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琴声起,剑锋落
山耸瑶峰,林森玉树,永夜不愁寒冽。
冬夜的静谧和淡淡的杀气笼罩着草庐前这一片不大的空地,那堆熊熊燃烧的柴火偶尔发出的响动,远方森林里隐隐传来的狼群苏醒的嚎叫,更增浓了这种气氛。
小萧云静静站立着,心境宁逸得如一缕醉人尘香,冷睨着三米开外的胡须男子,手中九龙宝剑倒提着,青光闪闪,远远瞧去,如宝石,如琉璃,如清水,如寒冰。他用刚毅和沉稳,书写着此刻的豪情和侠义;用剑气与傲骨,挥洒着此刻的酣畅和快意;用虚灵和禅意,勾勒着此刻从容与不羁。
倏然,“?崆”一落琴声,从草庐内悠悠传出,如泉水淙淙,似溪水泠泠,继而铺洒开来,琴曲如行云流水般流泻而出。琴声清淑,如怨如慕,暗涌频流。
??冷月,谁弹,响空山。
是《普庵咒》。
清夜弹之,似闻暮鼓晨钟,贝经梵语;如游丛林,如宿禅院,逸韵幽致。
《天闻阁琴谱》评此曲:“音韵畅达,节奏自然,令人身心俱静,可谓平调中第一cāo也。”
本来只有琴独奏,是奏不出那种气势磅礴的,但抚琴的人纤指一拨,以高超的技艺竟然赋予了这首庄严肃穆的曲子一种清新的杀气,恰似“水流不尽高山矗,抱琴归去云间宿”般的清远。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小萧云聆听着琴声,内心一片清明,剑指对手,像一个小大人般轻声道,“琴音落时,便是你生命结束之刻。”
胡须男子对这个小孩再也没有一丝轻视,闻言也不搭话,收敛心神,一声怒吼,迅猛而至,剑沉力劲,看来倒是十分威猛,但剑法失之呆滞,不如初战时的矫捷。
小萧云足跟不动,足尖左磨,身子随之右转,成右引左箭步,轻轻巧巧的便卸开了这一剑,跟着右腕旋转游挪,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弧挥向胡须男子的腹部,正是老爷子教的的一招“剑游弯月”,这一招气凝如山,灵动无端,有若长江大河,委实是名家耆宿的风范,哪里是一个小小少年的身手?
月下髑髅谁一剑,尊前尸冢梦三槐。
胡须男子脸sè大变,急忙后纵出三步,微一疏神的时间,嗤的一声,衣服被刺破了一片,腹部也割伤了一道口子。
小萧云的长剑随手挥出,接踵而至,童稚的声音再次响起:“九问剑一招三问:问生何欢,老何惧,死何苦!”
话音落,小萧云剑花如影随形,老爷子的“八仙醉步”步法了然于胸,似醉非醉,虚实如梅花间竹,一步虚,一步实,胡须男子闪到东,他跟到东,窜到西,他追到西。一路施展九问剑法中的“杏花chūn雨”、“赤龙搅水”,连连进击。
胡须男子心中大骇,鬼殇剑法本来就学未成jīng,此刻更是招法大乱,只是一味地后退闪躲,一直退到山顶边沿,下面就是黑森不能见底的峡谷,胡须男子把心一横,身子一偏,左足猛一蹭地,向旁边的那树腊梅飞去,将将避过了小萧云的一招“白虹贯rì”,还没松一口气,一把长剑呼啸斩落,骇然而惊的他举剑一挡,铮铮有声,搁过了剑锋,见那小孩攻势凌厉,急中生智,一摔倒地,几个翻身,滚了开去。
此时,琴音飘渺,悠悠而至。
琴弦空灵的泛音代表着天,浑厚的低音代表着地,泛音与低音慢慢的缠绕,仿佛天与地间正在缠mian,而最美的生命,便在天与地的缠mian中诞生。让人感到一种穿透心脏的清澈,就如清泉贯腑一般,清澈的河流、成片的森林、虫鸣鸟唱等景致更是缓缓而至。
忽然,琴声激昂起来,仿佛是一个女子正在娓娓叙述两军对垒、互相厮杀时的所见,千军万马中,黑旗迎风招展,兵器上下闪寒,杀戮成了一出鲜血淋淋的鲜活戏码。
心缘悄予云中月,弦动琴思谁作闻。
月影琴声下,世人都想知道,那风情一剑,到底是怎样的一把剑,又是一把为谁而舞的剑,于怒剑狂花中,把这方寸天地挥洒得如此jīng彩绝伦,把这剑与雪泼墨的如此韵味悠长。
小萧云浮起一个醉人弧度,轻声道:“九问剑最后三问:问情为何物?人世何苦?苍生何辜?”
言毕,八仙醉步再次舞动八方,人似飞鸿踏雪泥,使出一招“苍龙入海”,势若奔雷般向胡须男子攻去。
剑快至时,胡须男子yīn狠一笑,左手将一把冷雪向小萧云眼睛撒去。
小萧云脸sè微变,急忙收敛去势,以剑格挡。
趁这空档,胡须男子一声怒吼,赤霄剑从天而降,挥向小萧云。
“铛!”
一声巨响,瞬间,赤霄剑像被压缩到极致而突然松手的弹簧,刚落下又骤然飞向夜空,很久以后才落入雪地,发出低闷声响。胡须男子单膝跪地,痛苦的叫喊着,握剑的手腕处尽然碎裂,血如泉涌,像是一张洁白如雪的古宣纸上被朱丹染红般的触目惊心。
胡须男子心里惊诧不已,是那道影子又开枪了吗?
他强忍剧痛地抬头四处搜索着,想找出那位他一直想见却不得见的神秘枪手,结果一无所获。
只是他没有发现,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位老人孤寂落寞地坐在轮椅上,指间的那枚围棋子已经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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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渐落,幽远如佛门圣地。
一把清喉娇啭的女声幽幽唱起《虞美人》:悲风冷玉残香断,夜雪微哀怨。枕衾垂泪粉妆深,径客引歌清踏、薄情人。谁堪落絮空闻叹,伴作飞花看。花心犹带江痕湿,菱花影落波中、清风月。
“小七,把剑收回,过来爷爷这儿。”老爷子轻握龙头拐杖,看着不远处腊梅树下一脸怒气的小萧云,轻轻喊道。
小萧云将那股杀气一点一滴地隐藏而起,恢复了清雅淡静,弯身拾起那把从天而降的赤霄剑,再也没看那个出yīn招的胡须男子一眼,缓步向老爷子走去。
老爷子接过两把剑,递给了旁边的jǐng卫大山。
小萧云向两位老人行了个礼,静静地站在一旁。
“孩子,九问剑法学的不错,如果内力再足一点,那就天下无双了。”燕老睁开清寒双目,柔声道。
小萧云点点头,老成道:“我一定会勤加练习的,把老爷子的这个绝活学好。”
“屈原的《九问》: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生何欢?老何惧?死何苦?情为何物?人世何苦?苍生何辜?”燕老枯枝般的手指轻轻叩着大腿,微笑道,“这可是你家老爷子根据屈原的这首古诗而独创的剑法,当年在徐州还击败过我,了不得,了不得啊,我算是心悦诚服了。”
老爷子闻言大笑而起,道:“燕老头,要不是那一败,你恐怕还不会这么轻易投诚吧?这九问剑法也算为祖国的千秋功业立下一功喽,哈哈!”
“你个死老头,给你把梯子你就上梁了。那会儿我早就存投诚之心,那一败只是让你而已。”燕老轻笑而起,打趣道,继而望向小萧云,“孩子,要将九问剑使得震古铄今,必须心神融为一体,剑随心动。刚才你还不能做到如此,所以还得往这方面靠拢。还有,最重要的是,不要全盘接收老爷子教的东西,要结合自己的特点给予创新,懂吗?”
小萧云摇摇头,道:“不懂,这剑法是老爷子创的,一招一式都有它的规律,怎么能改变呢?”
一旁的老爷子摸摸了他的小脑袋,道:“傻孩子,这套剑法当初创的时候还不是根据我的特点而创的?不单只特点不同使出的剑路不同,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剑法的领悟也会有不同的。要是能进入到重剑无锋的境界,那可是用剑的大乘了。所以你也要有自己的思考,知道没?”
小萧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眼神仍有一丝疑惑。
燕老轻笑一声,知道这孩子还是没能领悟,开口道:“孩子,给你讲个小故事吧。”
“嗯,好。”小萧云兴奋地点头道。
“从前,有一个人要穿过沼泽地,因为没有路,便试探着走。虽很艰险,左跨右跳,竟也能找出一段路来,可好境不长,未走多远,不小心一脚踏进烂泥里,沉了下去。”燕老缓缓道来,声音有点尖锐,将小萧云拥入怀中,“不久,另外一个人也要穿过这里,看到前人的脚印,便想:这一定是有人走过,沿着别人的脚印走一定不会有错。想完就用脚试着踏去,果然实实在在,于是便放心走下去,然而最后也一脚踏空沉入了烂泥。”
“啊?那个人真笨!”小萧云抬头看着燕老,发现他此刻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那后来呢?”
燕老微笑着,继续道:“后来,又有一个人要穿过这里,看着前面两人的脚印,想都未想便沿着走了下去,他的命运也是可想而知的。最后,又有一个人要穿过沼泽地,看着前面众人的脚印,心想:这必定是条通往沼泽地彼端的大道,看,已有这么多人走了过去,沿此走下去我也一定能走到沼泽的彼端。于是大踏步地走去,最后他也沉入了烂泥。”
小萧云听完,干净空灵的双目闪动着清亮光芒,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啊,燕老,我懂了!这个小故事说明了:世上的路不是走的人越多了就越平坦越顺利,沿着别人的脚印走,不仅走不出新意,有时还可能会是末路。”
燕老欣慰地点着头,枯老的手掌轻轻地抚mo着小萧云的小脑袋,轻声道:“孩子,你真是一次又一次地震撼我心啊!”
“嘻嘻。”
老爷子望了眼不远处颤巍地站起来的胡须男子,轻声道:“小七,你先回屋吧,那个男人由我和燕老来处理。”
“是。”小萧云行了个礼,转身走向屋里,心里带有淡淡的愉悦和恍然大悟后的欣喜。
小萧云走后,大山推着轮椅,身旁还跟着另一名jǐng卫,与老爷子一道,缓缓走向胡须男子。
夜深人静,只有那树腊梅沁着幽幽花香,天上那眸弯月也已从薄云中挣扎而出,却依旧冷淡无光,只是薄云渐渐散去,让人清爽些许。
燕老清寒双目微微眯起,看着眼前这个面带惧sè的胡须男子,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刘三。”一把惊颤颤的男声响起。
第十二章 轮椅,拐杖,白雪腊梅
百花凋零,万木枯疏。
冷冽夜风中,草庐前的那株蜡梅却在皑皑白雪中欣然绽放着金sè蓓蕾,盛开的蜡梅花像一串串吊挂的金钟,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晃动,与地上白雪交相辉映,吐出了浓郁馨香,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树下站着三个人,并没有交谈,静谧。两个jǐng卫站在他们不远处,jǐng惕地看着四周。
“打开天窗说亮话。”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忽然打破此刻的安静,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刘三,你是不是鬼谷子派过来的?”
旁边一个手腕处扎着布条、身体微微有些颤抖的男子咽了咽口水,诺诺道:“燕……燕将军,这个我实在不能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出来混江湖,总得按江湖的规矩来,您说是吧?”
燕老浮起一个讥诮微笑,道:“规矩?规矩跟命比起来,哪个更上你的心?”
“当然是命了。”刘三立即答道,显得刻不容缓。
“你能有这个觉悟,很好。你要知道,我要让一个人闭上眼睛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闭的时间长短都在我的一句话,听清楚了吗?”燕老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声音极是尖锐,有若寒夜枭鸣,各人听在耳里,都是不自觉的打个冷噤。
刘三内心一凛,被燕老的那股平淡中带着无边杀意的气势惊到,不住地点着头,道:“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燕老点点头,问道:“刚才见你用的是鬼殇剑法,鬼谷子是你师父?”
刘三一惊,知道这位老人已经心里有底了,再出言岔开话题已经没有多大用处,索xìng道:“不是,鬼谷子是我师叔,我师父早在十几年前就被鬼谷子害死了,不然我也不用到处混迹江湖,被jǐng察通缉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老爷子皱了皱眉,道:“你师父是谁?”
“鬼泣。”
“鬼泣?人称‘鬼见鬼泣,人见人唳’的鬼泣?”老爷子皱眉问道。
“对,您认识?”刘三不知这位老人的真实身份,但是见燕老与他甚是熟络,一定不简单,因此毕恭毕敬地问道。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说道:“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早忘了他的模样。”
刘三不敢深问下去,因为这位老人随意散发出来的气势让他很不安。
这位不怒自威的老人与燕将军是截然相反,燕将军是yīn寒境远,那种清冷孤高让人不敢靠近。而这位老人却是霸气冲天,令人胆寒畏惧崇拜,不敢与之争风,有一种惟我独尊的王者风范。
燕老冷睨着刘三,枯枝般的手指轻轻叩着大腿,道:“刘三,我不管你师父是谁,也不管他是怎么死的,这不是我关心的范围,我只想知道是谁派你来的。”
刘三低着眉道:“我不大清楚,这活是黑子接来的,就是刚才我死去的一位兄弟。我们三个逃到四川绵阳时,已经是身无分文了。黑子有天在街上闲逛,突然上来一个男的,他刚开始还以为是jǐng察,拼命逃,却两下被那个男的撂倒,他已经认命了,却没想到那人不是jǐng察,而是送钱的。”
燕老沉吟了片刻,问道:“那个男的给你们多少钱?”
“五百万。”
“他长成什么样?”
“黑子说他身形雄伟,虎背熊腰什么的,啊,对了,黑子说他右眉毛处有一道浅浅的剑伤。”
燕老闻言,侧脸望了眼静然而立的老爷子,老爷子会意地点点头。燕老视线转回刘三,轻声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刘三,你这条命我可以给你留着,我还可以给你个结束逃亡生涯的机会,条件是帮我做事,你愿意吗?”
刘三内心大喜,肃然道:“我刘三这条贱命从此就是将军的了,只要将军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我在所不辞。”
燕老摆摆手,淡淡道:“这些慷慨激昂的话就免了,只要你忠心耿耿地为我做事,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我这人很执拗,最讨厌的是那种‘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忘恩负义之辈,对付这种人我是最有经验的,我不会让他死,而是让他痛不yù生地活着,生不如死。”
刘三脸sè微变,心中腾起无端的惧意,发自肺腑的恐惧,颤颤道:“将军放心,我绝对忠诚于您。”
燕老点点头,轻声道:“我要你去一个城市,建立一个庞大的地下势力,我会给你提供应有的帮助。”
刘三鞠了个躬,道:“是。不知将军要我去哪个城市。”
“宁州。”
刘三点头应诺,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将军,我对宁州不熟,应该从哪里入手?”
“你去宁州找一个叫独孤血的人,他会帮助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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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被一个jǐng卫带下了山,腊梅树下一片幽静清寒。
燕老童心大起,俯身拾起一枚落花,拿着手上悠悠地转着,不时凑到鼻子处闻闻花香。老爷子则抓起一把雪,在指间碾碎重新洒落大地。
“闻道梅花坼晓凤,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燕老看着手中腊梅,忽然吟道,显得兴致颇高,“这陆放翁也真是没事找事,放着好好的人不想做,倒是想变成梅花了,想不透,猜不明啊。”
老爷子被燕老这句打趣话语逗得一乐,片刻道:“人家陆放翁想作梅花,与你这怪老头何干?再说了,这梅花开的时节是最好不过了,世人都以为冬天是百花的梦魇,正因为如此,梅花才能在这个隆冬时节孤傲绽放,没人跟它争宠,独自开辟出一条通达chūn天的道路,岂不快哉?”
燕老大笑而起,指着老爷子道:“你这个死老头倒是想法独特,古人说的‘无意苦争chūn,一任群花妒’的谦虚意境就这样被你破坏掉了。不过你的解释甚合我意,这人啊,要成才,关键要遇着一个好环境,乱世造英雄,没有秦朝暴政也出不了流氓高祖,没有元末四乱也成不了农民太祖啊。”
“怎么突然这样说?”老爷子接过大山递过的厚皮袄披了起来。
夜深风寒,两位老人在寒冷中谈着心,丝毫没有受温度影响。
燕老也盖上了一张绒毛毯子,光滑柔顺,缓缓道:“要让孩子成就一番事业,必须给他创造一个环境。刘三就是我其中一枚棋子,这人有胆识,有谋略,关键是够狠,可堪重用,我派他去宁州先给孩子铺好路,以后好走一些。‘刀枪药虽好,不破手为高’,等孩子去了宁州,宁愿他走得舒坦些,也不要在荆棘中缓步前行。让孩子少走点弯路,这其中的代价是要负的,”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老爷子皱了皱两道白sè剑眉,“燕老头,你刚才也听到刘三的描述了,那个找他们的男人应该是黑龙团的百里孤舟,这说明还是那个女人派来的。这次失败了,我怕后续的暗杀还会连绵不断啊。”
燕老拉了拉绒毛毯子,轻声道:“这个不必担心,俗话说,常骂不惊,常打不怕。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够在你的面前出手伤害孩子,你再加强一下云浮山的jǐng卫配置,让许世说调来几名狙击高手,光靠影子一个也不能覆盖整座山。不过我们也要做好第二手准备,我回去宁州就弄几件事出来,让那个女人知道,她能做,我也做得,而且比她更狠。”
老爷子点点头,叹息一声,道:“本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样多好,为什么非要弄到势同水火的田地呢?”
