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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烟雨门     枭雄赋txt下载     枭雄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银龙腾云,君是何人

    窗外细雨飘零,室内黑云压城。

    这场闹剧着实够跌宕起伏的,如同清烹一锅小鲜,起初仅仅只是一锅沸水,寡淡无味,慢慢地,加进了一些料佐子,大葱,生姜,青蒜,八角,花椒,于是乎,这锅小鲜渐入佳境,有了浓郁扑鼻的滋味,香气四溢,使人顿时垂涎三尺,胃口大开。

    这时候,应该下主料了。

    鼎湖方面当然不乐意充当安理会的角sè,出来调停双方。一个弄不好,矫枉过正,得罪了两家人,那就得不偿失了。这些闲着没事干的大主不管是哪个什么层面的人物,都衣食无忧,无非就是想找点乐子,要闹腾,就让他们闹腾去。即便是二虎相争,也是属于旗鼓相当的牌面较量,并不用担心鹿死谁手之类的后续事宜,正好乐个清闲。

    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男人们更不愿揭竿而起,此情此景太过于其乐无穷了,为了女人而起纷争,这无疑是人类冲突中最为浪漫的,也是最引人入胜的。但即便如此,这些富豪巨贾们仍是心态不一,年少轻狂的公子哥热血澎湃,跃跃yù试地遐想着自己以后的泡妞模式;老马识途的中年人重温回味,在争端中依稀找回自己年轻时鲁阳挥戈的影子。

    而女人们的内心则简单明了得多,只有两个字,羡慕。

    能让男人们为了自己而争喋不休,能让男人们为了自己而奋不顾身,能让男人们为了自己而浴血横流,不知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她们的要求并不高,她们也清楚这个世界还是属于男人主宰,只要能成为男人世界中聚光灯下的那一丁焦点,妇复何求?

    萧云虽然没有据水断桥的豪迈气势,但也没有君王末路的哀怨想法,轻轻放下醉态漫绕的苏楠,唐悦儿和俞晴赶紧充当左右护法,搀扶着,还不忘满面风霜一脸敌意地瞪着眼前这两个故意找茬的公子哥,像是革命大后方的解放军小战士,政治立场十分鲜明地对待着阶级敌人。

    两条过江龙满不在乎,从小便过惯了无法无天张牙舞爪的少爷生活,说到富有技术含量的挑事还真没多虑过,天塌下来有长辈顶着,惊涛骇浪再汹涌也殃及不到自身,怕个球?他们双手插着裤袋,仍然眉飞sè舞笑意盈盈地蔑视着萧云,那种玩世不恭的姿态,就像两只野猫正站在草丛里,调戏着一只走投无路的小老鼠,任其宰割。

    当然,他们所期待的老鼠用乞求可怜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这个毫不上道的普通年轻人似乎不是外强中干的菜鸟,那种稳如泰山的神情竟由内而发,令他们微微有些吃惊。但有时候,老鼠也是会虚张声势选择装逼的,这只不过是一只装得比较好的老鼠罢了。不过这样更好玩,如果一上来就哭着跪地求饶,那就太索然无味了。

    应暗藏神态张扬,指了指醉态妩媚的苏楠,望着萧云,轻声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与你何干?”萧云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好脾气,嘴角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应暗藏寒光一闪,继而轻轻一笑,光明正大点了一根烟,第一口抽得非常猛,整张脸都笼罩在烟雾中,缓缓道:“如果她不是你的女人,你却硬要出这个头,这有点托大了。到了这时候,也不怕跟你交个底,都说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我们狂灌她酒,无非是贪图美sè而已,这是人之常情,男人都好这口,更何况这是个国sè天香?如果你也是这个原因,那不好意思,凡是讲究个先来后到,买电影票还得排队呢。如果你纯粹是为了英雄救美,搅我们的局,那就有点以卵击石了。其实我不爱睚眦必报,但你都画图画出墙了,我没理由再低头弯身仰人鼻息了吧?做人哪,还是知根知底的好,没有那么大的脚,就不要穿那么大的鞋。不然,走起路来,很难受。”

    语速不急不缓,盛气凌人,像是喝了几十年夜粥的上位者。

    但萧云是一个不知好歹没心没肺的人,管你伤风败俗,还是声sè俱厉,毫无自尊心可言,眼神还是那么清澈,像一座小桥流水环绕的古镇小城,丝毫没有受到世俗外界的潜移默化,仍旧固执地保持着那份醇厚,那股清幽,要不是苏楠在旁边,还打算问应暗藏讨支烟抽抽,他望着那支起码值三位数的顶级好烟,南京九五之尊,咽了咽口水,然后道出原委:“她是我的老板,给了我一口饭吃。我这人笨,脑子想不出什么深奥的道理,但也懂得拾人牙慧,‘送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老板有事,员工有责,算是天经地义吧,不知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果然是条条默默无闻的池鱼,那些旁观者相视而笑,耸肩点头,一副水落石出的小人得志模样。

    那个白嫩得过于水深火热的车泰来在经历了短暂的忿忿不平后,终于露出了一个死灰复燃的微笑,像极了周扒皮半夜鸡叫时的笑容,yīn险,jiān猾,嘴仍不利索道:“你,只是个,小小员工。我,跟你老板,一起,你管不着。”末了,还不忘亡羊补牢,补上一句英文:“It’s_none_of_your_business。”

    “我不懂英文。”萧云说了句大煞风景的话,颇有点rì暮穷途的窘迫感。

    车泰来不屑一笑,用蹩脚的中文耐心解释道:“意思就是,不关你的事,understand?”

    萧云摸摸鼻子,脸sè稍显尴尬,像深山老林里的一只迷路小仓鼠,轻声道:“要懂早就懂了,麻雀变凤凰哪那么容易?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员工,没怎么上过学,学问并不渊博,懂的东西也不多,要说诗词歌赋南史直笔还差强人意,英文就南辕北辙了,对我来说,无疑就是一本无字天书。到目前为止,我只记得一个英文单词,就是‘猪’这单词,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的了,拼写好像是……呃,我想想,哦,想起来了,PUG。”

    车泰来笑得有些不修边幅,鄙视的眼神按捺不住,讽刺道:“我看你,才是猪。猪的拼写是PIG。”

    此刻的大堂很安静,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众人错愕地看着两人讨论起了猪的英文拼写。

    “不是吧?你记错了,我记得是PUG。”萧云皱眉怀疑道。

    “没文化,就不要,装得有文化。PIG,是I,不是U。”车泰来冷哼一笑,仿佛这是一个不刊之论。

    萧云凝眉想了片刻,不容置疑道:“不可能,你肯定颠倒黑白了,猪绝对是U。”

    车泰来在自认为对的领域,向来都是独断专行的,斩钉截铁道:“猪,绝对是I!”

    一片宁静,暴风雨来临前的万籁俱寂。

    萧云装作茅塞顿开,挂起了一抹飘渺如佛龛的微笑,淡淡道:“朴公子果然博闻强识,我不如也。”

    忽然,暴风雨骤然而至,众人哄堂大笑而起,笑声极其放肆。

    开怀大笑,连矜持从容的唐悦儿和俞晴也被逗得花枝乱颤,乐不可支。

    只有在醉意迷茫中的苏楠被她俩搀扶着,低垂着脑袋,昏昏沉沉,不知魏晋。

    车泰来显然明白了自己落入陷阱,被这个万恶的年轻人狠狠地yīn了一把,亲身体会到尔虞我诈的辛酸,脸上的表情像倒了五味瓶,异常难看,不知愤怒还是羞愧,yīn晴不定地冷冷盯着萧云,直想把那个依旧带着淡淡微笑的年轻人用眼神吞噬掉。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应暗藏脸皮再厚,心理素质再高,情绪控制得再好,也受不了这么多人腹背受敌的公然嘲笑,即便这满堂笑声不是直接冲着他,但风雨同舟,足以让他恼怒不已,自己或者他的朋友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姑息养jiān?没那样的胸怀。付之一笑?没那样的气度。他那张颇有深度的脸庞挂起了黄sè暴雨jǐng告讯号,斜睨萧云,冷声道:“说话要考虑后果,该说说,不该说就不说,千万别让自己祸从口出,一是傻,二是不值。要记住一句话,萧云,看菜吃饭,量体裁衣。站在高山脚下,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有没有撬动根基的通天本事。如果没有,那就要小心了,很容易就被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成为愚公的。”

    “说得很对,你想怎样?”萧云淡静不怵。

    应暗藏那支烟还没有抽到一半,弹弹烟灰,阳光灿烂的脸庞露出一个玩味笑意,显得很不协调,和风细雨道:“咱们国家有一句古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朴公子从韩国远道而来,本来就应该热情招待,他刚才却主动请缨,敬了那位美人那么多酒,可她只喝了没几杯,就醉成那样,有点不妥,有损我们国家礼仪之邦的声誉。这样吧,她不能喝了,你就替她。不过,这得当作罚酒,算是给我们国际友人赔罪。”

    好戏连台。

    萧云从容不迫,扬了扬如刀双眉,轻声问道:“我喝了,这事儿就一笔勾销?”

    应暗藏微笑道:“一言为定。”

    “那成,你说吧,怎么个喝法?”萧云轻声道,并未觉得大难临头,相反,有点逢凶化吉的喜悦感。

    “好,果然够爽快,那我也不拐弯抹角的了。在官场上,广泛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酒场就是战场,酒瓶就是水平,酒风就是作风。我知道你对这些黑话肯定知之甚少,不要紧的,你只要知道,喝酒一定要有良好的酒风,不能推诿耍赖就成。所谓茶不必满,酒要过三,刚才朴公子敬了那位美人十杯,你怎么着也要等价交换,喝三十杯吧?”应暗藏yīn森森笑道。

    唐悦儿微微眯起眼睛,冷冷道:“三十杯?如果他真喝了三十杯,你恐怕就出不了宁州了。”

    应暗藏不以为然,惬意抽了口烟,看着萧云,微微笑道:“话,我说到这了,喝与不喝,全在你,如果你非得守身如玉,我也没办法。至于我们无比尊贵的唐悦儿小姐,你刚才的那句话非常有气势,振聋发聩,我很欣赏。不过,可以明确告诉你一点,我要想出宁州,谁也留不住。”

    “你可以试试。”唐悦儿冷淡道。

    “这得看萧云的态度,他现在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中心人物。”应暗藏轻笑道。

    唐悦儿刚想反驳,萧云就拍拍她肩膀,轻轻一笑,淡然道:“没事,喝几杯酒而已,死不了。”

    “师父,你不能喝!这哪是酒,分明是耻辱!”唐悦儿焦急道,两道柳叶眉皱起不知多少愁思。

    而苏楠美眸勉强微微睁开一条缝,嘴里还是含糊嘟囔着那句:“萧……萧云,我要回……家。”

    “很快了,再等会儿。”萧云轻声安慰着,然后转身对应暗藏说道,“别浪费时间,上酒吧。”

    “你很不错,我开始有点喜欢上你了。”应暗藏大笑道,“数目我定,种类你选,习惯哪种红酒?”

    “喝白的,我在酒上,从来不好sè。”萧云从容道。

    “白的!”这两个字是唐悦儿和俞晴两个女孩同时脱口而出的,美眸睁得颇大,一脸的不敢置信。三十杯的红酒就已经是难以企及的任务了,即便是酒仙,听到这个数字也会缴械投降。退一步讲,别说是酒了,就是三十杯白开水也会让人难受得要死,更何况是酒jīng浓度更高的白酒!

    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疯了?

    那些冷眼旁观的大亨贵妇、公子千金们除了讶异外,更多的是欣喜兴奋。通常,这些上流圈子的顶级宴会绝不可能像小说描写的那般,动不动就会有矛盾发生,动不动就有闹剧上演,而是极其高雅尊贵,友善绅士,每个人都带上了人类最美的面具,谈吐不凡,极有涵养。

    源静则流清,本固则丰茂;内修则外理,形端则影直。

    这引自王勃《上刘右相书》的四句话,就是他们在这个金字塔尖的圈子上生存交际的至理名言。显然,这样的生活多了,便会让人觉得过于枯燥无味,过于平淡无奇。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仿佛吹来了一阵chūn风,吹走了枯燥,吹走了平淡,让他们耳目一新,神清气爽。

    片刻后,两名高挑漂亮的女侍应生在应暗藏的示意下,右手平托着两个圆盘,稳稳当当,盈盈走来,纤细如杨柳的腰肢摇摆轻舞,煞是好看。圆盘上各摆着15只小杯的白酒,晶亮透彻,在大堂亮如白昼的灯光下,闪烁着夺目银光。

    极品好酒,茅台。

    “师父,行吗?”唐悦儿担忧道,微皱着柳叶眉,虽然她觉得这个年轻人的潜力无穷无尽,就像一句高深莫测的佛道禅语,凡人难以悟透,却隐隐约约地为你指明一个方向,让人在匪夷所思中念息静虑。但三十杯白酒还是太多了,有点不靠谱。

    萧云绽放出一个观音坐莲般的清净微笑,瞥了眼那些亮如水晶钻石般的白酒,轻声道:“没事,rìrì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平常心对待就可以了。那些又不是穿肠毒药,况且都是这么小杯的,不碍事,你照顾好苏楠姐就行。”

    唐悦儿轻轻点头,那丝担忧却无法从眼神中抹去。

    车泰来早已从伊始的恼怒尴尬中恢复过来,一脸邪笑地等着看萧云的洋相。这就是刚才应暗藏跟他喁喁私语的结果: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灌醉了,那醉美人就可以任意采撷了,这事和平解决,不是非得用暴力手段。

    一箭双雕,既得美人,又教训了那个人,快哉快哉。

    你好,我好,他不好,才是真的好。

    应暗藏向萧云作了个请的姿势,微微笑道:“这三十杯茅台,酒气馥郁,只为你一人飘香。”

    萧云轻笑不语,走开几步,来到几步之遥的颀长酒桌旁,随意挑了一个高脚杯,拿在手里,对着敞亮的吊灯转了几圈,像在鉴赏一只青瓷酒杯般,然后迈着仿似京剧中红脸须生的登云步,走到两名女侍应的跟前,伸出两根修长手指,从圆盘里轻捻起一个小酒杯,将茅台酒倾倒进高脚杯,如此这般三次,高脚杯恰好盛满半杯。

    众人迷惑不解,目光紧随萧云的一举一动。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萧云轻声吟道。

    缓缓吟罢,骤然间,他干净空灵的眼神一隐,瞬间变了副模样,如同魑魅魍魉般让人心生惧意,漆黑的眸子凝起一抹黑暗诡魅,优雅如钢琴家的右手疾速地旋转,杯中酒也随之荡漾而起,形成一圈圈漩涡,那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也随之以不可置信的速度在辗转腾挪,像一只速度达到巅峰时的陀螺,几乎看不清它的存在,只能瞧见一只透明的物体在灯光的照耀下,不断地往各个方向反shè出耀眼光线。

    众人目瞪口呆,凝视着那脱俗绝伦的技艺,惊诧得说不出话来,现场安静得掉针可闻。

    忽而,萧云的动作变得轻柔起来,不再迅猛雷霆,如拈花指般清雅淡静,可速度却愈发的惊人,手腕揉动如一条五花银蛇,水晶的酒杯已经隐而不见,只能瞧见一条白sè酒柱在高速地凌空旋转,如同一条银龙穿梭在云际之间,八风舞动,腾云驾雾。然而,这条银龙却始终只能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遨游,它的左右似乎有一层无法穿透的符咒,完全透明的符咒。此时的他宛如一位出神入化的剑圣,手执草木皆可为剑,锋不锐,芒不露,那股气质犹如飘渺的浮云一般,不可捉摸,却随处可见,让人忘记了他的普通,忘记了他的寒酸,忘记了他的平凡。

    银龙腾云这种手法,据说全世界只见过一次,法国120周年国庆时,酒王莫泊桑在总统面前表演的。

    每个人都像被抽空了般,再也生不出其他念头,心中只有一个疑问,一个急不可耐想弄清楚的疑问。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正当众人的那个疑问在心中百转千回之际,毫无预兆,萧云手中的动作猝然停止。

    刹那间,那条银龙终于冲破云霄,腾空而起,直楞楞地飞入他的口中,无分寸差池,妙到毫颠。

    叹为观止。

    安静了许久,一个掌声在某个角落突兀地响起,拍了几下,下一个掌声也随之而到,稀稀落落。

    紧接着,如碧浪cháo水般的掌声不可抑止地滚滚而来,愈来愈震撼,响彻全场。

    一层的人们被这雷鸣般的掌声弄得一头雾水,不知二层发生何事。

    这样的掌声一直贯穿于萧云喝酒的整个过程,众人望向他的眼神早已没有伊始的冷漠,反而是淡淡的欣赏。有不少女人更是生出了几丝倾慕之意,眸子里荡漾着异样的神sè。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这只是此时此刻的气氛烘托造成的。这群女人,理智到可以让思维最缜密的科学家都汗颜的地步,断然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生花妙笔的摇酒技巧就暗送秋波,**。

    她们痴情,但不花痴。

    在萧云饮下最后一杯酒时,全场的气氛到达鼎沸。

    三十杯酒下肚,他竟无丝毫醉意。

    三十杯酒,仿似三杯。

    这可能吗?

    普天同庆下,只有两个人面如死灰,应暗藏与车泰来。

    所谓兵不厌诈,其实早在一个星期前,他们几个肝胆相照的纨绔公子就旁敲侧击,从鼎湖方面获取了萧云也会偕同苏楠出席的重要信息,事先未雨绸缪了一场一箭双雕的戏码。今晚,应暗藏与车泰来按照安排,早早来到大堂作准备,可作为始作俑者的邱式迟迟没有出现,时间不等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们也只好提前迎风扬帆了,本想通过挑事的方式来逼迫萧云发飙犯错,同时一石二鸟,顺带殃及牵连张宝和孔阳,结果事与愿违,没料到这个年轻人竟是一块刀枪不入的牛皮糖,无论怎样含沙shè影,他就是不急不躁,眼看这套方案大势已去,便马上倒戈相向,启用了备用计划,选择用灌醉的方法来对付这个不识好歹的年轻人,好让他当众出丑,如果够幸运,还能假途伐虢,抱得美人归,但天公不作美,又一次弄巧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为这个年轻人的惊艳演出推波助澜,千算万算,做尽谋划,到头来却为他人作嫁衣,焉能不怒?

    在二层的最东边,大堂的右侧尽头,有着一间谁也不会发现的密室。

    门只开了一条细细的缝,光线微弱地强行进入,却毫无作用,室内依旧黑暗如斯。

    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女人站在门前,透过这条细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缝隙,静静看着大堂里发生的一幕,轻瞥了眼乱臣贼子如丧考妣的应暗藏与车泰来二人,嘴角勾起一个轻蔑到无以复加的弧度,细语轻声道:“井底之蛙,无论在哪个井,看到的天,都是井口般大小。”

    随即,房门被轻轻关闭,也关闭了所有光明。

    ******

    (注:酒王莫泊桑为杜撰的人物,请勿对号入座。另,请门徒们做一下作者调查。)

第六十二章 绝世公子

    唐伯虎有一句诗:人算不如天算巧,机心争似道心平。

    在处世的法则中,总须尽量息人算,息心机。

    这样,自然会有一片浑厚、圆润、祥和的气象,自然会清闲、自在、安乐。

    然而,这很难,太难了,难以上青天。

    应暗藏在南京可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了,处事圆滑,极有政治头脑。

    他是典型的红sè子弟,从他爷爷在土地革命时扛着一把烂锄头参加红军开始,他的家族就开始与军队结缘,如今他父亲也是南京jǐng备区的政委,少将军衔,在军界也是顶顶有名,可他却执意要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来,不顾家里的竭力反对,毅然放弃了在占有绝对优势的军界发展,而选择了更为险恶、水位更深的政坛,不倚仗家里,通过自身努力,年纪轻轻便爬上了团省委副书记的位置。他身边的朋友都是些背景深厚、身世显赫的**、富家公子,出入省府大院、军区大院就像出入自己家一样,来去自如。虽然他这个团省委副书记只是个副厅级,且实权不大,但平时碰到一些厅级干部他都懒得打招呼,他圈子里比这号子人物牛逼的,大有人在。

    龙跃凤鸣。

    他心机颇重,jīng于权谋,要不然也不能在南京这块政治风云是非之地爬得这么快,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什么时候试过被旁人顺水推舟,沦落到给旁人当陪衬作配角的地步?车泰来是他去上海出席一个高新企业落成典礼宴会时认识的,并不算可以赤诚相待的知己,纯属趋炎附势,而且这个韩国青年人面兽心,喜欢玩霸王硬上弓的野路子,有几个上海极为有名的上流交际花就糟蹋在他手里,但是他在上海人脉广,各方面都吃得香,与许多上海数一数二的公子哥都是把兄弟,应暗藏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想方设法接近他,不说狼狈为jiān,起码是勾肩搭背。

    南京,六朝古都,可惜早已远离了政治中心。

    上海,共和国骄子城市,才是有魄力有野心有胆识的政治人物向往的舞台。

    对于心比天高的应暗藏来说,南京这样一个副省级城市实在是拘谨得有点小家子气,颇有龙游浅水大材小用的味道。黄浦区人民大道200号,市政大厦,才是令他朝思梦想的殿堂,能够进入那里,等于一只脚踏进了zhōng yāng,权柄滔天,抑或权倾朝野都是早晚的事。

    早晚的事,这意味着,还需要一段rì子。

    可眼前的事,就迫在眉睫了。

    大堂的掌声已经停止,众人极有默契地万马齐喑,不约而同地再度安静下来。见惯大排场大世面的这些人当然清楚这种闹剧风波的发展走向,该参与的时候参与,该旁观的时候旁观,不能抢了当事者的风头,不然就会本末倒置、反客为主,那几个处在漩涡中心的人才是真正的主角。

    车泰来一脸yīn沉,右手死死地捏着手中装有红酒的水晶杯,氤氲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云谲波诡。

    应暗藏更是横眉冷目,将还没抽完的烟随心所yù地扔在地上,狠狠踩灭,似乎它象征着某个可恨之人,但脸上却没有过多的愤怒表情,在官场浸染了几年的时间,这点自我调控能力还是能够运用自如的,望着那个清闲恬淡的年轻人,自诩玩弄权谋如过家家般轻松的他,头一次衍生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不是恐惧,而是自怨自艾。

    他见多了那些**、富家公子,包括很多与他在军区大院一起长大的红sè子弟,这些人不是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就是刻意标榜离经叛道,不是薄情寡义沾花惹草,就是玩弄权术满腹脏水,真正成才可当大用的没几个,而他自己则是众人皆醉我独醒,混迹其中,却不融入其中,独善其身才能脱颖而出。他常自比为未出楚国时的孙膑,雄韬大略,却能难得糊涂。可就是这个不知什么背景的普通年轻人让他有种挫败感,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厚黑处世,却瞬间崩盘,那种疼痛难以名状,痛彻心扉。

    公道自在人心。

    萧云早已鸟尽弓藏了,不再有刚才那种凌然人上的气势,卑微孱弱得像一朵默然绽放在墙角的无名小花,孤芳自赏。他的两根修长手指有如观音执柳般转着已无滴酒的高脚杯,仿佛爱抚花瓣一样的轻柔,手指与酒杯之间若即若离的接触,重一分则莽,轻一分则微,轻声道:“我已经原原本本按照你的要求,喝完了三十杯茅台,现在,可以走人了吧?”

    应暗藏镇定下来,微笑道:“我只是答应不再纠缠于对朴公子不敬一事,可没答应让你走。”

    “唉,蜀雪随僧蹋,荆烟逐雁冲啊。”萧云一声叹息,早就料到这位颇有些城府的青年不到弹尽粮绝的一刻,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的,这样落他面子,他没有当场撕破脸皮就算忍功了得的了。萧云摸摸鼻子,指了指应暗藏手腕上的手表,轻声问道:“浪琴?”

    应暗藏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有点云山雾罩的感觉,抬起手,现出珍藏于衣袖里颇有王者风范的浪琴手表,自鸣得意道:“这可是奥黛丽?赫本与亨佛莱?鲍嘉两位传奇巨星代言过的奢侈品牌,十全十美称不上,但说蟾宫折挂,绝不为过,怎么,你感兴趣?”

    萧云摇头,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从这一刻起,你还有180秒的时间和我这样面对面地聊天。”

    应暗藏又是一怔,这才幡然醒悟自己在一直尾随着这个年轻人的思路走,禁不住有点恼羞成怒,冷笑道:“装腔作势谁都会,但不是对谁都灵,你以为语惊四座,就出尽风头了?痴心妄想。林语堂曾有一妙比:只有鲜鱼,才可清蒸。家无鲜鱼,就不要宴客。没有那么大的口气,就不要说那么大的话,那只会让你摔得更惨,伤得更深而已。”

    萧云依旧是如高僧谈禅般清净的微笑,轻轻道:“160秒。”

    应暗藏戟指怒道:“萧云,你不要太过目中无人!”

    “150秒。”

    皇帝不急太监急,一旁默不作声的车泰来一点也没学会华国处世的方圆之道,反倒学会了趁火打劫,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红酒泼向醉意酣然的苏楠,毫无征兆,萧云眸中寒光一闪,右脚脚尖在地上轻微一揉,脚跟一搓,整个身体便旋转起来,似燕子穿云般迅疾。

    酒至时,人也至。

    他离苏楠只有五寸的距离,脱杯而出的红酒着着实实地尽然洒在了他宽广的后背上。

    美人安然无恙。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众皆愕然,有些反应极为敏锐的大亨公子已经在打起要请这个年轻人做超级保镖的如意算盘了。

    唐悦儿冷若冰霜,斜睨着这个不知死活的韩国人,冷冷道:“你向我师父泼了一杯,我就还你一瓶。”

    俞晴也在旁边添油加醋,附和怒斥道:“我也要泼一瓶。”

    车泰来讥诮一笑,并没有出言反驳,也许是不会反驳,轻轻摇晃着手里那只早已空空如也的酒杯。

    威胁的言语就像没有箭的弓,不足为道,更何况,这握弓的人还是两个柔弱似水的女子呢?

    应暗藏沉默不语,与大厅里的其他人一样,静静看着萧云的反应。

    他不知道萧云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举动,也许是厚积薄发,也许是见风使舵,也许已没有也许,所以他只能等待,在等待中又带着几分期待。他突然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就是那个永远带着一抹清净如竹微笑的年轻人身上潜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即,无论他做出什么,你都不会觉得奇怪,你都会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才是最奇怪的。

    然而,萧云并没有动。

    很久都没有动,像是被点了静穴一般,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甚至懒得回头去看泼酒的车泰来一眼。

    众人百思不解。

    其实,并不是他不想动,只是他的衣角被一只秀手拽住了,一只美如白玉的秀手。

    这只秀手只是与衣服藕断丝连般的接触,只要萧云微微用力,就可以顺利摆脱,可就是这轻轻的一拽,仿佛有千斤之力,使得萧云定在原地。她,苏楠,醉意深深,仙姿佚貌的脸上红晕一片,颇有“停车坐爱枫林晚”的韵味,更显媚态,双眸微睁开一条细线,也不知看没看清眼前的年轻人,那只轻拽住衣角的秀手死死不肯松开,嘴里含糊不清道:“萧……云,回……家。”

    萧云勾起一个淡到极致的弧度,却如阳光般灿烂。

    众人面露惊讶,纳闷这个年轻人被这样羞辱,怎么还笑得出来。

    原因只有萧云自己知道,也只有他自己才体会出来。

    这妮子醉成这样,还认得出他来,怎能令他不开心?怎能令他不笑?

    “够了,应暗藏。”

    正当众人期待着这场闹剧下一幕的隆重登场时,在人群中,忽然有人凭空抛出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当然不是萧云说的,更不可能是车泰来说的,但它总需有人说出来。

    众人左顾右盼,目光游走,想找出说这话的人。

    萧云也在找。

    他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都好像是孤孤单单的,似是一个局外人。

    所以他永远最冷静,所以他第一个发现说话的人,所以他第一个平静下来。

    须臾,大家也终于发现了,都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世上有很多英姿勃发的少年,有很多文质彬彬的书生,有很多气质不凡的世家子弟,也有很多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但却绝没有任何人能和说话的这人相提并论的。虽然谁也说不出他的与众不同之处究竟在哪里,但无论是谁,只要瞧上一眼,就会觉得他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文雅,在文雅中带着一种令人高不可攀的清华之气。

    南宫世家的公子,南宫青城。

    他旁边其实还站着一个青年,在场的人都认识,市委书记庞月明的公子,庞超群。

    一身妖魅的范思哲,高大帅气的庞超群确实风度翩翩,轻易迷倒不少女人。

    可他跟南宫青城站在一起,萧云甚至没有看见他。

    南宫青城永远穿着质料最高贵、剪裁最合身的西装,端着酒杯的姿势也是那样的典雅脱俗,像是一幅欧洲拉菲尔前派代表人物米莱斯的油画。他缓步走来,每一步都像踏在落英缤纷的梅花林般梦幻绚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女人的眼神里流溢着异样的光芒,这光芒,不像刚才望向萧云时的纯粹欣赏,而更多的是**裸的yù被南宫青城彻底征服的渴望。

    车泰来在华国尊敬的人不多,可这一位,是他虔诚崇拜到百依百顺的,在他面前,就算说韩语,也会紧张得期期艾艾。他见到南宫青城慢慢走过来,伊始的所有愤怒皆灰飞烟灭,瞬间变成了一个大方得体的斯文败类,安静站在那,不再有刚才那种居功自傲蛮横无理的表情,而是像一个每天放学都准时回家的乖乖子。

    应暗藏为南宫青城的这句话发愣了很久,直到他走到身边,才回过神来,露出一个肃然起敬的微笑。

    南宫青城身上散发的,是一种位居人上的皇家气质,让人不自觉就会自惭形秽,从而俯首称臣。

    应暗藏收敛了轻狂,沉淀了浮躁,瞟了一眼安之若素的萧云,轻声问道:“青城,你朋友?”

    南宫青城背着手,转身看向萧云,轻声道:“目前还不是。”

    应暗藏一怔,脱口而出:“目前?”

    萧云的眼神里透着感激,微笑道:“现在是了。”

    南宫青城点点头,微笑道:“对,现在是了。”

    两个没有多少交集的男人相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笑得那么一致,那么相似,像两株并蒂莲花。

    有时候,帮助你的,不一定是朋友。朋友,也不一定会帮助你。

    萧云当然明白南宫青城挺身而出为了什么,一个如此出sè的绝世公子,断然不会轻易地在这种场合与他攀亲带故,这会牵扯到很多由此而衍生的问题。他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为了一个人。这世上也许只有一个人,值得南宫世家的公子放下身段,在这种场合公然认一个普通年轻人做朋友。

    许子衿。

    应暗藏心猿意马,脸上闪过极其不自然的神sè,像半路劫道,却碰到一个下岗工人,钱没抢成,还因为可怜对方,反而倒贴了五块钱,得不偿失啊,不过他很快恢复常态,望向萧云,眼神写满了善意,尽量用相熟的语气说道:“既然你是青城的朋友,那就是我应暗藏的朋友。刚才的事情,纯粹是一场误会,咱们握手言欢,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你看怎样,朋友?”

    唐悦儿冷冷一笑,率先发难道:“我捅你一刀,然后跟你鞠躬道歉,你同意吗?”

    应暗藏一窒,随即笑道:“当然不同意。”

    唐悦儿斜睨着他,振振有辞道:“那你说我们会同意吗?”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应暗藏低眉敛目,客客气气道:“不知唐小姐想怎样才肯一了百了呢?”

    唐悦儿冷笑道:“应公子言重了,我这人面子薄,不敢怎样,在你面前耍yīn斗狠,不是班门弄斧吗?”

    应暗藏扬眉道:“你这样说,我诚惶诚恐,应某做错了事,理应要赔礼道歉的,你但说无妨。”

    唐悦儿满脸寒霜骤然消失,笑容璀璨得如一朵晌午的向rì葵,轻声道:“此话当真?”

    应暗藏暗叫不妙,但表面仍然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轻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唐悦儿悄悄浮起一个jiān计得逞的弧度,现出成sè很足的美人胚子原型来,却很快掩饰而起,稍微整理一下头绪,一本正经道:“好吧,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推辞。熟悉我的人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两面三刀这些太出格的事情做不来,也不敢做,到底应该怎么样做才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实话实说,我还没想好,嗯,给我点时间……哦,这样吧,刚才我说过,你朋友泼了我师父一杯酒,我就要还一瓶的,啊,不对,还有俞晴的一瓶,也就是两瓶,相当一视同仁的惩罚,只不过要辛苦你作替罪羊了,没意见吧?”

    应暗藏嘴角抽搐,脸sè瞬间变得难看,就像大年初一见到自家的门口贴上了挽联一般,暗淡无光。

    大丈夫,能屈能伸。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成大事。

    低头沉默了几秒钟,应暗藏马上做了一个令人十分吃惊的,同时也是十分正确的举动,丢盔弃甲,弃车保帅。他走到桌子旁,拿过两瓶顶级拉菲红酒,分别递给了唐悦儿和俞晴,笑着道:“两位美女,请原谅我刚才的无心之失,大人不计小人过,请你们尽管泼我这两瓶红酒,权当赔罪。”

    众人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之sè,这场闹剧风云突变,令他们一时还难以跟上。

    唐悦儿和俞晴相视一眼,也不客气,放下女人的内敛矜持,扬起手,把今晚所有的怨气怒气晦气闷气都渗在酒里,尽然泼在了应暗藏身上,两瓶上万的顶级红酒很快见底。应暗藏没有半点愤怒,眉头都不皱一下,反而是满脸真诚微笑,看得两位小美人一愣一愣的。他那套昂贵的银sè西服顷刻间变成了深红sè,红似蔷薇。酒像屋檐滴落的雨水,不断地从衣服上流出,滴下,落地。

    应暗藏低头看了红透的西服一眼,对萧云笑着道:“同病相怜了。”

    萧云笑笑,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这是他咎由自取的,没有再看像个跳梁小丑般的应暗藏一眼,转过身去,向雪中送炭的南宫青城投去一抹感激的眼神后,横抱起醉得不知rì月星辰的苏楠,缓步走出了大厅,也走出了众人的焦点关注。

    闹剧也是一场剧,是剧,就会有落幕的一刻。

    大厅里重新恢复了热闹,钢琴曲再次悠扬奏起。

    灯光依旧璀璨,红酒依旧醇香,众生依旧颓靡,一切如旧。

    南宫青城端着水晶酒杯,穿过一片女人火辣辣的眼神,走到了窗边。

    漫天的细雨早已停止,天上没有月亮,大地漆黑一片,如同死亡般的漆黑。

    在漆黑的夜sè中,走着一个年轻人,脚步稳重坚定,没有半刻凝滞,似乎纵然前面迎接他的是悬崖峭壁,他也不会停下来,因为他怀里的醉美人需要一张床,一张温暖如chūn的床来休息。南宫青城静静站在窗边,就这样出神地望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也很久才眨一次,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么的孤高傲世,那么的令人难以接近。

    难以接近,不代表不可以接近。

    庞超群走到他身边,视线也转向窗外,轻声问道:“我不明白。”

    南宫青城依旧没有动,轻声道:“你问。”

    庞超群偏过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问道:“为什么?”

