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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烟雨门     枭雄赋txt下载     枭雄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两颗出轨子弹,一排并蒂小孔

    《安徒生童话》:只要你是天鹅蛋,就是生在养鸡场里,也没有什么关系。

    萧云当然不知道自己在佳人心目中的地位,正蹲着看戏,蔡徽羽与许子衿在椅子上摆起了龙门阵。

    这时候的蔡徽羽仿佛与世隔绝,托着腮帮,静静观着棋盘上的点滴变化,神情严肃得近乎如临大敌。

    出乎萧云意料的是,这小妮子的棋艺非同寻常的jīng湛,而且犀利,总是一副恨不得鱼死网破的架势。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时光,刚逃到云浮山那会儿,是个腊月寒冬,漫天飘雪,将穹苍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他的心情也是如此,一个四岁的小孩子,死里逃生的恐惧感犹未能散,害得罗妈身负重伤的愧疚感,就开始异军突起地积压心头,因此,他每时每刻都对外界充满了敌意,眼神总是冷雪如刀,两只手经常攥成小拳头,等全身都紧绷到一种不能负荷的程度,才肯罢休。

    即便与母亲下棋对弈,他也未能放松半分,带有一股执拗和冷峻的雅致。每到这时,母亲从不说教,也不训斥,只是轻轻放下棋子,起身为他沏一杯茶,再抚一段琴,脸上始终挂着一抹能让万物复苏的和煦轻笑,而他,也正是这样一点一滴地潜移默化,调整心态,最终释然开怀,不再偏执。

    后来长大了,有一次他撒娇地赖在母亲的怀抱,问她,妈妈,为什么那时候你不正颜厉sè地喝斥,或者语重心长地教导呢?难道你不担心我么?母亲摸摸他的头发,淡淡一笑,平静道,傻孩子,人的心就好像一扇厚重的城堡之门,没有外面的锁,只有里面的闩,别人无论在外面怎样使劲推,怎样使劲踹,都不如里面自己轻轻一拨。当时,他的眼眶瞬间湿润,洪灾泛滥。

    上帝有两个住处,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天下母亲的心中。

    棋局依旧。

    许子衿微微皱眉,一个七岁的孩子竟然这样气势凛然,有些始料未及,却也不慌不忙,见招拆招。

    可就在整个局势岌岌可危,即将大厦将倾的时候,蔡徽羽一改故辙,棋风骤然间柔和了,像秋月。

    萧云惊诧。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蔡徽羽似乎看出了他的神情变化,冷不丁说了句。

    萧云苦笑,又摸了摸鼻子,在猜想自己是不是在上辈子对这死妮子造了孽,这辈子要还债。

    不过,他倒没觉得兴味索然,反而有种知音难觅的窃喜感,面对这个天才儿童,没有利益牵扯,也没有恩怨情仇,并不用佛口蛇心的面具伪善,更不用步步为营的言语作祟,就当作是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跟一个没有半点利害关系的陌生人聊天,很自在,偶尔来点适度的肆无忌惮,外加一段庄周梦蝶般的小插曲,想必也是十分有趣。

    可是,如果他知道接下来发生的这幕小插曲会那样作茧自缚,就一定不会这么想了。

    “萧云,给你介绍个人。”蔡克己微笑着回来,后头还领回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一句话,不光吸引了观棋的这位兄台,就连下棋的一大一小也禁不住暂停战局,抬头看去。

    “还记得这个女孩吧?”蔡克己轻声道,指了指旁边的长发jǐng花,满脸幸灾乐祸的虚伪笑容。

    萧云装傻充愣的功夫早已是炉火纯青,压根不接他这茬,摇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羞赧的jǐng花。

    而冰雪聪明的许子衿却是冷眼盯着他,就连见微知著的蔡徽羽也没有说话,皱着眉头在想问题。

    “她就是被你劫持的那个人质。”蔡克己继续落井下石,成功报复的心理,果然是难以描述。

    又是一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许子衿的眼神更冷了,低下头,重重落了一子,棋盘?呤作响。

    萧云心里苦叫不迭,早知道就向丫头坦白从宽好了,也不至于等东窗事发,落到这般被动的田地。

    作孽啊。

    我佛慈悲,愿天打五雷轰,劈碎了蔡克己。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恶毒咒语。

    “你好。”那个长发jǐng花倒没有他那么进退两难,很大方地伸出手去,笑眸如月,原来这个年轻人是长这样子的,那天去到现场时,他就已经戴上了黑头罩,看不清容貌,只留出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没想过他样貌竟会这般清隽俊逸,尽管穿着普通,脚上那对帆布鞋还很破旧,面上团起了几撮线头,但总体形象上,跟她脑海里浮现想象的,并没有太大的落差。

    “你好。”萧云礼节xìng地握了握手,扬起一个清净如竹的微笑,很享受这个女人小手的冰凉触感。

    “我叫夏洛书,很高兴再次认识你。”她轻笑道,那甜美笑容,让人想起了校园小道上的一抹阳光。

    “萧云,萧瑟的萧,白云的云。”萧云仍是走老路线自我介绍,简简单单,适可而止,不敢过分热情,但已经不再心存忐忑,自然而然地欣赏起这位美女jǐng花来,五官标致,的确,南方女人的轮廓要比北方的jīng耕细作一些,就跟古典仕女图中的角sè相差无几,温婉,玉柔,即使动人到了一个高度,也不会刺伤观赏者的眼睛。

    啪!这一次的落子声,比刚才的更为清脆。

    萧云慌忙收回有点任达不拘的眼神,不敢再乱造次。

    蚊子并不迟钝,也不迂腐,当然听出了那个长得貌若天仙的女孩击子落盘的抗议声,虽然她还猜测不出这个女孩跟萧云的关系,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不同寻常,因为她已然嗅出了空气中弥漫的浓浓硝烟味,不过,对于这样近乎鲁莽的打扰行为,她很不待见,既然对方已经飞象过河,自己没理由哑巴吃黄连,冷笑了一声,讥笑道:“敲得再重,没有情重,敲得再响,没有影响。”

    气氛骤然间有些诡异。

    女人的心里,好象根本没有是非曲直,无论做什么事,理由只有两个,高兴,或者不高兴。

    “棋盘如战场,落子当挥枪,当然得声势浩大,只有蚊子才????偷袭别人。”许子衿反戈一击。

    一语中的。

    对方真是鸿运当头啊,再也没有比这讽刺的话语更伤她心了,扬声道:“蚊子怎么了?咬你出血!”

    “让女人出血的,可不光是蚊子。”许子衿微微一笑,其实凭着清丽无伦的容貌,就已胜券在握了。

    蚊子气绝,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在众姐妹当中是公认的开心果,也不想跟这个女孩争长道短,但心里头却总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在催生,也许每个女人都会有天生的嫉妒心吧,xìng格使然,那个女孩长得太美了,脸庞的每一处都仿佛经过上帝的jīng雕细琢,太不公平,心有不甘,可惜她的每个细处战局都不占优势,只好改变策略,用身体作战,挺了挺并不雄伟的胸部,骄傲道:“做女人,挺好。”

    许子衿轻轻瞥了眼她的双峰,笑笑,纤指又落了一子,没有挖苦,轻声道:“确实值得引以为豪。”

    “那当然,不像某些稚气未脱的黄毛丫头,我可是个会让男人流鼻血的女人。”蚊子飞飞眼。

    “你是拳击高手么?”许子衿轻轻柔柔出拳,却总能打得蚊子找不着北,莫非她是榄菊喷雾剂?

    蚊子恨得咬牙切齿,就不信邪,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笑容,又改变策略,轻声道:“我知道你这是在嫉妒,姑nǎinǎi我淡定,不生气。小妹妹,我看你挺年轻的,没恋爱过吧?唉,也是,没受过男人宠爱的女人,总是会不可理喻一些,我就不同,太受欢迎了,追我的人络绎不绝,前几天刚被我抛弃的那个,当然了,他只是我众多男友其中之一,不过他是最棒的,又高又帅家里又有钱,他的家人,包括爸爸、妈妈、爷爷、nǎinǎi、阿姨、姐姐,都很喜欢我,他还说了,甚至连他养的那条狗也很喜欢我。”

    “他的狗一定是公的吧。”许子衿静静听完她的鸿篇巨著,轻声回了一句。

    “是呀,你怎么知道?”蚊子一脸兴奋,自己终于有一方面能镇住这丫头了,不禁沾沾自喜。

    “别高兴了,他是在拐弯抹角骂你。”许子衿垂下双眸,落子,用卒逼死了蔡徽羽的一个士。

    “骂我?为什么?”蚊子一头雾水。

    “他养的狗很喜欢你,那是公狗,所以你是bitch。”蔡徽羽抢着说道,这姐姐还真是愚蠢到家了。

    “你……”蚊子当然不敢对蔡头的女儿横加指责,这小公主是她们众姐妹的掌上明珠,只得恨恨瞪着神情泰然的许子衿,但心里头的怨恨有一半不是针对她,而是对于前任男友的,真该在分手那天让他尝尝自己铁膝顶鸟的硬功夫,nǎinǎi个熊,当时只摔碎了他一只价值上万的手表,亏大发了。

    她还想继续还嘴,却被一直沉默观战的夏洛书轻轻摇头拦住了,只好冷哼一声,退到一旁。

    在这个敏感时刻,一向算无遗策的萧云作了个十分明智的决定,选择了避世绝俗,高,真是高。

    《名剑风流》:男人千万莫要叫女人闭嘴,因为她当时也许会闭上嘴,但以后却要唠叨你一辈子。

    夏洛书明显要知书达礼许多,向许子衿露出了一个友善笑容,轻声道:“我想你误会了。”

    “我从来没‘会’过,何来‘误’呢?”许子衿轻声道,她的回答,从来不会让人有隙可乘。

    夏洛书愣了一下,面对这样的伶牙俐齿,真不知该怎样接下去,甚至还难对付过七八个赤手空拳的流氓,这个女孩本就美得像一个落入凡间的天使,却还拥有大智近妖的思维,普通男人见了,一定会生出蔫不拉几有心无力的挫败感来,她抿了抿娇嫩嘴唇,偏过头,向身边坚决做缩头乌龟看好戏的蔡克己求救无果,只好厚着脸皮沟通下去,柔声道:“我已经有了男朋友,当然,他不是身边的萧云。”

    这回轮到许丫头怔了下,眨了眨眼睛,又将注意力转到棋盘上,轻声道:“与我无关。”

    蚊子不乐意了,刚才唇枪舌战地这么激烈,这会儿到置身度外了,问道:“你是萧云什么人?”

    许子衿两根纤指轻轻夹起一个马,落在了蔡徽羽营盘的左上角,轻声道:“与你无关。”

    蚊子乘胜追击,笑着道:“当然与我有关了,我正准备约萧云去看电影呢,你不介意吧?”

    许子衿刚想收回的玉手停在了半空,凝眸思量了一阵,又拿起一子,轻声道:“你得问他。”

    树yù静而风不止。

    想隔岸观火的萧云叹了口气,井水不犯河水终究只是一厢情愿,女人间的战火还是蔓延过来了。

    而始作俑者的蔡克己倒是乐不可支,心情异常舒畅,人到中年,也来一回打击报复,不亦乐乎?

    蚊子说到做到,立即挽起萧云的手臂,腻声道:“萧大帅哥,我想约你单独看戏,行么?”

    萧云尴尬苦笑,极有礼貌地推开她的手,轻声道:“我除了对rì本某些片子感兴趣,其他不感冒。”

    从头至尾都只关注棋局的蔡徽羽嘴角扯起一个不屑的弧度,小声嘀咕:“天下乌鸦一般黑。”

    蚊子却不服输,兴许这是四川人的特有xìng格,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都将一往无前,义无反顾,即便是遍体鳞伤,也不会动摇半寸,而一代战神刘伯承元帅正是四川人的典范。即便背上小肚鸡肠的骂名,蚊子也铁了心地要跟那位美得不像人间的女孩斗一斗,凝视着萧云,轻声道:“我要跟你打个赌。”

    萧云摸了摸鼻子,他每次尴尬,都会做这个动作,轻声道:“头一次见面就闹僵了,没必要吧?”

    “你不敢?”蚊子挑挑眉头。

    “不敢。”萧云如果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么重的廉耻心,也不会走到今天了,干脆低头认输。

    “懦弱。”蚊子咬着嘴唇,恨恨道。

    “你说得对。”萧云微笑道,一点也不争辩,像是一团海绵,多大力气打进去,也是绵绵无力。

    蚊子有些吃惊,这个当rì在银行里威风八面的年轻人竟然会这样辞尊居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无能为力,但有人却可扭转乾坤,许子衿又吃了一个相,轻声道:“小七哥,跟她赌吧。”

    “哦。”萧云没有任何犹豫,马上就答应了,本来就在银行劫案上输了一步,不想再犯错。

    蚊子更是诧异,没想到这个女孩的影响力这么大,又被气了一下,咬牙道:“可别反悔。”

    “我做事跟下棋一样,落一步就不悔棋,不像有些人,喜欢逞强。”许子衿又开始指桑骂槐。

    “我哪里逞强了?”蚊子气愤道,刚刚放下与这个女孩的口舌之争,又被燃起了浓浓战意。

    这本身就是一种逞强。

    蔡徽羽有些不解,小手枕着腮帮,脸蛋摺出了几道皱痕,问道:“蚊子姐姐哪里逞强了?”

    “胸部小,却用力挤出rǔ沟,这不叫逞强,叫什么?”许子衿又运一卒过河,形成围攻之势。

    蔡徽羽竟露出了一抹笑容,千年难得一遇,不过像陨石流星,还没绚烂多久,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风起云涌。

    蚊子气得浑身哆嗦,以前刚进jǐng校的时候,她总是口无遮拦,讲话不经过大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时会很伤别人自尊心,所以到处树敌,但经过睡在她下铺的死党夏洛书的言传身教,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学会了谦虚忍让,其他姐妹对她的印象从此大为改观,但祸从口出这个老毛病还是未能彻底痊愈,这不,今天又犯了,她做了个深呼吸,自我安慰一番,忍住不发飙,看着萧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这个赌,是我提出的,条件由我提。”

    “可以。”萧云轻声道,很同情蚊子的遭遇,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惧怕许丫头了,聪明绝世啊。

    “我要跟你比枪。”蚊子轻声道,女jǐng的英姿也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

    夏洛书皱着黛眉,没料到好好的一次见面变成这个样子,忧心忡忡道:“蚊子,我看算了吧。”

    “小书,你不用劝我,打这个赌,并不是我一时冲动,也不是被某人激将的,而是我心里头跟你一样,很崇拜萧云,外界全都以为那位救世英雄是戚队长,但我们几个都晓得,萧云才是正主。古人说,囚人梦赦,渴人梦浆,我今天就想跟他切磋一番,看看他到底有多厉害。”蚊子轻声道,这番话有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前半段是假,后半段是真,但已经足够说服人的了。

    蔡徽羽在听到她说救世英雄不是戚家军而是眼前的萧云时,愣了一下,眼神在那一瞬间柔和起来。

    “我不会开枪。”萧云挠了挠头,说出一句大煞风景得让人崩溃的话。

    “开枪不在于会与不会,而在于准与不准,步骤很简单,我教你。”蔡克己唯恐天下不乱。

    萧云抛给他一个世纪大白眼,恨不得现在就掐死这见风使舵的中年人,只好无奈应下了挑战。

    蚊子想了想,又说道:“既然打赌,当然会有战利品,这个赌,是我提出的,条件由我提。”

    “怎么又是你,难道我就没有权利么?”萧云苦笑道。

    “有啊,我会说出两样战利品,你可以从中挑选一样。”蚊子吃吃笑道。

    “……”萧云无语,忽然想起了母亲说过的一句话,跟女人斗嘴是不理智的事情,马上闭言。

    “我们每人只打一枪,一颗子弹,为了公平起见,得同时开枪,鉴于你说不会使枪,我会让你0.5环,如果我的靶数比你大,你就跟我看电影,如果我的靶数比你小,你就跟小书看电影,很公道合理吧?”蚊子浮出一个诡计得逞的笑容,向那个天仙女孩扬了扬下巴,**裸的挑衅,往rì自信的风采也一点一点绽放出来,她的枪法,在整个jǐng队来说,都是数一数二的,打的环数经常**不离十,想赢并不是件天方夜谭的事,想输就更易如反掌了,反正这是一条两全其美的计谋,舒坦,真是舒坦。

    果然,许子衿的脸sè微变,下棋的思路一下子就乱了套,举着一枚棋子在空中,半天没有落下。

    夏洛书被自己的姐妹摆上台,很无辜,也很无奈,明艳动人的脸庞泛起了层层红晕。

    萧云更是一脸苦瓜相,就像一个潜伏在**的我党特工,正被军统逼着向自己同志开枪shè击。

    只有蔡克己在窃窃偷笑,赶紧去清空两个卡位,分别递给两人两把上好膛的6sì,等着好戏上演。

    “我真不会开枪。”萧云掂着手里的6sì,摸摸鼻子道,你们女人闹矛盾,碍我什么事啊?

    “那就等着跟我看电影吧。”蚊子自信满满道,举起枪,正瞄准靶心,计算好发枪的位置。

    蔡克己不会吝惜挑拨离间的机会,煞有介事地走到萧云旁边教他用枪,那老jiān巨猾的笑容可恨之极。

    “别磨磨蹭蹭的了,开始吧。”蚊子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摆好姿势催促萧云。

    萧云推脱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举起枪来,果然是外行,姿势很别扭,像是妇女白天晒打毯子。

    其他jǐng察们见着蔡局这边很热闹,都以为在玩枪玩得兴起,就没有多想,反倒是觉得人家领导都赤膊上阵地认真练习,自己没理由不更加玩命拼搏,邻近的几个还时不时凑在一起,和衷共济地讨论各自开枪打得准的诀窍,哪里会知道那边正在进行着一场方兴未艾硝烟弥漫的打赌?

    “?!”“?!”

    这两枪终于在几个当事人的共同关注下,打了出去,靶子也慢慢往这边移动,成绩即将昭然若揭。

    蚊子笑容满面,子弹一打出去就知道有了,见到萧云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更是心花怒放。

    她探过头去,想亲眼见证一下萧云打的靶数,结果那张靶纸完好无损,脱靶了,竟一环没有!

    萧云揉了揉眉心,轻声叹了口气,回头向满心期待的许子衿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抱歉的动作。

    果然是菜鸟,蚊子忍不住欣喜若狂,连忙回过头去看自己的那张靶纸,笑容却立即在脸上僵住了。

    如出一辙。

    她的那颗子弹竟然也脱靶了!

    萧云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jīng妙绝伦的神情变化,也探过身去,一瞧乐了,笑道:“天无绝人之路啊。”

    其他几个人也是十分诧异,瞪大眼睛,尤其是蔡克己,蚊子的枪法神准无比,怎么可能脱靶?

    蚊子怔了很长时间,对于这次发挥失常耿耿于怀,心乱如麻果然不行,耍赖道:“这枪不算。”

    “君子之约贵于诚,不能想起一出是一出。刚才我们可都说好了,一人只打一枪,一颗子弹,而且比谁的环数大,谁就胜出,现在我们俩都没环数,这个大小就无法比了,也就是说,这个打赌无疾而终。”萧云如释重负,这样的巧合真是天注定的,太及时了,既不亏欠蚊子,又不得罪丫头,一举两得,他禁不住笑得梦笔生花,丝毫不想讳莫如深。

    霞光万道。

    已近黄昏,练枪的jǐng察都离开了,靶馆显得空空荡荡,也没有开灯,光线不足,很暗。

    蚊子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结果明摆在那,只好咬咬牙作罢,与夏洛书随着大流回去了。

    蔡徽羽正在细心收拾着棋子,她跟许子衿一共下了七盘,三胜三负一和,已经心满意足了。

    而许子衿正在盘问萧云有关银行劫案的事情,整个过程时而一笑,时而一皱眉,如莲花仙子。

    只有蔡克己不知所踪。

    “下次要再遇到这样的事,别逞英雄,知道不?”许子衿听完萧云的讲述,很久才平复心情。

    “晓得了,我又不是那些光风霁月风骨峭峻的正人君子,才不会那么冥顽不灵。”萧云微笑道,这是大实话,在这个礼崩乐坏的社会大转型时代,太过于守正不阿,只会让自己吃亏,所谓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只要坚守自己那份底线,休管他人闲言碎语,当然,在女人面前,谎言是必不可少的工具,他刚才在回顾银行劫案的那段情节时,省略掉了纳兰葬花所有的戏份。

    许子衿伸出纤指,拨了拨额头的秀发,弯身帮蔡徽羽收拾,轻声问道:“小羽,你爸呢?”

    “谁知道去?找蚊子姐姐去了,也说不定。”蔡徽羽神sè平静,将一副象棋整整齐齐摆放好。

    “青蝇点素的人总是麻烦一箩筐。”萧云环顾黑咕隆咚的四周,空喊道,“蔡克己,死哪去了?”

    只是他们谁没有发现,在黑暗深处、靶子尽头,站着一个人,正望着墙上的两个并蒂小孔发呆。

    ******

    (晚上有广东宏远比赛,有些小期待,奉上七千字大章)

第四十七章 妾薄命,君知否?

    夜,夏夜。

    柔云淡月,无星伴随,那抹苍白月光在黑幕中浅浅晕散,皎洁,却化不开天地间的忧伤与凄美。

    杭州萧山机场,浙江的国际空港,灯火辉煌依旧,像个市郊野外的不夜城,迎接或欢送着四方来客。

    而今晚却与往常有所不同,候机室里不再热闹,冷冷清清,稀疏错落的几个乘客也早早进入了梦乡。

    这种幽静隐涩的黑夜,确实适合睡眠。

    可有一个人却清醒得很,看透了一切,也看淡了一切,此时,是她二十三年的生命中最坦然的一刻。

    与世无争。

    她静静站在偌大的落地玻璃前,环抱双手,茕茕孑立,眺望着远方永没有尽头的浓浓夜sè。

    那一片天空下,究竟是恋恋不舍却心碎遍地的宁州,还是朝思梦想却暗无天rì的běi jīng?

    无人知晓。

    古书上说:月,群yīn之本。

    怔怔出神的她,就像天上那轮明月,清美,凄婉,世人只知它的高不可攀,却少懂它的顾影自怜。

    当一个女子在看天空的时候,她并不想寻找什么,她只是寂寞。

    原来,令人不能自拔的,除了牙齿,还有爱情。

    有多少难以启齿的爱情,在启齿之际,却又已经远去。

    她皱皱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就像微风吹落了树梢的一片黄叶。

    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放下,悲哀,忽然想起了母亲曾经讲过的一番话:孩子,每个女人都很伪善,一生之中心里总会藏着一个人,也许这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尽管如此,这个人始终都无法抹去,也无法被谁所替代。久而久之,这个人就会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被提起,或者轻轻的一碰,就会隐隐作痛。

    铭心镂骨。

    嘴角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却不曾想牵扯着心中的伤,让人痛彻心扉。

    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打乱了飞扬的思绪,她回了回神,将指间一直夹着的一张素描画折好,夹进一本《君主论》,里头还有一片已经泛黄的树叶。这张画,是她昨晚依据记忆誊描的,上面斑斑驳驳,显然是泪水侵蚀的痕迹,但内容却依旧清晰可见:一个年轻人正走在一条林荫道上,仰斜三十度,抬头望空,脚底下不经意踩着一张蘸有狗屎的落叶。

    “小姐,到点了,上机吧。”一个管家类的男人踽踽走到她后头,轻声提醒道。

    “好。”她最后一次抬头望了眼江南的夜空,义无反顾地转身,不再有任何留恋,昂首离去。

    下一站,běi jīng。

    ――――――

    杭州,西湖畔。

    这幢小建筑位于岳飞庙前,曲院风荷内,很不起眼,就像一块澹泊古庙中安静守望神灵的雨花石。

    房子外廓为南宋民居特sè,门前有一个小院子,用齐肩的木栅栏围了起来,显得井然有序,又不失柔润清圆,院当中种着不少植物,以陶冶xìng情,红瑞木、黄刺梅、紫叶水蜡、丹东桧柏、红王子锦带,各sè品种争奇斗艳,一块巨大的鱼王石立在正zhōng yāng,上头刻着嵇康入狱离世前写的一句绝命诗,四个字:永啸长吟,与不远处的西湖荷塘景sè交相辉映,管中窥豹观云知天,房子的主人必定是一位喜好风花雪月舞文弄墨的雅士。

    折扇探花,纳兰锦玉。

    这是他在杭州的住所,刚搬进来不久,才个把月,对于这幢一枝独秀的房子还没产生rì久生情的依赖感,平常也很少在,太忙了,即便偶尔回来小住,也是行sè匆匆,被窝还没捂热,又得消失无踪几天,就连享誉天下的西湖美景近在咫尺,也只是囫囵吞枣浏览了一遍,纯属走马观花,根本领略不到其中难以名状的韵味,但他已经十分心满意足了,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打拼,能有个落脚地,就算三生有幸,更何况是这么一座历史悠久渊远流长的古居民宅?

    院子外,刚刚有几辆挂着zhèng fǔ牌照的奥迪消失在茫茫夜sè中,不留痕迹,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这是省里头的几名官员在参加完省政协的一场例行会议之后,推掉了所有应酬,专程赶来府上,与他把酒言欢的。他们并不是什么外人,全都是纳兰锦玉他爷爷的得意门徒,异常团结,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正是由于在仕途中常常相辅相成互相帮衬,才使得他们个个都成为了权力彪炳的实权人物,而平时工作繁忙,案牍劳形,很少有时间进京跟老爷子喝上一盅,心里愧疚,只好退而求其次,与老爷子的亲孙子多多走动,权当联络感情,遥寄思念。

    右手画圆,左手画方。

    送走了官老爷,又来了大老板,一辆辆豪华轿车鱼贯而入,这会儿,小楼阁再次宾朋满座。

    二楼里,宽敞明亮的会客厅摆满了两桌酒席,菜系是清一sè的东坡肉、杭三鲜、老鸭煲、花童子鸡、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宋嫂鱼羹、爆炒田螺、鱼头豆腐汤等正宗杭帮菜,是纳兰锦玉专门聘请景阳观最著名的杭帮菜大厨烹制而成的,jīng细的做工,独到的口味,清鲜的风格,让人垂涎三尺,以至心醉神迷。

    一个临时搭起的小舞台上,正在上演着一出传统的秦腔折子戏,《chūn秋笔?杀驿》,笙歌燕舞。

    须生一踏步,高昂激越地清唱而起:世态多炎凉,人情草上霜。若问邹驿丞,学了汉张良……

    秦魂汉魄。

    簇拥着纳兰锦玉围席而坐的那桌人,全是苏杭一带靠着野路子起家从而富甲一方的企业老总,今晚能迈进这幢小建筑的门槛,令他们觉得无上光荣,这不知是多少富商巨贾们烧香拜佛梦寐以求的,而纳兰锦玉的平易近人,更让他们喜出望外,比原先吞骨蚀人不眨眼的黑龙团好伺候多了,这样的靠山理所当然得拥护。一桌人初次见面,却不生疏,没有心怀鬼胎,反而有着一见如故的亲切感,但也不刻意客套寒暄,一边听戏,一边举杯,一边品菜,一边言谈,每个人在丹青鸟术与古董收藏方面都不是门外汉,一箩筐的共同语言,举止文雅,显得很是融洽和睦。

    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

    而与之大相径庭的,是另外一桌客人,虽然还远没到绿林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夸张境界,但吃菜饮酒侃大山一点也不讲究派头,更不讲绅士风度,舞台上典雅jīng致的秦腔表演,压根吸引不了他们的兴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刻也没个停歇,尽显饕餮霸气,使到几个在旁边服务的保姆佣人瞠目结舌头皮发麻,这帮人真离谱,喝酒简直就是一番不要命的海量做派。

    不过,如果佣人们知道这几人的真实身份,估计就不会生出这样的错愕感来了。作为公子党顶尖的肱骨之臣,在酒桌上没点血xìng方刚不可一世的气势,传出去都丢人现眼,抬不起头来。别看他们胸无点墨,但强将手下无弱兵,作为过江龙的公子党,正是倚仗着他们手底下那帮兔崽子不遗余力的英勇奋战,才势如破竹地夺下了浙江大半江山,如今硝烟渐退,当然不能忘记犒劳一下这班呼风唤雨的功臣,烟花柳巷自然不在话下,而这样登门造访的盛情款待,才更令他们感觉唇齿相依当家作主。

    一冰一火,一静一动,一雅一闹,两桌天壤之别的客人倒也奇迹般地相安无事,各取所需。

    再疯狂的盛宴也有落幕的一刻,繁华褪去,热闹的背后,是一片寂寥,喧嚣下,藏着哀伤。

    月满中天。

    夜更静,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露珠往花瓣上滴落的声音。

    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只有舞台秦腔仍在清亮唱响,缠缠绵绵。

    佣人们开始收拾残局,脏碟油碗箸筷酒瓶堆积成山,但留出一桌没敢动。

    谢翘楚正坐在企业老总们的那一桌,一个人面对着残羹冷炙,端着只剩半瓶的特供茅台,一声不吭地狼吞虎咽,极有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气势,有滋有味。他生xìng孤僻,不好热闹,等人走茶凉了,才肯出来填肚子打牙祭塞牙缝。韩小窗逍遥自得地坐在不远的一张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头拿着一面小镜子,无比臭美地查视着脸部肌肤。

    纳兰锦玉负手站在窗前,凝视着漆黑苍穹,一成不变地执着那把古朴折扇,末尾红绸自然垂下。

    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这个方向,恰好对着北方,你该正往那里去吧,妹妹,别怪哥狠心,你是鸾凤,不属于民间。

    唉,从未试过心慈手软的他轻轻叹了一声,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冷月如故。

    从古至今,不知多少帝王将相,多少才子佳人,多少平民百姓,多少地痞流氓,都对它崇敬有加寄予厚望,将所有的溢美之词毫不吝惜地用在了它的身上,甚至还衍生出了不少脍炙人口的神话故事,可是,它动容了么,感恩了么?除了无穷无尽的相思,还换来了什么?

    银光下的纳兰锦玉,sè若chūn晓之花,眉如墨画,面如桃瓣,如同上古寒玉般的双目,冰冷剔透。

    他不喜欢月,很不喜欢,甚至可称得上讨厌。

    一个从不会光明磊落出现、只敢在漆黑夜幕下露面的物体,还是借助外物发亮,有什么值得称颂?

    伪善至极。

    可惜,他没有认真考虑过一点,也许明月正是为了世间能延续光明,才甘心让炽热的阳光烤炙自己。

    舞台上,几名角儿们正在唱着一出秦腔传统剧目《花亭相会》。

    小生幽幽怨怨,拱手而唱:听罢言来问罢信,原来是恩姐找上京,我有心上前把姐认……

    “娘希匹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上什么京啊?都给老子滚蛋。”韩小窗赫然站起来,嘶吼道。

    几名角儿们被这句chūnrì惊雷般的怒骂声吓住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胆战心惊,脸sè苍白。

    纳兰锦玉转回身,挥挥手让他们离开,也走到一张太师椅坐下,揉了揉有些发紧的眉心。

    人去楼空,谢翘楚也草草结束了战斗,吩咐佣人们收拾妥当,偌大的会客厅只剩下三个人。

    “红豆不长南国,全长我脸上了,真相思!”韩小窗对着镜子,挤出一颗青chūn痘,恶心到不行。

    “南方的天气,不像咱北方,很cháo湿,你可能还没适应。”纳兰锦玉喝着一杯新榨的豆浆,解酒。

    “娘希匹的,哥这张俊美无双的脸上多了些红点,真是大煞风景。”韩小窗的好心情一败涂地。

    “糟蹋了这些青chūn痘。”谢翘楚叼着一根竹签剔牙,冷不丁来了一句,脸上却没有任何笑容。

    “靠,巧舌如簧,你的嘴里肯定吐不出象牙来。”韩小窗愤愤不平道,立即予以言语上的还击。

    “可我的枪口能吐出子弹。”谢翘楚闪电般从侧部拔出一支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裆部。

    韩小窗虽然知道他不会开枪,但还是有些胆怯,护着命根子,堆出灿烂笑容:“玩笑,纯属玩笑。”

    谢翘楚嘴角扯出一个得意冷笑,透着jiān诈,刷,不到一秒,那支手枪又骤然消失在了空气中。

    纳兰锦玉静静看着这对活宝的唇枪舌战,淡淡一笑,一如既往的安静恬淡,放下杯子,里头的豆浆已经一清而空。这间会客厅是他拾掇的,并不繁琐,干净整齐,几盆从山西太原运来的金山绣线菊、冷香玫瑰、天目琼花正傲然绽放,小圆玻璃缸里养了几条属花?科、比金鱼更好养活的黑玛丽。韩小窗常常喜欢挑逗它们,将手放在鱼缸上头,撩起食yù,又不真投诱饵鱼料,整得现在那几条小鱼一瞧见是他,都懒得搭理,让他好生郁闷。

    古语云:宁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炉香。

    他们仨,并不需要刘关张那样传统的结拜形式,感情已经足够深厚,形同手足,无论谁遭遇不测,都会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扛刀子卖命。良好的家庭教育,成熟的人格魅力,使他们能够富而无骄,至于放下锦衣貂裘的世家公子不当,偏偏走上一条为人唾弃的jiān雄之道,并不是离经叛道,也不是悲观厌世,只是不想常被老一辈骂做只会坐吃山空的衣架饭囊罢了。

    谁说富不过三代?谁说帝王多自屠狗辈?谁说名门之后皆是行尸走肉?

    这都是欺天诳地的荒诞之言,他们偏不信这个邪。出生在侯门大院,还是荜门蓬户,并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但成龙还是成虫,倒是可以选择,声sè犬马的rì子可以润sè,粗茶淡饭的生活也照样美妙。志同道合的他们不甘心固步自封,也不甘心因循守旧,立志要成就一番令世人刮目相看的大事业,这也是他们选择加入这个组织最重要的原因。

    夜sè如烟,深林几处啼鹃。

    “锦玉,那个yīn阳怪气的怪胎怎么也会下江南?”韩小窗也倒了一杯豆浆,尽管他滴酒未沾。

    “他是我妹夫。”纳兰锦玉抚着折扇,轻声纠正他的不敬用词,可温润如玉的脸庞没有表情。

    “别跟我装正经,我知道你也讨厌他。”韩小窗轻微撇了撇嘴,扬起杯子,足足喝了三分之二。

    “两码事,别混为一谈。”纳兰锦玉淡淡道。

    “虚伪。”韩小窗强压着满肚子怨气,狠狠骂了句,把剩下的豆浆灌了个底朝天。

    “我承认。”纳兰锦玉轻声道,依旧没有被他大逆不道的言语刺激到,美如玉的纤指敲着大腿。

    “你难道不想做点什么帮帮小花么?”韩小窗冷声问道,对于折扇探花的无动于衷非常不满,也很不理解。那一天,他正在杭州第五大道咖啡馆与一个新泡的银行职员打情骂俏,突然接到纳兰锦玉的电话,说要去宁州办点事,他二话没说,耍下那个清纯美女就走了,损失惨重也在所不辞,可没想到这一趟的宁州之行,竟然是去堵小花的,令他悔恨交加了好几宿,至今还不敢见自己的妹妹。

    “不想。”纳兰锦玉直截了当。

    “冷血!”韩小窗又忍不住骂了一句。

    “女人是一只水杯,男人是一只杯盖,不管这只杯盖是恰如其分,还是格格不入,只要能拢住杯口,不让外界的微尘秽垢玷污了杯里的水,就应该配在一起。”纳兰锦玉意有所指道,轻轻合起双目,不是因为困了,只是不想让旁人看清他眸里的泪光,这时候的他更美了,像桃花,“京城第一美公子”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一个大男人,被套用“美”字来称赞,是不是该折寿?

    “小花的命真苦,要是我妹被逼嫁给那个变态,皇帝老子也要拉他下马。”韩小窗冷声道。

    “够了。”谢翘楚扬手阻止,轻声道,“谁都知道锦玉是最爱小花的,你以为他想袖手旁观么?”

