刻?他不下水,也许是因为他不会游泳,或者他今天淋雨之后,身体状况不是太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他去做出一种表态呢?但很快,善于换位思考的她,却破天荒地坚决否认了这种想法,即便是这样,他也应该尽最大努力去救人,这才是一个正常人所应有的举动,而不是懒洋洋地躺在那里睡觉。

    哼,冷血无情,她心里暗骂了一句。

    可惜,无论怎样谴责无所作为的人,对于救人一事也于事无补,现实世界是不会突然出现一个将裤衩穿在外面的超人从远处飞来,然后装逼无比地将人从水里捞出来带上天空,最后还会露出一个标志xìng地微笑,所以纳兰葬花跑了一圈,结果一无所获,搬救兵的想法落空,心情跌倒了谷底,原本白皙滑嫩的脸庞此刻染上了一层霜降般的惨白,那是一种她从来没体验过的痛苦,一个从小在军事大院里长大的孩子,没有经历过四处碰壁的无助,有爷爷的威名在,谁对她都是一求百应,即便是她从家里逃出去之后,每到一个地方都是顺风顺水的,可这一次,她就像溺在水里一样,难以呼吸,挫败感铺天盖地地涌来。

    湖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一个鲜活的生命很可能就要永远消失在那里了,雨下,泪也下。

    她慢慢向着事发地走去,不是她不想快点到,只是她已经跑不动了,两腿麻木到不听使唤。

    虽然她与那个孩子素未平生,也没有亲眼看到那个恶毒父亲将他抛进湖里,但给她的感觉就像一个亲人在自己眼前骤然消失一样,本能地驱使她去想方设法救他。而现在,她停了下来,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许多,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露出了一个蛇蝎美人般的微笑,然后继续前行,步履轻松不少。

    佛祖总说他会普度众生,这句话并不是官腔,一句空谈。

    上天总有好生之德,在孩子沉下湖底七分钟之后,一个画画的女生在找了大半天人帮忙没找着的情况下,终于在小西湖进口不远处遇上了一群来这里观光游赏的台湾游客,不过不幸的是,这是一群没有任何战斗力的老头老太太,是49年国民党退居台湾时,从上海过去的,这一次回来也算是寻根觅祖了。

    他们正是因为想念这江南烟雨而慕名而来的,所以今天才会冒着大雨撑着伞跑来小西湖,而且个个还兴致勃勃,一手撑伞,一手拍照留念,当听到那个女生说有小孩落水了,不出意外地着急万分,这群老人家立刻舍去美景,都跟着她一路小跑过去帮忙。

    到了堤岸旁,有几个曾在年轻时做过水手的老人跃跃yù试,但还是被自己的同伴所劝阻,他们也明白,自己的身子骨确实不足以将小孩从水里托上来,不要等下自己下水了,到时候还得别人来救,这群台湾老同胞眼瞧着自己帮不上啥忙,而jǐng察一时半会也到不了,纷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扔石头试探湖水深浅的,有相互探讨如何救人的,有扯着那个父亲骂骂咧咧的。

    而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个恶毒弑子的父亲面对旁人的指责,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也不打伞,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静静蹲在岸边,那双褐sè胶凉鞋沾了不少泥土,两指夹着一根没抽过而湿透的卷烟,一双饱经生活洗礼的眼睛半眯着,几摺深深的皱纹因此尤为明显,默默注视着那片平静的水面,像是在缅怀着什么。

    “你一直不肯走,是在等自己孩子的尸体浮上来么?”纳兰葬花终于走到了那个父亲身旁,语气冰冷得像冬天清晨的霜降,循着他的目光眺望着被烟雨笼罩的湖面,她的身体湿透了,很冷,冷得她嘴唇发紫浑身哆嗦,但她却固执地控制着,竭力让旁人看不出来。

    “早就浮上来了。”那个一直沉默似金的父亲突然开口应了一句,眼睛却眯得更紧了些。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围观的人群听到这句话,都面露惊恐之sè,不约而同地望向湖面,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原本想冷嘲热讽一番的纳兰葬花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漫无边际的一句,有些措手不及,压根没弄懂他在说些什么,想再往下说,却忍住了,一步步走到岸边,偷偷瞟了一眼深不可测的湖面,就赶紧闭上双眼,再没敢睁开过,而那个父亲则第一次改变了视线,望向了她。

    她从小忌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与她哥恰好相反,每逢夏天,她哥带她去后海游泳,她都会躲在离岸边很远的地方看着,不敢靠近,即便去北戴河度假,她也只是在岸边玩沙,从不敢走近水源半步,而现在,她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至少,如果纳兰锦玉知道了,会认为她疯掉的决定――准备跳下湖去救那个小孩。

    湖水很满,偶尔涌上岸,会打湿脚丫。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紧闭双眸,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溅起一堆晶莹水花。

    众人惊呼一声,那个父亲也腾地站了起来,显然,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大家面对这一状况,还没来得及组织思路,只好眼睁睁看着纳兰葬花痛苦地在水中上下沉浮挣扎,她已经呛了很多水,扑腾的力气也渐渐减弱,而直到此时,才终于有人想起了要喊救命,大声喊了句“有人跳湖了”,接着,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齐声喊了起来,让她坚持住,大家会想办法救她云云,其实这是胡话,如果真能救,小孩早就捞上来了,用她往下跳?

    这时,不到半秒,一道白sè身影从凉亭内飞驰而出,像划破苍穹的闪电,向这边奔来。

    一切都太过突然,在众人还没顾得上问个所以然的时候,那道白sè身影就已经跳下了湖。

    事情发展自然水到渠成。

    很快,被许丫头封为“浪里白条”的萧云已经托着纳兰葬花浮出水面,游向岸边。

    “别……管我,救……孩子。”处于半昏迷半苏醒状态的纳兰葬花含糊不清地说道。

    “只有你才会笨到跳下来救那个小孩。”萧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她继续往岸边游。

    纳兰葬花原本还想推开他的,但是实在用不上劲,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任由他宰割,只是内心深处却在不停地谴责着自己,那个孩子自己终究是没有救上来,一向强势执拗的她露出了稀罕的软弱神情,紧咬着嘴唇,脸sè苍白。