    南宫青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他是我朋友。”

    庞超群轻声道:“别忘了,他是张宝和孔阳的朋友,与我们不是一路的。”

    南宫青城浮起一个迷倒众生的微笑,轻声道:“那他也是我南宫青城的朋友。”

    庞超群愣住了。

    这句话的价值,究竟有多大,只有庞超群心里最清楚。

    能得到南宫青城亲口承认是朋友的,只有三个人,他自然是其中一个。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竟然可以成为名闻天下的商业鬼才南宫青城的朋友。这要是传出去了,不知有多少知名企业家会愤懑吐血,不知有多少富家公子黯然伤魂。

    南宫青城,在年轻一代的世家子弟眼中,那是天**才会有的人物。

    庞超群没有再说话,而是和南宫青城一样,望向了漆黑夜sè中的那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似乎感觉到了窗边有人在默默注视着他,待走到竹林小道前,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南宫青城见到萧云望过来,轻轻地挥了挥手。萧云不知是看见了这个动作,还是没看见,诡魅般地笑了笑,然后走入了竹林小道中,再也没回头。

    只是没人发现,萧云刚才看的,不是南宫青城,而是二层东边的那间密室。

    那间没有一丝光亮的密室,窗边的一条缝隙因为窗帘的轻轻放下,而消失不见。

    *****

    (这一章开始,行文风格会玩一下票,不多,想尝试一下新的东东。另,请门徒们做一下作者调查啊。)

第六十三章 洞察人心,美人倾心

    一艘画舫,驶过如镜湖面,会漾起层层涟漪,可最终还是会归于沉寂。

    鼎湖会馆二层就像那归于平静的湖面,没有波澜,没有纹路,众人觥筹交错。

    这座坐落在鼎湖畔的会馆隐藏于郁郁竹林中,在外人眼里,仍是和此时的夜sè一样,神秘,幽森。

    里面的人,也是如此。

    钢琴舞曲已经前赴后继换了好几回,可南京chūn秋集团掌门人长孙能臣还是没有要歌舞升平的意思,这让不少chūn心暗许的女士微感失望。他身材修长,举止高雅,跳起舞来应该十分优美潇洒,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场的人都知道,他的舞姿就像一樽上古青花瓷,让人越赏越觉得妙不可言。

    这位淡雅如兰花般的中年男人仍是静静地站在那株千年古木旁,长眉紧锁,不显山不露水,手里轻轻转着盛有半杯红酒的水晶杯,望着酒杯中心的那一个小小漩涡怔怔出神。那个红酒漩涡仿佛有什么神乎其神的特殊魔力,把他整个人的魂魄都勾住了。

    他旁边站着一个长得不算威风凛凛但绝对雍容华贵的中年男人,心慈面善,像一尊有求必应的佛像,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一身看不出牌子的高档西服,让他即便是大腹便便,也没有过多的粗枝大叶一览无遗,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古玉戒指,sè泽青润,莹和光洁,看不出是哪个朝代的出土文物。

    他见长孙能臣这副如痴如醉的模样,大惑不解,开口问道:“能臣,有事?”

    长孙能臣没有抬头,仍是望着那个漩涡,轻声道:“你觉得那个年轻人怎么样?”

    中年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问道:“哪个?”

    长孙能臣停止了手中的晃动,任由红酒漩涡继续旋转,轻声道:“刚走那个。”

    中年男人心头一颤,视线不自觉也转向了长孙能臣手里的那杯酒,轻声道:“我不喜欢。”

    长孙能臣好奇问道:“原因?”

    中年男人静思默想,一会儿,轻声道:“八个字。”

    长孙能臣扬了扬卧蚕眉,有点chūn暖花开的味道,轻声道:“说说。”

    中年男人缓缓道出心声:“哗众取宠,华而不实。”

    长孙能臣凝望着渐渐慢下来的红酒漩涡,轻声道:“我在听。”

    中年男人轻轻转着无名指上的那枚古玉戒指,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每次在深思熟虑时,都会这样做,轻声道:“相比于同龄人,他的城府算是可以的了,不至于浅到是个人都能看透,也不至于yīn深到让我们这些过来人反感,但还是显得过于稚嫩,考虑问题不够细,不够周全。为什么这样说?在这种场合,酒量再好,也不应该以白酒来招摇过市,更何况是令人咂舌的三十杯?在那些女人眼中,可能会觉得他是孤胆英雄,在我看来,头脑简单的狗熊一个。他这样做,非但没有能够真正将事情化为乌有,相反,雪上加霜,让挑衅的人愈加恨之入骨,不要说是邱式应暗藏这帮眼高手低作恶多端的二世祖了,换作是我年少轻狂的时候,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就拳打脚踢了,别看今天南宫青城替他解了围,但我猜想,从此以后,狗尾续貂的祸事可能会接踵而来,这是他哗众取宠的地方。”

    长孙能臣轻声道:“继续。”

    中年男人换了一个方向转悠那枚古玉戒指,轻声道:“喝酒的方式有很多,成百上千种,他这种喝法,是我第二次见,第一次是作为商务采购团成员之一,跟随zhōng yāng领导到法国参加120周年国庆,在晚宴的时候,见过举世公认的酒王莫泊桑表演过,惊艳全场。银龙腾云,确实华丽无比,女人是一种感xìng远胜理xìng的动物,当然会被迷得神魂颠倒,然而,这恰恰就是他犯的一个大忌,有点愣头青的顾此失彼。,这是捧人的舞台,也是毁人的舞台,只有驾驭能力出众的人,才能站到最后,你知道的,一个男人,要是在女人面前很受宠,通常都会在男人面前很受气。拿我来说,我心里就极度不平衡,推己及人,我相信,没几个男人,尤其是这里的男人,愿意见到其他男人被女人众星拱月般推崇的,这就是他华而不实的地方。”

    长孙能臣静静听完,终于抬头望了中年男人一眼,轻笑不语。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问道:“难道他不是?”

    长孙能臣微微一笑,水晶杯的漩涡适时停止,酒面平静无纹,摇头道:“不是。”

    中年男人露出了一丝不可置信的神sè,问道:“那他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做?”

    长孙能臣轻声道:“八个字。”

    中年男人神情凝重,问道:“哪八个字?”

    长孙能臣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sè,霎时桃红柳绿,缓缓道:“顺势而为,暗度陈仓。”

    中年男人低头苦思冥想,片刻,毫无斩获,只好放弃道:“我没看出来。”

    长孙能臣重新晃起了酒杯,动作缓慢而优雅,像江心微微颤漾的一弯水明月,归于平静的红酒又开始形成一层层的漩涡,由浅入深,轻声道:“一粒沙子能达到大海,不是因为它轻盈,也不是因为它执着,只是因为它肯顺水而行罢了。高俅把豹子头林冲整得心如死灰,绝不仅仅是因为高衙内看中了他那个美娘子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林冲不懂顺势而为。高太尉掌控八十万禁军,林豹子身为教头,却整天一副严肃清高的做派,始终与领导若即若离,怎能不彻底寒了领导的心,怎能不拿他杀鸡儆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中年男人点点头,感叹道:“确实,不巴结权倾朝野的太尉,任你冠绝苍宇又如何?”

    长孙能臣伸出三根手指,微笑道:“所以,三十杯酒,乃顺势而为。”

    中年男人也笑了笑,轻声道:“那暗度陈仓呢?”

    长孙能臣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停止了旋转晃动的动作,举起手中的那杯红酒,至齐眉处,凝视着那个没有半刻停留的漩涡,静逸得像只孤云野鹤,良久,他才肯开金口,轻声道:“看见这杯zhōng yāng的那个漩涡了吗?像桃花般层层绽放,美,太美了。”

    中年男人皱皱眉头,问道:“这跟那个年轻人有关系?”

    长孙能臣轻轻一笑,确实如白玉兰花般的儒雅,把手从高处放下,又重新将酒杯晃动起来,轻声道:“《荀子?劝学》里面有一句: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这话是说,君子的本xìng跟一般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君子善于借助外物罢了。银龙腾云,就是那个年轻人暗度陈仓之计。”

    中年男人一怔,问道:“怎么说?”

    长孙能臣似乎看穿了全部内幕,比划出两根手指,轻声道:“银龙腾云,他这样做,有两层含义。”

    “哪两层?”中年男人眸子明亮起来,迫不及待问道。他对那个年轻人的兴致是越来越浓,能让长孙能臣这么细致观察且这么详细分析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恐怕还凑不够五根手指。他现在已经开始为自己刚刚那番肤浅偏见的言论而后悔莫及了,懊恼自己怎么就领悟不到这些细枝末节呢?不过他也很快释然,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是长孙能臣。

    长孙能臣继续分析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魔术师表演时,为什么要请几个xìng感女郎相助?”

    中年男人想了想,回答道:“为了吸引观众的眼球。”

    “一语中的。”长孙能臣轻打了一个响指,继而道,“那个年轻人对掩饰的窍门,可以说了如指掌,他之所以选择用这种华丽到近乎浮夸的方式手法来喝那三十杯酒,就是为了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只专注于他的动作上,而忽略了一些更为重要的东西。”

    中年男人细细回想着刚才的种种画面,沉默了半晌,还是没想到,问道:“那东西是什么?”

    长孙能臣笑了笑,忽然问了一句:“见过黄果树瀑布吗?”

    中年男人如堕五里雾中,更是陷入了陷入迷离恍惚的境地,只能是懵然点头。

    “气势磅礴的黄果树瀑布自断谷倾泻而下,碰到潭面的嶙峋怪石后,就会变成无形的水雾,飘洒四方,非常壮观。”长孙能臣引而不发地说道,今晚确实是个妙不可言的夜晚,要知道,他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平常很少会讲一大通不着边际的话语,从来都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哪像现在这样,讲一件事情,就拐了九曲十八弯。

    中年男人转着古玉戒指,揣摩着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倏然眸子睁大,脱口而出:“那东西是酒!”

    长孙能臣微笑点头,多年感情深厚的挚友,果然是心有灵犀默契十足,缓缓道:“那个年轻人并不是简单地表演银龙腾云这个绝技,他将杯中的酒疾速地旋转起来,等速度大到一定阶段,白酒碰到杯壁后,就会变成无形的水雾,但由于酒本身的量就不多,所以很难用肉眼观察得到,再加上那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喝酒的绚丽方式上,因此谁也没发现杯中的酒正一点点地减少。”

    中年男人恍然大悟,轻轻道:“所以,他才会选择白酒,而不是红酒。”

    长孙能臣轻笑道:“红酒太明显了,很容易被发现。”

    中年男人轻声道:“这么说,他没喝够三十杯?”

    长孙能臣点点头,心里约莫计算了一下,微笑道:“大概,只喝了十杯吧。”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中年男人开怀大笑了几声,如大江的浪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轻声道,“能臣,经你这么一说,我觉得那个年轻人非常有趣。我原以为他是只爱出风头的狗熊,却没想到他是一条深藏不露的狐狸,把所有人都给忽悠了,高明,的确高明。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我估计他死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看出他的小手段吧。”

    言毕,中年男人又忍不住笑了几声,吸引了不远处正在聊着私密的几个妩媚女人的目光,她们飘过来的眼神中透着无端的暧昧与柔情,像沙滩上徐徐吹来的咸淡海风,让人陶醉,尤其是望向长孙能臣时,更是不加丝毫掩饰的挑逗。若是换作别人,早被这几个女人火辣辣的眼神勾去了三魂六魄,可是这两个极品男人却好像开国元勋正在共商国是一般,完全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中,已经忘乎所以了,连正眼都没给她们一个,让美人好生失望。

    长孙能臣把杯里的红酒仰头而尽,回味了下,忽然开口道:“他想到了。”

    中年男人思维停顿了下,笑容僵在脸上,似是没有反应过来,片刻才问道:“他想到了?”

    长孙能臣轻声道:“嗯,他想到了。他这么做,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有人看出他的小手段。”

    中年男人更是迷惑不解,皱眉问道:“他希望谁看到?”

    长孙能臣摇摇头,终于有他看不懂的地方,轻声道:“这是一个旁人解不开的谜团,只有他自己清楚。”

    中年男人心中的震撼久久未能散去,想了想,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想让人看出他的破绽?”

    长孙能臣轻声道:“你应该记得,他在喝酒之前,吟了几句诗:‘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很突兀,没有任何的上下文联系,我觉得他是在故意念给某人听的,但这个人具体是谁,我就不清楚了。”

    中年男人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道:“我现在非常想认识那个年轻人。”

    长孙能臣笑了笑,揶揄道:“你对他不是没好感吗?”

    中年男人并不介怀,笑得像佛祖显灵,轻声道:“水总是会干,人总是会变的。”

    长孙能臣打趣道:“你这变,也够快的,连最嬗变的女人也会自愧不如。”

    中年男人哂笑了几声,继而叹息道:“不过他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得到他了。”

    长孙能臣问道:“见他干吗?”

    中年男人不假思索道:“跟他做朋友,你是知道的,我最喜欢有趣的朋友。”

    长孙能臣轻笑一声,轻声道:“他可真厉害,连南宫青城这样出类拔萃高不可攀的人物,都肯当众承认他是朋友,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现在倒好,连你这个食古不化难以相处的老古董也想跟他做朋友,看来,他注定要成为今晚的头号主角了。”

    中年男人厚颜无耻笑着,叹声道:“可惜走了,不然,能认识这么一位有趣的朋友,岂非一件幸事?”

    长孙能臣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轻笑道:“不用唉声叹气的,你很快就会见到他。”

    中年男人扬了扬眉毛,显然来了兴趣,问道:“哦?什么时候?明天?”

    长孙能臣摇摇头,微笑道:“待会儿,待会儿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中年男人大吃一惊,问道:“他还会回来?”

    长孙能臣笑着道:“你要跟我打赌吗?”

    中年男人摆摆手,轻笑道:“我还没蠢到怀疑你的份上,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他会回来。”

    长孙能臣举目望向了窗外,屋内灯火辉煌,屋外却只有黑夜,浓稠如墨的黑夜,能够将一切,无论是美好还是肮脏的事物都掩盖起来,他静静看了好久,忽然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场闹剧,本来就是他设计好的,他怎么会不回来?”

    中年男人闻言一惊,顿时灵魂出窍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

    如果萧云听到长孙能臣这番分析,一定会将他视为推心置腹的知己。

    可惜他没有听到。

    或者说,他根本不会去注意听。

    因为此刻,他的整个世界只被一个人所占据着。

    怀里的美人。

    她睡得很安详,如同一块静卧于软垫上的蓝田美玉。

    萧云边走,边轻哼起那首不知名的小调,融在夜sè中,苍凉,萧瑟,如寒冬。

    他走得很慢,却很稳,像穿梭于青山丛林中的老樵夫,步履驾轻就熟,且轻松自如。

    夜,尤其是雨夜,总是这样凄美,漫漫黑暗,掩饰着噬人的空虚。

    漆黑的苍穹一眼望不到边,无月,无星,这样的夜晚,最容易让人迷失。

    萧云轻抱着沉醉不知归路的苏楠,穿过竹林小道,走出会馆大门,行在沿湖小径。

    周围很静,只有一片低鸣蛙声从密密草丛里传出,更衬托出雨夜的孤清。

    夜雨已经停止。

    天空偶尔飘落几滴残雨,轻柔地落在鼎湖中,激不起半点涟漪,却击碎了湖面倒映的霓虹灯光。

    在湖边深处的一棵柳树旁,荒无人烟,萧云停下了脚步,低头静静凝望着苏楠那张美得接近千年狐妖的脸庞,嘴角轻轻扬起一个醉人的弧度。怀里的美人双眸依旧紧闭着,可早已不像伊始那般地平静了,长长的睫毛竟微微乱颤着,像一只举翅yù飞的蝴蝶,连呼吸也渐渐局促而起。

    忽然,一直醉醺不醒的苏楠蓦地睁开眼睛,恨恨地瞪着萧云,嗔道:“看够了没?”

    萧云微笑道:“我说过了,怎么看,也看不够的。”

    苏楠伸出玉手,遮住他那双坏坏的漆黑眸子,忍不住娇骂一声:“流氓。”

    萧云轻笑不语,任由她的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感受着那**的质感。

    夜凉如水,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柳树下,极有默契地沉默着,谁也不愿出声打破此刻静谧的气氛,彼此没有任何眼神或者言语上的交流,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和轻快的心跳声,揉和着纤细柳条在夜风中轻舞的声音,那样的协调,那样的平淡,平淡到动人心魄。

    不知过了多久,苏楠轻声道:“放我下来吧,这样抱着,你会累的。”

    萧云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要放下的意思,手不释卷。

    并不是他不觉得累,只是因为他想多抱一下,美人那温润如玉的娇躯让他心颤。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美人在怀却坐而不乱的,只有柳下惠一人。

    半天不见萧云有动静,苏楠觉得奇怪,便将手从他眼睛处移开,赫然发现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正凝视着她,柔情万千,清亮中透着爱慕。就在一刹那,她那颗沉寂许久的玲珑心倏地融化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融化了,与前晚在屋顶上紧紧一抱时的心理不同,此刻,她不再有半点迟疑,半点多虑,漾出女人无限的情思,脑中却只有一个想法,我只属于他。

    苏楠享受着他那深情的目光,皱起鼻子,低声道:“傻瓜,你不累,我也累了,快放我下来。”

    萧云笑了笑,不再逗她,顺从地把她放下,然后转身,负手望向了湖zhōng yāng。苏楠站在他旁边,安静如斯,再没有任何一丝烂醉如泥的痕迹,双手轻轻环抱在胸前,晚风徐来,撩起了她乌黑柔顺的发梢,吹起了她华丽礼服的裙角,远望去,如同一位下凡的仙女,美到极致。

    忽而,一只黑影从湖面上空掠过,转瞬消失在黑夜中,如同鬼魅一般。

    雄雕,又是那只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到何处去的雄雕,帝王般的英姿,让人充满敬畏之意。

    萧云举目望向雄雕消失的方向,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棘手事情。

    刚才,那只雄雕突然滑翔而过时,苏楠只抬头望了一眼,没有讶异,没有惊呼,然后就收回视线,重新静静望着她身边的这个年轻人,秋水眸子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明亮。现在,似乎无论什么东西飞过,哪怕是外星飞碟,她也会熟视无睹,因为在她的眼睛里,只装下了身边这个伟岸却孤寂的身影。

    不知为何,她感觉这个年轻人就如同那只雄雕一样,虽然高高在上,却孑然一身。

    那份无法饮尽的孤独,那份无法道尽的落寞,就像地上的影子,无法摆脱,寸步不离,亦步亦趋。

    萧云又哼起了那首不知名的小调,那首苍凉如西风古道的小调。

    其实,就在雄雕消失的那一刻,这小调便响了起来。

    苏楠的女儿心被这凄凉的歌声轻轻割着,丝丝寸寸,寸寸缕缕,不知不觉中,眼眶便渐渐湿润了,那种感觉,就像面对着广袤无垠的田野,找不到出路,找不到目标,找不到方向,她拭了拭夺眶而出的晶莹泪水,忍不住问道:“七,这首小调,我听你哼过很多次了,却始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能告诉我吗?”

    歌声忽然停顿,萧云的目光也从遥不可及的远方收了回来,凝注着她,轻声问道:“你真想知道?”

    苏楠捋了下被夜风吹乱的青丝,轻声道:“真的。”

    萧云轻声问道:“为什么?”

    苏楠抬头,望着他漆黑明亮的眸子,神情坚定,鼓起勇气道:“因为,我想走进你的心。”

    萧云怔住,沉默良久,轻声道:“你得三思而后行,你进去之后,就很难出来了。”

    苏楠微微一笑,毋庸置疑道:“只要你不赶,我就不会出来。”

    萧云笑了,笑容如清晨喷薄而出的那轮朝阳,坏笑道:“谁赶谁是傻子。”

    苏楠白了他一眼,轻声道:“那快说吧。”

    萧云淡淡道:“这是一首蒙古语的歌曲,是我小时候在杏花村时,跟村里面的老人学会的。”

    苏楠幡然醒悟,轻声道:“怪不得我听不懂,原来是蒙古语,那歌词是什么意思?”

    萧云仰望着漆黑无边的苍穹,就像母亲问他时所做的一样:轻声唱起这首小曲的汉语歌词,

    “长空昊昊,雪山巍巍。雄雕振翅,远走高飞。风霜雨露,东西南北。孤独一生,心中无谁。”

    曲调悲凉。

    没有“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自负,也没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的自欺。那种沧桑,那种落寞,根本不是一个未经世事年少无知的年轻人所能装出来的,那已经是深深熔铸在萧云的骨子里了,就像荆轲的剑,关羽的刀,伯乐的马,李广的箭,陆羽的茶,杜康的酒,是自然而然的事物。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一个人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一些事情,怎么能体会出其中的甜酸苦辣呢?

    正如一个人如果没有真正醉过,是无法知晓醉了之后的玄妙。

    就算最出sè的演员,也无法演绎出其中的神韵。

    因为醉酒,本身就是一件无法与旁人分享的趣事,只能独乐乐,不可众乐乐。

    苏楠凝望着那个孤寂寥落的身影,yù语,泪先流。

    夜风轻柔,像是情人间的耳鬓私语,吹皱了平静的湖面,灯光摇曳,水波漫兴。

    那纤细柳条又在空中轻轻荡起,沾在其上的晶莹水珠被一一甩落于湖面,转瞬融入了清凉的湖水中。

    昏黄路灯下,两个身影,慢慢地搂在了一起……

第六十四章 知君红颜非祸水

    夜深,雨止,风停。

    天地间的寒气似乎更浓了。

    苏楠却没有一丝寒意,反而像侧坐于火炉旁般暖和。

    因为她的娇躯,正被两只臂弯轻轻搂住,将寒气阻挡于外。

    其实,任谁被这两只臂弯拥住,都会有这种chūn光明媚的感觉的。

    因为这两只臂弯实在是太宽广,太厚实,太温暖,让人深深眷恋,舍不得离开它的簇拥。

    女人,在夜深人静时,总希望可以有这样的臂弯来依靠。

    正如男人希望能够在寒冷的冬夜温一壶热酒,以驱走严寒一样。

    只不过两者不同的之处在于,热酒暖的是男人的身体,而臂弯暖的,却是女人的心。

    此刻,苏楠心无旁骛地轻倚在萧云的怀里,螓首低垂,虽然心房是chūn意盎然,但有红晕暗浮。

    这也许是女人的通病。

    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总是要带上几分羞涩与矜持,像一朵半开半合的花儿。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能撩拨男人的心。

    好花看在半开时。

    若花全然盛开,便意味着凋谢的到来,难免感伤。

    而半开之时却不同,美,且让人满怀希望,有所期待。

    天下的美人,无一不深谙此道。

    时间,在指间流失。

    柳树下的那对男女还是那样温馨依偎着,相濡以沫,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仿佛静止了一般。

    夜sè凄美,如同情人分手时的凄然泪痕。

    周围很静,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就连草丛里的夏虫也停止了吵闹。

    湖边的这条幽深小径少有人迹,几盏路灯透着懒洋洋的昏光,像瞌睡人的眼。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苏楠缓缓抬起头,望着萧云,忽然轻声道:“七,现在,你的心里还无谁吗?”

    虽然处在黑暗中,但这个年轻人脸上的轮廓却仍是那么俊朗分明,如刀削斧剁一般。他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永远干净空灵,永远深沉睿智,却又永远让人无法透彻,永远让人无法洞悉。他目光中虽常带着一瞥忧郁,一丝嘲弄,一些厌倦,却又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敬畏,以及对生命伟大的同情。

    不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恐怕还是他嘴角弯起的那抹清净如竹的微笑。

    这抹微笑,并不是骄阳似火,却能chūn风化雨,帅气,沉稳,不阿,无畏,离尘,仿佛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魔力,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任凭是谁,也遑论她在多慌乱多无助的情况下,只要见到这抹微笑,都会立刻平静下来,再无焦虑。

    这,正是大多数女人梦想中男人的典型。

    苏楠像是看醉了,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萧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眼前这女人,美绝而近仙,艳盈而似妖,很难想象上天竟可以造出如此尤物。

    他微微一笑,轻声道:“有谁。”

    苏楠颦眉问道:“那是谁?”

    萧云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想是谁?”

    苏楠轻咬着艳红薄唇,嗔道:“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想的是谁?”

    很棘手的问题。

    女人的话,通常都是口是心非的,和政客们面对媒体时一样。

    她说不知道或者提问题的时候,只是一种战术,其实她心里明白得很,亮堂得很。

    如果有一天,你的女人突然问你还爱不爱她,这就敲响了一个jǐng钟。

    因为她在问这个问题时,或者是认为你已不再爱她,或者是抓住了你某些把柄。

    如果你等闲视之,那么,敲响的就不是jǐng钟,而是丧钟了。

    萧云一只手闲不住,撩着苏楠柔顺的发梢,轻笑道:“我心里想的谁,就是你心里想的谁。”

    苏楠莞尔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是谁?”

    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男人最怕的就是女人这种似是而非的问题。

    一个不留神,就会遗下口误,被揪住小辫子。

    萧云没有乱了方寸,仍是那抹清净如竹的微笑,重复道:“你心里想的谁,就是我心里想的谁。”

    苏楠狡黠望着他,缓缓道:“我心里只想着一个谁,你心里,能只想着那一个谁吗?”

    话音落后,很久没有人出声。

    安静,很安静,如同拂晓前般的安静。

    这个问题,如同楚国大夫屈原的《天问》,只有提问,没有回答。

    萧云怔住,唇线紧合着,清净如竹的微笑已然隐去,望着她那双妖孽般的美眸,不知该如何开口。

    女人,对于心爱的男人,没有不自私的。

    好比一个孩子新买的玩具,在自己没玩过的情况下,是绝不会容许别的小孩碰的。

    萧云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不过他也知道,他心里不可能只有一个谁。

    他还有一个未婚妻。

    虽然他对那个陌生的未婚妻并不感冒,在他心里甚至轻如鸿毛,可毕竟是要成为他妻子的。

    那个女人,能不进入到他心里吗?

    忽然想起了母亲讲的一句话,孩子,你若想赢得一个人的心,就得允许她把你驳倒。

    所以,他不想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选择沉默。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苏楠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萧云温暖的怀抱,转身望向深不见底的湖水,秀美的双眸,?起一丝雾意,掩住了剪不断的丝丝缕缕的情愫,和那一缕秋风也吹不落的忧愁。一阵冷风吹过,让人寒意遍体,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双手再次轻轻环抱而起。

    萧云还是默不作声,这时候任何海誓山盟,都是苍白无力的,默默除下西装,轻轻披在了她身上。

    寒意顿失。

    方才车泰来泼在西装后背的红酒仍未干透,淡淡的红酒香味随风而荡,飘渺无踪。

    苏楠当然不会为难自己男人,忽然回头嫣然一笑,倾国倾城,轻声袒露心迹:“七,我爱你。”

    由感而发,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爱情,跟咳嗽一样,终究是掩饰不了的。

    萧云内心雀跃,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轻声问道:“如果你内心还在徘徊挣扎,别急着表态。”

    苏楠拨了拨额头上的秀发,眺望着远方的天空,开门见山道:“要爱,又兼有理xìng,是不可能的。陷入爱情的女人,往往很傻,零智商,不管是飞蛾扑火,还是与虎谋皮,即便到最后落得个兔死狐悲的下场,也会一往无前。粉身碎骨浑不怕,这句话形容一个热恋中的女人,再恰当不过。在十里清扬,你救过我两次,第一次当然是揭穿张山泉未雨绸缪里应外合的英雄救美,而另外一次,是邱式想对我守株待兔。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小亮,十里清扬中我唯一铭记于心的人,是他无意中泄露天机,算是给我通风报信。我爸常安慰我,他说楠楠呀,不要着急,最好的,总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出现。推心置腹的说,其实自从那天醉得不省人事,被你捡回家,我就不断在拷问自己,你是不是上天派来搭救我的天使?你也知道,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悲痛yù绝的状态无法自拔,陈道白的变心,真的令我心灰意冷,恍然间觉得这尘世是那么的肮脏,每个人都是利yù熏心的,我为什么还傻傻地自我陶醉,固守那一份一文不值的道德底线呢?所以,当张羡鱼找到我做那件狗苟蝇营的事情时,我毫不犹豫就应承下来,直到我遇上了你,才明白原来生命是那么的美好,才懂得原来阳光是那么明媚,破罐子破摔,只能坠入罪恶的深渊。我并不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女人,光鲜不光鲜,无所谓,功名利禄,在我看来,只是过眼云烟,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遇着一个令我怦然心动付托终身的男人。七,谢谢你的出现,也许这是上帝怜悯我,送来了一份最完美的礼物。我野心不大,占有yù也不强,不祈求成为你的唯一,也不奢望成为你的妻子,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离我而去,我不会怨天尤人,不会自作自受,我会好好活下去。而现在,我只想告诉你一点,我会陪你指点江山,我会陪你平步青云,我会陪你一览众山小,只要你还爱我,只要你还需要我,我都属于你,岁岁年年,永远永远。”

    抱,拥抱,紧紧拥抱。

    直到将她的娇躯绷得无缝可钻,如果能将她直接融进心里,再好不过。

    此刻,无声胜有声。

    萧云流泪了,不多,只有两滴,却难能可贵。

    爱情是一颗没有解药的毒药,一旦服下,便无药可救。

    很久,很久,苏楠感觉到喘不过气了,才从他怀里出来,转移话题道:“七,我刚才装的像吧?”

    懂得分寸,知道进退,这才是聪明女人最诱人之处。

    男人就像一辆开在马路上的jǐng车,有时候,是得为他让让路的。

    萧云心存感激,微笑道:“演得很好,惟妙惟肖,连我都差点被骗,以为你真醉了。”

    苏楠轻轻一笑,轻声道:“我当时还真得很怕露出蛛丝马迹的破绽,被别人发现,还好,顺风顺水。”

    萧云握住她的双肩,将她转过身来,望着那双如秋水般氤氲的美眸,柔声道:“辛苦你了。”

    短短四个字,含义无限,爱意,感激,安慰,柔情,像一缕暖风熏得游人醉的chūn风。

    苏楠心中盈满幸福,微笑道:“这种场合,还是女人装醉比较好,你们男人,总得要顾及面子的。”

    体贴窝心的女人,无论美丑,无论高矮,无论肥胖,都是可爱的。

    为了世界,男人们一向都是奋不顾身;为了男人的世界,女人们历来都是赴汤蹈火。

    萧云轻轻拥起她的香肩,没有说话,也不用说话,两人间的爱意早已漫延。

    苏楠侧脸看着他,略微有些歉意道:“一开始都是很顺利的,不过,没想到……”

    萧云轻笑一声,不讲道理地抢先道:“不过,没想到我给你挑了这么一个难缠的人喝酒,对吗?”

    苏楠一怔,随即点点头,似乎还有点心有余悸,轻声道:“我真的没想到那个韩国人会这么难缠。”

    萧云刮了一下她小巧秀气的鼻子,轻笑道:“那只能怪你太美了。”

    苏楠耸了耸被刮痛的鼻子,气愤道:“要是知道他那么小鬼难缠,打死我也不同意你的提议。”

    萧云怜香惜玉的潜能被激发了,轻声道:“要是我知道他那么难缠,打死我也不会让你装醉的。”

    苏楠做了个鬼脸,如妙龄少女般可爱,但随即黯然道:“刚才都怪我,让你喝了这么多酒。”

    萧云轻声道:“你也没少喝。”

    苏楠轻声道:“你肯定比我多,不过,没想到……”

    萧云又轻笑着抢先道:“不过,没想到我这么能喝,对吗?”

    苏楠白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抢台词表示不满,轻声道:“你的酒量,确实出乎我意料。”

    萧云摸摸鼻子,轻声道:“其实,我刚才喝的不多。”

    苏楠美眸霎时睁得又圆又大,觉得他这句话太过妄自尊大了,秀眉微扬道:“我的天,三十杯白酒还不多?我爸喝酒喝了几十年,用我妈的话说,就算是名副其实的酒鬼了,一rì不沾酒,就会心乱如麻,但估计也不能一次喝下三十杯的白酒。醉不醉先不管,肚子灼烧的感觉就够难受的了,萧小七同志,还真看不来原来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哦,对了,还有烟鬼,哼。”

    萧云又摸了摸鼻子,轻声道:“我喝的真不多,大概只喝了十杯。”

    苏楠见他不像在夸夸其谈,这才露出了一瞥惊讶之sè,不明就里道:“十杯?”

    萧云走开几步,伸出一只手,悠然在半空中转着圈,轻声道:“还记得我刚才做得这个动作吗?”

    苏楠懵然点头道:“记得。”

    虽然刚才苏楠在大堂里装成酒醉不醒的模样,可美眸却始终睁开一道细缝,注视着萧云的一举一动。

    她不放心,要把他看在眼里。

    “我刚才这样转动杯子的目的,有着不可告人的私心,一方面是让杯里的白酒不断挥发,另一方面也可以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我手里的动作上,而不会过多地留意杯里酒的情况。”萧云继续着手腕的动作,边示范边轻声解释道。这个慵懒不羁却又缜密异常的年轻人,他做的每一步,都似乎有背后的深意存在。

    苏楠边听边回忆着刚才在大堂里的一幕,终于明白了萧云选择白酒的原因。

    她痴痴地望着这个年轻人。

    他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始终萦绕纠缠在她脑海里,一直无法解答,也许谁也无法解答。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让我装醉是为了什么?”

    这件事情是昨天晚上他提出来的,没说原因,她当时也没多问,但风波已过,她也想了解真相。

    此刻,萧云右手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颗小石子,圆润光滑,轻轻抛着玩。

    他喜欢看着小石子起起落落,正如人生一样。

    抛得越高,落在掌心时就越痛。

    正如人爬得越高,就意味着摔下来时,会越痛。

    萧云的目光追随着起落的小石子,轻声道:“我原本是想引起一个人的注意,逼他出面帮我解解围。”

    苏楠蹙起眉头,不解问道:“为什么要逼他出面?”

    萧云轻声道:“这样一来,我好顺水推舟跟他做个朋友,给江山实业找座靠山。”

    苏楠问道:“这人是谁?”

    萧云轻声道:“暂时保密。”

    苏楠讶异,问道:“南宫青城?”

    萧云摇头道:“不是。”

    苏楠不甘心问道:“那人我认识吗?”