    “爱个屁,全他妈都是谎言,爱还苟且偷安?爱还亲自去抓小花?草!”韩小窗越说越激动。

    “这段婚事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大军阀们做了统筹安排,我们这些小辈无能为力。”谢翘楚安抚道。

    “那就霸王硬上弓,把小花在中途给截了,乔装一番送出国外,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幸运的话,还能遇上一段良缘,嫁夫生子传香火,再不济,宁可孤家寡人一生,也好过嫁入甄家,半死不活地坐以待毙。再者说了,假途伐虢的事,我们之前又不是没做过,小花上次能顺利逃脱纳兰老军阀的天罗地网,不正是因为我们在幕后运作么?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我们处理起来就更驾轻就熟,必定天衣无缝,手到擒来。”韩小窗翘着双手,yīn险一笑。

    “你个猪脑袋都能想得到,纳兰老狐狸会蒙在鼓里?痴人说梦。”谢翘楚抛了一个大大白眼。

    “前怕狼,后怕虎的,成事也被你给整夭折了,你黔驴技穷,我可没有!”韩小窗气得满脸通红。

    “给你泼点冷水,是想让你明白,这事不能一时冲动而为之,必须从长计议。”谢翘楚轻声道。

    韩小窗愣了一下,怒火随即烟消云散,喜不自胜,笑道:“你早说,我还以为你俩铁石心肠呢。”

    一直默不作声的纳兰锦玉终于缓缓睁眼,轻声道:“你们不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了,放弃吧。”

    安静。

    本来以为胜券在握的韩小窗与谢翘楚对视一眼,随后叹了口气,那种落寞感无可掩饰,肆意妄为。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似乎有着与徐志摩“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一样的无可奈何。

    突然,艾米?皮尔森的《stranded》幽幽奏起,回荡在万籁俱寂的会客厅里。

    韩小窗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瞧,表情风云骤变,哭丧着脸,跟死了亲爹亲娘一般悲恸。

    “谁呀?”谢翘楚很好奇。

    “我妹。”韩小窗的语气悲壮而凄凉。

    “干嘛不接?”谢翘楚更好奇,自己亲妹打来的,怎么就像债主追债来了一样?

    “你傻啊,小花刚被无声无息送走,她现在不就是撒野来了么,我可不想惹祸上身。”韩小窗害怕道。

    纳兰锦玉又合上了双目,并不体谅他的苦衷,轻声道:“接吧,按免提,我也想听听。”

    韩小窗yù哭无泪,但他发话了,没办法,犹豫再三也只好照做,按下了免提。

    “韩小窗!你个生不如死的混蛋!老娘法眼一开,就知道你是个妖孽了!”韩雪破口大骂。

    韩小窗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唯唯诺诺道:“雪儿,谁惹你生气了?哥给你报仇去。”

    “就韩小窗那个乌龟王八蛋!你帮我干掉他,然后喂狗,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韩雪怒不可遏。

    “你就这么对你哥啊?”韩小窗伤心yù绝。

    “谁是我哥?我呸!韩小窗,我告诉你,你在我眼中,就是一个幼稚园程度的大学生,先天蒙古症的青蛙头,圣母峰雪人的弃婴,化粪池堵塞的凶手,非洲人搞上黑猪的后裔,yīn阳失调的黑猩猩,被诺亚方舟压过的河马!”韩雪一口气顺到底,骂得痛快淋漓,觉得犹不过瘾,又继续抗大打击面,“我知道纳兰锦玉那龟儿子就坐在你旁边,你让他听好了,他在我眼中,更不是什么好鸟,只是每天退化三次的恐龙,爱斯基摩人的耻辱,生命力腐烂的半植物,和蟑螂共存活的超个体,上帝失手摔下来的旧洗衣机,人类历史上最强的废材,祖先为之蒙羞的子孙!”

    魂不附体。

    韩小窗与纳兰锦玉面面相觑,脸sè比茄子还要紫,心里感慨万千,唉,死都不能得罪女人啊。

    谢翘楚幸免于难,浮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悄声道:“我真替你们感到悲哀。”

    谁知,韩雪在沉默一阵子后,又马上补充了一句:“谢翘楚那死猪垃圾,是上面的全部!”

    “……”

    韩小窗与纳兰锦玉乐不可支,强忍住笑,对着谢翘楚,悄声道:“我们真替你感到悲哀。”

    那一刻,谢翘楚连死的心都有了。

    足足煎熬了十分钟,三个大男人才终于盼到了韩雪撂下电话,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都是冷的。

    他们面对惊涛骇浪,面对枪林弹雨,都能临危不惧面不改sè,可刚才却一直惶恐不安心惊肉跳。

    原来笑容妩媚得足以大杀四方的歌后,亦可以由世事洞明的美人,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泼妇。

    难怪乎有专家说,只有百分之二十的男人会在婚后后悔,其余百分之八十在婚前就后悔了。

    男人遇着女人,就像秀才遇着兵一样,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你说一句,她会回你一万句。

    可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敏感时刻,忽然,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了。

    三人皆是惊魂未定,紧张得赫然起立,已经准备好了短兵相接,只祈求不是韩雪那尊大神。

    幸好。

    “是我,少爷。”一位管家类的人物幽灵一般出现在房间门口,毕恭毕敬道,那慈眉善目的模样,以及柔风细雨的语气,已经足够打消任何人的戒备心,尤其是那一抹笑容,就像是一颗夜明珠,即便是处于黑暗中,也能光彩照人,不过,如果仔细观察他的眼睛,会发现右边那只其实是假眼,像一潭死水,但并不?人,这是抗美援朝时,在上甘岭负的伤,成了独眼龙,手里头长年累月拿着两片唱太平歌词时用的玉子,如凝脂般,细腻玲珑。

    “进来吧。”纳兰锦玉轻声道,打开古朴折扇,煽来凉风。

    “尚叔,你可吓死我了。”韩小窗拍拍胸脯,仍然心有余悸。

    尚叔也不好奇询问为什么,只是鞠了一躬,微笑道:“对不起,韩少爷。”

    “没事没事。”韩小窗挥挥手,念念叨叨起身去倒了一杯热白开水,猛灌了一口稳定心神。

    尚叔也不矫情,见他不想再说话,就轻车简从走到纳兰锦玉身边,轻声问好:“少爷。”

    纳兰锦玉点点头,缓慢合上折扇,动作柔和,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走了?”

    “走了。”尚叔轻声道,不多说一词,不少漏一字。

    纳兰锦玉若有所思,像被点了穴一般,泥塑木雕,很长时间才眨眨眸子,又问道:“安全么?”

    “有鬼斧、神工两兄弟沿途照看,没问题。”尚叔轻声道,不经意触碰一下手中的玉子,清脆作响。

    “那就好。”纳兰锦玉木讷如石,连笑容也没了灵气,咽咽口水,像把人生杂陈五味都咽下去。

    尚叔并没有离开的迹象,耐心等待纳兰锦玉回过神来之后,试探着唤了一声:“少爷。”

    “还有事?”纳兰锦玉皱皱眉。

    “小姐上飞机之前,将一样东西随手扔进了垃圾篓里,被我发现,捡了回来。”尚叔轻声道。

    “给我。”纳兰锦玉神情严肃,一向稳如泰山的心境,像是一根被突然弹奏而起的琴弦,颤动如丝。

    尚叔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样神秘东西,竟是一张皱巴巴的纸团,不是心细如发,怎能发现?

    纳兰锦玉打开一看,先是一怔,随即惶然,最后丢魂落魄,很久,一语不发将纸团折好,放进口袋。

    纸上头是李白的一首诗,《妾薄命》:昔rì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sè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

    (周末来临,幸福也来临,奉上七千五的大章,门徒们笑纳吧!)

第四十八章 残桥过后,送卿一朵白玫瑰

    歌德说过:毫无节制的活动,无论属于什么xìng质,最后必将一败涂地。

    显然,萧云在这方面处理得游刃有余,在外头的应酬交际再多再繁,也会适可而止。

    他与许子衿刚从小西湖畔的雍正居拉面馆出来,漫步在寥无人烟的湖边,享受着清凉夜风。

    天上残星几点,那轮明月显得形单影只,惨白的银光又清又冷,落在湖面,被摇曳吹碎开去。

    蔡克己与女儿已经先行离开了,原本还想开车送送这两位年轻人,可他们百般推托,只好作罢。

    雍正居拉面馆的味道不错,尤其是汤底,清淡鲜香,吃时令人馋涎yù滴,过后令人回味无穷。

    平常食yù很小的蔡徽羽破天荒地消灭了满满一碗面,除了偶尔停下来与萧云打打口水仗,其他时间都在吃。此刻,她倚靠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张小脸肃穆无端,宛如玉雕冰塑,望着窗外,饱得直打嗝,忽然回想起了萧云刚才讲的“父母带孩子去看马戏团表演,是因为他们想告诫孩子:连狮子老虎都这么听话,为什么你不能?”,嘴角竟然十分罕见地扯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jīng致脸蛋笑得像花一样动人,但很快就荡然无存。

    萧云百思不解,为啥这小妮子总是对他充满了火药味,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放松jīng神。

    现在的他似乎不能算作纯粹的穷人了,毕竟手里头拿了第一桶金,而且是一千万,还有四十四套待值而沽的房产,但没谁能瞧出些许端倪来,这些财富对于他来说,仿佛都是水滴入湖,一瞬间就杳无踪迹,激荡不起多大的波纹,生活涛声依旧,他并没有太大的开销,照样过着算得上清贫的rì子。

    清风徐来,这一男一女都极有默契地保持安静,沿堤北行。

    绿柳堤的尽头是一座孤苦伶仃的桥,叫残桥,不是故作高深卖弄文雅,只是因为它的确很残旧,连接着对面的鹦鹉洲,不比杭州断桥的jīng致、秀丽,不及永定卢沟桥的磅礴、壮观,没有上演过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也没有发生过震惊中外影响深远的历史事件,从诞生之rì起,就忠实无二地履行着作为一座桥的唯一职责――让天堑变通途。

    默默无闻。

    方才一直步履匆匆的许子衿没有匆忙离去,而是驻足桥上,凝望着小西湖,微风撩起发梢,宛若仙子下凡,将鸭舌帽压低了些许,多了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朱唇轻启道:“这残桥真小,小得可怜,在偌大的小西湖中,毫不起眼;也很短,短得可怜,往往等人们刚准备驻足观赏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走到了尽头。没有文人sāo客留下的浓笔重彩,也没有先辈百姓口诉的美丽传说,平凡得就像世间的一粒微尘,丝毫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可惜,正是它的平凡,注定了不能受到保护,注定了要受世人所摧残,注定了它残桥的宿命。”

    萧云陷入片刻恍惚。

    一番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她的心迹袒露无遗,感慨残桥的渺小、行短、平凡,只不过是陈词铺垫而已,最后一句才是关键。生活,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它自己永远占据着绝对领导的位置,很少会因为你的卑微,而猫哭耗子假慈悲,对你青眼有加。当无数的傻子高呼着自己控制了生活,掌握了命运,却没看到,生活正在更高的苍穹上,露出讥笑嘲讽的面孔。

    大浪淘沙。

    “桥执着地为水守候一生,却难以逃脱洪水泛滥时,被冲垮地命运。水离开桥,还是水,但桥离开水,就不再是桥了。桥终其一生拿水没辙,但终究会有一样东西,可以收服桀骜不驯的水的,人。大禹治水,李冰治江,甚至前秦皇帝符坚骄傲宣称能够投鞭断流,这说明什么?不是说明水的弱不禁风,而是说明人的裒然举首,往更高层次来看,是整个国家的强悍无敌。有时候静下心来想一想,单个的人就好比一条溪流,面对浩荡的历史洪流,或者庞大的国家机器,真的有心无力,渺如蝼蚁。”一向吝啬严肃言辞的许子衿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怎样,竟然长篇大论起来。

    萧云依旧沉默不语。

    “就拿我国的经济来说,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华国经济的梦想,是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宏观计划,一部分是微观愿望,一般来说,前者来自于官方,后者源起于民间,无论前者或后者,关注的往往是结果,对于过程,或者说用何种手段达到结果,却少有人谈及。结果呢?三十多年来的经济史,基本上成为了各种力量、各种利益集团此消彼长相互博弈的历史,他们之间的利益切割,以及构建的产业、资本格局,最终形成了华国经济成长的所有外在现象。所以说,想要在财富上登峰造极,归根结底,在于两个字,掌权。”许子衿不厌其烦道,与平时的轻盈空灵判若两人,伸出两根纤指,拨了拨散乱在侧脸的青丝。

    萧云紧皱眉头弥深。

    “在这个社会阶层rì益分化的年代,没权,再不可一世,也没办法一言九鼎。曾经有一位大师跟我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人点悟,名人点悟,不如靠山牢固,这话是金玉良言。多少帝王将相、枭雄jiān臣穷极一生智慧韬略,都是在践行这条金科玉律,皇帝修坟墓建龙脉,臣子铺大道搭人脉,妃子为争宠先把脉,无非就是寻找让自己心安理得的靠山。等你以后混进了上层圈子,就会知道官大官小,钱多钱少,未必是最紧要的,最关键的是,必须能左右逢源黑白通吃,这也是社会转型的大势所趋。”许子衿旁征博引,将自己的观点娓娓道来,几乎每一句话都值得细细咀嚼回味。

    这个常常捧着一包薯片看着韩剧痛哭流泪的丫头,虽依然冰壶秋月,但从来没如此陌生过。

    萧云惊颤得无以复加,久久未能平静,无数的话语疯狂涌到嘴边,却一一哽噎,只好沉默。

    一直沉默。

    时间很长,长得似乎已经达到了“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的境界。

    “这桥变了。”许子衿点到即止,不再深入浅出提纲挈领地讲述,悄无声息地转移了话题。

    可换来的,仍然是沉默。

    “桥面坑坑洼洼,破得几乎不能用,和当年不一样了。”许子衿却沉浸在幽静的意境中,眼神流波。

    “桥没变,变的,只是人。”萧云终于说了句话,本以为身旁的她触手可及,却没想过会这么遥远。

    “是么?”许子衿的思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脸上少了许多以前固有的大悲大恸,大惊大喜,澹泊。

    “桥面残破,只不过风姿不比当年,但灵魂还是一样,始终是桥,而人,早就今非昔比了。”他笑道。

    “那你呢?”许子衿侧过头去,凝望着他,问得不咸不淡。

    “这座城市变了,我没有。”萧云微微一笑,就像云浮山里树荫深处的一片青苔,干净无垢。

    “不要骗我,你知道的,即使你的谎话,我也会相信。”许子衿柔声道。

    “青天可鉴。”萧云微笑道。

    许子衿轻轻点头,眼神里的温柔不再加以掩饰,双眸如新年华灯初放,微笑道:“走吧。”

    人影无踪,月儿依旧,湖面白晃晃一片晶莹。

    ――――――

    381路公交车,回家的载体。

    今晚的人不少,前面全坐满了,后面也稀稀落落分布着,只有最后两排一如既往地空空无物。

    最后一排,除了可以顺利观察车中全貌,还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优点,能开窗,享受新鲜空气。

    晚上的风太凉,萧云让许丫头坐到了外侧,自己坐在里头,窗户开得也不太大,正好隔绝她。

    也许夏夜还不足够凉爽,人们还是宁愿躲在室内吹空调,所以路况挺好,不堵,进站出站顺利。

    车子刚刚进了一站,定国门,上来两个胸戴红领巾、臂嵌中队长标志的小女生,一身校服裙子飘飘,清纯可人,一手捧着一只写有“希望工程”字样的捐款箱,一手拎着一只装有白玫瑰的竹篮子,分头向前后的乘客走去。这是团市委组织的小学生夏令营计划的一部分,让小学生到公交车上募捐,五块钱一人,然后赠送一支白玫瑰,所谓“予人玫瑰,手有余香”,这既锻炼他们的社交能力,也陶冶他们的高尚情cāo,一举两得。

    乘客们虽然纷纷慷慨解囊,但拿到白玫瑰的时候,并没想象中的开怀一笑,有点漠然。

    一位国内名人说,做慈善,得会装孙子。

    的确,在华国存在着很不好的风气,慈善更多的像是一种乞讨行为,令人多少感觉到悲凉之意。

    负责在后半截车厢募捐的小女生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排,敬了个队礼,浅笑道:“你们好。”

    萧云与许子衿同时笑了笑,照葫芦画瓢,也调皮地向小女生敬了个队礼,笑着道:“你好。”

    “乐善好施,是中华传统美德,请大哥哥大姐姐为贫困地区的孩子们作一份贡献吧。”她笑道。

    “能不能只出力,不出钱?”萧云厚颜无耻地试探着问道,挠了挠头。

    那个小女生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带着比同龄人高出一筹的成熟,笑道:“大哥哥真爱说笑。”

    “谁……”萧云刚想说“谁跟你说笑”,却突然瞥见了丫头目露凶光,连忙改口,“都这样说我。”

    “教育是立国之本,孩子是未来栋梁,请大哥哥捐赠一份爱心吧。”小女生还是笑口盈人。

    “最低要多少钱?”萧云摸摸鼻子,又问了一个大煞风景的问题,他最怕这种强迫式的奉献爱心。

    “五块,然后我会送你一支感恩的白玫瑰。”小女生笑道,笑容就像一杯白开水,太纯净了。

    “可以捐少点么?”萧云竟然还在死皮赖脸地讨价还价,全然不理会前面几个乘客投来的鄙视眼神。这年头,怨不得百姓小心提防多疑谨慎,关键是骗子与时俱进层出不穷,还犀利过孙猴子的七十二变,一时可以化身德高望重的军中统帅,一时可以变成一锤定音的政坛高官,一时可以装成知情达理的大学教授,一时可以扮为料事如神的算命大师,谁知道这个小学生是不是哪个诈骗团伙的骨干成员?

    “对不起,大哥哥,爱心是不能少的,你放心,我们是团市委组织的,不骗人。”她善解人意道。

    在许子衿那抹可以杀人的眼神逼视下,萧云只好忍痛割爱,从兜里一沓的一块钱中,抽出了五张。

    小女生将箱子递上前,让他放进去,然后灿然一笑,轻声道:“谢谢大哥哥,好人有好报。”

    萧云勉强笑笑,眼睛却还在盯着箱里覆水难收的五张一块钱,那可以吃三天早餐、坐两天公交了。

    许子衿漫不经心地在他臂膀上狠狠掐了一把,然后微笑看向那小女生,问道:“你是班长吧?”

    “呀,你怎么知道?”小女生显得很惊讶,这层身份都被看穿,两条小辫子也在空中甩了个来回。

    “因为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做过募捐送花,只有班长才可以哦。”许子衿耸耸鼻子,微笑醉人。

    萧云怔住。

    小女生却更为活跃,喜笑颜开道:“嘻嘻,原来姐姐还是我的前辈呀,真荣幸,我叫李醉鱼,你呢?”

    许子衿压了压帽檐,将惊为天人的容貌尽量隐藏在yīn影下,轻声道:“许子衿,很高兴认识你,醉鱼。”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你不知道,在前面几辆公交车上,很多人虽然捐了钱,但都是很不情愿的,整得好像我是一个大骗子一样,只有姐姐你才那么友善跟我交流。我现在在宁州一小读五年级,2班,有空可以来找我玩。”李醉鱼将自己的底细毫无保留地一股脑都倒了出来,也不怕是遇到绑架勒索的坏人,那双很大的水灵眸子充满了灵气,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温柔美丽的大姐姐。在她这种年龄,还没能学会阅读人心,这既是劣势,又是幸运,因为不用接触到人xìng中龌龊卑劣一面,只要她感觉对的,基本上都划入蕙心纨质一类的好人当中。

    萧云听着小女生的内心剖白,厚脸皮竟然红了些许,瞧见丫头扬起下巴挑衅的模样,只好尴尬摸鼻。

    许子衿菩萨心肠,暂时放他一马,托起腮帮,微笑问道:“醉鱼,给姐姐的白玫瑰呢?”

    “啊,对哦!”李醉鱼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往篮子里一探,却愣住,无限抱歉道,“刚好没了。”

    “没关系,以后见面了,你再送姐姐一朵吧。”许子衿柔声道,很喜欢这个纤尘不染的小女生。

    李醉鱼愧疚的神sè这才退却了不少,伸出小尾指,轻声道:“拉钩。”

    “拉钩。”许子衿笑了笑,伸出尾指,与她拉了拉钩,仿佛依稀想起了当年自己募捐的情形。

    李醉鱼还是有些担心,端起空篮子,眼巴巴瞅着萧云,轻声道:“是真的没了,不是骗你的。”

    萧云嘴角轻微抽搐,摸鼻子的频率史无前例地增加,而旁边的许丫头却勾勒出一抹匠心独运的微笑。

    车子即将进站,另外一个募捐送花的小女孩站在后车门,喊了一声:“醉鱼,下车了。”

    “哦,就来。”李醉鱼应了一声,然后转过头,笑道,“这是我今天的最后一趟,再见,哥哥姐姐。”

    “再见,注意安全。”萧云与许子衿同时说道,挥了挥手,然后两人相视一眼,会心而笑。

    虽然这个小女生总是令自己尴尬无语,但萧云的内心,还是不可抑止地流动着一股清清淡淡明明秀秀潺潺涓涓的暖流。与蔡徽羽浓得化不开的深沉截然相反,她太干净了,像张未曾落笔的白纸,他甚至不忍心用世俗的目光去打量她,这株花竟然能开在繁华都市中,无异于一朵奇葩,就像他身旁的丫头一样,不管物yù横流,不管沧海桑田,她都能抖落一地风尘,在浑浊中独自圣洁。他自己呢?没有家世背景来孕育跋扈资本。没有优越环境来培教正统修养,一切的道路曲折都得靠自己慢慢摸索,其中的苦,难以诉说,就像憋着一口气连续把好几杯烧刀子咽下肚子一般,万一哪天他有难了,会有人为他募捐奉献么?

    天知道。

    车停稳,门已开。

    李醉鱼小跑到后车门,又停住脚步,向最后一排挥了挥手,跳下车,跟自己的伙伴汇合。

    由于渐渐接近市中心,路上汽车又多了起来,381新上来几个客人,重新启程,混进了车水马龙中。

    “终于把花卖完了,可以回家喽。”李醉鱼站在公交车站前,伸了个大懒腰,笑逐颜开。

    “你是完成任务了,可我还剩一朵呢。”另外一个小女生嘟囔着小嘴,看着篮子里的残余物发呆。

    “啊?你怎么不早说,刚才我还欠那个大姐姐一朵呢。”李醉鱼望着开远了的公交车,无奈兴叹。

    “留着呗,明天接着卖,我得回家看偶像剧了。”那小女生抛却烦恼,抬头,突然兴奋喊道,“流星!”

    “哪呢?”李醉鱼立即抬头寻找,由于正处在情窦初开花季朦胧的年龄,流星无疑是很神圣的。

    “可惜飞得太快,过去了,我还想许个愿呢,真扫兴。”那小女生满脸愁容,扁着小嘴。

    李醉鱼也有点失落,刚抬头,却又突然喜形于sè,原来又飞过一颗,赶紧通知自己的伙伴。

    两个11岁的小女生就站在马路边上许起愿来,李醉鱼念念道:“希望有人买走剩下的这朵白玫瑰。”

    刚睁开眼,她就呆住了,因为刚驶到一百米开外的那辆381上,突然跳下了一个人,险象环生!

    几分钟前。

    李醉鱼与这一对萍水相逢的男女挥挥手,笑道,“这是我今天的最后一趟,再见,哥哥姐姐。”

    “再见,注意安全。”萧云与许子衿同时说道,挥挥手,然后两人相视一眼,心有灵犀而笑。

    这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相识分别过程了,但当中的味道如何,外人是怎样也无法体会到的。

    许子衿静静注视着李醉鱼下车的背影,轻声道:“七年前,我也曾遭人白眼,但没她处理得好。”

    “对不起,丫头,我错了。”萧云眼神一黯,轻声道。

    “你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许子衿眨了眨眼睛,星光灿烂,轻声叹息道,“大千世界,南北西东,见惯了世态炎凉,瞧多了尔虞我诈,每个人都习惯xìng地在内心与外界之间筑起了一堵墙,与人交谈,都不自觉地当成了一场场小规模战役,总是投鼠忌器,既觉得很多心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又担心对方心怀叵测造谣生事,要把握这其中的一个度,太难了,没几十年的世事变迁打底,根本无法做到洞若观火,因此,用怀疑的眼光对待世界,无可厚非。”

    “不赞同,我好歹也多活了十几年,怎么尽是被涉世未深的小孩们欺负?”萧云一脸苦瓜相。

    许子衿没有说话,摸了摸下巴,嘴角已扬起了会心狡黠的笑意,娇艳如花,分外妖娆。

    “啊,丫头,快看,流星!”萧云抬头望向窗外,忽然大叫了一声,像发现了神秘的天外来物般激动。

    “又不是没见过,犯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么?”许子衿白了他一眼,弄到全车人都把他们当流星看了。

    “快许愿。”萧云并不在意她的满不在乎,赶紧叮嘱道。

    “不信这个。”许子衿摇摇头,她是彻底的唯物主义,宿命论,是一个离她极遥远的词汇。

    “为啥不信?反正是免费的,而且也没有证据证明它不灵。”萧云嘟哝道,遗憾看着流星白白陨落。

    “市侩。”许子衿又反了个白眼。

    “我觉得挺准,上次我向它许愿要食物,下一秒你就给我端上来了。”萧云翻出旧账加以说明。

    “那你为什么不许?”许子衿没好气道,这死人还真够婆妈的,适合当寺庙主持,没完没了还。

    “书上说了,每个人一年只有一次许愿的机会,泛滥就不灵了。”萧云煞有介事道。

    “它都过去了,我还怎么许?”许子衿举手投降,还真不知道博古通今的小七哥竟迷信这个。

    “这都赖你,你要是……哎,又来了,又来了一颗,赶紧许。”萧云催促道,像个走街串巷的小贩。

    许子衿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唯有双手合十,口中念念道:“希望有人送我一朵白玫瑰。”

    刚睁开眸子,还没来得及讽刺几句,就听见车外无数的喇叭声响彻云霄。

    然后,她彻底震惊了,顿时变成一尾像从佛门净地跃回尘间俗世的藏青鲤鱼。

    因为身边某个家伙二话不说就一跃翻出车窗,以一种华丽的姿势,跳下了危险横生的马路。

    *****

    (年终岁末,就一个字,忙。)

第四十九章 六碗面,两封信

    漫长的夜,清冷的月。

    宁州人习惯了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在主要的休闲场所里,譬如KTV,酒吧,茶馆,依旧人声鼎沸。

    可正如一句民谚所讲,“蜘蛛结网,久雨必晴”,总有些地方是个例外。

    这是古城区东北角的一个不毛之地,没有花天酒地,只有安定祥和,人们早已酣睡,只有夏虫扰梦。

    一条泥泞满途青苔遍生的窄巷里,居然还有一盏昏灯未灭,给这片黑暗的土地,带来一丝光明。

    那盏已经被烟火熏黄了的风灯,挑在一个简陋的布棚下,照亮了一个小小的面摊,七张歪斜的桌椅。

    五个青年小伙聚在一起,估计刚刚上完夜班,来吃点宵夜,整几瓶老青岛,将猜拳当做最大的消遣。

    面摊老板是一对年纪并不大的夫妻,男的掌勺,女的管钱,夫唱妇随,相得益彰,家和万事兴。

    可今晚,他们的脸上却挂起了少有的愁容苦闷,夜深乍寒,这么一条幽僻的小巷,还有谁会来光顾?

    柳暗花明。

    就在这时候,窄巷里居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居然有个黑衣人即使拐弯抹角,也找上门来了。

    他的头发梳理整齐,可面sè蜡黄,在昏灯下看来仿佛得病已久,此刻应该躺在床上盖着锦被吃药的。

    老板娘虽然已经有了三十多岁,可风韵犹存,不化妆也是明艳动人,身材还苗条得很,一眼便知没有生育过,臀部依旧像个少女一般绷得挺紧,让人顷刻间产生出不顾一切也要侵犯的**来,这也是那几个年轻小伙肯舍弃外头食肆的诱惑,专门来捧场的最大原因,尤其是她头上别着的那朵大红花,鲜艳如血,在黑暗中傲然绽放,绚烂而诡异,配合着她妖狐般的脸容,简直让人浴血喷张。

    此刻,见到有客临门,老板娘自然乐开了花,露出很动人的媚态,迎上去道:“吃点啥?”

    “有啥吃啥。”黑衣人也不讲究,随意挑了一张离面台最远的桌子,大马金刀往上一坐,很有气势。

    “好嘞,您稍等。”老板娘喜上眉梢,摇曳着绰约风姿,走回去面台,压着兴奋劲道,“老公,打卤面、阳chūn面、伊府面、刀削面、担担面、清汤牛肉面各自上一碗,炒、煎、炸、烩、卤、拌随你便,最要紧的是快,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老板神情木讷,提着炒勺茫然不知所措,问道:“那客人就一个人,能吃的了这么多么?”

    “骂你死心眼,还真没错,撞墙了都不晓得转弯。客人吩咐了,我们有啥他吃啥,我刚才说的那几样,咱这是不是都有?咱给他上,完全是照章办事,到哪都不理亏。对于这样模棱两可的客人,咱不宰,宰谁?”老板娘低声道,语气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老板想了百转千回,终于弄透,露出一个傻笑,夸道:“还是咱老婆手段高,我这就煮。”

    不半刻,六种面条就摆满了一桌子,热气腾腾,黑衣人抬头瞧了眼喜行于sè的老板娘,一声不吭,也不拿起箸筒里的竹筷子,来个风卷残云,甚至连放在大腿上的两只手都懒得动,叫这几样面似乎只为了摆景,视线又转向了巷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出现。显然,这个位置并不是他一时心血来cháo而挑选的,看似掉以轻心,其实大有文章,这里既处于最易被忽略的角落,又可以观察小巷的最新动态。

    难道还会有什么人来么?

    的确。

    有一个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的中年人正踽踽行来,步伐缓慢,像正走进森罗宝殿一样谨慎,衣着光鲜,质料手工剪裁都非常好,颜sè配合得也让人觉得很舒服,手里头提着一个价值不菲的鸟笼,里面养着一只羽毛华美的画眉,眉长而清,无杂毛,不断线,在笼内跳跃端庄,不甚畏人,似乎并不知道主人要带自己去哪,小眼睛好奇四处张望。

    老板娘堆满媚笑,刚迎上来想问他吃点什么,却被冷冷拒于门外,一脸的尴尬。

    中年人慢慢环视了一圈,笑笑,径直走到了黑衣人的那一桌坐下,慢慢把鸟笼子放在地上。

    老板娘在不远处观望,这人似乎做什么东西,都会比别人慢半拍,也许骨子里头就是个慢xìng子。

    令她更纳闷的是,这两个大男人就像一对风化了的木偶,对面而坐,却不吃东西,也不交谈,气氛相当诡异,另一桌的几个青年小伙面面相觑,肆意妄为的猜拳收敛不少,只顾闷头喝酒,埋头吃面,但食而不知其味,伊始的好心情早就烟消云散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昏暗无光的小巷又走来一个人,年纪挺大,是个小老头,骨瘦如柴,筚路蓝缕的,像个农民。

    可他的走路姿势却颇有些大将之风,高视阔步,脚上还穿着一双表面破了好几个洞的解放鞋。

    老板娘虽然心里对他嗤之以鼻,但还是能够一视同仁,泛起标志xìng媚笑,问道:“吃点啥?”

    “有啥?”小老头用一根小尾指掏着耳朵,那脸sè神情,根本就不是一个淳朴农民该有的jiān诈。

    “咱这有一块一碗的,五块一碗的,还有十块一碗的。”老板娘简明扼要地说完,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悄悄打量着这个有趣却贫穷的小老头,瞧他那个寒酸样,指不定是从哪个山脚旮旯的小村子跑进城打工挣钱来的,一身旧式的绿sè工装服套在他瘦削的身上,显得不伦不类。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小老头挠挠头,稀疏的头发有些发白,不过幸好只是局部现象。

    “没有。”老板娘收回有些不敬的视线,笑得很妩媚,即便是年纪再大,也会心cháo澎湃的。

    “你见过磕长头的人吗?他们的脸和手都很脏,可是心灵却很干净。”小老头说了一句深刻的话。

    老板娘的脸sè有些挂不住,作了一个浅浅的呼吸调整,又笑着问道:“你铁定饿了,吃点啥?”

    小老头也不说话,啪,从裤兜里掏出了十块钱,递给她。

    老板娘眉飞眼笑,搓着手里的十块钱,痴痴笑道:“您真有眼光,咱这十块钱的面最美味了。”

    小老头却对她的招牌式的笑容视若无物,扬扬手道:“别废话,给我上十碗一块钱的。”

    一盆冷水,当头浇在了老板娘身上。

    小老头却漠然处之,迈步就走向了已经摆着六碗面的那桌,三人成虎,可还没坐下,就突生变故!

    原本动作缓慢如蜗牛的中年人像变了个人似的,寒光一闪,一把三尺长的尖刃就从他的衣袖中毒蛇般刺出,直指小老头的心窝,原来是一把锐利的青锋剑,比毒蛇的獠牙还要恐怖百倍,手腕一抖,寒光更厉,剑尖已经快刺到了小老头的心口上了,那只画眉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吓得噤若寒蝉,躲在一个角落,连羽毛都哆嗦了。

    而对面的黑衣人无动于衷,安然无恙坐在那完全像是个局外人,等待着看小老头的鲜血横溅。

    可惜,他没能领略到这一幕,却骇然瞧见了半根断刃,深深嵌入了木桌,用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扳动,中年人拿着另外半截目瞪口呆,脸部肌肉微微抽搐起来,而小老头却施施然地放下两根刚刚拿起、碰过剑锋的竹筷子,坐在了两人的中间,那抹笑容很懒散,像是个还没睡醒的懒汉打了一个哈欠。

    石破天惊。

    黑衣人很久才能平复心情,可眼里的寒气再也无法藏匿,有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悲壮气氛,一直放在大腿的双手索xìng骤然出击,但只是举到了半空,就没法再动了。这一次,并不是小老头捣的鬼,而是那个头上别着一朵大红花、笑容也艳如红花的老板娘。

    老板娘忽然出现,用一双柔软的手臂,蛇一般缠住了他的脖子,俯下身子,将两片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酥软如麻,轻轻说道:“现在你不能动他,他也是我特地找来的人,而且是个很有用的人,等到这件事办完,随便你怎么对他都行,反正他也跑不了的。”

    黑衣人这才放下荆轲刺秦的心志,但还是有些不愉悦,斩钉截铁道:“广陵散人在,我就走。”

    她媚态依旧,说话的声音和态度都像是情人的耳语,软语轻柔:“你跑不了,我也跑不了的。”

    黑衣人皱了皱眉,忽然转身将老板娘整个抱入怀中,恣行无忌,简直就好像把老板当作个死人一样。

    而老板居然真的就像个死人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低头收拾着面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

    那几个青年小伙早就吓懵了,没见过现实中还能发生这样光怪陆离的事情,直到这时才想起逃命。

    可惜,他们的落荒而逃还是晚了,因为面摊老板正拿着一把削面的刀向他们走过来,还带着微笑。

    五条鲜活生命,宛若深秋落红,一瞬间就红绡香断了。

    这会儿工夫,小老头已经将桌上的六碗面消灭干净,惬意地抹了抹嘴,叹道:“真满足啊。”

    “广陵散人要是喜欢,我还可以叫我老公给您煮。”老板娘柔声道,任由黑衣人对她上下其手。

    “不吃了,饭吃八分饱,没病活到老;饭后留一口,活到九十九。”小老头摇摇手,打了个饱嗝。

    “真会养生。”老板娘赞许道,却被黑衣人触摸到了桃花禁地,禁不住叮咛了一声,撩人心扉。

    “别浪费时间了,给了一百万,又大老远请我们来,到底要干啥?”小老头滋润地剔了剔牙。

    老板娘一下子抓住还想继续深入的那只魔爪,一脸红晕渐渐消散,轻声道:“我要你们杀个人。”

    小老头还是显得懒洋洋,翘着二郎腿,弹掉牙签,揉了揉眼睛,漫不经心道:“谁?”

    老板娘挣脱了黑衣人箍得很紧的怀抱,站起身来,神秘一笑,轻声说出那两个字:“萧云。”

    ――――――

    萧云正坐在邮电小区的秋千上,抬头三十度,遥望着那一轮孤独的明月,眼神干净空灵。

    月sè下,他又哼起了那首不知名的小调,那首苍凉如西风古道的小调,有种满目疮痍的沧桑感。

    旁边的许子衿则一直拿着一支白玫瑰,不时凑到鼻尖处,嗅一嗅花香,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仙子姿态,但脸上那抹笑容从未旁落,由公交车上延续至今,清丽无伦,那意境,像极了夕阳下一位古装长发女子于枫树旁铮铮弹起琵琶的妙不可言,脚尖稍一蹬地,秋千便悠悠荡起,连同一头青丝,在夜风中轻舞飞扬。

    “丫头,你已经笑了一个多小时了,能不能消停会?”萧云无语道,这死丫头的心情还真好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一路走来,见谁都微笑,惹得几个流里流气的农民工不可救药地盯着她背影,馋涎幻想,但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她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庞,足以让他们自惭形秽。

    “你管我?”许子衿柔声道,连声音都带上了笑意,纤指拨开几根被风吹散在脸侧的秀发。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虽然她平易近人,绝没有高高在上的女神架子,但笑,从来都是一种极珍稀缺乏的奢侈品,尤其对于异xìng,没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冷淡孤傲,就算是幸运之神眷顾的,遑论笑靥如花了,但今天与众不同,她一反常态,不仅笑,而且持续很长时间,有种至死方休的态势。

    “一朵白玫瑰而已,又不是什么弥足珍贵的稀罕玩意,值得么?”萧云下意识摸摸鼻子。

    “当然值得,它是无价之宝。”许子衿幸福笑道,充分享受着此刻如芙蓉出水般美妙的心情。

    萧云琢磨不透女xìng心理,这比任何哲学问题,都要高深棘手,他那点才疏识浅的男女知识,在这位大智近妖大巧若拙的女人面前,顿时苍白,再怎样活灵活用,都算雕虫小技,最终只能贻笑大方,所以干脆放任自流,不敢多加干涉,想了想,问道:“高考成绩要出了吧?”