    萧云率先上岸,把她拉起来,湖水使得她哆嗦得更厉害了,嘴唇已经没有什么血sè。众人满以为英雄救美的情节会成就一对鸳鸯,谁知纳兰葬花一上岸,就是给了英雄一大嘴巴,啪,很清脆,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原本略显兴奋的表情立刻就散去了,那个狠心父亲却神情复杂,看着萧云,想说些什么,但是到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也许是出于对她舍身救人的感动,原本能够轻松避开的,萧云却定住承受了这一巴掌,然后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却很快散去,什么也没说,当众脱下他那件更宽松也更厚实的T恤,套在她身上,免得她的身材暴露过多,而自己露出**的上身,不健壮,但任谁都能看出这一身形不去当模特都冤得慌,环过她的肩膀,半搂着,用体温给她温暖。

    纳兰葬花身体一僵,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神情严肃的他,yù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话,低下头咬着嘴唇,苍白的脸sè露出一抹不为人知的绯红嫣然,风情醉人,手上却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拒绝举动,然后走开几步,同时也躲开众人那些各不相同的眼神,再一次忧心忡忡地望向了湖面,也许那个小孩已经没救了。

    十分钟。

    十五分钟。

    二十分钟。

    没有人出声,静静低头等待着,哀思悼念。

    唉,纳兰葬花轻轻叹了口气,为一朵含苞待放的祖国花朵中途夭折而叹息。

    “啊!小孩!”突然,有一个女孩大喊了一声。

    人群一片sāo动,纷纷一边看向湖面一边询问人在哪,纳兰葬花也不例外,焦急而惶恐。

    但湖面连一个黑影都没有,大家刚想埋怨那个哗众取宠的女孩,却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纳兰葬花见到众人的表情,有些奇怪,回头望去,也是一脸震惊。

    不远处的鹅卵石小道上,那个消失在水里许久的小孩正光着身子,哼着歌向这边走来。

    “爸,怎么这么多人?”小孩走到那父亲身边,一点事也没有,有些疑惑地看着这群人。

    “他们想看看能游完整个湖的小孩是谁。”那父亲扔掉手中未抽的烟,露出一个罕见笑容。

    “有什么好看的,我都还没能潜水游完半个湖呢。”小孩黑亮亮的眼睛里透着几分不满足。

    “继续努力,别辜负了师父对你的栽培。”那父亲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漠然,显得慈祥亲和。

    “嗯,我知道。”小孩坚定点头,然后左右望了下,问道,“师父呢?刚才还见他。”

    “走了。”那父亲淡淡说了句,还不经意地瞥了眼一头雾水的纳兰葬花。

    “他说话不算话,说好等我游完了才能走的!”小孩努起了嘴巴,显得很不高兴。

    “傻孩子,他是觉得你已经游得很好了,才会放心走的。”那父亲笑了笑道。

    “真的?”小孩立刻神采飞扬起来。

    “当然。”那父亲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小孩开怀大笑了几声,比获得优秀少先队员还兴奋,屁颠屁颠地跑到湖边洗干净脚丫子。

    众人见原来虚惊一场,也就松了一口气,交头接耳地猜测孩子落湖的真相,慢慢散去。

    可纳兰葬花还留在那。

    她浑身湿透了,却毫不在乎,静静看着离开的人群,想搜索着某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他被你打完后就走了。”那父亲一脸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在湖边嬉戏,再无颓废感。

    “他是你儿子的师父?”很久,纳兰葬花才轻声问道,双手环胸,视线仍然没有收回来。

    “我孩子是这么叫他,他从来不承认。”那父亲用手捋了捋头发,甩下一片水珠。

    “他教你儿子游泳?”纳兰葬花转过去望了望那个瘦弱的孩子,很难相信他游了一圈湖。

    “嗯。”那父亲淡淡应了一句。

    “为什么?”纳兰葬花全然忘记了寒冷,想弄清楚这件事情,也许是因为那一巴掌吧。

    “因为我有一个儿子在这湖里淹死了。”那父亲表情没有变化,双目却骤起忧郁之sè。

    “啊?”纳兰葬花震惊,秋水双眸睁得如石夹龙眼一般大小,这个理由很新鲜很独特。

    “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这个孩子是小儿子。一年前,他们哥俩放学之后,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来到了小西湖玩耍,结果老大一不小心掉下了湖里,因为他们俩都不会游泳,再加上当时的位置也比较偏僻,等小儿子叫人过来时,老大已经沉底了。”那父亲已经很久没向人提过这段辛酸往事了,也许他是看出了这个女人与那个年轻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吧,世上也只有那个年轻人,才值得他回忆起这段噩梦。

    “既然这里是您的梦魇,为什么还要让你小儿子在这游,你不怕他出意外吗?”她质问。

    “我怕,所以在那个意外发生之后,我就下禁令不准小儿子再来这里玩耍了。”他轻声道。

    “那为什么要改变主意,逼他来这里学?”她有些气愤,他不该拿自己儿子的生命开玩笑。

    那父亲轻轻苦笑,轻声道:“你知道么?我其实是一个渔家后代,在乌篷船里长大的,却不会游泳,因为小时候有一次在河里玩,差点淹死,从此就怕水了,也从不让自己的孩子沾水。老大走了之后,当时我很消沉,也不想工作,就经常一个人来到这片水域发呆,有时候一呆就是一整天,抽四五包烟。小儿子不懂事,好了伤疤忘了疼,经常央着我带他来小西湖,我决不答应,我不想自己第二个儿子再一次发生不幸,直到遇上了他。”

    “你指的是萧云?”纳兰葬花扬扬黛眉,他很奇妙,似乎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嗯,他跟我讲了一句话。”那父亲拿出一根湿到已经软掉的烟,夹在手中,这是个习惯。

    “什么话?”纳兰葬花轻声问道,又望了眼出口那边,似乎在期待萧云会出现在那儿。

    “采珠人如果被海中张牙舞爪的怪物吓住,他就得不到宝贵的闪闪发亮的珍珠。”他说道。

    她微微一颤,心头轻易被震动了,良久才轻声道:“这是科威特国王贾比尔的名言。”

    “嗯。”他抬头望远,轻声道,“所以我才让小儿子来这里学游泳,这样,即便他落水也不会出事。”

    她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是不是在小西湖的人都知道你小儿子是来游泳的?”