    萧云接住从两米高处落下来的小石子,轻声道:“但凡是宁州人,都应该认识。”

    苏楠猜不透这个年轻人,扁起小嘴,卸下了那份成熟,不满道:“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萧云侧脸望着她,轻笑道:“我怕你知道后,会认为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苏楠愈发讶异,还是不明白,想了想,又问道:“那人很厉害?”

    萧云微微一笑,又抛起了那颗小石子,答道:“很厉害。”

    苏楠问道:“背景很深?”

    萧云答道:“很深。”

    苏楠问道:“实力很雄厚?”

    萧云依旧守口如瓶,简单答道:“相当雄厚。”

    苏楠瞪了他一眼,终于停止了发问,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秀发,轻声道:“既然你不想说是谁,那我就不问了,不过我还是得?嗦几句,想给江山实业找座靠山,这是好事,但你得留神,别cāo之过急,也别飞象过河,有时候想法是好的,做法是坏的,要注意循序渐进,懂得把握火候,那里的人基本上都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别让对方对你的巴结苗头有所察觉,江山实业刚刚扬帆起航,吃水线很浅,别因此得罪人,一棍子打沉了,那就得不偿失了,知道不?”

    萧云微笑点头,轻声道:“遵命。”

    苏楠像大人对小孩那样,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真乖。”

    萧云只能又摸了摸鼻子,一声叹息,轻声道:“事情进展倒是毫无阻滞,不过,没想到……”

    苏楠狡黠一笑,抢先答道:“不过,没想到他竟然袖手旁观,让你原来的设想落空了,对吗?”

    萧云汗然,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轻声道:“这的确让我有些始料未及,不过好在挺过来了。”

    苏楠不懂男人间这些复杂关系,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西服,曼妙的身材便很好地被遮隐而起,忽然觉得哪有点不对劲,起香腮,凝眉想了想,又问道:“你刚才说,原本是想引起这条大鳄的注意,那后来呢?后来你想着试探谁?”

    她发现,在这个年轻人的身边时,会有很多有趣的问题出现,让你兴趣盎然。

    这也是他的魅力之一。

    萧云笑笑,这妮子的领悟能力可是非凡的,沉默下来,停止了抛玩小石子的游戏,静静站在那儿怔怔出神,很久很久都没有任何动作,漆黑的眸子也聚起了一抹忧郁。苏楠没有出声打扰,静静陪着他沉默,目光停留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柔情似水。

    良久,萧云悠悠叹了口气,轻声道:“但愿我看错了吧。”

    苏楠凝眉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萧云淡淡道:“在会馆二楼的一间房子里,有人在暗处观察我。”

    苏楠心头蓦然腾起一丝惧意,忧心忡忡道:“是谁?”

    萧云轻轻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是谁,所以我才想试探一下。”

    苏楠不解,问道:“这样能试探到?”

    萧云望着漆黑如墨的湖水,轻声道:“在那间房子里的人,应该是会馆方面的人。”

    苏楠若有所思,轻声道:“所以,如果会馆发生争执,那人一定会有所行动。”

    萧云点点头,怅然叹息道:“不过,没想到……”

    苏楠嫣然抢先道:“不过,没想到南宫青城会出来帮我们,让这闹剧这么快就收场了,对吗?”

    萧云要说的话又被她猜中,只好苦笑点头,无奈叹道:“水浑了,才好摸鱼啊。”

    夜风在柳梢啜泣嘤嘤,有些yīn森。

    萧云负手而立,如刀双眉紧皱着,凝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苏楠伸出柔荑,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柔声道:“别经常皱着眉。”

    萧云轻笑,紧皱的眉头倏然舒展开来,如同墨汁落在宣纸上一般。

    苏楠停下动作,轻哼了声,责怪道:“下次皱眉的时候,就揪你耳朵。”

    萧云看着这张殃国殃民的美脸,微笑道:“你现在就像个孩子的母亲。”

    苏楠撇撇嘴道:“我可不想要个像谜一样的孩子,读不懂他心思,那多难教呀。”

    萧云笑了笑,又抛玩起那颗小石子,轻声道:“你先回去吧。”

    苏楠有些讶异,问道:“你不和我一起走?”

    萧云将小石子高高抛起,轻轻接住,轻声道:“我还要回会馆。”

    苏楠只是轻轻叮嘱了句小心,没有再问为什么,因为她已经知晓。

    刚才的那场闹剧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他自然要回鼎湖,另想计谋。

    灯光颓靡,昏黄。

    夜风柔拂青草,湖水轻拍堤岸。

    苍穹划过几只飞鸟,体型匀称,却无法与那只伟岸的雄雕相媲美。

    两道郎情妾意的人影,倒映在湖边小径上,缓缓向前走着,忽长忽短,没入了夜sè中。

    *****

    (快过年了,心情愈发起伏。)

第六十五章 众生百态,百态众生

    夜幕低垂。

    黑夜,总是让人会联想起罪恶。

    天主教有七宗罪: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暴食、**。

    这个世界上,无论哪个阶层,都会或多或少地触犯这七宗万恶的人类原罪。

    在任何地方,也不例外。

    鼎湖会馆,华灯璀璨依旧,众生糜烂,醉生梦死。

    披着光鲜外衣的男人女人,推杯换盏,笑逐颜开,构成了一幅美轮美奂的油彩画。

    他们不用担心生计,不用忧心未来。

    生活,对他们来说,顶多只是一场游戏,还是一场稳cāo胜券的游戏。

    阳光会永远普照他们,给他们带去无限的光辉与温暖,纵使白云苍狗,依然如故。

    yīn霾,或者说挫折,似乎从来都与他们绝缘,无关痛痒。

    长孙能臣固步自封,仍然站在那株千年古树旁边,目光平和,始终停留在大门口处。

    下颚的那一方寸髯须,如同清明上河图的一款印章,让他整个人显得儒雅高贵。

    手里的酒杯早已空空如也,可他却没有续酒跟杯的意思。

    两根手指轻拈着细长杯脚,偶尔左右转动几下,像个玩物丧志的顽皮孩童。

    他的手指修长而白嫩,如同白蜡烛般,没有一丝年龄上的痕迹表露,关节处凌云健笔。

    身旁的中年男人与他如出一辙,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堂门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横空出世。

    他的手指虽然没有长孙能臣那样修长白嫩,却很干净,而且饱满,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

    他,慢慢转着无名指上的古玉戒指,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抚摸着爱人的手。

    他跟长孙能臣的交情,绝非一鳞半爪只言片语就能讲得完,早在几十年前知青下山改造时就相识,在黄土高坡的沟壑里扛过锄头犁过田,担过簸箕插过秧,暴雨如注时抢收红高粱的丰功伟绩做过,爬上屋顶偷看寡妇洗澡的鸡鸣狗盗也干过,那段艰苦岁月折磨人心打磨人xìng,但也让他们结下了固若金汤的深厚情谊,后来劳燕分飞各自回城,原以为就这样相隔天涯,没想到几年之后,两人又yīn差阳错做了战友,保家卫国打越南,在老山之战还同时吃了子弹,可以说是出生入死,虽然没有烧过黄纸拜过天地,但他们早已将对方当做自己的生命第二体,难以割舍。这种患难之交,历经考验,是人们常说的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一起piáo过娼的革命友谊。

    两人就这样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已经很久,大约有半个小时了吧,期间拒绝过五个女人的主动攀谈。

    长孙能臣喝了三杯酒,中年男人抽了两根烟。

    又过了会儿,中年男人终于耐不住xìng子,有些动摇问道:“能臣,你确定他还会回来?”

    长孙能臣目光没有收回,心平气和道:“会回来的。”

    中年男人耸耸肩,轻声道:“也许他觉得回来没有用,就这样和那妖jīng女人走了呢?”

    长孙能臣嘴角微翘,淡淡道:“会回来的。”

    同样的回答,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变。

    只有在胸有成竹的情况下,才会如此的气定神闲。

    中年男人笑了笑,不再将信将疑,轻声道:“等下他回来,估计只有你和我才不会觉得惊讶。”

    长孙能臣轻轻摇了摇头,就像发现了额外的敌情,轻声说了一句:“不止我们。”

    中年男人果然吃了一惊,问道:“难道还有其他人也看穿了那个年轻人?”

    长孙能臣点点头,悠然转着酒杯,轻声道:“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中年男人那瞥惊讶之sè渐入佳境,环顾着四周,皱眉问道:“都有谁?”

    长孙能臣微微眯起那双丹凤眼,轻声道:“坐在树根茶桌旁边的那七个人。”

    中年男人向那边?望过去,神情有些凝重,轻声道:“北斗七星君?”

    长孙能臣再次点点头,不过这一次多了几分?井之娃的味道,自嘲道:“洞察世事?自欺欺人罢了。”

    树根茶桌旁,七个气质非凡的男人正品茗闲侃,并无任何异样。

    但了解内情熟悉门道的人都清楚一点,在他们的圈子里,永远只有七个人,不会有第八个。

    中年男人对这七个人很感兴趣,这与他xìng格有关,厉兵秣马,喜欢有趣的事,喜欢有趣的人。

    因此,他之前有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留意这七人的一举一动上,可惜令他有些遗珠之憾。

    今晚,这七个不同凡响的男人自始至终都只是坐在茶桌旁低声聊天,并没有什么离经叛道之处。

    他不解,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看穿了?”

    长孙能臣轻声道:“因为他们很特别。”

    中年男人更为不解,轻声道:“他们一直坐在那里喝茶聊天,很正常啊,哪点特别了?”

    长孙能臣微微一笑,轻声道:“就因为他们表现得太正常了,所以才显得特别。”

    中年男人一窒,转念一想,这才恍然大悟。

    刚才在那个年轻人喝酒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吃惊,很激动,很亢奋,甚至到了失控的边缘,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年轻人华丽无比的喝酒方式所深深吸引,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优雅如钢琴家的手,生怕错过其中的任何一个动作细节。

    只有那七个人还在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对那件事置若罔闻,仿似世外渔翁。

    太正常了,反而显得不正常。

    中年男人轻然喟叹道:“山外青山楼外楼,一山还有一山高。”

    长孙能臣端起酒杯,凑到鼻子处,嗅着红酒余香,微笑道:“确实如此。”

    中年男人望着淡定似老僧的北斗七星君,无限憧憬道:“还真想跟他们交朋友。”

    长孙能臣笑着道:“下辈子吧,这辈子你就别痴心妄想了,一厢情愿没有好结果的。”

    中年男人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沉默了会儿,又问道:“就只有他们七个?”

    长孙能臣笑容忽然敛去,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竟然泛起了少有的异光,缓缓道:“不止。”

    中年男人对他的神情变化感到异常震惊,如同洪水磅礴忽至,兴趣骤起,问道:“那人是谁?”

    长孙能臣微眯起双目,赫然望向吧台旁的那张软沙发,一字一句道:“那个青年。”

    中年男人从未见过长孙能臣这般模样,这位儒雅的男人从来都是面沉如湖,如白玉兰般的高贵芬芳,无论何时都是从容不迫的,可现在却似乎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已了。这副神情,也只有刚才在讨论那个有趣的年轻人时才出现过,到底又是什么人,能让这位睿智过人的中年男子这般难以压制?

    中年男人内心震颤,迫切想知道这个人,便转头循着长孙能臣的视线望了过去。

    吧台旁,软沙发上,一个略显苍老的病态青年。

    他静静坐着,带着淡淡的疲态,却与世无争,似一株佛寺庙宇里的苍松。

    双目始终阖着,未曾睁开过,那副粗犷黑框玳瑁眼镜遮隐了他脸庞大部分的光彩,有点呆滞。

    他的手指苍白纤细,像是青葱少女的柔荑,正轻轻叩着沙发扶手。

    雍容的环境、悠扬的音乐、**的酒jīng、迷离的灯光、风情的女人,让人yù罢不能的花花世界。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勾引起他的半分兴趣。

    他仍是如老僧坐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境。

    长孙能臣凝望着那个病态青年很久,缓缓叹息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让人惊讶。”

    中年男人也感慨万千,摸了摸早已发福的下巴,轻声道:“也许是我们老了。”

    长孙能臣侧头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同意道:“对,是老了。”

    中年男人点燃了一根烟,没有牌子,估计是还未打印包装,就直接从烟厂的流水线拿的,吐了一口烟雾,然后露出一个只有成熟男人才拥有的魅力微笑,忽然得意道:“能臣,除了七星君和那个青年外,我也看出了一个人,绝不会因为那个年轻人的再次出现而惊讶。”

    长孙能臣被吊起胃口,感兴趣道:“说说。”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微笑着转身,望向了靠近阳台边的那张沙发,几盏嵌灯光彩夺目。

    长孙能臣也望了过去,随即轻笑而起,轻声道:“不错,醉了的人,当然不会惊讶。”

    嵌灯下,沙发上,张羡鱼早已烂醉如泥。

    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如今却像个战败的芦花大公鸡,耷拉着脑袋,手无缚鸡之力。

    手里的那瓶路易十三滑落到了沙发上,还有一些剩余,顶级的好酒洒了出来,弄湿大片沙发。

    两个长发美人左右搀扶着,其中一个掏出了手机,估计是给保镖司机之类的人物打求助电话。

    不片刻,两名人高马大的保镖便出现在了大堂,将不省人事的张羡鱼接走。

    两个美人也跟着离去。

    没有人会在意这一切,仿似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掀不起任何波澜。

    在弱肉强食的上流圈子,一个毫无作为只会坐吃山空的人,是不会赢得别人尊重与敬仰的。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轻声道:“张家出了这么一个败家子,真是不幸。”

    长孙能臣静静注视着被保镖架着走出去的张羡鱼,轻声道:“也许是一件幸事。”

    侯门深似海。

    如果每个子孙后代都出类拔萃,面对着亿万家财,能不整天勾心斗角吗?

    也许出几个不肖子孙,反而会使这种暗斗不致于愈演愈烈,有相安无事的余地可争取。

    不过,如果长孙能臣能预见到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估计他就不会说出这句话来了。

    可惜的是,这世界上,没有谁能清楚无二地预见未来。

    即便是最出sè的科学家也不能。

    正因为如此,人生才会有意外的惊喜,意外的惊奇。

    就像现在会馆二楼的众人一样。

    当萧云再次步入大堂门口时,所有的人都惊住了。

    这种惊讶,不亚于当年铁木真率领蒙古铁骑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欧罗巴所带给世界的惊耳骇目。

    全场的目光又再次聚焦在了萧云身上。

    钢琴师因为分神,已经乱了音乐节奏;一些正在跳舞的男人因为分神,误踩了舞伴的秀脚;正在闲聊着香水时装的一些贵妇因为分神,全然忘了聊伴的存在;往来送酒的侍应生因为分神,倾倒了好几杯香槟;几个正在洽谈古城区商业开发合作事宜的老总因为分神,竟然置上亿的项目于不顾。

    长孙能臣与戴着古玉戒指的中年男人相视一笑。

    贾伯侯刚掏出的红塔烟忘了点燃,拿着打火机的手悬在半空。

    南宫青城正在大堂的喷池边与几个美人聊着天,此刻也颇有意味地望着萧云。

    他身边的庞超没有过多的惊讶,而他身旁的应暗藏和车泰来则脸sèyīn郁,紧皱着眉头。

    众生百态,百态众生。

    萧云没有理会众人复杂的眼神,微笑着径直向一个角落走去。

    他身上的那套西装,显然与先前的那套不同,更为廉价。

    全黑的,不新,却合体。

    这是薛子的,他的那套正穿在薛子身上。

    由于原来的那套西服酒味仍浓,在苏楠的坚持下,他才肯更换,不过他已经交代过薛子必须拿回去。

    目光迥异,他不以为意,仍是一派自在懒散姿态,市井布衣,毫不起眼。

    大堂只沉寂了一会儿,便又重新热闹起来。

    酒照饮,舞照跳,一切如旧。

    只是,众人不管在做什么,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向萧云投去一瞥目光,暗叹真是一个打不死的小强。

    角落里站着两个人,两个美人。

    唐悦儿,俞晴。

    两个女孩落下窠臼,也是错愕万分地望着正缓缓走来的年轻人。

    萧云走到她们跟前,见两人的表情有些六神无主,轻笑道:“没想到我会回来?”

    两个女孩的双眸依旧是睁得很大,下意识点点头,但又立即摇起头来。

    她们刚才一直在讨论要不要将这起风波跟张宝和孔阳提起,却没想到主角竟回来了。

    世上的事,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不欢迎?”萧云微笑问道。

    “当然欢迎!”两个女孩异口同声道,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像两朵正开得正灿烂的郁金香。

    萧云淡淡微笑,望了望四周,仍不见张宝和孔阳,问道:“他俩还没回来?”

    唐悦儿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估计又是那个人的问题。”

    萧云皱了皱眉。问道:“哪个人?”

    唐悦儿刚想说话,却瞥见了俞晴的眼神暗示,立即打了个马虎眼,一笔掠过:“没谁,说着玩呢。”

    “故弄玄虚。”萧云瞪了她和在一旁打手势作暗示的俞晴一眼。

    俞晴吐吐舌头。

    唐悦儿脸皮厚一些,不管不顾,强行转移话题:“不说这些了,楠姐还好吧?”

    萧云从不喜欢强人所求,她不说,便不再过问,答道:“还行,就是有点醉,我叫人送她回去了。”

    唐悦儿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叹息一声,轻声道:“今晚真是辛苦楠姐了。”

    萧云轻声道:“她是辛苦了。”

    两人说的内容虽是一样,可含义却大不相同。

    俞晴在旁边有些羞涩拘谨,望了眼萧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有下文。

    萧云显然看出了她的忸怩徘徊,微笑问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俞晴被萧云的这句话吓得低声惊呼了声,像只受惊的鸟儿,俏脸爬上了几抹chūnsè,她本来并不是一个见到帅哥就畏影而走的花痴少女,良好的家庭出身,也让她心里打小就有一种尾大不掉的优越感,即便是自己男友那么好的条件,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可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很奇怪,这种优越感荡然无存,无形的压力悄然登场,声若蚊蝇道:“你,你喝了这么多酒,还好吧?”

    萧云微笑道:“你说呢?”

    俞晴鼓起勇气,抬起眸子仔细地观察他,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这个年轻人。

    他面sè如常,微笑仍是清净如竹,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明亮,没有半分异样。

    她暗感惊奇,视线想从他脸上移开,却被他的那抹微笑所深深吸引。

    她看醉了。

    他的微笑,的确能令人陶醉,尤其是女人。

    唐悦儿眸里笑意愈来愈盛,用肩膀蹭着俞晴,细声问道:“怎样,晴儿,我师父是不是很有魅力?”

    俞晴这才惊醒过来,脸上神sè掩不住的慌张,张口结舌道:“你乱说什么呢?”

    她说这句话时,羞愤yù死,她当然没那方面的意思,只是见到了自己敬佩的人,难免心cháo起伏。

    萧云自然也听到了唐悦儿这句唯恐天下不乱的话,可他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脸平静。

    唐悦儿坏笑道:“天啊,我的晴儿脸红了,看来要出事喽,自命不凡的骆陨石这回遇到强敌了。”

    俞晴恨得咬牙切齿,终于控制不住,伸出手去要掐唐悦儿的蛮腰,却被她灵巧地一一躲了过去。

    萧云看着两个身着高贵晚礼服的女孩在眼前嬉闹,苦笑不迭,不知骆陨石见了,会不会也哭笑不得。

    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又吸引了更多人的关注,纷纷侧头望过来。

    两个放肆的女孩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不好意思地吐吐了舌头,恢复了安然娴静。

    萧云只和她们聊了一会儿天,准确地说,只讲了不到五句话,便又是孤身一人在角落里站着。

    因为在他们三个正聊着天的时候,唐悦儿忽然见到了舞池边有几个一线明星,和普通的平凡女孩一样,欢呼雀跃,如同一条见到水面食物的锦鲤,兴奋地拉着俞晴跑过去,找大腕明星要签名,满脸虔诚。萧云望着不远处一脸喜悦的唐悦儿,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暗想道,这妮子还是那样的天真烂漫,还没意识到她是那样的地位尊贵,那样的高不可攀。

    有谁能想到,那个在明星偶像面前有些害羞的女孩,就是未来的昊天太子妃呢?

    如果让那些一线明星知道了,恐怕就风水轮流转,轮到他们诚惶诚恐地向唐悦儿要签名了。

    萧云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周,发现原本坐在阳台边沙发上的张羡鱼已经走了,内心有些诧异,而正在和那个水灵白菜般的女大学生聊天的贾伯侯刚好将视线投过来,与他的视线重合在一起,两人默契地微笑点头示意了下,没有过多停留,萧云就侧头望向了坐在根雕茶桌旁的七个人,七个正专心品茗的人。

    谁也没察觉,他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

    (有门徒对写作风格提出异议,我收到了,会认真贯彻落实,但鉴于本人的对写作的尝试,我想再写几章玩玩,剧情没多大影响,主要是一些人物的出场,章节不多,很快会恢复到原来的写作风格,请大家原谅与体谅。)

第六十六章 一杯清茶,一段友谊

    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古人以为,北斗主生,南斗主死。

    道教形成后,以北斗为天神,加以崇拜。

    《星经》云:北斗七星,主天子寿命,也主宰相爵禄之位。

    那七位被上流圈子称为北斗七星君的人,确实像北斗主生那样,掌控着不少人的生杀大权。

    同样,他们七人也确实如同北斗七星那样居高临下,那样遥不可及,那样神秘深邃,那样捉摸不透。

    他们不喜欢女人,因为他们认为红颜皆祸水。

    他们也不喜欢喝酒,因为他们认为酒后会乱人秉xìng,丧失自我。

    他们更不喜欢赌博,因为他们认为十赌九输,只是无能者的醉心游戏。

    不可思议。

    如果一个男人对于sè酒赌这三样东西都不感兴趣的话,只有三种可能。

    一种,这个男人是女人扮的;一种,这个男人是疯子;一种,这个男人是死人。

    谁都可以看出来,他们七个都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如果有谁觉得他们是疯子的话,那个人本身就是一个疯子。

    他们对怒放的鲜花总是有一种强烈的热爱,正如他们热爱所有的生命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七个正常活着的大男人,竟然对sè酒赌都不感兴趣,都束之高阁。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觉得恐怖的了。

    因为sè酒赌这三样东西,是普及全天下男人的通病。

    一个男人不好sè,他就会好酒。他不好酒,他就会好赌。他不好赌,他就好sè。

    一言以蔽之,万变不离其宗。

    一个男人只要向这三样东西中的任意一样低头了,那么他就有了致命的弱点,别人就有了可乘之机。

    但是,如果这三样都不在乎,都被遗忘在角落里呢?

    没有弱点没有纰漏的男人,难道不是世上最令人觉得恐怖的吗?

    北斗七星君,就是这样的男人。

    他们的种种事迹,被传神成各种版本,在社会上广为流传,虽然不至于满城风雨,但谁都谈虎sè变。

    其中,最令人兴致盎然的,还是他们与黑龙团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黑龙团,的确是一个令人心驰神往却又闻之丧胆的组织。

    这个组织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曲高和寡般的高高在上,其实,它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遥远。

    它可能就潜伏在你的身边,而你却完全一无所知,这恐怕就是无声胜有声的至高境界了。

    此刻,北斗七星君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根雕茶桌旁,品尝着宁州极品的铁观音,颇有韦编三绝的风范。

    茶的的确确是一样好东西,能洗涤凡尘,能除尽污垢。

    他们最大的爱好就是品茶,在细抿慢尝中,使自己的心情澹然下来,不再唯利是图,不再笑里藏刀。

    令人迷惑不解的是,每一杯茶,他们只喝半杯,剩下的半杯就毫无怜悯地倾掉。

    匪夷所思。

    不过,若是你静下心来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们通常是饮了半杯茶之后,就开始谈天说地。

    等到他们停止交谈时,剩下的半杯早已凉透,寡淡无味。

    他们不喜欢这样的茶,因为那已经使它失去了作为茶的jīng髓所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人也同样如此。

    假如一个人失去了对生命的热爱,就像那杯凉透的茶,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罢了。

    他们热爱生命,正如他们喜欢热茶一样。

    现在,摆在根雕茶桌上那七杯只剩一半的茶又一次凉透了,这说明他们又聊了很长时间。

    他们在聊些什么呢?

    没有人会知道,因为围绕着根雕茶桌旁,方圆一米的范围内都空无一人。

    对于这七个怪人,人人敬而远之。

    茶凉人弃,其中一人拿起了茶壶,开始重新冲茶,其余六人心有灵犀地把杯里的茶统统倾掉。

    冲茶的人动作很慢,每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墨守成规,像一个正在做手术的外科医生,没有丝毫差池。

    他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闪失,哪怕只有一丁点不足挂齿的瑕疵,他都会重蹈覆辙,从头再来。

    一个对自己苛刻到了剜股藏珠地步的人,对别人却很宽容,他脸上的那抹微笑就很让人心情舒畅。

    之前洗茶煮水摆杯的一整套动作一直很稳健,可惜,就在倾水入壶时,却有几滴沸水洒在了壶边沿。

    他分神了。

    世上本来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心不在焉的,尤其是在煮茶的时候,从来都是专心致志,达到忘我境界。

    可是,他确实分神了。

    因为他眼角敏锐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站在根雕茶桌旁的人,一个和他一样,喜欢微笑的年轻人。

    先前,他们七个人不知冷面拒绝了多少人的攀龙附凤,无论男女,无论其地位高低。

    人常说,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其实,人们更不喜欢吃的,是闭门羹。

    那根雕茶桌就像一座冰山,冷得让人无法靠近,也没人想靠近,傻子才会过去交谈示好。

    但这个年轻人似乎不信邪,或者说他是一个傻子,很自然地站在茶桌旁,脸上的那抹微笑清净如竹。

    冲茶那人并没有吃惊,反而笑了,笑得好像一弯何时照乡归的明月。

    其余六人则没有那么大肚能容,似乎很不喜欢有外人贸然闯入他们的领域,脸上虽无特别明显反感的表情,可眉毛皆是微微蹙着。其中一个男子嘴里总是斜叼着一条草根,显得不拘小节,刚想越殂代疱开口叫萧云识趣走开,就被冲茶那人轻轻扬手制止了,那男子立即紧合唇线,直盯着萧云,冷哼一声,将那条草根换到了嘴角另外一边。

    那些刚才吃过北斗七星君闭门羹的绅士们吃了一惊,紧盯着站在北斗七星君旁边的萧云。

    他们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一时头脑发热还是怎么着,竟然肯去跟那七个怪物打交道,真是不知好歹。

    不过,下一秒,他们更为讶异,因为从不与外界沟通的北斗七星君竟和那个年轻人聊起天来。

    如果有一天,有七根木头不甘寂寞,突然开口和你说话,你就能体会到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惊讶了。

    萧云黑白分明的眸子只停留在冲茶那人的手上,微笑道:“你冲茶的方式,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冲茶那人觉得新鲜,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水壶,轻声道:“这个开场白不错,我喜欢。”

    萧云摸了摸鼻子,轻声道:“你们似乎不怎么喜欢和别人聊天?”

    冲茶那人微笑道:“的确如此。”

    萧云轻声道:“那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站在这?”

    冲茶那人微笑道:“问,你也站在这,不问,你也站在这,有分别吗?”

    萧云轻笑一声,有点不识抬举的厚颜无耻,轻声道:“这个逐客令不错,我喜欢。”

    冲茶那人愣了愣,随即大笑了几声,很是爽朗。

    这是他第一次笑出声音。

    其余六人见此情形,皆面露复杂神sè,不免又斜瞄了眼那个泰然处之的年轻人,各自打着如意算盘。

    冲茶那人那双稳重的大手撑着大腿,终于抬头,望着萧云,轻声问道:“那你为什么站在这?”

    萧云微笑道:“我有点渴了。”

    冲茶那人又愣了下,没想到这年轻人会说出这么一句来,皱了皱眉头,轻声道:“想喝茶?”

    萧云点点头,轻声道:“我本来就是好茶之人。”

    冲茶那人微微一笑,多少带点歉意,轻声道:“那只好说声对不起了。”

    萧云扬扬如刀双眉,轻声道:“你不肯?”

    冲茶那人微笑道:“不是不肯,只是没有先河,直白一点说,我的茶,只冲给我朋友喝。”

    萧云轻声道:“我真的很渴,刚才喝了这么多酒,想喝杯茶缓冲缓冲,没其他的图谋不轨。”

    冲茶那人依旧不动声sè,轻声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得先问问我这六位朋友同不同意。”

    萧云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望向其他六人,轻声问道:“不知我能否讨杯茶喝?”

    沉默。

    六人真的没有冲茶那人豁达无边的境界,皆紧抿嘴唇端坐着,甚至没有抬头正视过萧云。

    萧云并不以为忤,微笑道:“沉默,有时是默认的意思,对吧?”

    六人闻言,同时抬头瞪向萧云,眼神冷冽,却仍是不肯开口说一句话,愤恨之意yù盖弥彰。

    在某些时候,萧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赖,即便是债台高筑,他也可以满不在乎,笑道:“我说对了?”

    那个斜叼着一条草根的男子突然冷笑了一声,显得趾高气扬,同时也像一个被踩了尾巴的黑猫,jǐng惕无端,他本来穿着一身昂贵的名牌西装,有点贵族气质,可嘴里那条不知从哪弄来的草根就大煞风景,就像一枚尊贵的钻石吊坠,却只是用一条简陋的草绳随便串起就算完事,很不搭调,斜睨着缘木求鱼的萧云,依旧固守沉默是金,用手指沾了点茶水,然后在茶桌上写下了一个字。

    萧云好奇,探身望了眼那个字,皱了皱眉,随即轻笑而起,轻声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斜叼着草根的男子眼神一凛,杀机一闪而过,冷声道:“你不认识汉字?”

    萧云微笑道:“认识。”

    斜叼着草根的男子冷笑道:“那你总该认识这是个‘否’字吧?”

    萧云微笑点头,可是却仍有恃无恐,弯身去斟了一杯茶。

    茶壶里仍有一些残茶。

    茶水入杯,茶香浓郁,极品铁观音。

    六人并不是不想挺身而出,厉声阻止这个年轻人无礼的行为,只是被冲茶那人用眼神制止了。

    止戈为武?天方夜谭。

    他们凶神恶煞地瞪着萧云,每个人的眼神狠毒得都像一把利剑,想穿透这个年轻人的身体。

    萧云不是一个庸人自扰的人,心情愉悦,端起小巧的茶杯,小抿了一口茶,微笑道:“谢谢。”

    他喜欢讲这两个字,因为他常怀感恩之心,这是对生命的一种敬重,一种敬畏,一种敬仰。

    冲茶那人只是轻笑,却不语,其余六人则yīn晴不定。

    萧云不再叨扰,端着茶,转身离开。

    众人无不被他深深所折服,因为他不仅和那七个怪物聊了天,竟还要了一杯茶,痴人说梦。

    有几个方才被北斗七星冷拒而心有不服的男人更是想杀个回马枪,不过他们还是非常明智的。

    根雕茶桌旁,仍然只是坐着那七个人,没有第八个。

    斜叼着草根的男子冷冷注视着萧云的背影,轻声问道:“颜回,为什么?”

    冲茶那人叹息一声,随即摇摇头,接着又笑了笑,轻声道:“那只能怪你自己。”

    斜叼着草根的男子诧异,问道:“怪我?”

    冲茶那人轻声道:“你自己写的字,不怪你,怪谁?”

    说完,他又开始重新煮水洗茶。

    他冲茶时不允许有中断的情况出现,中断了,只好重新开始。

    有一句话叫治大者不治细,他不置可否,认为治大国如烹小鲜,必须在细节上严抓不怠。

    斜叼着草根的男子却更为诧异,望了眼那个逐渐淡去的“否”字,不解道:“这字有问题?”

    冲茶那人没有停下手中煮水烹茶的动作,轻声道:“有。”

    斜叼着草根的男子皱眉道:“有什么问题?”

    冲茶那人抬起眸子,望了眼远去看似无心其实有意的萧云,微笑道:“你将‘否’字拆开。”

    六人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倚身前探,仔细看了眼桌面那个字,恍然大悟。

    否字拆开,‘一小口’。

    这个年轻人,果然相当有趣。

    他们同时转身,望向了那个渐行渐远略显孤单的背影,眼神复杂,说不上是欣赏,还是jǐng惕。

    水沸了。

    冲茶那人提起盈满沸水的水壶,倾水入茶壶,却不想又再次洒落了几滴水在壶边沿。

    七人中唯一一个拿着一只金框怀表的男子望了眼冲茶那人,轻声道:“颜回,你又分神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像匹光滑如水的绸缎,有种让人逐渐放下戒备的魔力。

    冲茶那人叹了口气,轻声道:“是啊,我又分神了。”

    拿着金框怀表的男子好奇道:“为了他?”

    这个“他”,当然是指那个年轻人,七人都了然于胸。

    冲茶那人点点头,脸上那抹常年微笑早已无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沉郁。

    斜叼着草根的男子耸耸肩道:“他不就喝了杯茶吗,有什么要紧的?”

    拿着金框怀表的男子摇摇头,为他的天真无邪或者说愚昧无知而感到悲哀,轻声道:“很要紧。”

    斜叼着草根的男子一怔,问道:“有什么要紧的?”

    还是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六个字,可是语气却有天壤之别。

    前者不屑,后者不解。

    拿着金框怀表的男子轻声道:“他喝那杯茶,是为了那杯茶,也不是为了那杯茶。”

    很难懂的一句话。

    斜叼着草根的男子感觉有点头晕了,脑袋瓜本来就不太灵光,不耻下问道:“什么意思?”

    拿着金框怀表的男子微微一笑,轻声道:“他只有为了那杯茶,才可以不为那杯茶。”

    这句话更难懂。

    斜叼着草根的男子已经完全迷糊了,除了冲茶那人,其余四人也是一脸迷茫。

    金丝眼镜男子是七个人中的智囊,外号称狗头军师,足智多谋,很多事情都是他一手策划,他早就看穿那个年轻人的来意,却没想过被斜叼着草根男子这么样冷拒后,还能这么巧妙无双地化解,以至顺水推舟,足以令人叹为观止了,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轻声解释道:“他是为了那杯茶而来,但那杯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要达到他的最终目的,必须首先要拿到那杯茶。”

    五人这才稍微领悟了拿着金框怀表男子所指的表层意思。

    斜叼着草根的男子想了想,又问道:“他要那杯茶,是为了什么?”

    他忽然发现,自己因为那个年轻人,已经问了很多个问题。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

    难道那个年轻人有种什么特别的魔力,能让人不自觉地围绕着他转?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瞥了眼那个伟岸却又稍显落寞的背影。

    拿着金框怀表男子的小眼睛倏然闪烁着异样光芒,锋芒毕露,轻声道:“他是为了颜回的一句话。”

    斜叼着草根的男子怔了下,愣愣望向冲茶那人,问道:“他为了你哪句话?”