    “差不多,十天之后。”许子衿闭起眼睛,随着秋千的升降,上下起伏,任由夜风轻抚脸颊。

    “紧张不?”萧云忐忑试探着问道,这可以说是华国孩子成年之后的第一道关卡,举足轻重。

    “紧张。”许子衿毫不讳言,却笑得更欢,明眸皓齿得晃人眼球。

    “这么谦虚?不像你的作风。”萧云有些讶异,这丫头平时总是眼高过界,怎么突然转了死xìng?

    “你说要是我得了状元之后,那些媒体疯狂追逐我,该怎么办?”许子衿抬头望向夜空,笑问苍天。

    “……妄自尊大。”萧云汗颜道,果然是江山易改本xìng难移,自己还真是愚蠢,以为她会改邪归正。

    “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一定是太缺德了。”许子衿终于肯停下笑容,微微撅起嘴唇。

    “……喂,够了。”萧云苦涩道,给点阳光就灿烂,这世上比他脸皮更厚的,非丫头莫属了,但他更喜欢现在的她,没有高深莫测的城府,没有心如止水的蛰伏,没有与世隔绝的孤僻,没有摧枯拉朽的气度,随心所yù地开着玩笑,真实,亲切,却不失清刚,这才是走下神坛的丫头。

    许子衿也大发慈悲,没有再自吹自擂,拨了拨额头的秀发,轻笑不语。

    漂亮女人就是有特别的优势,哪怕是轻描淡写一个细微动作,都能被瞧出婉约或者典雅这类气质来。

    两人又陷入了习惯xìng地无话可说的境地,半个钟头,萧云屁股在秋千上挪来挪去了好几回,因为不能抽烟,憋得慌,索xìng抬头看着那张覆盖天地的黑幕发呆,没有星星的夜晚,确实少了很多乐趣,单调,就像炒菜忘了放盐,变得寡淡无味,就像旅游忘了拍照,感觉得鱼忘筌。

    “我很喜欢张爱玲的一句话: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她忽然打破沉默。

    “嗯?”萧云不知所云。

    “小七哥。”许子衿脚尖落地,停下了秋千,神情泰然,侧过脸去静静看着他。

    “嗯。”萧云嘴角微翘,那抹笑容很温柔,像是河边的杨柳枝条随风而舞。

    “请不要假装对我好,我很傻,会当真的。”许子衿轻声道,撇头望向了别处。

    “你可以怀疑星星在燃烧,怀疑太阳真的会动,怀疑真理是谎言,但绝不能怀疑我对你的好。”萧云微笑道,但笑容多少有点哀伤,他很少听到丫头这么掏心剖腹的请求,有种说不出而空泛得几乎囊括所有情感的疼痛,在嘶嘶折磨着内心,不过幸好,他有在无数乱局中培养出来的沉着应对的可贵本能,目前还可以轻松保持镇静。

    “真的吗?”许子衿眸泛泪光,凝视着他。

    “我可以欺骗天下所有人,可以负尽天下所有人,唯独你,是唯一例外。”萧云柔声道。

    美人的一滴晶莹泪珠悄然滑落,似露水滋润过花瓣,无影无踪,那是感动的泪,如沧海遗珠。

    萧云弯身拾起了一颗小石子,抛向远处,轻声道:“丫头,你一定鲁迅先生所说的猛士。”

    “嗯?”这回轮到她不懂了。

    “因为真的猛士,敢于直面自己未化妆的脸。”萧云轻笑道。

    “花言巧语。”许子衿拭去眼角的残留泪水,瞪了一眼他,但脸上却挂起了璀璨笑容。

    “乱说,我这人就爱说实话,国家都承认这点了,沿途建了很多丰碑,叫‘中国石化’。”他笑道。

    “这么不要脸,这么没心没肺,你的体重一定很轻吧?”许子衿当然不允许有人超过她的厚颜无耻。

    “彼此彼此,你不是绣花枕头,我也不是酒囊饭袋。”萧云不甘人后,耍花腔也有他的一套。

    许子衿悄悄深呼吸一口,不再跟这个赖皮作口齿之争,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薛子呢?”

    “薛子怎么了?”萧云还沉浸在对她口诛笔伐的胜利喜悦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玩失踪?”许子衿转头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萧云眨了眨眼睛,打了个禅机。他当然不会如实禀告这丫头,瘦猴与蝙蝠的离开,留下了一大批群龙无首的小弟,这种空缺资源当然不能失之交臂,于是萧云就让薛子去收编,遣散一些气焰熏天鼠肚鸡肠之辈,其余的整顿一下就可以作底下用途了,哪天要干点啥见不得光的事,便可以得心应手如鱼得水。

    “我诅咒你一辈子买薯条不给番茄酱,打酱油总过期。”许子衿气不过,冷不丁蹦出一句来。

    “……”萧云彻底无语。

    许子衿弯起一抹凯旋而归的微笑,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曲线玲珑,然后伸出纤指比划成一个镜框模样,将天上的孤月纳入镜头,闭起一只眸子,这个角度望过去,失却了所有的陪衬,月儿越发地骄傲冷艳,淡淡的光芒更显得幽怨缠绵,而她的目光中,也闪过了一抹少有的恍惚。

    萧云懒散坐着,静静饱览着这个美到令人窒息的背影,轻轻哼起一段běi jīng小曲,《叹清水河》。

    许子衿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回头问道:“小七哥,我见到客厅桌上有两封信,谁写的?”

    “其中一封,是狼屠寄来的。”萧云轻声道,眼神已经逐渐变幻,像是笼起一层薄雾,有点模糊。

    许子衿一颤,怔怔出神了很久很久,才问道:“薇姨和罗妈还好吧?”

    “嗯,一切无恙,现在他们到了唐古拉山脉,准备进入xī zàng朝圣了。”萧云轻声道,视线却不知不觉投向了极度遥远的西南方,淹没在物yù中的人生是枯燥无味的,就像压缩饼干一样,卡路里倒是足够,滋味却没有了,但那片天空下的人们是绝对圣洁,没有人间妄念,达到了“闭门即是深山,心静随处净土”的境界,母亲,罗妈,还有狼屠,应该很快乐吧。

    “希望在那里神圣的氛围笼罩下,罗妈可以痊愈吧。”许子衿也望向了西南方的天空。

    “不容置疑。”萧云收回了视线,嘴角扯出一个大彻大悟般的自信弧度。

    许子衿点点头,在月光下比划着手影,相当有趣,又轻声问道:“还有一封信呢?”

    “我的一个朋友写的。”萧云端详着地上变化多端的手影,简单回答,并没有详细展开。

    “谁呀?”许子衿显然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说了你又不认识。”萧云轻声道。

    “你说了,不就认识了?”许子衿不再舞弄手影给他看,翘起双手在身后。

    “不说。”萧云见没景可看了,索xìng很孩子气地荡起了秋千。

    “你一定跟这位朋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许子衿一挑眉,笑得玩味。

    “正解。”萧云微微一笑。

    “故作高深。”许子衿冷哼一声,将那朵白玫瑰高举上头,仿佛想仿效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她确实是个情商极高的女人,有些事情,如果男人不吝赐教,当然皆大欢喜但听无妨,但要是男人讳莫如深的事情,她绝对不会蛮不讲理地横插一脚,她的做人准则就是:有舞台就演好角sè,没舞台就静静地做观众。

    萧云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荡了几下秋千,问道:“丫头,你不是说有成都的小学同学找你玩么?”

    “嗯,怎么了?”许子衿撩撩有些凌乱的发梢。

    “谁呀?”萧云好奇问道。

    “说了你又不认识。”许子衿白了他一眼,真是个好事之徒。

    “你说了,不就认识了?”萧云继续恬不知耻地打听道。

    “不说。”许子衿一口回绝。

    “你一定跟这位朋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萧云忿忿不平道。

    “正解。”许子衿弯起一抹倾国倾城的微笑。

    萧云无语。

    许子衿不理会他的无声抗议,抬头望天,轻声叹息道:“今晚又没有星星。”

    “城市里就是这样,不像云浮山,粉尘太多,很难用肉眼看到,挺可惜的。”萧云也叹了一声。

    “我读高中的时候,跟一个女同学一起仰望星空,随之我们泪流满面。”许子衿回忆道。

    “这么伤感?”萧云皱了皱眉,他没上过学,并不理解在学校里的那些学生会这么多愁善感。

    “伤感个头!她是因为失恋,我则是因为扭伤了脖子。”许子衿没好气道。

    萧云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而起,非但没有停止的迹象,而且愈演愈烈。

    许子衿也是低头莞尔,忽然眸子灵气一闪,欣喜问道:“小七哥,你想看星星么?”

    “想啊,你有什么地方好介绍?”萧云忙问道,他当然不想看到一轮孤月唱独角戏,太没意思了。

    “在这就能看到。”许子衿走到他身边,像一只翩翩而来的萤火虫。

    “在这?”萧云疑惑地看向天空,却还是漆黑一片,哪有什么星星可言?

    但下一秒,他就看见了,非常清晰,因为许子衿狠狠地在他鼻梁处揍了一拳,毫不留情。

    等他还在晕晕乎乎找寻平衡的时候,许子衿已经带着胜利的笑声,哼着美妙歌曲回家了。

    “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萧云揉着几乎被打肿的眉心,对着她离开的背影,恨恨骂道。

    “我觉得打轻了。”忽然,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传来一把冷冷的声音,影子。

    “影子,有你这么偏袒那死丫头的么?”萧云苦涩道,yù哭无泪,无论怎么着,他都是错的一方。

    “如果你知道她为什么打你,你就不会说出这句话了。”影子依旧冷声道,但绵里藏针。

    萧云怔了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她为什么打我?”

    影子冷哼一声,慢慢道:“因为在银行劫案那天下午,她和小学同学在重剑无锋的旋转餐厅吃饭。”

    萧云瞬间冰封,张爱玲那句话重重砸向心头。

    *****

    (冬至快乐,门徒们,吃多点汤圆!)

第五十章 一只蟑螂,两头牲口

    黑格尔说,一个人怎样,要由他的行动和对别人所起的作用来证明。

    很多人在暴富之后,就会脱胎换骨,无论外表还是内心,统统一百八十度华丽转身,仿佛一夜之间从地狱爬到了天堂,穿要锦衣貂裘,吃要暴殄天物,住要富丽堂皇,行要一掷千金,玩要挥金如土,在谁的面前都要张扬炫耀一番,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现在富甲一方,导致身边不少人渐渐疏远,最后形同陌路。他们不明白,人是一种很奇怪的感情动物,可以共苦,难以同甘,更别提眼巴巴瞧着别人甘而自己苦了。

    萧云这种人,世间的确少有,并不会有点小权小钱就扬眼角翘尾巴,依旧简约生活低调做人。

    江山实业虽然有了一千万现金以及即将价值连城的不动产,但整个公司架构还只是一个空壳,光鲜的外表终究掩藏不住内在的空虚,再怎样作威作福,也只是拉虎皮扯大旗,惹得萧云愁眉不展。对于去鱼龙混杂参差不齐的人才市场招聘适合人员,无异于大海捞针,萧云闻之sè变,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太多关系需要他去疏通活络,只能不厌其烦地敦促端木子路尽快落实。

    不过,在前段时间,萧云也不是没有面试过一些人,但货sè品质都令他大失所望。

    找上门来的,无非就是一些如无头苍蝇浑噩瞎撞的闲散人员,行尸走肉一般,孤陋寡闻,胸无半点墨,问他们东,回答的是西,根本没办法开展工作;也有几个慕名而来的天之骄子,能力出众,学问渊博,但小庙容不下大佛,在具体了解江山实业的现实情况后,宁死不肯屈就于一家刚刚起步尚未腾飞的小公司,也不顾他们本身的羽翼未丰,转身走人,还不忘把简介一块带走,以免浪费;当然,不乏一些经验丰富却想跳槽另谋出路的老油条上来谈条件,非常苛刻,高姿态低实在,既不乐意真正为公司鞠躬尽瘁,也没办法跟萧云推心置腹,最后只能被拒之门外,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任重道远。

    可今天不同,端木子路找来了三位良禽择木的人才,不单让萧云赞不绝口,而且如获至宝般兴奋。

    第一位是刚刚毕业于西南财经大学的高材生,郭故都,二十五岁,寡言少语,戴着一副特别显老的厚重眼镜,有些秃顶,身材不高,刚过一米七,但志向远大谋划深远,按他自己的说法,十岁头角峥嵘,二十岁鹏程万里,三十岁乘风破浪,四十岁人中龙凤,五十岁功标青史,六十岁德高望重,七十岁一世龙门,八十岁云中白鹤,九十岁载誉归去。当然,这些都是后来他跟萧云熟了之后,才聊起来的,从学校出来,社会的现实让心高气傲的他碰了无数次壁,在首都上海无功而返之后,来到长三角碰下运气,宁州是他的第三站,在来江山实业面试当天,他还曾因是应届毕业生缺乏社会阅历而招到苏楠否决,之所以会获得端木子路垂青,是因为他临出门前的一句话:诸葛孔明出山前也是山野村夫一个,没带过兵打过仗,你们凭啥要我有工作经验。

    大将之才。

    第二位竟然是与江山实业有过历史瓜葛、老骤伏枥的古一语,令萧云吃惊不少,端木子路的解释是古一语资格老底子厚,在一些年代久远的企业中有相当的人脉,铁关系遍地开花,对于实行他的“51控制49+融资再循环”的计划可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萧云当然求之不得,这块敲门砖绝对是千金难得。再者,金属铸件厂倒闭转让所带来的痛楚和无奈,似乎还历历在目,古一语自然而然地会更加珍惜眼前的工作,加倍付出,而他与萧云之前的一些小摩擦自然不会入室cāo戈,谈笑风生中就灰飞烟灭了。

    厉兵秣马。

    第三位,不容置疑就是萧云指名道姓钦点的人物,何琉璃,货真价实的实干型人才,认为对的事情,很少会过多的瞻前顾后,以至畏缩不前,从来都是大胆果断地往前迈步,扎脚了,破皮了,也只是皱皱眉,绝不会因此而掉头回转,对于机遇的把握,更是炉火纯青,说个巧取豪夺也不为过,往往在与别人的交谈中就能探知清楚底细如何,有隙可乘,便乘虚而入,无缝可钻,便急流勇退,绝不会取道杀马杀鸡取卵,这样一来,就避免或者少走了许多弯路。

    八面玲珑。

    可惜,她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保持这样的状态,有时候也会犯浑,做出一些很愚蠢的事情,譬如说现在,明明是在公司开会,应该聚jīng会神,可她偏偏开了小差,托着腮帮,显得心不在焉,望着坐在对面角落里无所事事的萧云,思考着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以至老总苏楠说什么都当作耳边风,脑子里乱如麻,偏又抵挡不住这股该死的情绪,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心底扎根,像一株不需要灌溉的野草顽强生长。

    持续将近一个小时的江山实业高层\员工碰头会刚刚结束,萧云就急不可耐地溜出会议室,又跑了。

    何琉璃这才回过神来,在本子上匆匆记了一些内容,就出去根据具体安排,开始第一天的工作了。

    创业初期,公司又处于构建阶段,工作特别琐碎,与银行的一些手续交接又异常繁琐,事无巨细都要处理得当,并不存在什么可以一蹴而就的捷径。端木子路审完一叠文件材料后,拉着古一语关在办公室里不知在密谈些什么,郭故都则窝在座位上,对着一大堆数字疯狂运算,除了偶尔推推眼镜,他几乎没有什么多余动作,连喝水撒尿的功夫都没有。

    每个人都很忙,焦头烂额。

    刚处理完一份特急文件,从苏楠办公室出来,何琉璃的手机铃声就响了,原来是一条短信。

    看完,她愣住,眼神茫然,然后忐忑不安地进去苏楠办公室请假,毕竟第一天就请假,不是好兆头。

    不过幸好,批了,她急忙拎起包出门。

    ――――――

    广记茶餐厅。

    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由于物美价廉,环境舒适,来的客人川流不息,一拨接着一拨。

    这里不比星级酒店,轻而易举就能财源滚滚,可能一顿饕餮盛宴的利润就足够令人咋舌,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茶餐厅,面向的客户群通常都是平民百姓,无法rì进斗金,只能是薄利多销,摆在现实眼前的赚头也许很少,但rì复一rì累积下来,也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数字。

    风情万种的老板娘看着手里的流水账本,笑得见牙不见眼,媚态更足,令无数牲口侧目。这个月还没过完,就有差不多六位数的进账了,怎能不眉开眼笑?她不像一些富婆阔太,喜欢赋闲在家,生活无非就是麻将搓牌、大肆购物或者瑜伽SPA,有情调的,就收藏玉石古玩,没事还可以包养个小白脸,玩玩红杏出墙,她跟了王胜利二十几年,初中就被这混球给吊上了,经过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感情如故,虽然有些平淡,但很温馨,而丰衣足食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理想婚姻,现在如愿以偿,当然称心如意。

    她目前最大的挑战,不是让广记继续风生水起,甚至驰名中外,而是管好老公,勒紧钱袋子。

    一贫如洗的王胜利当然没jīng打彩,坐在靠窗台的位置,叼着一根烟,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发呆。

    萧云可没功夫分享他的苦思哀愁,正埋头吃着一碗香喷喷的馄饨面,拌了不少胡椒粉,胃口大开。

    “云子,你说什么时候我才能用钱点烟,抛弃黄脸婆,包个扬州瘦马玩玩呢?”王胜利皱眉憧憬道。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我劝你啊,最好赶快忘记,老板娘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萧云吃了一箸面,他在这坐大半天了,自从离开之后,就很少来,偶尔串串门,跟这位常常啐着唾沫星子骂老婆却一生只爱过这一人的王胜利唠唠嗑。桌面上还摆着一张铅笔素描画,画里头的主人公就是他自己,脚上还踩着一张落叶,他时常带在身边,烦闷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心情很快就会cháo平两岸阔。

    “我这人虽然窝囊,但不懦弱,生活中被管得太死,嘴上出一下轨还不让啊?”王胜利可怜兮兮道。

    “随你便。”萧云耸耸肩,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才没这份闲心搭理这狗犊子自称不幸的婚姻生活。

    “‘钱’这个字,只有寥寥十笔,写起来挥笔而就,却不知可以引起多少江湖纷争。”王胜利突发感慨,妻管严,不是一个男人的最大悲哀,妻管泛才是,黄赌毒是违禁品,当然不能沾,但连去KTV唱首歌,去茶庄打几手麻将也要被粗暴干涉,那就痛不yù生了,可惜,婚姻就是一座山,俗话说一山不能藏二虎,既然王胜利早早妥协,退出虎位之争,就意味着他必须承受一切后果。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采飞扬?”萧云抬起头,有些诧异,难道这厮也会士别三rì,当刮目相看?

    “没得去吃喝玩乐,我还不能浏览一下报纸杂志?你说的,一个木桶要不想被狂风刮倒,就要往里头装一些水,装得越多,越牢固。反正我时间充裕,就看点书解乏,那句话是出自一篇叫《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批判xìng文章,登在哪本书来着,我想想,最近看得书有点太杂,哦,想起来了,一本叫《天,地,人》的杂志,写这文章的人应该是个女的,名字简单好记,我一下子就记住了,叫……呃,一时忘了,容我再想想,哦,对了,沐小青。”王胜利拍了拍本来就不是很聪明的脑袋,他没念过多少年书,高中就辍学了,跟着叔父走南闯北做生意,在社会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出人头地,先天条件决定了他的路肯定不是一马平川,不过胜在勤能补拙,没准哪天瞎猫撞见死耗子,真的能大红大紫。

    萧云怔住。

    小青,一个在灵魂深处沉寂许久的名字,轻轻触碰,便生出一地忧愁。

    虽然此小青非彼小青,但足以使得萧云瞬间坠入往rì如烟的陈年旧事中,一点一滴勾起伤痛。

    撕心裂肺。

    “云子,你怎么了?”王胜利扬起手,在萧云眼前来回晃了几下,不知这个年轻人为什么突然沉默。

    “没事。”萧云悄然恢复灵气,微微一笑,又低头吃了一口面,却再也尝不回刚才那种滋味了。

    “你有事。”王胜利不动声sè地指了指萧云的身后,小声嘀咕道。

    萧云好奇,回过头去,原来一个女人正往这边走来,王胜利识趣地退避三舍。

    “挺快的。”萧云见到站在跟前的女人,微笑道,将那张铅笔素描画夹进一本zhōng yāng刊物《求是》。

    “为什么选我?”何琉璃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直奔主题。

    在这种蓬荜陋舍,赫然出现这样一位气质出彩的尤物,正在进餐的所有游客几乎全部抬头,惊艳。

    “这你得问苏总和端木经理去。”萧云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将无事一身轻,发挥到极致。

    “别打马虎眼了,我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大老板。”何琉璃直戳要害,那抹先将一军的笑容玩味。

    “你真会异想天开。”萧云平静道,那股稳如泰山的气质运用得并不出彩,却水到渠成。

    “招人的事,本来端木经理就能一锤定音,却要等你今天来验收过,才敢最后拍板,作何解释?”何琉璃又抛出一块砖,千方百计想引出玉来,那天她恰好在平湖售楼处值班,却错愕地收到离岗调职的通知,工资暂时还在平湖这边领,不过要到江山实业报到工作,她不服,追问老板石沉海原因,得到的只是闪烁其词,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为了这份还算优厚的待遇,只好顺从。

    “因为他相信我的眼光。”萧云淡淡道,夹起一块皮薄馅多的馄饨,有滋有味地嚼了下去。

    “呸,垂死挣扎。再举个实证,让你哑口无言。今天上午的会议,我发现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苏总每每讲到关键环节,都会习惯xìng地环视大家,这只不过是一个蜻蜓点水的掩饰,她其实是在关注一个人的表态,那就是你,她只有在目光掠过你之后,才会将问题定xìng。”何琉璃观察细致,她并不是一个断章取义的人,如果是她感兴趣的事情,就会不择手段地一探究竟,其实她很早就怀疑江山实业的真正拥有者了,今天的一些细节,算是一一印证了她的猜测。

    “继续。”萧云微笑迷人。

    “最明显的一点,苏总忙得废寝忘食,而你却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在这个等级分明的社会,哪有那么好的世道?”何琉璃使出了杀手锏,虽然她没爬过多高的山,但也知道上面空气稀薄,虽然没见过多强悍的人物,但也知道上位者的不怒自威,种种迹象无一不表明,江山实业是属于这个年轻人的。

    萧云放下筷子,浮出一个从容不迫的微笑,轻声道:“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你。”

    “别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何琉璃懂得抓住主要矛盾,并不会被文过饰非。

    “站了这么久,不累?”萧云愣是不接她这茬,又把话题支开了。

    “累。”何琉璃白了他一眼,真是个脸皮丰厚的家伙,不去做政客真是浪费人才。

    “坐下吧,吃点啥不?”萧云招呼着,把菜单递给她。

    “你吃的啥?”何琉璃也不想皇帝不急太监急,既来之则安之,吃点东西解解馋也未尝不可。

    “馄饨。”萧云轻声道。

    “好吃么?”何琉璃第一次来这,不知道点啥,看着他那碗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的东西,感觉不错。

    “还成,这碗的味道挺不错,馅料很足,但不如前五碗好。”萧云面不改sè道。

    何琉璃无语,嘴角轻微抽搐,然后集中jīng力在菜单上斟酌了一番,最终点了一个清汤斋面。

    她托着腮帮,慢慢打量起这家茶餐厅,装修一般,卫生一般,服务一般,呃,那个老板,更一般。

    虽然还不清楚江山实业在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是鲲鹏万里,还是石沉湖底,尚难预测,但目前的一些情况,她还是有所涉猎的,即便再差强人意,这个年轻人也算是千万富翁了吧,出入一些高档场所犹可理解,但游离徘徊在这些市井之地,就与她根深蒂固的价值观相抵触了。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是直呼你名,还是叫老板?”何琉璃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哪个更亲切?”萧云终于把那碗馄饨消灭殆尽,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

    “当然是直呼名字了。”何琉璃轻声道。

    “那就叫我萧云。”萧云轻声道,唤过一名服务生,已经不是以前的老同事,让他倒一杯茶水。

    “萧云,你为什么要隐藏在幕后?”何琉璃问出了这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做老板又不是一件糗事。

    “有一份资料,我不知你有没有看过,目前全球20名顶级富豪中,有9名是连锁零售商,六成以上首富,长年生活在一些不知名的乡村或者城市,八成以上的富豪只有一次婚姻。”萧云忽然就这个话题侃侃而谈,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明白。”何琉璃梳理了一下思路,还是抓不住要害,只好投降。

    “这说明了平静生活,是取得成功的基本保证。”萧云轻声说出他的结论,也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

    何琉璃撇撇嘴,不置可否,还想说些什么,服务员就把清汤斋面给端上来,只好暂停交谈。

    可刚拿起筷子,她就尖叫了一声,十分凄厉,让店里的所有客人再次将目光聚焦到她这一桌。

    萧云尴尬,低声问道:“怎么了?”

    何琉璃捂着嘴巴,手指颤颤巍巍指了指那碗斋面,轻声道:“有……蟑螂。”

    萧云探身过来一看,果然见到汤面飘着一只黑sè的小东西,说了句:“怕什么,它已经死了。”

    “……”何琉璃又一次无语,招招手,唤来老板王胜利,有些气愤道,“老板,面里有蟑螂。”

    王胜利一愣,连连否认,说了一句让人大跌眼镜的话:“不可能,我刚才全都给挑出来了。”

    “……”

    何琉璃让这两头牲口彻底整无语了,刚想发飙痛骂几句,懂大体的老板娘就过来亡羊补牢,虔诚道歉,并承诺换一碗,而且是免费的,她这条气才稍微顺了一些,调整了下呼吸,瞥了一眼对面那个死人,哭笑不得,竟然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旁观者姿态,恨得咬牙切齿,清秀婉约的面容别有韵味,像晚秋的一抹斜阳落照。

    很快,一碗干净的斋面新鲜出炉,这一次,她用筷子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才敢动口。

    美人的确很少名不副实的,就连吃东西,也要比素质平平的女人略胜一筹,兰花指微翘,姿势醉人。

    “你对职业生涯有什么打算?”萧云摩挲着那杯热茶,漫不经心地抛出一个问题。

    “没什么特别打算,可能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个野心勃勃的女强人,或者说是一个不想大展宏图的小女人,只想以健康为中心,糊涂一点,潇洒一点,忘记年龄,忘记名利,忘记怨恨,有个伴,有个窝,有点钱,有好友,足矣。”何琉璃伸出纤指,将散落在脸侧的青丝挽到耳后,露出白皙美丽的脸庞。

    萧云笑笑,轻声道:“你忘了我刚才说过什么吗?平静生活,是取得成功的基本保证。”

    何琉璃愣了下,想反驳,但忍住了,继续低头吃面,可能有点烫,嘟起小嘴吹散热气,俏皮。

    萧云沉默,等她把一箸热面吃进嘴里,又忽然说道:“你现在试着给我唱一首《chūn天的故事》。”

    何琉璃简直想一头撞墙,翻翻白眼,用手煽着嘴里的热气,支支吾吾,以此来讽刺他的要求。

    萧云毫不在意,修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微笑道:“纪伯伦说,如果你嘴里含满了食物,你怎能歌唱?同理,如果你脑子里整天都想着如何招财进宝,如何谋求上位,如何鲤鱼跃龙门,怎么能扭转乾坤,怎么能脚踏实地,怎么能从一穷二白到富可敌国?乌龟永远比兔子更能多讲些道路的情况,因为兔子只想着一件事,尽快跑到终点。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很多事情,越是滚瓜烂熟,越容易马失前蹄。”

    四两拨千斤。

    何琉璃诧异盯着他,这张飘然出尘的脸庞总能给人带来惊喜,这种惊喜不浓,淡淡的,却深入人心。

    “你可以去著书立说了。”何琉璃吃了几口,还剩一大半,但已经算饱,便放下了筷子。

    “拙言而已,何足挂齿。”他笑笑,紧接着做了一个让何琉璃面红耳赤的动作,吃了那碗面。

    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家伙!

    她在心底暗骂道,可却有一股不明所以的情愫暗暗生起,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萧云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打了一个饱嗝,脸不红心不跳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何琉璃暗呸了一口,平复一下剧烈的心跳,问道:“你叫我来,不会只想请我吃碗面吧?”

    萧云又抽出一张纸巾,擦完嘴后,用热茶漱了漱口,微笑道:“当然不是。”

    “那干什么?”何琉璃满脸的红晕渐渐褪去,但清秀的模样却愈发娇艳yù滴。

    “我要你去上海,帮我请回一个人。”萧云轻声道。

    “谁?”何琉璃微微一震。

    萧云放下茶杯,慢悠悠说出那三个字:“马锦绣。”

    *****

    (圣诞快乐,门徒们。)

第五十一章 装孙子的巨大幸福

    颐和国际高尔夫俱乐部。

    位于宁州属辖的chūn湾镇紫檀山东麓,占地近2000亩,05年动土,历时两年竣工,标准的18洞球场,高级会所、五星级酒店、国际会议中心和高尔夫景观别墅等等套设施一应俱全,虽然在整体规模上,略逊于南京的钟山高尔夫,但胜在自然风光出众,山水交融,博采众家之长,结合紫檀山地势风貌布局,犹显气势恢宏。由于会员年费要比钟山低廉得多,不少邻近城市的达官贵人都会选择来这里社交休闲。

    其幕后的开发商为锦湖集团,强大的综合实力可见一斑,深厚底蕴更令不少后来者望尘莫及。

    一辆黄sè红旗的士从远处喧嚣而来,等靠近了,骤然减慢车速,不偏不倚停在了大门口。

    萧云从梦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睡眼,望着车窗外陌生的环境,含糊不清问了句:“多少钱?”

    “正好五十,先生。”司机回过头去,满脸弥陀佛般的笑容。

    他开出租车将近二十年了,各sè各样的人物都司空见惯,什么样的人装模作样狐假虎威,什么样的人默不作声深藏不露,他心里有数,这个年轻人虽然穿着普通,扔在人堆里毫不起眼,但那股做派如同濠梁观鱼,优雅,自信,从容,上车伊始就寡言少语,即便是谈到感兴趣的话题,肯开金口搭几句茬,也只是一笔带过浅尝辄止,很少会大发议论,但又不会令你觉得那是一种敷衍怠慢,这种人,稀罕,少见。

    萧云掏出一百,递给他,轻声道:“不用找了。”

    司机喜出望外,可兴奋劲还没能维持多久,就听见那个年轻人说了句:“等会儿还载我回去。”

    空欢喜一场。

    萧云推门下车,深呼吸了几下郊县的新鲜空气,吐故纳新,顿时神清气爽,慢慢向门口走去。

    保卫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浓眉大眼,像北方汉子,敬了个礼,然后彬彬有礼地询问萧云的会员卡,得知对方并不是会员,只是来找人的,连忙用对讲机向里面的头汇报,并不时地让萧云稍安勿躁,态度毕恭毕敬,令人即便长时间等待,也不会搓手顿脚横目皱眉。

    高级场所果然不同凡响,萧云暗暗赞叹,抬头望了眼蓝天白云,心旷神怡。

    在广记吃了七碗面,饱到想吐,能到这种美轮美奂地方走一走,也算是一个审时度势的选择。

    很快,一辆高尔夫球车疾驰而至,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二十六七岁的模样,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一身休闲的运动装束,减弱了几分原本过于成熟的魅力诱惑,却更显清婉妩媚,像一幅sè彩浓艳的国画,令人眼前一亮,而丰满腴丽的胸脯,不得不说永远是独占鳌头的最大景观,夺人眼球,真是一条十足十为害人间的蛇jīng。

    “来了?”女人喜形于sè。

    “吴总叫到,怎敢推托?”萧云微笑道,眼神中却没有旁边保卫小伙那种**裸的yù火焚身。

    “花言巧语,也不知诓骗了多少女孩子。”原来是她,吴醉音,有凤来仪饮食集团的总经理。

    “多少记不清,如果把你算在内,十个手指头数不过来。”萧云大言不惭。

    “呸,我都快风烛残年老态龙钟了,才不会像那些雨季少女那样花痴单纯,见到个外表俊朗的,就迷失方向。你这种男人,帅是帅,不过太嫩,脸上没多少历经沧桑的痕迹,缺乏故事,不适合我的。”吴醉音轻笑道,妩媚动人,提前划清了界线,并不是件坏事,打开天窗说亮话,对谁都有好处。

    年仅二十七岁,就高坐于有凤来仪集团的头把交椅,没有三板斧的能耐,简直痴心妄想,她背后的故事,是一本厚重得不忍揭页的历史,所以对异xìng的评价,与众不同,更多的不是注重外表,而是经历,在她眼中,人生就像饺子,岁月是皮,经历是陷,酸甜苦辣皆为滋味,只有包得越大、馅料越多的饺子,才会吊起她的胃口。

    这个年轻人能进入她的视线范围,仅仅是因为那一次yīn差阳错的英雄救美,她最讲究知恩图报,再加上他又不是狼子野心的角,便顺理成章跟他成为了朋友,平常难得有机会跟他接触,今天却是天赐良缘,他有空,自己也有时间,就约他过来了。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深沉,也是令她念念不忘的原因之一,哦,对了,他的文化底蕴也不错,是个绝佳的倾诉者。

    萧云笑而不语。

    “走,上车,给你介绍几个朋友认识。”吴醉音扬扬手,率先上车。

    萧云紧随其后,坐在气场强势得让人坐立难安的吴醉音旁边,略显拘谨的他无形中矮了一截,也不敢交头接耳,生怕出丑,只好撇头欣赏远处若隐若现的紫檀山风景,车子行驶在如同翡翠一般的草坪上,平稳快捷,令他稍感意外的是,开车的并非颐和高尔夫方面的专业人员,而是一个女xìng,齐耳短发,相貌端庄,jīng明能干,叫段笛,吴醉音的随行秘书,兼贴身保镖。

    “会打高尔夫么?”吴醉音托着腮帮,此刻陷入沉默的他,竟然有种西风瘦马的落魄感,令她惊诧。

    “一窍不通,在这里,我只是个看热闹的门外汉。”萧云微笑道,却一点也不觉得羞愧难当。

    他的襟怀坦白,使到吴醉音稍微愣了下神,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笑了笑,明艳,轻声道:“很正常,每个人都扮演过这个角sè,不像南京钟山那样高手林立,这片草场,充斥着滥竽充数的新学者,高尔夫是个很特殊的运动,上手容易,打好很难,特别讲究天分,愚钝迟缓注定与这项运动无缘,但只要你天赋异禀,想原地踏步都不可能,不说短时间内突飞猛进,起码可以应付自如。”

    “说得玄乎,那我算哪一类?”萧云摸摸鼻子。

    “这得看你自己的造化,笨鸟先飞,也说不定。”吴醉音掩嘴轻笑,当中的旖旎风光,让人垂涎。

    她让段笛在一个大山坡的坡底停下,打算徒步走上去,萧云与她并排,段笛识趣地远远跟在后头。

    坡顶上头站着四个人。

    三个相貌堂堂的男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唯一一个女xìng,眺目而望,身材高挑,体态完美。

    吴醉音看出了萧云的好奇,浅浅一笑,一边轻松自如地行走,一边一语道破天机:“那四个人,都是值得深交的有来头人物。三个男的,情同手足,是我大学同班同学,那个女孩,是低我们两届的师妹,不同学校,她是清华,我们是政法。最左边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男人,叫任书生,惊世纬才,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大四那年,凭借着一己之力,考上了省府公务员,三年不到,被提拔作了省府秘书科科长,官虽不大,但能轻易接触到高层,往上递下的所有文件都得过他的手,前途无可限量;他旁边那个,穿着白sè高领T恤的,叫骆陨石,现在在chūn湾镇任副镇长,很快会转正,仕途可谓一帆风顺,他是正宗的官二代,父亲是省委组织部干部二处的处长,专门负责省级机关领导班子、领导干部的考察任免,绝对的实权派,在江苏上层官场,人脉极广;靠右的那位,叫嵇少康,典型的花花公子,不学无术,辣手摧花无数,凭着老爸是省维稳办副主任的护荫,进了清水衙门省农林厅混rì子。”

    “个个都有画地为牢的本领。”萧云感慨万千道,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女孩什么来头?”