燕老捻碎手中的腊梅,让碎瓣从指尖滑落,道:“死老头,我欠你趁早打消这种天真的想法。树yù静而风不止,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人家未必领情。孩子一rì不死,永远是她心里头的一条刺,这条心头刺让她食不安、寝不稳。天下最毒妇人心,有野心的女人更是可怕,**不正是如此吗?‘碧丛丛,高插天,大江翻澜神曳烟’,大江翻滚,势必要腾起水雾,不是你我能够阻止的。”
老爷子凝重地点着头,右手紧紧握住拐杖龙头,不再言语。
只有远远传来一声不知名的鸟鸣,婉转绵长,清越玲珑,却冰凉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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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萧云从庐外进来后,认真仔细地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整理了一番,才推门进房。
房里很安静,母亲早已停止抚琴,此刻正安闲自在地坐在一张古藤椅上,盖着一枕被子,手捧一本线装版《清嘉录》细细品读,旁边古桌上置着一只茶杯,极其透明,但绝非玻璃,而是一种胎质极薄的瓷器。杯中悠悠冒出热气,这白腾腾的水蒸汽氤氲,弥漫,似乎满屋都笼罩在这雾一般的热气中,散发出一股暖人的力量。
母亲看见小萧云从外面进来,浮起一个温柔的微笑,向他招招手,柔声道:“累了吧?妈妈给你沏了一杯茶,是你最喜欢的银针。”
“啊?真的?”小萧云兴奋地跑过去,迫不及待地捧起那杯茶。
只见杯中的茶叶都齐崭崭地悬空竖了起来,就像一群破土而出的chūn笋。
过了一会,又慢慢下沉,就像是雪花坠落一般。
真是银针!
这银针乃是黄茶中的珍品,茶汁杏黄,香气清鲜,叶底明亮,被懂茶之人称作“琼浆玉液”。
能在这隆冬时节一品其味,当真胜若神仙。
去年,小萧云跟着老爷子去了趟洞庭湖,在湖中的一个孤岛上有一片极小的茶园,茶园主人的身份十分神秘,一般人无法知晓。园里种着极品银针,数目不多,娇贵如深宫中的公主,而小萧云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喜欢上这茶中极品的。
雨前的银针是极为稀罕的,每年只产十四斤,不多不少,年年如此,连称都不必去称的。
每逢到了冬末chūn初,四面八方的茶客络绎而至,就是为了呷到一盅银针。
每一根银针的价钱,超过了黄金。
此时此刻,小萧云的心情异常愉悦,甚至比他猎杀一头野猪还要心满意足。他深受老爷子和母亲的影响,小小年纪便嗜茶如命,为此,还特意改编了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那首举世闻名的小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饮茶故,两者皆可抛。
好茶程度,可见一斑。
他用小手指触了一下,试着水温,无论触到哪儿都是温暖的。
然后闭上眼睛闻了闻,呷了一小口。水痕刚刚打湿嘴皮。
茶是奇妙的东西。
尤其是这种在一个完全隔绝了污染的地方生长出来的茶。
他熟练地轻晃着茶杯,让茶香徐徐沁出,动作极其优雅,像是品了几十年茶的老茶客,继而轻轻啜上了一口。
母亲静静地看着他,如水双眸荡漾着浓浓的爱意,一片寂静,仿似一朵夜晚中悄悄绽放的玫瑰,那样的宁逸。
这样的寂静甚至是有颜sè的。
像茶般碧绿通透。
第十三章 母与子,书与茶
佛云:yù求寂静无为安乐,当离愦闹,独处闲居。静处之人,帝释诸天所共敬重,是故当舍己众他众,空闲独处,思灭苦本。
母亲是一个寂静的人。
她什么时候都是安静闲逸的,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潭,多大的石子落下也不能扬起水花,就连微笑时也带着无限空寂,宛如一幅水墨小画,淡淡的笔墨,清淳的意郁,澹泊的韵味。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这是老爷子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赞美母亲的。每当小萧云学着老爷子的腔调与做派讲起这句话时,母亲都会被他逗得掩嘴轻笑,此时的她当真是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纤尘不染。
母亲拉了拉被子,微笑道:“小七,这茶香吧?”
小萧云嘴里蕴着茶,不停地点头应着,嘴角微微上翘,溢出几滴茶来,他赶紧用小手去盛着,甚是狼狈。
母亲轻笑一声,嗔道:“你看你,一有茶呀,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小萧云缓缓咽下那口茶,茶香余齿,满足道:“这茶真香,名不虚传,真是‘一壶银针灌,给我一个县委书记也不换’啊!妈妈,这不能怨我呀,近墨者黑嘛,您和老爷子都是好茶之人,我自然也会被耳濡目染了。就像别的小孩得到最心爱的玩具一样,我见到茶自然就会有点得意忘形。”
“就知道顶嘴,这铁齿铜牙的功夫不知道跟谁学的。”母亲没好气道。
小萧云撒娇般坐进了母亲的怀抱,娇声道:“这还不是跟您这位才女学的呀?您的气质、才华、文墨、模样,哪一样都让我觉得您是仙女下凡。妈妈,您太完美了。”
母亲白了他一眼,掀开被子让他也钻进被窝,道:“油嘴滑舌的,是不是因为刚才的打斗而怕妈妈不高兴?”
小萧云一凛,知道自己的心事瞒不过母亲,怯怯地点着头,清亮双眸一眨一眨地看着母亲,模样极是娇憨。
母亲凝望他许久,叹息一声,温柔地摸着他小脑袋,轻声道:“傻孩子,妈妈平时不让你用武,就是怕你好胜心强,得罪了人。《孙子兵法》云: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能不用武力解决的事情尽量不用,太过招摇会招致很多不明所以的伤害,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敌人在暗中把你研究透了,你就会处于危险境地了,知道吗?”
小萧云点着头,认真道:“我一定谨记妈妈的话。”
他知道,母亲最希望的是自己在平淡中成长,不用去理会世间的大风大浪。母亲总是祈祷云浮山这片浩瀚的森林能仁慈地接纳她和小萧云的灵魂,没有谁能够打扰他们,每天只是顺着山峦里洁净的风zì yóu飘游,沐浴着金灿灿的阳光,让他们的灵魂获得永恒的安宁。
那是多么美好的境界,但真的能如母亲所愿吗?
太难了。
连母亲自己都不相信。
此时,凄冷的月光从檀木雕花窗中透进,将室内映得如水银泻地。
安静的房间没有绘金描彩,也没有镶金砌玉,反倒是布置得清雅而不失古意,简洁大方。中堂上挂一幅泼墨山水,笔法飞动,气势雄浑;两壁则是数轴狂草,龙飞凤舞,酣畅淋漓,皆是古代名人之作。
母亲轻吻了一下小萧云的小脸颊,嫣然一笑,侧身为他斟上一杯茶,道:“小七,喝出这茶与平常的有什么不同吗?”
小萧云见母亲没有详细询问刚才的打斗,知道她那一丝忧心已经放下,轻阖双目,细细呷了一口茶,沉吟片刻道:“似乎这茶中除了茶香外,还带有一丝甜味,是这泡茶的水吧。”
母亲笑道:“你还真是个小茶鬼,这都品出来了。这泡茶的水可不是酒,越陈越好的。当以露水为最上,雪水次之,雨水又次之,水愈轻而sè味愈佳。妈妈知道你练武念书很辛苦,就早上起来采集了一些竹尖以及花间的露水,这样银针的味更易渗出。”
小萧云内心在刹那间仿佛被凝固了。
他看过母亲给的《百科全书》,知道冬天的露水基本上在清晨就会结成霜,要赶在露水结成霜之前采集,那得起得多早啊?
他眼前仿佛浮起了一幕:在凌晨三四点,天无朗月,地无明光,母亲披着白狐风毛大氅孤独地走在竹林花间,天地弥久未散的那股寒气将她紧紧裹住,透不出半点温暖来,她的玉手都被冻得没有丝毫知觉,可她脸上却仍是带着淡淡微笑,似乎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件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小萧云强忍着泪水,勉强露出一丝微笑,这种城府是老爷子教他的,轻声道:“我就知道妈妈对我最好了,妈妈,你也喝一口吧。”
母亲微笑着抿了一小口,回味无穷道:“怪不得这贾母老太君只好这老君茶了,原来是这般的幽香。”
小萧云眨着小眼睛问道:“妈妈,这贾母不是不好茶的吗?”
“傻孩子,那是你没有认真看。在《红楼梦》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中,贾母来到栊翠庵,妙玉招待吃茶,有一段话: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这其中的老君眉呀,就是你喜欢的银针了。”母亲缓缓道。
“哇,原来我的爱好和贾母的是一样的呀,看来这银针当真是位高权重的人才喜欢喝的。”小萧云摇头晃脑道。
母亲敲了敲他小脑袋,嗔道:“就是会瞎掰。看书也不好好看,囫囵吞枣的,连贾母这个爱好都忽略了。”
小萧云抿着薄嘴唇,略显委屈道:“是老爷子说‘男不看红楼,女不看西厢,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的,我不敢细看,只是好奇翻翻,按我阅读《红楼梦》的质量来说,充其量只是如妙玉姐姐说的:‘三杯饮驴’,远未达到‘品’的境界。”
“那是老爷子怕你看到大观园里面的奢侈生活,羡慕不已,那会乱你秉xìng的。但妈妈相信小七,你以后就细细阅读吧。”
“真的?谢谢妈妈!”
“嗯,不过《红楼梦》博大jīng深,和变化莫测的围棋一样,其中的jīng髓并非一般人能领悟的,妈妈也是略懂皮毛而已。曹雪芹这本大作可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拟管中窥豹以期一叶知秋是不可能的事。小七,你的领悟能力非凡,看时可从不同角度思考,那会有不同的收获。”
“嗯,我知道了。”
“那你最近看了什么书呀?跟妈妈汇报汇报。”
“我读完了巴金的《家》、《chūn》、《秋》,还有高语罕编的《世界名作选》。不过,老爷子书柜里的一本署有林语堂名字的《开明英文读本》和一部林语堂题词的英汉词典,在我看来是天书,就没去多翻。”
“嗯,还有吗?”母亲静静地聆听着,眼前的这个孩子总是给她带来无限的惊喜。
“还有就是……啊,我觉得最有趣的就是《芥子园画谱》了,里面的中国画基本技法,浅显明了,很容易学的,我就经常拿老爷子的笔墨纸砚临摹。”小萧云神sè飞扬,接着便幽幽道,“不过妈妈,我读了《史记菁华录》好多遍了,就是读不懂,问老爷子,他的解释我更是听不懂。”
母亲顺了顺秀发,微笑道:“姚苎田这小老头写的东西是难懂了点,慢慢来吧,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不着急。等你再大点,妈妈就给点管理方面的著作你看。”
“嗯。”小萧云微笑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妈妈,刚才的打斗有没有吵到罗妈呀?”
母亲摇摇头,轻声道:“刚才就是怕她听到一些端倪又会担心,便以琴声掩盖住了,她睡得很安稳。”
小萧云呼了一口气,小眼珠一转,又问道:“那丫头呢?”
“那小丫头睡下时,纵使天崩地裂也觉察不到的,这就是古人说的‘睡足酴?梦亦香’了,呵呵。”母亲掩嘴一笑。
小萧云如释重负,轻声道:“嗯,那就好,我怕吵醒了那鬼灵丫头,又会被她缠着讲刚才打斗的场面了。”
母亲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轻笑道:“好在有小丫头在,不然你就成了云浮山的小魔头了,只有她能制住你。”
“……”小萧云嘟起小嘴,撒娇地蹭着母亲的玉颈。
母亲被小萧云的头发扎得直乐,爱意漫延。
好不容易将淘气的小萧云按住不动,母亲嗔了他一眼,然后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放好,轻声道:“小七,刚才那个杀手你杀了吗?”
小萧云往上拉了拉被子,让寒意留在被外,道:“没有呢,老爷子说他和燕老处理那个人。”
“那个人武功怎样?”
“不高。我只是年纪小,力气不足罢了,如果我再长大一些,我能确保在二十招之内解决战斗。”小萧云胸有成竹道。
“嗯,对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的残酷无情,绝不能心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知道吗?”母亲认真道。
小萧云微微有些诧异,不知道一向端庄贤淑的母亲为什么突然讲出这番话来,肃然地点头应着。
母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一字一句道:“小七,你要记住,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没人可以代替你在妈妈心目中的地位。对于那些妄图伤害你的人,对于那些打扰我们清幽的人,妈妈是恨之入骨,但他们休想伤害你一分一毫。妈妈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妈妈会拼尽全力去保护你,老爷子也会,燕爷爷也会,所有爱你的人都会。我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想让你活得更好。所以,小七,答应妈妈一件事,不论什么情况,首先是让你自己活下去。”
“妈妈……”小萧云失声喊道,抱紧母亲。
“不许流泪,先答应妈妈。”
小萧云将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残忍地收敛回去,沉声道:“上天让我活着,我不敢轻易去死;上天让我去死,我决不苟且地活着。”
母亲捧起他的小脸,认真道:“上天让你去死,你也要忤逆上天的意思,知道吗?”
小萧云浑身一颤,清亮双目凝起一抹坚定,攥紧小拳头,道:“我知道了,妈妈。‘dú lì三边静,轻生一剑知’,如若苍天负我,我便逆天而行!”
“嗯,这才是我的好儿子。”母亲浮起一个微笑,轻声道,“孩子,还记得妈妈教你的《莲花落》怎么唱吗?”
“记得。”
“唱一遍给妈妈听。”
“好。”
片刻,一把稚嫩的童音在寂静的黑夜中轻轻响起:
参什么禅来修什么道,念什么佛来说什么魔,红尘里自有你和我,躲不开、堪不破,奈何奈何。化几次缘来敲几次钵,打几回竹板唱几回歌,管它什么佛来什么魔,那莲花宝座谁还坐着,三千世界齐来打破,人间路上有我行着,佛也是我来魔也是我……
音声入君怀,雄劲透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茶香渐消,静谧无比。
一个小男孩躺在一个绝美的女人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女人与寂寞并肩而坐,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孩子,两行清泪悄悄滑落。
倏然,她抬起头,遥望着窗外有月无星的夜空,眼神从未如此坚定……
第十四章 樱桃树下,青梅竹马
天。
亮了。
好似一块发光的翡翠。
旭rì东升,似乎一夜的休息换来无比旺盛的jīng力,璀璨的阳光普照大地,给这片无垠的雪域带来遥远的温暖。
朝霞遍布处,天空犹如被谁无意中撒过朱砂一般,残红漫天。
小萧云牵着小子衿的小手,从望江台下来,和煦的冬rì阳光,迎面而来的清冷晨风,让两个小孩十分惬意,走起路来也是乐意无穷,漫步于山路雪地间,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小脚印。
两人来到半山腰处,那里静静矗立着一片枯木林。
冬天的树有一种凝重、沉静、古朴的味儿,它们脱尽木叶,如敦厚的农人那样朴实无华。它们在小路旁、峭壁沿、山坡上,有的是一绺,有的是一排,有的是三两棵,还有的是独木成林,或者干脆就是那么一大片一大片连着,覆着厚厚白雪,勾勒成一幅很美的静物写生。
冬天的树和夏天的树是极不同的。夏天的树是盛装舞会上的绅士淑女,经过了化妆师的jīng心打扮,将自身的缺点尽数掩盖,呈现出来的是华丽与优雅。而冬天则不然,那些树更像是刚沐浴过的少妇,洗尽铅华,纤尘不染,极尽原始模样。
冬rì的疏林,更有着佛家所说的禅意。那一片疏朗的枯林,只剩下枝柯,疏疏落落,披起神圣的白雪外衣,沐浴在柔柔的阳光下,林里静悄悄的,还有仍未散去的薄雾在枝梢上缭绕着,单纯而干净,宁静而祥和。
风吹树梢的声音在天空中划过,如一首幽远的二胡曲久久回荡。伫立林间,与这片疏林静静对视,会让人渐入“无我”之境。
“真美啊。”小萧云凝望着那片枯林,由衷感叹道,“这树,应该是冬天里最诗意的风景了,丫头,你说呢?”
“什么叫有诗意的风景?”小子衿歪着小脑袋问道。
小萧云凝眉想了想,道:“就是特别的心旷神怡,就像你在吃糖的时候,心情会感到特别的舒畅,你看到这片枯林也会如此。”
小子衿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然后望向那片枯林,嘟着小嘴道:“可是我看着这片枯林一点也不舒畅呀,它又不能给我变出糖来。”
小萧云汗在当场,微微叹息道:“唉,真如那位美国人说的,世间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你这小丫头片子,一点都不懂。你知道吗?冬天的时候,这些树便会善解天意地抖落不再具有生命意义的枯枝黄叶,不悲观、不抱怨、不可惜、不逃避,知道是该放弃的时候了,便毅然放弃。”
“它们是想在chūn天的时候换上新衣服穿,就像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会给我买新衣服,薇姨也会给我做新衣服,穿上之后可漂亮了。”小子衿煞有介事地说道。
小萧云浮起一个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微笑,望着枯林,带着稚嫩的童音道:“树在chūn天有些招摇,在夏天是疯狂的,而在秋天是充实的,惟有冬天带有一种哲思的味道。这时候,树就是树,很纯粹,没有叶子的包裹,亦或花与果的牵累。冬天的树属于它自己,脱尽繁华,返璞归真。”
小子衿皱着淡淡的黛眉,小手托着香腮,思索良久,道:“小七哥,你已经老了,因为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就像爷爷给我讲话的时候一样。”
“跟你讲话真费劲,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小萧云没好气道。
小子衿白了他一眼,道:“说听不懂的话就有技术含量了呀?那你为什么不跟小动物们讲话呀,它们讲的话就听不懂。”
“……”
小萧云稳了稳心神,牵着小子衿的小手继续往枯林里走去,幽静的枯林里响着此起彼伏的微弱踏雪声。失去了苍翠的绿叶,树似乎了无生气,清冷晨风刮过,有呼呼的啸叫,像无影踪的幽灵渐行渐远,但这并不影响树的挺拔。
“小七哥,你又去看那棵小樱桃树呀?”
“嗯。意大利作家那涅第说:樱桃树象征家庭与生命的延续,智慧与勇气的传承,也如冬阳chūn雨,隐喻平凡的人生。我去看它,其实是去瞻仰它。”
“我不懂。”
“你再大一些就会懂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不懂的,多看点书就懂了。”
“我喜欢看书呀,我喜欢看rì本的漫画,我还会自己画呢。”
“真的呀?”
“嗯,厉害吧。”
“厉害,我家丫头是最棒的。”
“嘻嘻。”
“对了,丫头,过完chūn节你就要回幼儿园了,那时候小七哥送你一个木雕的小钢琴吧,就用那棵樱桃树的木头给你做。”小萧云微笑道。
小子衿欢呼雀跃道:“真的呀?太好了!你雕的东西都很像,我同学都很羡慕我的。我最喜欢弹钢琴了,老师夸我最有天赋。”
小萧云轻轻帮她拨净落在青丝上的一点白雪,轻声道:“这里没有钢琴,老爷子又不让我下山,等以后有机会了,你再弹给小七哥听,好吗?”