    冲茶那人放下提了很久的水壶,幽幽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的茶,只冲给我朋友喝。”

    斜叼着草根的男子这才真正地怔在原地,久久不能话语。

    ――――――

    夜sè凄迷。

    苍穹那无尽的漆黑,让人有种莫名的烦忧。

    当人们在看不见光明时,通常会徒生这种愁绪。

    可是,萧云的心里却流淌着一股淡淡的愉悦,脸上那抹清净如竹的微笑让人心醉。

    他仍是站在那个角落,抬起眸子望着窗外的夜sè,修长手指轻轻转着那只jīng致茶杯。

    杯里的茶还是热的,袅袅冒着白气,朦胧了杯中的碧绿。

    罗曼?罗兰曾说:友谊,这是照亮我们黑夜唯一的光明。

    人生之道,总不会一路光明的,总会有些路是黑暗的。

    而朋友,就是在黑暗中,为你点亮一盏灯的那个人。

    萧云一向是个很容易就能交到朋友的人,他也乐意和别人交朋友,他的朋友也很多。

    一杯茶,就令他交了七个很有趣的新朋友,怎能不令他愉悦?

    念及此,萧云的那抹微笑更盛,绚丽得红于二月花。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忽然,一把极美妙的女声在萧云身后响起,轻轻吟诵着这首杜牧的《遣杯》。

第六十七章 佳人情归何处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潦倒江湖,秦楼楚倌,皆恍惚如梦,不堪回首。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他喜欢回忆,却又常常为回忆而苦恼。

    譬如说一棵大树,当树荫婆娑时,人们只是匆忙低头走过,无人抬头欣赏。

    等黄叶飘零之际,人们才纷纷感伤而起,诉说着落叶归根,怀念起从前的绿叶满树。

    在追忆中忏悔,在怀念中珍惜,人总是这样走过来的,不是么?

    那把细腻动听到绕梁三rì的女声只是昙花一现,并没有逗留多久,便归于沉寂。

    萧云却好似仍沉浸其中,一动也不动,眸子静静地眺望着窗外迷朦夜sè。

    那把声音实在太美了,轻柔得如同风一般,如同黄昏时吹皱高山平湖的一缕chūn风。

    “你,好像不敢回头看我。”沉默了许久后,那把女声又一次异军突起。

    这次的语气不止轻柔,还略带幽怨,像一位久居深宫未得宠幸最终郁郁寡欢的嫔妃。

    萧云这才自拔来归,慢慢转过身,仍是古井不波,只是脸上那抹清净如竹的微笑却消失无影。

    当他刚瞧清眼前的这个女人时,神情就变了,愣住,心里忐忑得七上八下,却没有过多的表情外露。

    他见过很多女人,有美的,有丑的,有胖的,有瘦的,却从没见过这般清雅如月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纯黑礼服,宽宽的裙摆将两条修长美腿遮掩而起,却诱起了无限遐思。

    漆黑顺滑的长发披散在她的双肩,再自然不过,脸sè却是苍白的,像月,一双美眸如水般纯净。

    她身上没有过多繁琐累赘的金银首饰,只是左手手腕处戴着一串珍珠,黑珍珠,黑得闪闪发亮。

    如雪般白净的右手轻托着一杯红酒,酒很红,红似蔷薇,她喜欢这样的酒,sè泽艳,让人趋之若鹜。

    萧云在看着她,她也在看着萧云。

    这个年轻人虽然平平无奇,像一株出山小草,可他却丝毫没有为此而自卑,显得那样的自信满满。

    如一只高飞的雄雕,俯瞰着世间万物大地生灵。

    此刻,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是那样的干净空灵,竟没有一丝贪婪,她心里腾起了一丝不可置信。

    两人就这样子观察了对方很久,黑裙女子嫣然一笑,打破沉默,轻声道:“你总算肯看着我了。”

    萧云没有说话,怕祸从口出,作祟自毙,只是那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微笑又爬上了他的嘴角处。

    黑裙女子情商颇高,仍是浅浅微笑,轻声道:“虽然你的背影很好看,却还是不及你正面有魅力。”

    这世上,不止女人爱听阿谀奉承的恭维话,男人也同样如此,尤其是出自一个大美人之口。

    在西方国家,两个陌生人交谈,通常是从天气这类无关紧要的偏门话题聊起。

    而在这个神奇国度,对别人先赞赏一番,不失为一种极好的交际之道,特别是在男女之间。

    黑裙女子的交际手腕果然了得。

    萧云仍是惜墨如金,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修长手指轻轻转着那只从北斗七星君处讨来的茶杯。

    杯里的茶水似乎已经凉了,不再冒出白气。

    黑裙女子闪过一丝黯然,垂下美眸,轻声叹气道:“看来你对我很jǐng惕。”

    她的那声幽叹,如风雨飘摇中的一朵孱弱小花,只要是个男人,都会为之动容为之心碎。

    萧云也不例外,他嘴角微翘,终于肯开金口道:“我只是在好奇,为什么你会和我说话。”

    黑裙女子挑挑黛眉,与他的视线在空中不谋而合,轻声问道:“很少有陌生女人主动和你搭讪?”

    萧云摇头耸肩,自嘲道:“我的桃花运向来很差。”

    黑裙女子掩嘴而笑,右手的红酒因为震动而荡漾起了几圈波纹,轻声道:“桃花运差,不代表没有。”

    萧云笑着道:“有道理。”

    黑裙女子轻声吟道:“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萧云凝眉道:“林黛玉的《桃花行》?”

    黑裙女子轻轻点头,举止优雅,轻笑道:“所以,你的桃花运不会一直都差下去的,总会否极泰来。”

    萧云没有那么大的狼子野心,轻声说了句:“我倒情愿一直差下去。”

    黑裙女子轻声道:“我才不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对我的出现,难道不感兴趣?”

    萧云轻声道:“你是淑女,可惜的是,我不是君子。”

    黑裙女子愣了下,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对谁都这样草木皆兵么?”

    萧云轻声道:“不是。”

    黑裙女子骤然蹙起极好看的黛眉,黯然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jǐng惕提防?”

    萧云微微一笑,轻声道:“因为,你是个美丽的女人。”

    黑裙女子又是一愣,眸子睁得很大,轻声道:“这也是个理由?”

    萧云轻声道:“美的东西,总是会使人轻易卸下防备的,譬如罂粟,这很危险,不是吗?”

    黑裙女子紧盯着他的眸子,质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像罂粟一样,美却邪恶?”

    萧云轻声道:“你当然不是。”

    黑裙女子不依不饶,问道:“那我是什么?”

    萧云轻笑道:“你是个美丽的女人。”

    黑裙女子扑哧一笑,轻声道:“谢谢。”

    萧云微笑道:“不客气。”

    黑裙女子凝视着他漆黑明亮的眸子,轻声问道:“那你现在还对我有戒备之心吗?”

    萧云轻声道:“没有。”

    黑裙女子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干脆利落,不禁又愣了下,问道:“为什么?”

    萧云微笑道:“因为你不止是个美丽的女人,而且还是个有名的女人。”

    有名的人再可怕,也比不上无名的人。

    名气,是一种荣耀,而从某种意义上说,何尝不是一种束缚呢?

    萧云当然知道她是什么人物,要不然,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男人用极其恶毒嫉妒的眼神盯着他了。

    黑裙女子面露诧异之sè,问道:“你认识我?”

    萧云微笑道:“是人都认识你,赶巧了,我也是人。”

    很巧妙的回答,既不会显得故意拉拢,又不会显得刻意疏离。

    黑裙女子显然被他这句话逗乐了,笑了起来,像月半弯,轻声道:“你不觉得惊讶?”

    萧云轻声道:“惊讶。”

    黑裙女子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轻声道:“我可没看出来。”

    萧云微微一笑,清净如竹,轻声道:“我惊讶的是,我竟然不惊讶。”

    黑裙女子又愣住了,这个年轻人非常有趣,他的话总是那样的出乎意料。

    与他聊天,无疑是一件人间乐事。

    她笑了,她的笑似乎总是那般的柔弱,让人疼惜,轻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惊讶了。”

    萧云扬起如刀双眉:“哦?”

    黑裙女子叹了口气,轻声吟道:“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很莫名其妙的两句诗,萧云却领悟了其中的意思,轻笑不语。

    黑裙女子轻声道:“她的确是世上少有的美人,任何女人看到她,都会自愧不如的。”

    萧云仍是微笑着不说话,只是细细地听着,心里却美滋滋的,像一口气灌了一瓶新鲜滚**的果汁。

    好大喜功。

    黑裙女子轻声道:“月亮在夜晚才出现,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避开太阳的光辉罢了。”

    语气如怨如诉,仿似江南梅雨。

    萧云是个可恨之人,没有一点聊天时应有的风度,竟然还是选择沉默,彻底将广开言路打入冷宫。

    黑裙女子遭遇了关公走麦城,郁郁寡欢,手指撩拨着几根青丝,低声道:“你就不会说点什么吗?”

    萧云这才稍微有点反应,抬头望了她一眼,轻声道:“你也很美。”

    黑裙女子闻言震了震,几乎是脱口而出般问道:“真的?”

    萧云点点头,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爱理不理是不礼貌的,轻笑道:“天下的人都这么认为。”

    黑裙女子咬着薄唇,轻声问道:“那你呢?”

    萧云轻声道:“我也是这天下的人。”

    黑裙女子不信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语,想了想,问道:“那和你那位女老板相比,谁更漂亮?”

    这是女人们最喜欢的一个问题之一,也是令男人最为头疼的问题之一。

    萧云四两拨千斤,轻声道:“在天下人眼中,你更漂亮;在我眼中,她更美。”

    黑裙女子美眸闪过一丝忧郁,轻声道:“你刚才不是说你也是天下的人吗?”

    萧云耸耸肩,微笑道:“所以,这没什么好比的,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一点。”

    黑裙女子轻声道:“为什么我会知道?”

    萧云轻声道:“因为你不止是个美丽的有名的女人,而且还是个聪明的女人。”

    黑裙女子怔了下,然后自嘲一笑,轻声道:“是啊,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问男人这种问题。”

    女人的愚蠢,并不在于她自己,而是她还不了解男人这种动物。

    男人与自然界那些喜欢在异xìng面前展示其力量的雄xìng动物不一样,他更喜欢说谎。

    如果说女xìng是天生的演讲家,那么男xìng就是天生的政治家,说谎的本领是与生俱来的。

    黑裙女人看着手中的红酒,轻声道:“显然,我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是吗?”

    萧云微笑道:“你不是。”

    黑裙女人白了他一眼,眸子却是含笑的,问道:“你又知道?”

    萧云轻声道:“聊了这么久,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和我说话,你不聪明,谁聪明?”

    黑裙女子掩嘴轻笑,显得很得意,狡黠问道:“聪明的女人,是不是很可怕?”

    萧云苦笑道:“可怕得要命。”

    黑裙女子笑着扬扬下巴,更为得意,指了指萧云手里的那杯茶,轻声道:“我能喝吗?”

    萧云望了眼那杯茶,轻声道:“茶里应该没毒。”

    黑裙女子笑着把茶从他手里拿过来,把红酒递给他,轻声道:“谢谢。”

    她刚想端起茶,萧云拦住她的手腕,轻声道:“茶凉了,不好喝。”

    黑裙女子白了眼他,轻声道:“我喝茶,只是因为我渴了,又不是因为它好喝。”

    萧云怔住了。

    很浅显的道理,却少有人记得。

    茶,本来就是用来解渴的,这是它存在基础。

    而品茶,只是人们不满足于此基础而有所追求的结果。

    人们现在大都忘了茶存在的基础,而只在乎追求品位。

    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悲哀?

    萧云因为黑裙女子的这句话陷入了思索。

    她则端起茶杯,一倾而尽,还不忘满足地呷了呷嘴巴,像个邻家女孩。

    她果然渴了。

    萧云被她这孩子般无拘无束的动作逗乐了,浮起一个醉人微笑。

    黑裙女子却似乎满不在乎,朝他做了个很细微的鬼脸动作,然后忽然低声道:“所谓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在场的所有人本来对你都很感兴趣,你看,他们现在还不时地偷望几眼你,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过来和你聊天,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回轮到萧云愣住了,他没想到这女人会突然抛出这个问题来,思维一时停顿。

    他凝眉想了想,轻声道:“也许是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只是个普通人?”

    黑裙女子轻声道:“在你以那种手法喝下第一杯酒时,就没人觉得你是个普通人了。”

    萧云停顿了下,轻声道:“是他们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

    黑裙女子又笑了起来,如西风拂芦花,轻声道:“他们这些人,生来就懂得广交朋友。”

    萧云沉默了会,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黑裙女子轻声道:“只因为,你是一个人的朋友。”

    萧云如刀双眉轻皱起,看了她很久,才轻声道:“你是指南宫青城?”

    黑裙女子点点头,也学着萧云轻轻转着那只小巧的茶杯,轻声道:“南宫青城在世人眼中是那样的高不可攀,多少青年才俊奉他为至尊榜样,即便是京城那些新生代的公子哥,对他也是万般敬重。他太出sè了,以至于让人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每个人在他身边,再谈吐不凡,都会觉得是班门弄斧,再才华出众,都会觉得是邯郸学步,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无名压力,无法阐释,无法摆脱,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所以,很少人愿意跟他打交道,他的朋友也不多。”

    萧云摸了摸鼻子,轻声道:“所以,大家都会潜意识地把他的朋友也当作他的化身,退避三舍。”

    黑裙女子笑了笑,偷偷回头,瞥了眼正站在zhōng yāng喷池边那个苟言轻笑的杰出青年,轻声道:“刘梦得在《陋室铭》里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话流传了近千年,自然有它的高明之处,南宫青城这么出sè的一个人物,他的管鲍之交自然逊sè不到哪去,对吧?”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好酒之人,身边通常都是酒鬼。高尚的人,绝不会与谄媚的人深交。

    伟大的友谊,总是由志同道合的朋友缔结的,马克思与恩格斯就是最好的例子。

    黑裙女子沉默下来,把散在侧脸的头发顺到耳后,低头玩弄起那只小杯,娴静如一树桂花。

    萧云凝眉望着喷池边的南宫青城,静静思索着。

    每当他那如刀双眉轻轻皱起时,就代表他开始动脑筋了。

    他喜欢思考,这是生命的一种体现。

    不过这次他遇到难题了。

    这个女人身份高贵,却无缘无故和他聊这么久,到底为什么?

    她极有心计,与她聊了这么久,竟然还是滴水不漏,毫无头绪,绝非常人可比。

    她到底想得到什么呢?

    忽然,萧云想到了什么,漆黑的眸子如大地回chūn般充满生机,嘴角渐渐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南宫青城似乎觉察到了有人在暗中观察他,不期往角落这边望了眼,正好与萧云的视线重合在一起。

    他露出了一个百年不遇的笑容,与萧云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恢复常态,又与庞超群他们聊了起来。

    显然,南宫青城不喜欢笑,很不喜欢,笑得僵硬。

    而萧云却截然相反,脸上的那抹微笑却更盛了,盛得如繁花似锦,非常美。

    当一个男人的微笑可以用美来形容时,那就代表他笑得很诡异。

    萧云此刻的笑容就是如此。

    黑裙女子望着他的这抹诡谲微笑,极好看的黛眉再一次蹙起,不明白这年轻人在笑什么。

    萧云忽然收回视线,也同时收回那抹微笑,轻声问道:“他们不敢过来和我聊天,你为什么敢?”

    黑裙女子似乎早有准备,低头轻声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萧云问道:“哪里不一样?”

    黑裙女子莞尔一笑,狡黠道:“因为我不止是个美丽的女人,而且还是个有名的女人。”

    萧云微微一笑,轻声道:“你还漏了一句。”

    黑裙女子问道:“哦?”

    萧云轻声道:“你还是个聪明的女人。”

    女人,显露智慧,比显露大腿更xìng感。

    黑裙女子愣了愣,随即恢复平静,轻声道:“在你面前,再聪明的人都会变愚蠢的。”

    萧云轻声道:“你谦虚了,你的聪明,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黑裙女子静静望着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沉默了很久,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话了?”

    萧云点点头,微笑道:“知道了。”

    安静,鸦雀无声。

    黑裙女子低下头去,清美的脸庞平静得可怕,过了好久,才低声开口道:“对不起。”

    又是一句令人百思不解的话。

    这样的对话,也许只有他们两个才能明白,若是旁人,只怕是听天书了。

    萧云轻声道:“一个女人为了心仪的男人,耍些小手段,无可厚非,不必说对不起。”

    黑裙女子一震,抬起眸子望向他,眸含感激,轻声道:“谢谢。”

    萧云摇晃着那杯红似蔷薇的红酒,微笑道:“这是你第三次向我道谢了。”

    黑裙女子扑哧一笑,轻声道:“也许还会有第四次呢。”

    萧云轻声道:“你是要跟我说第四次了,因为南宫青城已经向你偷看了不止四次。”

    黑裙女子眸子一亮,愉悦道:“真的?”

    萧云微笑道:“真的。”

    黑裙女子果然笑着向萧云说了第四次谢谢,笑容很幸福,如同吃了一勺苜蓿蜂蜜。

    被心上人偷偷观望,其中的妙趣不是他人所能体会的,如同做美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她忽然想起了去年夏天的梅雨坞,那个滂沱雨夜,那场终生难忘的邂逅,但愿他不是过客,是归人。

    方才,她一直是背对着zhōng yāng喷池跟萧云聊天,此刻,她有种想立刻转身看向南宫青城的冲动。

    可惜的是,她忍住了。

    幸运的是,她忍住了。

    男人的胃口很大,一个女人要想捕获他的心,必须要吊足了他的胃口才行。

    萧云叹息道:“要想引起他那样的男人的注意很难,你这个yù擒故纵之法,确实明智。”

    黑裙女子轻轻一笑,轻声道:“你果然配做他的朋友,和他一样,你的睿智也很吸引人。”

    萧云却没有笑,故意板起脸:“你不仅利用了我,还喝了我一杯茶,你以为这么简单就算了?”

    黑裙女子佯装害怕道:“你不会对我感兴趣了吧?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了,你就死心吧。”

    萧云邪邪一笑道:“你忘了我刚才说过什么?”

    黑裙女子愣了下,问道:“你说过什么?”

    萧云笑着道:“我说,你是淑女,我却不是君子。既然不是君子,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黑裙女子强忍住笑容,没有再和他贫下去,朝他做了个细微的鬼脸动作,卸下那副清雅如月的身段。

    气氛静止,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同时笑了起来,极有默契,根本不像两个初次见面萍水相逢的人。

    黑裙女子伸出雪白的小手,轻声道:“正式认识一下吧。”

    萧云先发制人,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固守阵地地自我介绍道:“萧云,萧瑟的萧,白云的云。”

    一半忧伤,一半明媚。

    黑裙女子温柔一笑,缓缓道出两个字:“韩雪。”

    *****

    (给各位门徒提前拜个早年。)

第六十八章 一朵开在峭壁间的紫罗兰

    “师父,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女人,真是韩雪?”

    这已经是唐悦儿第八次这样问萧云了,瞪着那双本来就已经够大的水灵眸子,惊讶得以致裹足不前。

    萧云回答了五遍,江郎才尽,现在就干脆装死不理,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那只小巧茶杯,悠悠转着。

    几分钟前,韩雪将那只饮尽至滴水不漏的茶杯递回给萧云后,便微笑地端着原来的那杯红酒离开了。

    南宫青城虽然鹤立鸡群到难以接近,却是个极重友情的人,与他的朋友攀谈,无疑会引起他的关注。

    声东击西,韩雪下的这一步棋,着实jīng妙。

    刘晓庆曾经说过一句享誉天下的话:做女人难,做名女人,难上加难。

    确实,踏进娱乐圈这块混沌污浊之地,没有几分半斤八两的过人城府,很难确保立锥之地。

    韩雪出道仅仅几年,却到达了一个艺人事业应有的顶峰,不得不说,这是她暗中摸索的能力所致。

    对于这个富有心计的名女人,萧云不但没有反感,反而有些淡淡欣赏,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角落里只有三个人,别鹤孤鸾的萧云,蜚短流长的唐悦儿,还有低头不语的俞晴。

    大堂依旧热闹,有人前脚离开,又有人后脚刚到。

    去者心满意足而去,来者满怀希望而来。

    名利场,从不缺少人气。

    唐悦儿不死心,转头望了眼不远处正和几个成功男士谈笑风生的韩雪,又转头看了眼朴素无尘的萧云,轻轻叹了口气,化着淡妆的俏脸也萌上了一层惋惜之sè,轻声道:“和田蓝玉总不会轻易得到的,长流不息的河水将其随意冲刷,可能沉入河底永无天rì,也可能堆到岸边灼灼其华,全凭运气。刚才,有这么美的一块玉千载难逢地冲到了你面前,师父你竟然啥也没留下就放虎归山,太说不过去了。”

    萧云微笑道:“那块玉太贵重了,负担不起,不敢留下点什么,怕惹来闲言碎语。”

    唐悦儿撅起嘴道:“胆小如鼠,人家都不避嫌,你装什么清高?最起码得留个签名吧。”

    萧云苦笑道:“拜托,唐大小姐,你可是张家未来的孙媳妇,这种自掉身份的事就少做点。”

    唐悦儿低声嘟囔道:“我才不恨做什么张家媳妇呢。”

    萧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直沉默的俞晴忍不住扑哧一笑,而这一笑,也揭露了唐悦儿内心的想法。

    东窗事发,这当然惹起了唐悦儿的强烈不满,两个女孩又嬉闹而起,萧云只得再次尴尬地晾在那里。

    只不过,他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不在此处,jīng神显得有些游离不定。

    或者说,他一直在留意着一个人,一个十分有趣的人,甚至比他还要有趣。

    吧台里,酒保一直在忙忙碌碌,调试着五花八门的各sè鸡尾酒,手法唯美花哨。

    旁边的沙发上,那个病态青年仍然是阖起双眸静静坐着,脸sè愈加苍白,苍白如雪。

    他那白皙得接近透明的手指轻轻叩着沙发扶手,起起落落,一直源源不绝地重复着,从未停止过。

    超然物外。

    这个病得近乎老态龙钟的青年是大堂的所有人当中,最令萧云感兴趣的。

    萧云已经暗中观察他好久了,可以说,除了在离开大堂那段时间,他一直在观察。

    因为,他是第一个令萧云有种走进九重迷宫感觉的人,一个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迷宫。

    他有这个特殊技能,可以在进行一件事情的同时,时刻留心身边的情况,就像野狼在觅食时一样。

    现在,他就发现了一个极有趣的现象,可能只有他才能发现,就是那个青年手指轻叩沙发的节奏。

    一下轻,两下重。一下轻,两下重。

    当他手指叩一下轻时,刚好是酒保摇酒的手落下之时。

    当他手指叩两下重时,却又是酒保摇酒的手抬起之际。

    这样的动作仿佛是经过电脑程序预先设定好了似的,节奏始终一致,从没有任何差错。

    萧云如刀双眉再次轻皱起,漆黑明亮的眸子像是被定住了般,想把那个青年由里及外看个透彻。

    若是被苏楠见到他此时的这副神情,估计又会很生气的,他今晚皱眉的频率确实是有点虚高。

    两个女孩停下了嬉闹,不约而同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略带好奇,对他此刻的宁逸死心塌地。

    他安静时,总像月光般的温柔明淡,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便陷入他的世界。

    而他此刻的眼神就如初秋清晨的一阵浓雾,把所有的情感都遮掩而起,让人有种莫名的心痛。

    时间在流逝着。

    终于,萧云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世隔绝,回了回神,对着两个屏气凝神看他的女孩抱歉笑了下。

    唐悦儿略显担忧,问道:“师父,你还好吧?”

    萧云又笑了笑,他的确很爱笑,将刚才那副肃穆表情抛诸九霄云外,轻声道:“挺好的,怎么了?”

    唐悦儿低声道:“你刚才的样子,让人心里很难受。”

    俞晴挽着她的手臂,负责在旁修订补正,轻声道:“给人一种孤独感,人在此,心却在天涯。”

    萧云晃晃茶杯,没有就这个问题铺展开去,反压一筹道:“多愁善感,似乎总是你们女孩子的专利。”

    两个女孩还想继续往下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无从开口。

    这个年轻人的内心世界,太深远,也许不是她们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所能共鸣的,她们选择了沉默。

    萧云重返故里,将视线又转回到那个病态青年身上,轻声问道:“那个青年,你们认识吗?”

    唐悦儿循着萧云的视线望过去,皱了皱眉头,轻声道:“面孔生,不认识,俞晴,你认识吗?”

    见多识广过目不忘的俞晴也颓然摇头,看来还真是一个结庐远人境一问三不知的神秘人物。

    萧云想了想,又问道:“一点印象没有”

    唐悦儿摇头道:“我从来没见过他,今晚是第一次,可能小宝会知道,等他回来,再问问。”

    萧云点点头,负手思索着。

    俞晴有些好奇,问道:“他怎么了?”

    萧云轻声道:“他有点奇怪。”

    俞晴下意识向吧台那边望了眼,不解问道:“哪奇怪了?”

    萧云凝视着那个青年,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他似乎一直在等着些什么。”

    两个女孩轻微一震,显然被吊起了胃口,也有样学样,定睛望向那个青年。

    她们这一代人,都是在rì本侦探漫画的耳濡目染下长大的,对于有些神秘莫测的东西特别敏感。

    可是,现实总是那样残酷,会让人多多少少有些失望。那个青年只是像一座石雕般,闭着双眼坐在沙发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之处,甚至可以说毫不起眼。她们不明白这个脸sè苍白得异常的病态青年为什么会引起萧云这么浓厚的兴趣,若不是他问起,她们是绝不会留意到这么一个边缘人物的。

    也许萧云是一个不平凡的人,所以才留意到,微微眯起眼睛,思索愈深,两道如刀浓眉皱得愈紧。

    两个女孩却没他那么好兴致,半途而废,低声谈论起了在场的那些一线男女明星们,不时轻笑几声。

    明星们在荧幕底下,总没有他们饰演的角sè那般铮铮铁骨,此刻正对着那些老板大款笑脸迎人。

    倏然,萧云似乎想到了什么,漆黑的眸子逐渐明亮起来,忽然问道:“他之前是站在哪里的?”

    两个女孩本正在看着方才找明星要的那些签名,却被萧云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如坠五里云雾,唐悦儿皱着黛眉回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你还没来的时候,我们几个就站在这个角落里聊天,那个青年好像……嗯,就一直站在我们旁边的这个窗台,对吧,俞晴?”

    俞晴点点头,她当时也就瞄了一眼就兴致乏然,而现在由于没弄懂萧云的真正意图,显得有些迷茫。

    萧云没有说话,缓缓走到旁边的窗台,平目向窗外望去,玻璃透明,外面的夜景一览无遗。

    他安静了片刻,又侧头望向两个女孩,问道:“他一直站在这里?”

    唐悦儿这回彻底忆起,答道:“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我不知道,不过在你来之前,他是一直在那的。”

    萧云若有所思,转头望向窗外,窗外很黑,让人看不远。

    楼下雨篷外的瓷砖地面依然是湿漉漉的,映照出会馆的无数霓虹灯光。

    遮弥苍穹的厚厚云层仍未散去,遥远的天际偶尔亮起几道闪电,转瞬陷入更黑的黑暗。

    “他们回来了!”

    唐悦儿的一声欢呼,打断了萧云的沉思。

    两个女孩显得很兴奋,笑颜如花,向着大堂门口不断招手。

    萧云知道是张宝他们回来了,也微笑着转身望去,却在那一瞬间呆住,随即砰然心跳。

    张宝和孔阳似乎是两个招花使者,每次出现都会带来意外惊喜,昂首阔步的身后,又跟着一个女人。

    她可能不像苏楠那样艳压全场,甚至很多男人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转移阵地,但却揪牢了一个人。

    萧云。

    紫sè的名牌纱裙,紫sè的蝴蝶围脖,紫sè的高跟凉鞋,紫sè的jīng致挎包,紫sè的钻石手链,紫sè的淡淡眼影,甚至,连盘起她一头乌黑秀发的发卡也是紫sè的,除了项脖上的那块白玉,女孩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片紫sè的格调中,仿似一朵开在峭壁上的紫罗兰,高贵典雅,独傲群芳。

    本来,这样秀美绝俗的女孩,没理由不引起牲口们众所周知火辣辣的注视目光。

    可惜的是,这朵紫罗兰太冷了,孤傲冷艳,眼神如同一口干涸了千年的枯井,没有任何温度。

    幸好,一副黑sè细框眼镜让她jīng致清美的脸庞多了几分知xìng味道,也添了几分温柔。

    她款款而行,直视着前方,那副姿态傲然冷淡,从头至尾没有与任何人的眼神有过交汇错落。

    男人们是一种理智过人的肉食动物,遇着这种冰美人,只好冷处理。

    冰美人戴着眼镜,视力自然差不到哪去,轻而易举地发现了正藏角落里向她招手的唐悦儿和俞晴,直到此时,她的眼神才有了些许温度,冰冷无情的唇线轻轻上扬,浮起一个淡若白菊的微笑。不过,这抹难得一见的微笑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消失殆尽,甚至,她那本就冰冷淡漠的脸庞还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一层腊月隆冬久雪初晴时的寒霜。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男人,这是件极不幸的事,她宁愿这是个幻觉。

    可是这幻觉也未免太真实了,那个可恶的男人正站在她的两个好朋友旁边,微笑盈盈地注视着她。

    萧云当然也认出了这朵紫罗兰,前些rì子,在千万楼间的专属公路上,她差点打了他两巴掌。

    他没想到张宝和孔阳去接的人,就是这个女孩,真是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

    张宝不好意思地向萧云笑了笑,轻声道:“大哥,让你久等了。”

    萧云笑着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他旁边的唐悦儿,轻声道:“我无所谓,倒是某人等急了。”

    唐悦儿当然听出了萧云话中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几人都笑了起来,除了那个紫sè女孩。

    她莲步轻移,走到唐悦儿面前,再没冷淡,柔声道:“悦儿,等久了吧?”

    唐悦儿却没理她,反而瞪着张宝,问道:“怎么去这么久?”

    张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瞥了眼紫sè女孩,轻声道:“你还是问紫竹吧。”

    唐悦儿哼了声,看向紫sè女孩,沉下脸,略带生气道:“又是他的事吧?”

    萧云被唐悦儿的这句话吸引了,侧耳倾听着。

    紫sè女孩当萧云如透明一般,没看他一眼,轻声道:“别生气,我这不是来了吗?”

    唐悦儿不买她账,继续问道:“他不肯让你出席这种挥金如土的宴会?”

    紫sè女孩眸子闪过一丝黯淡,却强行露出了个微笑,轻声道:“没有,只是我挑衣服的时间久了点。”

    唐悦儿薄面含嗔,冷声道:“我就知道是明秋毫从中作梗,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安静,困窘,气氛有些微妙。

    这种质问人心的话,也许只有唐悦儿才敢说出来,张宝与孔阳皆识趣地闭口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俞晴有些忧心地扯着唐悦儿的手肘,萧云却似个事不关己的外人,心安理得地听着他们的谈话,那只jīng致的小茶杯始终被他把玩在指间。

    紫sè女孩没有生气,反而拉起唐悦儿的小手,轻声道:“不说这个,咱去跳舞吧。”

    唐悦儿固执地摇着头,轻声道:“紫竹,我是为你好,他那种男人太自负,不适合你的。”

    紫sè女孩冷了下来,淡淡道:“我知道,你们对他都有成见,但他是个怎样的人,我了解。”

    唐悦儿抬眸问道:“你了解?你对他了解多少?他仇富,他小气,他自私,这些你都知道?”

    这下,不止俞晴扯着唐悦儿,张宝也拉着她的手轻轻摇头,唐悦儿却根本不予理会,仍然不依不饶。这个女孩是她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最好的闺蜜,她们从幼儿园就开始厮混在一起,那种深厚无间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已经超越了友情,甚至是亲情。

    古人常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太害怕她的闺蜜被伤害了。

    紫sè女孩紧抿着两道薄唇,黑框眼镜后的双眸已是湿润一片,紧攒着拳头,全身微微颤抖着。

    却不知她这是为了唐悦儿的一语中的而激动,抑或是为了自己好朋友的不理解不支持而伤心。

    萧云虽然一直默不作声,却静静听着,认真细致,似乎对这个女孩的事很上心。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明秋毫,一个令萧云难以忘记的人。他不禁想起了那个自以为拔刀相助而疯狂砸车的青年,那个字里行间流露着对富人阶级极为不满的青年。萧云对唐悦儿的这种愤懑态度并不感到奇怪,那晚在千万楼间专属公路上的冲突,就已经让他初步知晓明秋毫的为人了。

    别人的财富,绝不可以成为一个人训斥天道不公、社会不平的籍口。

    一个人在嫉妒别人生活幸福时,要扪心自问,是不是因为自己做的不够,才没有那样的成就。

    一片土地最美的时候,不是在它绿油油的成长期,也不是在它黄澄澄的收获期,而是在它被质朴农民赶着一头慢吞吞的老黄牛翻土犁田的时候,因为,那是一片在农民挥汗如雨的辛勤劳动过后最负希望的田野,四处充满着泥土的芬芳。

    社会的进步,人类的发展,正是由那些孜孜不倦地追求幸福追求财富的人共同创造出来的。

    萧云就是这种人。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这是萧云很喜欢的一句话,他绝不会让自己虚度光yīn而一无所获。

    唐悦儿看着自己的闺蜜因为自己的过激话语而低声哭泣,她自己的双眸也红了,潸然泪下。

    她也没料到两人难得的一次见面,会是以这样不愉快的方式开始。

    只是当她知道又是因为明秋毫的原因而让紫sè女孩来迟时,她就忍不住发火。

    自从紫sè女孩与明秋毫确立恋爱关系以后,她就很少可以zì yóu自在地与自己的闺蜜往来。

    所以她才会感到气愤,所以她才会平白无故地向紫sè女孩发火。

    “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两个女孩同时讲出来的。

    一语解千愁。

    紫sè女孩与唐悦儿梨花带雨地望着对方,想起异口同声说出来的那三个字,忍俊不禁。

    伊始微妙的气氛被这两声美妙的笑声化解得无影无踪,张宝几人都松了口气。

    两个女孩毕竟是这么多年的闺中密友,很快就腻在了一起,好得就像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萧云只是微笑站着,始终没有插话。

    孔阳捅了捅张宝的手肘,用眼神暗示了下。

    张宝心领神会,哈笑了几声,看着萧云,指着紫sè女孩,轻声道:“你看我真是太糊涂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给耽搁了。大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可是我们宁大男同胞们心目中最完美的女神,也是新闻系最著名的才女,林紫竹。”

    孔阳也照本宣科地看着紫sè女孩,轻声道:“紫竹,这位就是我经常向你提起的萧云。”

    唐悦儿不忘在旁插了句道:“也即是我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位无所不能的师父。”

    一唱一和。

    可林紫竹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般,压根没看萧云一眼,也没有任何反应,眼神如刀刃般寒气柝柝。

    几人皆是一脸奇怪之sè,不明白她对萧云的态度为何如此的冷淡。

    萧云微笑伸出手,向林紫竹道:“做个朋友?”