    “就知道你会着急问这个。”吴醉音浮起一个看破人心的得意笑容,妩媚得让人目眩,轻声道,“她不得了,无论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的,本事通天,具体到哪个层次,我也搞不清楚,不过我听任书生说过,她爷爷好像是前中顾委的委员,就连权力彪炳高不可攀的倪省长,在她面前讲话也得和风细雨。今年刚从清华本科毕业,保送到宁大读研究生,导师是最著名的经济学教授夏书章。她之所以山长水远跑这来读研,据说是为了一个男人,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

    萧云微震,轻声问道:“她叫啥名字?”

    吴醉音眯起双眼,抬头望向那个女孩,轻声道:“沐小青。”

    萧云愣住。

    ――――――

    沐小青刚想挥杆,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旁边善解人意的嵇少康几乎在同一时间就递上了一张纸巾。

    无微不至。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但没有感谢,没有笑容,冷若冰霜,嵇少康却觉得皇恩浩荡。

    也是,如果天上那轮的明月哪天突然向你挥手致意,无论换做是谁,都会受宠若惊的。

    她太美了,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烘托出一张惊世骇俗的美人瓜子脸,无可挑剔的身材,虽然略微清瘦,算不得丰腴,却不轻浮,匀称而曼妙,玲珑浮凸出诱人的弧度,能将容貌与体态这么无以伦比地结合在一起,万中无一,即便是自诩男人杀手的吴醉音也不得不甘拜下风,而最让人难以释怀的,是她的冷漠气质,能称得上这种气质的,非等闲之辈,必须拥有足够的资本,要么家世傲人,要么本身绝美,而她,似乎两者兼备,真是一瓢鸡犬不宁丧权辱国的祸水。

    “小青,要注意身体,别感冒了。”嵇少康露出一个阳光笑容,问候并不刻意,也不流于形式。

    “有劳费心。”沐小青随口应付道,没有一点起伏,潜台词再明显不过,对于他的套近乎没有兴趣。

    “这是我应该做的,到了江苏,我就是东道主,当然得让你宾至如归。”嵇少康并不气馁,在美女面前,脸皮必须够厚。他并没有出众的行政策划能力,但交际应酬方面很有一套,八面玲珑,同时凭借着健康阳光的外表,俘获了无数少女的芳心。他把每一次追女孩子都当成一场博弈,得斗智斗勇,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可这一次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对手是传说中的清华第一校花,清冷如霜,不过他不认输,在事业上缺乏意志力,但在情场上,他是绝对的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沐小青不再接话,视他为透明,侧身挥杆,自信,流畅,潇洒,将女xìng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各位,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个新朋友。”吴醉音在距离十米的时候,向山坡顶几人嬉笑着喊道。

    四人同时望过来,并没有期待中的热情似火,神情反而出奇一致地冷峻,尤其是那三位男士,也不容吴醉音多加解释,就将关门拒客的表情展露无遗。其实,无论哪个上层圈子,都有着极强的身份认同,门不登户不对,很难容纳,小人物想挤破头进来,没有几世修来的福,无异于天方夜谭。那个年轻人一身廉价的行头,清楚无二地出卖了他自己的社会地位,他们当然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横眉冷目。

    嵇少康摘下帽子,捋了捋头发,再端正戴好,冷声道:“醉音,不是说没有外人来了么?”

    短短一句话,含沙shè影,就将关系定了xìng,这个小圈子容不下外来雁。

    “今天是我们几个的聚会,我不希望有其他人参与。”骆陨石背着手,视线落在远方草坪上。

    连一向温文尔雅的任书生也有些不愠,轻声道:“醉音,我们不是驳你面子,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吴醉音有些尴尬,没想到会让这几位大少爷这么反感,不免停下了脚步,一脸抱歉看着萧云。

    萧云是一株迎风不倒生命顽强的小草,野火尚且烧不尽,又怎么会因为几句冷言炙语而打退堂鼓?

    他微微一笑,示意吴醉音宽下心来,说了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我是来找沐小青的。”

    话音刚落,不光那三个男人有些发懵,一时忘了应该怎么接话,就连一向古井不波的沐小青也是错愕不已,从小就习惯将万事掌控在握,做事出现差池的概率寥寥无几,对于这种横生枝节,很不待见,但在摸不清对方底细的前提下,又不敢有多大的逾矩,只是冷冷瞥了眼那个平凡如常的年轻人,不咸不淡道:“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萧云摸摸鼻子,说了一句让人大跌眼镜的话语。

    三个大男人终于醒悟过来,冷笑一声,吴醉音也是一脸窘迫,还以为他有什么力挽狂澜的招式呢。

    “那说来找我干什么?”沐小青冷声道,弯下腰,再摆好一个球,刚才那杆由于用力过猛,落水了。她五岁那年,就开始搬着一张小板凳,屁颠屁颠跟随父亲出席各种现场抢险工作指挥会议,多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的阵势也见识过,长大后,男人们五花八门的花言巧语、千奇百怪的疯狂示爱也都领略过无数,她可以轻描淡写地泰然处之,对于那些主动匍匐纠缠不休在她石榴裙下的癞蛤蟆或者yīn谋家,徒劳无功不说,往往弄巧成拙,不是被她永远打入冷宫置之不理,就是当面毫不留情地拒之千里之外。

    “我想亲眼瞧瞧,对‘钱’这个字深恶痛绝的女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萧云微笑道。

    其他人可能暂时一头雾水,但沐小青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微微眯起双眸,第一次拿正眼观察他。

    “瞧清楚了?”沐小青依旧很冷淡,既不熟络,也不生疏,显得秋毫无犯。

    “一清二楚。”萧云的笑容却可媲美紫檀山的宜人风光,温柔醉人,却恰到好处,不会过分热情。

    “瞧够了吧?”沐小青手撑着那根与之身份相匹配的奢侈铁合金球杆。

    “那倒没有。”萧云耸耸肩,却之不恭地说出心底话,并不觉得有什么天理难容的情愫。

    沐小青微微一愣,原以为他会顺驴下坡趁机告辞,没想到反其道而行之,咬着娇唇,恨之入骨。

    骆陨石将她的细节变化一丝不漏地尽收眼底,捅了捅旁边木桩似的嵇少康,示意他发飙赶人。

    嵇少康领悟,也不顾伤及吴醉音的面子,不留余地道:“这里不欢迎你,识相,就赶快离开。”

    萧云无奈一笑,摸摸鼻子,原来设想用激将法来吸引那个心高气傲女孩的注意,借此打开话匣子,可惜策略功亏一篑,知道再呆下去,也只能是自讨没趣了,便向旁边的吴醉音挥手告别。他本来就没打算在这个小圈子横插一脚,今天来这,只是想跟吴醉音叙一下旧,仅此而已,这四个公子千金,从自己一出现在他们视线底下开始,就一直比较抵触,若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闹得不欢而散,倒不如趁早和平分手,这样一走了之,也没什么损失。可吴醉音现在的面sè就相当难堪了,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尴尬得很,但她这几位同学是无法得罪的大主,只好委屈萧云了,以后再单独补偿吧。

    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那样的奇妙,往往以为山重水复疑无路了,却偏偏柳暗花明又一村。

    七八个突如来客正从远处的坡底慢慢走上来,排场极有气势,一边以球杆为拐杖,一边说说笑笑,言谈甚欢,清一sè的休闲打扮,名牌Polo衫加件外套,处于垓心的是一个老人,顾盼自雄,神采奕奕,健步如飞,不显一丝老态,让人一下子就会产生肃然起敬之感。

    任书生眼尖,一下子认出了来人,低声唤过自己的两名伙伴,一起小跑着迎了上去,菩萨低眉。

    由于这个变故,萧云并没有马上离开,静静看着来人,在猜测着对方的身份。

    无所不通的吴醉音深深皱了皱眉,直盯着那个老人,轻声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谁?”萧云好奇问道。

    “位于zhōng yāng的那个老人,他可是个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上一任的老省长,黄达人,退休好几年了,但直到现在,在省里官场的影响依然无处不在,嫡系散落遍布各个要害部门,担任要职,逢年过节,登门拜访他的官员争先恐后,如过江之鲫,毕竟他身居高位经营整个江苏差不多二十几年了,很多机关作风,都深深打上了他黄老爷子的烙印,不可磨灭,譬如说不唯政策论,譬如说抓大放小,譬如说鹤亦败道论,太多太多了,几乎所有的大小官员都对他敬重如山,包括现在的倪省长,也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视如己出,在作很多决策之前,也习惯跟他探讨研究。现在尾随在后的那几个人,不简单,是政坛的一些青年才干中坚力量,名字叫不全,但人基本上都见过,级别到副厅吧,哦,有两个是正厅,他们都深谙一点,要想在江苏政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歪门邪道走不了,终南捷径就是成为黄老爷子的得意门生,可以这样说,凡是得到黄老爷子青睐的人,没几个不是飞黄腾达,官路亨通的。”吴醉音三言两语地梳理着大致脉络,语气尽是虔诚。

    萧云洗耳恭听。

    唯一一个无动于衷的沐小青不动声sè站在原地,瞧着他那副敬若神明的模样,嘴角扯起一个不屑弧度,鸡蛋里挑骨头,这个年轻人终究还是个凡夫俗子,难免落入俗套,想凭借着大人物来平步青云的心思yù盖弥彰,俗不可耐。她恢复了清高孤傲,熟练挥杆,白sè小球以一道颀长而美丽的弧线,落在100码左右的草坪上,慢慢滚进小洞,见到球童在远处比划的进洞姿势,她才终于露出了一抹美得惊心动魄的微笑。

    骆陨石他们仨走在黄老爷子前面一点,规行矩步地带着路,尽着晚辈应尽的谦虚敬仰。

    只是在见到萧云还没离开的时候,他们才掠过一丝不快,不过很快就隐藏起来,继续前行。

    就在萧云闪到一边避让时,一把童稚的声音在黄老爷子身后兴奋响起:“外公,小七哥也在这!”

    在场所有人为之一颤,能让这小魔头点名的人,绝不简单,都停下了脚步,左右看着,不知道指谁。

    黄老爷子也纳闷,从身后抱起他亦步亦趋的乖外孙女,亲切问道:“小囡,你刚才说什么?”

    萧云瞅着那个小女孩浮起一抹诡计多端的微笑,整个人僵住,不寒而栗,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竟然是蔡徽羽这个小魔头!

    她没有理会萧云的惊悚,娇声道:“外公,你真是老眼昏花,自己的干孙子都认不出来了。”

    石破天惊。

    在场的所有人彻底震惊,他们知道,黄老爷子最疼这个外孙女,尤其是在女儿不幸过世之后,对蔡徽羽的溺爱,甚至到了言听必从的地步,但从来没听说过黄老爷子有什么干儿子干孙子之类的,听这小丫头的语气,是动了真格的,奇哉怪也,怎么会平地一声雷,突然冒出这个闻所未闻的人物来?那几个青年才干又惊又妒,无一不想这个横空出世的干孙子就是自己,那该多好,可他们也知道,这只是黄粱一梦,唉,人比人气死人,只好耐心等待水落石出。

    黄老爷子也是百思不解,看着自己外孙女一脸的真挚,不像开玩笑,只好顺水推舟问道:“他在哪?”

    蔡徽羽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指着站在一旁平平无奇的萧云,轻声道:“小七哥在那呢。”

    语不惊人死不休。

    骆陨石他们仨深深皱起了眉头,原来是扮猪食老虎的主,手心不知不觉渗出了些许冷汗,立即开始后悔刚才的针锋相对了,无地自容。吴醉音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想到这个虚怀若谷的年轻人竟然还有这层草木知威高山仰止的身份,眼拙啊,竟瞧不出这是条涸泽之蛇,久久未能缓过劲来。即便是不理世俗的沐小青,也投去了几个惊诧到不敢置信的眼神。

    黄老爷子微微眯起双眼,盯着这个陌生人,那种姿态是浸染了几十年官场,才孕育出来的老谋深算。

    蔡徽羽环抱着黄老爷子的脖子,撒娇道:“外公,发什么呆呀,快叫小七哥抱我呀。”

    黄老爷子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个再普通慈祥不过的长辈笑容,轻声道:“小七,你过来抱小囡吧。”

    短短一句话,区区九个字,便默认了这层令无数人艳羡嫉恨的关系。

    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让装孙子的萧云有种虚幻到眩晕的感觉,太不真实了。

    *****

    (圣诞过后,就是元旦,真是弹不虚发)

第五十二章 玫瑰有刺,沐小青

    英国诗人杰弗雷?乔叟曾经说过一番发人深省的话:每人都有一个好运降临的时候,只看他能不能领受;但他若不及时注意,或竟顽强地抛开机遇,那就并非机缘或命运在作弄他,其实惟有归咎于他自己的疏懒和荒唐;我想这样的人只好抱怨自己。

    万幸,萧云并不是这种人。

    虽然还不清楚蔡徽羽那小魔头这样巧妙安排的真实意图,也没想过她的背景竟然会这样深不可测遥不可及,也不想去费神深究,但天上既然真的掉下了馅饼,没理由不伸手接住,而任由它落地弄脏。他不是一个激昂高喊不吃嗟来之食的伪君子,也不会高调宣称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假清高,所有的人都是平凡的,有一些人因知道这一点,而成了非凡的人。

    他就是其中之一。

    母亲曾教育他,孩子,机遇这玩意,让世人思量暮暮朝朝,四处寻寻觅觅,不顾卿卿我我,懒理花花叶叶,却换来影影绰绰,最终难免渺渺茫茫,以至恍恍惚惚,甚至浑浑噩噩;可一旦到来,便会磊磊落落,名声随之沸沸扬扬,关系转而层层叠叠,事业更是风风火火,人生因此稳稳当当,从而惠及世世代代。

    真知灼见。

    现在,非但吴醉音那个小圈子看萧云的眼神在变,就连那几名重量级的政坛新秀也降低身份,频频向他示好,虽然纯属攀附意味,但其中的分寸,拿捏得相当到位,发乎情止乎礼,既不会让人觉得他们在千方百计讨好这个从天而降的年轻人,以此曲线救国,博得老爷子的好感,又不会令这个年轻人感觉到他们是在眼红嫉妒,为进一步的交流做好铺垫,成为朋友言之过早,但起码可以逢场作戏地说笑聊天,这样的为人处事技巧,可圈可点。

    八面见光。

    旁人的心思怎样百转千回,身为当事人的黄老爷子不得而知,但他现在却处于一种骑虎难下玄之又玄的烦恼状态。所谓覆水难收,说出的话,等于泼出的水,更何况是出自年高德劭位高权重的黄老爷子之口,在很多场合,那可是像圣旨一样,神圣不可侵犯的,一年到头,不知多少林林总总的人为了得到他的一鳞半爪只言片语,而费尽心机踏破铁鞋,最终很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倒好,几句家长里短,就平白无故得一干孙子,却是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不知脾气秉xìng,不知品格德行,不知才华高低,不知阅历深浅,虽然是乖外孙女指名道姓,暂时还不清楚她意yù为何,可万一指鹿为马,认贼作孙,这个风险不是他这种层面的人可以轻易承担的,牵扯太广,任谁都会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马罗说,成功只有一种――按自己的意思过一生。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个人要么成为疯子,要么成为传奇,反正黄老爷子不行。

    古语云,一字入公门,九牛拖不出。很多时候,一踏进官场,就身不由己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毫无遮掩地落在别人的眼里,家庭作为大后方,地位举足轻重,无论是那位角sè成员,万一调教处理不好,祸起萧墙,很可能导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历史上不知多少高官显贵历经苦难仍然屹立不倒,最后却栽在了枕边风的耳濡目染下。

    作为一名千锤百炼了二十余年、威望素著的地方大吏,他的影响太广泛了,在位期间,权力基本上属于土皇帝式的一言九鼎,虽然现在功成名遂退隐归田,但亲手培植的门徒如天女散花,继续着他设计安排的政治事业。不像běi jīng上海广东这些政治一线地区的领导者那样坐井望天壮志凌云,在地方任职只为了赚够进zhōng yāng的政治资本,他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江苏人,没能上调zhōng yāng,并非时运不济,只是想留在这片热土扎根稳牢,全心全意发展江南一隅,由于为官刚正不阿,内敛而低调,很少做一些抢风头或者挺出格的政治秀,所以他的政治生涯没有跌宕起伏大起大落,从来都是四平八稳扶摇直上,一直到退休赋闲。

    成为他的干孙子,究竟意味着什么,难以描绘,也无法想象。

    呼风唤雨?荒唐些许。一步登天?有点悬。登堂入室?靠谱。前程似锦?当然。一官半职?小儿科。

    萧云摸摸鼻子,慢慢走到黄老爷子的面前,没有过多谄媚的寒暄问暖,只是毕恭毕敬言简意赅地喊了一声“老爷子”,就点到为止,从他手上接过体态轻盈的蔡徽羽,既没有自来熟地打着他的旗号跟大家称兄道弟一番,也没有自作主张地说要领着众人继续前行,仅仅是默不作声地站到了一旁,依旧做回陪衬的路人甲角sè,尽管心里仍是有些惴惴不安,但他面上却早已稳如泰山了。

    台湾作家三毛说过,从容不迫的举止,比起咄咄逼人的态度,更能令人心折。

    果不其然,黄老爷子轻轻蹙眉,那双看透人间正道沧海桑田的眼睛露出了一瞥极其罕见的复杂目光,三分诧异,三分疑惑,三分欣慰,一分赞许,却稍纵即逝。这个年轻人有那么一点意思,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调整平复心情,同时将一名晚辈敬老慈幼的戏份演绎得完美无瑕,并没有让这件令大家多少有点措手不及的事情的势头继续蔓延扩张,很不错,小把戏成功了,如此一来,承上启下的话语就好说多了,不用花费太多的jīng力解释是怎样认的这个干孙子,他浸染官场这么多年,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早已轻车熟路,几句别开生面的开场白,很快就将有些僵持不下的气氛抹平,率先往几步之遥的坡顶走去。那几个中坚力量立马跟了上去,思路也重新活络起来,就着黄老爷子提及的zhōng yāng出台某一政策,各抒己见。

    现在米已成炊,萧云当然不敢不辞而别,只好抱着小魔头,慵懒地尾随在最后头。

    “你多重?”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她太轻了,觉得手臂好像根本没有负重一样。

    “体重,跟年龄一样,是女人的禁忌。”蔡徽羽轻声道,在他怀里,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啧啧,才多大,就甩出这套社交礼仪的森罗规则来?”萧云牵扯出一个不敢苟同的笑容。

    “狗眼看人低!”蔡徽羽冷声道,看着他那抹越来越放肆的笑容,jīng致的脸庞泛起一些愠怒。

    萧云笑逐颜开,能让她也七窍生烟一回,真乃人生一大乐事,禁不住得意地哼起了一段太平歌词。

    蔡徽羽俯身凑近到他的耳旁,一脸的少年老成,小声道:“jǐng告你,抱可以,别打算浑水摸鱼。”

    萧云一愣,没忍住噗嗤一笑,声音有些放荡不拘,又惹来走在前面那群人一片不明所以的关注目光。

    他慌忙不迭地捂嘴收敛,然后无语道:“蔡大小姐,你才七岁,能不能讲点小孩子的话?”

    蔡徽羽撇撇嘴,不以为然,嘟囔道:“我又不是天桥上算命的,唠不出那么多你爱听的磕。”

    萧云无言以对,翻了翻白眼,决定装死不再理她,可这一次的言语交锋,显然又落了下乘。

    先头部队已经到达了坡顶,黄老爷子正毫无架子地跟沐小青亲切交谈,其他人瞬间变成了可有可无的绿叶,差别待遇显而易见。不过,令萧云稍感错愕的是,现在的沐小青似乎有所变化,神情自若,但少了几分冷漠,像一尾畅游于山涧溪头的妖娆青鱼,那是一种气质层面的转变,具体也说不上来,也许只有在跟这种老jiān巨猾的长辈打交道时,才会崭露头角吧。他正观察着,刚好发现她也恰巧将视线投shè过来,两人眼光像相同磁场互相排斥一样,一触即闪,但各自的嘴角却不约而同地悄悄翘起。

    可惜萧云没发现,他怀里的蔡徽羽也在同一时间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黄老爷子负手站在坡顶,像极了一个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帝王,让无关痛痒的一众人等都退开几米,身边只留下沐小青,还有抱着蔡徽羽显得有些滑稽的萧云,眺望着远处的紫檀山,略显伤感道:“人啊,不得不服老,就像山那头的残阳,再想发挥余热,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避免沉沦的事实。说什么最美不过夕阳红,统统都是胡话,我信马列,信**,信社会主义,就不信这个,谁要信,谁就是自欺欺人,妄自菲薄。年轻的时候,你会觉得rì子一天很短,一年很长;等年老了呢,你会觉得一年很短,一天很长。我不是哲学家,这个问题太玄乎了,讲不清,也琢磨不透。但青儿啊,这没外人,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我不像你爷爷,高瞻远瞩,留在zhōng yāng爬到了中顾委的位置,开枝散叶,影响力波及全国各地,你黄四爷穷尽一生,在政坛上风里来雨里去,拼死拼活走到头了,也就是个一省之长,再不可一世,再呼牛唤马,再翻手为云,也逃不出江苏这一亩三分地,现在回头想想,亏了,亏大发了。”

    沐小青听着老人很孩子气般的发泄,莞尔一笑,轻声道:“静水深流,智者无声。我佩服四爷您。”

    黄老爷子抚掌大笑,犹显容光焕发,轻声道:“你这丫头,巧言偏辞,最会哄我们这帮老头开心。”

    沐小青宠辱不惊,依然那副八风不动的清冷模样,唯美得就像一朵随风到天涯的蒲公英,柔声道:“我可没夸大其词,都是心底话。爷爷跟我讲过,他这辈子,在政治层面,只佩服过两个人,一个是您,一个是张河殇爷爷。他佩服张爷爷,并不是因为他的能力出众,而是他生了个好儿子,张至清伯伯。可四爷您不同,在老一辈领导干部中,政治觉悟最高,政治素养最高,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也最高。紧随zhōng yāng步伐,但不因循守旧,也不照本宣科,更不会背着zhōng yāng搞小动作。钉是钉,铆是铆,该讲政策讲原则的,绝不含糊,该因地制宜因材施教的,绝不犹豫。就拿90年代初的国企改革来说吧,zhōng yāng在十四大刚提出来,响应寥寥,很多地方官员都首鼠两端隔岸观望,不敢贸然淌水过河,明着表态跟zhōng yāng走,背地里还是信奉老一套,只搞计划,不搞市场,您却不落窠臼,率先做起了排头兵,顶着下面一片反对的声音,执意深化国企改革,让处在改革开放前沿的广东只能步你后尘,邓公南巡的时候,还当面表扬了您,这不知道是多少大小官员一辈子朝思梦想的至高荣誉呢。”

    说到心缝儿上了,黄老爷子笑得更欢,声音洪亮,厚实得就像远处那些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

    蔡徽羽眨了眨眼睛,灼灼其华,又俯身凑近萧云的耳旁,悄然小声道:“这才是懂得唠嗑的人。”

    萧云愣愣点头,望着和颜悦sè盛颜仙姿的沐小青,小声嘀咕道:“难道她在天桥算过命?”

    这回轮到蔡徽羽一怔,随即陶陶兀兀地大笑,显得乐不可支,声音充满童趣,青翠yù滴。萧云有些讶异,很少见到这个爱憎分明的小妮子这样不顾形象的心花怒放,也附和着笑了几声。被打扰清雅的黄老爷子和沐小青同时回头,有些迷惑,不知道这两个没正形的一大一小在探讨什么话题,能够这么可乐,而沆瀣一气的那两个家伙也立刻意识到了自身的无礼,各自比划了一个噤声不语的动作。

    沐小青轻瞥了眼故作镇定的萧云,笑笑,神似巫女洛神,轻声问道:“四爷什么时候认了个干孙子?”

    黄老爷子咳嗽了几声,旧曲重弹总是有点呛人,很没风范地把烫手山芋抛出:“这你得问小囡。”

    蔡徽羽朝不讲义气的外公做了个鬼脸,然后一副小大人模样,轻声道:“前两个星期的事。”

    黄老爷子依草附木,马上接过话头,乐呵呵道:“对,就前两个星期刚认的,新鲜出炉。”

    沐小青用纤指梳理了几下垂在后背的乌黑青丝,望着萧云,轻声道:“不打算毛遂自荐一下?”

    萧云机变如神,在自我介绍方面绝不会改弦更张,微笑道:“萧云,萧瑟的萧,白云的云。”

    沐小青立即记下了这个名字,笑道:“你刚才喊出了我的名字,想必之前已经认识我了,沐小青。”

    萧云并没推梨让枣的谦卑,也没仰人鼻息的奉承,淡淡道:“幸会。”

    沐小青轻笑,摘下带了许久的运动手套,掏出一张湿纸巾擦擦汗,动作优雅,问道:“在哪高就?”

    萧云腾出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名片,盛情难却地递给她,微笑道:“江山实业,经理助理。”

    沐小青接过来,神情肃穆,低头细细看着名片,每个要素都浏览到,甚至连邮编也不放过,这是遗传了她爸的xìng格,做事一丝不苟到尽善尽美,半分钟后,抱歉一笑,轻声道:“江山实业?不好意思,没印象,也许在哪听说过,但你知道的,头角峥嵘的公司太多了,像雨后chūn笋,记不过来,如果是全国五百强,我还凑合,朋友挺多,手里头也有点小权,兴许还能帮上点忙,但这一家,我就爱莫能助了。”

    萧云将她的态度变化尽收眼底,微微一笑,清净如竹,轻声道:“客气。”

    “我可不是跟你客气,四爷的干孙子,不是一般人,能拉一把是一把。不过在江苏,也轮不到我说话的份,有四爷的威名在,想要提携你的人,估计会像上海世博里的游客,多得见缝插针都难。我一个女人,就这点年纪和阅历,离家又远,在这里,估计还没你能耐大,以后还得劳烦你多扶持一下,多担待一下。”沐小青循循善诱,语气莺莺燕燕,与刚才那副冷淡无光的模样离题千里。

    萧云被捧得有些羽化登仙,偷窥了一眼陌生得貌合神离的黄老爷子,循规蹈矩道:“当然。”

    “不过有一点,我很困扰,不知当讲不当讲。”沐小青话锋一转,有些凌厉,虽然在以很犹豫的语气陈述当讲不当讲,但她还是讲了,而且直戳要害,没有半点的婉转,甚至还有点挑拨离间的味道,“你既然有了四爷这座靠山,不加以利用,反而选择自力更生,为什么?是脚踏实地,还是装腔作势?江山实业背景有多深厚,我不得而知,但就目前来看,只是一只默默无闻的小麻雀,却让你死心塌地,是潜龙在渊,还是鼠目寸光?**曾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不解决桥和船的问题,过河就是一句空话。我在想,你既没有煊赫的功绩,也没有彪悍的才华,怎么会得到四爷的垂青?你要知道,四爷是出了名的伯乐,一双火眼金睛不知发掘了多少政坛中的千里马,人人挤破脑袋,就只想得到他的一句肯定评价。萧云,你能告诉我,哪一点让你脱颖而出么?”

    见血封喉。

    蔡徽羽那张jīng雕细琢的脸庞一下子黑云压城,刚想将怒气喷薄而出,却被萧云拦住了,冷哼一声。

    黄老爷子站在一旁,一语不发,双眼却在肆意打量着萧云的神情变化,如果有一点胆怯,立马封杀。

    不知是可惜,还是幸好,萧云竟没有一丝的神情波动,甚至连眨眼都控制得那样的稳定如常。

    黄老爷子皱皱眉,直到这时,才终于露出了一个水平如镜的微笑,耐心等待着这个年轻人的回复。

    良好的心态,是每一个成功人士的必备要素,你可以矮小,可以丑陋,但你的心必须强大无比。

    最坚强的人,是在所有人的讥笑中站起来的。

    萧云心胸广阔得惊人,这么**裸的挑衅,也只是淡淡一笑:“yù以一身立天下,须于平地起波澜。”

    沐小青一震,微微眯起眼睛,沉默了十秒钟,继而笑道:“有点笼统,能不能深入一些?”

    萧云也不矫情地百般推脱,想都没想,就微笑道:“诚如你所言,我是四爷的干孙子,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谁都懂,但怎么靠,是站着靠,坐着靠,还是躺着靠,学问深得很,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罗织清楚的。说句实话,我也没能驾轻就熟,不过有一点,我是知道的,yù速则不达,一味追求效率的结果,就好像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梯子,然后发现架错了墙。很多时候,站得低,不一定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仰视看天,俯视看地,平视看干,斜视看叶,关键在于视线角度的掌握。也许在你看来,江山实业是一家不值一提的小公司,但在我眼里,它就是一架即将起航的经济航母。社会底层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一击,相反,很多东西会让你受益匪浅,譬如最平常的衣食住行,摊开了,就是一本百科全书,而柴米油盐酱醋茶,仅仅七样,却构成了百姓生活的全部,峥嵘岁月稠,在大染缸里生存,看似简单,实则难以上青天,如果你怕狼,我劝你就不要到森林里去。至于有什么过人之处,我不敢自卖自夸,只是有一点,我还是比较满意自己的,那就是,有些人时常埋怨玫瑰里有刺,而我,却庆幸刺里有玫瑰。”

    一语双关。

    沐小青颤栗得几乎不能动弹。

    第一次离开侯门公子那些振振有词的华丽辞藻,听到这么平实无华的直白,心头久久难以释怀。

    黄老爷子也是深深眯起了眼睛,那双签过无数文件的手因激动竟有些颤动,欣赏的含义不言而喻。

    他见过的青年才俊太多太多,即便装得再高深莫测,也难以掩藏其中的劣根沟壑,露出马脚来。才华横溢的,多半自命不凡,志大才疏的,多半不稂不莠,口若悬河的,多半见风使舵,坚韧不拔的,多半食古不化,心思缜密的,多半见利忘义,赤胆忠心的,多半暴虎冯河,很少遇见像这个年轻人那样,不单挑不出毛病,还会产生yù罢不能的探知yù,想弄清楚他到底蕴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情节来。

    蔡徽羽一贯冰冷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不少,吐气扬眉一笑,问道:“外公,小七哥怎么样?”

    黄老爷子呼了一口气,望了眼这个今rì才刚认识却已是干孙子的年轻人,说出四个字:“可造之材。”

    还没缓过神来的沐小青又是一惊,因为迄今为止,只有一个人获得过这样的评价,张家二少爷。

    张至清。

第五十三章 一洞,二球,三脚猫

    可造之材。

    萧云当然不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可沐小青知道,不然张至清也不会成为炙手可热的政治人物了。

    黄老爷子的权限,可能只能延伸至整个江苏,但他的鉴才之言,却是zhōng yāng任人唯贤的重要考量。党的十二大之后,在中顾委的授意下,中组部就形成了一条没有约定俗成的不成文传统――凡是要将某一地方大吏上调zhōng yāng,都会让黄老爷子抽空一同参与考察,并出一份简单的评质报告,作为辅助参考,量才录用。因此,官场上也流行着一句话:选马需伯乐,选才需许邵;鉴史看《尚书》,鉴官看黄老。

    蔡徽羽的笑容涓涓不壅,有点兴妖作怪的味道,指指观望的那群人,问道:“外公,不帮帮小七哥?”

    黄老爷子一愣,望向自己乖外孙女的眼神耐人寻味。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极其谨小慎微的人,无论做事还是做人,都抱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低姿态。尤其是在工作上,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作为一个权力无限的封疆大吏,面向的人群是全省百姓,处理的事物是全省范围,不容有半点闪失,所以他要求,凡是下面呈递省zhèng fǔ批准的,事无巨细都要上常务会讨论,作科学抉择,不允许某个领导拍脑袋决定。所以,他养起了一个良好习惯,任何事情都会三思而后行,可今天,似乎要打破常规了,这小丫头顺坡赶驴,明摆着要自己公开承认与那个年轻人的关系,明摆着要自己趁热打铁帮扶一把,无可奈何啊,谁叫自己只有这么一个乖孙女,不对她百依百顺有求必应,行么?不过有一点,他始终琢磨不透,小宝贝为什么会这么矢志不渝地帮这个年轻人?

    萧云也一样思绪万千,总感觉这里头有猫腻,危机重重,但生米煮成熟饭了,哪还能转弯的余地?

    蔡徽羽眨巴着那双神情异于同龄人的眸子,嘟囔道:“外公,你是不是老年痴呆了,又发愣?”

    黄老爷子回过神来,慈祥一笑,不再灵魂出窍,唤过那群在不远处望穿秋水的官员们,按照级别的高低,一一给萧云介绍了一遍。头衔没有多少,名字也不拗口,萧云很快就铭记于心,特别是其中一个叫程建国的,省发改委党组副书记、副主任,负责主持省工程咨询中心、省zhèng fǔ投资项目评审中心全面工作,他更是一见如故,多聊了几句后,才微笑着向其他几位逐一递上自己的名片,由于对方都是清一sè的休闲打扮,没带名片在身边,只好哂笑抱歉,心里却悔到肠子都青了,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天赐良缘啊,跟这个年轻人的线搭好了,还愁攀不上老爷子那座山么?

    上之所好,下必甚焉。

    黄老爷子手搀着一根球杆,眺望着远方,那是上位者在风霜雨露的侵染下,自然而然形成的居高临下,含有深意道:“**说过,青年,是整个社会力量中的一部分最积极最有生气的力量。我很赞同,因为他们最肯学习,最少保守思想,在社会主义时代尤其是这样。我老喽,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再说什么老当益壮的大话,就是倚老卖老了,天理难容啊。不过我这干孙子,不赖,品xìng好,悟xìng高,也算年轻有为,我这个不知廉耻的老头子今天舍下脸来,向各位求个人情,如果有什么地方能帮帮我这孩子的,就多关照一下。人是要有帮助的,荷花虽好,也要绿叶扶持,俗话说的好,一个篱笆打三个桩,一个好汉要有三个帮嘛。不过我可提醒你们,如果他要是干了什么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的事,千万别给他擦屁股,该法办就法办,绝不能姑息,我黄达人可不想一把年纪了还要愧对黎民百姓。还有,你们哪,也别太当他是回事,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成不成才,得看他自己,若是瞎子领瞎子,两个人都要掉在坑里。”

    那群厅级、副厅级都是世故圆滑的主,黄老爷子肯降下身份这样求情,当然没理由推托,巴不得呢。

    打了这么久zhèng fǔ工,他们早就不是官员,而是官圆了。

    但他们也只是笑笑,说着一些眼光独到深感荣幸诸如此类冠冕堂皇的话语,就鸟尽弓藏。肆意吹捧?这是大忌。越是高层,越讲究实事求是,越讨厌那种奴才作风,只有山高皇帝远的一些底层高原才喜欢周围的人阿谀奉承,而这也恰恰说明了他们的地位卑微,只能靠别人的趋炎附势来获得满足感。

    “好了,时间不早了,来这么久还没挥上几杆呢,手痒啊,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咱再玩几洞,后面的难度太大,我技术应付不了,往回走走,打3、4、5洞。”黄老爷子指了指来时的方向,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似乎还有点神游四海的沐小青,有意无意嘱咐道,“那个,陨石啊,你跟你几个朋友也跟着来,让小七陪着青儿就行。”

    沐小青心头一震,吴醉音若有所思。

    黄老爷子把蔡徽羽抱过来,看着萧云,意味深长道:“我们爷俩好久没聚,有空就到家坐坐。”

    萧云微笑道:“一定。”

    黄老爷子点点头,忽然又说了一句:“很久没看你的字了,有点想念,给我写句话吧。”

    萧云微微皱眉,知道这是老爷子在考验他,没犹豫,轻声道:“好,但我身上没带纸和笔。”

    不等黄老爷子询问,善于察言观sè的吴醉音就第一时间让段笛把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递了过去。

    萧云端着本子,闭目想了想,然后奋笔疾书,很快就写好了一句话,撕下那张纸递给黄老爷子。

    黄老爷子也没看,就摺了起来,装在裤兜,然后抱着蔡徽羽往回走,一呼百应,其他人也很快跟上。

    只剩下恭敬目送的萧云,还有沉思冥想的沐小青。

    晚霞夕照。

    太阳已近垂暮,它那回光返照的强光从树梢头喷shè出来,将白云染成金sè,将青山染成血sè。

    “你叫外公不要去钟山,偏来这,就是为了他吧?”黄老爷子走在最前头,跟外孙女说着悄悄话。

    “嗯,对不起,外公,我先斩后奏了。”蔡徽羽抿着小嘴,一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

    “这世界上呀,也只有你才敢这样做。”黄老爷子笑了笑,没有生气,夕阳照耀下,更显朝气。

    “那是,我在外公心里头的分量,可是要比**还要高半筹的。”蔡徽羽尽情地撒着娇。

    “甭来这套,老虎屁股摸不得,你不知道么?”黄老爷子故意板起脸,瞪着天才的外孙女。

    “外公~~~”蔡徽羽用jīng美无双的脸庞摩挲着老爷子的脖子,逗得他露出朝阳般的青chūn笑脸。

    “你这小丫头啊,比狐狸还要jīng明百倍,说说吧,为什么帮他?”黄老爷子帮她捋了捋两根辫子。

    “他救过我,我不想欠他什么。”蔡徽羽神情恢复了淡然,仿佛骤然又从一个小孩子的灵魂中抽离。

    “你就舍得把外公摆上神坛,做个黎丘丈人啊?”黄老爷子抱怨道,就像个平白受冤的钦犯。

    “‘林农栽树,圣者栽人’,这是你告诉我的,他不错,你可以栽培。”蔡徽羽言语清淡。

    黄老爷子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下去,他了解自己的外孙女,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聪明的人了。

    只要她觉得对的事情,就很少有错的时候。

    “他写了什么?”蔡徽羽忽然想起,眸子充满了求知yù,根本不像一个孩子应有的灵气盎然。

    “你想知道?”黄老爷子见她满脸期待,轻轻笑了笑,掺杂着几分天伦之乐的味道。

    “嗯。”她不否认,点点头。

    黄老爷子从裤兜里拿出那张折纸,递给她,她摊开来,一起看,两人同时怔了下,然后相视而笑。

    瘦金体,字迹古朴铅华。

    写着李白在《上李邕》里的一句诗: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

    沐小青依然气定神闲,不过已卸下刚才的慈眉善目,还原了清雅孤高,重新戴上手套,准备击球。

    “18洞,能打几杆?”萧云摸摸鼻子,见气氛稍微有些尴尬,便随意开了一个话题。

    沐小青正好弯下腰摆球,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不会以为四爷这样特意安排,是想让你追我吧?”