    “是。”他应道,估摸了一下那根烟已经不能再抽,很可惜地摇了摇头,掏出整盒烟扔掉。

    “难怪。”她终于明白那个撑竹排的女人为什么这么淡定了,原来她早就知道真相,自己真是傻,她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拉了拉套在身上的男装T恤,突然想起了那一巴掌,就莫名地揪心一样疼了起来,轻轻苦笑,唉,也许他会觉得自己蛮横无理吧,也许这是跟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吧,一想到这,她的内心疼得更厉害了,为什么会这样,她也想不通。

    “小生,走了。”那父亲喊了声还在湖边玩水的那个小孩。

    “来了。”那个小孩穿好衣服,很听话地快步跑到他父亲身边。

    “跟姐姐说再见。”那父亲牵起小生的手。

    “姐姐再见。”小生灿烂一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小虎牙。

    “再见。”纳兰葬花浅笑挥手。

    父子俩淋着雨走开,没多久,那父亲忽然停住脚步,回头问道:“你不会游泳?”

    “不会。”纳兰葬花摇摇头。

    “那为什么还要跳下湖救小生?”那父亲很疑惑这一点。

    “只有这样,他才会跳下湖。”纳兰葬花轻轻说了一句,嘴角刚刚上扬,就黯然下去。

    ――――――

    萧云很早就悄悄离开了,光着膀子走在街上,好在没多少人,不然就把他当臭流氓了。

    这雨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他却停了下来,抬头望着灰蒙蒙yīn沉沉暗无天rì的天空。

    这个女人是除了母亲之外,第一个打到他的女人。

    什么感觉?

    他自己也说不清,所以他才会选择逃避。

    “唉,还得淋着雨回去见那丫头,杯具。”他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一把伞遮住了他上空的雨。

    是她。

    也只有是她。

    带着一抹温暖笑意的许丫头。

第二十九章 名臣巷里,细雨蒙蒙

    邮电小区,三楼小屋,窗外雨下不停。

    萧云洗了一个热水澡,浑身舒坦,坐在沙发上擦拭着未干的头发。

    “身子冷,抽根烟吧。”许丫头一反常态,竟然从房间里拿出了一根烟,递给萧云。

    萧云初始还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后,如蒙大赦,立刻扔掉了手中的毛巾,猴急地接过来,虽然这烟便宜到不值一提,只卖五块钱,但捧在手里却像五十一根的高级货,点燃之后,他并不急于求成,而是一口一口地慢吞细吐,像古代大户人家抽食鸦片,不一会儿就烟雾缭绕起来。

    雨后一根烟,雾后一盏茶,雪后一碗酒,实乃人生的三大乐趣。

    女人是永远明白不了香烟会带给男人多大的享受,正如男人永远无法理解逛街购物对于女人究竟有大的重要xìng一样,许子衿瞧着萧云那副如获至宝的舒畅模样,悔不当初,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暗暗责骂自己刚才真不应该心软,被烟轻微呛了几下之后,实在受不了了,就只好转身走回厨房,继续煮早餐,一条宽大的棉纱睡裙下是两条雪白修长的美腿,估计所有牲畜见了都会垂涎三尺而挪不开眼睛的,除了在大厅抽烟那个死人。

    “真香。”萧云掐灭了烟头之后,靠在厨房的门口,耸着鼻子贪婪地嗅着。

    “饿坏了吧?再等等,很快。”许子衿在面对柴米油盐时候的专注,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不用管我,慢工出细活,你慢慢来,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萧云的笑容异常温柔。

    “晨跑了这么久,也不饿?”许子衿停下手中的活,转回头,似笑非笑地凝望着他。

    “有一点。”萧云轻声道,一脸促狭。

    “只有一点?”许子衿眨了眨清亮眸子,笑意更浓了,像朵怒放的百合。

    “好吧,我承认很饿,非常饿。”萧云一本正经道,在这妮子面前,耍手段是很危险的。

    “即使你再饿,也不用把T恤脱了,光着回来吧?”许子衿终于将战火蔓延到了这上面。

    萧云内心一声苦笑,面上却不动声sè,轻声道:“小生游完一圈,感觉冷,就给他了。”

    “装,继续给我装。”许子衿嘴角微翘,似乎早已胜券在握,对他的回答不屑一顾。

    “你应该知道,游泳要克服水对人的阻力做功,而做的功等于总时间乘以阻力再乘以总距离,正常情况下,游一个小时的zì yóu式,大约消耗623千卡的热量。小西湖的面积大概有三个足球场大,一个八岁的小孩游完一圈,体力消耗肯定是几乎殆尽,体内没有多少剩余热量,这是主观原因;这一场连绵几天的yīn雨让气温降得很厉害,凉意袭人,这是客观原因。”萧云煞有介事地解释着,与其说他八面玲珑的功夫如何了得,倒不如说是他的脸皮厚,说谎时脸不红心不跳,对于许丫头这种钓鱼式的试探,最好的杀手锏就是对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许子衿皱着黛眉,似乎在思考这个解释的合理xìng,末了,轻声道:“下次别那么傻。”

    “我傻么?”萧云疑惑不解。

    “傻。”许子衿微笑道。

    “也许是吧。”萧云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只是萧云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丫头那双笑得像一眸弯月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其实,在他跳湖救纳兰葬花时,她就撑着伞远远望着,等他上了岸,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锅小米粥,两杯黄豆浆,三碟嫩青菜,清淡爽口,香气扑鼻。

    两人静静吃着,没有交谈,筷箸也未曾交错,偶尔为对方夹一点菜,然后心有灵犀一笑。

    几盆在窗台上的小植物似乎也被这温馨的氛围所感染,显得娇翠盎然,迎着雨水的洗礼。

    两人吃罢早点后,便撑起伞,转一趟公车,来到古城区的名臣巷,刻木观小学的所在地。

    宁州是在北宋景德二年始建,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到了南宋的时候,已经是天下名城了。

    南宋初年,宁州经济发达,所产的绫罗绸缎远销金国、吐蕃、西夏,而且入朝为官的人特别多。那些官员除了少数是世袭父荫外,大多数都是学而优则仕,从名臣巷的大小书院走向南宋权力的顶峰,名臣巷的名称也由此而来。

    正如紫禁城是明清两代的权力中心一样,名臣巷,可以说是古代宁州的文化中心,各种文化在此交相辉映,儒学、理学、汉学、佛学相互兼容,相互碰撞,天下儒生以能来此探究一番为荣,因此这里的书院特别多,最出名的无疑就是陋室书院了。