小子衿表情极为认真,道:“嗯,我长大以后就写一首钢琴曲,专门弹给你听。”
小萧云微笑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丫头,我听世说叔讲,你班有个小男生特别喜欢你?”
“哼,他很烦人的,老是缠着我,我去上厕所他还跟着我呢,真不要脸。”小子衿显得不屑一顾,牵着小萧云的手,一跳一跳地往前走,“他还老缠着我给他糖吃,最讨厌的了。”
“那你给他糖吃了吗?”
“给了呀。”
“啊?”
“嘻嘻,我是将他的橡皮擦包在糖纸里给他的,他还放进口里含了很久,真是笨死了。”
“……”
“反正我不喜欢他,我不想早恋,要早恋我还等到现在?”
“……”小萧云发现和这小丫头说话会被活活气死,敲了敲她小脑袋,“你才多大呀?说这样的话。”
小子衿吐了吐小舌头,道:“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我懂得分寸的。”
小萧云又被震了一下,苦笑道:“拜托,你才四岁,还是很小的。”
小子衿不服气地掐了他一下,道:“臭小七,我知道很多东西的,我已经很成熟了。”
“你都知道什么呀?说来听听。”
“我听我同桌说,她家有个亲戚是乡下的,那亲戚的大女儿去广州给人当小老婆,回来就建起了洋房子。她很羡慕,不知为什么当小老婆能这样赚钱。我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等以后没钱花的时候,就去当小老婆。”
“……死丫头,别说你认识我!”
“嘻嘻,小七哥别生气嘛,我开玩笑的。我长大以后就做你老婆,好不好?”
小萧云闻言苦叫一声,撒腿就跑。
小子衿则气恼地在后面追着,两条小辫子左右来回晃悠,煞是可爱怡人。
这个鬼灵丫头人小鬼大,和她呆在一起随时要做好被捉弄的可能。
小萧云被她捉弄了无数次:茶里下盐,饭里放石,让他跳湖捞鞋,然后把衣服拿走,叫他爬树捡帽,然后往树上泼滑油……能想到的招数都被她使出来了,让小萧云苦不堪言。
原先小子衿没来云浮山的时候,小萧云可谓是这里的小霸主,横行无道,那些动物见到小萧云都像避瘟神一样逃之夭夭。后来小子衿来了之后,小萧云不得不让出了宝位,让她作了这云浮山的混世魔王。
他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景:草庐前,老爷子旁边站着一个只有两岁大的长得极其漂亮的小女孩,走起路来还是颤悠悠的,两只小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小脸蛋,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奔跑着投入他的怀抱。小萧云见到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心情异常高兴,哈哈大笑而起,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个只有两岁大的小女孩趁着他不留神,将手里的小蚯蚓扔进了他的口中,然后便蹲在一旁,看着他的窘样“咯咯”地笑个不停。
――――――――
两小孩追逐着,打闹着,进到了枯林zhōng yāng。
那里种有一棵樱桃树,树叶已经飘落得所剩无几,如同一位凄苦的老人在眺望远方。可它依然从从容容,傲立于那里,不改往rì的蓬勃,即使这样严寒的冬天里,它也不说一句生疼的话,冰冷冷在脸上,而心却是热乎乎的。
满树伸展的枝条、红彤彤的樱桃竟然被一串串的冰挂包裹,晶莹剔透,美不可言,在阳光下闪着五颜六sè的光芒,远远望去,像一束绽放的冰晶礼花,让人惊叹大自然的艺术,颇有“昨夜西风凋碧树”的韵味。
小子衿看到如此漂亮的树,兴奋地绕着树跑了起来,不时地捧起地下雪扔向树冰挂。
小萧云停住脚步,凝神望着那美如仙树的樱桃,情不自禁地吟起了后梁?宣帝的《樱桃赋》:“懿夫樱桃之为树,先百果而含荣,既离离而chūn就,乍苒苒而东迎。”
看着一盏盏小灯笼似的小樱桃,小萧云犹觉诗意未退,便又吟出辛弃疾的《菩萨蛮?席上分赋得樱桃》:“香浮rǔ酪玻璃流,年年醉里尝新惯。何物比chūn风?歌唇一点红。江湖清梦断,翠笼明光殿。万颗写轻匀,低头愧野人。”
童音清亮,如沐chūn风。
“小七哥,别念诗了,快点帮我摘下一颗小樱桃,它在冰里好好看啊。”小子衿尝试跳着去摘小樱桃,却怎么也够不着。
小萧云闻言微微一笑,知道这小丫头最喜欢新奇有趣的东西,她房间的一个小玻璃缸里就养着一只两头青蛙,一条双尾鱼。他掏出一把小刀,这是他经常用来雕刻的御用刀,轻轻跃起一划,一根手腕粗的枝干被斩断,“嘣”,落在雪地上发出闷哼一声响。
小子衿雀跃着跑过来,掰下那枝干上的几颗冰封的小樱桃,捧在手心中如获至宝,笑容灿烂如花。
小萧云则拿着小刀锯下一段樱桃木,揣进口袋里。
“小七哥,快走吧,不然轮椅爷爷等不及,又要骂你了。”小子衿蹦跳着向原路走去,回头喊道。
小萧云皱了皱淡淡的眉毛,走到樱桃树下的一块大石头旁,漂亮的脸庞浮起一丝很诡异的笑容,使劲的踩了踩石头旁边的地面,收好小刀走向小子衿,那里盈满了等候的温馨。
只是,谁也不知道,小萧云方才踩的那地面下埋着几块很奇怪的石头,石头上面银亮亮地生着一层鱼鳞片儿,比铁还沉,比泥还软。
那几块石头是小萧云三岁的时候在杏花村后面的一座山里玩耍,无意中拾到的。
他来到云浮山后,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是母亲,就将那几块石头埋在了樱桃树底下。
他隔三差五地就会来这里看一下,怀揣着一颗虔诚的心,至于那几块石头到底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潜意识觉得那几块石头必定大有文章,不然为什么当时和他玩耍的小孩那么多,没有一个捡到就只有他捡到呢?他还在幻想着以后要是那几块石头发生什么灵异事件,能写本《石头记》玩玩。
枯林静默无声,只是偶尔响起两串孩童的笑声,显得童趣盎然……
第十五章 勤勉成就天之骄子
冬已去,chūn又来。
rì子不等人,晃眼就过去了两个月。
中国最传统的节rì――chūn节刚刚落下帷幕,全国人民又在新的一年里起航。
chūn姑娘迈着轻盈的步伐悄悄降落人间,万物复苏的季节,一派生机勃勃的迹象。
云浮山不知从哪里溜来一抹新绿,接着,就像早约好似的,到处是诱人的绿。
树木绽放新芽,沉睡了一冬天的小草,此时已苏醒了,倔强地把头伸出了地面,虽然只见一点嫩绿,却充满了生机。一些不知名的小花,这一朵、那一簇的洒在山坡上。
云浮山的皑皑白雪正慢慢融化,从绿意内敛的山头,一把雪再也撑不住了,噗嗤的一声,将冷脸笑成花面,一首澌澌然的歌便从云端唱到山麓,从麓唱到山外的乡村,唱入篱落,唱入一只小鸭的黄蹼,唱入芬芳四溢的chūn泥。
chūn,绝对是一幅饱蘸着生命繁华的画卷。
小萧云每天都在三千尺潭旁的空地上勤加苦练,他如涸辙的鱼儿向往着溪流,似折羽的燕儿寻觅着翅膀,把燕老交的武功一点一滴的融会贯通,再苦再累他也藏在心里,再痛再难他也毫无怨言。
有谁知道,一个传奇是怎么造成的?一个英雄是怎么造成的?
多少艰辛,多少血泪,多少忍受,多少自制?
小萧云就像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传说西西弗斯触怒了众神,诸神为了惩罚他,让他把一块巨石推到山顶,而石头由于自身的重量又滚下山去。西西弗斯毫不气馁,又把巨石往山上推。石头滚下来,他再推上去。再滚,再推,再推,再滚……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自从前些年在杏花村发生了几次暗杀后,小萧云就不再像一般的孩子那样xìng格乖张,天真活泼了。坎坷的经历,痛苦的遭际,难言之隐郁结在心头,宛似筑起了一堵牢不可破的挡护墙,使小萧云与他的真实年龄严格隔绝开来,拒俗物与丑恶的世态于心界之外,将自己隐藏起来,以维护自己的纯洁与尊严。
“向命运低头,就是项羽英雄末路自刎乌江时的那一声仰天长叹;向命运责难,就是屈原留在汨罗河畔的那一串串沉痛的叩问;向命运挑战,就是贝多芬在双耳失聪时指尖下所击出的那一曲曲悲壮的交响;向命运开枪,就是奥斯特洛夫斯基双目失明后写下的那一页页辉煌的华章。”
这是母亲告诉告诉小萧云的。
在人生的字典里,恐怕没有哪个小孩能像小萧云这样勇敢顽强、坚韧不拔,即使很多大人也做不到。就是这样一个小孩,他有着云浮山的伟岸和挺拔,有着云浮山的冷峻和雄奇,有着云浮山的含蓄和坚强。
他高傲的孤独的站在这人生舞台上,感受着凄凉。
三千尺潭旁,白雪已逝,芳草萋萋。
小萧云恭敬地站在燕老和老爷子身前,稚嫩的小脸蛋上凝着无比的刚毅。
“孩子,今天我教你最后一套拳法,明天我就要走了。”燕老微笑地看着小萧云,轻声道,“那鬼灵丫头走了之后,突然安静了很多,不习惯,不习惯呀。”
言毕,两位老人同时大笑而起。
小萧云皱了皱眉,隐有不舍道:“燕老,您这么快就要走啊?丫头是要上学,才不得不走的,您可以再多呆些天。chūn天的云浮山可漂亮着呢,而且又热闹,各种小动物都会出来找食物的。”
燕老笑着摆摆手,道:“不喽,和这死老头住在一起,免不了吵架。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叫‘距离产生美’嘛?我离你远了,你就会更想爷爷了。孩子,长大了就去宁州,我在那里等着你。”
“宁州?漂亮吗?”小萧云略带兴奋问道。
燕老点点头,轻声道:“很漂亮。”
“有这云浮山漂亮吗?”
“有。”
“那里有小动物陪我玩吗?”
“呵呵,傻孩子,城市里只有动物园里面有动物。”
“啊?那多没劲呀,那些小动物都被关在笼子里,连跑都不能跑,那我还是呆在云浮山好了。”
燕老没有说话,前倾身子,温柔地摸了摸小萧云的小脑袋。小萧云不明白为什么燕老在听到自己不想去宁州的时候,眼神充满着复杂的神sè,便懵懂地向燕老展颜一笑,璀璨如此时的阳光。
老爷子咳嗽一声,打破片刻的安静,道:“燕老头,等小七再大一些,再说去宁州的事吧。小七,站直听好了,燕爷爷教你最后一套拳法。”
燕老收敛笑容,清寒双目看向小萧云,道:“孩子,今天我教你的这套拳法是战国时代的孙膑所创,叫通臂拳。因为从山西洪洞传出,在江西、广东一带流传甚广,又名洪洞通臂拳,以其特殊的伸臂动作而著称。”
小萧云表情极其认真,静静地聆听着。
“我对武功的要求是:不讲原则,只讲效果。我推崇的是实用主义,我不需要多花哨的出拳方式,一出拳务必要击倒对方。”燕老枯老的手掌在空中比划着,缓缓道来,“美国本土第一位哲学家和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说过:‘实用主义不是去看最先的东西:原则、范畴和必需的假定;而是去看最后的东西:收获、效果和事实。’所以出拳必须快、狠、准,不留给对方任何反击的机会。”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瀑布从山上倾泻而下的声音。几个jǐng卫来回地巡逻着,jǐng惕xìng极高。
“通臂拳伸臂的动作要力由背发,通过肩、肘以达到指尖,要求背、肩肘协调。”燕老一边给小萧云讲解基本要领,一边在轮椅上做着示范动作,“这套拳以较高的姿势迅速而巧妙出击,其劲力以‘缩小软绵巧,冷弹脆快硬’十字诀为主。”
燕老顿了顿,继续道:“孩子,切记,练拳要做到身势弓、手似箭、腰似螺丝,脚似钻,首先要把手法、步法、腿法这些基本要领掌握住,绝不能视之为虚张声势的摆架子,视如佛门清规的道具摆设。好,开始吧。”
然后,小萧云在燕老的指点下,开始练习这套很有意思的拳法。
一把略显沙哑尖锐的老人声音不时地响起,惊颤了几朵潭边刚刚绽放花骨朵儿的不知名蓝sè小花:
“通臂拳步法有行步、散步、连环步,这步法不同于梅花拳的八方步,要虚步蹑太清,走稳点!”
“手法讲究摔、拍、拆穿、劈、钻,要素手把芙蓉,你看你那手法,要力没力,要快不快,简直不堪入目,重来!”
“腿法要以暗发为主,来无踪、去无影,攻敌不知,毙敌于不觉,身形顺着腿法,做到头顶、项领、前空、后实、虚胸、探肩、臂长、活腕。你这腿法还没踢出去就被敌人打倒了,漏洞太多,重来!”
“小连环、大连环的套路你已经学会了,跟大山练一下。大山,跑步过来!”
几只到潭边饮水的小野鹿慢悠悠地舔着清凉潭水,眼睛不时迷惑地看向不远处的小男孩,不知道他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被一个jǐng卫员打倒,却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萧云又掌握了剩下的三个通臂拳套路:拆拳、五马奔槽、十二连环拳。此刻,他正躺在草地上喘着粗气,那对清亮双眸凝视着湛蓝如洗的天空,轻轻揉搓着被大山那家伙踢肿的小手臂,心里默默想道:虽然现在自己的这套通臂拳一点进攻xìng都没有,而且也不流畅,但是,假以时rì自己必将它耍得出神入化。
潭边的一棵大树下,两位老人优哉游哉地望着那个小男孩,树上的绿叶稀稀疏疏,遮挡不了多少阳光。几只饮水的小野鹿早已不知踪影,空余潭水荡漾。那几朵蓝sè小花在风中瑟瑟缩缩地颤抖着,似乎很怕生。
“黑格尔说过:最大的天才尽管朝朝暮暮躺在青草地上,让微风吹来,眼望着天空,温柔的灵感也始终不会光顾他。”燕老望了一眼那个躺在草地的小男孩,忽然开口道,“没有勤勉,再大的天才也会沉沦下去。这孩子真是让我又怜又爱,他的勤勉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到的,就算是我小时候练武也做不到。”
老爷子轻轻点头,柔声道:“这孩子真是天之骄子啊。燕老头,你回去之后多留意一下那女人的动向,不能让她这么肆无忌惮地派人来暗杀小七。”
燕老视线始终未离开过小萧云,道:“嗯,你放心吧。我燕中天素来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韬光养晦久了,会让人误会,以为自己再也无力抗衡。这次回去,我这身老骨头也该动动喽,不然都发霉了。”
老爷子皱了皱眉,有点忧心道:“燕老头,那个刘三靠得住吗?”
燕老的两根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滑翔着,缓缓道:“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令到靠不住的人变成靠得住。他只是我的一只过河卒,过了那条汉界楚河,就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如果要后退,那不好意思了,只能成为弃子,为下一步的跃马过河作铺路石。”
老爷子大笑而起,惹得小萧云不明所以地望了一眼这边,继而道:“孔圣人云: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言。这话对你可一点用也没有啊,你燕中天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不过不要将宁州弄得太过于风腥血雨了,要是引起zhōng yāng的过分关注,事情就不好弄喽。”
燕老yīnyīn一笑,道:“你我连军衔都可以不要,zhōng yāng还会为难我们这两个老家伙?那会引来多少老同志的流言蜚语啊?哈哈。”
老爷子付之一笑,道:“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啊。我的思维呀,还交织在炮火连天的战争年代和悲chūn恨秋的无常人生中,好怀念那些老战友、老伙计呀。几年前,叶帅走的时候,我都来不及去拜祭一下,遗憾啊。”
“我们这些活了这么多年的老家伙,通常都是在众多人物往来穿梭的剪影里,凸现着对历史的去留徘徊的。”燕老枯枝般的手指轻轻叩着大腿,语气很淡,“我回宁州后,会尽快帮孩子铺好路,孩子的教育就交给你和薇儿了。”
“嗯。”老爷子凝重地点着头。
两人不再交谈,只有chūn风吹拂大地的愉快乐曲在耳边轻轻响起。
休息了一会儿的小萧云又重新起身,一丝不苟地练起拳法。虽然前路茫茫,可他的眼神却透着无端的坚定与从容,那抹chūnrì的阳光柔和地铺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衣,耀眼夺目……
第十六章 孤峰颠,鸟鸣涧
月挂中天夜sè寒。
chūn天的到来并没有让云浮山暖和多少,反而因为雪正在融化,夜晚更加清冷。
夜很静,也很空旷。
那只不知名的鸟又叫了,一声声,叫的很紧。这叫声在夜空中显得凄凉,让人揪着心。
这里是云浮山的一座孤峰,最僻静的一个角落,与三千尺潭遥相呼应。
峰底是一片刚冒青绿的草甸,其中仍夹杂着些许未融的白雪,点缀其中,煞是养眼。孤峰坡势不陡却显巍峨,是一道足有百来米高的陡坡,坡上郁郁葱葱地密布着青竹,它们的根扎在深层的土里,枝梢横斜交错,密密匝匝,如剑般刺向天空,呈现在黑sè的背景下,静若处子。
孤峰上站着一个小男孩,稳稳当当地扎着马步,两只小手各吊着一块偌大的石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小脸庞因为疲惫而沁着清凉汗水。他身后不远处,一棵苍劲松树下,坐着一个浑身笼罩在黑暗中的人,透不出半点光明来,仿佛只是这人世间的一道影子。
“影子,我吊这石头都已经三个小时了,可以放下了吗?”小男孩颤声问道,却不敢有多大动作,生怕又将手里的石头弄到晃晃悠悠,那道冰冷的影子又要扬起手中的弹弓,shè出的核桃又准又狠,神鬼具怕。
影子淡淡道:“你想开枪,必须要练指力。”
“那要练到什么程度?”