    “也许是想让你追我。”萧云微笑道,笑容懒散到有点不修边幅,这种女人,他宁肯敬而远之。

    “笑话。”沐小青泛起一抹笑意,却与现在夕阳光的和煦截然相反,寒冷一点一滴沁入骨髓。

    萧云苟且偷安地摸摸鼻子,学乖了不再自讨没趣地接话,更不敢越雷池一步,眺望远处,大概一百码以外的洞口,推测着从这里挥杆所需的力度,从高处落下的重心引力,空中与风的相互摩擦力,落地后与草皮的摩擦力,等等,不一而足。可是,他的这副严肃神情落在沐小青的眼里,又是另一番解读,装深邃,扮深沉,她嘴角忍不住扯起一个不值一谈的弧度,哼,简直就是东施效颦,就这点道行,也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吴下阿蒙。

    她不再看他,专注于球上,预备动作标准而职业,身体柔韧至极,旋身,挥杆果敢而自信。

    嘭!

    白球远飞,弧线,坠地,滚动,偏出,停止。

    球童远远比划了个手势,她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冷意更深一层,自以为这一杆可以做到完美收官,却没想到虎头蛇尾,还是失手了。究其原因,就是旁边这头牲口木桩子似地站在那,影响了自己的发挥,令自己未能心如止水,天收的。其实,本身就外形条件而言,她对他谈不上好感或者憎恶,但却看不惯他无病呻吟,或者说故作姿态这一点,在微笑的背后,老是故意带有浓浓的沧桑意味,他就这点年纪,远远没到听雨客舟中的中年,蒙谁呢?浮夸。

    萧云不知在冷美人心中的形象如此恶劣,掏出一根烟,正准备点火,问了句:“介意吗?”

    “介意。”她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到如临大敌,无论在哪种场合,在女士面前抽烟,都是一个大忌。

    可下一秒,她却诧异地看着一团白sè烟雾在自己面前袅袅升起,飘渺如远端山巅的薄雾。

    “你说晚了。”萧云耸耸肩,不无惬意地吐出一个迷人烟圈,可恨之极。其实,他这样做,无非只是想向她表明一点,自己只是个俗人,衬不起她,更不是处心积虑想对她发起任何威胁xìng的进攻,仅此而已。要不是黄老爷子亲自交待下来要陪她,不敢忤逆,早就溜之大吉了。他是个理xìng的人,还没幼稚到以为自己能够集万千宠幸于一身,靠几句哗众取宠的惊人论点就让这位大美人缴枪投降,跪下高唱征服,那只会有一种结果,玩火**。

    沐小青似乎也有点眉目,猜到些许,愠怒的神态减弱了几分,可还是对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你的五脏六腑一定不好。”萧云弹弹烟灰,忽然抛出了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论点。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黛眉扬了扬,有点网漏吞舟的一头雾水。

    此刻夕阳下的她,美得难以描绘,活脱脱一个轻易让任何雄xìng都怦然心动的尤物。

    “《黄帝内经》里记载: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而其中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悲喜忧悉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你眉宇间常常惆怅而茫然,眼神常常忧愁而干涸,习惯xìng地抿嘴、皱眉、绷脸、握拳,这一系列的细微动作,似乎都印证了书里所描述的种种症状。”萧云轻声道,两指夹着那根烟,任其静静燃烧,话里没有半点恶意,纯粹是陈述自己的观点,但多少带点私心,以期能多瞧几眼她那祸国殃民的笑容,而不是现在的冷若冰霜。唉,同样是叫小青这名字,差距咋这么大呢?

    沐小青并没有生气,反而勾起一抹如花般美妙的微笑,轻声道:“看来你还是不死心啊。”

    萧云重重咳嗽了一声。

    无语,似乎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会不自觉地往那方面想,真是个自负到目空一切的女人。

    “我呢,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也懂得什么叫我爱你但与你无关,梦中情人出现了,谁不想紧紧抓住不放?对于你这种誓不罢休的男人,本姑娘当然不会一棍子打死,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给点机会,留一线生机的,你说对吧?这样,我也不难为你,公平一些,靠高尔夫决定胜算。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就以两个洞为限,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是第七洞,往前一百一十码,是第八洞,再往前一百五十码是第九洞,第八洞与第九洞之间隔着一个沙丘一个水塘,难度较高,但也有挑战xìng,我知道你就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要不也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来追我了,对吧?那我们就打到第九洞为止,刚才音姐也说了,你不会高尔夫,我不占你便宜,规则不按正式来,咱自己私定,打到第九洞,我共有五次挥杆机会,你有十次,你先挥杆,然后到我,再到你,如此梅花间竹进行。如果你最先打到九号洞,我就接受你的追求,作你的女朋友,你觉得怎么样?”沐小青非常自信,泛起一抹灿烂如夏花的微笑,不容萧云有任何插诨打岔的机会,也不问问他究竟乐意不乐意,就自作主张地把整套金科玉律给定了,控制yù可见一斑。

    萧云还能说什么呢?只得闷头抽烟,三两下,一根烟就到了头,也不在乎礼仪,就扔在地上。

    沐小青将这一小动作一丝不漏地捕获,鄙视的眼神再次出现,凡夫俗子,在他旁边,真是掉身价。

    萧云一声不响接过她那根奢侈的球杆,摆好球,眺望八号洞,说了句大煞风景的话:“我不会。”

    她掩藏起那抹嘲讽的笑意,又把杆拿回来,站在原地做了个标准的示范动作,说道:“就这样。”

    “我尽力而为吧。”萧云神情凝重,拿杆呆呆站着,似乎遇上了什么洪水猛兽,让他一筹莫展。

    沐小青嘴角偷笑的弧度更加明媚。

    观察了远处很久,萧云终于有所动作,弯下腰摆好球后,首先酬躇满志地伸展了一下腿,非常完美地旋转了一下肩和腰,他还为了平稳,稍稍掂了一下右膝,侧脸瞟了一下那个非常遥远的目标,还故作轻松地朝沐小青笑了笑,紧接着一边继续着那完美无暇的预备动作,一边注视着脚下的白sè小球,停顿了几秒,忽然毫无征兆,用尽全力,重重一击。

    嘭!

    小球以一道又高又飘的抛物线飞向远端,他的目光也尾随一起出去,久久不肯收回,显得有点深邃。

    一直从容自若的沐小青终于有些紧张了,这厮还真有点天赋,一点即通,挥杆姿势甚至比她还专业。

    可惜,华丽的动作只是一个外壳,不起到任何推波助澜的作用,八号洞的球童比划了一个偏出动作。

    沐小青这才悄悄呼了一口气,可还没轮到她表演,却错愕地见到萧云把杆还给她,似乎准备离开。

    “不打了?”她有些始料未及,眉毛一挑,别有风韵,颇有李后主《虞美人》的婉约清美。

    “我有自知之明,三脚猫的功夫,就别自取其辱了。”萧云微笑道,没有一丝别扭的难为情。

    沐小青小嘴微张,似乎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但眼神掠过了一丝赞许之意。

    萧云挥手再见,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笑道:“别吝啬笑容,这个世界会因它而更加光彩照人的。”

    沐小青静静站着,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真的浮起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微笑,暗骂了句:“傻子。”

    萧云刚走下坡底不远,一辆高尔夫球车就开了过来,吴醉音坐在二排,三排还坐着骆陨石仨人。

    “上车。”吴醉音露出一个极其妩媚动人的笑容。

    萧云看得有些恍惚,这女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孽,摸摸鼻子,没有矫情,一跨步,坐到了她身边。

    车正开着,他突然响起了门口那个出租车司机,呃,很愧疚,不是对那司机,而是对另外的五十块。

    骆陨石趴在二排靠背,笑着道:“萧云,你得给我面子,在chūn湾镇吃顿便饭,好让我尽地主之谊。”

    萧云瞧着他前倨后恭的态度,心里乐开了花,不再难过,面上却沉稳如山,轻声道:“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好歹也是这里的副镇长,算是东道主了,云少,你就赏脸吧。”他央求道。

    “萧云,陨石可是很少这样求人的,再推脱,恐怕就自命清高了。”吴醉音适时打圆场,理xìng而淡然。

    任书生与嵇少康也在旁边煽风点火,萧云实在招架不住,只好应了下来,车上一片响起欢呼。

    暮sè更深。

    沐小青收拾心情,重新摆好球,挥杆而击,很顺利进洞,然后提着球杆慢慢走下坡,走向八号洞。

    其实这样的难度,对于她这个能在18洞打出76杆成绩的牛人来说,简直是探囊取物。

    第九洞确实有点难度,光是一个沙丘就够掩人耳目的了,还整了一方水塘做障碍物,难度陡然而升。

    沐小青面对这个独具匠心的洞口,不敢掉以轻心,她是一个要求苛刻的人,不容许有半寸差池。

    盯着小球,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将视线投向第九洞,很娴熟干脆地便挥出一杆,然后自信而笑。

    有了,果然。

    终于完成了今天定下的任务,她面向夕阳,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曲线玲珑毕露,让人垂涎。

    “别吝啬笑容?”她呢喃着这一句,眺望着紫檀山巍峨延绵的壮观景sè,又忍不住嘴角悄悄上弯。

    忽然,后面一辆高尔夫球车迅疾驶来的吵杂声音,打扰了她的沉思,她好奇地回头望过去。

    原来是第九洞的球童,他有点焦急地从车上跳下,跑过来,恭敬道:“沐小姐,有一件事很奇怪。”

    沐小青皱了皱眉,不染脂粉的脸庞愈发美得离谱,问道:“什么事?”

    球童摊开手掌,里头握着两只白sè小球,轻声道:“我刚才在九号洞捡球时,发现的。”

    沐小青一愣,神情巨变,忽然明白了什么,立即转身望向来时的方向,却发现早已空无一人。

    只有夕阳正浓。

    ******

    (元旦快乐,祝愿门徒们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五十四章 有福临门,夜深人静

    福临门大酒店。

    号称“大酒店”,却一点都不大,拢共才两层小楼,还顶不上一家普通洗浴中心的面积,一楼大厅摆着散桌,二楼是包间配着厕所,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其他上得了台面的配套设施。外墙也只是糊上一些破砖烂瓦权当点缀,门口上端挂着一个算是最拿得出手的霓虹灯广告牌,夜晚亮灯的时候,还有几个字是黑的。外表其貌不扬也就算了,可里面的装修愈发变本加厉,拖沓敷衍得令人绝望,简陋到近乎家徒四壁,仅仅是在天花板上涂了一层白sè泥子就算完事,墙壁则干脆保留了灰sè水泥的原本面貌。

    货不对板。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么粗制滥造的一家酒店,却门庭若市,人满为患,门口的小轿车多得汗牛充栋。

    骆陨石夹了一块肥而不腻的猪头肉,细嚼慢咽,送下半杯的贵州茅台,那股酒劲方兴未艾,cāo着一口地道的江淮官话,不无自豪道:“别看这里断壁颓垣荜门圭窦的,名声大着呢,说如雷贯耳也不为过,是我们chūn湾镇最生意兴隆的一家酒店。城里头那些吃腻了山珍海味鲍参翅肚的有钱人,一到周末就急不可耐地拖家带口赶来这,换换口尝尝鲜,你要是临时登门造访,都没有座,得提前一个礼拜预定,这个包间还是专门留给镇zhèng fǔ招待宾客的,生意红火得羡煞旁人树敌八方了。”

    “原因?”萧云不急不慢地端着一杯茶品呷,面对满桌美味佳肴,并不太动心,偶尔动动筷。

    “好钢用在了刀刃上。”骆陨石又斟了一杯茅台,这是他爸去贵州考察带回来的,真货,轻易喝不着。

    “怎么讲?”萧云挑挑如刀双眉,似乎很想了解这家店的成功之处,看看这包间的装修,难以置信。

    “酒店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吃饭。装潢设计这些都是虚的,靠钱谁都能砸出来,但要做到食物的美味可口就很难,太考究了,从原料选择,到材料搭配,再到火候掌握,没有真功夫弄不来,而要迎合四方来客的不同口味,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一个真正让客人流连忘返好评如cháo的好酒店,必须在食物上狠抓落实,做到出类拔萃,不说首屈一指吧,起码得独占鳌头,福临门就是如此。不讲究环境的豪华奢侈与否,把全部jīng力都投入到了研究菜系上,这才是做酒店行业的至高境界,就像一个天生丽质秀外慧中的女人,根本不需要一些化妆品的堆砌修饰,即便素面朝天,也能让人眼前一亮。”骆陨石娓娓道来,官腔味初有所成。

    他是去年才从省防汛办下来,到这个镇挂职副镇长的,刚开始还很抵触,苦大仇深的,十分不满意他老子铺这样一条晋升路,因为他原以为这里是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容不下他这只大鸿鹄,可等工作一铺展开,就大吃了一惊,万没想到这个小镇一年的财政收入竟然快赶上宁州的一个中心区了,究其原因,除了紫檀山高尔夫这个大项目落户这里外,就是这个镇特有的饮食长廊文化,吸引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众多食客,也带来了源源不绝的财富,而福临门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老板是谁?”萧云的确擅于抓主要矛盾,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像扁舟轻驶般轻而易举。

    骆陨石愣了一下,随即展露笑颜,畅快道:“跟聪明人打交道,那叫一个痛快。福临门的老板叫于庆堂,广东阳chūn人,jīng明能干,现在是chūn湾镇餐饮界鼎鼎有名的王爷了,极有威信,说的话,比我们zhèng fǔ还管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广东人会吃,也敢吃,这和他们敢为天下先的xìng格有关,既然广东能出国父孙中山这样的杰出人物,那拥有啥都敢吃的胆子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不像我们江淮一带,推崇孔圣人的食不厌jīng,烩不厌细,不管吃什么,总要讲究个刀工火候,时令节气,还要讲究个因人而易,广东人在吃方面的胆量,足以令人肃然起敬,所谓带毛儿的不吃掸子,带腿儿的不吃板凳,带膀儿的不吃苍蝇,剩下的全吃,不管是鱼、鳖、猫、狗、蛇、鼠,统统杀来吃肉,说严重点,就是生吞活剥,茹毛饮血,虽然有脱不开边陲不毛蛮荒粗野之嫌,但这种吃法的确新奇,的确鲜美无双,福临门的独辟蹊径,已经形成了矫矫不群的品牌效应,可以迷倒这么多挑剔的江淮食客就不足为奇了。”

    “抓对药引。”萧云静静听完,微笑道,拿起筷子,吃了一块猪嘴,嗯,的确香味浓郁。

    吴醉音由于酌了几杯小酒,那张桃花脸蛋绯红如海棠,俨然成了类似《山海经》里醉酒熏熏后的美人蛇jīng,眼神涟漪,不敢吃太肥腻的东西,夹了一小块猪耳,小咬细嚼,吃相就像一幅上古名画那样持久耐看,柔声道:“jīng明的商家,可以将商业意识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件事中去,甚至是一举手一投足。充满商业细胞的商人,赚钱可以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就拿福临门这道最赫赫有名的招牌菜‘猪八件’来说吧,猪嘴、猪舌、猪耳、猪脚、猪尾、猪肝、猪肚、猪肠,平平无奇的八样,愣是让厨师巧妙撮合在一起,弄出一道别有洞天的菜sè来,真是让人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正解。”萧云微微一笑,这妖jīng单论相貌,要比苏楠差一截,但那种沁入骨髓的媚,却更胜一筹。

    “原来还打算给咱吴总引荐一下这位王爷的,赶巧了,于老板去连云港进海鲜了。”骆陨石遗憾道。

    “下次吧,人生漫漫,总有机会的,但愿他不要去城里开酒店,不然就是最大对手了。”她轻笑道。

    “这点你可以放心,广东人信风水,讲究水生财,于老板跟我聊过,宁州城五行缺水,西江虽然绕城而过,但太直了,像一条稍微有点松懈的皮带,没有形成最好的风水态势――九曲十八弯,留不住水,也就留不住财气,他又姓于,你琢磨‘鱼’离开水了,能活得了么?chūn湾就不同,湾聚水,chūn乃万物复苏的季节,他当然能风生水起了。”骆陨石挂着一抹rì渐成熟的干练微笑,跟一旁插不上话的任书生和嵇少康他们碰了碰杯,一杯二两的茅台又下肚了。

    “迷信。”吴醉音撇撇嘴角,jīng致淡妆的脸庞显出了少有的俏皮可爱,更能撩起牲口们的**。

    “这跟迷信沾不上边,党还说不信鬼神呢,可建城修桥,很多时候还不是得问风水大师?”他笑道。

    “我偏不信。”吴醉音执迷不悟道。

    “那是,咱吴大美人除了自己,还会相信谁呀?”嵇少康终于憋不住,趁机说上了一句话。

    “少跟我在这驳嘴驳舌,再胡说八道,以后去有凤来仪消费,自己掏腰包。”吴醉音祭出杀手锏。

    “别介,您大人有大量,甭跟小的一般见识。”嵇少康急忙低声下气,一副奴才相原形毕露。

    一桌子人见了,都忍俊不禁,一开始还都忍着,到最后实在不行了,哄堂大笑,气氛相当的轻松。

    萧云是个适应力极强的蟑螂式人物,不用什么过渡期,就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个小圈子,而那三位一开始还对他剑拔弩张的大少爷早就冰释前嫌了,还生出了相见恨晚的感觉,这个年轻人,是他们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异类,跟他呆久了,会禁不住浮起这样的一幅画面:明月,淡云,雄关,古道,瘦马,才子,古琴。

    酒过半旬,满桌的菜差不多消灭了大半,茅台也干掉了两瓶,这时候,从包间外进来了三个女生。

    其中一个叫钱莹的,竟是省府秘书科科长任书生的女朋友,地道的南京人,背景不深,父母都是南京普通的公务员,长相尚属标致清秀,一头瀑布长发,但在吴醉音这个祸害人间的大妖jīng强烈对比下,就黯然失sè了。她与任书生在政法大的时候相识,恋爱至今,感情稳定,差不多快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

    另外两个女孩是她在南京的高中同学,由于对高尔夫兴趣不大,她们疯跑到紫檀山脚下放风筝去了。

    骆陨石见这些剩菜都凉了,并不打算开源节流,又叫服务员点了几个,煮法简单,很快就端上来,热气腾腾,香飘四溢,三个女孩也许是玩累饿扁了,来不及跟大伙多聊上几句,就埋头苦干,聚jīng会神地解决温饱问题。而花花公子嵇少康见有美女大驾光临,话匣子可算打开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遍布政治、经济、社会、历史、体育、娱乐各个领域,侃侃而谈,头头是道,令到除钱莹之外的另两个女生崇拜不已,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这个帅公子,好进行下一步的私人接触。

    萧云则明智地选择了做缩头乌龟,不抛头露面,端着那杯茶浅浅品呷,偶尔跟旁边的吴醉音咬耳朵。

    骆陨石敞开肚皮吃着新端上来一盘菜,忽然想起了什么,含糊不清道:“书生,那份文带来了么?”

    正在跟钱莹窃窃私语的任书生一拍脑门,轻声道:“你不提醒,还差点忘了,搁在钱莹的挎包里呢。”

    钱莹放下筷子,从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递给骆陨石,他接过去后,瞄了一眼标题,就随意放在一边。

    “什么文件?”萧云好奇问了句,从省府秘书手里要过的文件,肯定非同一般。

    “哦,是一份省里头的会议讲话稿,我想拿来过过目,学习学习。这种阅件一般只到市一级,镇领导要看,得管市府拿,我一个外来户,在市里没几个熟人,也懒得去攀亲认戚的,就让书生直接给我带来一份。”骆陨石轻声道,来chūn湾一年多了,除了上市里开会,很少跟宁州的高层走动,并不是傲慢不逊,只是他父亲千叮万嘱过,作为空降兵,不宜在地方上有过多过密的活动,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样走过场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不然这种裙带关系就会复杂化,剪不断理还乱。

    “我能瞧瞧么?”萧云试探问道。

    “拿去呗,反正又不是什么机密级文件。”骆陨石没有任何顾虑,就递给了他。

    萧云转头望着任书生,他啥也没说,只是做了个“请”的动作,萧云笑笑,当仁不让地接了过来。

    文件名字很长,《张至清副省长在江苏省第十二期市长(书记)城建专题研究班结业典礼上的讲话》。

    萧云一目十行。

    任书生吃了一根钱莹夹到碗里的青菜,送下一小口的茅台之后,干脆做起了讲解员:“这是张常务在上海浦东干部学院的讲话,好像就上个礼拜吧,具体哪天我忘了,宁州方面来学习的是孔市长。与其他领导最大的不同是,张常务的讲话稿从来都是他亲自动笔写的,而且是手书,无以伦比的草书,写好之后才交由综合科进行润sè,但我听综合科长在私底下讲过,凡是张常务交来的初稿,他没动过一个字,因为太完美了,找不出一丁点瑕疵。”

    “讲话稿不是由你们秘书科负责么?”萧云看到半截,停下来问道,他对官场的了解,挈瓶之知。

    “不是,秘书科只负责文件的往来,上行文、下行文、平行文这些,讲话稿由综合科负责。”他说道。

    “长见识了。”萧云摸摸鼻子,第一次了解其中的门道,又继续低头快速浏览。

    吴醉音见他一丝不苟得入迷,有些诧异,纤指撩撩发梢,问道:“萧云,你不会想从政吧?”

    “如果机缘巧合,未尝不可。”萧云微微一笑,并没有抬头,差不多将文件里的所有内容融会贯通。

    “真假的?”吴醉音更显得舌挢不下,萧云给她的感觉,永远都像一抹暖冬的阳光,慵懒得过分。

    “谁不想鲤鱼跳龙门?”萧云轻笑道,对她语气中的疑神疑鬼无动于衷,已然翻到文件的最后一页。

    “得了吧,就你那副好逸恶劳的纨绔作风,进到官场,也是了不长进马齿徒增的。”她撇撇嘴道。

    “那也没不是什么坏事,起码是铁饭碗,摔不破,吹不走,打不烂。”萧云终于看完,不到一分钟。

    “鼠目寸光。”吴醉音轻骂了句,秋波妩媚,很好地将其中的那一瞥遗憾之sè隐藏起来。没有远大抱负的男人,即便拥有一副好皮囊,也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她断然看不上,但她也远非一个尖酸刻薄的人,面对萧云近乎人穷智短的坦白,并没有到鄙弃不屑的地步,反而有种另类的淡淡欣赏,因为她懂得,一个面对你总是夸夸其谈的人,并不是自命不凡,他的内心恰好与他居功自傲的外表相反,是一个极度自卑的人,他的口出狂言,不过是用来掩饰内心的自愧不如罢了。

    萧云笑而不语,将文件还给骆陨石之后,又跟左手边的任书生交流起官场心得来。

    吴醉音虽然不用开车,但满脸桃红了,不敢再沾酒,叫过服务员也要了一杯茶,还特地嘱咐要普洱。

    浓到微苦,她习惯这样的味道。

    在女人面前,从不吝啬展现自我的嵇少康借酒壮胆,似乎越说越来劲,面对着那两个近若花痴状态的女人,讲得眉飞sè舞,甚至将话题的魔爪延伸到了他这个圈子里头的奇闻佚事,骆陨石也懒得横加阻拦,任由其借题发挥,譬如几个企业老总的千金妒忌争宠,为了抢得一件限量版晚礼服,以至在拍卖酒会上大打出手,洋相尽出;譬如几个高官公子玩鹰走狗酒池肉林腻了,竟然秘密搞起了一场前无古人的空姐相亲会,吸引了两百多个靓丽空姐报名参加。

    那两个女人平时很少接触到这种层次的人或事,乍听起来,新鲜无比,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这些事都是真的?”萧云在跟任书生聊天的同时,也不忘分点心,聆听一下嵇少康的演讲。

    “不清楚,我也是在道听途说,少康是这方面的百事通。”任书生回答得很斯文,书生意气浓厚。

    萧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很冒昧地打断了嵇少康的讲述,问道:“少康,你的圈子有多广?”

    嵇少康对黄老爷子的干孙子不敢怠慢,撇下两个女人,回答道:“还行吧,长三角一带朋友挺多。”

    “上海的朋友多么?”萧云又问了一句,突兀得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

    “不多,只有几个,不过背景还算深的。”嵇少康如实答道,猜不着这个年轻人的重点所在。

    萧云摸摸下巴,修长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隔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嵇少康一惊,见他神情凝重,也不知不觉收起浮躁,严肃起来,问道:“谁?”

    萧云微微眯起双眸,终于有了一些令女人着迷的所谓厚黑城府,缓缓说出三个字:“车泰来。”

    ――――――

    夜,有月。

    一间温馨的小屋,孤零零暖融融亮起一盏台灯,柔和的灯光涣散了黑暗,也陶醉了人的心。

    窗边的一张矮桌旁,两个人对面而坐,一大一小,大的一貌倾城,小的出水芙蓉,正下象棋。

    这是她们的第十局,刚刚结束,小的大获全胜。

    “我今天已经兑现了我的承诺。”

    “谢谢。”

    “不用谢,愿赌服输,我虽然是个小孩,但也知道一诺千金,只不过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说说。”

    “昨天我们下了十局,我全输,今天我们也下了十局,我全赢,为什么?”

    “因为昨天我们打了赌,今天没有。”

    “这么说来,在练靶场那天,你输我三局,只是一个诱饵,目的为了引我上钩,打这个赌?”

    “引蛇出洞,一开始当然得示弱,更何况你不是一条普通的蛇。”

    “仅仅是为了他?”

    “你明白的。”

    “值吗?”

    “值。”

    “他知道吗?”

    “不知道。”

    “值吗?”

    “值。”

    “我不明白。”

    “爱一个人,应该为他付出,不需要计较成本,就像阳光恋上花朵,即便嗅不到芬芳,依旧普照。”

    “唉,大人的世界,本来就够复杂的了,要是再涉及到男女之情,还真是棘手,莫衷一是啊。”

    “你太小,理解不了的。”

    “哼,班门弄斧。”

    “你懂什么叫爱情?”

    “当然。”

    “说说。”

    “爱情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

    “你这小家伙,倒是见解独到。”

    “我什么都懂,只是很多时候,不屑于说而已。”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那衿姐姐小时候一定很了不起。”

    “嗯,不错,果然聪明过人。”

    “你过奖了,跟你比起来,我不知差了多少,十万八千里?很有可能。”

    “这回轮到你过奖了。”

    “我很少佩服人,你是唯一一个,外公常说我比老狐狸还厉害,天下无人能及,那是他还没见过你。”

    “谢谢。”

    “衿姐姐,小七哥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

    “那谁清楚?”

    “说出墙上那幅字帖的人。”

    “‘长弓交错,遮天蔽rì’,谁说的?”

    “半rì仙。”

    “是他?”

    “你认识?”

    “认识倒是认识,前两年还见过一面,在外公的家里,他当时还送了我一句话。”

    “什么?”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嗯?完了?他没再说什么了吗?”

    “没有。”

    “哎,大师说的话,永远是有头无尾,偏偏让人yù罢不能。”

    “放心,我会让外公派人找他的,解铃终须系铃人,等找到他,小七哥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人海茫茫,上哪找去?更何况是这么一位神秘莫测的人,就算倾尽所有,也可能水中捞月。”

    “那怎么办?”

    “见一步行一步,人生如棋局,总向我们索取新的答案。”

    “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我外公认他做干孙子?仅仅是靠山?”

    “同样是一着引蛇出洞。”

    “不懂。”

    “人啊,不是说你不偷鸡就不蚀米的,只要你仓库里有米,黄鼠狼、耗子也隔三岔五惦记着。”

    “哦!你是想让小七哥的敌人知道后,出于忌惮,而兵行险着,更加迫不及待地现身反击。”

    “正解。”

    “衿姐姐,我觉得你比半rì仙还要神秘莫测。”

    “乱说。”

    “哎哟,疼,不许打我的头……哎,也不许掐我的脸!”

    “记住,以后在他面前,绝不能说这样的话,听见没?”

    “听见了。”

    “乖。”

    “他今晚不回来?”

    “嗯,通宵加班。”

    “你信?”

    “信。”

    “衿姐姐,你在他面前,真伟大。”

    “可惜,我在爱情面前,很渺小。”

    夜深,人静。

第五十五章 晴朗的夜晚,却下起了雨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曲终人散,众人各奔东西。

    嵇少康最终未能如愿以偿,捧得美人归,那两个女人在坠入深渊的前一刻惊醒,让他追悔莫及。

    一辆玫瑰sè的凯迪拉克行驶在返回市区的公路上,吴醉音的座驾,一百零八万,穷奢极侈。

    段笛的驾驭技术让人叹为观止,再颠簸破损的路况,也四平八稳得如履平地,真是个称职的心腹。

    夜幕旖旎,点点繁星闪烁,仿佛在窥视着黑暗下人们的一举一动。

    八杯茅台,吴醉音的酒意甚浓,意识尚算清醒,倚靠在近窗户的后座椅上,那抹嫣红在妆淡jīng致的脸庞肆意挥洒,醉眼半睁半闭,显得迷蒙,视线始终停留在外面一闪而过的夜景上,一手托着腮帮,一手在玻璃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指尖轻柔,纤细得似乎天生就是绣花抚琴的,也许是因为娴静无声的缘故,让人顿生一种理xìng过于泛滥、感xìng无迹可寻的隔阂感。

    此时的她,早已卸下那套居家女人才会中意的休闲服饰,换上了一套平常穿的价格不菲的纪梵希职业套装,端庄典雅,这才是常态。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说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一点也不为过,上班八个小时,常人就已经身心俱疲,可在她眼里,不足挂齿,她可以连续作战十六个小时,依然意犹未尽。

    她的世界,很枯燥,也很单调,一首歌可以循环播放一百遍,没有几个知心朋友,异xìng朋友更是乏善可陈,骆陨石这个小圈子算是不大不小的奇迹,而那群整rì在她面前曲意逢迎的男下属,千方百计谄媚讨好,不是畏惧她的权力,就是觊觎她沉鱼落雁的姿sè,俗不可耐。因此,她只在有工作安排、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跟他们接触,其余时间一律闭关锁国。段笛算是离她最近的一个,当然,这是指物理距离,心灵?遥不可及。在业余爱好方面,她也是一个珍稀动物,除了一手俊逸娟秀的钢笔字,几乎没有其他附庸风雅的喜好,声音虽然娇柔动听,但没有音乐天赋,歌声难登大雅之堂,更别提琴棋书画这些雅人清致的玩意了。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隐没在座椅另一端的萧云忽然念起了一首诗,武则天的《如意娘》,写给唐高宗的情诗。

    怔怔出神的吴醉音一愣,慢慢回转身子,凝视着他很久,柔声问道:“你能看出我在写什么?”

    “运气。”萧云微微一笑,清净如竹,也不打算卖弄一下文采之类的,淡淡一句就一笔带过了。

    “你的运气真好。”吴醉音望着这个在她眼里不成大器的年轻人,饶有意味的说了这么一句。

    可不是吗?年纪轻轻,却是名满天下的黄达人干孙子,如果真的铁了心从政,混个厅级,不足为奇。

    “遇到烦心事了?”萧云并不在意她的揶揄,微笑依旧,问候真诚。他的的确确属于那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谁对他好,会始终铭记于心,即便是虚与委蛇的套近乎,他也不介意,更不讲究对方的身份地位,鸡鸣狗盗之辈不排斥,怀瑾握瑜之士也欢迎,很少青面獠牙对人,也很少摇尾乞食求人,不因胜利而骄纵,不因名节而倨傲,不因失利而沉沦,不因落后而浮躁,这样的人,百年一遇。

    “没有,工作上有点阻滞而已。”吴醉音减弱了几分成见,浅浅低笑,将几根散发捋到耳后。

    “除了工作,你的世界就容不下其他东西了?”萧云皱眉道。

    “不工作,哪来饭吃?”吴醉音露出一副看似无辜其实面具后泛着冷笑的表情,她不喜欢不劳而获。

    “人如果只靠吃饭活着,那饭就不叫饭,而叫饲料了。”萧云扯开嘴角淡然一笑。

    吴醉音微微一震,沉默下来,并不是因为被他的一家之言一击即中,而是不想卷入无谓的口舌之争,她有着自己认可的一套处世哲学,在道德上明镜高悬,在生活上洁身自好,在工作上披肝沥胆,在为人上虚怀若谷,在行事上谨言慎行,时刻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要怨天尤人,要想出人头地大有作为,必须亲历亲为,闻鸡起舞。

    她不想辩驳,可萧云却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继续轻声道:“富人很少拥有财产,而是财产拥有他们。”

    “你在关心我?”吴醉音忽然想透了,很诧异抬头,盯着他,似乎很不习惯别人的这种关怀。

    “不可以么?”萧云挑挑如刀双眉,笑容温柔得就像海边夜风轻抚细沙,让人陶醉。

    “为什么?”她有些jǐng惕之意,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修长诱惑的美腿往边上挪了挪。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萧云仿佛没看见她的神情变化,一如既往的慵懒,双手枕在脑后坐着。

    “只是这样?”她略感错愕,静静地望着萧云,眼神透着偏执,如同看待一样标本,那是一张貌似永远没有杀伤力的脸庞。在她眼里,朋友两个字,就等同于利益,《菜根谭》中有一句:鱼得水逝,而相忘乎水;鸟乘风飞,而不知有风。她认为这是朋友间的真实写照,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所以她只相信自己,不相信任何人,包括那些曾爱过她、救过她、帮过她的一切人。

    “不然还怎样?”萧云安静望向窗外郊区夜景。

    “你转过头来,认真看着我,觉得我怎样?”吴醉音忽然吩咐道。

    萧云很听话,盯着她酒醉微醺的脸庞,说出辛弃疾《清平乐》中的一句:“醉里吴音相媚好。”

    吴醉音对于他这个再恰当不过的评论,心里震惊,面上平静,一针见血道:“既然这样,不想追我?”