    书院的创始人无从考究,只知道在大中祥符六年,即公元1013年,宋真宗赐了“陋室书院”匾额,自那时起,便为全国四大书院之一,仅次于杭州的最高学府――太学,曾吸引了南宋著名学者朱熹、吕祖谦、魏了翁、陈亮、陈傅良、陆游等来此讲学传道,当时从陋室书院走出的名臣有宋高宗时的东京留守兼开封尹宗泽,以及宋孝宗时的尚书右仆shè陈俊卿,其他的名将忠臣比比皆是。

    从元、明至清初,由于战乱,陋室书院曾两度遭到焚毁,后来虽然得以重建和恢复,已不复旧观。而到了十年动乱之时,陋室书院就被彻底焚毁。后来,宁州市zhèng fǔ一直闲置不理,直到九十年代初,时任宁州市长的倪悟道才出来主持陋室书院的旧貌重建工作,改为名臣巷博物馆。

    路,悠长而狭窄。

    一把黑伞缓缓走入了名臣巷。

    伞下,萧云正细细地欣赏着小巷建筑,眼神干净空灵,与雨后小巷的安宁相得益彰。

    许子衿顺势挽起他的手臂,偶尔偷瞄他两眼,娇嫣唇线悄悄上扬,勾勒出一条极美的弧线。

    两人脚步轻柔,生怕惊醒了这条千古名巷。

    细雨凄迷。

    这烟雨,在把宁州风景渲染得淋漓尽致的同时,自己仿佛也有了生命的气息,如同一位幽怨的少妇,动作柔婉。她,一回眸,便生出万端情丝;一舞袖,就弥漫出万般韵味,与袅袅的炊烟一起,将整个宁州渲染得影影绰绰,迷离而梦幻。

    雨中的名臣巷更显古韵陈旧,万种风情,纵深逶迤的小巷里弥散的是静谧、深藏不露的书卷气。朱漆斑驳的阁楼,在细雨中静穆,庄重而古朴;长巷仄径,同布满青苔的石板一起,纵横在安恬的这条小巷里,陪这一场雨,一场缠绵悱恻的雨,讲述那过去悠远的故事。

    江南烟雨,寸寸愁。

    一不小心,你便会陷入这条小巷无声的讲述。

    于是,你开始聆听,开始陶醉,开始沉迷,开始依恋。

    “小七哥,这里美吧?”许子衿将脑袋轻倚着萧云的臂弯,慢慢地向前走着,一头如瀑布般的青丝被她扎起,露出极美的轮廓,两枚jīng美的耳环吊在耳坠上,靓丽可人,其实这对耳环并不贵,是在小商品市场买的,五十块钱一对,她却爱不释手,原因很简单,这是萧云送的。

    “美,美得有点不真实。”萧云微笑道。

    “怎么说?”许子衿微微转了一下头,耳环就前后左右荡漾而起。

    “漫步其中,会使人生出走入时光隧道的错觉来,这才是宁州的魅力所在。”他赞叹道。

    许子衿点点头,远远望向空无一人的小巷尽头,轻声道:“我第一次踏进这里时,也被这的历史气息所征服,当时兴奋得一口气从巷口跑到了巷尾,希望碰见一个戴望舒UU小说撑着油纸伞、如丁香般的江南女子,那是多么美的意境啊。”

    “那你遇见了吗?”萧云笑着问道。

    她摇摇头,轻笑道:“撑伞的江南女子没遇见,倒是遇见了几个卖伞的江南大妈。”

    “也许过些rì子,连江南大妈都碰不见了。”萧云轻叹道,恰好踏上一块布满青苔的石板。

    “为什么?”许子衿美眸盈起一丝疑惑。

    “市zhèng fǔ决定要动古城区了,这里也是拆迁范围。”萧云轻声道。

    “啊,真的?怎么还是循着发展至上的老路子啊?难道其他城市旧城改建的惨痛教训,还不能让宁州zhèng fǔ清醒一些吗?”许子衿抱怨道,看一个城市的繁荣发达,可以从它的城市规划就可以判断得出来,政治区、经济区、文化区样样都不能少,像宁州这样扯下自己遮羞布的做法,怎能不让她感到气愤?

    “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如果它流动,它就流走;如果它存著,它就干涸;如果它生长,它就慢慢凋零。”萧云轻声道,夹着几分无奈与忧思,“除了历史,只有历史才能万古长青,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些历史的印迹是属于整个民族的,不是哪个官员为了自身的政绩就可以随便动的。”

    许子衿黯然道:“话虽如此,但不管我们如何气愤不平,也无力阻止zhèng fǔ这个决定了。”

    “傻丫头,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会有人出来为这片历史鸣冤喊屈的。”他轻笑道。

    “谁呀?”许子衿眨巴着那双清如月光的眸子,很期待知道这个答案。

    “不知道,不过时势造英雄,在关键时刻,总有人会站出来的。”他的话无缝可进。

    “小七哥,我发现你越来越狡猾了,跟当官的说话一样,绝不给自己关后门。”她努着嘴。

    萧云笑笑,没有反驳,也不需要反驳,问了句:“刻木观到了没,怎么这么久?”

    许子衿轻哼了一声,对他这种转变嗤之以鼻,纤指极不情愿地往前面的一座古建筑指去,萧云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一座古庙赫然在前,一块墨黑sè底的古牌匾方方正正地悬在门口上方,上面龙飞凤舞着五个大金字,规规矩矩的楷体:刻木观小学。

    落款:俞知堂。

    刻木观小学的正门还完整保留着古庙门的原始面貌,古庙门下狮犹睡,金钉铜环锈迹斑,屋顶覆盖着红sè的琉璃瓦片,已显得有些褪sè,而斑驳陆离的红砖墙上,岁月侵蚀的痕迹更是表露无遗,细雨中,更显苍老。

    环庙四株老榕,苍劲魁梧,庙旁一方平塘,涟漪潋滟。

    许子衿指着那块牌匾,轻声道:“那块牌匾你不要看它其貌不扬,甚至有点破旧,可是大有来头的,那五个字是宁州最著名的学者、书法家俞知堂老人在十年动乱结束后、刻木观小学覆校时题写的,不过要跟原来那块牌匾相比,就显得有点大巫见小巫了,因为之前那块是由宋庆龄副总理题写的,可惜被砸烂了。”

    “砸烂了?谁砸的?”萧云的视线没离开过那五个字,横竖撇捺皆是jīng妙无锋。

    “红卫兵呗,还能有谁?”许子衿嘲笑了一声,轻声说道,“这座古庙在解放后就改为刻木观小学了,在这里上学的,都是宁州的**。在那十年动乱期间,刻木观小学被迫闭校,改为五七干校了,牛鬼蛇神们就在这里接受批判教育。我来这儿上学的时候,老感觉这庙像是小说中描写的一个破落古庙,譬如林教头的风雪山神庙,有点yīn森,有点寒冷。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晚上出门的,特别是冬天。”

    萧云轻轻笑了笑,然后有些好奇问道:“红卫兵将陋室书院都砸了,这里竟然没砸?”