    林紫竹看也不看他,只是冷笑了声,别过脸去欣赏众男女们的曼妙舞姿,孤冷如寒冬腊月。

    萧云尴尬笑了笑,无奈地把手收回。

    唐悦儿感觉到了异样,扯了扯林紫竹的手臂,轻声道:“紫竹,你怎么了?”

    林紫竹轻声道:“没什么。”

    俞晴也觉得不对劲,问道:“生气了?”

    林紫竹摇头,轻声道:“没有。”

    她只有在和朋友讲话时,语气中才没有那股冷淡。

    张宝皱着剑眉,问道:“紫竹,你和我大哥之前就认识了?”

    林紫竹遽然瞪了眼张宝,冷冷道:“我才不会认识这种人。”

    言毕,她又将视线转了回去,未曾在萧云身上停留过半秒。

    气氛又微妙了起来,几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她的这句话yù盖弥彰,其中隐含的暗义不言而喻,几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萧云。

    萧云耸耸肩,不在乎四面楚歌,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

    林紫竹紧抿双唇,不予理睬,专注地盯着跳舞的人们。

    其余几人都识趣地沉默下来,静静听着两人间的对话。

    那股好奇之意,使他们内心仿似有条游鱼在游动,不停翻腾着。

    萧云望着林紫竹绝美的侧脸,轻声道:“你心里记恨我?”

    林紫竹仍是那副冰山美人模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眸子里透着无端的寒意。

    能不记恨吗?自己的男人被他打伤,自己又被他耻笑了番,任谁都会记恨的。

    不,是怨恨。

    萧云笑了,笑得很灿烂,有些不加掩饰的嚣张,让人轻易地感受到他此刻的快乐与满足,轻声道:“一个男人,若想让一个女人记住他一辈子,最好的方法,不是让她爱他一辈子,而是让她恨他一辈子,恨得越深,记得越久。显然,这点我做到了。”

    林紫竹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死死咬着那片薄薄的下嘴唇

    每当她无助或者愤怒的时候,她就喜欢以这种虐待自我的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

    张宝几人见到这个境况,都大吃了一惊,却yù说还休,唐悦儿几次想开口,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们想不通这两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关系能如此的僵,望向萧云的眼神复杂而有些担忧。

    萧云却似无所谓,悠悠转起那只小茶杯,轻声道:“世界真小。”

    没有回应。

    萧云轻声道:“你难道不想看一眼这个你极恨的男人?”

    仍旧没有回应。

    萧云轻声道:“真的不想?”

    还是没有回应。

    萧云轻声道:“你不想看我,我却想看你,这么美的人,不看就可惜了。”

    几人愕然,愈发疑惑不解地看着萧云,如此轻佻的话语怎么可能出自他的口呢?

    林紫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将那片我见犹怜的嘴唇咬得更紧,似乎快渗出血来了,红如蔷薇。

    萧云嘴角微翘,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轻声道:“我有办法,能让你主动看我。”

    几人被他这句话吸引住了,屏住呼吸地等着。

    萧云轻轻吟道:“银阁黄昏**休,玉梯虚罔月如钩。睡莲未舒紫薇结,共度秋风各自愁。”

    很美的一首诗。

    林紫竹闻言脸sè骤变,娇躯陡然一震,竟然真的缓缓偏过头,静静望着那张飘然出尘的脸庞。

    呆若木鸡。

    *****

    (玩票在这一章结束,下章恢复原来的写作风格。在大年三十,烟雨门祝各位门徒新年快乐,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另,chūn节期间,暂停更新,情人节隆重回归。)

第六十九章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银阁黄昏**休,玉梯虚罔月如钩。睡莲未舒紫薇结,共度秋风各自愁。

    《西楼醉花》。

    这是十年前的中秋时分,尚属豆蔻年华的林紫竹登上小楼阳台凭高远望,因思念母亲而写的一首诗。

    迄今为止,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父亲,林双木。

    自从四岁那年,宠幸溺爱她的母亲活生生在她眼皮底下遭受枪林弹雨而长眠不醒后,她原本活泼开朗的xìng格魂飞魄散,取而代之的,是多愁善感,且易妄自菲薄,像极了《红楼梦》里寄人篱下的林妹妹,在这样双重xìng格的支配下,往往容易走向极端,譬如,她对房间会要求窗明几净到一尘不染,对朋友会讲究挑肥拣瘦到从一而终,吃晚餐会去同一家餐厅同一个位置点同一份食物喝同一种酒,买衣服会去同一家商场同一间店铺挑同一种颜sè买同一种牌子,观风景喜欢走马观花,看小说常常废寝忘食,讨厌步行街上过于比肩接踵而近乎乌烟瘴气,憎恨电视台里过于溜须拍马而近乎假仁假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她没和自己的父亲讲过一句完整的话,往往都是没聊半句就不欢而散。

    《西楼醉花》是唯一一份礼物,她送给父亲的,作为他为死去的母亲守身如玉了大半辈子的奖励。

    这个年轻人怎么会知道?

    是瞎猫撞见死耗子,道听途说,还是武松大闹狮子楼,谋而后动?

    她沉默,众人也跟着沉默。

    语出惊人的萧云倒是显得逍遥自在,乐此不彼地玩弄着那只茶杯,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虽然它其貌不扬,但由于隶属北斗七星君,绝对价值连城,他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神情冷淡的林紫竹,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气急败坏,反而有点麻木,平静道:“你不问问我是怎样知道这首诗的?”

    “没兴趣。”她瞟了一眼萧云,雷厉风行,直接就一票否决,如倾盆大雨。

    “口是心非。”萧云嘴角微翘,那张清隽飘逸的脸庞泛起一瞥浊浪排空的得意神sè,胜似山明水秀。

    “爱信不信。”她轻啐了一口,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庞,绝美得一塌糊涂。

    “我信。”萧云微笑道,不急不躁,根本不打算面红耳赤地出言反驳,只是顺坡赶驴。

    这个词仿佛妙手回chūn,她果真踟蹰了,并没有宁死不屈,咬咬嘴唇,缓缓道:“你要想说,我会听。”

    “啧啧,明明是心急如焚,却非要装作从容不迫,是不是有点掩耳盗铃了?”萧云狠心过焚书坑儒。

    “快说!”林紫竹恨之入骨,这个男人即便长了一副韵味无穷的好皮囊,也照样面目可憎。

    萧云适时收起这套放浪形骸,不再出言挑逗,她现在的心慌意乱,已经足够波澜壮阔的了,微笑道:“我是一个交游广阔的人,喜欢跟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天下谁人不识君的霸道口气谈不上,但何处相逢皆故人的小小自信还是有的,恰巧,你的父亲也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之一,有一次相聚闲聊的时候,他提起过这首小诗,词藻挺工整,韵意还算深远,我就记住了,仅此而已,别胡思乱想就成,没有那么多的yīn谋诡计,明枪暗箭,纯粹只是欣赏,哦,或者不是纯粹,还有几分想入非非的好奇心。”

    “你是我爸的朋友?”林紫竹半信半疑,那种如扶风弱柳般的美态与生俱来,沉鱼落雁。

    “很奇怪?”萧云也不憷,不答反问。

    “年龄有着天壤之别,这条鸿沟,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七拼八凑就能弥补填平的。”她直戳要害。

    “杜甫有一句诗: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萧云应答如流,对付冷美人,信手拈来。

    “狡辩。”她冷哼道,对这个回应嗤之以鼻的态度不言而喻。所谓知父莫若女,虽然她对自己的父亲漠不关心,平时甚至不闻不问,但偶尔也会旁敲侧击他身边的近臣,了解到他的一些动态,尽管他的朋友浩如烟海,但多是一些前呼后拥花言巧语的酒肉之交,真正能让他掏心掏肺视如己出的,少之又少,严格来说,只有一个,狐四,而这个年轻人非亲非故形同陌路,父亲怎么可能会跟他说这些私密话题?

    难道是……

    她似乎想到了一件足以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的事情,忽然浑身一颤,眸子倏然圆睁,如一只惊弓之鸟。

    “如临大敌吧?”萧云意味深长。

    “怕你包藏祸心。”林紫竹细眯起水灵眸子,数九寒冬。

    “不用这样步步为营处处设防,又不是什么危在旦夕的紧急关头,淡定,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这人虽然是没心没肺了点,但不至于无情无义,害不了你父亲。”萧云一语双关,亲眼见证了她惊涛骇浪般的神情变化,禁不住浮起一个微笑,显得神采奕奕,却多少带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并不惧怕玩火**,他是一个即使风急浪高仍能稳重钓鱼台的人,经过这一番循循诱导,她的身份也快呼之yù出了,这样挺好,事先交个底,彼此心照不宣,好过到点了才临阵磨枪,弄得个措手不及风雨交加。

    “陈词滥调就不用多说了,要是两人的xìng格阅历迥然不同,就趁早划清界线。”她如坐针毡。

    “有些人有些事身不由己,不是说抛诸脑后,就能独善其身的,还与许多外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两个人是否一拍即合暂且另当别论,关键是友好往来势在必行,当然,这并不说两人非得达到心心相印的地步,没这必要,也没这闲心,能够相安无事和平共处,就足够了。我有我的做人准则,他有他的如意算盘,但只要耐心足,很多矛盾就会迎刃而解无疾而终。我喜欢简单明了无拘无束的生活,总有一天,我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杳如黄鹤,到那时,他想挽留也将徒劳无功,所以,不必过于杞人忧天,没有迈不过的坎。”萧云言之凿凿,说出了一大串肺腑之言,但也让旁人觉得一头雾水。

    林紫竹这才如释重负,濒临崩溃的情绪也悬崖勒马,咬咬嘴唇,轻声道:“你最好记住这一番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萧云顺利完成拨乱反正的浩大工程,顿时一身轻松。

    “谢谢。”林紫竹的眸子里头一次有了温度,暖融融的,很感激这个年轻人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既然是迷,就不该把底点破。

    “客气了,这只是我解缆,你推船,顺水人情罢了。”萧云耸耸肩,狡狯伎俩的运用得心应手。

    没有笑容,依然冷若冰霜,她习惯了这样的心态,阳光灿烂从来都与她绝缘,凄风苦雨倒是常来光顾,母亲走了之后,哀莫大于心死,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啼笑皆非,灰白无sè,所以她宁可茕茕孑立,也不愿抛头露面,拒绝新鲜事物的进入,抗拒陌生朋友的叨扰,年青时就开始挖掘记忆的坟墓,这不得不说是自暴自弃的悲从中来。

    习惯,果然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足以视作洪水猛兽。

    它的养成,有如纺纱,一开始只是一条细细的丝线,随着我们rì以继夜地重复相同的行为,就好像在原来那条丝线的基础上,绵绵不断地缠上一条又一条的丝线,最后,它便成了一条粗绳,把我们的思想和行为给纠缠得死气沉沉,解也解不开。

    萧云不喜欢这样的悲天悯人,虽然没有怨声载道的神憎鬼厌,但不健康,容易走入死胡同,他对张宝他们目瞪口呆的错愕表情熟视无睹,凝望着如月华般清美的林紫竹,轻声开导道:“不要常常觉得自己很不幸,世界上比我们痛苦的人,比比皆是。当我哭泣没有鞋子穿的时候,却赫然发现原来还有人没有脚,我豁然开朗,如果再纠缠于衔悲茹恨,就太没仁义道德了。诚然,这个世界有颠倒黑白,有罪恶滔天,但它也有晴空万里,也有繁花似锦,如果为了眺望天上来鸿,而错过无数人间月明,岂不是沿袭了鸵鸟政策,一味采取逃避的态度?说白了,百害而无一益,只能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我没上过学,不像你是经过三重门的根红苗正,但不代表我胸无点墨愚昧无知,我也懂得不少道理,小时候,我妈就跟我讲过,风的方向由树决定,人的方向,应由自己决定。紫竹,你内心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死亡这两个字眼,从小就与我形影不离,我熟悉它,了解它,明白它,所以我才领悟到生命的真谛,生命的美丽。逝去的人已化作一?黄土雨泪纷纷,活着的人才是弥足珍贵难以替代的。别以为来rì方长,其实人生真的如白云苍狗,弹指一挥间,等明rì黄花故人西去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亡羊补牢,那就追悔莫及了。记住一句话,原谅别人,就是给自己心中留下空间,以便回旋。”

    用心良苦。

    每一个人都拥有生命,但并非每个人都懂得生命,乃至于珍惜生命。

    不了解生命的人,生命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惩罚。

    可惜,好意却被无情拒之门外,林紫竹眸噙泪花,却倔强忍住了,冷冷道:“我的事轮不到你cāo心。”

    功亏一篑。

    唐悦儿刚想插科打诨几句,就被她硬拉着直奔舞池而去,还不忘回头叫上其他几人,萧云除外。

    张宝和孔阳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他们不知道这对男女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只得隔岸观火了。

    空空荡荡,清清冷冷,角落里又剩下萧云一个人,孤苦伶仃。

    ――――――

    人生没有‘如果’,但有许多‘但是’。

    萧云不再选择离群索居,走到了门庭若市的舞池旁边,欣赏了一下曼妙舞姿,又转移阵地,踱步到那张靠近阳台的沙发,原来花花公子张羡鱼醉倒的地方,将那只小茶杯放到扶手上,翘起二郎腿,继续以冷眼旁观的姿态睥睨众生,原以为还会是孑然一身,但是,不速之客悄然来临。

    “一个人独来独往,是不是有点过于卓尔不群了?”来者轻声道,像极了一尊香火鼎盛的佛像。

    “现在不就是两个人了?”萧云微笑道。

    “不介意我的冒昧打扰?”来者有些讶异,这个年轻人似乎压根就敞开城门不设防,有意思。

    “孤家寡人一个,闲着也是闲着,多一个人跟我说说话唠唠嗑,何乐而不为?”萧云微笑道。

    来者爽然大笑了几声,风度翩翩,不再客气扭捏,落落大方地坐到了萧云旁边,将手中两杯伏特加的其中一杯递给他,轻轻碰了碰杯,小酌了一口,比老白干烧酒更灼烈一些,满腔热血,心灵手巧地整理了一下因坐姿而弄皱的衣裳,然后打消心中许多商场上的迂回兜圈,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开门见山道:“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萧云瞥了一下这位超级款爷,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人,恐怕高攀不起。”

    来者轻声道:“一滴水,用显微镜看,也是一个大世界,更何况,我曾经也是一个平凡无奇的人。”

    “怎么想着和我交朋友?”萧云问道,但没有半点利益瓜葛的隔阂与提防,仅仅是好奇心作祟。

    “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段话,是诸葛亮在《论交》中说的:‘士之相知,温不增华,寒不改叶,能四时而不衰,历夷险而益固。’意思是说,士也交朋友,但不**友,更不会交酒肉朋友,士的友情,不随时令变化而变化,始终如一,经历艰险就更加牢固。我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鲍参翅肚可以适应,咸鱼白菜也能将就,但惟独对朋友十分挑剔,人常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句话,我不敢苟同,对于众说纷纭的论题,我往往会采取置之不理的处事态度。人心叵测,我历来认为是毋庸置疑的真理,路遥知马力,rì久见人心,要真真正正了解透彻一个人,需要耗费太多,而且基本上都是入不敷出,太难了,所以,我会按照我自己的处世原则去评判一个人究竟值不值得深交,而你恰如其分,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扯出一个弥天大局,任凭世人趋之若鹜风起云涌,自己却在一旁不声不响看着好戏上演,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我看不穿,别人看不穿,但总有人洞若观火的,铁证如山,你也不需要失口否认,反正我非常欣赏,不怕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这个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不迂腐,喜欢一切有趣的事,一切有趣的人,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交你这个朋友,不知道这个理由你满不满意?”来者耐心解释,慢慢转着无名指上的古玉戒指,动作很轻很柔,像是chūn风化雨的润物细无声。

    “满意。”萧云微笑道,对这番层层递进抽丝剥茧的箴言,还有什么理由值得骨头挑刺的呢?

    “这么说,你同意了?”来者挑挑浓眉,无事不登三宝殿,能让他这样主动抛出橄榄枝的,不多。

    “你真这么希望跟我交朋友?”萧云手指有张有弛的扣着酒杯,内心狂喜,嘴上却依然若无其事。

    “求贤若渴,非同小渴。”来者淡淡道,那份调兵遣将般的凌然气势,经过风雨侵袭,早已练就得随心所致,不得不让人心悦诚服。美国有个“居家效应”理论,具体内容是讲一个人在家里或自己最熟悉的环境中,言谈举止表现得最为自信和从容,但如果没有雄厚实力垫底,自信永远是苍白无力的。

    “我很幸运。”萧云摸了摸鼻子,似乎觉得有点羽化登仙的不真实感。

    “彼此彼此。”来者见他这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笑了笑,打趣道,“你不想知道谁看穿了你的把戏?”

    “不想。”萧云轻声道,他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懂得什么该跃然纸上,什么该避而不谈。

    “为什么?”来者有些诧异,因为一个人自以为料事如神,却被别人了如指掌,通常都会勃然大怒。

    显然,萧云是一个例外。

    他微笑道:“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何必要去看看那只下蛋的母鸡呢?”

    来者一愣,接着深深皱了皱眉,旋即舒展开来,恰似水落纹起的那一刹那,笑道:“有道理。”

    “别鞍前马后了,你越是这样,我越心虚,挖地三尺也找不出我有什么地方闪光的。”萧云苦闷道。

    “你是个天才。”来者也不打算旁征博引,只轻描淡写说了五个字。

    萧云皱眉,并没有一丝如梦初醒的欣喜感,反而有点自生自灭的颓唐,摇摇头,轻声道:“这个是世界上没有天才,所谓的天才,只是比普通人多了百分之一的天赋。如果这个天赋运用不好,那么他就可能变成百分之十的累赘。我妈妈语重心长地跟我讲过,最好的天赋,不如最差的勤奋。”

    “最好的天赋,不如最差的勤奋。”来者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越读越觉得妙不可言。

    不知怎的,萧云似乎对“你是个天才”这句话深恶痛绝,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仰头饮尽烈酒。

    来者惊讶,对于他这样判若两人的变化有点始料未及,手指敲了敲大腿,掏出一包烟递给他一根。

    “刚才见你和贾行长抽得不亦乐乎,估摸你喜欢,我带着烟,但不爱抽。”来者见他畏手畏脚,遂笑道。

    萧云接过来,掏出自己那只便宜劣质的打火机,咔嚓,点燃,小熊猫,很正宗,烟雾缭绕。

    突然发现,烟是好东西。

    来者自责,不知这句话会触到他逆鳞,现在见他恢复安如泰山,算不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策略?

    他自嘲笑了笑,把伏特加端到鼻尖处,也不喝,只是细嗅着,然后轻声道:“真羡慕你,年轻,身体可以随便挥霍,想当年我跟你一样,还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时候,想抽烟就抽,无所顾忌,想喝酒就喝,开怀畅饮,现在不行喽,岁月不饶人,老了,做什么都投鼠忌器,连打肿脸充胖子的勇气都一泻千里,基本上到了‘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田地了,‘三高’前赴后继地统统来袭,烟不敢多抽一根,酒不敢多喝一两,人生顿时少了太多的sè彩斑斓,唉,真是百年容易过,青chūn不再来啊。”

    “说得这么摇摇yù坠,我觉得诚惶诚恐。其实,你这种年龄,才是女人青睐的黄金时段。”他笑道。

    “这点我倒是承认。”来者低声说了一句,随即忍不住大笑而起,那厚实的声音气壮山河。

    四十而不惑,有着丰富多彩的人生阅历,有着如火如荼的巅峰事业,有着临危不惧的过人气魄,不像年轻人的心浮气躁,不像老年人的老气横秋,沉淀了铅华,内敛了桀骜,这样成熟的中年男人,绝对是供不应求的抢手货,无论是饥肠辘辘的女学者,还是野心勃勃的女白领,即便是无yù无求的良家妇女,也会虎视眈眈,争个人仰马翻的。

    “信佛吗?”来者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轻轻摇晃起酒杯,尚未融化的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声响。

    “为什么这么问?”萧云皱了皱眉头。

    “没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给人一种梵音飘渺的静逸感,所以就随口问问。对了,西山寺最近请了一尊乘龙观音,很灵,如果信,可以去拜一拜。”来者轻声道,他是生意人,商场沉浮,很多时候都是听天由命,由不得你不信鬼神。他本来也觉得这些东西太过玄乎,故弄玄虚诓骗世人而已,但自从有一个人跟他讲过一句话:“小富由勤,大富由命”,他便改头换面,不再固执己见,过节拜神,入庙烧香,彻底沦为了一个家中物件要摆放在哪里都要请风水大师指点迷津的虔诚信徒,后来听说香港的黄大仙很灵,每年他都会托那边的朋友安排行程,忙中偷闲去请愿还愿,现在站在成功的山顶回望过去,百感交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原来真的是古来万事东流水,过后方知不由人。

    “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机缘巧合,我还真得去一趟。”萧云轻声道,带着几分毕恭毕敬的神sè。

    “我很乐意当向导,助你一臂之力。”来者谈笑自若,像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一样,厚重,博大。

    萧云笑了,的确像清幽庙宇,伸出一只手,轻声道:“正式认识一下,萧云,萧瑟的萧,白云的云。”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萧云煞费苦心地与苏楠演出一幕金蝉脱壳的戏码,无非就是引这条大鳄上钩,显然,成功了。

    来者握住他那只优雅如钢琴家的大手,浮起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缓缓说出三个字:“柴进士。”

    *****

    (王者归来,恢复如常,萧小七同志继续前进。今天是农历十二,还没出正月,还属于年,不过属于晚年了,烟雨门给大家拜个晚年,祝大家晚年幸福。今天又是西方情人节,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七十章 有许多后台的大妖怪

    无论何时何地,在最终胜负显现之前,绝不能押上所有的筹码。

    ――洛克菲勒。

    邱式显然没读过这句话。

    对普通人来说,身处体制外的社会底层,很少有机会接触到一些高层面的人或事,也没见过什么声势浩大的场面,平时要是碰巧撞见一列jǐng察开道jǐng笛长鸣的气派车队,就足够七嘴八舌讨论好几天了,而今晚,许多人就足够幸运,在楚河区寻常的大街小巷上,亲眼见证了宏伟壮观的一幕:数不清的jǐng车从四面八方赶来,风驰电掣,颇有夸父追rì的态势,排山倒海一般疯狂向鼎湖会馆涌去,霎时燎原议论纷纷一大片,谣言满天飞。在老百姓眼中,鼎湖二字早就超越了一个小湖的字面意义,代表着权势滔天,挥霍无度,**三千,有谁会想到从来都是载歌载舞的会馆会发生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变故?鼎湖原本宁静祥和的氛围荡然无存,每个人虽然不至于惊恐万状,但起码是惴惴不安。

    五十几辆横冲直撞的jǐng车呼啸而至,一百多个荷枪实弹的jǐng察鱼贯而入,几乎囊括了楚河所有jǐng力。

    楚河分局局长纪宛丘亲自带队,让人乍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轰动全国的惊天命案,气氛骤然凝重。

    人心惶惶。

    邱式像检阅部队的军区首长,最后一个慢条斯理地踱步进来,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把玩着一枚硬币,银sè的小东西在各道指缝间来回翻动,那张不?饬也像被包养的帅气脸庞一反常态,深刻得如重峦叠嶂,而那套过于轻浮的白sè西装不见影踪,重新换上了一套黑sè唐装,与长孙能臣的装束不谋而合,但可惜的是他驾驭功夫尚欠火候,没能将那份成熟底蕴刻画得入木三分,所以只是形似神不似的东施效颦,颇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得意忘形。

    刚才的噩梦,估计他这辈子都不愿再忆起,自己变成落汤鸡不说,那辆独一无二的捷豹也长眠湖底。

    带着这个奇耻大辱,他抛下哭得声嘶力竭的魏娜,让她自行打的离开,自己也叫了一辆车,垂头丧气回到家中。当时纪宛丘正和其他两个荣辱与共的分局局长陪着他爸邱祭祖筑长城,四人玩了挺久,已经摸了八圈,兴头正起,而邱式的突然出现,再加上这副湿漉漉的颓废模样,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广泛关注。

    尤其是纪宛丘,忍痛割爱,放下刚刚摸到可以叫糊清一sè的七索,屁颠屁颠跑过去嘘寒问暖。

    他这个人,业务水平一般,在市刑jǐng队呆过很多年,官运不算亨通,虽然破过不少案子,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证据确凿的小案,汗马功劳没有立下多少,所以只能一直原地踏步,长期担任副队长一职,但却是邱祭祖倚重的近臣,属于嫡系部队,在局里的地位举足轻重。去年年底,恰逢张至清准备要上调省里,便偷偷摸摸搞了一个门前清,对人事权城门大开,集中提拔安插一些亲信,纪宛丘时来运转,一扫流年不利的晦气,赶上了末班车,一步登天,坐上了青黄不接的楚河分局二把手的位置,而他那巧舌如簧察言观sè的公关能力开始挥洒自如,令他一路水涨船高,在今年的五月份更上一层楼,摘掉副字,扶正了。此刻,见到邱公子如此的失魂落魄,当然得一表忠心,问明情况原委之后,当即拍板给他报仇雪恨,掏出手机,一口气连拨了10通电话,那义正言辞的口吻,使到几名正在洗浴中心搓背的派出所所长衣冠不整地就往外跑。

    而向来爱子如命的邱祭祖从头至尾都默不作声,悄无声息地摸了一张牌,然后截糊,自摸十三番。

    这样六月围城,鼎湖方面竟然还是一套缩头乌龟的做派,没有派出一名高管来跟jǐng察衔接沟通。

    够种。

    邱式对这事似乎也不放在心上,视线不停地在面面相觑的人群中搜索,寻找可以出这口恶气的目标。

    其实,并不是他不想报复鼎湖,只是在临出门前,邱祭祖终于开口,轻轻嘱咐了一句:“别动鼎湖。”

    父亲之命,怎敢不从?

    好,鼎湖既然不可以动,那就另辟蹊径,反正他没觉得这是当头一棒,因为这世界上有替罪羊一说。

    “请问,哪个是萧云?”纪宛丘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像晴天霹雳一样,瞬间使大堂炸开了锅。

    祸不单行。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轩然大波,众人神情各异,有些人幸灾乐祸,譬如车泰来他们,有些人愁眉不展,譬如唐悦儿他们,有些人怒目而视,譬如张宝他们,有些人爱莫能助,譬如贾伯侯他们,有些人漠不关心,譬如林紫竹他们,有些人平静如故,譬如南宫青城他们。而更多的人则是抱着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心态,闲看窗外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今晚,确实奇妙到令人有些匪夷所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更难以置信的是,焦点人物竟然都是同一个人,当中刺激的明争暗斗实在难以描述。不过,鹬蚌相争也好,两虎恶斗也罢,他们并不是太在乎,只要事不关己,就坚决高高挂起,但如果能在置身事外的同时,欣赏到一场令人大快朵颐的饕餮盛宴,夫复何求?

    世故到令人发指。

    靠近阳台的沙发上,柴进士微微眯起双眼,死盯着邱式,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不屑道:“狐假虎威。”

    而处在风口浪尖的萧云表现得令人大跌眼镜,并没有一丝一毫风雨将至的惊慌失措,只是笑而不语。

    原本还在苦思冥想用什么张良计过墙梯来试探鼎湖方面,老天却突然掉下了馅饼,怎能让他不笑?

    “谁知道萧云在哪里?”纪宛丘像天生给领导顶缸护驾擦屁股的劳命人,又问一遍,这次声如洪钟。

    “我知道。”一个年轻人把玩着一只jīng致小茶杯,施施然走过来,很淡定,微笑道,“他在这里。”

    纪宛丘愣了一下,随即沉下脸去,萧杀气甚浓,正了正顶着国徽的jǐng察帽,问道:“你就是萧云?”

    “如假包换。”萧云微笑道,没有前倨后恭的奴才做派,也没有吞吞吐吐的懦夫风范,神情坦然。

    “带走。”纪宛丘也不过多寻根问底,干脆利落地一声令下。

    身后几名早已是摩拳擦掌想建功立业的jǐng察闻风而动,掏出晃眼手铐,几步跨上前,那种大义凛然,真是像雷锋同志在rì记里写的那样――“对待敌人,就要秋天扫落叶一样”,终于让人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同仇敌忾。饭碗是谁给的,就得听谁的话,对付站在人民对立面的歹徒,不需要奋不顾身视死如归,但对付站在领导对立面的傻蛋,就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既然纪宛丘是个跟屁虫式的货sè,那他身边的人,当然也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了。

    萧云不怵,也不打算反抗,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慷慨就义样,任由几个jǐng察七手八脚地给他拷上双手。

    这幅画面,令人一下子就联想起《乔纳汉的秘密》里的镜头:一只弱小的羚羊被一群野狗生吞活剥。

    张宝和孔阳虽然火冒三丈,很想将这些牛鬼蛇神一网打尽,但此刻竟不动声sè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处。

    因为那个即将身陷囹圄的年轻人用眼神知会了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强压怒火。

    可在关乎清白的大是大非面前,总会有人挺身而出,锄强扶弱的。

    “纪局长,这样风风火火,会吓着很多人的,做事别太过分,太张扬,见好就收,丢了西瓜捡芝麻这种欠缺考虑的破事,只会让你得不偿失。”这句霸气甚喧尘上的话语当然不可小觑,出自锦湖集团老总柴进士之口,一字千金,他闲庭信步,走到了风暴眼的核心地带,顾盼自雄的模样,会让人不自觉就心生敬畏,又开始慢慢转悠着左手尾指的那只古玉戒指了。

    罗曼?罗兰:政治的后台老板,总是金钱。

    纪宛丘当然认出了这位叱咤风云的人物,不敢得罪这尊大佛,迎风吐艳,笑道:“原来柴总也在这?”

    “这样高档的宴会,我怎么能缺席?倒是你们这些人民卫士的出现,让我有些害怕。”柴进士轻笑道。

    “冒昧打扰,实在不好意思。”纪宛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一些,不留下目中无人的把柄来。

    “纪局这样说,我就该天打五雷轰了。jǐng察办案,每一个守法公民都应全力配合的。”柴进士轻声道。

    “谢谢柴总,理解万岁,我们的任务完成了,这就撤,你们继续吧。”纪宛丘扬扬手吩咐,准备离开。

    “那倒不用这么来去匆匆,纪局既然大驾光临,怎么着也要喝上几杯吧?”柴进士永远是热情好客。

    “不了,我们这些吃公家饭的,没那么多闲情逸致,有公务在身,不方便,改rì吧。”纪宛丘婉拒道。

    “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rì后再找个合适的时间,咱好好喝上两盅叙叙旧。只是现在我有一个小小的不情之请,你们抓的这个对象,恰好是我的一个朋友,我想了解清楚一点,他到底犯了什么罄竹难书的罪行,能让纪局亲自出马,这样兴师动众?”柴进士停止转动古玉戒指,他当然不会相信萧云真的触犯天条,这种打击报复的戏码他见过不少,只不过是头一回参与其中罢了,神情开始慢慢走上正轨,恢复了我佛慈悲,那白中透红的清秀面孔,像涂了油彩似的闪闪发光,两条漆黑的、细长的眉毛,铿锵有力地向上扬着,将到顶端时,才弯成弧形。

    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一死一生,乃见交情。

    一直洗耳恭听的邱式做了一个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摆手动作,纪宛丘心领神会,沉默下来。

    “这不违反政策吧?”柴进士平静道,见纪宛丘没有表态,又多问了一句。

    “你算那棵葱,jǐng察依法行政也要跟你汇报情况?”邱式还是显得过于年少轻狂,不懂得折锐摧矜。

    “你不认识我?”柴进士挑挑眉头。

    “克林顿当年也问过我这个问题,而我现在的回答,与那时候的一样,我认识你是孙子。”他狂妄道。

    柴进士yù哭无泪,揉揉太阳穴,下意识瞥了一眼旁边那个虽然束手就擒但始终带着一抹清净如竹微笑的年轻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同样是风华正茂,差距咋就这么大呢?难怪李世民当年会大发感慨:‘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邱公子,你不认识我,我倒认识你,虽然跟你爸不是太熟,但见了面,还是能寒暄问候几句的。作为一名长辈,我想?嗦几句,希望你不要介意,人生一世,草生一chūn,势不可去尽,话不可说尽,福不可享尽,规矩不可行尽,凡事太尽,势必早尽,到头来只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而已,得饶人处且饶人,总没坏处。”

    “废话连篇,少拿我爸说事,没用。大叔,作为一名晚辈,我也想?嗦几句,希望你不要介意,人贵有自知之明,你都一把年纪了,没必要掺和到我们年青人的争斗乱局中,真的,别到时候自己斡旋不成,反而跟别人结下梁子,落了个坏名声,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再说,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在这里给我说三道四指手画脚?”邱式嘴角扯了扯,不屑一顾。

    “你真不认识他?”戴着手铐的萧云无语,摸了摸鼻子,这个俗世公子恐怕除了美sè,一无所知吧。

    邱式掏出一根烟,庐山,熟练点着,粗犷地抽了几口,耸耸肩,轻声道:“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最好还是认识一下,又没有什么引狼入室的损失,他可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萧云煞有介事道。

    “叫什么?”邱式也是有好奇心的,虽然斜睨着柴进士,却是在问萧云,又惬意地吞云吐雾了一口。

    “他叫李四书。”萧云自作主张地介绍着,神情严肃到一本正经。

    柴进士啼笑皆非,这厮也太能装神弄鬼了吧,这会工夫就让他改名换姓了,然后迷惑不解接踵而来。

    “李四书?”邱式夹着烟,脑筋急转弯,努力在搜寻着这个闻所未闻的名字,以期能勾起一点回忆。

    “对,他就是你四叔。”萧云淡淡道,忽然扬起一个暖风熏得游人醉的唯美微笑,令人瞬间迷茫。

    猫戏老鼠。

    咬文嚼字的小把戏,众人顿时明白过来,轻笑,也包括柴进士自己,除了不幸做了一回老鼠的邱式。

    “自己都快沦为阶下囚了,还这么口无遮拦,会很吃亏的。”邱式气急败坏冷声道,心烦气躁地接连喷了好几口烟雾,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牲口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刺头,见谁蛰谁,他透出了风雨飘摇暗夜如磐的愤怒和孤独,想要反驳,又没点底气,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只能糊弄糊弄花痴女人,在行家面前,一蹦三尺高的能耐都黯然失sè,只能打掉门牙往肚里咽,恨不得把这个不知死活的混球给活埋了,那才叫酣畅淋漓。

    “我这人不会说话,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放心上。”萧云立即真诚道歉,让人顿生负荆请罪的错觉。

    邱式嘴角不禁又扯了扯,不过这一次是汗颜,面对这样一个人,真是老虎咬刺猬,不知道怎么下口。

    “别看你老是找我茬,其实我得感谢你。”萧云思维跳跃,前一秒还冷嘲热讽,下一刻就感激涕零了。

    邱式倍感意外,有点窃喜感,放下一百多号的jǐng察不管不顾,弹了弹烟灰,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是你令我重新审视自己,没认识你之前,我真没发现原来我有以貌取人这毛病。”萧云认真道。

    “……”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微小的事物往往更难对付,例如你可以坐在五千米的山顶峰,却很难坐在五十厘米的针尖上。

    被一个普通年轻人这样再三戏弄,邱式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暴跳如雷,将烟头狠狠向萧云砸了过去。

    当然,如果想一击即中,有点天方夜谭。

    萧云轻轻一侧身,那一丁点星火随即飞了过去,相隔仅仅一寸,摇摇头,撇撇嘴道:“真粗鲁。”

    邱式气喘如牛,双手紧紧握成拳头,青筋毕现,对着那几名jǐng察狂吼道:“还愣着干嘛,带走!”