    “不想。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说实在话,我对你的兴趣,也不大。”萧云耸耸肩,坦白道。

    吴醉音微微一怔,随即转过头,看向窗外,嘴角却偷偷勾起一抹了微笑,灿烂得千娇百媚。

    男女之间,如果不想进一步发展,最好的做法就是开诚布公坦诚相见,不然终有一天会自食其果的。

    “听说你要去乌鲁木齐?”萧云忽然想起了这个事情,刚才在福临门吃饭的时候,听骆陨石提起过。

    “嗯,要在那边开一家新店,竞争对手少,市场大,当地zhèng fǔ也支持,前景还不错。”她心情很放松。

    “东厥分子活跃猖狂,你不怕?”萧云问道,紧盯着她,美艳,冷媚,骄傲,真是个噬人的妖jīng。

    “怕。”吴醉音也不作任何隐瞒,直率袒露心迹,这个年轻人的坦诚,让她也逐渐放下重重戒备。

    “那还去?”萧云不解道,跟她这样孤芳自赏的女人打交道,还真得有铁杵磨成针的耐xìng才行。

    “如果不去,是不是我就不怕了?”吴醉音微笑道,直勾勾盯住他。

    萧云愣了下,这句话还真是反驳不了,只好悻悻作罢,望向窗外,轻声道:“万事小心为上。”

    “你在关心我?”吴醉音轻声问道,那张涂有少许闪粉的粉嫩嘴唇显得晶莹剔透,格外诱人。

    “是。”萧云直言不讳。

    “东厥分子活跃猖狂,我这一去,你不怕?”吴醉音尽显妖jīng本sè,轻声细语,像情人间的挑逗。

    “怕。”萧云简明扼要。

    “那还不拦着我?”吴醉音努努嘴唇。

    “如果我拦着,是不是你就不去了?”萧云索xìng闭上了双眸,根本不想就这个假命题进行深入探讨。

    媚眼如丝却冷入骨髓的吴醉音愈发笑得璀璨,刚才的坏心情一扫而光,问了句:“回家?”

    “送我去丹青巷。”萧云半天才慢吞吞挤出一句话,头靠在座椅边沿角落,似乎快进入了梦乡。

    段笛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蒙头大睡的萧云,又看了看自己的老板,没有说什么,专注于开车上。

    风驰电掣了近一个小时,凯迪拉克终于停在了丹青巷路口,萧云也适时醒来,推门下车,挥手再见。

    路上行人稀少,吴醉音静静看着那个孤寂却伟岸的身影渐行渐远,蹙了蹙眉,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沉默了十分钟,段笛忍不住打断她略显沉重的思绪,轻声问道:“吴总,我们接着去哪?”

    “这里离西江很近吧?”吴醉音随口问了一句,收回视线,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

    “五分钟路程。”段笛对宁州城所有的地理位置都熟稔于心,她曾经花了两个月时间,兜完整个宁州。

    “我想到江边呆呆。”吴醉音合上了那双早已疲惫的眸子,加上一些酒jīng的作用,此刻竟有些发晕。

    段笛掉头技术纯熟,窄窄的地域也能轻松处理,一踩油门,直奔江边而去,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吴醉音不让她作陪,一个人拎着小包,晃晃悠悠走到江边,安静趴在栏杆上,欣赏对岸的辉煌夜景。

    思绪飞扬。

    那年夏天,你说要带上我远行,无论天涯有多远,你凝视着我,眼神中透着执着与深情。

    如今的夏天,昨rì点点依旧,怎么不见了你的踪影?我还活在你编织的梦里,而你已逃离我的世界。

    心绪离魂,忆故人情深,归思难收。

    吴醉音痴痴一笑,使劲甩了几下头,停下来时,紧紧抿着嘴唇,神情坚毅,不曾有丝毫的颓丧哀伤。

    断断续续清哼完一整首田震的《野花》,她从小包里掏出一个价值上万的手机,诺基亚Vertu,据说是在没有任何噪音污染的伦敦郊外一个偏僻的乡村里生产的,纯手工加工组装,由打造劳斯莱斯汽车的同一批工匠负责,可谓奢侈至极,她很享受这台手机由于高贵而带来的jīng神愉悦,但令人有些吃惊的是,手机里头空荡荡的,只存了一个号码,她用触屏快速手写了一条短信:他是黄达人的干孙子。

    发送成功。

    很快,那个号码就回复了一条短信。

    她查看,浑身一颤,霎时泪眼婆娑,花容失sè,死死咬着嘴唇,用尽全力将过万的手机砸进了江中。

    那条短信的内容很简单,并不是什么耳提面命,只有一句话:想方设法攀上他,必要时,以身相许。

    ――――――

    林语堂先生的名言:爱一个人,从他肚子起。

    苏楠深谙其道,做了四道sè香味俱全的好菜,回锅肉,清蒸黄花鱼,西芹虾仁,上汤菠菜。

    田姨由于要留在医院照顾苏墨砚,萧云可以随心所yù地一人独享,呃,不对,差点忘了还有苏楠。

    “好吃吧?”苏楠一脸幸福,雪嫩纤柔的右手托着腮帮,静静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萧云,那一抹笑容美得姹紫嫣红,再配上颠倒众生的容貌,的确已经狐媚到了惊为天人的地步。相比于在商界如鱼得水叱咤风云,她更钟情于像现在这样做一个啥也不管温柔如水的小女人,心无旁骛,万虑皆净,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枕黄梁,泪染红袖,霓裳独舞只为君。

    “人间极品。”萧云含糊不清道,也不知是说菜,还是指人,嘴里头全是还没来得及下咽的饭菜,却还不知足,又夹起了一块雪白如玉的鱼肉,硬塞了进去,?吧?吧嚼得不亦乐乎,在这个关节眼上,总觉得差了一点什么,哦,对了,差了一樽文火攻心的陈年烧酒作伴。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苏楠轻声责怪道,可笑容未减半分,优雅拿起筷子,贴心地往他碗里夹了一条碧绿通透的菠菜,而与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如出一辙的是,她自己只是简单地吃了几筷米饭,就举手投降了,食量小到就像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容不下多少东西,不过,这倒与女人们小肚鸡肠的肚量相匹配。

    萧云已经无暇顾及回答了,本来在chūn湾镇就没吃多少,还坐了一个多小时长途车,早已饥肠辘辘。

    苏楠起身,去里屋沏了两杯热茶过来,端起地上的竹篮子,将里面那些摘开不要的菜叶扔下了水池。

    几条正在池底游戏徘徊的锦鲤,嗅到了水面的动静,摇着大尾巴,妖娆而上,跟萧云一样吃着大餐。

    忙活完了,苏楠又重新坐回竹椅上,拿过一份刚才萧云全神贯注看了大半个小时的厚重资料。

    资料是用A4纸打印的,三枚图书钉组合在一起,她很好奇,想知道是什么能让他如此入迷。

    不过她只是蜻蜓点水般掠了一眼封面,就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并没有翻开去细细查阅其中内容。

    但仅仅就是那张封面,就足以撩起她的无限遐思了,并不复杂,只有五个字:锦湖,柴进士。

    苏楠是一个极聪明的女人,尤其是在处理男女之间的问题上,情商高得已达九霄云外,简直就是一个登堂入室的宗师级人物,知道什么东西该碰,什么东西该避。她明白,一个女人心里可以洞若观火,但面上必须装傻扮懵,如果找不准自己的角sè定位,不甘心弱于男人,不愿意相信男人,总想战胜男人,凌驾男人,那么她们就很容易走火入魔,到头来只能是自己折腾自己,给自己找苦头吃,再喊苦,喊累,喊冤,抱怨无边,也无济于事。

    吃饱喝足的萧云并没有作甩手将军,破天荒地帮苏楠收拾起碗筷来,两人戮力同心,很快就洗完了。

    皓月当空,繁星如鲫,摆上两张竹椅在院当中,一对郎情妾意甚浓的男女坐在那里赏月品茗。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黄澄澄的,像一张大烧饼,谁见了都想咬一口。”苏楠柔声感叹道。

    “我就不想。”萧云连连摇头,还大煞风景地打了一个饱嗝,一个人解决了满桌的菜,能不饱吗?

    苏楠轻瞪了眼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然后抬起头,静静仰视那轮明月,由于有了众星的陪伴,它似乎少却了许多往常的清冷,变得玉软花柔,也许是因为夜风微凉的缘故,她轻轻环起了双臂,像一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天涯歌女,慢腾腾道:“这样清幽闲适的夜晚,真美好,有月,有星,有风,最重要的,是有你。”

    萧云微微一笑,这妮子敢情到了说肉麻话不脸红的境界了,伸了个懒腰,笑道:“深有同感。”

    一抹洋溢着甜蜜温馨的红晕,悄无声息地滑过苏楠的绝美脸庞,拨了拨额头上的秀发,轻声道:“我记得以前,很小的时候,几岁有点忘了,嗯,好像是五岁吧,可能再大一点,反正记不清了,我爸教我唱过一首有关月亮民谣,旋律特好听,就像小桥流水人家那样意境深远,那词我到现在还记得呢,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好。”萧云微笑道。

    “初二初三,月牙弯弯,初三月亮一条线,初三初四蛾眉月……”苏楠轻轻哼起歌谣,优美动听。

    月华似水。

    萧云闭上眼睛,细细聆听,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云浮山的岁月,依偎在母亲怀里,听着她的歌声入睡。

    爱是神奇的,它使得数学法则失去了平衡。

    两个人分担痛苦,只有半个痛苦;而两个人共享一个幸福,却有两个幸福。

    “怎么了?”苏楠哼完了,见他闭着双目,紧缩眉头,冰凉指尖触到他的眉心,柔柔帮他揉散开来。

    “没事,听得入神而已。”萧云睁开眼睛,微笑道,顺势将她冰肌莹彻的小手握住,触感细腻嫩滑。

    “好听么?”苏楠问道,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像一辆疾风飞驰的轻轨。

    “天籁。”萧云评价道。

    苏楠展露了一瞥幸福微笑,百花凋零,侧过身子,将头靠在了他宽阔的肩上,那是一座大山。

    在华国这样历尽千年的文化背景下,女人强于男人,想屹立于男人之上,说真的,无异于天方夜谭,也很难遇到适合于女人强势起来的土壤和环境,除非是一些为了成功而不择手段的病态女人。相反,那些嫁鸡随鸡随遇而安的女人,虽然在外人看来很傻,但反倒容易获得傻傻的、羡煞旁人的福气,幸福一生。

    “小七,介意我这样叫你么?”苏楠试探着问道,有些忐忑。

    “你喜欢。”萧云调戏着她的几根青丝,爱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叫什么,都会觉得消融人心。

    “小七。”苏楠又轻声叫了一次。

    “哎。”萧云也十分配合地干脆应答,一唱一和,像是漓江两岸传颂千古的阿牛哥和刘三姐。

    “真乖。”苏楠的嘴角浮起了一个得意忘形的弧度,仿佛全天下,只有这件事情,令她感到衷心骄傲。

    “傻妮子,你有那根木雕的尚方宝剑在,我在你面前,哪敢不束手就擒?”萧云轻笑道。

    “不行,我才舍不得动用它,上面可是刻着你妈妈的容貌呀,用它作权杖,这么大不敬的事情,我可做不来。别看我表面挺坚强不屈的,其实我胆特小,见着小耗子都会哭得稀里哗啦半天,大言不惭说一句,‘胆小如鼠’这成语,就是为我天造地设的。再说了,我早就把它用红绸包着,藏起来了,轻易不会拿起来的。”苏楠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似乎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萧云内心感动,依然握着她不肯撒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良久,才轻轻唤了声:“苏楠?”

    “嗯?”苏楠挑挑黛眉。

    “我爱你。”萧云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三个字,没有突兀,没有虚伪,只是情到浓时的脱口而出。

    “我知道。”苏楠浅浅微笑,早已不会像以前那样兵荒马乱小鹿乱撞了,取而代之的是坦然接受。

    “作我的女人吧。”萧云终于将话题的重心给圈出来了。

    “好啊。”苏楠想都没想,竟一口应承,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个要求的出现了,便顺水推舟回答。

    “真的?”萧云喜出望外。

    “嗯,不过有一个小小的条件。”苏楠站起了身,临危不惧,背着小手,一步步往屋里走去。

    “是什么?”萧云显得有些心急如焚,他万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提前准备好的台词也可以统统省略。

    “让老天来决定这件事,如果今晚下雨,就是天意让我们在一起。”苏楠弯起一个狐狸般的媚笑。

    “……”萧云下意识抬头望了眼夜空下的满天繁星,yù哭无泪,即便是诸葛亮再世,也难祈雨成功。

    “很晚了,早点睡,今晚你睡客房,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别打坏主意,晚安。”苏楠消失在了房门口。

    人走寂寥,只剩下萧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对着天空长吁短叹,连那杯清茶也忘了喝。

    他慢慢闭上了黑眸,不知名的苍凉小调又再次幽幽响起,这种荒芜氛围,的确适合这首小调。

    可老天有时候就是喜欢跟人类开开小玩笑,苏楠刚睡下不久,就听见雨滴打窗的声音,清脆作响。

    真的下雨了?

    她一惊,连忙起身走到窗前,玻璃上正淌着水,望望夜空,却还是繁星满天,哪有半点下雨迹象?

    百思不解的她爬上了楼顶,一个画面让她刻骨铭心,一个身影正站在边沿,一勺一勺往下浇水。

    “喜欢”和“爱”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喜欢花的人,会去采花,而爱花的人呢,会去浇水。

    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呢?泪眼朦胧的她慢慢走过去,从后面轻轻地把他抱住,力度一点点加深。

    恨不得跟他融为一体。

    *****

    (谢谢一直对我鼎力支持的门徒,你们永远是我完成这本书的极大动力。)

第五十六章 鼎湖会馆,一场夜宴的开端

    一语成谶。

    今晚真的下雨了。

    这场雨,是从早晨开始酝酿,中午达到峰值,傍晚时分消停了片刻,一入夜,便又重新上路。

    宁州的夜晚本来就梦幻无比,仿似安徒生格林童话里面描述的世界一般,给人无限遐思的空间,如今细雨迷蒙,更显得神秘难测,没有多少人能看透它,读懂它,如同垂帘听政的**娘娘,隔着一层珠帘,让军政大臣们难以猜测其真实意图。

    这样的夜晚很妖魅,宁静下,不知有多少暗涌在起起落落。

    楚河区,宁州明天的新希望,与新港区并称为宁州经济发展的“绝代双骄”。

    由于毗邻新港区,近水楼台先得月,楚河区经济发展呈现良好势头,GDP较去年同期增长20.3%,一个鼓舞人心的数据,更兼这个区没有一家污染较为严重的企业进驻,环境优美,空气宜人,是宁州六个区之中,最适宜居住的地方,完全符合了zhōng yāng提出“适应国内外形势新变化、按照国家发展新要求、顺应人民新期待”的具体要求。

    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

    一条美丽清澈的楚河横贯其中,吸引了多家房地产开发商,争相恐后地在两岸建筑高档住宅小区。从风水学上说,水能聚财,清代的《阳宅十书》就指出:“人之居处宜以大山河为主,其来脉气最大,关系**最为切要。”因此,不少在拱月区或者新港区上班的金领白领一族,都会选择在楚河区置房购屋。

    鼎湖会馆,新兴的顶级会馆之一,家喻户晓。

    在宁州,最出名的两家私人俱乐部,一是刘三爷的百家会馆,另外就是这家鼎湖会馆。

    它的走红并非时运高,也不是靠炒作,而是实力使然,瞅瞅它的地理位置便可知一二,座落于楚河区风光无限的鼎湖边上,得天独厚,占地近千坪,让人直感慨这位有钱的老板太不把寸土寸金的地皮当回事了,会馆的设计、装修、服务都是世界顶尖的,有内部人员透露,会馆光装修一项,就砸下了一个亿,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奢华到无以复加。

    会馆的周围也不闲着,种满了竹子,而且都是最名贵的“碧玉镶黄金”和“黄金镶碧玉”两个品种,幽静淡远。湖风吹来时,奏出世间最美妙的竹子靡靡之音,鼎湖会馆因此有时候也被戏称为“竹音指挥家”,既指音乐大家,也指音乐之家,一语双关。

    如果说百家会馆是封建豪门,那么鼎湖会馆则是新兴贵族。

    不过,上流圈子还是习惯百家会馆,毕竟百家已经开了十多年,信誉、声誉、名誉都摆在那儿,刘三爷的威名也是一个金字招牌,在那里会完全放松下来,不用担心会被外界,尤其是媒体狗仔sāo扰。而鼎湖则是最近几年才新冒出来的,虽然在奢华上来说,比起百家是过犹不及,但是,有时候有些东西不是光靠外在就可以扭转乾坤的,项羽出身名门之后,更具帝王之相,却输给了一个流氓**。

    可惜,花无百rì红。

    自从百家出了那起惊天命案之后,人气还是不可避免的落了不少,除了一些忠实熟客依然捧场,大部分都转移阵地了,没人会想和大批孤魂野鬼共度良宵的,百家要想恢复元气,估计还须时rì。鼎湖便趁虚而入,捡了一个大便宜,冷眼旁观鹬蚌相争,单等坐收渔翁之利,入会的名流名媛陡然而增,其强悍实力让后来者鞭长莫及。

    有利益,必然有纷争。

    不少人猜测,百家那起命案的背后,会不会有鼎湖的影子。因为百家沉了之后,鼎湖是最有利的。除了百家以外,能和鼎湖抗衡的私人会馆在宁州还没有出现,再加上鼎湖的创办人据说是个女人,身份神秘,一般人无从知晓,这更蒙上了一层令人心往神驰的sè彩。

    老百姓就是如此,不明真相的事情,就往往会将自己的想象融汇进去,编成故事。

    流传千古的“天狗吃月”传说便是典型。

    今晚,一场盛况空前的夜宴,即将在这里隆重上演。

    细雨纷纷,一辆挂着黑牌的大奔正平稳地行使在通往楚河区的高速路上。

    车速并不快,却也卷起了地上的一层白sè水雾,像是给车尾装上了一条后缀丝巾。

    杳无音讯许久的薛子正一丝不苟地把持着方向盘,cāo作流程有条不紊。

    盛装打扮的苏楠安静坐在后排,姿态优美,黑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搭在肩上,秀手轻轻托着香腮,美到接近妖媚的双眸望向窗外稍纵即逝的夜sè,眼神流光溢彩,顾盼间伴有一丝挥之不去淡若似无的寂寞感。一套凸显体态玲珑曲线的黑sè晚礼服,勾勒出她一道完美的rǔ沟,高跟鞋衬出雪白玉脚,加上那股天生的妩媚魅惑,真乃祸国殃民的妖jīng。

    萧云坐在旁边,从上车伊始,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

    美,太美了。

    似乎怎么也看不腻,阅不尽,品不完。

    “这么看,不累啊?”苏楠转过脸瞪着他,没好气道,即便她定力再好,也经不住这头牲口这样的深情凝望,不是一分钟、两分钟的端详,而是二十分钟、三十分钟的欣赏,似陶渊明溺菊,欧阳修觅石,郑板桥观竹,心思难免有些个紊乱。尽管前晚在楼顶上的轻轻一抱,已经将两人的关系板上钉钉了,但并没有水到渠成地发生那件让人浮想联翩的事情,在外人面前,都彼此心照不宣地保持适当距离,当然,他们同样也心有灵犀地将薛子当做了透明人。

    “百看不厌。”萧云嘴角微微上翘。

    “就会花言巧语。”苏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当然是没有用力,树枝触水,舍不得。

    冰冻三尺非一rì之寒,萧云的脸皮早已练到刀枪不入的境界了,直视着她那双秋水长眸,顺手牵羊般抓过她的小手,轻轻抚摸,如绸缎般细滑,继续大放厥词道,“苏楠,你知道么?你现在呀,就像徐悲鸿UU小说的骏马,越看越神;就像但丁的荷马史诗,越读越妙;就像一樽陈年女儿红,越品越醇。”

    “啧啧,真恶俗。”专心开车的薛子透过后视镜看着这一幕,实在受不了他的歌功颂德,作呕抗议。

    萧云深深呼了一口气,夹着尾巴做人?那不行。挨了刀子认便宜?没门。他破口大骂道:“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话又不是说给你听的,乱发表啥意见?本来挺美的意境,让你这么一说,全搅和了,两rì不管你,上房揭瓦了还,回去给我写份深刻的书面检讨,没五千字别停笔,记住,别耍滑头,打歪主意,想着上网随便搜一篇就交差了事,我会一段一段地上百度检查。”

    “……”薛子彻底无语。

    苏楠听着他这一番狼心狗肺到近似无赖的训斥,脸上的表情是又可气又好笑,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真是一个被戳了下脊梁骨就要昂贵汤药费的流氓,很难想象薛子会跟他狼狈为jiān,推了推那副毫无生气可言的死板黑框眼镜,看似漫不经心却绵里藏针地问道:“今晚的宴会这么重要,你怎么就穿着这套西装出来?我送你的那套范思哲呢?”

    “在家。”萧云开了一点窗,让清新空气吹进来,也飘进一些雨丝,不过一吐为快后,果然神清气爽。

    “怎么不穿?”苏楠挑挑黛眉,虽然这套西装与他飘然出尘的容颜很搭,但终究在气质上落了下乘。

    “作为江山实业的总经理,今晚你才是主角,我可不能喧宾夺主。”萧云轻声道,不缺自知之明,但让人听起来就觉得是翘着尾巴上了天,重新关上了车窗,解开两颗纽扣,免得弄皱西服,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枕着头部,些许颓废,些许优雅,他可不敢如实禀告这套西装是许子衿在小商品市场特意选购的,穿上它,实乃迫不得已而为之。

    “鼻孔朝天。”苏楠羞恼道,最受不了他那种自以为是的语气,恨得牙痒痒,但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

    ――――――

    半个小时后,大奔终于按时准点来到了鼎湖会馆。

    此时,鼎湖畔已经停满了各sè豪华轿车,如同一个私家车展,宝马和奔驰媲美,凌志与悍马共舞。

    鼎湖其实是宁州城里一个很小的湖,人工挖掘而成,据说明朝的时候就有了,从天上俯瞰而下,像是一只古代时乘酒用的鼎,湖水清澈,满湖的清莲碧荷,数不清的锦鲤在底下嬉闹游戏,时隐时现。鼎湖会馆就座落在旁边,占尽地利,今晚灯火绚烂,高朋满座。

    细雨仍没有停的迹象,淅淅沥沥地下着,很是闹心。

    薛子在湖畔兜兜转转,寻觅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停车位,停好车,便留在车里等候。

    萧云撑起一把黑伞,护着苏楠,缓步往会馆里面走去,一路上碰见不少人,都是毫无瓜葛的生面孔,点头微笑打个招呼算完事。苏大美人一手挽着他的手臂,一手轻轻提起晚礼服,以免被地面的积水弄湿裙角,显得蹑手蹑脚的,高跟鞋错落有致地踮在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在黑夜中,略显空灵。

    会馆大门仿古而建,两柱一门,柱为八棱,顶端装饰古瓶、祥云,类似华表,高贵气派。

    中间挂着一个紫檀木大牌匾,四盏黄灯聚焦投shè其上,照出四个刚遒有劲的颜骨字体:鼎湖会馆。

    萧云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那四个字怔怔出神,如刀双眉突然紧紧皱了起来,像是遇到了一个棋逢敌手的对手,眼神深邃,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直到苏楠轻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抱歉笑笑,给门卫出示了张宝两个星期前给的邀请卡后,便顺利进到了会馆里面。

    两人共撑着一把伞,身体难免相互摩擦,各自衍生出不为人知的男女情愫来,却很好地将微妙的**控制自如,不声张,连气息都没变动多少,平稳如常,而且频率相似,漫步穿行在会馆的竹林中,欣赏着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竹子,几盏银sèshè灯从地面黑暗处shè向竹群,亮堂一片。有的竹子修长挺拔,有的纤细而韧;竹叶则是一致的幼细秀气,像女孩三千青丝,在细雨的滋润下,反shè着银白sè的亮光,还有些雨滴凝结在叶尖上,晶莹剔透,就是不肯落下。

    置身其中,会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似幻似梦,如痴如醉。

    “真美啊。”苏楠感叹一声,举目欣赏着竹子。

    “不及某人。”萧云将伞向上扬起了些许,以便让她更好地欣赏这片竹林。

    “小七,问你个谜语,好不好?”苏楠直接将他的奉承话忽略不计,小鸟依人般,倚在他的身旁。

    “问吧。”萧云微笑道,最喜欢她这副卸下女强人面具后的神态,流露着真xìng情,撩人魂魄。

    “谜面是:在娘家青枝绿叶,到婆家面黄肌瘦。不提起也罢,一提起眼泪汪汪。”苏楠慢悠悠道。

    萧云凝眉,陷入了一片深思中,却不忘将黑伞尽量往她那边倾斜。

    越往里走,灯饰越是梦幻美妙,苏楠细细欣赏着,轻轻踮起脚尖,耐心等待着他的答案。

    爱情像一个无所不能的魔术师,让两个人心甘情愿地同呼吸共命运,任何一个细节,都觉得是享受。

    “猜不到,你讲答案吧。”萧云思索了片刻,毫无头绪,便干脆选择了放弃。

    “太好了,终于有难倒你的时候了!”苏楠一声欢呼,露出一个招牌式的狐狸笑容,原来,再高高在上的大美人也会有纯真孩子气的一面,多少有点令人难以接受,似乎觉得这比赚了百八十万更值得弹冠相庆,伸出一根纤指在空中比划着,笑道,“这答案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这竹子。嘻嘻,没想到吧?”

    “竹子?”萧云不解道。

    “竹子没有成才之时,青枝绿叶的,而成了才之后呢,就会变成撑船竹篙,碰上水,一提起来,不就‘眼泪汪汪’了?”苏楠轻声解释道,笑得眯起眼睛宛如月牙,小步跨过前面的一滩积水,“这是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爸给我出过的一个谜语。那时候不懂事的我常常想,竹子那么生机勃勃地长在土壤里,为何还要到‘婆家受苦’呢?我爸就告诉我,那是为了物尽其才,就像一艘船一样,船停泊在港湾,固然安全,但那不是造船者的目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所在,不能因为苦一些,就不去做。”

    萧云笑意柔和,想起了那个风骨清雅的中年男人,轻声道:“你爸的确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许多话都是鞭辟入里,以小见大,而且很少会直接点破,总会留下一点空间给你自己思考。物尽其才,嗯,果然是一个好解释。公司新招的那三个人,都有独挡一面的能力,还真省却了不少功夫,不用时时刻刻都事必躬亲,也算是物尽其才了。”

    苏楠横了他一眼,尽管不知道他每天都不知所踪去干些什么,但她从来不过问,因为她明白,他向来不喜欢把暗地里做的一些龌龊勾当带到她相对干净的世界,可是女人终归是女人,喜欢耍点小xìng子,闹点小脾气,这是人之常情,多美的女人都难以避免落入这个俗套,她轻哼一声,抱怨道:“他们还算幸运的,分工明确,我和子路才算悲惨,真正被你用得‘物尽其才’了,面面俱到,你这个无良大老板,真是剥削阶级的佼佼者,耗尽我们俩的才能,自己却逍遥快活。”

    萧云摸摸鼻子,连忙赔笑道:“这不是你们太过于出sè,没我发挥的余地了吗?”

    “狡辩。”苏楠尽情宣泄般地掐了一下他手臂,这回使劲了,而且是全力以赴,疼得萧云呲牙裂嘴。

    打情骂俏间,两人便走到了会馆大楼前,主楼气势恢宏,一个偌大的雨篷遮盖了楼前很大的一块草地,一张红地毯从雨篷这头直达大楼门口,篷内亮起无数盏小银光灯,如同天上的繁星点点,人为塑造了一种浪漫氛围,不知不觉就将人带进了缥缈宇宙中。

    一如尼采所说的那样,哪里有统治,哪里就有群众;哪里有群众,哪里就需要奴xìng。

    同理,哪里有人群,哪里就有阶层之分,即使是在金字塔尖上。

    身份显赫的巨头大鳄们都聚在会馆主楼的二层,在一层和这个雨篷下,聚集的大多数是希望傍上大款打响名堂的二三线女明星,或者是刚刚入行人脉不足的女模特,以及一些冀望猎艳成功的私企小老板和高级白领。当然,也不排除有几条大鳄吃腻了绝sè佳人,想打破常规,尝点鲜,游走于雨篷和一层中间。

    法国知名品牌Chanel的创始人曾说过,香水,是体现一个女人自身品位和文化层次的重要指标。

    而雨篷下的香水味鱼龙混杂,高等劣质参差不齐,让人忍不住掩鼻儿走,女人质量高下立判。

    在会馆主楼的二层,那种氛围,与底下截然不同,名流名媛们穿梭其中,推杯换盏,像是夜空中璀璨的流星,来匆匆,去匆匆,这方刚谈罢,又与那边聊,个个都披上了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华丽外衣,男人们大多是jīng工细作的丝绸或者天鹅绒西装,女人们则是世界顶级时装设计师们设计的优雅华美的裙服,该露则露,该掩则掩,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与艳丽。

    然而,谁都明白,衣着光鲜下,是一颗颗难以叵测的人心。

    萧云收好黑伞,正准备与苏楠走入雨篷时,身后“轰”地响起一声刺耳巨响。

    接着,一辆纯手工打造的捷豹E-Type从竹林大道冲出,像一头发怒的公牛,直奔苏楠而去。

    变故来得太快,苏楠一声惊呼,却怔在原地忘了移动。刹那间,萧云眼神一凛,左手轻揽起苏楠的蛮腰,将她凌空抱起,接着右脚脚尖一拧,像在冰上舞蹈一般,整个人优雅地向后滑行了起来。那辆捷豹几乎同一时间呼啸而至,一个极为夸张的摆尾转弯,紧擦着苏楠的身体而过,车速奇快无比,滑行了好几米才停下。

    险,太险了,几公分而已。

    巨大的刹车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萧云退到雨篷里面,放下惊魂未定的苏楠,将她护在身后,波澜不惊,细眯起眼睛,冷冷看向那辆捷豹,但谁也瞧不出任何情绪的端倪来。他在门口的时候就被告知,鼎湖会馆是绝不允许开车进来的,以免车的噪音污染与尾气污染影响了这些高不可攀的会员,而这辆捷豹能如此气焰嚣张地开进来,且目中无人,想必它的主人是一个背景极深的人。

    苏楠因为这个突发状况,俏脸吓得微微有些泛红,眼神慌乱,深深呼了好几口气,也难以平稳心神,夜宴尚未开始,就险些发生事故,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兆头,但愿一切都如水涨船高般顺利,别再出状况了,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将几根因慌张而散落在脸侧的青丝顺到耳后,忽然瞧见面前这道负手而立的伟岸身影有些异常,皱起黛眉,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忧心忡忡,立即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不放,生怕他会做出什么经天纬地的事情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能在这里出现的人物,都不是简单的主,三头六臂左右逢源的,大有人在,最次的,都得是接近金字塔尖的阶层,平常习惯了别人的如蚁附膻,不从,顶撞,或者说冲突,无疑是自挖坟墓。这些人,并不是她和萧云这样才露尖尖角的小荷所能得罪得起的,万一有个闪失,那就后悔晚矣。更何况今晚的目的是来交朋友,而不是结梁子的,息事宁人才是明智之举。

    树yù静而风不止,那些交谈甚欢的男人们女人们纷纷安静了下来,满脸期待着一场好戏的上演。

    *******

    (周末快乐)

第五十七章 话,我只说一遍

    一个小孩第一次去摸电门,不是因为勇敢,是因为他不知道电老虎的可怕。

    而当这个小孩第二次去摸电门,不是因为愚蠢,是因为他已经带上了防电手套。

    那辆目空一切的限量版捷豹终于在众目睽睽下熄火了,现场很安静,没有交头接耳,也没有一团乱麻,秩序井然,只有一无所知的二楼还在不厌其烦地演奏着悠扬的钢琴曲,李斯特的《旅行岁月》。通常在好戏上演前,都会有一段真空期,也即是情绪开始酝酿直至爆发的过程,这些吃盐多过吃米的饮食男女们深谙此道。

    常来鼎湖会馆的人对这辆捷豹的所作所为,可谓司空见惯,这已经不是它第一次如此飞扬跋扈地开进会馆里面了。上一次也是突然从竹林中窜出,也是一个夸张的摆尾转弯,也是滑行了好几米才能停下。只不过上次的那个受害者没有今天这个倾国美人那么幸运,因躲避不及,被撞得盆骨粉碎,至今不省人事。

    可这起骇人听闻的撞人事件却如泥牛入海,最后不了了之,背后的故事耐人寻味。

    俗话说,看出殡的不怕殡大,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有了第一次惊恐万分不知所措的经验,这一次,似乎所有人都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表现得从容淡定,都在翘首以盼,无论到最后是捷豹车主有事也好,还是那对差点被撞倒的男女惹祸也罢,他们并不在乎,他们唯一关心的,只是这场大戏必须得jīng彩纷呈,起码要沾血腥,仅此而已。

    萧云八风不动。

    他当然不是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就喊打喊杀以致同归于尽的愣头青,飞蛾扑火的事,坚决不干。

    好奇,只是好奇。

    或许,不只是好奇,有一点愤怒,或许又不止一点,但这些情绪不知在哪个旮旯角落藏着,不见光。

    丑妇终须见家翁。等候了许久,终于,捷豹的车门缓缓打开了,众人好像早就约定俗成了似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向了那里,万箭穿心一样。当然,也有几条漏网之鱼,他们都是极擅于把握机会的男人,目光斜斜向下,只停留在他们身旁女士的胸部沟壑上,望眼yù穿,恨不得像全国劳模对待工作的态度一样,埋头苦干。

    一个青年,从低矮的驾驶室跨步而出,模样清秀,一身笔挺的高级白sè西装潇洒,衬得他贵派十足。

    白sè的西装,纯白sè。

    在这种讲究礼仪仁帮低调至上的大环境下,还穿着过于养眼的白sè西装四处招摇撞世的人,不大会是那些爱幻想女孩们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通常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以玩乐为尊,不务正业,周旋于各种娱乐场所的所谓名企名流的二世祖或者三世祖们;二是同样是昼伏夜出,长着一副清秀好皮囊,以这种花天酒地为生活背景的牛郎们。

    那个青年显然认识萧云,轻蔑地斜睨着他,一手撑起伞,一手插于袋中,嘴角勾起一抹血腥笑意。

    萧云诧异。

    原来是他,邱式,大纨绔。

    “七,别干傻事。”苏楠惶恐不安,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抓住他不放,这个肌肤之亲,冰凉,异常冰凉,像一块埋在地下千年的羊脂白玉。邱式在宁州有多大的能耐,她是知根知底的,属于那种既惹不起也躲不起的霸权式人物,一旦被他缠上,后半辈子只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她怕萧云会犯下狮子搏兔的错误来,风波一起,再想压下去就难了,倒不如防范于未然。

    “放心,我不会。”萧云轻轻扬起一个醉人弧度,安慰着她,他非雏鸟,吃力不讨好的幼稚事,不沾。

    苏楠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可以忍气吞声,可以受尽欺凌,甚至可以承受胯下之辱,只要他相安无事。

    一个处于热恋中的女人,其实就是圣经里描述“有人强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的圣人。

    “我想抽根烟,行么?”萧云询问道,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这时候的确需要一些发泄物来解忧。

    “嗯,不过只能是一根。”苏楠叮嘱道,刚才的担忧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

    萧云点头,掏出今天特意买的65一包的软中华,背风点燃,不说话,缓慢抽着,只吐烟雾不吐烟圈。

    邱式像面对一个跳梁小丑一样,冷盯着始终安之若素的萧云,脸上那瞥笑容多少带点幸灾乐祸的取笑味道,伸手拍了拍捷豹车顶,不一会儿,从车的另一侧下来一个女人,众人一声惊呼,倒不是因为她模样如何国sè天香,只是缘于她的打扮,太过花枝招展了,与这样的宴会氛围格格不入,并没有循规蹈矩地身着一套晚装,反而是一件吊带低胸衫,搭配一条窄到不行的牛仔短裤,尤其是那双xìng感迷人的黑丝袜,衬托着七寸高跟鞋,更是博取眼球,甚至到了血脉贲张的地步,活脱脱一个国内版的ladygaga。让人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黑丝袜的魅力是无穷的,女人穿上,可以征服男人,男人穿上,可以征服银行。

    出位。

    而就在其他人对她的另类装扮进行品头论足时,萧云却惊愕得合不拢嘴,烟灰已积聚了两三厘米长。

    竟然是她!