    “他们当然想砸,这可是争表现立大功的好机会,可惜呀,下手晚了,当他们拉着横幅喊着口号浩浩荡荡过来砸场的时候,一大群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早已经包围了这里,因为当时俞老找到了燕爷爷,还有两个我没见过的爷爷,他们四个人合力保住了这里。”许子衿边说边做着画圈的手势,仿佛身临其境,那里就站着一群穿着绿袍带着绿帽的解放军,一跃回到了几十年前。

    “三个人?就是老爷子说过的宁州四将军吧?”萧云蹙着眉问道。

    “嗯。”许子衿点点头。

    “俞老为什么只保这里,不保陋室书院?”萧云想了想,又问道。

    “分身乏术,有心无力呗。因为在红卫兵砸陋室书院时,俞老被揪去批斗了。等他被批斗完之后,陋室书院也完了,只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全力保住刻木观了。”许子衿轻声道,伸出秀手,调皮地接着从伞檐滴下的雨水,落在雪白柔嫩的手心,凉沁晶莹。

    萧云恍然大悟,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嘻嘻,因为我来这里之前,问过爷爷了。”许子衿灿然一笑,为比他多知道而开心。

    “哦。”萧云轻声应了句,又一次抬头看着那五个大金子,在yīn雨天气下,依然很晃眼。

    “别哦了,我们进去吧。”

    说着,许子衿提醒了一句,挽起他的手向学校里面走去。

    细雨仍下个不停,雨水来势汹汹,落地飞溅,两人的裤腿因此被打湿了不少。

    青石板路上的积水深一滩浅一滩,映照出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

    麻烦总是会在一定的时间段来临,当两人来到刻木观小学门口时,被学校门卫拦了下来。

    “你们干嘛的?”门卫从藤椅起身,带着jǐng惕的眼神,审视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萧云没有出声回答,这个时候少说多看绝对是条上上策,他望了那门卫一眼,发现他皱纹深深,两鬓斑白,年纪应该很大了,不下七十,倒是跟这刻木观的陈年旧迹多少有点相吻合。萧云侧脸望着许子衿,询问她该怎么办。

    这丫头倒是神情自若,莞尔一笑,跟门卫老人打了个招呼:“老王头,最近身体怎样?”

    门卫老人微微诧异,戴上挂在脖子的老花镜,凑近一些仔细端详了她十几秒,这才反应过来。

    “看清楚了吧?”许子衿撅着小嘴。

    老王头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乐呵呵道:“原来是你啊,许丫头。”

    “哼,我还以为您老不记得我了呢。”许子衿皱了皱鼻子。

    “怎么会?谁都可以忘,只有咱许丫头不能忘!”老王头笑得更灿烂了,显然他和许子衿很熟络,与她之间的对话也是相当自然,谁也不觉得唐突,可当他在说话的时候,不经意地望了一眼她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萧云,稀疏的白sè眉毛竟然微微皱了一下,只是因为动作太过细微,萧云和许子衿谁都没有发现。

    闲聊几句后,两人便轻松入校了。

    离开门口好一段距离后,萧云仍是锁着双眉,清亮眸子满是不解,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依旧悠闲地坐在藤椅上看着细雨纷飞的门卫老人,好奇问道:“丫头,你跟那门卫老人怎么这么熟?你离开这里这么久了,他居然还能认识你,这老人的记忆力太惊人了,看来呆会儿我得好好跟他聊聊,这门卫老头有点意思。”

    许子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道:“我离开这里之后,就不能再回来吗?”

    “没事回来这儿干嘛?缅怀童年生活?”萧云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好笑。

    “你管我。”许子衿扬了扬秀气的下巴,然后当先往前走去。

    “奇怪,你没事老回来小学干嘛?”萧云一边念叨着,一边回头看引起他兴趣的老王头。

    等他转回身来,却见到许子衿不管不顾地一个人往前走去,赶紧擎着黑伞追上去。

    “哎,丫头,等会儿我,雨会淋着你的!”萧云在后面喊道。

    “哼,淋湿就淋湿,不用你管!”许子衿也不回头,步伐迈得更快了些。

    “淋湿事小,‘淋病’事大呀!”

    “……”

    ******

    (门徒们,光棍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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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刻木观,俞知堂,盗耳环

    冷清庙宇,写照历史。

    由于周末的缘故,刻木观失去了往rì的喧闹,安静得只闻雨过瓦砾而滴落青石的声音。

    在这样一种清幽静谧的氛围里,便更容易感受、触摸历史,想到生命的承载和扬弃。其实,古老的建筑本来就是有生命的,它往往在宁静中写照着鲜活的历史,点化着人们的心灵,使人沉浸在思考和想像之中。

    萧云撑着黑伞,又哼起了很久未哼过的那首不知名的小调,苍凉如西风古道,拥起许子衿往刻木观小学深处走去,穿过一条长长的青石板铺成的校道,两旁的古树郁郁葱葱,在雨中愈发显得肃穆,然后就见到一座偌大的花岗石拱门,拱门正上方刻着楷书“棂星门”三个光彩夺目的贴金大字,为前国家副主席董必武手书。

    拱门两旁有一副隶书木刻对联,是著名教育学家陶行知老先生的两句名言,上联为:千教万教教人求真,下联为:千学万学学做真人。在拱门的左侧墙上写有《二十四孝》中“丁兰刻木”故事的文言文,右侧墙上写有“丁兰刻木”故事的白话文,这也是这间小学的名字由来。

    “丫头,这棂星门是什么意思?”萧云在拱门前停下,轻声问道。

    许子衿抬头打量着那三个贴金大字,轻声道:“古人认为‘棂星’是天上的文星,所谓‘主得士之庆’,天子祭天,必先祭棂星。《后汉书》载:‘棂星,天田星也。yù祭天先祭棂星。’这个棂星门原来是没有的,后来这古庙要改为学校了,才建的。学校方面希望每一个学生走过这个棂星门,都能成为文星下凡的圣人。”

    “原来如此。”萧云恍然大悟,想了想,又问道,“陶老那两句话谁写的?俞知堂?”