    可是,西游记告诉我们:凡是有后台的妖怪都被接走了,凡是没后台的,都被一棒子打死了。

    显然,萧云是有后台的,而且是一个有许多后台的大妖怪。

    几名jǐng察还没来得及迈步,就被人出声阻止了。

    南宫青城。

    他永远像皇太子一样的高贵,举止优雅,谈吐不凡,轻声道:“邱式,没必要这样不依不饶。”

    邱式惊骇失s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最敬重的人竟然说出这句话,愣愣道:“青城,你帮他?”

    皇太子浅浅一笑,似乎无论他的表情是怎样,都会让人觉得称心如意,轻声道:“就事论事而已。”

    邱式失望的神情无所遁形,咬牙切齿,第一次选择了叛逆他的话,不容置疑道:“他,我非要带走。”

    皇太子愣了一下,一声叹息,向萧云露出了一瞥抱歉微笑,他就是这样的人,永远不会钻牛角尖。

    他从不会强人所难,既然邱式吃了秤砣铁了心,营救工作,等私底下再做吧,大局观确实令人咂舌。

    可还有人威武不能屈。

    韩雪。

    她从人群中走出来,拿着一只纯白sèOPPO音乐手机,递给六亲不认的邱式,冷声道:“李书记。”

    “哪个李书记?”邱式不接手机过来,睨着这位高不可攀的歌后,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猖狂笑意。

    “宁州市委副书记李松如,认识了吧?”韩雪冰冷道,清美如月的容颜现出了少有的愠怒,她虽然在智商上冰雪聪明,但是在情商方面,从来都是嫉恶如仇的,绝不会藏头露尾,一如此刻,神情像下了整整一晚的鹅毛大雪一般天寒地冻,十分痛恨这个螳臂自雄的家伙,尤其是他那抹自以为可以大杀四方的笑容,简直道貌岸然得一塌糊涂。

    邱式这才接过手机,却没有听,作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举动,直接挂机,笑道:“你让他跟我姥爷沟通。”

    “你……”韩雪瞠目结舌,也哑口无言,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傲慢不羁,堂堂市委副书记的电话也敢这样悍然不顾地对待,这下彻底没辙了,对于早早离开家乡北漂的她,在宁州并没有多少根深蒂固的政治关系,能找到的最牛人物,也就是以前住在她家隔壁的李松如,除此之外,一片空白,手举着邱式递回来的手机颇为尴尬,原本还打算在南宫青城面前表现表现,这下可好,弄巧成拙了,真想找个缝钻进去,刚一撇头,却忽然瞥见萧云完美俊脸上还是绽放着他那一贯迷死人不偿命的天使微笑,猛然间有种心醉的感觉,不可思议,她赶紧拨弄一下秀发,来掩饰过去那一刹那的娇羞。

    黄庭坚在《赣上食莲有感》里说:莲生淤泥中,不与泥同调。

    萧云就是这种人。

    乍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一旦时间长了,仔细研究,会发现,他永远是jīng力充沛,永远是坚如磐石。

    “还有没有人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邱式奉陪到底,明刀明枪可以,耍yīn斗狠也成,就算你跟zhōng yāng步调一致,我也不理,玉石俱焚又如何?没怕过。宁州是我的地盘,就得听我的,如果谁没见识过我的手段,放心,我一定会令你大开眼界,如果谁想在我背后捅刀子泼脏水,放心,我会先下手为强,让你先走一步。不怕跟你们摊开来摆明讲,萧云,今晚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如果谁还想搬石堵路,我奉劝一句,狗急了,会跳墙,人若急了,不知会做出怎么样穷凶极恶的疯狂事情来。说真的,如果没有气吞山河的胆识,没有jīng卫填海的能耐,最好别逞强,为赋新词强说愁,是最不明智的。好,现在,我最后再郑重其事地问一遍,有谁还想当这只出头鸟?”邱式完全像一只走火入魔的疯狗,高行阔步,巡视着四周,说出了一番令人不寒而栗闻者足戒的话语。

    静若处子。

    可谁也没发现,风暴最外围,原本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病态青年缓缓起身,悄然离开。

    他要等的事情终于如期而至了,为什么还不走呢?

    步出大堂门口之后,更加寂静,想一口遗弃枯井里的一汪死水。

    他停步,掏出一部手机,不贵,用苍白到恐怖的手指快速拨下了一串天底下鲜为人知的住宅号码。

    “喂,您好,请问找谁?”一把女声响起,显得彬彬有礼家教有方。

    “庆姨,晚上好,荣叔叔在吗?”病态青年平淡道,推了推那副死气沉沉的黑框玳瑁眼镜。

    “哎哟,我还以为是谁呢,他在书房,你稍等,我这就给你转过去。”庆姨显得喜出望外。

    静谧,那边沉默了半晌,一把如千里磅礴的黄河一般浑厚气势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哪位?”

    病态青年嘴角微微上翘,配上病恹恹的模样,触目惊心,慢吞吞道:“荣叔叔,是我,甄青衫。”

第七十一章 尘埃落定?烽烟再起。

    中庸,生存之道。

    却很少有人心领神会,以至驾轻就熟,更遑论炉火纯青了。

    对于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邱式来说,字典里就根本不存在“中庸”这两个字,总是妄自尊大,这也不能怪他,家庭宠溺熏陶使然,捧在手里怕摔了,喊在口里怕化了,打小开始,欺男霸女便成为了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不管闯了多大的祸,都有人无声无息地替他擦干净屁股。最经典的一个案例,莫过于他初三那年,辣手摧花,一不留神把隔壁班的校花搞大了肚子,可惜纸包不住火,连续呕吐了几天的校花在家里人的再三盘问下,最终还是坦白从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在花季雨季的年龄就未婚先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如果消息不胫而走,前途很可能会毁于一旦,这无疑给了望女成凤的校花父母当头一棒,两人当时就气愤填膺到不行,马上纷纷向单位请假,然后跑到学校,跪在校长面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说一定要给自己的闺女讨回一个公道云云。校长是一个混迹官场多年早已八面玲珑的人物,一方面挖空心思,巧言安慰着这对度rì如年的父母,另一方面转过身来就阳奉yīn违,给当时还是拱月分局局长的邱祭祖挂了个电话,通风报信。在得知这个大逆不道的消息之后,邱祭祖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来不及严厉训斥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立即开始运作自己苦心经营了许久已经盘根错节的各种关系,一个小时不到,正在家里闭关自守的校花就被几个身份不明的jǐng察强行带走,偷偷摸摸到城郊一家设备简陋荒无人烟的诊所落了胎,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人民医院开具了一张权威医学证明,明确指出,校花虽然不是黄花闺女,但从没有过怀孕史。邱祭祖这头得知利好消息,那头就开始和学校、法院、检察院、信访办、市府办等等可能会涉及到的部门打过招呼,以做到万无一失滴水不漏,而事情的结果,也让他笑逐颜开,甚至是大喜过望,那对可怜的父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带着自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不chéng rén样的女儿远走他乡,离开了这个已经居住三十余年感情笃深的是非之地。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在宁州,敢于与邱式明着勾心斗角的人,只有两大顽主,其他的即便有这实力,也不愿惹是生非。

    而今晚,连两大顽主都选择了偃旗息鼓袖手旁观,那么,还有谁能够扭转乾坤起死回生的呢?

    有。

    邱祭祖。

    所谓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混蛋,在邱式内心深处,父亲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可靠,稳固,深邃,雄秀,陡峭,险峻,无论是工作场上的运筹帷幄,还是江湖厮杀的jīng妙布局,都是那样的赏心悦目,尤其是眼光独到这一点,更令他顶礼膜拜。邱祭祖这条能屈能伸的白浪中华鲟,纵横宁州政坛已经整整二十年,从来没有试过站错队伍表错情,宁州几次影响广泛几乎连根拔起的**都牵连不到他,这的确难能可贵。无论是久远到咸丰年代的倪悟道,还是刚刚谢幕却彷如隔世的张至清,抑或现在初登宝殿但如rì中天的庞月明,他一看一个准,几乎都是在对方掌权的前两三年就开始跟在后面摇尾乞怜,凭借着这种鹤立鸡群的能力,再加上岳父迟望之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官位一路扶摇直上,扎根稳牢。

    五十而知天命,以前常常倨傲自威的邱祭祖早已褪去那份狂妄,那份冲动,变得低调,收敛。

    大赌败家,小赌怡情,筑长城,俨然成了他最喜欢的业余活动,既可开动脑筋,也可收心养xìng,总好过终rì沉湎美sè,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今晚,本来兴趣雅致很高,约了几个老臣子喝点酒摸几圈,享受一下风平浪静国泰民安下的闲来无事,但邱式狼狈不堪的出现,彻底打破宁静,他心里不自觉地咯噔一下,刚抓起牌的手一抖,就掉了一张牌,一万,邪门,很不好的兆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心里暗叫大事不妙,龟儿子闯祸了,这回闯大祸了。

    而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

    冤有头债有主,主动去鼎湖挑事,彻底结下梁子?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是脑袋进水病得不轻。

    前年,鼎湖会馆开张剪彩,整个江苏只邀请了两个人,省的一把手荣高堂,以及市的一把手张至清。

    对于这家神秘会所,几乎没有人真正知道其幕后的掌控人,也没有一点小道消息泄露,密不透风。

    惹不起,躲得起。

    此刻,会馆二楼大堂再度鸦雀无声,谁也不清楚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谁也搞不懂邱大公子兴风作浪的目的所在,只能隔岸观火。而那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今晚给他们带来了太多惊喜,太多震撼,即便是现在也不例外,已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他,竟然还是一副不温不火不咸不淡不卑不亢的安静姿态,妖孽,大妖孽。风波渐息,一百多号严阵以待的jǐng察正打算押着代罪羔羊萧云功成身退,可一段优美悦耳的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刺耳响起。

    邱式的手机。

    “爸。”邱式怒发冲冠的情绪急转直下,立即变得低声下气摧眉折腰,与刚才的不可一世判若两人。

    “放人。”邱祭祖在手机那头直截了当。

    “什么?”邱式被这句劈头盖脸的话弄得有点发懵,下意识问道。

    “如果你不想你老爸现在就解甲归田,马上把人给我放了。”邱祭祖头一次以这种冰冷语气跟他讲话。

    “为什么?”邱式终于听清楚了他父亲的口谕,但不甘心就这样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还在垂死挣扎。

    邱祭祖沉默下来,不知道是在酝酿情绪,还是难以启齿,过了很久才突然出声,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悲愤语气,缓缓道:“踩了地雷阵,捅了马蜂窝,你还有脸问为什么?邱式,你太让我失望了,这并不是什么气头话,直言不讳说一句,我从来不奢望你能成龙,但起码不要成虫,以致害人害己,你爸不是可以点石成金的神仙,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替你逢凶化吉的,懂吗?你知道刚才谁给我打电话?如果我说出来,估计没人会相信,不单止不会相信,还会认为我是信口雌黄一派胡言,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千真万确,真实到令我一下子六神无主心跳全无,是荣高堂,是省委书记荣高堂亲自给我打电话,请我,请我这么一个山高皇帝远芝麻绿豆大的公安局长放人,如果换做是你,会不会吓到瘫倒在地?”

    差不多一语成谶,因为邱式的脸sè霎时苍白一片,像大病初愈的孱弱无力。

    金箍棒伸得太长,捅到天庭凌霄殿了。

    邱式恍恍惚惚挂掉电话,内心剧烈跳动的趋势愈演愈烈,大有燎原之势,点燃一根烟,狠狠抽着。

    众人诧异,迫切想知道是什么人打了这一通电话,能令邱公子落魄成这副两头不到岸的困苦处境。

    一旁观察入微的纪宛丘皱了皱眉头,yù言又止,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小式,怎么了?”

    邱式并不急着给出答案,接二连三吞云吐雾,然后果敢扔掉烟头,踩熄,饱含风木之悲道:“放人。”

    语惊四座。

    有谁能料事如神,知道事情还会这样峰回路转呢?

    “我没整明白。”纪宛丘被这两个从天而降的字彻底弄糊涂了,刚才还斩立决,怎么就刀下留人了?

    “我也没整明白。”邱式说完这句话,苦大仇深地瞥了一眼依旧淡淡微笑的萧云,就转身离开,很坚决。

    纪宛丘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喊出来,只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功败垂成。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龙争虎斗,甚至没有短兵相接,一场声势浩大气势磅礴的风波就这样草草收场,颇有点狗尾续貂的残败之意,让人顿生雷声大雨点小的失望感,不过那个年轻人的否极泰来,还是令他们觉得挺吐气扬眉的,毕竟能让四处滋事而无所顾忌的邱式吃瘪服软,不易,实在是大快人心。

    尘埃落定。

    可作为当事人的萧云对事件的平稳落地,却没有一点欣喜若狂的表情,只是松了松有些微痛的手腕,失望的神情悄无声息爬上眉梢,又在下一刻不露痕迹地杳无音讯。倒是他今晚新认识的几个朋友神态各异,韩雪当然是欢呼雀跃,撩起风情万种,足以招蜂引蝶了;林紫竹却充耳不闻,一副冰天雪地的冷美人做派,漠然站在一旁;柴进士则相反,chūn暖花开,破天荒地抽了一根烟,虽然有些踉踉跄跄,却一口不剩;而永远像皇太子般高雅的南宫青城悄悄走到了远端,他不适合与众人乐,有点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的格格不入;只有被萧云巧用移花接木的方式强硬成为朋友的北斗七星君不见了踪影,其实,他们早在山雨yù来风满楼的前夕就离开,并没有欣赏到这极具戏剧xìng的一幕,可惜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繁华落尽,再漫长的夜宴也将降下帷幕,众人意兴阑珊,逐一离开。

    雨也许累了,变得若有似无,疏疏落落,点点滴滴,像落英缤纷过后的萧条景象。

    湖边一辆白sè的三菱跑车旁,站着两个人,像两个鬼鬼祟祟的毛贼,正闷闷不乐抽着烟。

    “暗藏,你说,邱式,会不会有事?”车泰来夹着烟,任其静静燃烧,那一点星火鬼魅难述。

    “他易忘事,不怕,顶多郁闷两三天而已。”应暗藏踮起脚尖,轻轻触了下一滩积水,倒影瞬间涣散。

    “妈的,便宜,那个萧云了。”车泰来显得愤懑难填,狠狠抽了一口闷烟,吐出来,想吐出一切不快。

    弄巧成拙,的确如鲠在喉。

    “来rì方长,总有机会报一箭之仇的,不能cāo之过急。”应暗藏斩钉截铁道,到时新仇旧恨一起算。

    “明白。”车泰来点点头,由于拙嘴笨舌,说不出什么头头是道,只好附和,但笑容有些怙恶不悛。

    “你怎么走,跟我先回南京?”应暗藏扔掉了大半支没抽过的烟。

    “成。”车泰来抽完最后一口,捋了捋落在平头上的白sè雨珠,也扔掉烟头,然后上车。

    白sè的三菱跑车来了一个华美转身,快速驶出了鼎湖会馆停车场,一往无前,向南京进发。

    可惜,这两位公子哥从没想过这一离开,差点就踏上了一条穷途末路,也从没想过会那样惊心动魄。

    “我送送你?”柴进士静静站在自己的座驾前,司机正至死不渝地为他打着伞,他对面,站着萧云。

    “不了,我约了人。”萧云微笑婉拒。

    “那改rì再聚?”柴进士挑挑浓眉,手指又开始不自觉地转悠古玉戒指。

    “好,找个空闲时间,我登门造访。”萧云没有撑伞,清隽飘逸的脸庞在夜sè下愈加jīng彩纷呈。

    “一言为定?”柴进士直勾勾盯着萧云,生怕他出言敷衍,此刻终于有了一些作为商人的世故圆滑。

    “在朋友面前,我从不夸下海口。”萧云微笑道。

    柴进士点点头,上车。

    黑sè宾利顺利启动,平稳起步,载着这位雄踞财富榜前五的超级款爷消失在了黑暗中。

    萧云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目送远去,然后才慢慢转身,向停在鼎湖外边的一辆银sè尼桑走去。

    ――――――

    夜,清凉。

    尤其是雨夜,凉入骨髓。

    失去了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的鼎湖,寂静得让人心碎彷徨,微风过处,湖水轻拍堤岸,涛声依旧。

    岸边深处的一盏昏黄路灯下,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两个男人。

    无巧不成书,这个位置恰恰是刚才萧云和苏楠窃窃私语的地方,灯光的颓靡,一成不变。

    最引人瞩目的,是站得比较靠前的那个男人,他的炯炯双眸,永远像鸡尾酒一样韵意深远,他的举止动作,永远像阿玛尼西服一样剪裁得体,修长挺拔的身躯,俊美无尘的脸庞,华美倚兰的服饰,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昔年盘坐于大江船头,羽扇纶巾白衣抚琴的翩翩公子,周公瑾。

    皇太子一般的高贵璀璨,南宫青城。

    “秦叔,我站了多久?”他忽然问了一句,温和平静的脸庞随即荡漾起了一丝波纹,却很快消失。

    “一个小时零五分钟又三十二秒。”那个规规矩矩站在他身后的中年男人脱口而出,准确无误。

    “原来我怔怔出神了这么久。”南宫青城嘴角轻轻扯起一个自嘲弧度,视线又投向了远方。

    “时间是有点长。”中年男人轻声道,他的语气像极了平静如镜的瓦尔登湖,永远没有波澜。如果谁足够细致入微,留意到他左手手背上的一个纹身,一定会目瞪口呆,因为那个纹身是一只雄壮威武的雄狮,左脚底下踩着一枚玉玺,寓意权倾天下,一笔一画一撇一捺间,尽显舍我其谁的霸气,可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手光滑如玉,像大雪初雯,与那只雄狮的威风凛凛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不喜欢这种宴会,太累,虚情假意的多,表里如一的少。”南宫青城淡淡道。

    “以后我帮你全部推掉。”中年男人没有画蛇添足的多余评论,直捣黄龙,只看重事情的解决结果。

    “推不了,人不找事,事自找人,踏上这条征途,还奢望独善其身?天方夜谭。”南宫青城轻轻感慨。

    “辛苦你了,少爷。”中年男人一身得体的黑sè中山装,自始至终都将两只手掌交叉而握,置于腹部。

    “不苦,厌倦罢了。面具戴得太久,就会长在脸上,再想揭下,除非动筋托骨了。”南宫青城轻声道。

    中年男人沉默。

    钱钟书有一句很经典的话:天下就没有偶然,那不过是化了妆的、戴了面具的必然。

    很多时候,我们就是这样悲哀,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看的是书,读的却是世界;沏的是茶,尝的却是生活;斟的是酒,品的却是艰辛。许多人在迈入成熟稳重的年纪以后,都会迷途知返,赫然发现自己以前看人的眼光太过简单,太过幼稚,直接把面具当做面孔去对待,没有去认真琢磨过,笑容面具下,往往都是一张流着泪的脸。

    忽而,一只仪表堂堂的雄雕出现在漆黑的夜空下,展翅翱翔,盘旋了两圈,向西边飞去。

    南宫青城负手凝望许久,直到那只雄雕融入夜sè无影无踪,才眨了一下眼睛,轻声道:“羡慕。”

    “冥鸿不下非无意,塞马归来是偶然。”中年男人很少见到自家少爷这般失魂落魄,不免有些担忧。

    “开解我?”南宫青城动动眉毛,原来他也有这样调皮捣蛋的表情,而不是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

    “可以这么理解。”中年男人笑了笑,颇有山藏白虎云藏寺的飘渺稀罕,轻声道,“少爷,你也知道,我这人平时少言寡语的,不爱说话,文化水平也不高,高深莫测的大道理不懂,言简意赅的小寓意还凑合,在你面前,也不敢安什么坏心眼,耍什么鬼滑头,只是实事求是而已,你天生就属于舞台上的主角,这一点,谁都认同,掩人耳目不了,我更是举双手双脚同意。开诚布公,说句大不敬的话,我跟老爷也跟了三十年,他有几斤几两,我一清二楚,扪心自问,远远不及少爷您。”

    “这些都太虚,无所谓孰优孰劣。”南宫青城轻声道,并没动怒,因为这番真的是大实话。

    “嗯。”中年男人轻轻点头,虽然少爷没有明确表态,但他也不敢再捕风捉影地胡言乱语。

    “其实像那只雄雕那样,挺好,不用处心积虑,zì yóu自在,岂不是最大财富?”南宫青城憧憬道。

    “我不懂。”中年男人低下头,不忍心再看少爷那高处不胜寒的落寞背影,他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了。

    “我也不懂。”南宫青城苦苦一笑,悲歌击筑,问道,“秦叔,雄雕与天空,你更愿意做哪一个?”

    “天空。”中年男人不假思索答道。

    “为什么?”南宫青城有些讶异,长年累月古井不波的脸庞微颤了一下。

    “天高任鸟飞,广袤无边,即便雄雕飞得再高,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中年男人如实道来。

    “你不觉得这样会更寂寞吗?站得太高,会没有朋友的。”南宫青城恢复了安如泰山,语气却萧索。

    “太阳,月亮,群星,云彩,小鸟,飞机,甚至是风筝,都会成为天空的伙伴。”中年男人轻声道。

    “太阳会落下,月亮会远走,群星太遥远,云彩太飘忽,小鸟很无情,飞机很短暂,至于风筝,归根结底,只是一个牵线木偶,谈何伙伴不伙伴?你不觉得每一样划过天空的物体,都只是把它当做一个展示自我的舞台,加以利用而已吗?热闹过后,天空依然只能寅吃卯粮,独食其力,所以,我不喜欢天空,很不喜欢。”南宫青城温柔道,他习惯了以人之初xìng本恶的观念看待世间万物,尽管他的心胸伟大不亚于孔圣人,但很少,严格来说,几乎没有与谁将心比心过,这是舍本逐末?不是,探骊得珠罢了。

    中年男人再次沉默。

    因为此时的少爷,令他忽然想起了张可久在《人月圆》中的一句:最怜人处,啼鸟夜月,犹怨西施。

    “他来了吧?”南宫青城缄口不言了许久,忽然问了这么一句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话来。

    “正在路上。”中年男人却轻而易举地猜到了自家少爷的心思,这是朝夕相处才能得来的心有灵犀。

    “我们先去等候吧。”南宫青城竟然也像萧云一样,习惯xìng地用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惊世骇俗。

    可这一次,中年男人却没有往常那样的言听计从,反而犹豫了一下,问道:“少爷,你真信他?”

    南宫青城抬眸远眺,浮起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笑容,轻轻说出一句:“路遥知马力,rì久见人心。”

    *****

    (第三卷差不多要收尾了,萧小七又要走上新的历史路程,感谢各位的一路相伴,周末到了,祝各位门徒周末愉快,一年之计在于chūn,今年更上一层楼。)

第七十二章 薄雾锁城,瓮中捉鳖

    骤雨初歇,寒蝉凄切。

    这样的夜晚,令人不知不觉就会想起郭沫若的一句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sè遥看近却无。

    一辆银sè的尼桑不急不缓地行驰于公路上,深更半夜,车少,人也少,放眼望去,寂寥而空旷。

    “陆羽,你等了很久?”萧云慵懒倚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显得有些愧疚不安,弱弱问了一句。

    “没多久,初来乍到而已,我是掐准时间来的,刚刚从岳母家逃出生天。”陆羽似乎仍然心有余悸。

    “逃出生天?”萧云大惑不解。

    “今晚,主要领导温庭筠同志向我下达了一个重要指示,要求必须责无旁贷心无旁骛地陪她的家人共进晚餐,并对整个饭局的流程一以贯之,狠抓落实有关菜肴,着力解决后续工作,确保饭菜有人吃、桌面有人收、碗碟有人洗。说白了,就是让我免费当三陪,免费成大厨,免费做苦力,惨无人道啊。”陆羽抱怨道,愁眉苦脸,而车速却没有受到心情影响,依然稳中求胜,显然,他懂得分清主次,钉是钉,铆是铆,不会以偏概全。

    “真是一个奉公克己的模范男人。”萧云明白过来,不忘落井下石地称赞了一句。

    “你这样过河拆桥,有意思吗?”陆羽无语道,他当然清楚,平常到底是谁在温庭筠背后言传身教。

    “她问到了驭人方面的问题,我当然得提纲挈领,不然怎么配得起萧老师这个尊称?”他死不悔改。

    “一丘之貉。”陆羽痛骂了一句,但也无能为力,在这对狼狈为jiān的师徒合谋怂恿下,他只好认命。

    萧云笑而不语。

    他和陆羽并不是那种无话不谈掏心掏肺的闺蜜,相反,是那种心照不宣一点即通的挚友,很多话题不用点破,很多事情不用说透,对方如果闪烁其词,就立即快刀斩乱麻,不会再缠绕下去,这种关系挺好,没有狡兔三窟的防备,没有把盏言欢的虚伪,光鲜也好,穷苦也罢,始终如一,虽然没到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境界,但起码不会出现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局面。

    对于朋友,萧云向来不挑三拣四,与刘禹锡的严厉苛刻不同,他可不会只谈笑有鸿儒,而往来无白丁,在他的圈子里,三教九流五湖四海应有尽有,不管你是侯门出身,还是平民百姓,哪怕你作jiān犯科,只要不是一心想置他于死地,都没问题,他也不在乎朋友中有人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人人都会有难言之隐,如果非得刨根问底,这关系很可能会千疮百孔,再想舍策追羊,就为时晚矣,由此可见,与萧云做朋友,很舒服,很宽松,很自在,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朋友遍及天下,真是到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地步。

    银sè尼桑平稳前行。

    萧云却愈发懒散,把车窗完全降下,享受着清凉夜风拂面,轻轻感慨一句:“神清气爽啊。”

    “你叫我千里迢迢赶来鼎湖,不会只是想游游车河,吹吹凉风吧?”陆羽两手稳稳把握住方向盘。

    “不可以吗?人如果总是太忙,不好,易衰老,偶尔漱石枕流一次,何乐而不为?”萧云微笑道。

    “强词夺理。”陆羽又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破天荒提速,既然萧云装傻,他也不自作多情地深究。

    萧云特喜欢观赏陆羽这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那张握瑜怀瑾的脸庞会泛起愠红,总是让人轻易联想起护国寺里面一只蒙上灰尘的木鱼,轻轻一敲,便响起拷问人心的梵音,偏又不纯净,好玩,他嘴角微翘,一手搭在窗沿上,修长手指此起彼伏轻扣着,平静道:“其实我叫你来,真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想当面感谢一下你,不,应该是两下。上一次,你误打误撞地从丹青巷捡回来了三把刀,迄今为止,我还没至至诚诚向你表示过谢意,虽然我知道你xìng格洒脱,不拘一格,不在乎这些个繁文缛节,但该做的,还得做,不是生分,也不是讨好,这是我的良心底线。至于今晚这一次,我更是感激涕零,要不是你明察秋毫,将平时对柴进士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的观察所得详细记录下来,给我作参考,我还真没十足把握可以跟这位喜欢稀奇古怪的大人物做朋友。《荀子?修身》里头有一句,我非常欣赏: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陆羽,请接受我发自内心的感谢,我代表我的八辈祖宗感谢你,绝不会忘记你的所作所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别的肉麻话,我就不多说了,还是留给温大小姐吧,反正对于你的大恩大德,我萧云无以为报。你也知道,我这人很少承诺,也很少指空话空,但为了你,破例一次,如果以后你有用得上我萧某的地方,除了以身相许,其他事情不说二话,在所不辞。”

    “这算哪门子的答谢词?”一向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陆羽汗颜,被这番“肺腑之言”弄得哭笑不得。

    “别狗咬吕洞宾啊,这可是我搜肠刮肚,奋斗了几天几夜才想出来的,你不感动?”萧云大言不惭。

    “……”陆羽干脆装死不理他。

    尼桑绕过一个高架桥大圆盘之后,驶上了环城高速。

    空中又再次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在路灯的照耀下,无所遁形。

    由于过于宁静,陆羽关上窗,播放起了音乐,李斯特的帕格尼尼大练习《钟》。

    萧云倚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一般,优美动听的钢琴曲娓娓而来,使他倦意更浓。

    陆羽驾轻就熟地cāo控着车子,但有很多的疑惑逐一浮上心头,yù说还休,却还是开了口:“萧云?”

    “我没睡,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没弄明白,你问,我听。”萧云嘴上说着,可黑眸还是没有睁开。

    “为什么有人要杀你?”陆羽终于问出了这个始终yīn魂不散的疑惑,一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他闲来无事,本来想回去丹青巷接萧云的,怕巷里晚上不好倒车,就停在巷口走进去,可刚走到一半,就赫然见到三个形迹可疑的黑衣人在密谋商量着什么yīn谋诡计,本能使然,他不敢再往前走,怕大意失荆州,被拦下来,就偷偷躲到了一条平时用来堆砌垃圾的小巷,却没想到一场腥风血雨会yīn差阳错地在那里发生,他当时就藏身在垃圾堆里,谁也没发现,等萧云走后,他怕留下蛛丝马迹被其他人发现,从而牵连出萧云,就捡走了那三把刀。

    “一言难尽,简单来说,是有些大人想揠苗助长。”萧云想起了那一晚,仍历历在目,微微叹气。

    “不懂。”陆羽如实禀告。

    “很多事情不用懂,懂了反而危险,你只要知道,我是一个披枷带锁的人,就成了。”萧云轻声道。

    “哦。”陆羽点点头,马上将这个疑团抛诸脑后,坚决不让它成为影响友谊地久天长的绊脚石。

    一首钢琴曲悠悠而止,另一首悄然而至。

    悦耳。

    “陆羽?”萧云轻声喊了一句,终于缓缓睁开双眸。

    “我没睡,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没弄明白,你问,我听。”陆羽鹦鹉学舌。

    萧云愣了一下,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却被旁征博引了,会心笑了笑,问道:“当时为什么不报jǐng?”