    这个玩笑开大了。

    “宝贝,刚才我的那个漂移还行吧?”邱式依偎着那个暴露女人,走到萧云面前就停下,戏谑问道。

    “无以伦比。”暴露女人当然懂得如何哄男人开心,踮起脚尖,浅浅亲了邱式一口,以兹鼓励。

    “可惜呀。”邱式感叹了一句,将伞抬高了些许,眼神有意无意地往藏在萧云身后的苏楠瞟去。

    “可惜什么?”暴露女人并不介意自己男人的心不在焉,挺拔酥胸不断在他手肘上磨蹭,羡煞旁人。

    “原来好狗真的不会挡路,躲开了。”邱式指桑骂槐,以一种充满优越感的语气和姿态,盛气凌人。

    逆耳。

    暴露女人掩嘴轻笑,似乎对自己男人的争狠斗勇很欣赏,然后抬头,缓缓道:“萧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魏娜。”萧云淡淡道,对于邱式的出言不逊,不恼不怒,不慌不忙,依旧那副古井不波的模样,可黑白分明的眸子却愈发明亮,让人感觉像是一缕和煦的阳光暖烘烘地洒在肩膀上。他没有先知预判的超能力,怎么也猜不出这个女人会是她,魏娜,小亮的前女友,他更没有没有读心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人会跟了邱式这样的大公子,只能暗叹世道诡谲。睹物思人,骤然想起了曾经跟他一起在十里清扬抽烟打屁亲密无间的小亮,心里难免腾起了一丝狐兔之悲。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魏娜轻声道,嘴唇那一抹猩红很妖艳,如血般怵目。

    “上帝估计是一个弄鬼掉猴的老顽童,喜欢给人类制造惊喜。”萧云弹了弹烟灰,心平气和道。

    “有道理。”魏娜轻笑道,大红如血的嘴唇上下分开,像极了一个蛇蝎美人张开血盆大口。

    “故人相见,想必千言万语都会觉得意犹未尽,要不我识相点,主动请缨,给你们俩就近开个房间,好一诉温存?”邱式邪笑,愈发的倨傲无礼,冷眼瞧着这个年轻人,没有一丝好感,甚至到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田地,尤其是他嘴角的那抹淡淡微笑,惹人心烦,竟然还穿着一套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来的廉价西装,在这种场合下,非驴非马,不伦不类,就像一个淳朴土包的乡下农民,背后扛着一个便宜蛇皮袋,俗不可耐。

    “邱公子,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纵然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没必要不共戴天吧?”萧云平静道。

    “不是敌人这句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也别尝试着将问题避重就轻一笔带过,我们俩发生过剧烈冲突,这是无法磨灭无法回避的事实,拉帮结派这一套我不吃,你是独木桥,我是阳关道,咱最好划清界限。”邱式冷冷道,还是固执己见地选择站在雨中说话,他习惯了在保护伞下的生活。

    伟人曾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邱式当然知道此刻站在萧云后面的那个女人是谁,这也是他选择顶风作案故意闹矛盾的主要原因,对于含着金钥匙出世的他来说,这种霸气是与生俱来的,只有从别人手里横刀夺爱,决不允许别人跟自己争风吃醋。

    “报仇雪恨?”萧云嘴角弧度醉人。

    “你不配,对于穿起龙袍不像太子的人,我通常的做法是,当众奚落一番了事。”邱式扯着冷笑。

    然后,他突然扔掉了那把伞,任由细雨从天而降,勾起一旁有些慌乱的魏娜的下巴,不管不顾,当众来了个法国湿吻,凸显肆无忌惮,舌头灵巧像蛇,贪婪地啜取着对方的唾液。魏娜一开始被这一贸然举动惊着了,美眸紧闭,但在他的百般挑逗下,也逐渐放开,不时发出娇气喘喘的**声,惹得其他男士一片嫉妒的眼神。

    萧云依旧与世无争,静静抽烟。

    足足长达五分钟,两人才依依不舍分开。

    邱式舔了舔嘴唇,故作回味无穷的样子,斜睨着萧云,冷笑一声,轻声道:“风sāo的女人,真是从里媚到外,一下子就把人的魂都勾走了,实在够味。萧云,我知道她曾经是你朋友的女人,不过现在归我了,老子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怎样玩就怎样玩,哦,差点忘了,你那朋友被人给杀死了,那我这算不算继承遗产?”

    仰天大笑。

    充满挑衅的味道。

    魏娜竟也跟着笑了起来,很贱,眼神仍显迷离,腻声道:“宝贝,别这样说,人家会生气的。”

    邱式猝然甩手给了她一个重重的耳光,嘴角都流出了血,冷声道:“我让你出声说话了吗,贱货?”

    魏娜忍着痛,也没擦去已经被雨水混淡了的血迹,拉着他的手,腻声道:“对不起,宝贝,别发火。”

    “跪下。”邱式说了一句让众人哗然大惊的话,那套白sè的西装已经被雨丝打湿了无数个小点,嚣张。

    魏娜没半点犹豫,就跪在了湿漉漉的地板上,可还是笑脸嫣然,几根湿润散发贴在面庞上,很可怜。

    燕市悲歌。

    邱式揉了揉她的脑袋,就像逗着一条宠物犬,转头看向萧云,yīn笑道:“怎么样,调教得还可以吧?”

    萧云沉默如金,还是一副老僧入定状,那抹微笑明媚得好似骄阳一般,一道弧线,弹掉了那个烟头。

    出头的橼子先烂,他早已习惯了容忍和蛰伏,忍风、忍雨、忍饥、忍渴、忍寒、忍暑,忍人所不能忍的,让人所不能让的,吃人所不能吃的,受人所不能受的。他并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尤其是在这个极易遭人嫉妒的上流圈子,一不留神,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需要对一个度的jīng确把握。别看那些高不可攀的富人政客们常聚在一起品酒论茶、谈笑风生,一团和气的寒暄氛围,可暗地里其实都是在炫耀着自己,富人的资本是钱,政客的资本是权,到底是钱一马当先,还是权独当一面,至今仍未能盖棺定论。

    可惜,笨人做不了最笨的事,最笨的事,都是聪明人做的。

    萧云做了一个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愚蠢举动,撑开伞,慢慢走前几步,扶起了跪地求饶的魏娜。

    “尸首在哪里,苍蝇也必聚在哪里,不要做一只任人鱼肉随风摇摆的无头苍蝇,钱腐蚀灵魂,就像锈腐蚀铁一样,自重。”萧云淡淡道,对身旁怒不可遏的邱式视若不见。他并不是在煞费苦心地进行思想开导,纯粹是一种善意的劝解,接不接受都在于她自己,自尊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争取回来的,如果非得破罐子破摔,观世音也帮不了。

    魏娜媚眼如丝,浓妆艳抹的脸庞忽然绽放出一个痴笑,娇声道:“你想叫我蝮蛇螫手,壮士解腕?”

    “最好不过。”萧云微笑道,身上的西装的确很廉价,给人囊中羞涩之感,却仍然气度不凡。

    “你养我?”魏娜瞬间抛了一个大大的媚眼,胭脂红唇故作姿态般地咬了咬,一股子sāo味兴风作浪。

    “自食其力不好么?萧云皱皱眉,终于理解当初小亮为什么会为五斗米而折腰了,败家女人是祸根。

    “萧云,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既没背景靠山,也没真才实学,在社会中怎么立足?我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人,自尊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我就是喜欢侯服玉食的rì子,对奢侈品贪得无厌,别人说我yù壑难填,我不在乎,拜金又如何?你倒是经常说服教育别人,怎么不说说你自己?你不也是一个靠女人上位的小白脸吗?自己眼里揉不下沙子不要紧,别把别人也带进来!”魏娜冷冷道,一把推开萧云,重新走到邱式身边,依然是百依百顺的**,没有一丝廉耻之心。

    萧云轻叹。

    邱式却截然相反,猖狂,得意。

    毛伟人曾说过,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苏楠站在雨棚下,望着那个问心无愧却弄巧成拙的伟岸背影,神情落寞,刚想挺身而出,却被制止。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没必要至死方休。”萧云走回她身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苏楠点点头,十指交叉般地牵起他宽厚的手,此时含情脉脉的媚态**入骨,不知融掉多少男儿心。

    《我的前半生》:最佳的报复不是仇恨,而是打心底发出的冷淡,干嘛花力气去恨一个不相干的人。

    苏大美人这一神来之笔,磨去了邱式大半的锐气,脸sèyīn沉,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打退堂鼓了。

    因为宁州两大顽主大驾光临,张宝和孔阳正从楼里有说有笑地慢慢踱出来,气场强悍到伐功矜能。

    邱式很理智,在这两位面前,自己大纨绔的外号算是一纸空谈,只好明哲保身,再怒火中烧也得忍。

    萧云也不再理会这对一丘之貉的情侣,牵着苏楠,向久违重逢的两个兄弟扬长而去,步伐依旧散漫。

    那些瞧热闹的男女见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消失殆尽,喟然叹气,意兴阑珊,只好继续互相攀谈**。

    这场风波,一如水鸟轻轻展翅划过湖面,留下一条水痕,很快恢复平静。

    ――――――

    主楼二层,最东边有一间密室。

    房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只有临窗的桌面上摆着一盏夜光灯,灯光暗淡,照不亮大部分的黑暗。

    一个看不清模样也瞧不出表情的女人正站在窗边,外面没有月光,即使窗户露出了一条缝,却仍然没有亮光照到她脸上,一头长及腰际的青丝静静搭在后背,纤细白皙的柔荑像是象牙雕琢而成,略微掀开厚重的窗帘,透过一条窄窄的缝隙,耐着xìng子观察这场有趣的争锋,清冷雅致。

    在她身后,赫然站着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庞然大物,如同巨灵神般高大威猛,肌肉若野兽般发达,他那双大手可以轻易地把人的头颅生生扳断,只是神情稍微有些木然呆滞。令人吃惊的是,这个彪悍健硕的男人现在却眼观鼻鼻观心,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温顺地低着头,心猿意马,不敢瞄那个女人一眼,纵然她的娇躯比他小了足足两号。

    “祝融,那个人是什么身份?”女人轻轻问道,薰风初入弦,这嗓音,当得天籁两个字。

    这个生猛如虎的男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低头诺诺道:“暂时还不清楚,只知道张宝和孔阳称他为大哥,但在那份全部客人资料的记录上,只是普通人一个,没有更深的背景。他刚才犯下天条,得罪了尊贵的邱公子,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事情?”

    啪!

    女人转身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随即,惊世骇俗的一幕发生了:

    他那将近两米的伟岸身躯竟如断线风筝一样向后飞去,越过了那张桌子,紧接着是一声巨响。

    砰!

    祝融轰然落地。

    没有半点怨言与恨意。

    他勉强撑起身子,依然像个奴才那样低下偌大的头颅,战战兢兢哭丧着脸,没有敢开口说话,内心一片惶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绞尽脑汁在回想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让她这样怒火万丈。他抗击打能力极强,半空落地的疼痛只能算九牛一毛,可那个女人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巴掌,却让他脑袋到现在还一片昏昏然。

    荒谬。

    女人似乎很生气,沉默了许久,才冷冷道:“我问的是穿白sè西装的那个人。”

    祝融恍然大悟过来,暗骂了句自己的鲁莽行事,擦擦嘴角流出的鲜血,依然疼得一塌糊涂,惴惴不安道:“他叫邱式,市公安局长邱祭祖的大公子,也是**大枭四指的亲侄子,他姥爷是管教育卫生安全文化体育这一块的副省长迟望之,背景很深,后台很硬。”

    女人又透过缝隙,往窗外瞥了一眼,然后淡淡抛出一句:“下去把他车给砸了,人扔出去。”

    祝融大惊失sè,失声喊道:“凤姐,不能……”

    女人微微扬手,毋庸置疑地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话,我只说一遍。”

    “是!”祝融不敢再放肆造次,在这个女人面前,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抗旨,平时即便溜须拍马也有被批的风险,更不用说是顶撞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人,甚至是徒手将一个人撕成两半,从没有惧怕过谁,一身硬功夫让江湖上的人闻风丧胆,是天下数得出来的八品高手。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疯子式的人物,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时,却永远也生不出半点自傲忤逆的意思来,从来都是惟命是从,恭敬行了一礼,迅速撤离房间。

    不大一会儿,就听到有一个人在楼下愤怒大喊:“我草!你们这帮龟孙子造反啊,竟然敢砸我的车!你们鼎湖还想在宁州混下去吗?我他妈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们鼎湖关门大吉,平地消失,你们信不信?哎!我靠!把老子放下,把老子放下……”

    女人再次撩起窗帘的一条缝,面无表情,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势锋芒毕露,看着被四个彪形大汉抬起来却仍在垂死挣扎的青年,轻轻扬起一道不屑的弧线,低声自语道:“背景很深,后台很硬?荒唐。你今天没死就算捡着了。他,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窗帘放下,一片漆黑。

第五十八章 惊艳全场,只为一人

    《史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上流社会,名利场,是非地,灯红酒绿间,构筑了一张足以掌控世界的隐形网。

    鼎湖会馆的主楼二层,金碧辉煌的大堂,很容易令人产生身处欧洲某座宫殿城堡的错觉,彰显贵族气派,华丽的灯饰,昂贵的地毯,顶级的红酒,优雅的钢琴,zhōng yāng一个西方童子喷水池,无一不是用钱票子砸出来的,流畅的酒水供应,犹如拧开水龙头哗哗流下的自来水一样,毫不值钱。

    酒池肉林。

    巨头大亨们端着高脚水晶杯,伴着几个艳美女人,各自形成一个个交际圈,很少小说里描述的肆意炫耀,更别提虚伪称赞和无耻调侃这些了,纯粹是胡编乱造。在这个层次的人,思想境界肯定比普通人更贤良方正,知书达礼,就连交谈聊天都是和风细雨的,或谈政治,或聊商业,或侃稗官野史,或说后代轶事,或纯粹讲几个荤笑话黄段子,以搏红颜一笑。此时的女人们都会装出一副清纯可人的样子,默默聆听,偶尔倾城微笑,偶尔黛眉轻锁,一点一滴地吊起男人们的**。

    权力财富在此散去,聚来。

    这里,便是神秘的金字塔尖之地。

    狐假虎威的故事告诉世人,焦点人物往往落在人后。

    当昊天太子爷、市长大公子缓步走入大堂时,大亨贵妇们下意识侧目望去,顿时惊愕万分。

    大多数焦点都在同一时间从不同方位聚集在了宁州两大顽主身后的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望了一眼就永世不会忘记的女人,苏楠。一袭曲线jīng致的黑sè晚装,妩媚妖娆,那种东方神韵之美在起伏的裙摆间若隐若现,展示得天衣无缝,弥漫着东方女xìng那迷人含蓄的深厚韵味,如一朵于天山侧壁绽放出来的雪莲,堪比天仙,几乎谋杀了所有眼球,以至将隐藏在她身后的萧云直接忽略掉了。

    黯然失sè。

    大亨们呆若木鸡,贵妇们嫉恶如仇。

    其实,对于这群身价过亿无上尊贵的男人来说,社会地位已经快到了一个巅峰位置,再爬也高不到哪去,收藏各种类型的女人便应运而生。可以这样说,再出sè的女人他们也见过,再极品的女人他们也尝过,再不可一世的女人他们也征服过,但从来不会被一个女人这样的深深吸引过。大堂现场不乏穿晚礼服的女子,但是在天生优雅高贵的苏楠面前,全都相形见拙,要么是姿sè平平,要么是晚装妩媚不足合称不够。苏楠的出现,如同月球引力导致了声势浩大、波澜壮阔的钱塘江大cháo一般,顷刻间,便将这些大亨巨贾们构建了多年的不会被感xìng思维阻碍理xìng思维的诺曼底防线彻底冲垮。

    倩影所移,目光所至。

    美人如画,传神,却无法尽美,从古至今都是一幅夹杂着瑕疵的极品画卷。

    西施脚大,貂蝉眼疾,昭君溜肩,玉环体臭,清照赋愁,师师为jì,圆圆早逝,黛玉多病。

    可是,眼前的这个美人无论横看竖看正瞧斜瞧,都找不出半点毛病来,让人歹念顿生,恨不得将她身上仅有的那块裹衣布给扯下来,好进一步验证是不是真的表里如一,完美无瑕。也许,唯一的遗憾,就是那个与她隔开两步路距离而非并排行走的年轻人了,寒酸颓废。俗话说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他们立即对他的身份地位有了个大致揣测,尾随在后不敢笑,不是司机就保镖,这一前一后的一男一女相映成趣,就像一块上古美玉,却装在一个破烂铜盒里,门不当,户不对。

    大堂并没有沉寂多久,很快又恢复了热闹,不同的小圈子依旧活跃,李斯特钢琴曲依然优美。

    但男人们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交谈时词不达意,张冠李戴,目光常在不经意间向那个女人飘去。

    萧云坚决贯彻低调作风,让张宝孔阳先走向一个临窗角落,自己却和苏楠在一张酒桌旁停下了脚步。

    “惊艳全场。”萧云调侃道,端起了一杯法国红酒,波尔多玛格丽,有“法国葡萄酒皇后”的美称。

    “哼,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现在对你这样刻意掩饰的做法算是大彻大悟了,被当做焦点的感觉,就像如蛆附骨,浑身不舒服。”苏楠小声抱怨道,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有视线的接触。她并不是那种关在笼子里整天对着一堆时尚杂志无所事事的金丝雀,知道交情就是在交际中培养的感情,但在这些刀头舔蜜的目光注视下,还是显得局促不安。

    “傻妮子,聚光灯下的你,才更有魅力。”萧云轻声道,摇晃着红酒的姿态,竟有种贵族式的风度。

    苏楠第一次见到这种状态下的他,难免惊讶得有些魂不守舍,恍惚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神情平静,抬起眸子缓缓环视了一周,轻声道:“尘事塞翁心,浮世庄生梦。浮华世界的背后,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有着多少难以倾诉的苦楚呢?聚光灯下的生活,也许对于他们来说是习以为常,但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在我的世界里,你依旧纯洁得像天使,脏了的,只是这个世界。”萧云微微一笑,清净如竹。

    “真的?”苏楠问道,那种魅惑发挥到了极致,即便是清心寡yù的卫道士也会步入泥潭,难以自拔。

    “当然。”萧云轻声道,转头瞥了眼那些可以主宰这个浮尘俗世的人们,嘴角轻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苏楠梨涡浅笑。

    所谓习惯成自然,她打小就跟着父亲走进官场世界,几乎是在串饭局中长大的,小饭局,大饭局,升迁饭局,平调饭局,从这个饭局吃到下一个饭局,这是每一个干部子弟都会经历过的,排场再盛势浩大的宴会也参加过,并没有过多生疏的感觉,很多规矩按图索骥就可以轻松应付,她之所以感觉百爪挠心,是因为不喜欢鹤立鸡群,更愿以一种安贫乐道的心态来驰骋商界,不过既然这个年轻人执意把她推上前台,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别一筹莫展的,你可是江山实业的老总,一举手一投足,都代表着公司形象。”萧云柔声道。

    “知道了,?嗦。”苏楠嗔瞪了他一眼,然后也端起了一杯红酒,挑挑黛眉,“那我去了?”

    “马到成功。”萧云微笑道,往上提了提手中红酒,语气很戏谑,更像是一个荆轲刺秦般的悲壮祝愿。

    苏楠又忍不住怨气横生地翻了个大白眼,却懒得与他对簿公堂,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适可而止,什么时候应该以退为进,转身一刹那,心中那一点可有可无地怨气烟消云散,嘴角随即扬起一抹倾国微笑,莲步轻移,慢慢走向那些等量齐观的小圈子。

    征服这两个字,是男人世界中最常用的,尤其是在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

    刚才,几个地位拔尖的大亨没少浮光掠影地偷瞄这个宛若天仙般的女人,苦苦在脑海深处搜寻着往昔记忆,自己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她,但只换来一片空白,一无所获,又见她竟然在和那个地位卑微的年轻人耳鬓厮磨,忿忿不平,有眼不识泰山是最让人郁闷的一件事情,自己哪点比不上他?可一肚子怨气还没生完,就见她顾影自怜地一个人走过来,心中暗喜,终于轮到自己粉墨登场了吧,于是纷纷改弦易辙,中断与各自小圈子的高谈阔论,各怀鬼胎地向她靠拢了过去。

    百舸争流。

    苏楠愈是从容淡定,就愈是光彩照人,她从小就受到苏墨砚良好教育的耳濡目染,虽然没有世家大族的那些千金小姐养尊处优,却仿佛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和文化感染力,动作举止礼貌而不失大方,温柔而不失干练,俨然一位顶级的外交家,再刚愎自用好为人师的男人也会被涣然冰释的,她微笑着向那些故作镇定的绅士们递出一张张印有“江山实业总经理”称号的名片,一视同仁,绝没有厚此薄彼。

    所谓的绅士,无非就是耐心好一点的野狼,仅此而已。

    当他们知道这个绝美如妖的女人竟然还是一家新兴公司的总经理,并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纯粹花瓶时,更是目瞪口呆,这对心灵的震撼,绝不亚于她在视觉上的冲击,突生一种深陷囹圄的感觉。要知道,愚蠢的美人味同嚼蜡,就像一座城墙千疮百孔、防御能力不堪一击的城池,断然不能引起男人征服的**。但智慧的美人就奇货可居了,就像有号称“天下第一雄关”之称的山海关,地势险要,极难征服,却往往更能激起男人们的雄心壮志。

    《爱经述异》里说:智慧,才是女人最xìng感的装饰。

    ――――――

    萧云端着那杯红酒,小抿了一口,轻瞥了下处在风暴眼里却处之泰然的苏楠,嘴角微翘,这妮子果然是真金不怕火炼,即便临危受命也能左右逢源,自己这样袖手旁观,是不是有点过河拆桥的味道?对于自己的道貌岸然,萧云自嘲笑了笑,将那杯红酒一饮而尽,重新再拿过一杯,带着些许慵懒疲乏之意,踱步前往临窗的一个角落,张宝正在那儿向他招手。

    角落里摆着一株硕大的绿萝,萝茎细软,叶片娇秀,绿sè盎然。

    绿萝旁站着四个人,除了张宝和孔阳外,还有两个女孩,无一不是年轻貌美冰清玉洁,嫩得就像菜地里新冒出来的水灵芽菜,一身价格不菲的晚礼服不负重望,使她们的魅力锦上添花,少了几分青涩,一下子就破茧成蝶,蜕变成熟。

    “悦儿,好久不见。”萧云人未到声先到,依稀有点王熙凤的风范,向张宝身边的那个女孩打着招呼。

    那女孩却对他这个处心积虑的问好不屑一顾,白了他一眼,冷声道:“师父,你迟到了。”

    “只迟了不到十分钟,唐老师不会这么不近人情,生我气吧?”萧云终于到达目的地,摸了摸鼻子。

    “我唐悦儿才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只是不想你学某人,将迟到当做家常便饭。”唐悦儿一边别出机杼地说着,一边不怀好意地斜睨着身旁的张宝,指桑骂槐,对他的屡教不改绝不会既往不咎。她的模样不算太过惊艳,但清秀,典型的江南女孩,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很漂亮,尤其是讽刺人的时候,相当犀利。

    张宝自知理亏,唯有挠挠头,堆起满脸灿烂真诚笑容,有点不逞之徒的不知廉耻。

    其余几人见到这个顶级纨绔坠入这副吃瘪无语的窘境,都发出落井下石的轻笑,气氛融洽。

    无独有偶,其实萧云与唐悦儿已经见过好几次面,她是张宝的女朋友,俩人感情笃深,不说形影不离,也是经常出双入对的。张宝每次去找萧云时,都会捎带上她,一回生,两回熟。在此之前,也就一个多月前吧,萧云还在十里清扬做侍应生,就见过她一面,那是两人的第一次相逢,却不相识,当时在场的还有她另外两个朋友,其中的一个,现在就站在她旁边。那一天恰好是她生rì,无辜蒙冤的萧云撞在了火山口上,被正在气头上的她拿红酒的事给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番,没想到昨rì的党同伐异,会变成今rì的志同道合,回忆起当天的琐碎点滴,恍若隔世。

    世事难料,确实值得玩味。

    唐悦儿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鼎鼎大名的当代华国地质学家唐鸿儒,现任宁州大学校长,“全国五个一工程奖”获得者,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母亲叫钟榕,省教育厅副厅长,原来也是宁州大学的一名历史学教授,怀上唐悦儿后,便辞职回家,做了个全职太太,心甘情愿担当丈夫身边的一片绿叶。可有能力有野心的女人耐不住寂寞,在唐悦儿一岁断nǎi后,她就见异思迁,在事业和家庭二者中,经过长时间的思想挣扎,做出了任何一个女人也最难抉择的决定――毅然决然进入了政坛。虽然其后在教育部门的政途走得磕磕绊绊,但她始终jīng卫填海励jīng图治,唐鸿儒也并非挈妻将雏的大男子主义,反倒是在背后苦心孤诣默默无闻地给予鼓励与支持,总算挺了过来,如今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成为了世人眼中无比羡慕的女强人。

    有其母,必有其女。

    唐悦儿深受她母亲中流击楫xìng格的影响,从小便自强不息力争上游,哪次考试如果不拿全班第一,都会躲在被窝哭鼻子好几天,长大后更是对天发誓不依靠家庭,不依靠男人,自己披荆斩棘闯下一番事业,不仅如此,在感情方面也极像她母亲,对于自己的另一半要求苛刻,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田地,抛出“二不”准则:不能是个倚仗家世的二世祖,不能是个不学无术的登徒子。

    华国有句俗语,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在她的悉心管束下,张宝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昊天太子爷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妻管严,在外头作威作福不可一世,可在她面前,永远都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俯首贴耳。一开始,她并不喜欢他跟萧云过多往来,因为觉得他们之间相差太远,一个是高不可攀的豪门公子哥,一个是毫不起眼的平头老百姓,一个是打个喷嚏都可以让半个宁州染上感冒的太子爷,一个是活着无人注视死了也没人在意的小市民,怎么相处?说出来也没人信。虽说她没有歧视底层人群的习惯,但她也不希望自己的男人被一个碌碌无为的朋友所影响。交友不慎,往往会摧毁一个人,再好的才华也会泯于众人,就好比一辆顶级法拉利,却被一台差劲夏利所诱惑,鹊巢鸩占,互换了发动机,导致外强中干,何堪大用?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不仅错,且错得离谱,她深刻体会到了那一句古话的真正含义。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萧云非凡的谈吐以及渊博的知识深深吸引着她,颇有点醍醐灌顶的意思,更令她吃惊的是,这个年轻人身上拥有着一种清雅淡静的魔力气质,如幽深寺庙里的一枝青竹,任凭风雨飘摇,在沧yù横流的物质世界中,毅然抖落一地风尘,不沾人间俗气。

    当她知道张宝的那套“扶灵拳”是萧云教的后,更是在私底下狂骂自己的少不更事,然后舍下脸来得寸进尺,常常缠着他,恳求传授技艺,好一圆她的武侠梦,并不由分说先斩后奏地拜了他为师。萧云拿这个娇蛮小公主没辙,便信笔涂鸦,教给了她一套女孩子最容易上手的掌法,名曰:锦衣绣手。唐悦儿没有丝毫的武术根底,学得远远称不上登堂入室,只是浅尝辄止,说花拳绣腿更准确,中看不中用,可这小妮子却乐此不疲。

    “徒弟,不介绍一下?”萧云看似随口而出,实则谋划许久,轻瞥了眼唐悦儿身边的女孩,高挑身材,鹅脸蛋,杏花眼,一头青丝轻轻搭在香肩上,像杨枝柳条,很柔美,当初在十里清扬有过一面之缘,理所当然地认出了她来,但不敢太声张,毕竟不熟,也不知道名字,如果主动搭讪,肯定会落下心怀叵测的把柄,还是让她的好姐妹牵线搭桥,免得贻笑大方。

    谁知那女孩是个斫轮老手,不等唐悦儿介绍,莞尔一笑,主动伸出秀手,轻声道:“俞晴。”

    萧云挑挑眉,伸手浅浅一握,就马上撤军,一成不变地自我介绍:“萧云,萧瑟的萧,白云的云。”

    “认识你,很荣幸。虽然我们之前不熟悉,但经常会听到悦儿说起你。她呀,一没事就将你挂在嘴边,师父长师父短的,简直把你捧得是天上有地下无,‘萧云’这条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我跟她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场,从小到大,没见过她对一个人评价这么高,即便是张宝同志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我对你实在是太好奇了,今r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俞晴轻声道,自有一股大家闺秀才彰显出来的淡定气韵。

    “愧不敢当。”萧云连连摆手。

    “啧啧,师父,你就别虚情假意了,想笑就笑,憋在心里,罪不容诛啊。”唐悦儿露出一个鄙夷神sè。

    “……”萧云捉襟见肘,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俞晴掩嘴轻笑。

    唐悦儿眼神狡黠,对萧云的尴尬置若罔闻,一点儿也不想尊师重道,更不想大发慈悲,不分青红皂白继续暗箭伤人道:“师父,你对俞晴大小姐也就别痴心妄想了,她呀,你高攀不起的。听说过新鲜出炉的全国五百强之一的新希望教育集团不?就是她爸前几年创立的,主攻教育事业,到今年为止,在苏浙一带已经全面超越了俞敏洪的新东方,再者说了,她早就名花有主了,男朋友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大有来头,正宗的官二代,省委组织部干部二处处长的公子,骆陨石,现在在chūn湾镇任副镇长呢,很快就会扶正,前途无限,所以徒儿我衷心奉劝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萧云怔了下,将她的这番冷嘲热讽一笔抹杀,望向俞晴,轻声问道:“骆陨石是你男朋友?”

    俞晴微笑点头。

    “这世界还真是小啊。”萧云感慨万千,挂起了一抹钟灵毓秀的微笑。

    唐悦儿见他沉稳如常,没有预想的长吁短叹,有些奇怪,问道:“你认识骆陨石?”

    “不但认识,而且还算是相见恨晚的朋友,一起吃过饭,喝过酒,抽过烟。”萧云轻笑道。

    “哦?这些他倒没有跟我提起过,嗯,看来回去得好好审审他了,跟我心驰神往的偶像做了朋友,竟然也不如实汇报,简直无法无天了。”俞晴佯装发怒道,可毕竟没有专业演员对表演得心应手那么深的道行,自己把持不住,率先笑了起来,很清纯,像一滴露水。

    几人也被逗乐。

    萧云的笑容第一个随风飘散,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俞晴,你爷爷是不是俞知堂老人?”

    “嗯,你认识他?”俞晴眨了眨水灵眸子。

    “不认识,不过很想。”萧云巧夺天工地掩饰起心里的震颤,咧开嘴笑了笑。

    “这还不简单?哪天你上我家,跟老爷子唠唠嗑,他最喜欢跟年轻人聊天了。”俞晴轻声道。

    “合适吗?”萧云试探着问道。

    “当然了,反正他对你又不陌生。”俞晴浅浅一笑,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知道我?”萧云受宠若惊,俞知堂太过赫赫有名了,能入这些德高望重人物的法眼,三生有幸。

    “你写的那篇经济论文《宁州经济向左还是向右》,他赞不绝口,当然对你过目不忘了。”她笑道。

    “你怎么知道那篇论文是我写的?”萧云深深皱了皱眉,瞬间勾起了沉痛往事。

    “那个师妹在去世前几天,刚向学校交待过,说这篇论文不是她写的,作者是你。”她避重就轻道。

    萧云愣住,很久,才苦笑着说了一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几个人都大致了解他跟这个师妹之间藕断丝连的关系,这时候,也只能沉默是金了。

    忽然,大堂几乎所有灯光熄灭,只留下几盏聚光灯。

    钢琴舒缓,舞曲奏起,舞池zhōng yāng,轻歌曼舞。

    “师父,跳舞吗?”唐悦儿轻声问道,不忍心自己的师父陷入积重难返的回忆中。

    “不了,你们玩,我想一个人呆呆。”萧云微微一笑,选择闭门造车。

    唐悦儿还想劝说几句,就被见微知著的张宝拉了出去,俞晴也在孔阳的邀请下,微笑而走。

    远端的苏楠似乎有着奇妙的心灵感应一般,对萧云的情绪变化有所察觉,拒绝了很多男士的跳舞邀约,虽然正和几个贵妇在舞池边不知聊着什么话题,但显然心不在焉,也许是饮了太多酒的缘故,绝美的脸颊泛起几片晕红,像块红玉,更显妖魅,视线不时地飘向角落里那个孤寂却伟岸的身影,眼神盈满柔情。

    萧云并没有他们误以为的伤心yù绝,只是因为扯到了那个点,而不可避免地有些情绪波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不过很快,他心中那抹伤感就化作了南柯一梦,彻底消失不见,依然藏匿在那个yīn暗角落不想挪窝,低调做派不言而喻,优雅如钢琴家的手轻轻摇晃着酒杯,斜靠着墙而站,慵懒颓废,偏却迥异流俗,视线紧紧锁定在了隔不远的一个青年身上。

    那个青年确实引人入胜,年纪不大,撑死了也就二十七八左右,戴着一副粗框黑sè玳瑁眼镜,病恹恹死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气,脸上有一种病态的苍白消瘦,站在窗户前,静静看着舞池里翩翩起舞的大亨贵妇们,没有任何表情,显得与这个贵族世界格格不入。

    但不知为什么,他有种同龄人所没有的犀利眼神,算不上气势,却是一种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姿态。

    “有意思。”萧云观察了许久,才微微一笑,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

    (门徒们,有个小通知,本人的写作风格业已初步形成,不会有太大起伏了,接下来的有些章节,我想玩玩票,转一下风向标,不过不会很多的,只有几章而已,请原谅哈,今晚有亚洲杯,敞开胸怀,支持一下国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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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一曲方罢,一曲又起。

    大堂灯光重新明亮起来,璀璨灯光变得柔和,富有浪漫气息。

    舞池zhōng yāng的绅士淑女们换了一个舞姿,由探戈,舞成了维也纳华尔兹。

    这种起源于法国的交谊舞,以其优美的乐曲,曼妙的舞姿,浪漫的氛围,高雅的格调,风靡于全世界,是人们联络情感的最好载体,也是上流社会中最盛行的一种交流形式。同时,它兼收并蓄,多唯利是图的肮脏交易,多情投意合的美好爱情,多媚上欺下的投其所好,多万古千秋的外交手腕,都在旋转腾挪中发生,也在旋转腾挪中结束。

    岁月穿梭催人老,可任谁都不会忘记,在zhōng nán hǎi里,曾住着一位著名的舞林高手,周总理。

    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为了提高华国的国际形象,周总理大力提倡跳舞。当时,zhōng nán hǎi的怀仁堂、běi jīng饭店或是三座门俱乐部,都是周总理经常举办舞会的地方。起舞时,他的脸sè白中透红,浓眉下的双眼炯炯有神,神态高雅而又平易近人。而他的舞姿颇具英美风,舞步矫健,优雅大方,潇洒飘逸,风度翩翩,浑身充满着舞曲旋律感。

    鼎湖主楼二层的大堂内,舞影重重。

    就在琴曲刚换之际,那个略显苍老的病态青年不知为何,嘴角竟鬼魅般地轻轻扬起,惊世骇俗,伸出有点苍白的手指推了推黑sè镜框,转身,慢慢向靠近吧台的沙发走去。如果仔细观察他的细微动作,会惊讶发现,他从不一碗水端平,讲究韵律上的变化,譬如绳趋尺步,并不由始至终都直道而行,几乎每隔五米,他的落脚点就会有所偏移,或是左脚重,右脚轻,或是与之相反,很容易令人想起《yīn冷的坟茔》这类的书籍。通常只有两种人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是本身就长短脚的人,二是偏执谨慎到yīn阳怪气的人。

    萧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凡是诡谲怪诞的人或事,他都会想一探究竟,弄个水落石出。

    他皱了皱眉,可还没来得及往更深的地方想去,一把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七少爷,这么孤单啊?”