    “不是,是张河殇老爷爷写的。”许子衿给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

    “张河殇?”萧云皱了皱眉头。

    “就是张宝他爷爷,宁州四将军之一,不过已经去世好多年了。那时候爷爷不在,俞老就是和另外三位将军联合保住了刻木观,然后张爷爷就为学校提了这副对联。”许子衿微笑道,掏出一张纸巾,轻轻地为他拭去脸上的雨水,在她心目中,如果有事情是他不得而知而需要询问她的,那是无比自豪的,足够她开心一天了。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萧云凝视着那副对联,轻声叹道。

    “为什么这样说?”许子衿眸子满是好奇,没有停下手中擦拭的动作。

    “张河殇这副对联的隶书宽博浑厚,轻盈灵动,颇有书法大家的风范。”萧云眉毛轻轻上扬,带着一丝崇敬,“但跟他儿子比起来,缺少了一种潜伏隐藏而起的霸气,我曾经见过张至清的狂草,那字已经是超脱俗尘的极品了。”

    “张至清?”许子衿皱了皱眉,将几根散在脸庞的青丝捋到耳后,不小心触碰到了耳环,又再次晃荡而起,“我听你说过,狂草是最难练就的,因为那需要一种不沾世俗的意境。而张至清被外界喻为最有前途的政治人物,高等学历、黄金年龄、政绩斐然、基层历练,再加上张家原本就雄厚的政治资源,进政治局是早晚的事。一个如此风云的政坛人物,能写出超脱俗尘的极品狂草来?”

    “也许他达到了古人说的‘大隐隐于朝’的那种境界了吧。”萧云突然想见见这个人。

    “哼,我才不信,古往今来,有谁能达到那个高度?”许子衿撇撇嘴,模样甚是趣致。

    “你真不信?”萧云问道。

    “真不信。”她态度很坚决。

    “我也不信。”萧云耸耸肩,微笑道。

    “你不想达到那种境界么?”许子衿有些讶异他的回答。

    “不想。”萧云轻声道。

    “为什么?”许子衿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水满杯溢,月满盈亏。”萧云轻轻说了一句,道理并不复杂,领悟透彻却难以上青天。

    “哦。”她呆滞半刻,才应了一声。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萧云轻声道,指了指教室方向。

    “嗯。”她点点头,眼神却有些闪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鲜为人知的心腹事。

    两人继续前行,一把黑伞,将漫天丝雨阻挡于外。

    《古庙》里有两句:七月悬犬舌,一滴湿梵文。漫寻前朝事,苔知院落深。

    刻木观是一处长方形、具有五进院落的古建筑群,以主体建筑亚圣殿为中心,南北为一中轴线,左右作对称式排列,有些地方又因地制宜地进行了适当安置。逐院前进,起伏参差,布局严谨,错落有致,建筑雄伟,院院不同,格局迥异,无论是飞檐彩拱的庙宇,桧柏掩映的殿庑,还是如岗如阜的雕像,蚀迹斑斑的碑碣,都无言地叙述着历史的沧桑。

    萧云应接不暇地饱览着,心里无比羡慕那些能够在这里博览群书念诗学字的孩子们。

    瞅瞅他们的学习环境便知一二,所有的教室依然保留着古庙的原样,雕梁画栋,sè彩绚丽,重檐斗拱,凌空yù飞,高大威严,只是将里面的摆设彻底改造了一番,配上必备的教学用品,从而摇身一变,成了课室,俗话说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如果从小就受到历史厚重感的熏陶,这个小孩想不文质彬彬都难,方仲永的悲剧与刻木观绝缘。

    在这儿,每个年级都在一个dú lì的厅堂上课,而厅堂与厅堂间都隔着一个小庭院。

    院内古柏苍苍,翳天蔽rì,虽历经沧桑,依然枝干挺拔,与刻木观的风雨轨迹不谋而合。

    几乎所有宁州人都知道一个公开的秘密,刻木观小学说白了,就是一所贵族学校,能在此上学的小孩都是大有来头的,家里不是亿万家财,就是**,所以素质都会比普通小学的学生要高出许多。这些小孩并不像一些小说或者影视作品描述的那样,动不动就飞扬跋扈,动不动就不可一世,从这些背景极深的家庭出来的,城府肯定会比平常人家的孩子要深。

    因此,在刻木观的老师眼中,这些孩子无一不是品学兼优、知书达礼的栋梁之才。

    细雨绵绵,青石漉漉。

    “刻木观一共分为六个厅堂,分别为六个年级,左边三个厅堂,为一、二、三年级,右边三个厅堂,为四、五、六三个年级,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广场,原来是庙里和尚上早课的地方,现在被改为升国旗做体cāo的cāo场了。”许子衿一边行走一边介绍着,如数家珍。

    萧云一路微笑沉默,仔细聆听,始终如一地为她撑着那把黑伞。

    两人走得并不快,更像是来寻佛觅音的,穿过一个庭院后,来到了二年级的厅堂。

    许子衿停下脚步,像一个职业导游一般,讲解道:“这个堂叫大雅堂,是二年级的所在。一年级的所在地呢,就是我们刚才经过的那个厅堂,叫土风堂,往前走就是三年级的厅堂,叫歌颂堂。这是按照诗经的乐调‘风、雅、颂’命名的。”

    “那高年级那三个厅堂呢?”萧云问道,觉得这厅堂的名字颇为寓意深长。

    “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待会儿再慢慢给你讲。”许子衿轻声道,微微瞪了他一眼,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向大雅堂的右边走去,说道,“我们走捷径,穿过中间的亚圣殿cāo场,去到高年级那边,就不走歌颂堂了。”

    “好。”萧云紧跟一步。

    许子衿见他这么听话,不知怎的心情十分愉悦,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手臂,继续道:“那边的三个厅堂是高年级的厅堂,名字自然不能像低年级那么浅显易懂了。四年级的所在叫致严堂,是取《孝经》中‘祭则致其严’之意。而五年级的所在呢,就叫养气堂,取《孟子》中‘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之意。”

    “这么讲究?”萧云有些吃惊,没想到这间小学苛刻到近乎每个细节都要斟酌。

    “当然,刻木观可不是一般的学校,从这里走出去的书记市长大有人在,更别提处级局级干部那些了。”许子衿一脸自豪,毕竟这里是她的母校,也能沾些光,笑着道,“最后的一个厅堂是我最喜欢的,因为我在那里读过一年,它就像我的老朋友一样。”