“你能用手指把核桃破开。”
“……”
小萧云闻言苦叫一声,却也不气馁,冥神静气,用道家呼吸法将疲惫所带来的呼吸不适尽量减到最低,晚风拂在脸上,依旧寒气逼人。
“武功学的怎样了?”影子开口问道。
小萧云领会他的意思,缓缓道:“还行吧,燕老教的招式都记住了,接下来就是将那些招式逐一融会贯通就可以了。”
影子嗯了一声,问道:“他明天就走?”
“嗯,他说在这住了挺长时间了,是时候走了,他还叫我去宁州呢。”
“哦?你怎么说?”
“我说不想去呀,宁州没有小动物,也没有这么多植物,我会舍不得的。半山腰那棵小樱桃也会不同意我去的。”
“目光短浅!”影子声音冰冷无物,隐隐有些怒意。
“可是宁州确实没有这里好呀。”
沉默片刻,影子忽然抛出一句:“少主,你不属于这里,你的舞台将是整个世界。”
“整个世界?”
“没错。”
小萧云泛起一个自嘲微笑,轻声道:“这个世界本就像一卷卷书,有些书浅显易懂,你可以看得明白;有些书却如无字天书,是你怎样努力也无法领悟其中奥妙的。我的触角能触到整个世界吗?”
一片安静。
许久,影子缓缓道:“威廉?詹姆斯说:人的难题,不在于他想采取何种行动,而在于他想成为何种人。”
小萧云开心地笑了起来,道:“影子,能听到你说这么长的句子,真是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
影子咳嗽一声,道:“好了,时间够了,放下吧。”
小萧云如蒙大赦,放心两块石头,放松着酸软的小手和大腿。
他转身望向那道影子,轻声道:“影子,你知道我的身世吗?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暗杀我。”
“不知道。”
小萧云苦笑一声,道:“他们为什么要暗杀我?我只是个小孩而已。”
影子冷声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小萧云叹了口气,望向苍穹,幽幽道:“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影子皱了皱眉,道:“辛弃疾的《水龙吟》?”
“嗯。”小萧云负手而立,站于峰沿,显得老成十足,“影子,你说这无边的黑幕在什么地方是个尽头?”
“有光明的地方。”
“你说的很对。妈妈跟我说过:‘小七,你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注定要闪亮的。只是因为你身旁有太多黑暗,所以你一直觉得自己属于黑暗。但是,正因为你存在于黑暗中,所以才会更闪亮。’终有一天,我要照亮整个黑幕。”小萧云微微一笑,灵气顿现。
影子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鬼魅般地带有一丝摸不着的喜悦,道:“少主,你一定是最亮的启明星。”
小萧云轻笑一声,张开双臂,对着黑sè的苍穹大声地吼了一句:“黑夜,你等着吧,终有一天我会用我的光芒照亮整个世界!”吼声气冲霄汉,回荡在群群青山中,传到很远的远方,惊起了几只栖息在树枝上的小鸟。
这声吼是发泄,是豪言,是自信,是霸气。
放眼而望,浓浓的夜sè中,隐藏着峰峦林立、怪石峥嵘的云浮山群山。
众山群石,或如仙女端坐,或如巨蟒出洞,或雄踞如兽,或笔立如旗。
忽然,那只不知名的鸟儿再次鸣叫而起。
不知为何,今晚这鸟儿的叫声特别凄婉,那声音高一声低一声没有间歇。
它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清脆,让夜sè变得很冷,群山变得昏暗。
“影子,听到了吗?”小萧云望着黑森森的群山问道。
“嗯。”
“我很想知道这是一只什么样的鸟儿。我常常在想,为什么这鸟儿在深夜里哀叫,它似乎在寻觅着什么。它在呼唤什么呢?我不知道。每当我循着鸟儿的叫声,寻找它的身影时,总看不见它栖息在哪里。”小萧云缓缓说道,小手指轻轻揉开眉头,“这痴痴的鸟儿为什么总在深夜这样苦苦的寻觅呢?它是在寻找它的伴侣?还是它在大声的倾诉衷肠?”
“我不懂鸟语,不清楚。”
小萧云轻阖双目,淡淡道:“影子,你知道吗?我常常在夜深时,听着鸟儿幽怨的叫声不能入睡,我为鸟的深情而感动,却也被这叫声弄的满心忧伤。我羡慕那只被呼唤的鸟儿,拥有一份如此执着的痴爱,我甚至嫉妒这只鸣叫的鸟,它能够zì yóu的四处呼唤,它在叫,不停的叫,虽然叫声很凄然。”
沉默良久,影子说道:“少主,天上的星星不止一颗,你不孤单。”
小萧云闻言轻笑而起,却并没有接上影子的话题,轻声道:“‘人闲桂花落,夜静chūn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chūn涧中。’王维的这首《鸟鸣涧》倒是十分应景啊。那只鸟儿鸣叫而起,一个世界就像缓缓打开的一卷地图一般,一点点展现出来。这‘像月光一样清脆’的鸟鸣声转化成了让这森林苏醒过来的一种内在力量,那是一种内敛的、平静的、深沉的但同时又是无比开阔的生命之力,那是一片心灵的栖息地。”
“少主,你辛苦了。”影子缓缓抛出一句。
他明白这个只有八岁的小男孩经过的事情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这让他小小年纪便变得成熟,变得睿智,同时也变得沧桑。他不能像一般小孩那样的玩耍,不能像一般小孩那样到学校读书,每天陪伴他的都是艰苦的训练以及浩瀚的书海,剩下的就只有这云浮山的一点一滴了。
小萧云笑了一声,回头道:“影子,你才辛苦,你救了我这么多次命,我不知道要死多少次才能还你。”
影子淡然道:“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救你,我活;救不了你,我死。”
小萧云凝眉想了想,平静道:“当年妈妈抱着我逃到杏花村的时候,是老爷子派你去救我们的?”
半晌,影子说道:“是。”
“老爷子为什么知道我在杏花村,为什么知道有人要杀我?”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妈妈的来历吗?为什么她要抱着我逃到杏花村?”
“我不知道。”
“为什么我爸爸不要我们两个?什么人在幕后cāo纵这些杀手?”
“我不知道。”
小萧云隐隐有些怒意,质问道:“那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我可以死,你不可以。”
小萧云闻言一怔,旋即恢复平静,哂哂一笑,道:“影子,不好意思,我的语气重了些。”
“没关系,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小萧云挠挠小脑袋,有些yù说还休,片刻鼓起勇气道:“影子,你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你的庐山真面目,这个想法已经纠缠我好多年了。我只看一眼,行吗?”
“可以。”
“真的?”小萧云显得有些欣喜若狂。
“嗯,不过看完之后,你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
“……那当我没说。”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好。”
影子起身走来,将一支狙击枪递给小萧云。
那把冷冰冰的、黑黝黝的金属物件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小萧云却没有感到特别费力,只是心中一种神圣的敬畏感油然而生。
因为在这个国度,枪支管理异常严格,要摸到真枪都必须是军队或者jǐng察。
平常人家,也许除了在被枪毙的时候可以见到真枪外,这辈子估计都难以见到了。
“要想练好枪,必须和它交上朋友。”影子淡淡道。
“交朋友?”
“就是对它异常熟悉,每一个部件,每一寸肌肤都要了然于胸,一摸到它就知道它今天的状态怎样。”也许只有在教课的时候,影子才会讲这么多话。
话音刚落,仅仅十六秒,影子就轻描淡写般地将一支狙击枪分解并组装完毕。
小萧云甚至连他是从那个部件开始拆的都没有看清,速度快到令人难以置信。
影子将他御用的狙击枪背在身后,淡漠道:“今晚是你第一次学枪,就先从拆装枪支开始吧。等你熟悉了枪支,再教你怎么测距,怎么瞄准,怎么保证流畅的运行这些基本的东西。”
“那我什么时候才算和它交上朋友?”
“比我刚才做的那串动作更快。”
小萧云苦笑道:“……这太难为人了,你玩枪玩了这么多年才能达到那种入神的境界,我怎么能做得到?”
“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影子的语气似乎带着一丝骄傲。
小萧云微笑地点点了头,收敛心神,深深呼吸,望着手中的狙击枪,喃喃自语道:“再劣的驽马,我也要将你驯服。”
此时,chūn夜月光下的云浮山十分静谧迷人,陡坡上的青竹被晚风轻轻地吹拂着,发出沙沙地声音,如同一曲天然交响乐。几只深夜未眠的小动物踏着竹间的未融小雪缓缓走着,不知是被这美妙的竹叶磨沙声吸引,还是被峰顶的金属拆装声吸引,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孤峰颠上,小萧云正一丝不苟地熟悉着枪的每一个部件,每一寸肌肤,一有不懂便询问那道影子,孜孜不倦。
清冷月光斜斜铺洒着,那个映shè在地上、略显矮小的身影逐渐高大起来……
第十七章 枭雄一赋天下惊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时境逆迁,昨rì难留。时间如白驹过隙,惹得岁月磨。
这个国度发展的速度越来越快,在zhōng yāng的“西部大开发”战略的指导下,西部各省百舸争流,奋勇争先。四川历史悠久,旅游成了一个主打品牌,各大名山古迹吸引得游人往来,纷错如织。
作为成都军区的一个战略要地,云浮山独善其身。
又是一年夏至,云浮山的旖旎景致让人如痴如醉,展现着“奇中出奇,秀中藏秀”的巨大魅力。
莽莽俊秀的群山、雄奇险峻的峰岩、如梦如幻的云雾、葱郁yù滴的绿树、郁郁竞秀的松林、满山遍野的鲜花、如黛似乔的深潭、叮咚清澈的清溪、纷繁多样的动物、巧夺天工的栈道,云浮山静静地接纳着这一切,那是一份气定神闲的优雅,那是一种难以触动的圣洁,那是一个古老悠远的守候,那是一片远古洪荒的神秘。
阳光灿烂,烁石流金。
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山路上,走着一个气度雍容的翩翩美少年,道不尽的英俊潇洒,气宇轩昂。
那少年年纪大约十五岁,身材修长,双眉浓浓如刀,充满男xìng魅力。那双清亮的眼晴,却又是那么秀逸,眼神干净空灵,不沾人间俗气。他那薄薄的、微微上翘的嘴唇,看来也有些冷酷,但只要他一笑起来,坚强就变作温柔四溢,冷酷也变作柔情万千,就像是温暖的chūn风拂过大地。
印象中,适合英雄豪杰的形容,总离不了“鲜衣怒马,豪气万千”。
然而这翩翩少年却只能用江南来形容,并非是他没有江河的奔放,只是,更似水乡的清秀和温婉。
尤其是,他的笑。
恰如三月的江南,烟花弱柳,均掩在烟雨迷朦之中。只是他的笑,也如三月的烟花,带着淡淡的忧,丝丝的愁,还有掩不去的寂寞。这谪仙似的少年,离了红尘,依旧是,脱不了风尘云烟,凡尘诸事,却显得更加魅力不凡。
这要何等风流俊秀的人物,才会有此等的风韵?
他缓步走在微凉沁润的流石小路上,嘴里叼着一根芦苇花,手里轻轻抛玩着一颗小石子,悠悠念着他自己挥笔而就的一篇《枭雄赋》:
“枭雄赋,赋枭雄。
云雀安敢笑大鹏,肉眼岂能识真龙?
试看江湖风云,几多鸿杰儒流。
世间之道,血腥夺州。异端不存盛世千秋。
昔年苦寒兮铸以锋锐,他rì闻达兮朔于权谋。
两颊清风,绿鬓弃羁旅;一腔热血,赤足觅封侯。
大江滚滚兮,抚琴叹遒;长空朗朗兮,扶扇扬袖。
曲调夏侯商周,书攻五霸chūn秋。
待晨岚紫烟袅袅,观深潭白云悠悠。
人亦人,本归本,明月照山峦,一代枭雄志未酬。
一分伤怀一分恨,一寸断肠一寸愁。
莫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愁来,惆帐还依旧。
重山萜翠怨难平,老树长青怒不休。
苇起几野鹜,江晚一沙鸥。
我若大笑苍天抖,
今生来世与天斗。
枭雄赋,赋枭雄。
我擎长剑,屠尽苍狼。
不为民,不为商。名利禄,不稀罕。
自古人间凉遍,一味道、拯救河山。
功臣忠将多贡献,至终,看使君、位列几般?
手中没有权,纵心中不凡,谁听微言?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兴波澜。
我yù为一代帝皇,寄豪情,笑傲山。
断水崖,曲中弹,塞马平川,雁落风云翻。
呜呼,三尺一刃风猎猎;嗟夫,十步一杀血茫茫。
天地rì月兮助我为王,花草树木兮怜我影长。
愧为人子兮天降楚狂,搏击长空兮披风踏浪。
笑傲山川兮驰骋疆场。
空对月,把酒盏,仰天笑,祭天苍。
不想那屈原,
我不屈,要抗天。”
那翩翩少年的声音浑厚嘹亮,如雷霆万钧,响遏行云,回荡于群山中,惊起了不少正在栖息的小鸟,惊走了不少正在饮水的野鹿,也惊?了不少正在沐浴阳光的花儿。
他来到一座孤峰上,漫漫云端,群鸟竞飞,云逐风随,颇有情趣。
孤峰底下的那一方便是三千尺潭,潭水澄碧,金光闪闪。
他从一棵松树下的草丛里拿出一个长方形木盒子,将里面冷冰冰、黑黝黝的金属物件取出,极为熟练的将几块分散的部件组合而起,一支“杀人无形”的狙击枪便遽然诞生。
忽然,从松树上传来一把冷冷的声音:“少主,你今天来晚了。”
那少年闻言哂笑一声,略显不好意思道:“今天练拳的时间长了些,练九问剑的时候还悟出了一些浅显道理,思索了一阵子,所以就来晚了。”
那把声音淡漠道:“有心不怕迟。你现在拆装枪支的时间进展如何了?”
少年扬了扬双眉,道:“十四秒了。”
“哦?”那把声音有些诧异,片刻才道,“少主,你总是让人惊诧。”
少年闻言,浮起一个带有三分自然、三分感慨、三分羞意,以及一分喜悦的笑容,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为了这十四秒付出了怎样艰辛的努力,两只优雅如钢琴家的手不知被那冰凉的金属磨破了多少次皮,数不清的鲜血与汗水伴随着那十四秒的来临。
松树上那道笼罩在黑暗中的影子有些动容,冰寒无双的冷目鬼魅般的闪着一丝泪花。他与这个少年朝夕相处了十多年,深深知道这个翩翩少年惊才绝艳,有大野心、大抱负,却总是不显山不露水,他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能力,他纵横捭阖,经天纬地的才能,都被他很好的藏匿而起,鲜有人知。
那翩翩少年,自然就是愈发英姿勃勃的萧云。
“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chūn秋》,一切磨难都是有声有sè的人生新的赐予,‘富贵无须羡,名利亦不足通’,做一个豁达非常之人,无论面对什么挫折,永不委顿,永远生活得豪迈而乐观,至为重要。”
这是母亲给萧云讲的一段话,深深影响着他。
大多数人想要改造这个世界,但却罕有人想改造自己。萧云的勤勉,坚持,执着,不屈,是举世无双的。他每一次发奋努力的背后,必有加倍的赏赐,他的武功卓绝、枪法娴熟让那道影子震惊,同时也感到欣慰无比。
人生一世,浮华也行,努力也罢。终究一生,旅途来去。过客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于是,经历风雨未必见真彩虹;努力仍在,未必就是成功。然而,当选择依然,毅力如故,磨炼则意志,铸造则心志。
毕竟,人中之龙,并非生来就有龙意,而是后天勤奋加非凡意志。
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与别人共处逆境时,别人失去了信心,他却下决心实现自己的目标。
人生伟业的建立,不在能知,乃在能行。
萧云将上衣脱去,露出不像一个十五岁少年应有的健硕身段,端起那支交了多年朋友的狙击枪,卧倒在地上,开始瞄准峰底的草甸。
草甸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有些完整无缺,有些残缺不全,有些已经碎成了粉末。那些弹痕累累的鹅卵石,都是从萧云手上的这把狙击枪里shè出的子弹所造成的。
萧云似乎天生就是神枪手。
此刻的他异常冷静,那是一种酷似脱离俗尘的冷峻,内心光风霁月,一片清明。他瞄准时专注无比,仿佛已经死去了般,这可使他的jīng神高度集中。最重要的是,他具备了一个顶级狙击手所必须有的品质――耐心。他极有耐心,极有猎手的耐心,他可以这样趴在那里一整天不动。
萧云静静地躺着,让炽热的阳光,晒他宽阔的,**的,微微带些古铜sè的背。
山风清凉微湿,夹杂着无数花香,吹起了他漆黑的头发,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地扣在扳机里。
他在等待,等待什么呢?
倏然,那道隐在松树上的影子拿出弹弓,将一颗核桃弹出,跃过萧云头顶,向峰底坠去。电光火石间,萧云眼中灵光一闪,迅速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出,在空中将那颗核桃击得粉碎,如同陨石爆炸,继而,子弹继续向草甸飞去,“嘣!”一声,子弹与一颗鹅卵石碰撞,仿佛火星撞上地球,碎片横飞,顿成粉末。
难以置信!
远程shè击,最难的就在于计算风差影响和测距,想一枪击中几百米以外的鹅卵石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还要在击碎于空中坠落的核桃之后才击向鹅卵石,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然而,萧云做到了,而且所拿捏的时间,分寸不差,无不妙到毫巅。
变态,极为变态!