    “我不是法官,判断一个人好坏,不是全都用法律为准绳,我道德情cāo没那么高尚。”陆羽微笑道。

    “真假的?”萧云挑挑如刀双眉。

    “当然是真的,我又不是狄仁杰,能够洞若观火,我也不是诸葛亮,可以高低立判,这好人与坏人,对我来说,太难区分辨别,尤其是现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社会,好人都被坏人滥竽充数了,坏人都与好人鱼龙混杂了,真假美猴王,连观音都难判断,更何况是我这些凡夫俗子?再者说了,一种米养百种人,不同的人对好坏之分也有不同的看法,就像贞cāo,贞cāo是因人而异的,比如人们会赞美一个女孩是处女,却也会嘲笑一个男孩是处男。”陆羽侃侃而谈,并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

    “有道理。”萧云微微一笑,清净如竹。

    “一家之言而已。”陆羽轻声道,他开车真的是全神贯注循规蹈矩,即便路况再好,也不会马虎。

    “良禽择木而栖,陆大家,有没有兴趣跳槽,过来帮我?”萧云转移话题,对于他的信任,很窝心。

    “想收买人心?”陆羽侧过脸去,见他慈眉善目满脸虔诚,一点都没有故意拉拢而嬉皮笑脸的虚伪,倒仿佛在恳求着一位佛家大师指点迷津,陆羽彻底汗颜,这家伙脸皮真厚,不是一般的厚,他大三实习跟着出去跑市场的时候,没少看那些营销老油条们jīng明算计的装蒜表演,素未平生的老板愣是被他们哄得像是桃园三结义的哥们一样,但至少还会漏出一些尚欠火候的马脚,哪像这个年轻人,将道貌岸然也要提升到天衣无缝的高度。

    “说的这么难听,真没水平。”萧云不满地撇撇嘴道。

    “历史教训我,对于你抛出的每一个橄榄枝,都必须得三思而后行。”陆羽浮起一个得意微笑。

    “呃,我有这么多处心积虑么?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公司是初生婴儿,亟需补充新鲜血液,现在到处招贤纳士,我个人觉得,你现在是一匹百里追风的黄骢马,在已经发展成熟的锦湖,飞黄腾达不是不可能,但需要机遇,需要时间,如果假以时rì,你必定会成为一匹rì行千里的赤兔马,也正是我们公司期待的上升型人才,如果你现在过来,待遇从优,位置一年上一个台阶,怎么样,心动不?”萧云微笑道,不灿烂,但含有深意,好像要让小花小草小猫小狗大爷大妈路人甲宋兵乙都知道他拥有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庞和真诚善良的眼神。

    “招贤纳士?我看招摇撞骗差不多。以我对你的了解,这里头肯定大有文章,猫腻少不了,我才没笨到不闻不问就落入你事先挖好的陷阱。虽然我历来都猜不到你的心思,但我想那些伎俩万变不离其宗,要么是拉大旗作虎皮,要么是挂羊头卖狗肉。”陆羽很明智地给出答复,在一个十字路口,打了向右的转向灯,中规中矩地转弯,并没有炫目花样,他本身就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

    “你看我像装腔作势的人吗?”萧云无语道。

    “不像,你根本就是。”陆羽开门见山道,把钢琴曲关了,放上一段京剧,《三家店》。

    两个爱吹毛求疵的死党还在为跳槽事宜,做着持之以恒艰苦卓绝的谈判,谁也不肯退一步海阔天空。

    由于太过专注,他们谁没有发现,有一辆桑塔纳2000像幽灵一般,正亦步亦趋地远远尾随。

    ――――――

    亭台宾馆,二十八楼。

    这一层全是总统套房,装修如何金碧辉煌,服务怎样热情周到暂且不提,单就守卫森严这一点,就足够令人瞠目结舌的,一系列高端科技产品严格把关,一群职业退伍军人尽忠职守站岗,出入都需凭借识别卡,根本就无缝可钻,别说凿壁偷光了,就是插翅也难逃。因此,不少大牌影视明星来宁州走穴,都喜欢入住这里,不用担心狗子队的隔墙有耳,甚至一些来华访问参观的国家元首也曾在此流连忘返过。

    刘三爷也喜欢这里。

    每每与女人偷腥,他都不会选择在自家地盘撒野,并不是摆架子,也不是踩过界,而是他认为,这些yīn暗隐晦蝇营狗苟的事情,适合在一个陌生安全的环境下进行,新鲜,刺激,而亭台的总统套房区无疑是一个天造地设的幽会圣地。刘三爷食不重味,对于金丝雀,不要求身材火辣,不要求貌如天仙,只要求年龄够小,未成年,未开发,未领悟,年复一年,不知多少崇尚拜金主义的花季少女糟蹋在他手里。今晚,在他长年包下的一间套房中,就有一个他rì思夜想的初二女生等着他去埋头耕耘。

    他的座驾在地下停车场熄火,下车之后,抽了一根烟,才慢慢走向电梯,身后,独孤血如影随形。

    独孤血永远背着那双柔美洁白的大手,眸子半闭半合,似睁非睁,不想与这个浮沉俗世多做交流。

    这一间总统套房是复式结构,一个螺旋式红木楼梯连接上下两层,大灯一开,炫目得让人怦然心动。

    刘三爷脱了鞋子后,就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小跑着往二楼走去,独孤血不想大煞风景,留在一楼。

    外面夜sè深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了雾水,飘飘渺渺,朦朦胧胧,薄雾锁城,更令这个世界神秘。

    独孤血负手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白茫茫一片,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在为某事忧心忡忡,诡谲。

    房门没有反锁,刘三爷轻车熟路地扭开,里头没有开灯,黑暗一片,他凭着嗅觉蹑手蹑脚往床走去。

    啪。

    刘三爷把床头灯打开,颓黄的灯光下,美景如画: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正羞答答地躺在床上,一丝不挂,也没有盖上被子,就这样大字朝天,与水xìng杨花绝缘,像一只待宰的无助羔羊,两个耳坠戴着新颖cháo流的耳钉,**肤若凝脂,洁白得让人舍不得玷污,而那片尚未稠密也人迹罕至的桃花禁地,更令人心驰神往,像极了十七世纪荷兰绘画大师维梅尔的著作《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此刻,她见到贸然出现的“土地开发商大叔”,泛起了一片未经世事的少女应有的cháo红,气息渐渐紊乱,小手也不自觉地揪成了拳头,紧张异常。

    风景这边独好,令到从刀尖上爬过来的刘三爷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那双金鱼眼直勾勾来回赏析。

    “你叫啥名字?”刘三爷艰难咽了咽口水,他有这个特殊癖好,即都要知道这些女孩究竟姓甚名谁。

    “瓶儿,李瓶儿。”花季少女唯唯诺诺回答道,身体姿势却不敢轻举妄动,惧怕这个**枭雄发怒。

    “真是应景啊,你父母估计也巨爱《金瓶梅》,才给你起了这么一个**的名字。”刘三爷yīn笑道。

    “什么意思?”花季少女皱着眉头,那嗷嗷待哺的模样,如果定力不够的男人,一定会yù血喷张。

    “少儿不宜的书,你少看。”刘三爷劝百讽一道,完全忽略此时此刻的这个场景,比书本要真实得多。

    花季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许有些酸累,挪了挪滑嫩香艳的双腿,撩人心魄。

    前戏铺垫陈述了这么久,饥渴连绵的刘三爷知道是该开始入戏了,情到浓时,便要黑灯瞎火,他关上灯,急不可耐地褪去身上的所有束缚,光秃秃爬上床,并不急于求成,而是用自己浸染了情场几十年的功力,一点一滴地撩起李瓶儿的**,等弓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才一剑封喉,以扫穴犁庭的威力,大举进攻,使到青涩无知的李瓶儿娇叫连连,丢魂落魄。

    十五分钟之后,刘三爷才从老汉推车中下来,累不堪言,望着早已**迭起的李瓶儿,却得意一笑。

    中场休息。

    两人分别去洗了一个热水澡,李瓶儿由于是初夜,羞涩难当,从洗漱间出来后,就像一个鸵鸟一样,快速蒙头躲进了被窝中,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而床垫上的那一抹落红,仿似深秋枫叶,惊艳得触目惊心。刘三爷则显得老成持重许多,对她胆小如鼠的表现装聋作哑,开灯,穿起睡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抽着事后烟,那副凯旋而归的姿态,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尘仆仆,相反,那样的威风凛凛,只是他的眼睛却不留恋于已经由女孩蜕变成女人的李瓶儿身上,反而时不时地望向卧室外面的那个书柜,那个大到完全可以作一睹墙的红木书柜。

    抽了两根烟,刘三爷的体力渐渐恢复,刚想过去卷土重来,手机却突兀响起。

    他拿起来看了看号码,鬼魅一笑,然后在铃声响了第五遍之后,按下接听键,轻声道:“说话。”

    “三爷,一切顺利,没跟丢。”对方的声音很恭敬。

    “到哪了?”刘三爷边说边起身,出卧室,走向那张昂贵檀木书桌,打开台灯,坐了下来。

    “刚过三桥,大约还有半个小时就会到邮电小区。”对方看了看了车外的景观,如实道来。

    “注意点,别被发现,也别跟丢了,有最新情况,及时汇报。”刘三爷拿起桌上的纸笔,记了下来。

    “是。”对方简短截说。

    刘三爷不再?嗦,挂掉了电话,闭起眼睛,粗壮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显然,他今晚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开发一个处女这么简单,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出谋划策,只不过他习惯了在运筹帷幄掀天揭地之前,要采yīn补阳一番,既让自己平静下来,不会惶惶然,也让自己在jīng力耗尽后,不会开小差。

    过了一会儿,他睁眼,熟练拨通一个号码。

    “三爷。”那一方在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就接通了电话,不敢有一丝的怠慢。

    “那边快要万事俱备了,你们这边也要做好部署,车是白sè的三菱跑车,车牌号是11544,‘动动我试试’。叫兄弟们别抱残守缺,机灵些,手脚干净点,别留下太多证据,免得授人以柄。记住,放长线钓大鱼,最重要的是耐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有,也要再三叮嘱水鬼在收费站那里别大手大脚的,观察细致一些,千万不能出现漏网之鱼的情况,到时候出了娄子,不光你白老鼠会吃不了兜着走,我也难辞其咎,听见没?”刘三爷谨小慎微地给自己的手下布置任务,这一次的行动如果不能交足功课,后果不堪设想。

    “三爷,你放心,万无一失。”那一方自信满满,因为他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目标出现了。

    “别掉以轻心,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我最恐惧的一个人教会我的,你也要谨记。”刘三爷认真道。

    “晓得了。”那一方平静道。

    刘三爷这才挂掉电话,又抽了一根烟,抽尽,迅速点燃第二根,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慌。

    在抽完第二根之后,他的心终于定下来了,走到落地窗边,撩起窗帘,凝视着外面白雾连天。

    忽而,他笑了,诡异而yīn险,自言自语道:“雾,好东西,孔明借其草船借箭,我,也要瓮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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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意外的事,意外的人

    子夜清时。

    这是宁杭高速宁州路段的一个服务区,叫白浪服务区,虽然灯火通明,但有着千山鸟飞绝的荒芜。

    便利店的一名女店员没jīng打采地站在柜台前,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大呵欠,倦意难掩。

    这个钟点,除了偶然路过的长途客车,或者是只敢在晚上拉黑活的超载大货车,还有谁会上门呢?

    有。

    两个理着小平头的男人叼着烟,鬼头鬼脑地走进来,在各个储物架前浏览了一番,然后拿了四桶面。

    在便利店左手边的一个yīn暗角落里,停着一辆黑sè马自达,已经逗留在那里很久了,起码三个小时。

    车前,站着一个右耳戴着耳环的男人,身材魁梧,目测接近180,可长得獐头鼠目,正在打电话。

    “三爷,你放心,万无一失。”这男人自信满满,因为他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目标出现了。

    “别掉以轻心,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我最恐惧的一个人教会我的,你也要谨记。”对方认真道。

    “晓得了。”他平静道。

    在对方挂掉之后,这男人才敢收起手机,深呼吸一口,然后回头向便利店望了一眼,骂骂咧咧一句。

    他,自然就是刘三爷的得意门生,白老鼠。

    打小就离经叛道的他,并不是一味的作恶多端,也干过明火执仗的意气事,八岁那年,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琐事――他心仪的一个女生的课间餐被打翻,就把肇事者――班里一个专门恃强凌弱的胖子给揍了,事不凑巧,这胖子恰好有点背景,家里有人在教育局工作,寒门出身的他毫无悬念地被赶出校园。辍学的打击,父母的责骂,令他心灰意冷,十岁那年,偶然看了香港的一部电影《古惑仔》,大受启发,不想再这样吊儿郎当蹉跎岁月,就毅然决然地倚门傍户出道,跟了刘三爷底下的一个头目,低头弯身忍气吞声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凭借着自身的顽强拼搏,以及天时地利人和,在刘三爷的四大护法香消玉殒之后,迅速上位。

    今晚,是他被提拔之后的第一次小试牛刀,如果搞砸了,很可能会被卸磨杀驴,真是成王败寇啊。

    刚才进去便利店买食物的两个小平头竟然两手空空出来,灰溜溜向马自达这边跑过来,萎靡不振。

    “面呢?”白老鼠问道,今晚为了布网捉鱼瓮中捉鳖,废寝忘食,早已饥肠辘辘,就叫人去买面。

    “没买到。”其中一个矮个平头唯唯诺诺道。

    “你娘的,酒囊饭袋,老子白疼你了,这点小事都干不了,还想出人头地?做梦去吧。”他怒骂道。

    “这不能……怨我,白哥,钱……不够。”矮个平头吞吞吐吐,低着头,搓着几根黑咕隆咚的手指。

    “啥?你缺心眼啊,我刚才不是给了你20块么,买四个面,还买不了?”白老鼠狠狠踢了一脚他。

    “要这个数。”矮个平头摸着被踢疼的大腿,伸出四根手指,像一个受了无尽委屈的留堂小学生。

    “四十?”白老鼠有点吴下阿蒙的惊慌失措。

    矮个平头点点头,旁边的高个平头也抓紧时机随声附和。

    “你娘的,火车收五块一个,我就得是敲诈勒索了,这还要十块一个,还让不让人活了?”他无奈。

    “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当然会往死里哄抬物价。”矮个平头解释道,他的肚子何尝不是咕叫连天?

    “你娘的,这样鱼肉百姓,还有王法吗?老子早晚把石化砸成化石。”他一边骂道,却一边掏钱。

    民以食为天,再贵也得解决温饱问题,这年头,物价飞涨,但工资却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笑傲江湖。

    骂娘了,干大爷了,发泄完了,就该积极面对现实了,唾沫是用来数钞票的,不是用来讲道理的。

    两个平头拿着雪中送炭的钱,又脚步匆匆地跑进去,将四十块钱在女店员面前扬威曜武了一番,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然后清脆扔在柜台上,买下了那四桶面,直接忽略掉女店员的蔑视眼神,自食其力地到一边拿开水冲泡之后,就像捧着皇帝御赐的金银珠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各自端着两桶出来。白老鼠正倚着车门抽烟,瞧着食物了,两眼放光,此刻也顾不上烟瘾难耐,弹掉拢共没抽几口的烟,挑了一个海鲜味的,蹲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而一直在车上蒙头大睡的司机也适时苏醒过来,下车饱餐一顿。

    虽然不是山珍海味,但四人都心满意足。

    由于诸事缠身,白老鼠吃得很快,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战斗,拿过纸巾擦了擦嘴,就跑到一边打电话。

    “水鬼,你那边怎样?”白老鼠可能是吃得太快,也可能是心神不宁,反正他现在是大汗淋漓。

    “大蛇还没出现。”那边短短一句。

    “盯紧点。”白老鼠叮嘱道,用衣袖擦了擦汗,侧着脖子夹住手机,掏出打火机,又点燃一根烟。

    “是。”那边没有废话。

    “你一直停在路边,收费站那边没怀疑吧?”白老鼠问道,吐出一口烟雾,也同时吐出一口浓痰。

    “没有。”那边还是很吝惜词藻地回答道。

    “那就好,你继续跟进落实,我半个小时后给你电话。”白老鼠看了看手表,定下一个时间点。

    “成。”那边始终一字千金。

    白老鼠挂掉手机,抬头望望被白雾遮掩真实容貌的高速公路,皱了皱眉头,心烦意乱地抽完了一根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灭,直到把烟头踩得五马分尸,才肯罢休,然后走向厕所,边走边苦思冥想,酝酿着下一步的部署。他很奇怪,这套作战计划早在一个星期前,刘三爷就跟他丝丝入扣地分析透彻,自己只需按图索骥就成,而且本来觉得这计划完美无缺,可以轻易就披荆斩棘,怎么现在自己却疑神疑鬼起来了?

    琢磨不透。

    他拉上裤链后,拧开水龙头,拼命用冷水浇灭这种杯弓蛇影的思想,可事与愿违,他愈发地紧张了。

    大多数的人一辈子只做了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

    也许他之前的自我感觉真的太过良好了,一旦出现这样的弦外之音,就会如履薄冰,难以自拔。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可还是一片水静鹅飞,确实不得不令人心乱如麻。

    白老鼠已经抽了第五根烟,每一口都带出患得患失的心情,抽尽,立即拨通了水鬼的电话。

    “还没来?”他显得忧心忡忡,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简直判若两人。

    “没有。”水鬼答道,他无论讲电话,还是面对面交流,都是这样三言两语。

    “你会不会看走眼了?白sè的三菱跑车,车牌号是11544,动动我试试。”白老鼠很怕出现疏漏。

    “我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这种地步。”水鬼简明扼要。

    “鼎湖离高速入口顶多就10分钟的路程,这都大半个小时过去了,怎么还不见影踪?”白老鼠问道。

    “不知道。”水鬼简单明了。

    “认真把风。”白老鼠恨恨挂上电话,听着水鬼不慌不忙的语气,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这个行动要是功亏一篑,黑锅当然不用水鬼来背,但白老鼠作为执行领头,很可能就得牵裙连袖了,被当做冤大头推上前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运气不好,就会被打入万劫不复的田地,永世不得翻身。刚才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就没让人在鼎湖埋伏跟踪,而在高速入口收费站处安排了眼线,自己则在十五公里外的服务区守株待兔,静候佳音,来一个前后夹击,一举瓮中捉鳖。可没想到等了这么久,还是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说难听点,现在就是在坐以待毙,可要想临时改变策略,拆东墙补西墙,又来不及了,倒不如硬着头皮再等下去。

    心急如焚。

    ――――――

    邮电小区大门口。

    银sè尼桑从雾中缓缓而来,车前大灯照不远,能见度极差,可陆羽却不偏不倚停在了正zhōng yāng。

    萧云最终还是未能说服这位宁大行管的高材生放弃锦湖的锦绣前程,只好悻悻作罢,推门下车。

    可他仍不到黄河心不死,将刚想关闭的车门再度拉开,试探道:“陆大家,你真不考虑一下跳槽?”

    “你烦不烦?”陆羽无语,这已经是他一路来,问的第32遍了,大多时候他都懒得理,直接沉默。

    “难道你没发现跟我一起共事,将会是一个明智之举吗?”萧云又在自吹自擂了。

    “没有。”陆羽还是极具洞察力的,面对这样死缠烂打的无赖,拒绝了,才是一个明智之举。

    “有眼无珠。”萧云摸了摸鼻子,低声骂了句。

    “所以嘛,别浪费口舌了。”陆羽见他认怂,会心一笑。

    “别得意忘形,不要紧的,很快,我就会让你主动过来。”萧云说了一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

    “啥意思?”陆羽如堕烟海。

    “不急,到时候便见分晓。”萧云笑道,他最喜欢故弄玄虚,也不多说,关上车门,隔窗挥手再见。

    陆羽苦笑,熟练倒车,然后降下车窗,与萧云再次挥挥手,接着融入了rǔ白sè的薄雾中,渐行渐远。

    萧云目送远去,夜风拂来,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抬头望望不见星月的天空,不知在思索什么。

    足足停留了一分钟,他才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然后慢慢转身,走进早已安静入眠的小区。

    这里属于老城区,生活配套设施很完善,街面整洁,路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高大挺拔,肃穆得如同哨兵站岗。小区对面也是一片住宅区,楼龄挺旧的,96年集资建房的产物,靠近马路的两幢大楼底下有着发廊、药房、大排档、便利店等生活必需场所,但深更半夜,此时开门的寥寥无几,即便还在坚持经营的,也濒临关门大吉的状态,看看店员魂不守舍的打瞌睡模样,就可略知一二,连那家鼎鼎大名的阿娥便利店也关灯拉闸了。它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来自cháo汕地区的老板阿娥,她xìng格泼辣,在她身上见不到一点cháo汕女人百依百顺的影子,吵架无数,跟左邻右舍都对骂过,也许是由于今晚下雨的缘故,她早早回家陪老公看球。这一带缺少网吧这些源源不断的客人供应地,附近住的又都是良好市民,哪还会有夜猫子出没?

    只可惜,他们太过想当然了,没有归人,总会有过客的。

    片刻,一辆熄灭灯光摸黑前行的桑塔纳2000像活动在下水道的蟑螂一样出现,瞻前顾后,走走停停。

    在经历了几番无谓的试探后,桑塔纳2000最终还是驶过邮电小区,在门口右边的一家报社亭熄火。

    “强哥,在这里停,不会暴露吧?”车里坐在副驾驶位置的一个青年问道,回过头去盯着空无一人的小区门口,有些不放心。他今晚的主要任务,就是将那个叫萧云的年轻人的行踪了如指掌,虽然他不知道整个行动的其中关节,但也能猜到个**不离十,说白了,就是干栽赃嫁祸的勾当,至于怎样才能做到环环相扣滴水不漏,这就不是他考虑范围内的问题了,他只要兢兢业业做好分内事,就可以高枕无忧。

    “你放一百个心,我武强做这种追踪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甭提心吊胆。”负责开车的中年人拍胸脯道。

    “嗯,但愿一切顺顺利利,别虎头蛇尾就成。”那个青年嫌太闷,降下了一点车窗,留一条缝通风。

    “三爷想出的计谋,有啥理由不马到成功?”武强撇撇嘴道,没有他那样多的杞人忧天,跟着刘三爷出生入死了这么多年,早就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思维,即凡是刘三爷亲自出马的明争暗斗,就没有不笑到最后的。他也照本宣科,降了点车窗,将椅背调低些许,半躺了下去,宁愿小憩一会儿,也不愿作居安思危的无用功。

    “只能拭目以待了。”那青年是初生牛犊,没有武强那样丰富多彩的实践经验,多心也无可厚非。

    两人停止了交谈,安静如斯。

    薄雾似乎愈来愈浓,像淡雅丝绸,覆盖在天地之间。

    这样的天气,在盛夏时节不多见,如果是出现在早晨,估计会引起一片欢呼雀跃。

    可惜,时间不对,再唯美梦幻的景象,也无济于事,只能是门可罗雀而已。

    万籁俱寂,最后几家独木难支的店铺也行将关门,养jīng蓄锐,好迎接明天的生意兴隆。

    武强兴许觉得实在乏意难抗,就趁便利店还没完全关门的空当,跑过去买了一包软装双喜。

    “抽烟不?”武强回到车里,拆掉包装,晃了晃烟盒,突出一根,侧头问这个第一次触雷的新丁。

    “抽。”那个青年也不矫揉造作,就将那根烟拿出来,这些荼毒生灵的陋习,他八辈子前就养成了。

    “草,忘买火了。”武强斜叼着一根烟,满车找打火机或者火柴,却一无所获,懊恼骂了一句。

    “我有打火机。”那个青年这句话真的像久旱逢甘霖,太及时了。

    咔嚓,火光跳跃,他先为前辈武强点燃,然后自理,两个本来有着年龄代沟的人在吞云吐雾间,渐渐拉近距离,熟络起来,话题也渐渐变得五花八门,但由于车内空间狭小,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污浊,武强不得不釜底抽薪,将车窗降下大半,让外面清冷的新鲜空气乘虚而入。

    “强哥,你跟了三爷多久?”那个青年往车外弹了弹烟灰,带着几分敬仰的神情,问道。

    “大概十一年吧,只少不多。”武强闭上眼睛,两根手指掐了掐眉心,实在想不起确切的年份了。

    “这么久?那你一定是三爷的肱股之臣了。”那个青年愈发的崇拜,幻想着自己多年以后的处境。

    “唉,你终究还是太年轻,考虑问题缺乏面面俱到。要赢得一个人的信任,光看时间长短,是远远不够的,吴三桂为明朝效忠这么多年,到最后还不是卖国求荣?论资质,你还太嫩,论地位,还处在上升阶段,觉得机遇这东西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错过一个,人之常情,我不会说三道四。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能上位的事情都要去沾一下,杀人放火鸡鸣狗盗哪样我没干过?可到头来呢?除了旧疾隐患,声名狼藉,还换来了什么?年青人,其实机遇这东西,没想象中那么深不可测,也没想象中那么弥足珍贵,一言以蔽之,就是机会和风险的共合体,我能活到今天,大半是运气,这其中的酸甜苦辣,我不想说。说了你也未必能体会,但有一点可以跟你摆开明说,三爷,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人,只要你有视死如归的冲劲,你就能爬上去。”武强为了这番肺腑之言,那根烟都差不多晾在那里烧到尽头了,只剩最后几口,他赶紧亡羊补牢。

    “jīng辟。”那个青年佩服得五体投地。

    “别溜须拍马了,我不喜欢那些花言巧语,一步一个脚印才是正途。”武强还不忘教育一番。

    “明白。”那个青年点点头,收起那副过于轻浮的表情,严肃认真,青涩的脸庞立即深刻了不少。

    “你经历过枪战吗?”武强又在晒自己以前的光荣历史了,每每遇到新人,他总喜欢这样自卖自夸。

    “没有。”那个青年懵然摇头,他连刀光剑影的群殴都没见过,还能见到子弹横飞的枪战场面?

    “我就经历过,跟三爷去泰国谈生意,谁知被那边的毒枭黑吃黑,爆发了一场激烈枪战。”他回忆道。

    “你在现场?”那个青年好奇道,这样的场面,会不会像周润发演的《纵横四海》里面的一样呢?

    “不在,我负责开车的,在外面等候,但在逃亡过程中,我亲身感受到了子弹的可怕。”他回忆道。

    “你中了枪?”那个青年更为好奇。

    “没中,对方派了五辆车来追,一枪一枪开,我愣是福大命大,一枪没中。”武强得意洋洋。

    “这也太幸运了吧?”那个青年感慨道,这样的概率,只有那些男主角才会拥有的,太他妈扯了。

    “吉人自有天相,你恨不来的,算命的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死于非命。”武强哈哈一笑,又抽一口。

    话音刚落,突然,完全出人意料,嗖一声响。

    一颗子弹。

    一颗子弹不知从哪里飞来,正中武强的太阳穴,穿过眼眶而出,鲜血便绚丽绽放,像一朵大红牡丹。

    目瞪口呆。

    那个青年震惊到无以复加,连烟头掉在裤裆里也毫无知觉,如同一只惊弓之鸟,颤颤巍巍。

    生命,是很脆弱的,就算你一直彻底取消它的意义,把它当作玩笑,这个玩笑也有开不下去的一天。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血腥,第一次亲见死亡,整个头皮发麻,不知所措,想碰一下尸体,可伸到半空,就像触电一样,猛地收回,心情愈加恐惧。刚才还滔滔不绝说不会死于非命的一个活人,转眼间就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原来,死亡是那样的卑微,一点也不壮观,而那股随风而飘的浓烈鲜血味道,令他作呕想吐。

    可惜,他不能呕吐了,再也不能,因为又有一颗子弹不知从哪飞来,贯穿他的整个头颅。

    霎时,没有了意识,然后,永远没有了意识。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是何等的悲哀?

    “你几秒?”一把声音稍显轻佻,但充满磁xìng,竟然是在邮电小区门口的一棵参天大树上发出的。

    “五秒。”另一把声音冷冷道,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不以为然,而更多的,是不满之意。

    “影子,你输了,我才三秒。”萧云正坐在湿漉漉光滑滑的一根粗壮树干上,神情兴奋得眉飞sè舞。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不赢我,才不正常。”影子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冷入骨髓。

    “这个台阶铺得好,回应我的同时,还顺带把尊师重道给囊括了,算你狠。”萧云将狙击枪完璧归赵。

    “事实。”影子目无全牛地快速拆卸着枪支,将各个零件对号入座,整齐划一地装进了一个长木箱里。

    “啧啧,给点洪水,你还泛滥了。”萧云撇撇嘴道,两脚晃悠在半空,像小时候在云浮山爬树一样。

    “有个问题。”影子也是会耍滑头的,懂得知难而退,在遇到尴尬的时候,采取顾左右而言他的策略。

    “说之。”萧云对这位良师益友,当然不会狠心到痛打落水狗,调侃到他理屈词穷了,就已足够,虽然从来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尽管他总是冷言冷语,但萧云总感觉那张无穷黑暗的面具下,长着一副菩萨微笑的善良模样,一笑起来,肯定就像阳光明媚下,一位父亲跑向自己蹒跚走路即将摔跤的孩子时那样的和颜悦sè。

    “你不想知道那两个人背后站着谁?”影子轻声问道,一脚悬空,一脚屈在树干,稳稳当当。

    “不想。”萧云轻声道,一滴水从高处叶尖滴落,恰好中了他的鼻子,有点瘙痒,他习惯摸了摸。

    “为什么?”影子不解道。

    “盲人摸象,才更好玩,更刺激。”萧云轻声道,他似乎完全不担心自身安危,反而当成了一种鞭策。

    “杀人灭口这种做法,太张扬,有失偏颇。”影子沉声道,这是他今晚考虑最多的一个问题。

    “然后?”萧云淡淡微笑。

    “不像你的风格。”影子说出了绞尽脑汁才想到的结论,他确实没想到少主会下令做这件愚蠢的事。

    “你猜不着?”萧云挑挑如刀双眉。

    “我又不是占卜学家。”影子说了句很冷的话。

    “很久以前,妈妈教给我一句话:让朋友低估你的优点,让敌人高估你的缺点。”萧云微笑道。

    “你想让对手觉得你是个锱铢必较心狠手辣的人?”影子的声音难得有了一次情绪变动,恍然大悟。

    “正解。”萧云微笑道。

    影子顿悟,沉吟了一会儿,不再交谈,背起黄梨木枪匣,从五米高的树干一跃而下,平稳落地。

    “哎,你这就走了?不帮我处理一下车里的尸体啊?”萧云见他作势要离开,在树上连忙喊道。

    “我只负责杀人。”影子冷冷扔下一句,转身消融在黑暗中,再无影踪,他只是人世间的一道影子。

    “呃,真是个讲卫生的人,一遇到事,就推卸得一干二净。”萧云摇摇头,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

    此刻,街对面的商铺早已灯灭人走,整条大街寂寥冷清得有些?人,一只黑猫一瘸一拐走过马路。

    萧云跳下地之后,慢慢走到桑塔纳2000旁边,瞧瞧倒在血泊中的两人,叹气道:“还得麻烦老金。”

    他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站在原地抽了一根烟,将烟头扔进下水道,才走进小区,回家,真的。

    须臾,就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二十岁左右,凌波微步般款款走着。

    一袭白衣如雪,一头青丝三千。

    仙子。

    忽而,她停下脚步,远远望着萧云快要消失的背影,百年不变的脸庞,头一次露出了一瞥复杂神情。

    一睹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惊艳。

第七十四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夜阑人静,雾似轻纱。

    白浪服务区除了那辆形单影只的黑sè马自达,鬼影都不多一个,令人骤然想起了《洗冤录》。

    白老鼠靠坐在副驾驶座上,像一位囚禁多年生无可恋的重犯,一脸苦瓜相,盯着掌心里的手机怔怔出神。其他三人早已进入了甜蜜梦乡,他可睡不着,甚至连最后一丝倦意也彻底烟消云散,距离水鬼的上一个电话又过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可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反馈,不由得担惊受怕。

    他之前看古书《三国演义》,知道里面有一句:家鸡野鹄,尚且知时,何况为人在世乎?

    为什么水鬼一点时间观念也没有?明知秒针一点一滴地在流逝,怎么毫不上心?虽然他外号叫鬼,但本质上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类,应该懂得一寸光yīn一寸金,而且之前的很多次行动,他从来没试过贻误战机拖后腿,一向是自己信任不二的最佳拍档,今天怎么一反常态?难道家里出事了?不可能。走上这条道,早就学会了偷梁换柱这一招,明着安排一个家,暗地里却另有乾坤,只要身边的人不倒戈相向,就不会被发现要挟。

    白老鼠还在作着苟延残喘的自我安慰,不放心,又拿起手机,按下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这是宁杭高速宁州段的入口收费站,现在只开了一条通道,收费员显得疲惫不堪,呵欠连连。

    在过了收费站的这头,有着一段很宽的停车带,那里鬼魅般地停着一辆银sè比亚迪,正双闪转向灯。

    这辆比亚迪停在这里已经足足四个小时了,从傍晚开始,就储在那里不再动弹,协管员也懒得理。

    水鬼正坐在驾驶室里,他是一个三十而立的山东汉子,人高马大,平时属于多干事少说话的劳模。

    在手机铃声响了第五遍的时候,他终于接通,那边传来白老鼠火急火燎的声音:“你干嘛呢?”

    “没干嘛。”水鬼一如既往的简洁道。

    “你今晚总是魂不守舍的,出什么事了?”白老鼠关切问道。

    “没啥大事,估计是昨晚没睡好,有点体力透支。”水鬼说了一个长句子,让人眼前一亮。

    “想办法弥补,抽烟,再不然,抽自己嘴巴。”白老鼠冷声道,他最讨厌出现这种外强中干的事故。

    “知道。”水鬼轻声道,不敢反驳。

    “目标来了没?”白老鼠的耐心再好,也差不多被消磨光了,现在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没有。”水鬼一成不变地回答道,这已经是今晚第十次回答了,答案从来没有变过。

    “你娘的,难道那两个公子哥中途见sè起意,跑去干了一炮?”白老鼠骂骂咧咧,没料到这个困局。

    “有可能。”水鬼不喜欢开动脑筋,他只是一头犁田的老黄牛,路线不用他选,鞭子下来,走便是。

    “打醒十二分jīng神,给老子好好看住,不然别怪我不念兄弟情。”白老鼠终于甩出大棒了。

    “成。”水鬼直截了当,然后合上了手机,又开始正襟危坐,他平时也喜欢这样坐,显得稳重老成。

    其实,白老鼠完全误会他了,他自始至终没有试过半点放松,甚至,全程都高度紧张,如紧绷的弦。

    但并不是他尽忠职守敢担待,只是因为,他的右侧太阳穴,正顶着一支枪,一支上了膛的枪。

    如果有内行在,就会轻易知晓这支黑咕隆咚的手枪是奥地利出产的格洛克17型手枪,重量轻如鸿毛,速度快如闪电,保险万无一失,jīng度百步穿杨,据报道,美国jǐng察全线列装之后,整体shè击成绩提高了20%。毫不起眼的它,浑身乌黑的它,短小jīng悍的它,在扣动扳机的一刹那,可以迸发出极强的力量,9毫米的巴拉贝鲁姆手枪弹就会以360米/秒的初速,穿过窗子,飞向云层。

    拥有这支小家碧玉般手枪的人,不是哪位xìng命矜贵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位男士,嘴里常年叼着草根。

    “不错,你今晚表现得很好,很自然,几乎没有任何败露马脚的情绪波动,如果是在拍戏,导演一定会对你的演出赞不绝口,运气好,还能对你青眼有加,担任更重要的角sè。”那个男人轻笑道,笑容很僵硬,纯粹为了装点门面,所以多少显得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味道,而那条十年如一rì的草根随着脸部肌肉运动而轻微起伏,已然成了他独一无二的标致。

    “谢谢。”水鬼艰难挤出两个字。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肯这样积极配合。”那个男人不拘小节地半躺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我的荣幸。”水鬼勉强笑笑,心里却百转千回,暗骂道,靠,真是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试试让我拿着枪指住太阳穴?估计即使叫你趴下舔狗屎,都会不假思索不皱眉头地照做。其实,应暗藏那辆白sè三菱跑车千百年前就过了收费站,正畅通无阻地往南京疾驰而去,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水鬼即便想及时通风报信,也无能为力。舍生取义?谬论,他才没笨到这种地步。

    “对于你的揣时度力,我个人非常欣赏,你想知道我名字不?”那个男人大大咧咧一笑,那样纯朴。

    “不想。”水鬼摇摇头,他还没斗胆到主动认识能够这样神出鬼没的大人物,他只是一个小卒子。

    “哦?难道我在你心目中,连名字都不值得问吗?竟然一文不值到这种地步,我很伤心,真的,不骗你。我这人吧,坏毛病不少,其中一个就是藏不住事,说得明白些,就是头脑发热易冲动,但凡一伤心,我就想发泄,一发泄,我就想杀人灭口。你说,我是不是一条疯狗,一条丧心病狂的疯狗?”那个男人略带哀伤道,用舌头将那条草根旋转了一下,有点玩世不恭,他这种**裸的暗示,真让人吃不消。

    水鬼后悔得捶足顿胸,连忙改口道:“对不起,我刚才说谎了,其实我是很想知道你名字的。”

    “真的?”那个男人两眼如灯,给人的感觉就是,即便是一条破布,他也能当武器,耍得虎虎生威。

    “我可以对天发誓。”水鬼做了他这辈子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他的确是个jīng明人,知进退,明是非。

    “我信你。”那个男人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笑脸,可背后的含义换汤不换药,依旧是笑里藏刀。

    “谢谢。”水鬼如释重负,悄不可闻地轻轻松了一口气,由于两眼直视前方,没有看到他的神情变化。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才能知道我名字,你真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儿。”他轻声道。

    “哪种?”水鬼纳闷道,心中却暗暗窃喜,做人还得两面三刀,不然很容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死人。”那个男人轻描淡写地抛出两个字,嘴角处渐渐浮起一个yīn阳怪气的微笑,令人不寒而栗。

    yù加之罪,何患无辞?