    “这个厅堂叫什么?”萧云迈的步子不大,有些慵懒之意,许子衿恰好可以赶上。

    “萤雪堂,好听吧?”许子衿嫣然一笑。

    “取得是‘囊萤映雪’之意?”萧云皱眉望向前方,想远远一睹其真容。

    “嗯,六年级了嘛,面临升学压力,得勤苦读书喽,必须要有囊萤映雪的决心才行。”许子衿笑着点点头,虽然这桩陈年往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只要一提起,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很清晰,她甚至可以见到当年那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正捧着一本语文书在琅琅晨读。

    “这些名字都谁取的?”萧云不禁问道,眉宇间出现了几道刀劈斧削一般jīng妙的皱褶。

    “俞知堂老人呀,他是刻木观的第一任校长,一字千金,现在学校的好多规矩都是他在任的时候定下来的,比如每年的教师节,全校师生都要到亚圣殿cāo场参拜孟子,没有哪位校长接班人敢修改过,他其实就是刻木观的金字招牌。”许子衿轻声道,眼神中夹杂着无上的崇敬与爱戴。

    “一棵小树的成长,永远离不开阳光雨露的滋润,俞知堂,万世师表啊。”萧云感叹道,叶圣陶曾言,一个学校的教师都能为人师表,有好的品德,就会影响学生,带动学生,使整个学校形成一个好校风,这样就有利于学生的德、智、体全面发展,对学生的成长大有益处,如此看来,刻木观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的,与其一朝一夕的努力分不开。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亚圣殿cāo场,地面全部用大理石铺砌,空旷广阔,澄亮如镜。

    亚圣殿耸立在cāo场的尽头,殿宇并不是想象中的宏伟壮观,反而是简洁藏拙,一如孟子其人,如果不熟悉情况,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饭堂之类的建筑,殿前竖起一竿国旗,虽然被雨丝沾湿了,无法飘扬,却依然鲜艳夺目。

    穿过几条长廊,拐了好几道弯,两人才来到六年级的所在地,萤雪堂。

    堂前有两株一雌一雄的巨大银杏参天而立,枝干挺拔,苍郁茂盛,绿荫蔽满整个庭院。

    古老的紫藤萝缠绕着银杏,宛如虬龙百折,腾空而起,逶迤起伏,蜿蜒曲折,美妙奇绝。

    银杏周围还种着不少松桧,冬夏长青,形状特殊别致,如兽如凤,姿态各异。

    置身于这样的一种肃穆森森的环境中,欣赏着这些古树凌霜不凋的秀sè、坚贞dú lì的气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孟子所说的“富贵不能yín,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千古名言,让人流连忘返,对于从未进过学堂的萧云来说,岂止是一种羡慕这么简单?

    突然之间,他想起了很多年前母亲讲过的一句话:给猴一棵树,给虎一座山。

    自己是虎,只能藏于深山?

    他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个自嘲的弧度,有点苦涩。

    许子衿并没有发现他的情绪异常,欢呼雀跃般地拉着他的手,一任细雨飘摇,奔跑到六年二班的窗口,两手遮住眼睛两侧,透过窗玻璃望向教室里面。刻木观小学由于走的是jīng英教育路线,所收的学生并不多,因此六年级只有三个班,而二班,正是她的奋斗所在。

    “这个就是你的班级?”萧云细细打量着这个教室,单人单桌,一共五组,约莫四十人。

    “嗯。”许子衿那股兴奋劲还没有过,清丽无伦的脸庞泛起一些极美的红颜,点头笑着道,“小七哥,你快看,我就坐在第二组第五位呢,那儿离窗不近不远,角度正好,当我上课上累了的时候,一扭头就可以看到窗外的银杏松桧了,有时候还能瞧见几只小鸟,可以放松jīng神,真怀念那时候啊。”

    “你一直坐在那?”萧云问道。

    “对呀,有问题么?”许子衿轻声道。

    “你在成都上学的时候,不是说会定期调组的吗?”萧云问道。

    “是呀,这里也一样要,可我不用调。”许子衿轻声道。

    “为什么?”萧云有些好奇,在这种藏龙卧虎的学校,还能搞特殊政策?

    许子衿浮起一个小狐狸笑容,煞有介事道:“嘻嘻,很不幸,和我同排的都是男生。”

    “……”萧云叹了声,看来无论是哪个年龄段的男人,都会拜倒在这丫头的石榴裙下的。

    许子衿得意洋洋地扬了扬下巴,转过头去,继续扫视着教室,yù寻觅回当年的那种感觉。

    人,之所以比动物高级,因为我们懂得念旧,也许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路过小学母校时,都会往里面瞅几眼,不是想看看变化怎样,而是在那一瞬间坠入回忆的长河,想象一下当年还是孩童的自己在校园嬉戏的场景,然后再想起那首著名的校园歌曲《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小七哥,你想进去看看吗?”许子衿忽然问道。

    “好啊,我也想体验一下当小学生的感觉。”萧云轻声道。

    “嘻嘻,可惜呀,门锁了,你没这福气喽。”许子衿扬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萧云无可奈何地笑笑,这死丫头还真了解自己的心思,掐准了自己没上过学,对课堂生活有种既爱又恨的情结,才这样打击报复,不过,尽管进不去,在外面感受一下那种气氛,也算一尝所愿,他往教室大门看去,见到门紧闭,果然上锁了,四周观察了一下,忽然脸上绽出一丝微笑,轻声道:“丫头,你是不是想我进去看看?”