对于一个不平凡的人来说,根本就无法去当平凡人。
一个不凡的人总会做一些不平凡的事,一个做了不平凡的事的人,就不再是个平凡人。
就这样,影子不断地从松树上弹出核桃,萧云不断地从狙击枪里shè出子弹,两次璀璨的碰撞,两样坚硬的物体皆玉石俱焚。虽然不能做到枪枪如此,但是**不离十,如果让七年前的那个胡须男子见到此番景象,一定会吓到肝胆俱裂。
兴许是被这枪声所惊扰,开在峰壁上的一朵无名小白花,孤零零地守望在那里,瑟瑟缩缩地在风中颤抖。
一个小时后,萧云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作显得很缓慢,表情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冷峻,带有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感觉身体有些僵硬了,便打起一套松神拳,缓和一下微微麻木的四肢。
此时,那个不知名的鸟儿又鸣叫而起。
萧云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极目找寻,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陡坡上的那片竹林中。
一棵异常雄峻的青竹上,那只鸟儿正欢愉地歌唱,歌声却略显凄婉。
由于距离过远,萧云看不清那只鸟的样子,只感觉有只细小的身影栖息在葱郁的竹枝间,有条细长华丽的尾巴,像古代西方皇族贵妇晚礼服的后缀。那鸟儿仿佛也瞧见了萧云,朝着他叫了几声,便扬起翅膀,倏忽间消失在了竹林里。
萧云扬起一个醉人弧度,望向远方,感慨道:“能够飞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啊。像鸟儿一样zì yóu自在的飞来飞去,飞过一重重山峦,飞过一重重屋脊,飞过那条奔流不息的千古长江,飞到那浩瀚无边的大海,那该多好。”
沉默片刻,松树上的那道影子淡淡道:“会有那一天的。”
萧云闻言大笑而起,笑声远远传送出去,只惊得雀鸟四下里乱飞,身后松树枝条震动不已。令人惊诧万分的是,那道在萧云记忆中从未笑过的影子竟然也跟着他大笑而起,恐怖莫名,笑上加笑,声音振荡重叠,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远去。
两人的笑声雄壮宏大,清亮高昂,交织在一起,犹如两只大鹏并肩齐飞,越飞越高,当真是回翔九天,声闻群山。
第十八章 攀天小径
天高,云淡,风清。
过了许久,那肆意狂妄的笑声才停下来。
萧云躬身摘下那朵颤抖的小白花,揉碎在指间,摊开掌心,让夏风将碎花瓣带走,飘飘摇摇地空中起舞。
萧云望着白sè碎瓣,缓缓道:“与其孤零零地在风中颤抖,倒不如随风而去,亲身体会一下别处的风景。有些东西没有亲身经历过,是永远无法体会其中的奥妙的,例如死亡。只有经历过死亡的恐惧,才会真正体会到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影子,你觉得呢?”
影子沉默了一会儿,道:“活着未必是成功,但死了必定是失败。”
萧云轻笑一声,道:“这话够味,我爱听。‘五湖明月在,渔歌总有时。但得众山清,何处无炊烟?’再苦再难,我也熬过来了;再艰再险,我也挺过来了。这个世界还是有我的立足之地啊,我会好好珍惜。谁要想再把我带离这个世界,很难了。”
影子扬起声音道:“少主,我等你这句话很多年了。”
萧云转过身来,微笑道:“影子,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为我筑起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城墙,无论是谁,想在你的眼皮底下伤害我那都是天方夜谭的事儿。从杏花村开始,你就成了我的保护神,可以说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我。影子,谢谢你。”
那道影子似乎很不习惯这样温情的场面,沉吟片刻才道:“少主,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活着,我还没见过真正的大海呢,怎么舍得死?”萧云笑道。
影子恢复了冷淡,道:“我将永远在你左右。”
萧云摆摆手,轻声道:“你还是陪着老爷子和妈妈吧,他们更需要你。俗话说的好:chéng rén不自在,自在不chéng rén。这些年来都是在你的护翼下成长,现在我长大了,也是时候让我一个人走走了。前面的路不知还有多少艰险,但我会好好走下去。”
影子平静道:“这样也好,温室中的花朵是不堪风雨的。”
“嗯。”萧云视线转回远方,轻声道,“山中不知时rì过,人间悄然已十年啊。这片山,那潭水,已经伴我有十年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此刻,我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影子,你说山的那一边会是什么?”
“还是山。”
萧云闻言一笑,继而道:“影子,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影子有点疑惑。
“跟我谈谈我妈妈的事。你说过,如果我能轻易地击穿空中的核桃,并且击碎草甸上的鹅卵石的话就告诉我的。作为我崇拜的人,你不会耍赖皮吧?”萧云笑意玩味。
一片安静,唯有风吹过。
陡坡上的那片青竹沙沙地簇拥着,像是一个个闻风起舞的少女,身材苗条,美丽动人。
连孤峰上的那株松树也被她们的舞姿感染了,微微摇晃着身体。
沉默良久,在松树上的那道影子幽幽道:“你妈妈以前在宁州经营着一间很大的公司,是中国最出sè的企业家之一。”
“公司?企业家?那公司叫什么?”萧云皱了皱眉。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关于母亲以前的事情,内心狂跳不止,无论怎么压制也压制不住,那双优雅如钢琴家的手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
“你又来这套!你既然知道我妈妈是开着一家很大的公司,怎么可能连那家公司都不知道?”萧云大声喊道。
“我确实不知道。”
“那说点你知道的。”萧云深吸了一口气。
“说完了。”
“……”萧云有点抓狂,强压住心中的激动,继续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妈妈是开公司的?”
“去杏花村救你之前,老爷子告诉我的。”
半晌,萧云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老爷子宁愿告诉你也不会告诉我的,妈妈也是。让我活在历史空白中,有意思吗?”
“有些事,不知道总比知道好。”影子淡淡道,想了片刻,知道这样说还不够,便继续道,“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梁山伯不知道她真正身份时,两人很是开心,知道后便死去活来的,这难道有意思吗?”
“可他们毕竟相爱过。”萧云不甘心道。
“但最后他们死了,别忘了,活着未必是成功,但死了必定是失败。”
萧云还想继续诘问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叹息一声,渐渐放松刚才因为激动而攥紧的拳头,平静一片。
他不清楚,为什么每次问道关于母亲过去的事情时,情绪都会控制不住,是他太渴望去了解那段过去,还是他太害怕去接触那段过去?他也不清楚,在那段过去中,他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sè,这不是他关心的范畴,母亲也不愿跟他聊起父亲的事情。
“父亲”这两个字对萧云来说只是一个名词,一个没有任何感**彩的名词,他只爱他应该爱的人。
枭雄,和人杰、英雄最大的不同地方,就是他有时候很多情,多到泛滥,有时候很无情,必须无情。
如同绝代枭雄曹孟德,面对徐州手无寸铁的数十万百姓,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尽数屠戮为父报仇;而面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关武圣时,却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
萧云穿好白sè纯棉衬衫,将那把狙击枪放回原处,没有抬头看那道影子,轻声问道:“影子,如果当年,是华国杀神榜前两位的皇甫寺和鬼谷子去杏花村暗杀我,你有几成把握救下我?”
“一成没有,但我会陪着你死。”影子平静道,似乎生与死对他来说没有多大意义。
萧云笑了笑,道:“嗯,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想会会这两人。”
“难,一个京城第一家族族长,一个南方黑龙团团长,不是一般人能见到。”
“等着吧,我会让他们主动来会我的,到那时……”
他还没有说完,影子直接打断他,冷冷道:“少主,‘攀天小径’上有个人正在上来。”
萧云微微皱了皱眉,望向云浮山主峰,问道:“男的女的?”
“男的,步法沉稳,练家子。”那道影子手托着他那支御用的狙击枪,观察着。
萧云扣好衬衫的纽扣,扬起一个诡魅微笑,轻声道:“那条小径只有我和丫头知道,可以从后面直通云浮山顶,‘攀天小径’还是丫头取的。没想到这么隐蔽的一条小径居然被发现了,这不知哪方高人派来的杀手是越来越强悍啊。影子,这是第几个了?”
影子用很冷淡的语气答道:“三十一个,不过这是燕将军回去宁州后,七年来的第九个。”
萧云点了点头,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轻声道:“我过去会会那个人,看看他实力到底如何。好久没来人了,不能一枪就搞定,那会很无趣的。”
“是。”
萧云又悠悠吟起那篇《枭雄赋》,缓步走下孤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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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
在这苍翠如碧玉的云浮山里,天气虽不炎热,但太阳照在人身上,仍使人觉得懒洋洋的。
正午,连风都懒得吹过,满山的树木像极了墓地中的苍松,肃静安详。一只野猫懒懒地卧在树枝上晒着太阳,打着呵欠;一只蜜蜂懒懒地飞过,无jīng打采;几只出来觅食的蚂蚁懒懒地爬着,不时还交头接耳一番。
在云浮山主峰的一条小径上,有个人正吃力地向上爬着。
那人浓眉大眼,年纪不大,估计二十出头。他身后几十米外都没有人,但他却似背后附着鬼似的,虽已爬得上气不接下气,仍不敢停下来歇歇。阳光照着他的脸,一粒粒晶亮的汗珠,沿着他那直挺的鼻子流下来,流进他的嘴,他也似全无感觉。
小径上杂草丛生、荆棘密布,隔不远还有树藤拦路,极其难辨认,唯一可借鉴的就是“花姿丰盈、端庄高雅”的山茶花。
只有跟着那山茶花的分布路线走,才能走上山顶。
那人刚刚爬过了半山腰,到了一个小平坡上,还想往上爬,却被几棵枝叶茂盛、高耸入天的银杏树阻挡了去路。他停下稍稍透了口气,向山下望了望,带有几分焦急,想呼唤两声,却又有些不敢。
此刻,风停树静,周围没有一丝声音。
他东瞧西望,似乎有点提心吊胆地找寻着能够继续前进的路。
突然,一棵银杏树上有人轻唤道:“喂!”
声音虽不大,但那人却当真吓了一跳,本已苍白的脸sè更白了。
惊弓之鸟,听见琴弦的声音都会害怕不已的。
他抬头望去,只见银杏树上的yīn影里悠闲地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饶有兴致地斜睨着他。
这少年极其俊秀,斜叼着一根芦苇花,嘴里轻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苍凉小调,脸上却挂起一抹邪笑,伸直了双腿,慵懒地侧坐在那儿,显得有些憨态顽皮,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动一动。
不知怎地,这少年身上似有着奇异的魅力,强烈的魅力,让人望了一眼后便挪不开视线。尤其是他那张脸,脸上挂着一抹邪笑,这邪笑却非但未使他难看,反使他这张脸看来更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美少年,绝顶的美少年。
树下的那人瞧了他一眼,竟瞧得呆住了。
男人瞧见他已是如此了,若是女孩子瞧见他,那还了得?
这少年似乎想招招手,却连手也懒得抬起,只是轻声道:“你干什么的?”
那人脸sè正了正,轻咳一声,笑道:“这位小哥你好。”
少年笑了声,道:“你认识我?”
那人摇头道:“不……不认识。”
少年瞥了他一眼,道:“既然不认识,为什么要向我问好?”
那人一怔,呐呐道:“这个……这个我只是……”
少年大笑而起,修长手指指着那人道:“告诉你,我叫萧云,你是来找我的吧?”
那人又是一怔,道:“找……找你?我为什么要找你?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找你?”
少年闻言不为所动,平静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那人一怒,道:“这山是国家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胡作非为?”
少年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摔下去,心里暗想道:难得还有这么爱国的杀手。
他咽了咽口水,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那人又喝斥道:“小畜生,快滚吧!”
少年闻言,如刀双眉一扬,叱问道:“小畜生骂谁?”
那人也不怵,得意一笑,大声道:“小畜生骂你!”
半晌,少年忽然仰天大笑,道:“对对对,就是小畜生骂我!”
那人这时才明白过来自己上了那少年的当,不由怒道:“你!”
少年调整了一下坐姿,两只脚悬在空中,轻笑道:“这其他?嗦的话我们就免了,告诉我你为什么爬这小径吧。”
那人扬了扬下巴,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少年扬起一个迷人弧度,道:“那你叫什么名字总可以说吧。”
那人挺起了胸膛,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那人顿了顿,忽然哈哈笑道:“你这小鬼头,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少年叹了一口气,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缓缓道:“死前都不能报上自己的名字,要到阎罗殿才能报,这不是悲哀是什么?”
话音刚落,少年吐出嘴里的那根芦苇花,遽然从树上纵身而下,脚尖一点地,整个人便如苍鹰扑兔般迅疾地向那人滑过去,在空中将一把寒刃抽出,这是那少年平时专门用来雕刻木头的,刀光闪闪,寒光?人。
那人脸sè巨变,张皇失措,没料到少年的动作会如此迅猛,在如此狭窄的地方也能作出如此大的动作来,急忙拾起地上的一根枯木来,然还没来得及摆好防守架势,那把透着寒光的刀刃便已到跟前。他已经清晰地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他根本来不及去体会。
倏尔,一把如清溪漫过玉石的女孩声音娇莺初啭般响起: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饭,专吃大坏蛋……
美音未落,少年的动作便戛然而止。
第十九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清风阵阵,山茶煌煌。
少年的寒刃在离那人的喉部只有几公分处停下,生与死的距离也就是那几公分而已。
那人脸sè苍白地瘫软在地,他没想到那少年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让他无招架之力,有点颤抖地抿了抿嘴唇,却发现全部被汗水浸染了,咸味十足。
少年收好寒刃,清亮双眸看向下方不远的一棵大树,扬起一个醉人弧度。
这时,从树干后面走出一个白衣少女,年纪尚轻,大约只有十一岁的样子,一头黑发如云,一脸jīng灵顽皮的神气,眼珠灵动,别有一股动人气韵,出落得清丽无伦。
仿佛昨rì初见,一切都清晰得丝丝分明。
那白衣少女姿容似莲,像露珠般柔弱娇美。
她一步一步的走近,每走一步,仿佛并不是踏地而来,而是踏在少年的心上。
她踩着少年的心慢慢走来,少年弹指间便没了呼吸,也没了心跳,仿若将死之人,只等着她一个眼眸的救赎,才可重见人间的天rì。
孤峰颠的那棵松树上,那道影子看到白衣少女,露出淡淡微笑,放下了手中的狙击枪。
少年走开几步,离地上那人稍微远一点。
白衣少女走到少年的跟前,凝视着少年那俊秀的脸庞,如水美眸闪过一丝泪意,却很好地被她隐藏起来。
少年从刚才到现在,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那白衣少女。
七年了,七年啊,这张绝美的脸庞竟然有七年的时间没有见过了。
多长的时间,长到已经记不起是七年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有言语,却胜过言语,似乎都在观察对方这七年来一丝一毫的变化,那一抹从小就建立而起、极有默契的温情慢慢酝酿升腾。此刻,万籁俱寂,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住了,天地间只剩下那一对少年少女的轻柔呼吸声和彼此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白衣少女忽而嫣然一笑,轻声道:“小七哥,好久不见了,你现在的功夫好厉害呀。”
萧云回过神来,敲了敲白衣少女的脑袋,故作责怪道:“你这鬼丫头,又在耍小把戏,你要是再晚出来一秒,你的jǐng卫员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这丫头的变化太大了,她七年前离开云浮山去成都上学的时候,还是一个小丫头片子,现在已经出落成一个具绝代姿容的美少女了,萧云不得不感慨岁月真的不等人,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许子衿嘟起小嘴,瞪了一眼不远处坐在地上的那人,嗔道:“谁叫他要跟过来的?不给他点颜sè看看,他都不知道我的厉害。”
萧云汗了下,问道:“你知道我会在这儿出现?”
许子衿扬了扬香腮,得意道:“当然了,这条小径只有你和我知道,不会有第三个人走。大白天贸然出现一个男人走在这条小径上,影子肯定会发现的,他就会告诉你,然后……嘻嘻,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萧云不死心,继续道:“就算影子告诉了我,我也不一定会出现在这儿呀。”
许子衿扬起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伸出两根如葱柔荑,信心满满道:“有两点你肯定会在这儿。第一,一个凭空出现的男子太过突兀了,而且又是出现在这条无人知道的攀天小径,你会误以为是杀手;第二,你一直想通过这些杀手去了解背后的东西,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而攀天小径唯一一个平坦的地方就是这里,你想问话必定在这守候。小七哥,我分析得对不对呀?”
“你这死丫头,你就不怕影子一枪把他解决了?”萧云浮起一抹无奈微笑,他知道这鬼灵丫头聪明过人,她搞得恶作剧都是在她估计范围以内,很少出现意料以外的事,可说是算无遗策。
许子衿唯一一次失误就是小时候,萧云刚被老爷子罚完挑水,然后被她骗下三千尺潭捞鞋子,结果游了不远就小腿抽筋,不听使唤,岸边的舒丫头看到在水中不断挣扎的萧云,吓得嚎啕大哭,竟然不顾自己不会游泳,毅然跳下潭想去救萧云。结果就是,两个小孩被大山救了起来,昏迷了半天,而舒丫头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哭着问萧云有没有事。
许子衿摇了摇头,微笑道:“影子的子弹和他的人一样,孤高倨傲,绝不会在对手占弱势的时候shè出。”
萧云轻笑一声,道:“你呀,这小脑袋瓜这么聪明,把我和影子都算计进去了。将来谁要是娶了你做老婆,那可惨喽。”
许子衿扬起小粉拳,嗔道:“哼,臭小七,你再说一遍!”
萧云赶紧求饶,转移话题,看着不远处坐在地上已经恢复平静的jǐng卫员,轻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已经知道我名字了,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尊姓大名啊?”
那人站了起来,呼了口气,望了望别过脸不看他的许子衿,扬声道:“我叫路小甲,是四川省军区副政委许世说少将的jǐng卫员。”
萧云笑道:“原来是世说叔的jǐng卫员啊,刚才是一场误会,请你多加包涵。”
路小甲也笑了笑,道:“哈哈,你小子的功夫真让我惊诧,我入伍一年多了,在部队见过不少武林高手,但是没见过你这么俊的武功,我这条小命差点就死在你的手上了。以你的身手,在我们军区可算最顶尖的高手了,恐怕只有我们政委能和你对上。”
萧云平静道:“世说叔可以说是新一代军神,军中武状元的称号可不是说着玩的,我只是略懂皮毛而已,怎么敢和世说叔相提并论呢?”