    萧云下意识转头,见到来人,轻轻一笑,打趣道:“真是冤家路窄,去哪都能碰见你。”

    “这叫缘分。”贾伯侯正懒洋洋地环绕着舞池走过来,顺手将空酒杯递给了一个恰好路过的侍应生。

    “甭来这套,我站在这都快成化石了,你才舍得离开温柔乡,忒不够意思。”萧云泄愤道,其实他早就发现这个戴着厚重眼镜的好sè之徒了,这厮刚才在舞池zhōng yāng搂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翩翩起舞,那只放在后背的大手还不忘不露痕迹地上下求索,享受着令男人垂涎的温润。

    “这能怨我么?那美人儿是个大学生,特别有韵味,我被迷得插翅难逃,舍不得放手啊。”贾伯侯走到跟前,喜形于sè,在萧云面前,从来不需要忌讳,直言不误袒露心迹。不过,他依然泛起一阵心惊胆跳,不是为那个女大学生,而是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跟昊天太子爷和市长大公子有着交情,这是多少人恨都恨不来的,有这么好的关系,他不利用,反而要如此低调,要隐藏在幕后,到底为什么?玄奥,莫测,藏龙卧虎啊。他越来越读不懂这个年轻人,越往里走,道路越是复杂,走着走着,你就迷路了。然后暗中庆幸自己选择跟他做了莫逆之交,这个决定的意义,不亚于当年娶了王梅梅为妻。同时,他也倍感诧异,为什么并不属于这个圈子的萧云面对如此奢华的世界,竟没有一丝的惊叹,或者自卑,抑或拘束,甚至没有一丁点的留恋,在这个权利场当中,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自在,眼神依旧干净空灵,少年老成到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境界。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搞定了?”萧云露出一瞥暗藏玄机的打趣眼神,斜睨着远处那个略带青涩的女大学生。

    “那还用说?”贾伯侯chūn风得意,镜片后的眼睛荡漾着**,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个“V”字。

    “别弄巧成拙,踩了地雷阵。”萧云善意提醒道,这厮还真是饥不择食,老牛吃嫩草得这么理直气壮。

    “你给我放一百个心,这点我能不堵住漏洞么?问过了,刚毕业,纯白纸一张,是宁钢老总詹击鼓新招的秘书,今晚带来撑场面的,涉世未深,又喜欢浮华世界,不吃她,吃谁?”贾伯侯大笑,然后掏出一包红塔山经典1956,递给萧云一根,自己熟练地点燃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啧啧叹道,“这女人啊,就像手里这根烟,抽了几十年,离不开喽。”

    烟不贵,八元一包。

    “你就抽这烟?”萧云三根手指轻捻着烟嘴,悠悠转着,思考着要不要拿出那包65的软中华。

    “瞧不上眼?”贾伯侯斜眼不落痕迹从面前路过的一个女侍应生曲线惊艳的小腿上一闪而过。

    “哪敢?只是觉得不符合一个银行行长的身份,对别人雁过拔毛,自己却一毛不拔。”萧云轻笑道。

    “嗨,这年头,谁还会用香烟代表身份?90年代那段疯狂的rì子,净抽什么555,万宝路这些洋货,觉得高人一等,现在回头想想,觉得脏心烂肺。况且我只对这红塔山情有独钟,当年知青下乡的时候,管大队长要过一根抽,就爱上了,哪能说改就改?这烟很冲,抽起来够味。”贾伯侯哂然笑道,两片厚唇衔着香烟,很不雅观,现出了他底层苦力的本态。

    萧云无语,这厮对烟这么长情,对女人却这么滥情,左右望了几下,问道:“这儿不许抽吧?”

    “不碍事,侍应生不敢管。”贾伯侯又有恃无恐地猛焯了一口,吐出烟雾后,用嘴斜叼着,拿起打火机,咔嚓,一下子便为萧云点燃了,顺手打开身旁的一扇窗,让外面的新鲜冷空气吹进来,两个大男人便在那个角落吞云吐雾了起来,鬼鬼祟祟,情景很是滑稽,像两个背着老师躲在厕所隔间里偷着抽烟解乏的高中生。

    那个站在灯火阑珊处的美女大学生见自己的舞伴杳如黄鹤,正四处张望,拧着眉头找寻。她不属于那种让男人一见到就恨不得拖到床上狠狠亵玩的女人,水嫩,墨秀,像一首藏头露尾的暗恋情诗,仍未褪去少女的青涩,而身旁都是些口蜜腹剑的贵妇人,与她老死不相往来,显得有些孤独无助,视线转了一圈,恰好涉足到角落里,与贾伯侯四目相对,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害人不浅的笑容,然后转回头去,假装认真倾听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在口若悬河的侃大山。

    萧云将这一幕一丝不漏地捕获,没有鄙夷,也没有厌恶,在这个越来越复杂的社会,不乏刚毕业的女学生贪图富贵,随俗沉浮,选择了走攀龙附凤这条捷径,魏娜无疑是其中的典型,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有价值观认识程度的一面,而更多的可能是大环境在无事生非。萧云夹着烟,燃而不抽,轻轻吹着那一星红点,使它燃得更快一些,不动声sè道:“老贾,你公然出来泡女人,不怕被发现?”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贾伯侯一副生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耻之徒姿态。

    “嫂子真是一个伟大的女人。”萧云轻轻一笑,终于抽了口烟。他抽烟的姿态俊逸潇洒,很有艺术感,那种略带散漫的味道就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cháo,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虽然sè彩不浓,却回味无穷。

    贾伯侯沉郁下来,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围城外的人,怎能体会到围城里人的辛酸苦楚?”

    “要不您受累,传道解惑一下?”萧云挑挑眉头,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婚事,骤然笼上了一层恐惧感。

    “婚后的生活,就像划过的火柴,擦亮之后就再没了光亮,死水一潭,死水一潭啊。”他感叹道。

    “言过其实吧?”萧云似乎有点不敢置信。

    “我是过来人,爱情坟墓的直接受害者,还不清楚?男人嘛,哪个不希望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我老婆算是一个大肚能容的女人了,但还时不时打电话查岗,等到她生rì或者结婚纪念rì这些重大rì子临近,盘查得更严,蛛丝马迹也不放过,每每这时,我就会收敛很多,不敢顶风作案惹草拈花,窝在家里不出来,真是那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七少爷,老贾我呢,以一个前辈的身份,跟你这个还没步入婚姻殿堂的王老五说几句忠言逆耳,在这个爱情可以拿来买卖的时代,虽然婚姻不是爱情的终极目标,但是爱情往往会成为婚姻的‘幌子’。一旦幌子被毁了,婚姻就有了结束的理由。一言以蔽之,别信爱情,信感情。爱情太短暂,一瞬间碰撞荷尔蒙分泌过多的产物,充其量只是昙花一现,感情是rì积月累相处下来形成的,有着水滴石穿的顽强生命力,才会历久弥新,一段永流传。”贾伯侯语重心长道,嘴皮子功夫果然厉害,不过并不是什么舞文弄法,全都是他体验过后的肺腑之言,他跟王梅梅之间就不属于爱情,但感情绝对无人可替。

    受益匪浅。

    萧云沉默。

    贾伯侯也沉默,不过注意力却转到了女大学生身上,对她不离不弃,两人旁若无人地隔空**起来。

    大堂内仍有不少没有随着琴曲起舞的绅士名媛,恰似浊流中,那些独善其身的清流名士。

    很久,萧云才轻吐一口烟雾,转移话题,望向那些顶级富豪们,问道:“那些人,你都熟悉?”

    贾伯侯也适时将视线转移,平稳一下那颗躁动的心,轻声道:“不全,大部分吧,有几个挺熟的,像介绍这女大学生我认识的詹总,经常一起打高尔夫。你也知道,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银行的地位很特殊,毕竟一家企业要发展壮大,必须要保证充足的流动资金,新港支行在这方面做得挺到位,给了他们很多帮助,我好歹作为行里的一把手,跟这些老总大亨们的交情还行,虽然谈不上什么铁关系,但还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

    在这个国度,关系二字,是至高无上的。

    从古时朝廷的党羽林立,到如今政坛的地方派别,无一不体现着华国人高超的庙堂制衡之术。而商界巨擘与zhèng fǔ官员历来都是有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暧昧关系,无论是名扬天下的晋商,还是官商不分的红顶商人,都或多或少地谙晓政界之道。到如今,由商转政,从而爬上高位的商人不在少数,原国家副主席荣毅仁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关系,俨然成了政界与商界这两个不同领域却水火相连的派别纽带。

    “哪几个不大熟悉?”萧云一下子抓住了问题要领。

    “那边那个,穿着一身复古唐装的男人,我跟他,就不是很熟,呃,可以说一点也不熟。”贾伯侯耸耸肩道,没有难为情,用夹着香烟的手向远处微微指着,那个烟头红点仿佛就是一个指示箭头,人心犹如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口是心非之人随处可见,如果你没有一套看透人心的过硬本领,你将处处碰壁,甚至屡遭不测,可这人,贾伯侯打过很多次交道,xìng格喜好都瞧不出端倪来,因此也未能成为可以勾肩搭背的朋友。

    萧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在大堂右侧的一株千年古木旁,站着几个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轻言谈笑。气质这东西,深刻,含畜,致远,肚子里没点货,背后没点靠山,装不出来,即使装出来也不像,其实到了他们这种年龄,那种居高临下的气质已经不用刻意去伪装,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随意地散发着。而在几个人当中,尤为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个身着一套市场上买不到、只能专门定制的高贵复古唐装的中年男人,方方的脸,面相庄肃,吊梢的眉毛和眼睛,有点像关云长的卧蚕眉、丹凤眼,下颌留着一寸细长条的美髯,十分儒雅。

    气质非凡,足以倾覆任何一个女人的玲珑心。

    极少男人可以让人感觉像一朵花,但这个中年男人的儒雅,竟似一朵淡泊幽远的兰花,“绿叶淡花自芬芳,深山庭院抱幽香”,显得诗意盎然,仿佛一股清逸雅淡的馥郁花气扑面而来。儒雅风度,不是装腔作势,故作高深;也不是掉书袋,乱矫情。儒雅是骨子里的东西,真正儒雅的人,一举手一投足,就能体现出来,无须刻意表现。有的人看着也挺儒雅,一身名牌行头,风度翩翩的,但胸无点墨,谈吐粗俗,一张嘴就会露馅,活像一个土财主、暴发户。

    萧云轻轻弹了弹累积微长的烟灰,饶有兴致道:“给我说说他?”

    “南京的chūn秋创投,听说过吗?”贾伯侯轻声道,也不吝啬自己的浅薄知识。

    “略有所闻,十年来迅速崛起的一家风险投资企业,总资本超过40亿美元。”萧云微眯起眼睛。

    贾伯侯徐徐吐出一个烟圈,盯着那个中年男人,缓缓道:“他,就是chūn秋创投的总裁,长孙能臣。”

    萧云神情古井不波,没有震惊,没有膜拜,隐藏着一种洗尽铅华的气度,左手的一根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水晶杯,不知在思考着什么难以破解的难题,然后露出一个瓜熟蒂落般的笑容,轻声道:“chūn秋创投能发展得这么快,有官方背景吧?”

    “嗯,听说chūn秋的背后,站着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身影。”贾伯侯的神情出现少有的虔诚。

    “谁?”萧云感兴趣问道。

    “省委书记,荣高堂。”贾伯侯轻声细语,像是讲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国家机密。

    萧云终于皱了皱眉头。

    官轻,势微。官高,尊爵。

    荣高堂,作为一个经济强省的封疆大吏,身兼着政治局委员的身份,政治地位是非同一般的,比其他落后省份的一把手更为声名显赫。在zhōng yāng层面,拥有着更多的话语权,可以为地方的经济发展带来更多的政策扶持。在地方层面,更是一言九鼎,一字千金,可以清除一切不和谐的声音,上下一心谋发展。等五年任期满了以后,青云直上,进入zhōng yāng,那是早晚的事,至于位列政治局九常委,也不是不可能。

    在和平时期,什么是官员上位的最有力筹码?

    经济。

    更准确的来说,GDP。

    除了经济外,没有什么政绩可以让你拥有绝对的政治资本。除非你的封地之内整天闹水灾,而你坚持在抗洪救灾第一线,与军民联手共卫家园;又或者你的封地常年有恐怖袭击,你英明领导,果断决策,屡次化解危机,拯救万民于险难之际,不然很难爬到权力顶峰。

    那条道,实在太多人窥视了。

    能在自己管辖范围内,出几个国家级乃至世界级的大企业,那跟在古代立下赫赫战功是相差无几的。

    萧云闻言轻轻一笑,旋即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何,沉默了几秒后又肆意地笑了几声。

    诡异,幽秘。

    贾伯侯见到他不温不火的脸sè,心中微微诧异,连烟都忘了抽。

    虽然早已见识过这年轻人的深厚城府,但能深到连一丝诧异表情都没有的地步,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萧云再次轻瞥了眼谈笑自若的长孙能臣,兴致索然,轻声问道:“除了他,还有吗?”

    “那个,在阳台边的沙发上,正拥抱着两个长发美女的中年男人。”贾伯侯又指了一个人。

    萧云向那张沙发上望过去,三盏明亮耀眼的嵌顶灯下,一个长得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中年男人正颓废地斜坐着,环绕过女人后背的左手还提着一瓶路易十三。兴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表情稍显虚幻迷朦,任由身旁的两个美人亲吻着他的脸庞。

    趁这空挡,贾伯侯迅速掐灭那根快燃到烟嘴的香烟,重新掏出一根红塔山。

    点燃,深吸,轻吐,一气呵成。

    “他是谁?”萧云语气很淡,却掺杂了一丝好奇。

    那个中年男人,不像长孙能臣的温文尔雅,反而有点纨绔不羁的味道。按理说,人到中年,历经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看透了韶华匆匆,花开花落,早已将年少轻狂或者沉湎俗世的青涩磨去收敛了,会多几分顺应天命的超然与洒脱,也会多几分矜持下的稳重。

    可偏偏这个中年男人是个例外,荒诞,放荡,醉生梦死。

    “他呀,来头不小,张家三少爷,张羡鱼,宁州最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平头老百姓都说张至清算是人中龙凤了,但鲜有人知道,其实他的三弟长得比他更俊俏,可惜就是不思进取,张家三兄弟,算他最没出息的,只顾风流倜傥,自命不凡,女人味极浓,一天到晚都过着粉淡脂红、chūn花平湖的贵族公子生活,太糜烂了,不成大器。”贾伯侯不屑一笑,眼神中尽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萧云心头微凛,眼神中隐有一丝的怒意,不过很快就消失殆尽,仿佛一口干枯千年的古井。他没想到这个醉如烂泥的中年男人就是张山泉的父亲,曾经想用苏楠作为诱饵,去引诱他二哥张至清的张羡鱼。难怪刚才和苏楠一同步入大堂时,萧云就赫然发现这个男人的目光不善。

    败家子,十足的败家子。

    贾伯侯嫌窗户开得有点小,又推开了一点,凉风夹着些许雨丝飘进来,浓郁的烟味瞬间随风而去,继续道:“张羡鱼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公子哥,胸无半点墨,肚无一本书,就会吟诵几首南唐后主的潦倒宫廷诗。除了女人,没有什么可以引起他的兴致。他名义上是昊天集团的副总裁,却从不去上海,也不参与集团的任何运作管理,即使是一年一度的股东大会,照样缺席无误,没rì没夜地出没在各种高档场所,物识更多年轻貌美的女人上床。”

    萧云皱了皱眉,思考了些久,问道:“他家里那位呢?从不管他,放任自流?”

    贾伯侯还没来得及回答,刚才那个被他窥视过小腿曲线的女侍应生远远见到了躲在角落里抽烟的两人,便职业化地送来了一个烟灰缸。贾伯侯摆摆手,没有接过来,对那女侍应生道:“这玻璃玩意儿太重,给我送个纸杯过来。”

    “是,先生,您稍等。”女侍应生礼貌地转身离开。

    贾伯侯把烟灰弹在了身旁的那株绿萝盆里,继续道:“他家里那位不在这儿,人在加拿大,山高皇帝远的,怎么管?再说了,他们两夫妻早就有名无实,各有各jīng彩,这已经是秘而不宣的事情了,只是碍于两个家族的利益和面子,没有分开罢了。”

    “他家里那位是哪个家族的千金?”萧云问道。

    “苏州的沈家,据说是明朝巨富沈万三的后代。”贾伯侯一脸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可耻相。

    “有意思。”萧云嘴角勾起一个诡魅弧度,极其迷人。

    此时,钢琴曲又换了,舒缓浪漫,富有情调。

    舞池zhōng yāng的男女们轻拥着,和着钢琴节拍,柔柔迈着舞步。

    那女侍应生适时送来了一个纸杯,递给了贾伯侯,行了个礼,不温不火,不蔓不枝,露出一个职业xìng微笑,笑容很干净,配上她那张不施脂粉的雪白脸庞,并不惊心动魄,但说兰摧玉折并不为过,像一串清透的七彩碧玺,轻声道:“先生,请保持大堂清洁,吸烟有害健康。”然后转身离开,动作利索,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贾伯侯哑然失笑了三四秒,片刻,才由衷感叹道:“没想到这里的侍应生还是环保战士,高,真高。”

    萧云轻笑一声,将燃到尽头的香烟扔进贾伯侯手中的纸杯里,锲而不舍地问道:“就这两人不熟?”

    贾伯侯摇摇头,伸出两根肥大的手指,推了推厚重眼镜,忽然凑近萧云,好像说话声音大一点点,都心有余悸,尽量压低声音说道:“在那边那张茶桌旁品茗谈笑的那几个人,不单止我不认识,在场的亿万富豪也没几个认识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萧云皱眉而望,不管不顾的,见那张树根茶桌旁围坐了七个人,个个都不怒自威,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凌厉的优越感来,而且更为奇怪的是,彼此间的交流方式竟然是唇语。外行是看不出他们用的是唇语交谈的,因为太自然了,水到渠成一般。

    只有萧云看清了,不仅看清了,还读懂了。

    贾伯侯赶紧扯了扯萧云的衣角,用更细的声音说道:“别那么明目张胆地望,他们可不好惹。”

    萧云如刀双眉皱意更浓,像遇到了什么瓶颈似的,一点眉目没有,轻声问道:“他们是谁?”

    贾伯侯耸肩摇头,眼角余光不时飘向那张树根茶桌,盈满了敬畏之意,低声道:“他们的身份悬而未决,上流圈子称为‘北斗七星君’,手里掌控的资本据说达到五百多个亿,控制着多家大型公司,包括三家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央企。不仅如此,他们还是地下社团最尊贵的客人,因为他们经常帮助**洗钱,从没有失手过。他们能力通天,没有谁敢惹的,我听我的一些道上朋友说,就连黑龙团的陶黑石见到他们,态度也是十分友善,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了解他们背景吗?”萧云微微眯起双眼,凝视着那几个人,这是他今晚第一次露出惊骇的神sè。

    贾伯侯深吸一口烟,吐出来后,说道:“我只知道他们属于一个神秘的组织,其他的,一概不知。”

    “什么组织?”

    “我不知道。”

    “呃,那你又在这里大放厥词?”萧云汗然无语。

    贾伯侯浮起一个得意的笑容,轻声道:“因为我老丈人就属于这个神秘组织的,厉害吧?”

    “真的假的?”萧云不死心。

    “我记得有一次,哦,对了,去年除夕,他们七个和我老丈人在书房密谈时,我在门外偷听到的。”

    萧云下意识蹦出一句:“他们密谈些什么?”

    “好像是什么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之类的,类似相声的《报菜名》,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反正他们谈的内容很奇怪,好像都跟吃的有关系,可又让人觉得这种关系太牵强附会,我也记不住那么多。”贾伯侯的第二根烟也正式寿终正寝,他还想掏出红塔山连续战斗,望了眼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女侍应生,就咬咬牙忍住了。

    萧云轻声道:“确实很奇怪。我还真想过去跟他们要杯茶喝。”

    贾伯侯笑着道:“你就别想了。”

    萧云好奇道:“哦?”

    贾伯侯轻声道:“他们的茶,只斟给他们朋友喝的。”

    萧云皱起的眉毛始终没有放松,还来不及再想些什么,就听到大堂突兀地响起了一声惊呼。

    “苏楠姐,你怎么了?”唐悦儿嘶声裂肺喊道。

    萧云眼神一寒,突然疾身而去,只留下贾伯侯一脸错愕的震惊表情。

    *****

    (周末快乐)

第六十章 醉美人,江山太轻了

    醒木忽一拍,你听我道来:

    结草衔花遍地愁,龙争虎斗几时休,抬头吴越楚,再看梁唐晋汉周。

    华国的语言文字与西方的大相径庭,西方的语言文字属于抽象意义的,死气沉沉,而华国字是属于象形文字,灵动活泼。“龙争虎斗”这一成语,就将“冲突”这两个原本枯燥无味的字化腐朽为神奇,描绘得生动形象,栩栩如生。

    动物界的冲突由来已久,几乎是与生俱来,同类斗狠,异类争雄,动不动就你死我活,残酷无情。相比较而言,植物界的冲突则显得文静祥和许多,为了攫取那一缕光芒万丈的阳光,为了吸吮那一滴滋长百物的雨露,每种植物都奋勇争先,所向无前,但都是各自为政,互不侵犯。

    人类作为万物之灵,更是将冲突转化为了一种艺术。

    经济冲突、政治冲突、思想冲突、文化冲突、宗教冲突、种族冲突、民族冲突,种类繁多,令人目不暇接,久而久之,便艺术进化成了辩论、口角、拳头、决斗、仇杀、械斗、战争。在远古时代,水资源成了最原始的冲突之源,后来便衍变成了土地,社会再接着往前发展,物资,粮食,壮丁,甚至是女人,都可以成为冲突之源。

    国家这个统驭人类的庞大机器,本身就是阶级矛盾不可调解的产物。

    一位武侠大师说过一句发人深省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

    “苏楠姐,你怎么了?”

    唐悦儿的一声惊呼,不仅惊动了萧云,也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从未中断的钢琴声戛然而止,一些因舞蹈而关闭的灯光徐徐亮起,在舞池zhōng yāng的绅士名媛停下了舞步,在舞池四周的名流贵妇停止了交谈,纷纷侧目而望,安静,沉稳,略微带点费解,没有紊乱,没有攒动,更没有哄闹,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循规蹈矩。

    这就是素质。

    唐悦儿屈腿坐于地上,尽心尽责地环抱着醉态酣然的苏楠,显得有些吃力,脸上写满了紧张与担忧,这场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让向来富有主见的她苦无对策。俞晴站在旁边,拎着苏楠的挎包干着急,“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这是她爸沉浮商界二十余年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可她仍未能心领神会,做到游刃有余,张宝和孔阳两人不知所踪,唯有紧皱着眉头不时望向萧云站的那个角落,翘首以盼他的出现,如今,那就是一根不可或缺的主心骨。

    一颦一笑,醉里红尘随风去。一朝一夕,半生旧痕入土坟。

    酒量并不算雕虫小技的苏大美人竟然醉得如此彻底,斜倚着唐悦儿,浑身没有半点力气,波光粼粼,是那双如梦如幻的眸子真实写照,双腮不可避免地泛起几片半羞微敛的绯红,比昭君增妍丽,较西子倍丰标,像极了一朵在华清池西绣岭傲然绽放的炽红火热的石榴花。

    美不胜收。

    男人们贪得无厌地饱览着这一幅美人醉酒图,感慨着造物主的鬼斧神工,竟然能塑造出如此完美的尤物来,如果祖坟冒青烟,能幸运采撷一番,即便折损几年阳寿,又当如何?不过,他们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风声鹤唳久了,不敢胡乱押注,更何况这是两大顽主的朋友,没谁真愿意打脸充胖子,搭上身家xìng命去触霉头,只能熬着保持沉默,静候时机。

    唰!

    大厦将倾之际,一道黑影从人群中骤然窜出,像一股黑旋风,风驰电掣般,瞬间便来到了这个全场焦点所在地。众人眼前一亮,却如风过无痕,很快就淡然下来,更加确信自己内心的猜测,这个年轻人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保镖,动作身手尚算矫捷,模样也称得上出类拔萃,拍个偶像剧什么的,也能排上个男一号男二号,除此之外,别无长物。只是有一点让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昊天太子爷与市长大公子怎么会和这种小人物做朋友,那是自掉身价的事,不过,也没谁胆大包天到要去刨根问底。

    “师父,苏楠姐她醉了。”唐悦儿凝着两道极好看的柳叶眉,抬头看着遽然出现的萧云,安心不少。

    萧云轻轻点了点头,飘然出尘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摸爬滚打久了,很多事情都学会了文过饰非,即便是担心责怪,也不会轻易将嫉恶如仇的神情展露出来招摇过市,慢慢蹲下去单膝跪地,从唐悦儿怀中接过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苏楠,想到她是被自己毫无怜悯地硬推出去应酬才醉成这样子,心内一紧,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酒,终究不是个好东西。”

    苏楠听不清他在讲些什么,眼神迷离,半闭半合的美眸荡漾着一湾媚水,神智倒不至于完全不清醒,至少还能识别人,见着环抱自己的萧云,浮起一个模棱两可到模糊不清的笑容,落到现在这种身不由己倚门傍户的状态,估计在她酒醒之后,恐怕也会难以置信,嘴里呢喃道:“萧……云,我……要回家。”

    “傻妮子,明知不胜酒力,就不要勉为其难。”萧云轻声责怪道。

    “我……要回家。”苏楠有气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带着哭腔重复着这一句,这里确实不适合她。

    “这就走。”萧云轻声道,准备起身离开。

    冷眼旁观的男人们见到这个穿着普通、压根不入流的年轻人竟然如此肆无忌惮地抱着他们心目中的女神,这就像花荣的那张虎?镂膺、竹闭绲滕的李广弓,被矮脚虎王英拿在手中一般,丝毫不相称,难免气愤填膺,投过来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如临大敌。但即便是心里不爽,他们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将包藏祸心的表情在脸上表现出来,依旧平静得如梭罗UU小说的凡尔登湖,因为毕竟都是老油条了,遇过风,碰过雨,什么世面没见过?

    喜怒哀乐,控制自如。

    女士们则截然相反,带着三分羡慕、三分嫉妒和四分兴奋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一对男女,笑意迷人,陷入无尽的遐想中。但凡女人,对曲折起伏的爱情故事,永远是向往的,要不然罗密欧与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也不会成为脍炙人口的千年爱情经典。风花雪月,加点意乱情迷,再配上连串冲突,最好还要拼死挣扎,宁死不屈,却无可奈何,最后一任大江东去,这是成为爱情故事的一个基本框架。搞不好,眼前这一段,就是一个穷小子追上了绝代佳人的完美爱情神话。

    “这女人,是我的,你,放手。”

    忽然,一把讲着一口十分蹩脚毫无顺畅可言的中文声音响起,不伦不类,像是在华国传统音乐演奏中,二胡,琵琶,古筝,扬琴,横笛,夜箫,本是相得益彰,天衣无缝,却赫然出现了一把西洋乐器小提琴,风牛马不相及,声音显得很不搭调,也很不和谐。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对于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一句话,大亨贵妇们保持着高度的一致,集体默不作声,没有矫揉做作的惊讶表情,也没有不切实际的同情眼神,有些干脆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士模样,显得那么的漠然置之,仿似他们平时掉了万八千的小钱,压根就不放在心上,连俯身拾起的动作都懒得做,安如泰山地注视着事态的进程。

    这群已经习惯了以高姿态来看待事物的人,对于突如其来,平静坦然到这么一个令人可怕的境界,很容易让人产生出这样浓厚的遐想兴趣――那就是,如果此时发生了汶川那样的八级大地震,他们会不会还是这样的临危不惧,而不会惊惶失措,乱作一团。

    萧云更过分,似乎比他们的镇定有过之而无不及,闻听此句,只是缓缓抬头,没有愤怒,没有恼火,反而是挂起了一抹美如秦时明月汉时关的淡淡微笑,明媚而诡异,真正做到了诸葛孔明所说的“夫为将者,能去能就,能柔能刚;能进能退,能弱能强,不动如山岳,难测如yīn阳”,静静地盯着说话的那个人。

    一个青年。

    一个被女sè消磨去了大部分锐气的男人,身着一套价格不菲的名牌西服,GUCCI,很年轻,不会超过25岁,也只有这种年龄的人,才会在这种场合生起冲突之心。他皮肤很白,异常的白,似乎从没有得到过阳光的照耀滋润,白得让人有些作闷作呕,两道不算浓的眉毛因气愤而弯成弓形,眼神傲世轻物。

    唐悦儿薄面含嗔,死死盯着这个青年,一字一句道:“师父,就是他,刚才一直逼着苏楠姐喝酒。”

    萧云终于皱了皱眉头,可那抹微笑却愈发璀璨绚烂,睨着那个青年,轻声问道:“rì本人?”

    那青年居高临下,不屑地望着单膝跪地的年轻人,用很不标准的中文道:“我是大韩民国的。”

    “一样的货sè。”萧云耸耸肩道,语气没有夹杂一丝感情,但任谁都可以听出其中的弦外之意,轻蔑涵义不言自明,足以让当事人无地自容。他没jīng力也没**去搭理这个酸文假醋的韩国青年,似乎也没有了要识趣离开的意思,接过唐悦儿递来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苏楠嘴边残余的几滴美酒,动作轻柔纾缓,生怕弄疼了怀中美人。

    “你放手!”韩国青年却不到黄河不死心。

    从看到那醉美人踏进大堂的那一刻起,他就暗暗下了决心,今晚一定要占有她,哪怕软磨硬泡,甚至是霸王硬上弓,而且这个念头是他从未有过的坚不可摧。这尤物美得简直不是凡间应有,尤其是那对黄金比例的长腿,香艳无比,隐齿而笑时,像极了华国古书《西游记》《封神榜》里面的千年狐妖,美到极致,勾人魂魄,颠倒众生。

    “普通话不利索,就少些话,死不了人,华国有一个成语叫言多必失。我们不像你们韩国,空口说大话也能做到面不改sè理直气壮,我们并不稀罕沽名钓誉,更不待见指手画脚。”萧云轻声道,没有抬头,只是专心致志地继续着手中擦拭的动作,像考古学家捧着一件稀世珍品,在仔细柔柔地清理着文物面上的尘土。

    “你……”

    韩国青年怒火中烧,话虽听懂了,可他中文到底没有学到家,可以滔滔不绝,指着萧云,“你”了大半天也出不了下文,想必是理屈词穷了,索xìng甩了一大段原汁原味的韩文出来,流利顺畅,估计是骂人的话,但丝毫没有用处,有点慷慨悲歌之意。因为骂人本来就是为了给对方听,倘若对方如听天书,无异于光打雷不下雨,不着边际。

    萧云置若罔闻,侧脸看着唐悦儿,好奇问道:“小宝呢?”

    “和孔阳接人去了,要不然,也轮不到这个高丽棒子在这里耀武扬威。”唐悦儿眼神冰冷,瞪着那个仍在喋喋不休的韩国青年。zhōng yāng三令五申强调与韩国的睦邻友好关系,还说世代相传,那只是外交层面的一种委婉措辞,要真到了民间,冷嘲热讽的口水仗还算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桩,逼急了,惹毛了,针锋相对的大打出手也不是什么孤陋寡闻的新鲜事。

    萧云轻轻一笑,她倒对自己男人的秉xìng了如指掌,继而道:“回头你跟他说一声,我先送苏楠回去。”

    唐悦儿点了下头,嘱咐道:“小心点,师父。”

    俞晴也不忘在旁再三提醒,方才瞧见苏楠倒地的那一瞬间,实在吓得够呛。

    “放心,有我在,出不了大事。”萧云微笑道,横抱着苏楠起身,从俞晴手里接过苏楠的挎包,又引来一片侧目而视的眼神。因为此时,苏楠的绝美娇躯基本上一览无遗,美眸紧闭,睫毛微颤,好似杨贵妃酒醉在象牙床,粉颈渲染红云,端的是妩媚艳丽。

    “就这么一走了之,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萧云刚刚转身,还未走几步,一把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

    挑衅显而易见,麻烦接二连三,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的闹剧又不得不再次上演,真他妈憋屈。

    “蝗祸要来,挡也挡不住。”萧云低声咕哝了句,自己还真落魄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悲凉地步,一声叹息,回头看去,一个身着银sè丝绸西服的青年从人群中走出,颇有威仪,一个成熟的笑容让他略显傲气的脸庞顿时深刻起来,走到韩国青年身边,搭着他的肩膀,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后,韩国青年终于露出了一个久未谋面的笑容,有点沐猴而冠的滑稽感,戏谑地望着萧云。

    yīn险,狡诈。

    见此场景,大亨们在面上的表现无懈可击,依旧维持着上位者应有的高大形象,老成持重,可内心全都乐开了花,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个年轻人,眼里写满了舒坦的笑意,内心在不断说落着,让你享受着美人的滋味,让你没实力就敢来踏进这个圈子,看你现在怎么保护她。

    女人善妒,这是一句很著名的古话。

    可人们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其实男人更善妒,尤其是,为了女人。

    千百年的封建社会,渗透到华国文化脊髓的儒家思想,让华国的大男子主义发挥到了极致,自己青睐的女人容不得他人沾手,即便自己无法拥有,也不能便宜他人,要不然就玩yīn的,耍狠的,明着来,暗着做,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这才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真谛。

    曹cāo,便是被后人供奉起来的巅峰典例。

    烽火戏诸侯,以博红颜一笑,那只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百万雄兵,兵发东吴才算枭雄所为,铜雀chūn深锁二乔也成了华国历史上的特洛伊。不管这段历史真实与否,泯灭不了世人,尤其是女人们对魏武帝的敬畏爱慕。后世中,为了佳人而使用的手段皆落于其后,惟有吴三桂可与之媲美,为了那祸国红颜,甘愿背上卖国汉jiān的千古骂名,这也算另外一个极端。

    江山易得,美人难求。

    江山永在,美人易逝。

    较之于美人来说,江山太轻了。

    “什么来头?”萧云凝视着这个半路杀出颇有威仪的青年,轻声问着身旁的唐悦儿。

    唐悦儿黯然摇头,她平时虽然经常跟着张宝出席各种名流宴会,但极少关心那些有背景有门道的公子哥,本来就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靠着上一辈或者上上一辈的影响而吃香喝辣的二世祖、三世祖们,加上其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她就懒得cāo这份心,不过问,不钻研,不妄,想对于那个闻名遐迩的江南阔少圈子,知之甚少。

    这也不能全怪她,家庭熏陶至关重要,唐鸿儒与钟榕的悉心教导耳提面命功不可没。

    萧云有些无奈,他虽然见过这个青年两次,而且有一次还打过交道,但一直不知道背景如何。

    一旁的俞晴已然恢复了先前的娴静,如江南水乡,不傲慢,不显眼,轻淡的韵味,轻声道:“他不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之类的小人物,挺有本事,在南京可称得上呼风唤雨,叫应暗藏,南京jǐng备区政委应作舟的公子,家境深厚。他旁边的那个韩国人,渣滓一个,韩国驻上海总领事车太横的儿子,叫车泰来,听说在上海的生活作风很不好,净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曾闹出几单惊动了上海高层的案子,但考虑到国际影响,都一一被掩盖了,无疾而终。”

    “恃强凌弱?”萧云嘴角扯起一个yīn沉的弧度。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萧云,不到万不得已,别选择兵戎相见,他们巴不得你这样做,如果真闹大了,小宝和孔阳也保不住你,毕竟他俩在外头闯的祸得罪的人太过泛滥,已经让家里人容忍到了一个极限,树多一个敌人,就多一份危险,在这个圈子掉以轻心不得,走错一步,很可能就会马革裹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吧。”俞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她对这个年轻人了解不深,但也知道他的能耐几何,如果非得撕破脸来个你死我活,让这场风波刹不住车,那就让那两个挑事的游闲公子如愿以偿了,拿张宝和孔阳的朋友开刀,然后逼迫他俩铤而走险进行报复,进而抓住把柄反戈一击,不失为一条yù擒故纵的妙计,别人看不出应暗藏的yīn谋,她却能够一目了然。

    “晓得了。”萧云微笑道,同时若有所悟,顿时明白了她的潜台词,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始终毫不起眼且文静优雅的俞晴,微微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位稍微有点小家碧玉的女孩对于这个圈子的生存之道如此了解,顺手拈来,骆陨石这家伙真是有福气。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这样说来,骆陨石爬的必定很顺畅。在上流社会生存,一定要知道这趟水有多深,不知深浅就摸着石头过河,很容易溺水。

    在萧云眼中,俞晴的智慧又深了一层。

    相知易,相处难,这是上流圈子的普遍特点,这得需要深谙里面的门道和潜规则才行。要知道,华国的政治艺术,其实就是圈子艺术。韬略,厚黑,yīn谋,暗斗,等等,都是围绕着圈子来铺垫展开。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孤惘独行,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死路一条。

    所以,在华国官场上,才会有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说。

    贾伯侯没有往前挤凑热闹,依旧躲在那个角落里,偷偷看着舞台zhōng yāng的一幕,神情有些烦躁,唉声叹气,又忍不住抽出一根红塔山,老练地吞云吐雾起来,喃喃自语道:“对不起了,七少爷,不是不想帮你,可我实在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啊,这两个挑事的人后台硬得很,都不是我能得罪得起的,你好自为之吧。”

    吧台旁边的沙发上。刚才萧云一直密切关注的那个病态青年正恬静如水地坐着。

    学问驳杂的人通常都会略懂一些小诀窍,譬如从坐姿看出一个人的xìng格端倪来,这病态青年现在坐得很奇特,就像大病初愈时的软绵无力,双腿并拢斜放,yīn柔如鱼,右手放于右腿膝盖,左手苍白纤细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打,俨然一副老僧入定状,永远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态,偏却与世无争,黑框玳瑁眼镜后的双目轻阖,显得死板无趣,似乎对事态的进展漠不关心,没有一点坐山观虎斗的意向。

    可倏然,他的嘴角竟鬼魅般微微上扬,轻轻抛出了八个难懂的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忙得不可开交,新的一周,希望大家都有个好心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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