    “想啊,哎,不过这次没机会了,下次吧,等开学了,我再和你过来。”她笑得更欢。

    “不要得意太早,当上帝关上一扇门,他便会给你打开一扇窗,你看那。”萧云轻笑道。

    许子衿有些意外,皱眉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离后门最近的那扇窗户竟然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开了一条细到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的缝隙,如果没有极强的观察能力,是根本不可能发现的,天无绝人之路,估计就是形容这种情况的。

    “不行,你不许进去!”许子衿喝止道,拉着刚想走向那扇窗的萧云,神情一反常态。

    “为什么?”萧云疑惑不解。

    “不许就是不许,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许子衿将女xìng蛮不讲理的天赋发挥到淋漓尽致。

    “你这死丫头,刚才还同意我进去来着,这会儿怎么又反悔了?”萧云无语。

    “我就反悔!”她死活不肯松开手。

    “那你总得有个原因吧。”萧云也不强求,平静下来问她。

    “你管我?我就不许你进去!”许子衿狠狠瞪了他一眼,脸蛋因着急而飞来两片红晕。

    “那我偏进去。”萧云赌气道。当然,他没有真的动,只是在做着向前走的姿态,来试探许丫头的反应,因为他在担心这是小丫头的反激将法,设个陷阱让他往里面跳,以往惨痛的经验教训,不得不让他有点杯弓蛇影,在她面前,多长几个心眼,准没错。

    “你!你气死我了……”许子衿指着他,还没有说完,就两眼一闭,晕乎乎向地面倒去。

    萧云一皱眉,眼疾手快,微微一错步,瞬息间,便轻轻地将许子衿抱起,拥在了怀里。

    这绝对不是假戏真做,他知道这丫头有这毛病,只要一着急就会晕倒,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的。他最怕小丫头晕,因为每次都是脸sè苍白,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冒出,像中毒一样,很是?人,让他心疼不已。当年在云浮山的时候,老爷子和母亲也是特别忧心,连忙请了成都军区最出sè的军医小李给她做了全身检查,好在,结果出来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小丫头长期缺乏运动,一急的情况下,基底动脉供血痉挛和供血不足罢了。

    “傻丫头,我只是想进教室瞧瞧而已,你激动什么?”萧云心疼道。

    他有些纳闷,不清楚许子衿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半跪在地上,轻柔地按摩着她头部的几个穴位,指劲的拿捏恰到好处,不大一会儿,许子衿的脸sè渐渐红润了许多,但清丽无伦的脸庞却依旧渗出了不少晶莹汗滴,头发丝都湿得沾在脸颊,我见犹怜。

    她头枕着他的臂弯,美眸半闭半睁,有气无力地说道:“小七哥,背我,我想回去。”

    萧云点点头,轻轻往后背一送,就把她背了起来,动作尽量舒缓,不让她太过颠簸。

    许子衿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两手缠着他的脖颈,显得有些绵绵无力。

    “小七哥,你好久,好久,好久没背过我了。”她轻声道,气若游丝。

    “今天就让你过足瘾,好不好?”萧云说着,往回走去,一手撑着黑伞,一手托稳她。

    “嗯!”许子衿偷偷浮起一个幸福的微笑,然后闭目养神起来,笑意却掩不住,愈浓。

    两人彼此不再交谈,沉默如金,萧云虽然两手都没有空档,但步履走得却很稳当,每一步都踏踏实实,让她睡得安稳,要知道,许丫头是除了母亲以外,他最用心照顾的一个人了。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刻木观便安静了下来,天上的细雨还是飘飘洒洒而来,像是一群不守规矩的小孩子排队,拖拖拉拉的。

    雨水过处,湿漉一片:琉璃瓦是湿的,古檀柱是湿的,苍郁树是湿的,青石路是湿的,阶上苔是湿的,一切都沉浸在水的世界中,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杜牧的一句诗:古庙yīn风地,寒钟暮雨天。雨水从屋檐上滴落,发出轻微的“滴答”声,使得这座古庙更显清幽,淡然离尘。

    “小七哥,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许子衿贴着萧云的后背,忽然轻声说道。

    “什么不对劲?”萧云皱了皱眉。

    “说不上来,但我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她轻声道,两只悬在空中的小脚轻轻晃悠而起。

    萧云骤然停下脚步,jǐng惕地望了望静谧得可怕的四周,然后闭目细听了一会儿,没发现一丝异状,便笑了笑,以此来打消她的顾虑,轻声道:“小丫头片子,都背你了,还不能消停会儿,别说话了,靠着我的肩膀,休息一会儿。”

    “哦。”许子衿听话地侧着脸,靠在他的肩膀上休息。

    刻木观很大,萧云背着她穿过光亮湿滑的亚圣殿广场,回到了二年级的所在地,大雅堂。

    倏然,许子衿大叫一声,焦急道:“啊,我想起来了!耳环!我左耳的耳环不见了!”

    “刚才我还看见你戴着呢,你再好好找找,会不会掉到你怀里了?”萧云停下脚步。

    许子衿手忙脚乱地在怀里找着,黛眉紧锁,满是着急之意,半晌,沮丧道:“没找着。”

    萧云微笑,安慰道:“没找着就算了,我再给你买一对,反正也不是太贵。”

    “不行!”许子衿义正言辞,掐了掐萧云的脸庞,嗔道,“我就要这对耳环!”

    “再买同一款式,不也一样么?”萧云被掐得呲牙裂嘴。

    “没有商量的余地,那可是你来宁州后,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对我很重要。”她轻哼道。

    “那怎么办?”萧云一脸无奈。

    “肯定是我刚才晕倒时掉的,你回去找找。”许子衿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萧云汗在当场,“萤雪堂好远啊,而且我刚才也没听见有金属落地的声音。”

    “你这猪脑袋肯定听不到了,你快回去给我找!”许子衿不断扯着他的两个耳朵。

    “好啦,你在这等会儿我,我去去就来。”萧云哀怨求饶,无奈地应了句,说着,他便放下许子衿,恨恨地瞪了眼这个正一脸坏笑看着他的丫头,撑起黑伞匆匆往回走去,脚步轻盈灵动,虽然跑的速度极快,可路上的水花却没溅起多少。

    正跑着,萧云没撑伞的那只手忽然轻轻地拍了拍裤袋,嘴角扬起一个诡魅弧度。

    那里,正装着许子衿的那只耳环。

    原来,萧云刚才在帮她按摩穴位的时候,趁她不注意,偷取过来的。

    事出必有因。

    许子衿静静站立在大雅堂,一阵风起,青丝飘舞,衣袖翩翩,但她那副看似纤弱的身躯却始终纹丝不动,双手环抱于胸,默默看着那个消失的身影,嘴角轻轻上扬,低声自语道:“我的傻七哥,想回去看看我的教室,也不用偷我的耳环吧,笨死了。不过,你回去,也看不了什么东西,老王头已经跟我讲过,教室里的所有东西都已经焕然一新的了。”

    雨丝纠结,直透人心。

    她凝眉望着无边细雨,轻轻吟起《古乐府》的一句:“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不知何故,她竟心生一丝黯然,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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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来了,奉上七千字大章,周末快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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