路小甲还想说什么,却被许子衿直接打断了,冷声道:“路小甲,我家小七哥的武功那可是天下第一的,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以后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告诉小七哥,看他怎么收拾你。”
路小甲闻言内心苦叫不已,喃喃道:“小衿,是政委让我来的,他担心你的安全问题。”
今天进山时,这鬼灵丫头突然说不能从大路上去,要从小径上,说是大路有很多暗哨,会遇到很多盘查,不方便,便叫他攀爬这条攀天小径,并告知他只要沿着山茶花的分布走就不会错,并威胁他如果不能比她快上到半山腰那块平地的话,就回去告诉许政委,说他欺负她。
路小甲没办法,只好拼了老命地往上赶,那丫头却在山脚下远远望着,并没有随他一同爬。虽然说山路对于一名士兵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这条小径?野草昧,林麓黝?,实在不好走,而且他又不熟悉,所以刚才才会走得气喘吁吁。
许子衿撅起小嘴,指着萧云道:“你认为有小七哥在,还有什么人可以伤害到我吗?杞人忧天!我来见见小七哥,你也跟着凑热闹,真是不解风情的蠢蛋。”
路小甲委屈地撇着嘴,一言不发。
萧云看着这个可怜的新兵蛋子被小丫头欺负得无还手之力,内心不忍,再加上刚才差点错手置他于死地,内心惭愧,便开口道:“丫头,这也不能全怪小甲,世说叔担心你的安全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他不派小甲过来,我便要责怪世说叔了,老爷子和妈妈也会生气的,毕竟你的安全第一,谁叫你倾国倾城呀?要是路上被哪个小流氓欺负了,我看你找谁哭去。”
许子衿也不是真的气路小甲跟着自己,只是想和萧云单独相处,不想旁人打扰罢了,听了萧云这么一说,气也消了不少,便道:“小七哥,我们去眺望石那边看看吧,我好久没有看这云浮山的风景了。”
萧云微笑点头,轻声道:“嗯,我也好久没和你一起看风景了。”
许子衿莞尔一笑,绝美的脸庞闪过一丝羞意,转头看着路小甲,道:“小甲,你就在这里呆会儿,我和小七哥去那边的眺望石玩玩。”
“哦。”路小甲诺诺答应着,这小魔星离他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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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和许子衿来到攀天小径这个唯一一处平坡的边沿,那里突耸着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那石头大部分悬空在外,像是一块天外飞石镶在那里,显得异常险峻,却居危颇安,看不出半点危险来。
萧云小时候经常会和许子衿来这里看风景,许子衿管这里叫眺望石。
两人站到了眺望石上,极目望去,绿海滔滔,崇山峻岭间全铺着树,一层又一层的,不但分不出树枝、树干和树叶,连顽石、小径、流水都看不到,彷佛全被树的海洋淹没了。
树林的浓密,连最好的画家也束手无策,画不出一幅画来,因为浓密到连一点层次也找不出?。褐sè的树干伴着绿sè的树叶,完美的颜sè搭配,当一阵风吹过的时候,绿海上涌着暗浪,一浪推着一浪,一直涌到很远,你很难知道那一片嫩绿青sè和墨绿sè的绿海有多深。
树叶间奏起了美妙的交响乐,“沙沙”地声音此起彼伏,从近处一直延伸到远处,让人沉浸在声音的灵巧中。
五月六月雨不落,千枝万枝风自凉。
许子衿惬意地张开双臂,轻阖美眸,享受着清风的爱抚,三千青丝轻轻扬起,宛若天仙,笑道:“好舒服啊!天下最美的景sè当属这云浮山了!”
“山阜相属,含溪怀谷。岗峦纠纷,触石吐云。郁??以翠微,崛巍巍以峨峨。干青霄而秀出,舒丹气而为霞。”萧云微笑着望向那片绿海,轻声道,“这晋人左思的《三都赋》倒是将这蜀山风光描绘得栩栩如生啊。”
许子衿闻言,转头凝视着那张俊秀得让女人都暗生嫉妒的脸庞,浮起浅浅微笑,道:“小七哥,好久没听到你这样的旁征博引了。这七年来,你高了许多,也帅了许多,哎呀,还有这眉毛,也浓了许多。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不知要迷死多少女孩子呢。”
萧云笑了笑,道:“你这丫头也不赖呀,身材苗条,模样绝美,不知有多少男孩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呢。”
许子衿吐了吐香舌,道:“我才不稀罕呢。”
“那是你还没有遇到你的真命天子,要是遇上了,恐怕你就连小七哥都顾不上喽。”萧云笑着道,向远处掷出了一枚小石头。
许子衿神sè有些暗淡,望了眼萧云,低头喃喃了一句,声若蚊蝇:“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萧云没听到那丫头在嘟囔着什么,问道:“丫头,你在小声嘀咕些什么呢?”
许子衿粲然一笑,掩饰过去那一抹黯淡,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我们分别了这么久才能见上一面。爸爸和妈妈都不许我进山看你,老爷子和薇姨也不许,七年了,直到今天才见上,我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萧云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我也差点认不出你了,一个月前收到你的信,你真实的样子比照片上的样子不知漂亮多少倍。因为照片上的你,没有那股灵秀之气。丫头,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的,就是那股灵秀之气。”
许子衿如水美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萧云,问道:“真的吗?”
萧云微笑点头。
俄而,一道倾城倩影投入了萧云的怀抱,放声恸哭,哭声回荡于群山中。
第二十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未老
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七年的rì思夜想,七年的魂牵梦萦,终于在今天结束,又见到那个英俊不凡的少年了。
许许子衿伏在萧云的怀里,心里所有的苦闷与痛楚都化作一滴滴地泪水,夺眶而出。
七年来,他们两人未曾谋一面,只是靠着小小的一张信纸来传递着各自的信息。萧云给许子衿讲山中的乐事,许子衿给萧云叙校园趣闻,一字一句间都流露着两位少年少女对对方的思念。
七年来,许子衿最喜欢的一天就是星期六,不是那天不用上学,也不是那天可以任意玩耍,而是,那天大山会来到成都送信,带来云浮山上那位少年的信息。
许子衿每次看着纸上那外柔内刚、圆融遒丽的字体,都会笑逐颜开,蹦跳在家里的那个小庭院中,如同一位翩翩起舞的仙子。住在四川省军区大院中的人们都会知道,只要星期六一到,许世说政委家的庭院中都会舞蹈着一位美丽的女孩,这成了军区大院里一道必不可少的风景。
每当下雨的时候,许子衿就会想起和萧云躲在那棵树干满目疮痍的参天大树下听雨的乐趣。每当rì落的时候,她又会想起和萧云在眺望石欣赏落rì余晖的温馨。每当rì出的时候,她又会想起和萧云在望江台观看旭rì东升的美景……
许子衿在萧云怀里忆起这些往事,越想越伤感起来,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清,哭声更加悲悲戚戚。原本这丫头就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不期这一哭,如梨花带雨,更加迷人,那附近绿树红花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
萧云带着淡淡地微笑,温柔地拍着许子衿的后背,以示安抚,轻声道:“傻丫头,见到小七哥不高兴,反倒是哭起来了,你想让我内疚啊?”
许子衿哭声不止,抬头望着萧云,双眸哭得红肿,楚楚可怜,嗔道:“我就让你内疚,我让你内疚一辈子。”
萧云轻轻地帮她擦拭着泪水,怜惜道:“你给我一滴眼泪,我就看到了你心中的整片海洋。小七哥知道你想我,也知道你想这云浮山。你看,这不是见到我,也见到这久违的云浮山了吗?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哭鼻子呀?我喜欢看你笑,可不想见到你泪流满面的模样。”
许子衿摇摇头,仍然流着泪,撒娇道:“我就哭,我就哭,除非你能逗我笑。”
“这样子啊。”萧云想了想,看着怀里的丫头说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答上了就任你继续哭,答不上可要听我的话,不许再哭了。”
“嗯。”许子衿低声哭泣着点头。
萧云浅浅一笑,道:“有一头老母猪过桥,那座桥的承重力为500斤,而老母猪的体重只有300斤,为什么它走到桥中间时,那座桥会轰然倒塌?”
许子衿听完题目,抽泣着低头冥想,带泪沾湿的美眸灵气诱人。
萧云伸手帮许子衿将被泪水打湿的几根青丝挽到耳后,仔细地打量着这张祸国殃民的绝美脸庞,记起了孩提之时,那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呀呀学语,姗姗学步,或天真顽皮,或诙谐童趣,给他带来不尽的欢乐。
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这小妮子就已经长这么大了,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了,要是再过几年她谈恋爱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有空想起自己来呢,念及此,萧云内心闪过一丝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愁绪。不过看到这丫头的成长,他还是很欣慰,很骄傲。这个聪明美丽善良的丫头,将是他心中永远的天使。
许子衿停下了哭泣,皱着黛眉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泄气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呀?”
萧云扬起一个玩味弧度,道:“答案是:老母猪也纳闷呢。”
“哦。”许子衿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萧云则坏笑而起,许子衿双眸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笑,半晌才反应过来,知道上了这臭小七的恶当,撅着小嘴,气恼地扬起粉拳捶着萧云。
萧云躲避不及,唯有将许子衿揽得紧一些,不让她有多余的活动空间,两人就这样紧紧地贴着,都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出来的温热鼻息。许子衿脸颊绯红,渐渐停下捶打的动作,美眸低垂,轻咬红唇,不敢正视那个正坏笑着的少年。
安静,很安静。
微风吹过,带来淡淡的山茶花香味,历久弥香。
长久的沉默之后,许子衿勇敢地抬头凝视着萧云的双眼,双手勾住他的脖颈,道:“小七哥,吻我。”
萧云被许子衿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松开了抱紧许子衿的双手。许子衿内心闪过一丝失落,但被她很好地隐藏起来,离开萧云怀抱,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怎么?你不肯?”
萧云尴尬笑了笑,道:“你这死丫头,整天拿我寻开心。”
许子衿平静道:“我不是开玩笑的。”
萧云望了她一眼,指了指胸前的“上弦月”白玉,道:“丫头,你知道我不能那样做的。”
“我理解。”许子衿黯然道,别过脸去,看向远方的群山。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时的许子衿没有平常的机灵娇憨,反而是沉静如水。她内心清楚那块白玉背后的含义,因此,对这少年怎样的爱都要隐藏,怎样的情都要舍弃,一滴一滴的血化作心头的朱砂。
爱情是什么?
许多人都曾冥思苦想,可世上纵多才俊之士,能有几人堪破爱情的玄机?能有几人挥慧剑斩情丝,跳出三寸外,不在五行中?情为何物,非叫人生死相许不可?
爱情是什么?
可以去哪里找答案?或者根本就不需要去找。
你去爱吧,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然后就知道什么是爱情。你去爱吧,爱上一个爱自己但不能长相厮守的人,然后就知道什么是爱情。你去爱吧,爱上一个爱自己而且一辈子在一起的人,然后就知道什么是爱情。你去爱吧,忘记了自己还存在,忘记了自己还活着,你就知道什么是爱情。你去爱吧,或者幸福快乐,或者黯然神伤,一切的一切,承受过后,你就知道什么是爱情。
残生若梦,随缘而已。
萧云站在许子衿身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倩影,不明白她为何带着一股浓浓的忧伤。他不知道这丫头心中对他的爱,只以为她是气恼他不肯听话,这也是他俩从小就开始在一起而产生的错觉,再亲昵的动作、再温柔的语言萧云也不会往爱情那方面去想。
良久,许子衿缓缓道:“如果我们都是小孩子多好,那样就可以留在时光的原地,坐在一起,一边听那些永不老去的故事,一边慢慢皓首了。”
萧云走前几步,与许子衿并排而站,轻笑道:“小小年纪就大发感慨,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长大了有长大的好,懂得事情也就更多了,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懵懂无知,这样走的路也会更宽广些,知道吗?”
许子衿侧脸望了眼萧云,嫣然一笑,道:“小七哥还是老样子,逮着机会就给我灌输人生道理,不过我喜欢,嘻嘻。”
萧云见到许子衿已经没有伊始的忧伤,也笑了起来,打趣道:“这还不是你薇姨种下的祸根?丫头,你笑起来真美,堪比褒姒啊,要是你回到周朝,周幽王肯定会为你烽火戏诸侯的。”
“我才不稀罕那个昏庸的皇帝呢。”许子衿皱着小鼻子,扬着香腮道,“我以后要找一个比小七哥还要优秀的男人,要像《诗经》里写的那样:‘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要文采风流的君子,像jīng金,像纯锡,像玉圭,像白璧的君子,嘻嘻。”
萧云汗了下,道:“这样的男子估计和哈雷彗星一样,一千年才能见一次。”
许子衿嘟着小嘴,不满道:“哼,臭小七,你就小看我吧,等我找到了,就让你没地哭去。”
“……这句台词好像是我经常用的。”萧云又汗了下。
许子衿笑了笑,没有搭话,神情平静下来,望向远方,淡淡道:“小七哥,我就要离开四川了。”
萧云闻言一怔,脱口而出问道:“嗯?离开四川?去哪?”
“爷爷要我转学去宁州读六年级,然后在宁州读中学。”许子衿轻声道。
萧云微微眯起双眼,想了想,道:“你一个人去?”
许子衿点了点头,道:“爸爸妈妈都在部队里,不可能跟着我去的,而且爷爷说要我一个人尝试着dú lì生活。”
“荒谬!”萧云大声道,表情愤怒,“丫头,我这就跟老爷子说去,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
萧云转身就要走,许子衿赶紧拉住他的手,摇头道:“不要,小七哥。爸爸前些天就是上山为这事跟爷爷吵了一架,现在还没有和好呢,我不想你再和爷爷闹别扭。”
“哦,原来那天世说叔气呼呼地下山就是为了这事。”萧云恍然大悟道,明白此事不可能更改,叹息一声,“哎,老爷子那执拗脾气跟燕老是不相上下啊。丫头,你去了宁州后,有什么事就找燕老,知道吗?”
许子衿微笑着点头,刚才看到萧云为这事而心急如焚的表情,让她内心如同吃了蜂蜜一样甜蜜。
萧云想了想,又问道:“那学校联系好了吗?”
许子衿点了点头,微笑道:“联系好了,我转去的小学是宁州最著名的小学,是一座古庙改成的,叫刻木观小学。听爸爸说,这是取自《二十四孝》中‘丁兰刻木’的故事。小七哥,你放心吧,妈妈会陪我过去一段时间的,爸爸已经跟宁州那边的人武部联系好了,我的安全也没有问题。”
听到此,萧云心稍微安定了些许。
“思君如明月,夜夜感清辉。我去了宁州,不知道会多想你呢。”许子衿轻声吟道,转过身望着萧云,柔声道,“小七哥,这样吧,刚才你问了我一个问题,现在也轮到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答上来了,你就过关,如果答不上,你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行吗?”
萧云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许子衿伸出两根如葱般的雪白柔荑,露出一个小狐狸笑容,道:“小七哥,我有两个问题任你选择,你选哪一个?”
萧云凝眉想了想,觉得这鬼灵丫头出的题一定不简单,尤其是第二个问题,肯定刁钻难答,便道:“我选第一个问题。”
许子衿似笑非笑地望了眼萧云,问道:“你真的选第一个?不改了?”
萧云被丫头那一眼看得直慌慌,连忙摆手道:“等等,我再好好想想。”
“快点呀,婆婆妈妈的。”许子衿嘟起小嘴道。
半晌,萧云挥了挥手,斩钉截铁道:“好,大丈夫敢作敢为,迎难而上,那我选第二个问题!”语气慷慨激昂,如同战士上战场前的誓言。
许子衿掩嘴轻笑,道:“嘻嘻,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不要怪我。第二个问题是:上一问中的那件事发生在哪一年?”
“……”
萧云汗在当场,不知如何言语。
而许子衿看着萧云的窘样,捧着肚子“咯咯”地直笑,笑得泪花都沁出来了,笑声娇柔动听,如黄鹂鸣翠鸟般悦耳。
“你这死丫头,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是怎么构造的,可以这么聪明。好啦,我认输,说吧,你要我干什么?”萧云举手投降,无奈道。
许子衿停止笑声,凝视着萧云的双眸,一字一句缓缓道:“我要你吻我。”
第二十一章 那清纯一吻
古罗马诗人说:亲吻是夏季开满鲜花的草场,是姑娘双手温暖的琥珀,是吸引蜂蝶的花束。
听到许子衿的那句话,萧云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许子衿也不说话,只是勇敢地直视萧云的双眸,等待着他的回应。一只野兔子正在草丛里优哉游哉地吃着草,小眼睛不明所以地望了一眼巨石上静静而立的两人,事不关己地跑开了。
沉默良久,萧云哈笑一声,打破沉静,道:“丫头,你再换个别的要求,要不我去给到三千尺潭里抓条鱼?这个季节的鱼可肥了。”
许子衿执着地摇摇头,道:“我只要你吻我。”
萧云苦笑一声,道:“女孩子怎么可以随便让别人亲的?”
许子衿全然没了往rì的调皮鬼灵,捋了捋被清风吹乱的青丝,轻声道:“我不是随便让别人亲的,我只让小七哥亲,小时候你不是也会亲我吗?”
“可现在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般的毫无禁忌的。”萧云认真道。
许子衿幽幽望了萧云一眼,嗔道:“臭小七,你耍赖皮!刚才说好的,你答不上来就要答应我的一个要求,这时候却在这里推三阻四,说这说那。我一个女孩子要你亲我,已经是鼓起很大勇气的了,你还要我怎样?”