    “……”水鬼的脸sè霎时苍白,面如土灰,原来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是这样的,如坐过山车一般刺激,可刺激过后,就是无尽的心有余悸,直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于今晚的计划,他胸有成竹,毕竟身经百战了,这样简单易行的前后夹击,简直手到拈来,可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倒行逆施了,自己还没来得及收网捉鱼,就成为了别人控制下的一枚棋子,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叫蒋破军。”

    这是水鬼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这一回,他没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却真的成鬼了。

    ――――――

    亭台宾馆,二十八楼的一间总统套房。

    刘三爷没有再去享受少女温泽,依旧穿着白sè睡袍,坐在落地窗旁,凝视着外面夜景。

    他的右眼皮已经跳了不下十次,滴了半瓶眼药水,却只是扬汤止沸,一点立竿见影的效果都没有。

    夜深沉,黑幕低垂,连一向光怪陆离的宁州也逐渐黑灯瞎火,不再喧闹,只有黑暗如故。

    刘三爷平时不好茶,总觉得这玩意太过装腔作势,不切实际,但今晚却打破常规,破天荒地泡了一壶茶,大红袍,并不是茶锅一响黄金万两的极品货,可照样香飘四溢。他抿了几口,就不再沾,端着茶杯悬在空中,早已灵魂出窍。这座城市,对于他来说,很难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有道不明的情感,数不清的故事,哭过,笑过,累过,喊过,灰心过,自信过,茫然过,兴奋过,从一穷二白,到荣华富贵,从卑躬屈膝,到地位显赫,当中的举步维艰,当中的世态炎凉,不是一般的人能体会的,也不是那些在城市扎下根的成功人士所能媲美的。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一飞冲天,但萧云却将一切毁于一旦。

    化干戈为玉帛?

    白rì做梦。

    不声不响做掉应暗藏和车泰来,然后嫁祸给与其有纷争冲突的萧云,不失为一条别出心裁的妙计。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一想到萧云锒铛入狱打靶枪毙的情形,他就忍不住心花怒放,原本没有端倪的脸庞变得青面獠牙。

    等候多时的手机铃声终于响起,白老鼠的来电,刘三爷兴奋得一跃而起,茶水因此挥洒不少。

    可下一秒,他的脸sè就骤然间黑云压城,怒目圆睁,将那只茶杯摔得粉身碎骨,惊吓到了李瓶儿。

    周密部署,竟然只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怎能不怒火中烧?

    刘三爷呆呆挂掉电话,面容憔悴,愣了好几分钟,突然狠狠将手机往墙壁扔去,支离破碎。

    李瓶儿听到动静,胆战心惊地披着一条浴巾出来,远远望着那个夺走她初夜的男人,不敢做声。

    仍然天真烂漫的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这个大人物陷入如此魔障,凶神恶煞。

    此刻杀气腾腾的刘三爷赫然抬头,对贸然出现的李瓶儿虎视眈眈,大约僵持了半分钟,他兽xìng大发,狂冲过来,一把抱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李瓶儿,毫无怜悯地扔到了床上,然后疯狂蹂躏,对李瓶儿的大哭大闹熟视无睹,愈发的暴戾恣睢,心中的不甘,让他那张扭曲的苍白脸庞写满了愤懑。接近丧尽天良的侵犯,让李瓶儿疼得几乎喊破喉咙,在刘三爷停止动作的一刹那,她彻底昏死过去。

    可怜。

    刘三爷缓缓起身,斜睨着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李瓶儿,冷冷一笑,然后去洗了一个热水澡,让自己失控的情绪尽量平静下来,一定不能因一时冲动而干出抱蔓摘瓜这种极度愚蠢的事情来,毕竟,那个坐在轮椅上、足不出户却胸中自有甲兵百万的老人,是他一生之中最为恐惧的一个人,甘拜下风。

    换好衣服之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反而走到一只偌大的书柜旁,挪动了一本书,《朝花夕拾》。

    忽然,由地板直通到天花板的红木书柜竟缓缓向两边打开,现出了一间鲜为人知暗无天rì的密室。

    四四方方,中规中矩,以浅灰sè为主调,没有窗户,没有装饰,只有一盏壁灯,一套太师椅。

    刘三爷循规蹈矩走进来的时候,太师椅上已经坐着两个人,由于壁灯太过昏暗,看不清容貌长相。

    “青公子,行动失败了。”刘三爷有些垂头丧气,并不敢与那两个人有眼神交流,微微低着头。

    “意料之中。”坐在第一张太师椅的人平静道,没有一点因计划被破坏而拍案惊奇的神态,声音依旧那样温柔,那样善解人意,似乎无论发生怎么样巧发奇中的变故,他都会是这样从容不迫,一举一动都是清新脱俗,不落窠臼,这种情绪很容易感染身边的人,再慌乱也会坦然,与心惊肉跳彻底决裂,由此看来,持危扶颠,已然成了这个人的常态。

    他不是别人,正是如同皇太子般雍容华贵的杰出青年,南宫青城。

    “你想到了?”刘三爷惊讶道,南宫青城的这个反应让他大跌眼镜,因为整个计划的万全之策,就是出自这位足智多谋的世家公子,手笔虽然不算大,但一环扣一环的巧妙安排,足以构筑成一座铜墙铁壁,用来坐等萧云这条大鳖入瓮,可惜,方案终究是纸上谈兵,只能起到提纲挈领的作用,一落到实处,很可能就会大相径庭。

    “嗯,我定下这个计划的本意,并不是想一网打尽,失败了,也很正常,不必耿耿于怀,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chūn,慢慢来吧,罗马不是一rì建成的,有些事情不能急于求成,现在还未到瓜熟蒂落的收获季节。”南宫青城轻声道,竟没有一点信赏必罚的威严,知情达理,总是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如此推己及人,焉能不受人尊崇?

    “那为了什么?”刘三爷听到他这样说,既欣慰,又惊诧,这位公子真像那位轮椅老人,深不可测。

    “淌水过河之前,总要丢几块小石头,试试深浅的。”南宫青城淡淡道,手掌轻轻抚平衣服的皱褶。

    原来如此!

    刘三爷的瞳孔倏然扩大,自己还是太低估青公子的能力了,而今晚这一课,让他受益匪浅,值了。

    “我素来主张不打无准备之仗,孙武子早在几千年前就告诉世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我始终奉若神明,常常用来一rì三省吾身。说句实在话,对于萧云这个人,我没把握一举拿下,因为我不了解他,这是一个大忌。不仅收集到的资料少之又少,而且即便是在手的信息,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稗官野史,没多大实际意义,尤其是他来宁州之前的那二十几年情况,几乎一片空白,我委托了不少关系,也派遣了不少人马,结果还是水中捞月,这一点,着实让我大吃一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经历过这一次的资料调查,我不敢苟同了。三爷,你是跟他打过交道的,也应该体会到一点,他这个人,怎么说呢,就像望远镜的成像一样,你在这头看时,会觉得离他很近,什么东西都可以看清,看透,但只要换了一头,就马上发现别有洞天,他渺小到深藏不露。对付这样的人,太难了,只能文火熬老汤,一步一个脚印,万一急功近利了,很可能会玩火**。虽然你一直对他背后的人实力如何三缄其口,但我也能猜到个大概,你不说,我也不会强求,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有时候挑得太明了,反而会适得其反,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嘛,我能理解的。但有一点我必须强调一下,希望三爷不要介意,我的要求不高,只希望三爷能够将心比心,既然选择了打击报复萧云,就要横下一条心舍得一身剐,千万别临阵退缩。我年纪还不算大,未能深切体会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切肤之痛,但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不单止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南宫青城娓娓道来,这样的长篇大论,相当罕见。

    人是需要攻守同盟的,因为拥有再强的力量,也不会是天下无敌,总有一个人,令你动弹不得。

    “明白。”刘三爷一口应承,世人景仰的青公子肯这样袒露心迹,他还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

    南宫青城点点头,却依旧没有笑意,他真的很少笑,指了指对面的一张太师椅,轻声道:“坐。”

    “好的。”刘三爷也不客气,走过去坐了下来,经过刚才那一番的发泄,他确实有点疲惫不堪了。

    南宫青城接过秦叔递来的一杯水,喝了一小口,敲着座椅扶手,问道:“听说行动损兵折将了?”

    “嗯,死了三个,负责跟踪萧云的武强和范建,还有负责等候应暗藏他们的水鬼。”刘三爷黯然道。

    “分别是谁下的手?”南宫青城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见微知著,通过一些细节了解对手的行为习惯。

    “暂时还没有确凿的信息传回来,但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一枪毙命。”刘三爷的心情悲恸。

    南宫青城沉吟片刻,偏过头去,望着自己最信赖的心腹,轻声道:“秦叔,可能要劳你cāo心了。”

    秦叔笑笑,像一朵镀满金灿灿阳光的浮云,轻声道:“小事一桩,我会亲自去了解一下情况。”

    “这样就好。”南宫青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却很生疏,僵硬得很,反而破坏了他的英俊。

    如果说这天底下还有一个人,南宫青城可以不加设防的话,必定是秦叔。这个中年人跟了自己父亲十五年,主要负责饮食起居,出行会客,这么多年来,没试过一次行差踏错,没试过一次阳奉yīn违,总是设身处地地为父亲安排好一切,免去了许多后顾之忧。也许他的大名,在神骏集团内部并不如雷贯耳,但绝对比任何一个员工都配得上功标青史。小时候,父亲太忙,基本不怎么搭理自己,反而是秦叔经常逗乐自己,每遇雨久初晴,他都会将自己托在肩膀上,到山脚下看彩虹,在自己心目中,他早已超越了一个普通人的范畴,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代替了父亲的作用。而在自己十岁那年,梦想成真,父亲将他派到了自己身边,从此,这两个年龄相差整整三十年的一大一小开始了长达16年形影不离的生活,他跟着自己上学,跟着自己踏青,跟着自己出国,跟着自己迁徙,跟着自己去舞会,跟着自己开公司,不夸张地说,他已然成为了自己的一道影子,如果缺少他的存在,自己会感觉浑身不自在。

    “青公子。”刘三爷yù言又止。

    “有话就说,不必拘谨。”南宫青城又喝了一口水,他今天说的话有点多,需要水的补充。

    “我怕今晚这事过后,会有些风声鹤唳,要不我们暂时不要见面吧?”刘三爷十分忌惮那个老人。

    “可以。”南宫青城放下水杯。

    “谢谢体谅。”刘三爷不胜感激,毕竟楼下那个常常喜欢闭目养神的人不好瞒骗,来多了这里,肯定会疑心生暗鬼,到时候诛锄异己,也就是顺理成章了。况且,他还未能完全信得过这位青城公子,尽管他说得天花乱坠,娓娓动听,但刘三爷内心很清楚,他们的协定并不高尚,这种协定,就像猫头鹰或蝙蝠一样,见不得阳光,也就意味着任何一方的背叛,都不会受到道德的谴责,如此一来,就缺乏行之有效的监管了,诚与不诚,全在个人,这需要时间去印证。

    “如果没其他事,我就先行一步了。”南宫青城起身,和秦叔慢慢走向密室的另外一个出口。

    “等一下。”刘三爷也站了起来,及时喊住了即将步出门口的两人。

    南宫青城又扭了一下开关,通往他办公室的大门重新缓缓合起,回头望过去,问道:“有事?”

    刘三爷调整一下思路,问出了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为什么你非得将萧云置之死地而后快?”

    南宫青城眯起长眸,显得深邃犀利,沉默很久,才缓缓说出一句:“因为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石破天惊。

    ******

    (门徒们,周末愉快,另,周rì还有一章,第三卷大结局,敬请留意。)

第七十五章 清一色的引蛇出洞

    夏夜,漫长而寂静。

    雨后生雾,空气里肆意弥漫着cháo湿泥土的芬芳气息,令人如痴如醉。

    古城区,紫荆花道里的一个无名住宅小区,早已沉睡多时,这样凉沁沁的夜晚,确实倦怠。

    不管外界对这个貌似错漏百出实则戒备森严的小区如何描神画鬼,如何流言蜚语,它一如既往地内敛不言,就像一位独坐于庙宇前笑看风雨飘摇的得道老僧,不在乎生荣死哀,澹泊,坦然,说孤云野鹤也不为过,从不因世俗的眼光而改变,依然固执地以自己默默无闻的方式存在着。

    一条鹅卵石小道上,错落有致地亮着几盏齐膝路灯,也许由于使用年份太长,灯光有些昏暗。

    此时,一个男人缓缓推着一张黑sè轮椅漫步其中,轮椅上的老人清癯消瘦,大腿处盖着一张绒毛毯。

    “将军,外面天气凉,回去吧?”那个男人有些担忧道,不知这样的天气,老人受不受得了。

    “不急,再待一会儿。”老人摆摆手,拒绝了这个男人的温馨提示,半个小时前,他也是这样回答的,不过终究还是察觉到了一些寒意,往上拉了拉那张暖和的绒毛毯,浑浊双目眺望着远方的夜sè,淡淡道,“病了二十年,足迹几乎不曾出房门一步,只是在一个月前,才跟孩子出来过一趟,看看盛夏的荷塘月sè,平时都是闭门造车,太闷得慌,难得今晚你回来了,就陪我多走走。”

    “今晚雾水重,我怕你冷着。”那个男人温柔道,显然,他对老人的身体状况知之甚详。

    “不碍事,我还没到弱不禁风的地步,能扛得住。”老人语气很轻松,潦乱的花发被雾水沾湿,蓬松。

    既然老人都这样明确表态了,那个男人不好再先入为主地奉劝,放松心情,欣赏着深夜的良辰美景。

    小道两旁都是些修整得奇形怪状的盆景,还有不少经过jīng心打磨的顽石,数株参天大树散播着yīn影。

    而在一些随遇而安的假山下,青嫩美丽的矮林中,似乎都隐藏着远非绣花枕头的暗哨,十面埋伏。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老人很突然地问出这句话,两只枯老的手掌交叉放在大腿上,像黄叶。

    “大概七年吧。”那个男人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收回肆意游走的视线,专心前行。

    老人皱了皱稀疏眉毛,沉默了几分钟,用手掌抚平绒毛毯的褶皱,才轻声道:“有这么久吗?”

    “有。”那个男人规行矩步,不急不缓地推着轮椅,使老人在此起彼伏地鹅卵石上,依然四平八稳。

    “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老人轻轻吟起赵嘏《江楼感旧》中的一句诗,摇摇头,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时间过得真快,似白驹过隙,没想到眨眨眼的功夫,就七年了。主席说过,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七年的光景,就这样过去了,回头想想,这世界也没改变多少,不说天翻地覆,就是循序渐进也没有,有的人依旧呼风唤雨,有的人依旧摧眉折腰,有的人依旧风流快活,有的人依旧苟且偷安,孰强孰弱,依然泾渭分明,想鸩占鹊巢,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兢兢业业做了这么多事情,却换来这个结果,失望,很失望,有时候我坐在屋里都会自我怀疑,究竟是不是在抱薪救火?”

    “不是。”那个男人没有任何的犹豫。

    “你真这么认为?”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那个男人微笑道,干脆以李白的一句诗来回答。

    “也许吧,局势明朗与否,我也不敢言之凿凿,反正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赶鸭子上架,谁也回不去了,华山一条路,要么握手言欢,要么同归于尽,不过,我想还是后者的机会多一些。好在孩子已经开始羽翼渐丰,不用我整天牵肠挂肚,这一点,我相当欣慰。”老人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满脸沧桑的皱纹像花一样,堆在一起傲然绽放。

    “要不要我去他身边,助一臂之力?”那个男人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需要。”老人不假思索否决了,枯枝手指轻轻扣着冰冷扶手,发出空灵声响,淡淡道,“你要铭记一件事情,我们只是修桥补路的建筑工,不是生死相依的赶车夫,不用每时每刻都披肝沥胆,只负责把这条路铺好就万事大吉,至于怎么走,还是让孩子自己亲力亲为吧,过多的八方支援,只会造成小儿麻痹,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个男人点点头,在一方浅池旁停下脚步,想了想,又问道:“是不是该让他知道点真相了?”

    “没这必要,现在还没到指破迷团的最佳时机,暂时先放放。真相大白是迟早的事,谁也别想逃过注定的事,要避,不可能,但要早来,也不可能。这关系到全盘布局的方方面面,不能顾此失彼,必须慎之又慎,入庙还得拣佛烧香呢。”老人轻声道,清寒双目凝视着透亮池水,几尾仍未入眠的红鲤鱼正自在游动,残荷梗时不时被撞到,左右动摇起来。

    那个男人若有所悟,沉默下来,蹲下去采了些杂草,扔进池里,诓骗到那几尾红鲤鱼趋之若鹜。

    白雾缭绕,远方几座黑魑魑的山峰不见了踪影,只有几盏穿透力强的探shè灯从山顶处来回扫荡。

    老人抬起头,痴痴望着这场大雾,面无表情,苍老的容颜染上了一层哀意,轻声道:“真讨厌雾。”

    “嗯?”那个男人在聚jīng会神地逗着几尾红鲤鱼,听到老人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雾,飘飘渺渺,不讲道理地吞噬了一切,抹煞了一切,丝毫不留余地,让人徒生厌烦。我自然也讨厌寒风和冰雪,但跟雾比较起来,小巫见大巫。寒风和冰雪的天气虽然能够刺骨杀人,但也能够刺激人们活动起来拼搏奋斗,可雾呢,只会使人闷闷不乐,只会使人颓唐阑珊,像陷在烂泥淖中,满心想挣扎,却有心无力。此时此刻,我终于理解矛盾先生在1928年写下《雾》这篇短文时那种郁郁寡欢的心情了。”老人语气有些悲凉,面对着不可预知的未来,茫茫然找不到出路,岂不是最让人心灰意冷的一件事?

    “将军,只要我们持之以恒,总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一天。”那个男人很少见老人会这样大发牢sāo。

    “话虽如此,但这一天要等到何年何月,有谁清楚?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所谓的一生到底有多长,所谓的永远到底有多远。像我,活了八十四年,跟这个浊世打了八十四个chūn秋的交道,究竟是幸运,还是悲哀?如果真能长命百岁,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是什么?哲人说,人生有两种悲剧,一种是万念俱灰,一种是踌躇满志。我是两者皆有。有时,自以为一切都掌控在手内,便踌躇满志,却不知在算计别人的同时,也在步入一个迷宫圈套,又开始万念俱灰,情绪就是如此周而复始,真是令人啼笑皆非。”老人伸出一只枯老的手掌,想去触碰一下近在咫尺的浓雾,却永远也抓不住。

    气氛如溺水,窒息。

    “将军!”那个男人忧心,连天底下最有智慧的老人都这样杞人忧天,还有谁敢信誓旦旦走下去?

    “别担心,我只是憋得太久了,趁着你在场,吐吐苦水而已。人啊,总需发泄一下情感的,女人靠眼泪,男人借酒jīng,我呢,老不死一个,既不会哭,也不好酒,只好跟你絮叨絮叨。要是我真的那样不堪一击,这世界早就沧海桑田,换了人间喽。不过,就我刚才那种犹如深宫怨妇的心理状态,如果让许老头知道了,一定会抚掌大笑,有谁会想到,我燕中天也有一筹莫展申诉的时候呢?”老人突然尖笑一声,惊起了几只夜宿枝头的小鸟。

    “一个人还有追求,他就没有老;若是后悔取代了梦想,他才真老了。”那个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人微笑,点点头,搓了搓有些发干的双手,忽然缓缓道:“破军今晚干得不错。”

    那个男人随即浮起一个风和rì丽的笑容,轻声道:“如果让他听见这句话,保证心花怒放。”

    “实话实说而已,算不得褒奖吧?我可不想见到那家伙得意忘形,翘起尾巴的样子。呵,说起你们七个,倒是各有千秋,你高瞻远瞩,陈怀表神机妙算,魏拉弓文韬武略,卢白驹能征惯战,耿断水高义薄云,郭鹿鸣口若悬河,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举止言行都是文质彬彬的,惟独这个蒋破军,不拘一格,天不怕地不怕,敢把皇帝拉下马,我很欣赏,像我年轻的时候。”老人又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喜悦,似乎除了那个年轻人以外,只有这七个人能让他会心而笑。

    那个男人见老人心情不错,也笑了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将军,刘三还是一意孤行了。”

    “假装看不见。”老人的心情看来真是好到了极点,被自己的手下这样背叛,竟然可以充耳不闻。

    “为什么?”那个男人颇为意外,紧皱着眉头。

    “所有的人都站在一边并不一定是好事,譬如,他们都站在船的一边。”老人微笑着打了一个禅机。

    那个男人若有所思,望着这个天底下最高深莫测的老人,轻声问道:“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走?”

    这时,池里的一尾红鲤鱼不知是不是实在受不了浓雾天气这种不堪沉闷的压迫,竟活泼泼的轻轻跳跃,划破了死一样平静的水面,老人将这个镜头瞧得一清二楚,慢慢浮起了一个藏头露尾的微笑,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扣着冰冷扶手,然后抬头,望向远方依然迷茫的黑夜,轻轻说出四个字:“引蛇出洞。”

    ――――――

    鲜花满楼。

    这幢小楼隐藏在青山碧水间,和平而宁静,楼里摆满了各种鲜花:海棠,牡丹,睡莲,映山红……

    他对鲜花总是有一种炽烈无比的热爱,正如他热爱所有的生命一样,幽幽花香,使他心情趋于平淡。

    窗户是开着的,雾仍未溃散,风一吹,便沁来一丝冰肤凉意。此刻,他独自坐在窗前,轻抚着情人嘴唇般柔软的花瓣,领略着情人呼吸般美妙的花香,心里充满了感激,感激上天赐给他如此美妙的生命,感谢上天赐给他如此写意的人生。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不妄求,则心安,不妄做,则身安。显然,他有着一颗云行雨施的积极心态,而热爱鲜花,无疑是他这种心态的最好体现。

    但有一点,十分耐人寻味――很多人都喜欢用眼睛赏花,他却只喜欢用鼻子嗅花。

    其实还有一点,也同样令人百思不解。

    这么黑,伸手不见五指,楼里并没有亮灯,只点着两根大蜡烛,光芒平淡微弱,影影绰绰。

    忘了跟你们说,他除了热爱鲜花,还喜欢烛光,在照亮黑暗的同时,也会带来温暖,难能可贵。

    有人跟他反映过烛光太暗了,照不亮整间屋子,他却笑着说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

    或许是,或许不是,反正无关痛痒。

    因为,他只是一个瞎子。

    夜已深沉,可他还不困,下午心无旁骛,睡了一个踏实惬意的午觉,以至于到现在依然jīng神饱满。

    就在这时候,楼梯上响起了一阵细若蚊蝇的脚步声,叨扰到了他的静夜思,也打乱了他的无为心境。

    一个身材魁梧却脸sè苍白的男人,在一个大约只有十七岁年纪却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女孩搀扶下,艰难爬上二楼,再艰难走到窗边,短短的路程,还不及百步,可对他来说,甚于跋山涉水。因为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整只左手从肩部被完全削掉,像杨过,那些严严实实缠在身上的绷带被长袖衣服遮挡住了,看不出伤情,但身子的羸弱还是一览无遗,以至有个红颜祸水紧紧贴着他,也面不改sè气不喘,不明就里的人,还真以为他是一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小爷,他来了。”女孩娇声道,向瞎子浅浅鞠了一躬,虽然他看不见,但任何人都要循规蹈矩。

    “受伤了?”瞎子一语中的,态度温和,显得很关心,其实,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菩萨心肠的人。

    “是的,他的手没了,我在楼下帮他清洗完伤口,上好药,才带他上来的。”女孩见断臂人低头不说话,只好李代桃僵。刚才,她正在一楼看电视剧,香港TVB拍的台庆剧《义海豪情》,她十分喜欢里面邓萃雯饰演的九姑娘一角,敢作敢为,敢爱敢恨,实乃无数女人钦佩倾慕的对象。就在她看得入迷的时候,这个男人跌跌撞撞闯进来,喘如牛,汗如油,鲜血染红了大半身,左手不翼而飞,当场吓她一大跳,惶恐不安,并不是因为伤情如何触目惊心,而是因为她没想过这个男人竟然也会受伤,太过不真实了,有点海市蜃楼的感觉。

    “左手还是右手?”瞎子的语气异常温柔,就像他手中的那片小白花瓣,让人轻易就可以平心静气。

    “左手。”女孩如实答道,她并不能算倾国倾城,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非常清澈,显得灵活聪敏。

    “万幸,还能舞刀弄枪。”瞎子笑了笑,像一缕阳chūn三月的明媚阳光,他喜欢以积极的心态面对。

    “可万一他拿刀的手痒痒了,该怎么办?”女孩眨了眨盈盈秋水般的大眼睛,提了一个有趣问题。

    瞎子一愣,便开怀大笑,笑得那样无忧无虑,这个古灵jīng怪、爱搞恶作剧的女孩永远是他的开心果。

    上天有好生之德。

    这一句话,并不是空头支票。

    天底下多半的瞎子都会终rì垂头丧气愁眉苦脸,因为多姿多彩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只剩下一片黑暗,还有什么值得笑口常开的呢?可他却迥然不同,那样的chūn光融融。他常常告诉身边的人,虽然上帝在他眼前遮住了帘,忘了掀开,但却赋予了他另外一双不仅健全而且美丽的眼睛――这个女孩,带着他领略四季的变换,带着他穿越拥挤的人cháo,带着他阅读浩瀚的书海,因为她是他的眼,让永无天rì的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这个世界就呈现在他眼前。

    断臂男人脸上仍然一副八风不动的严肃表情,可内心却泛起了心酸,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因为这个女孩在缠绷带时,有意无意地将他另外一只手绑定在身,也就是说,他现在无手可用了。

    “妲己,你先下去,让我跟他单独聊聊。”瞎子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擦了擦泪花,轻声吩咐了一句。

    “是。”那个女孩点点头,走到楼梯口,忽然转身,笑着道,“小爷,别让他喝茶了,他喝不了。”

    断臂男人嘴角抽搐得愈发厉害。

    那个女孩却笑靥如花,一路哼着欢快小曲,颠跑下楼,二楼霎时安静如斯,风中充满了淡淡花香。

    瞎子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愉快、平静,让人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博大胸襟,轻声道:“坐吧。”

    断臂男人没有半点犹豫,言听计从,坐到了瞎子对面的一张木椅上,右手由于不能弯曲,只好垂直。

    “怎么弄的?”瞎子柔声道,不像是在讨论一个不堪回首的话题,反倒像是在探讨chūnrì出游的事情。

    “回来途中,半路被伏击。”断臂男人尽量采取浮光掠影的chūn秋笔法,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知道谁干的吗?”瞎子平静道,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怒发冲冠,轻轻放下了那片小白花瓣。

    “身份不明,我折磨了他一个小时,照样守口如瓶,只是在他身上搜出了一个令牌。”他交代道。

    “什么内容?”瞎子准确无误地端起了一只搁在旁边桌面上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小口,茶还挺热。

    “以天为尊。”断臂男人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四个字。

    他今晚本来过得挺愉快的,跟几个铁哥们在酒吧喝了点洋酒,醉生梦死,可没想到会在回家的路上,遭遇滑铁卢,一个玩枪玩得出神入化的陌生男子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地疯狂向他发起进攻,甚至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态势,他尽管临危不乱,但由于事出突然,因措手不及而吃了大亏,一颗子弹无情地穿过了他左手手臂,到最后白刃相见的收官阶段,又被短兵相接地砍中一刀,左手顿时作古,虽然他最终还是没有悬念地让这个刺客驾鹤西去,但能让一个堂堂的九品高手损失这么惨重,足以见得那个陌生男人的身手不凡。

    以天为尊。

    只有短短四个字,一向厚德载物的瞎子却仿佛入了神,呆呆不动,然后竟史无前例地皱了皱眉头。

    惊诧。

    “是不是燕中天的天师会?”断臂男人冷静问道,不像一条丧失理智的疯狗,没有玉石俱焚的念头。

    “不是。”瞎子淡淡道,神情恢复如常,慈悲为怀,又端起那只青花瓷杯,慢慢扯着杯盖,晾茶。

    断臂男人没有质疑,因为瞎子说出的话,就是如山军令,服得服,不服也得服,况且没出现过错误。

    “对于一切未知领域,对于一切新生事物,我的态度很简单,放任自流。”瞎子微笑道,这要怎样的自信,怎样的实力,怎样的胸怀,才敢说出这样气势恢宏的话?人常说,看菜吃饭,量体裁衣,必须结合实际情况,来做出相应决定,制定相应措施,现实生活中,很难会出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样的空口号大卫星。

    “我们不能时时都忍一时风平浪静,处处都退一步海阔天空吧?”断臂男人破天荒顶了一次嘴。

    “不妄求,则心安,不妄做,则身安。”瞎子又说了一遍这句话,他就差没剃度了,不然就是个老僧。

    “那对于南宫青城与萧云两兄弟的明争暗斗,我们也袖手旁观?”断臂男人似乎了解一切细情。

    “这事是个例外,我想隔岸观火来着,但身不由己,得出手帮南宫青城。”瞎子淡淡道,抿了一口茶。

    “为啥?”断臂男人有些惊讶,因为南宫青城这人,太高傲,拉拢了无数次,都是无功而返,现在决定鼎力相助,难道是拱手送上一份厚礼,以示友好?不大像,因为对于南宫青城这么自负的人,这样一做,关系肯定会雪上加霜,和舟共济自不必说,反目成仇也未尝不可能,那到底为什么呢?

    “因为这张纸。”瞎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只是普通的rì历,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上面几个潦草的字迹,就令这张平平无奇的rì历顿时变得洛阳纸贵,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断臂男人哆哆嗦嗦曲手勉强捧着那张rì历,默默念着用铅笔随意写下、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帮南宫。

    “归隐江湖二十年,这是他第一次发出指令,我想了整整一个星期,还是一头雾水。”瞎子平静道。

    断臂男人未能从瞠目结舌的神sè中脱离出来,艰难咽咽口水,问道:“萧云这个人,真可悲。”

    瞎子微微一笑,柔声道:“我虽然不知道萧云的真实背景,但我会让他永远记住我的名字,陶黑石。”

    惊世骇俗。

    陶黑石,世人在讨论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不寒而栗,如谈虎sè变,可有谁会想到,其实这个名字充满着诗情画意,出自唐代诗人李贺的一句诗:“古书平黑石,袖剑断青铜”?又有谁会想到,心狠手辣罄竹难书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黑龙团副团长竟会是一个温柔淡泊与世无争热爱鲜花热爱生命的瞎子?

    老天爷最喜欢跟众生开玩笑,不是么?

    断臂男人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艰难放下团长鬼谷子的rì历纸,问道:“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陶黑石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放下茶杯,将脸转向了窗外,突然觉得风更轻柔,花也更香了。

    然后,他竟也微笑地说出了那四个字:“引蛇出洞。”

    ――――――

    鼎湖会馆,人走茶凉。

    二楼的一间密室里,尽管灯火璀璨,让人轻易感受到装潢的气势磅礴,但还是过于冷清,缺乏人气。

    凤凰正站在一张古sè古香的书桌旁,雪白如玉的右手提着一支狼毫毛笔,蘸满墨汁举在半空,凝视着桌面那张生宣纸发呆,上面铺陈着一朵美丽艳绝的黑牡丹,通过墨水与颜料完美无瑕的层层渲染,重重构图,从而凸显妖娆,一笔一画,一深一浅,无不勾勒出它的雍容华贵,无不阐释明它的独敖群芳。

    已经十全十美,不需要画蛇添足,她缓缓扯起一个祸国殃民的微笑,放下了毛笔,静静欣赏。

    一阵若有似无的敲门声轻轻响起,随后房门被推开,身高近两米的巨灵神祝融低眉敛目走进来。

    “耿直死了。”他带回来一个噩耗。

    凤凰一愣,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庞像刚刚经历一场空前绝后的霜降,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厚葬。”

    “是。”祝融惟命是从。

    凤凰将视线挪回到生宣纸上的那朵黑牡丹,端详着,参悟着,又沉默很久,才轻声道:“说说情况。”

    很多人都在苦苦询问究竟如何驭人,是应该不怒自威,还是应该和蔼可亲,这都是从大层面来考虑,却鲜有人从细节处考究,凤凰便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短短的两句话,却内有乾坤,充分体现了刘备摔阿斗收买人心的真谛,如果她第一句话便是直捣黄龙,先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会比“厚葬”这两个字逊sè百倍。

    祝融现在的心里就是温暖如chūn,谁都愿意得到上头的尊重,为这个女人卖命,万劫不复也值得,轻声道:“百里孤舟不好惹,是一个谨慎多疑到草木皆兵的人,极难找到破绽,耿直守株待兔了一个多星期,都无缝可钻,一直在偃旗息鼓,等候一个成熟恰当的时机,而今晚,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百里孤舟喝酒了,凡是沾上酒jīng,实力再强悍无敌,反应也是会慢半拍的,所以耿直选择了出手,孤注一掷,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他砍断百里孤舟了一只手,但还是无力回天,被划破喉咙。”

    凤凰默不作声,内心难掩兔死狐悲的意味,重新拿起那支狼毫毛笔,不假思索,在黑牡丹旁写下了李白《拟古》的整首诗,字体大气:“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chūn。前后更叹息,浮荣何足珍。”

    人生在世,繁华也好,落寞也罢,最终,仍旧摆脱不了的是,尘归尘、土归土的宿命。

    “活着一天,就是有福气,就该珍惜。”凤凰凝视着这首诗,感慨万千道,不知是为耿直的死而心生怅然,还是为某个年轻人的福大命大而暗自庆幸。她终究是一个女人,逃脱不了外强中干的柔弱一面,面对着生离死别,总是会比男人伤chūn悲秋一些,毕竟一个跟了她多年的得力助手突然撒手人寰,情感上的折磨虽不大,但还是有的。

    祝融深刻感受到了那种凝重气氛,安静了一分钟,然后询问道:“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不用。”凤凰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将这个话题腰斩了。

    “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祝融抬起头,破天荒头一次提出了异议,耿直是他最好的一个弟兄,来自同一条山村,师从同一个师父,这么多年一路走来都是肝胆相照,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差女人没有一起用了,现在突然不在了,怎能不怒火中烧?但他还没到丧心病狂地步,还是很冷静的。

    “猫和老虎的寓言告诉我们,做任何事情,一定要为自己留一手。”凤凰将笔伸到墨砚处,蘸饱了墨。

    祝融不敢再忤逆造次,收起那份哀伤,垂下庞大头颅,平静道,“那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做?”

    凤凰并没有出声回答,而是挥笔而就,在生宣纸上龙飞凤舞写下了如出一辙的四个字:引蛇出洞。

    ――――――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白雾也渐渐散去。

    远方的天空下,亮起了几颗启明星,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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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结束,请期待后续章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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