说着,许子衿美眸里清凉的泪滴再次缓缓流下,我见犹怜。
萧云最见不得这丫头哭,那比他自己受伤还难受,忙道:“好了好了,我答应就是了。死丫头,你这招‘落雨惊心’真是让我无还手之力啊。”
许子衿闻言破涕而笑,得意地扬了扬极美的香腮,一副胜利者的模样,娇憨趣致,萧云笑着摇摇头,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许子衿从小就知道萧云最舍不得她哭,眼泪是她用来对付萧云的核武器,还被她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落雨惊心”。纵使萧云武功再厉害,面对这丫头的“核武器”只能束手就擒。
眺望石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那少年和少女脉脉地看着对方。
亲吻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来说是一件极其神圣的事情,十一岁的年纪刚刚脱离了懵懂的孩童时代,却又未正式踏进怀chūn的青葱岁月,处于两者交界处的女孩更是会将接吻当作遥不可及的圣洁的事来看待。
许子衿螓首轻垂,娇艳yù滴的红润直蔓延到了她耳朵根处,长长的睫毛在夏风中颤抖,刚才还是满心期待的,等那一刻真的要到来了,心中还是娇羞不已,如同小鹿乱撞,两只冰凉而滑腻的小手沁满了汗水,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萧云静静地凝视许子衿,看着她这副不同于往rì的小女子模样,心尖也随着颤动,浮起一丝无奈微笑。
他内心一直把许子衿当成亲妹妹,对她千般呵护,万般宠爱,那份兄妹的炽热情感自然是泯灭不了的,并没有许丫头的战战兢兢,反倒是坦荡磊落,仿佛是夜晚那片静静的摇曳不出波澜的月光,没有任何激情荡跃,有的,只是寂静的心动。
如果有一种不和我们其他激情相掺杂的纯粹的爱,那就是这种爱:它隐藏在心灵的深处,甚至我们自己也觉察不到。
许子衿慌得很,紧紧的闭住眼睛,一点也不敢睁开,感觉到了那少年默默的靠近,俯身探了下来,男子特有的鼻息暖暖得喷到了她的脸上,心跳遽然加快,长长的睫毛抖动得愈来愈厉害。
渐渐靠近的萧云没有许子衿的那种心跳加速,而是杯弓蛇影,显得十分的小心谨慎,随时防范着许丫头各种突如其来的袭击。因为他不相信这丫头是真的要他吻她,总觉得这是鬼丫头的一个恶作剧,这种感觉,是从小和她在一起而随之带来的,因为这丫头太机灵了,不会突然如此安逸娴静。
只是萧云不知道的是,许子衿渐渐长大,面对他时已经有了少女的那份矜持羞赧之意。
萧云看着那张闭上双眸的清丽无伦的脸庞,看着因为紧张而颤抖的长长的睫毛,渐渐放下了心内的那一丝戒备。许子衿那副yù拒还迎的小女生姿态冲击着他的心灵,瓦解着他意志。萧云很清楚的记得,这是从小以来,许子衿第一次这么恬静地面对他,像一只可爱的小羊羔。
萧云一个花季少年,从来没有经历过接吻的事情,虽然看《红楼梦》时接触比较多关于男女方面的描写,但当这种事降临自身时,心中竟然不争气地腾起了一丝紧张,这是他面对死亡时都没有过的,后背上和额头上的汗水微微渗出。
终于,终于,两片薄薄地唇轻轻碰在了一起,清泌,清凉。
就在那一瞬间,许子衿全身如被电流袭击而过,颤悸由后脑勺直蔓延遍全身,脑袋一片空白,几yù摇摇yù坠,睫毛颤动得很厉害,身体到心脏齐齐一颤,仿佛快要死去般。那一吻,好似**裸的吻在了她心脏的最深处一般,如圣洁的光芒,洗涤着她那颗少女的玲珑心。
这对少年少女轻轻地拥在一起,天地间,云淡风清,鸟语花香,却好像瞬间消失似地,只剩下他们两人。这一吻就像打破的酒坛一样,很远便闻到香味;就像香水瓶,晒过香料的味道飘在空气中。
莎士比亚说:亲吻是爱的封印。
爱情是心灵最裸露的接触,还是心灵最修饰的接触?没人分得清哪种更真实,但心灵至少是有接触的。那么触动许子衿心弦的又是什么呢?明知道这少年是她不应该喜欢上的,可是为什么他却深深印记在了自己的心上?除了他,自己的心里还能装下其他人吗?
这一吻好像很久,又好像是一瞬,似是雪花飘落在冰面上刹那间的纯洁。
片刻,两个人缓缓分开。萧云没有夹杂丝毫男女之间的**,只是兄妹间的情谊,故依旧心平气和,神态自若,轻柔地摸了摸许子衿的小脑袋。而许子衿眼中却渐显迷离之sè,只是泪水?然,那娇艳柔嫩的玉靥,红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了,心中更是一片紊乱。
萧云恢复平静,回味着许子衿的那一吻,似乎带着樱花般淡淡的清香,那样的温柔而缠绵,看到许子衿害羞若兔的模样,轻笑一声,道:“丫头,你的脸怎么和那小樱桃一样红,不会是害羞了吧?”
许子衿稳了稳心神,“呸”了一声,道:“不要脸,谁害羞了?只是这正午的阳光过于猛烈,晒的。”
萧云笑道:“好吧,那就当成是晒的吧。”
许子衿鼓着腮帮子,急道:“什么当成?就是晒的!就是!就是!”
萧云微微一笑,道:“好好好,就是晒的。丫头,你的要求我也做了,我们上山吧,老爷子和你薇姨这么久没见到你了,都快想死你了。还有罗妈,整天问我小丫头在哪,怎么这么久了都不来看她一眼,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了。”
许子衿点点头,双颊犹若盛开的桃花般鲜艳,却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般的心神俱乱了,反而有种看透了的清澈感,道:“我也想他们,我们这就走吧。”
说着,许子衿转身就往回路跑去,留下一串异常动听的笑声,跑没几步,回头看着萧云道:“小七哥,今天的事你可别胡思乱想,我只是想着要离开四川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你一面,这才让你亲我的,没其他意思。”
萧云微笑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了,你放心吧。丫头,你去宁州后,要好好读书,不必担心我们会多久见不了面,我会找时间去宁州找你的。再说了,虽然这云浮山用不了手机,也用不了电脑,我们还是可以写信联系的。不过你得把字练好,太丑了,你的字。”
由于云浮山是军事重地,这里的一切信息传递形式都会被屏蔽或者截留,所以电话不能用,传真机不能用,收音机也不能用,更不用说电脑了。
许子衿吐吐香舌,道:“谁像你一样呀,可以静下心来,几个小时静静地对着虞世南的那本《北堂书钞》练字,真是寡淡无趣,还没我练琴好玩呢。”
萧云尴尬一笑,他练字的时候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全神贯注,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分心的。
虽然他最喜欢的是北宋皇帝宋徽宗的瘦金体还有北宋名臣米芾的刷体,但唐朝不少名家他也是欣赏有加。
在初唐四大书家中,萧云最欣赏的是欧阳询的字,但由于欧阳询的字太过于传奇,“不择纸笔,皆能如意”,已经属于神品之列,只能赏不可彷。而虞世南是王羲之的七世孙,出身书法世家,字体外柔内刚,笔致圆融冲和而有遒丽之气,萧云一观其字便爱上了,由此无rì无夜地对着虞世南的那本惊世稀品《北堂书钞》练字,rì积月累,颇有“秀岭危峰,处处间起;行草之际,尤所偏工”的境界。
“对了,丫头,说起练琴,你现在的钢琴练得怎样了?我听世说叔说你已经考过了zhōng yāng音乐学院的钢琴7级了,是不是真的?”萧云紧赶几步,追上许子衿。
许子衿笑着点头,略显得意道:“嗯,那个还挺简单的。我在zhōng yāng院考级期间,蒋英nǎinǎi还亲自教了我不少东西呢。”
萧云迈着不大的步伐,始终保持与许子衿平排,问道:“蒋英nǎinǎi?谁呀?”
许子衿将几根青丝顺到耳后,道:“她是zhōng yāng院的名誉教授,爷爷的老朋友,她的丈夫也是爷爷的老朋友呢。”
“哦?她丈夫是谁呀?”萧云问道,对于老爷子的朋友他很少听及,所以多少有些好奇。
“‘中国航天之父’钱学森。”许子衿平静道。
“啊!”萧云失声喊了一声。
许子衿被萧云这突然的一声吓到,小手不停地拍着胸膛,侧脸狠狠地瞪了萧云一眼,似乎觉得他这般大惊小怪很没必要,不满道:“小七哥,人吓人,吓死人啊!有必要这么惊讶吗?真是的!”
萧云还是没能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道:“丫头,那可是五个师都不换的科学家呀!竟然是老爷子的老朋友?”
许子衿轻轻点着头,很平淡地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爷爷的朋友多着呢。”
萧云虽然和老爷子生活了十年,但是老爷子除了会跟他讲建国前的两次战争的事外,别的事极少提及,尤其是解放后他放弃了zhōng yāng颁发的上将军衔,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他深爱的国家,不知所踪,很多年后才回到国内,隐居在这属于成都军区的云浮山。
这段往事萧云问了很多年,老爷子就是缄口不言,守口如瓶。
萧云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带着几分虔诚的心问道:“那你有见到钱老吗?”
“见到了呀,钱老的身体好着呢,每天在那红砖楼里捣腾那些花花草草,倒也快活。”许子衿两只小手交叉在一起,负在身后,脚步轻盈。
萧云懵然点着头,对老爷子的敬畏又多了一分,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轻声问道:“丫头,那你以后打算考zhōng yāng院?”
许子衿摇摇头,憧憬道:“我想出国,去英国皇家音乐学院,那里是音乐的天堂呢。”
萧云微微一笑,道:“你以后肯定会成为最出sè的钢琴家之一。”
许子衿笑了笑,低声呢喃道:“我的琴键只为你一人奏起。”
萧云没听清许子衿的话,问道:“丫头,你又在嘟囔什么东西呀?”
许子衿掩饰过去那一丝惊惶,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不知还要为你担心多久,我是指,那些不知来历的杀手。”
萧云笑道:“放心吧,现在已经没人可以轻易地杀我了,再加上有影子在,这云浮山是固若金汤的。”
许子衿带着些许忧心地点了点头,忽然“咯咯”笑了起来,道:“小七哥,关于杀手,我想起了我班的一个男同学闹的一个小笑话。他家是杀猪的,那天在班上念作文,他念道:‘我爸跟我说,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刀法,我想也是,有人杀脚,有人杀手,电影中杀手好像是一种很赚钱的工作。’我们全班都被他逗乐了,只有语文老师气得要命,不知道这杀手算名词活用呢,还是乱用,呵呵。”
萧云知道许子衿是在掩饰她的那丝忧心,轻笑一声,道:“丫头,真的不用担心,小七哥还没听过你弹的钢琴曲呢,怎么舍得让那些杀手把我带走呢。”
许子衿停下脚步,凝视着萧云,道:“那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嗯,我答应你就是了。”
“我们拉钩。”许子衿伸出白如雪的柔荑。
“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把声音同时响起。
许子衿终于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转身翩翩往前走去,萧云紧跟一步。
看到许子衿哼着小调的不错心情,萧云玩心大起,舌头舔着嘴唇,发出啧啧的声音。
许子衿歪着小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问道:“小七哥,你在干嘛呢?”
萧云笑意玩味:“我在回味呢。”
“回味什么?”
“吻卿唇叶,齿有余香啊。”萧云闭上眼睛,故作十分享受道。
许子衿看着萧云脸上的那一抹坏笑,柔嫩的脸颊绯红如桃花,气恼地跺了跺脚,嗔道:“臭小七,你等着吧,呆会儿要你好看!”说完就小跑着走了开去。
萧云凝视着离去的那道倩影,闪过一丝黯淡神sè,喃喃自语道:“丫头,今rì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阳光下,一道稍显落寞的身影缓缓走向许子衿消失的方向,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十二章 伤离别,国画论
云浮山顶,繁花似锦。
夏rì的阳光洒下炽热的光辉,让那座偏向yīn冷的草庐濡染了一层浓浓的暖意。庐旁的那片青竹绿嫩嫩地闪着柔和宁静的光芒,像一簇绿sè屏风,清幽雅静。
许子衿像只快乐的孔雀,欢笑着奔跑向草庐,嘴里呼喊着:“爷爷,薇姨,罗妈,我又回来了!”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随之而起。
萧云与路小甲缓缓跟在后面,不过两人的表情各异,萧云带着淡淡的微笑,望向许子衿的眼神满是柔情,而路小甲则是带着几分恐惧,那个小魔星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实在应该避而远之。
未及一会儿,一位气质无以伦比的妇人从草庐内莲步移出,绝美脸庞上的那抹微笑足以颠倒众生,虽然岁月的痕迹渐渐显露,却并不妨碍她的风采依旧。路小甲看得眼睛都直了,没想到这天下还有这么美丽的女人,实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觉得自己仿佛云游在仙境般。
那绝美妇人眸里噙着泪花,见到那个向她跑过去、七年未见的小美人,张开双臂将她一把拥入怀里,细细端详起来。
“小衿,你真是愈来愈漂亮,简直漂亮得让人嫉妒了。人常说女大十八变,看来这句话还应该将时间调调了。”良久以后,那绝美妇人抚摸着许子衿的脑袋激动说道。
“嘻嘻,真的呀?不过我还是觉得薇姨您漂亮,您是仙女下凡,小七哥也是经常这么说的。”许子衿抱着绝美妇人道。
绝美妇人闻言微微一笑,尝试着将许子衿像小孩子那样抱起来,却无论如何都抱不起,笑道:“我家丫头真的长大喽,抱都抱不动了。七年不见,小丫头都长成大姑娘了,要是再过几年啊,都要嫁人了。”
“薇姨~~~”许子衿撒娇道,然后转身指着后面的萧云,“薇姨,刚才小七哥欺负我,他骂我是老母猪来着。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他不欢迎我也就罢了,还骂我呢。”
许子衿说着,瞬间变成一副潸然yù泣的可怜模样,萧云见了苦笑不迭,这丫头太能演戏了,这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是无人能望其项背啊!旁边的路小甲看到萧云吃瘪的模样与刚才要杀他时的凌然气势截然不同,不禁暗笑起来,这小魔星的威力可见一斑。
绝美妇人听到许子衿的哭诉,冷下脸来,道:“小七,过来。”
萧云耷拉着脑袋走过去,恨恨地瞪了一眼许子衿,许子衿偷偷地向他做了个鬼脸,旋即恢复了委屈的小模样,揽着绝美妇人的玉臂,但是眸子里掩不住其中的笑意。
“妈妈,什么事?”萧云强露出微笑问道,只是心里狠狠地在骂着许丫头。
母亲用力地敲了敲他的脑袋,疼得萧云喊了声“唉哟”,许子衿则抿着嘴唇,竭力忍着不笑出来。母亲瞪了萧云一眼,道:“小衿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怎么要骂她呀?”
“我没有骂她。”萧云委屈道。
“没有?那你的意思是说小衿冤枉你了?”母亲诘问道。
“我是有说她是老母猪,可那不算骂呀,那只是……”
萧云还没说完,许子衿就抢着道:“薇姨,您看,他都承认了!哼,臭小七,整天就会欺负我,看薇姨怎么收拾你。”
“……”萧云无语地望着许子衿。
母亲温柔地摸着许子衿的小脑袋,冷声对萧云道:“你这孩子,妈妈经常教育你要懂得谦让,你是哥哥,要让着点妹妹,你倒好,不让不要紧,还经常欺负她,连妈妈的话都不听了,快去把汤斌的《洛学篇》第一卷誊写一遍。”
“啊……”萧云苦叫一声。
“啊什么?你还想把五卷都誊写完呀?”母亲问道。
萧云赶紧摇摇头,瞪了许子衿一眼后,便回庐内誊写去了,心里那个后悔呀,得罪谁也不要得罪这鬼丫头啊。
母亲让大山去招呼路小甲,然后就领着许子衿去见了老爷子和罗妈。老爷子见到七年未谋面的许子衿,激动不已,连那根寸步不离的龙头拐杖也置于一旁,捧着许子衿的小脸蛋端详着,找寻着她长大的痕迹,一代军中大将不禁老泪纵横。
情到浓时,爱便是泪了。
萧云则无辜地在房间里奋笔疾书,那支狼毫毛笔让他舞弄得潇洒雅致,帅气的脸庞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静谧,落在纸上的字柔中有骨力,拙中带秀气,烟云流润,清隽雅逸。
在他誊写期间,许子衿借着送茶之名进过来两次,每次都是带着一脸的小狐狸笑容,看着专注入神的他,心里不免暗暗泛起一丝爱意,然那丝爱意尚未腾起,就被她无情地扼杀在襁褓中。
两个多小时后,萧云终于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转着有些酸软的手腕,把许子衿送进来的茶一口饮尽,缓步走出房门。等他来到客厅时,却发现空无一人,忽听到庐外笑声不断,放眼望去,原来是母亲和许子衿在草坪上放风筝。
萧云看着笑意甜美的许子衿,扬起一个浅浅弧度,刚想往外走去,大山却告知他老爷子在书房等着他,萧云问大山什么事,大山摇着头说不清楚。萧云带着一丝疑惑走向书房。
――――――――――
书房内,书香飘溢。
老爷子拄着龙头拐杖静静地伫立在一幅中国山水画前,神态默然,两道白sè剑眉在此刻似乎也柔顺了不少,没有之前的不怒自威。
“小七,你来了。”老爷子开口打破安静。
“嗯,老爷子,有事吗?”萧云走到他身边,循着他的视线望向那幅画。
老爷子指了指墙上的那幅画,道:“你知道这画的名称吗?”
萧云闻言,便仔细打量起这幅泼墨山水画来。萧云是第一次见这幅画,估计是老爷子在今天特意挂出来的。
画上的内容是:一轮孤rì在山峦上散着黯淡的光芒,一座孤城隐在崇山峻岭中,一条滔滔大河静静流淌,河面上飘着一叶竹排,竹排的形状很是奇异,像是一个长方形的框,竹排上别无他物,只有一块偌大的翠玉,然而那玉却是破碎不堪的,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似乎在竹排上空盘旋徘徊。
这画是水墨兼用浅绛法而成,有很重的宋代山水画的味道,却并不是泥古不化,而是能够不落窠臼,自成风格,以书法的笔墨修养,融会于绘画的皴、擦、点、划之中,因而画中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率意挥洒,弃滓存jīng,亦皆炼金成液,曲尽蹈虚揖影之妙。
打量片刻,萧云凝眉道:“具体的名称我说不上来,但此画简淡幽微,洗尽尘滓,独存孤迥,各种点线皴法溶解万象超灵虚妙境,融诗心、诗境于画景,应该是描绘着李白《早发白帝城》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一句吧,那座孤城应该就是白帝城了。”
老爷子摇摇头,轻声道:“这画是描绘一句诗,但不是李白的,而是杜甫的一句:国破山河在,城chūn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杜甫的《chūn望》?”萧云皱了皱眉,“为什么是杜甫那句诗?”
老爷子遒劲依然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道:“看到河中的竹排了吗?它像是一个方框,方框里放着一块玉,而那块玉却是破碎不堪的,寓意‘国破山河在’,那座孤城隐在崇山峻岭中,寓意‘城chūn草木深’,那鸟儿徘徊盘旋,则寓意‘恨别鸟惊心’。”
萧云注意到了什么,问道:“那花呢?‘感时花溅泪’怎么寓意?”
老爷子微微一笑,道:“这才是此画最jīng妙的地方所在,我也是看这画看了几十年才悟出来的。这位画家将‘花’谐音成了‘画’,所以这幅画就是寓意‘感时花溅泪’,说明画家在画这幅画的时候是涕泪涟涟啊。”
萧云叹服地点点头,没想到这小小的一幅画竟然如此寓意深远,又问道:“这画还有一点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为什么孤rì与孤城之间留有一大片空白?是故意为之还是大意疏忽?”
“你说呢?”老爷子反问道。
萧云摇摇头,道:“我不清楚,这画的名称叫什么?”
“《伤离别》。”老爷子叹息一声,继续道,“这画可谓是画中有话,话中有画啊,那一大片的空白不正是这画家难诉心中情的表现吗?中国的山水画与围棋一样,也是黑与白的关系,即有画与无画的关系。有画处黑也,无画处白也。”
老爷子顿了顿,侧脸问道:“小七,知道这国画中黑与白的区别吗?”
萧云点点头,轻声道:“老子曾十分简洁地把黑白之理概括为:‘知其白,守其黑。’白是作为黑的对立面而存在的,无白就无黑,有黑就有白,白就成为水墨画中必不可少的要素。白的意义是广泛的,大凡是山石的yīn面处、石坡的平面处、画外之水天空阔处、云雾空明处、山脚的杳冥处、树头的虚灵处均视为白。白可用作天,作水,作为烟断,作为云断,作为道路,作为rì光。”
说着,萧云将视线转回那幅画上,继续道:“这就是老子强调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有无相生’的虚实奥秘,也是庄子说的‘一yīn一阳谓之道’的道家玄机。”
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道:“这中国山水画融进了道家思想观,老子认为,人和自然的关系要达到和谐一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祖国的大好河山不仅给画家提供一种审美的感xìng的满足,而且还更多地给予画家们哲学的满足与启迪。画家们乐于泉石啸傲,适于渔樵隐逸,亲于猿鹤飞鸣,渴望与烟霞为侣,与林泉为友,是因为他们在自然的幽寂灵秀中发现了真正的jīng神上的快乐,这就是所谓的‘寥间无涯观,寓目理自陈’之道了。”
萧云疑惑地望向老爷子,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今天突然来了闲情雅致,跟他讨论起了国画来,便开口问道:“老爷子,您跟我说这个有什么韵意吗?”
老爷子凝眉想了想,片刻道:“小七,你觉得你学武学得如何了?”
萧云怔了怔,道:“赤手空拳的话,五个jǐng卫员一起上,十招之内解决。”
老爷子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妈妈教你的文化知识呢?”
萧云轻声道:“妈妈说她已经基本上没什么教我的了。”
老爷子点点头,意味深长道:“那就好。那你想不想变得更强大?”
萧云肃然地点着头,道:“当然想,我要变得很强大很强大,强大到不畏惧任何人,因为我要保护您,保护妈妈,保护罗妈,保护丫头,保护一切我想保护的人。”
老爷子闻言轻笑一声,道:“所以,我今天把你叫过来了。”
一老一少相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同时笑了起来,极其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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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是本人杜撰,各位老大别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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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清明月,离别伤,泪水落
笑声止,花瓣落。
书房窗台边的那串菊花兴许是被这老少二人的笑声所惊扰,幽幽坠落了一片白sè花瓣,落地无声。
老爷子又将话题引回那幅画中,道:“小七,你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吗?”
萧云摇摇头。
老爷子炯炯双目隐着一丝泪光,轻声道:“是一个叫瞿世玮的画家。”
“瞿世玮?是谁呀?您的老朋友吗?”
“不是,我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我。这幅画是他儿子送给我的,那时候他已经去世两年了。”老爷子轻声道。
萧云有些好奇,问道:“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山水画家我基本上都了解,只是没听过瞿世玮这人的名字,这瞿世玮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清末民初的一位著名画家,信奉道教,将道家思想很好地融进了山水画中。”老爷子紧了紧握住拐杖龙头的手,轻声道,“这幅《伤离别》是在大革命失败、白sè恐怖最严重的时期,他与儿子失去联系的前夕所作,完成后托友人送给了他儿子。”
“大革命失败?那是1927年的事情了,原来这画已经这么久远了。”萧云感叹一声。
老爷子笑道:“说起瞿世玮,他和你还有点渊源呢。”
“和我?”萧云疑惑道。
老爷子笑着点头,道:“瞿世玮因为在同辈的叔伯弟兄中排行老七,所以在家里他被昵称为‘七少爷’,这不和你的小名一样吗?哈哈。”
萧云闻言也轻笑而起,没想到还有这么凑巧的事,道:“那他儿子为什么要送这画给您呀?您认识他儿子吗?”
老爷子停止了笑声,踱步到了窗边,在那张古檀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凝眉片刻,缓缓道:“那年我才十四岁,刚从少林寺回到宁州,却发现我家乡那条村都被西山土匪给劫杀光了,我父母亲双双遇害。我当时气愤难当,便扛着我父亲埋着屋后的一支**,跑到宁州郊区的西山,将盘踞在那里的一百多号土匪全杀了个jīng光,一个不留,然后就跑到江西瑞金加入了红军。”
萧云这是第一次听到老爷子讲他的身世,故听得十分入神,连一只蚊子在他手臂上欢愉地吸着血都没留意到。
老爷子端起旁边桌子上的茶杯,抿了口茶,继续道:“我加入红军后,因为怀念死去的父母亲,又不适应部队的严格纪律,所以经常在夜里哭泣,不知被政委拉去做了多少回思想工作,却依旧如此。当时政委都没辙了,不过很凑巧,就在那时,有个人来我部队视察工作。”
“这幅画就是他送的吧。”萧云插口道。
老爷子点点头,道:“那个人级别很高,当时他刚刚从上海来到瑞金,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zhōng yāngzhèng fǔ人民教育委员,还是苏维埃大学校长。他视察我所在的部队时,听到了政委对我情况的介绍后,便拉我去闲谈了一个下午,还把他父亲送给他的唯一一幅画转送给了我。”
萧云没想到这画的来历如此曲折,道:“这人是谁呀?”
“瞿秋白。”老爷子缓缓道。
“啊!”萧云失声大喊。
老爷子并没有理会萧云的惊讶,继续道:“他的话对我帮助很大,我很快摆脱了怨天尤人的情绪,全身心投入到了革命中,这幅画我也珍藏至今。”
“他跟您都说了些什么呀?”萧云那颗快速跳跃的心还没有平复,今天一下子就被两个大人物吓着,还真是少见。
老爷子仰天一笑,道:“太多了,秋白是个文豪,出口成章的,我当时还是个毛小子,大道理很多都不懂,又不敢正视他。你也知道,我一个新兵蛋子,见到首长都有一种潜意识的敬畏感。他说的话我记不住多少,不过有一句话我却一直铭记着。”
“什么话?”
老爷子望着萧云,一字一句缓缓道:“他说,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
萧云一凛,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心中叹服不已。
老爷子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问道:“小七,知道你的名字怎么来的吗?”
萧云摇摇头,母亲很少给他讲身世的事,当然也不会讲关于他名字的由来了。
老爷子轻笑一声,道:“这是你妈妈给你取的,你知道她最喜欢的一位画家是谁吗?”
“当然知道,是‘元季四大家’中的倪云林,因为他的画境最为幽淡萧散,画品最为飘逸脱俗的。”萧云笑着答道。
老爷子点点头,道:“嗯,你妈妈喜欢这倪瓒追求简练、宁静和超逸的‘道’的境界。你的名字‘萧云’二字便是出自另一位‘元季四大家’黄公望称赞倪云林的一句诗:chūn林远岫云林意,意态萧然物外情。”
“chūn林远岫云林意,意态萧然物外情。”萧云反复念着这句诗,终于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了,也算了解了自己身世中的万花一点,心中狂喜得不能自已。
老爷子看到萧云喜上眉梢的神sè,也是微微一笑,道:“你妈妈是想你像倪瓒一样淡然超世,作一个清高绝俗、超然物外的高士,过着隐迹生涯。”
萧云恢复了平静,透过窗棂望向了屋外嬉笑着的母亲与许子衿,轻轻道:“隐迹生涯?离光、逍遥、清雅、野逸、素静?这些似乎都不能和我沾上边,天不遂人愿,有时就是这么无奈。死亡的威胁总是会让人懂得很多事情,在生与死之间的这条古街陋巷中不断奔走,只要慢了一步,便永远变成历史的一道陈迹残影。苦乐皆由此生,大道无形,大音希声。一只挣扎于斗室中的蛹,依然做着羽化成蝶的梦,却不知道有只毒蜘蛛正在外面等着它出来。这样的生活能清幽淡雅吗?”
萧云的这番剖白让老爷子平淡无物的心境shè进了几缕阳光,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道:“小七,你善良、稳重、温文尔雅,人心如海,世事如焚,唯你心中却是一片净土。记住,任何人的生命都没有你重要,包括我和你妈妈,懂了吗?”
萧云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摇着头。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老爷子凝声道:“《太白yīn经》云:天时不能佑无道之主,地利不能济乱亡之国。地之险易,因人而险,因人而易;无险、无不险,无易、无不易。人是主宰,而你主宰着人。”
萧云仍是一头雾水,问道:“老爷子,今天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这些话?”
老爷子微微眯起炯炯双目,凝视着萧云,沉默片刻,道:“我要你去一个地方,四年。”
“什么?”萧云失声道。
“在那里你会变得更强。”老爷子缓缓道。
“哪里?”
“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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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寒江清夜沉沉。
山里的夏夜比其他地方都要凉爽,甚至有些寒冷之意,却抵挡不住动物们的热情,各种叫声此起彼伏,乐此不疲,像一场声势浩大的森林音乐会。那轮明月孤零零地挂在那里,月明星稀,没有星星的相伴,月光似乎也要比往常清冷许多。
萧云静静地坐在草庐前的草地上,轻轻哼着那首不知名的苍凉小调,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清亮双眸很深邃,不知道在想这些什么,月光轻柔地铺洒在他身上,反而让他愈加孤怜。
“小七哥。”许子衿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跑到萧云身边,“你在看什么呢?”
“看天上的月亮。”萧云拍拍身旁的草地,示意她坐下来,“丫头,你说那月亮每天晚上都在那里,不会孤单吗?”
许子衿按着裙子坐下,轻声道:“不会吧,每个夜晚都有那么多人仰头瞻仰它,而且它承载着远离家乡的游子相思,传递着远方亲人的挂牵,这是一项多么伟大的工作啊!”
萧云轻笑一声,道:“你这丫头,有时候懂的东西还真是比别人透澈。”
许子衿嫣然一笑,没有说话,也学着萧云仰头望向那轮明月。月光洒在她那清丽无伦的脸庞,让她愈加瑰姿秀逸,仿佛是月宫仙子。萧云不禁看呆了,这丫头稚气未脱就如此绝丽,长大后还如何得了?
“小七哥,你在那里瞎看什么呢?”许子衿察觉到了萧云在一直看着她,内心羞赧不已,却故作平静道。
萧云回过神来,掩饰过去那一丝窘意,道:“没什么,只是好久没和你这样一起看着月光了,有点怀念。”
“嗯,我也是。”许子衿轻声道,纤细柔荑顺了顺秀发。
两人安静了下来,欣赏着此时的山中清夜美景,赏繁花点点,观明月淡淡。
各种鸟叫声、昆虫鸣叫声互相交织,给这幅静谧的夏夜画卷平添了几分生气。
“对了,小七哥。”许子衿侧脸问道,打破安静,“你房里怎么这么多报纸杂志?”
“哦,那些是大山每个星期六从成都带回来了的,在这云浮山里信息闭塞,只能通过这些纸质媒体来了解天下大事了。”萧云轻声道。
那些杂志报纸是萧云要求买的,他每个星期六都会一头扎在大山带回来的杂志报纸中,《人民rì报》、《光明rì报》、《中国青年报》这些政治味很浓的报纸能让他更好的了解到国内的政治动向,而《参考消息》、《?望》、《求是》等优秀政治杂志则带给他更多的政治讯息。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萧云清楚,他的努力未必有用,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学到的知识即使放在肚子里面一辈子不用,那也是自己的。
他特别关注的是有关宁州的新闻,因为那个城市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都发生在那座有了千年历史的江南城市。
前阵子许世说从香港带回了很多杂志报纸,都一股脑地让大山带进山给萧云。
有一则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则新闻是登在香港《明报》上的,题目为《一手遮天,徒之奈何》,是一位年初出逃美国的贪官接受明报驻美国记者的采访录。那位贪官原是中国JS省省长,贪了十个亿,枪毙十次都有富余,号称中国第一贪,他却在中纪委层层布控的眼皮底下逃脱了,逃到了大洋彼岸。
这位建国以来中国第一贪的省长气焰嚣张地对《明报》记者说,他是答应了一个神秘人物,压下了七年前宁州的几起惊天的连环凶杀案,那个神秘人物会保他一世平安。这不,连中纪委这样能力通天的组织都奈何不了他,依旧逍遥快活。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则新闻在香港一见报,国内媒体纷纷转载,引起一片哗然。全国人民气愤填膺、众说纷纭,有说zhèng fǔ**无能,有说贪官该千刀万剐,有说这助长了歪风邪气,有说做官做得如此洒脱也算是第一人等等,众口难调。
不少大城市还出现了要求zhōng yāng严惩**的游行活动,参加人数很多,主要是以学生为主。
为了平息这场轩然大波,zhōng yāng立即采取了雷霆手段,在全国范围内刮起了一阵猛烈的廉政风暴,一夜之间,与那位中国第一贪有过黑暗交易的各路高官、名商纷纷落马,其中包括多名zhōng yāng正部级领导。
那段时间,心中有鬼的官员人人自危,官场一片廉明。
百姓们都拍手叫好,称赞zhōng yāng的英明决策。
看完那则新闻后,萧云当时就皱了皱眉,宁州凶杀案发生的那个时间段正好是燕老回去宁州后不久,而且自那以后,来云浮山暗杀他的人只有两个,都是武功不高,轻松被影子杀死。萧云追问了老爷子好几遍是不是燕老在幕后cāo纵那几起惊天大案,老爷子都矢口否认,他虽然有疑惑,却也渐渐放下了此事,不过仍觉蹊跷。
只是没人想到,那位贪官省长在接受采访的一个月后,在美国加州的住所里被不知名的杀手杀死。加州jǐng察发言人对媒体称,杀手相当职业,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只留下了一张写有中文的小纸条。
上面写着:如果低调,你可以活得更久。
这也应正了中国的一句古话,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
这事儿中国境内媒体没有报道,萧云自然不知道,这是后话。
许子衿听完萧云的解释,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瞥了眼草庐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七哥,你下午和薇姨说了些什么,让她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
萧云不知该如何跟许子衿解释,下午跟母亲坦白了老爷子的决定,母亲哭得像个泪人似的,让萧云肝肠寸断,如果让这小丫头知道自己去非洲,那还不哭死了?但是这丫头鬼灵过人,如果说出的理由不能自圆其说,难免会被她怀疑。
沉默片刻,萧云轻声道:“我跟她说了骂你是老母猪的前因后果,妈妈觉得冤枉我了,所以就很伤心。你是知道的,妈妈很疼我,不会舍得我受委屈的。”
“啊。”许子衿低呼了一声,接着幽幽道,“原来是为这事呀?我只是想惩罚惩罚你的,没想到让薇姨伤心了,都是我的错。”
萧云看着她潸然yù泣的小模样,心里暗乐,表面却若无其事,平静道:“所以呀,丫头,以后可不许随便让你薇姨罚我了,不然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会很伤心的。”
“嗯,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叫薇姨罚你了,叫爷爷罚你就是了。”许子衿嘟着小嘴,不开心道。
萧云本来听到前半句差点笑出声来,可后半句一出来,内心一沉,悒悒不乐。
“小七哥,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为我唱首歌吧。”许子衿摇着萧云的手臂,撒娇道。
“唱歌?好呀,你想听哪首?”萧云轻笑道。
“齐秦的《大约在冬季》。”许子衿兴奋道。
“嗯,这首歌我会唱,你去房间里把那把吉他拿出来吧。”
“好嘞,嘻嘻。”许子衿说完屁颠屁颠地跑回了草庐。
片刻,许子衿从庐内捧着一把吉他出来,这把吉他是萧云十岁生rì那天,许世说带进山的生rì礼物。少年郎终究是少年郎,有些秉xìng是无法一概摒除的,萧云看到这份礼物,欢喜不已,一有空闲便对着半山腰那株樱桃树练习,rì久天长,竟无师自通,指法相当娴熟。
夜晚的清风徐来,伴着阵阵花香,惬意怡人。
许子衿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秀美双眸凝视着那个少年的脸庞,嘴角挂起甜蜜的微笑。
萧云轻轻地弹奏而起,歌声飘扬: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未来rì子里
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
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
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
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
没有你的rì子里
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没有我的岁月里
你要保重你自己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
……
这歌是唱给许子衿听,却又是在唱给母亲听。
萧云一边唱着,心里一边在默默流泪,他知道母亲正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看着他。她最心爱的人就快要离开她,到遥远的非洲大陆去了,而且此去危险重重,前途未卜,她能放下心吗?她如果每天都忧心忡忡的,他能放心走吗?
歌声止,万籁寂。
只有清冷明月洒着柔和的光芒,照亮着云浮山这片崇山峻岭。
许子衿眸沁泪花,不可抑制地投入了萧云的怀抱,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一刻也不愿松手,放声恸哭,哭声凄婉悲切。萧云强忍着泪水,轻柔地摸着她的小脑袋,低声嗫嚅道:“傻丫头。”
庐内,窗前,一位绝美的妇人静静站立着,那股气质是脱离尘世的空灵清逸,望向不远处的那个少年,眸里满是柔情,两行清泪缓缓滑过她的脸庞,纤细手指死死地掐入掌心,压出十道血印。
清明月,离别伤,泪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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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完,敬请期待后面更jīng彩的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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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漫漫烛光夜
今者,宁州。
万人瞩目的高考已经落下帷幕一段rì子了,可考生们依然未能放下心来,因为成绩还没有公布,悬念,总是让人窒息的,是金榜题名,还是名落孙山,谁都猜不准。但平均主义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谁都清楚,等那天来到之时,就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之际。
许子衿却全然没有丝毫的担心,每天笑意迷人,化着jīng致淡雅的妆容,一副摆脱笼中鸟身份的喜悦表情,不是拽着同学去逛街购物,就是拉上萧云到电影院看爱情片,还拖着一个皮箱离开了状元旅馆,住进了邮电小区,萧云的家里。
对此,萧云自然没有异议。
一个杂言说,男人懂得人生哲理,而女人却懂得人生,此话不假。这丫头虽然鬼灵过人,经常戏弄得萧云很无语,不过这家让她收拾得还真有点温馨味道,没有了之前的孤清冷索,多了几分人气,残旧的冰箱里总是堆满各种有营养的食物,水果、鸡蛋、牛nǎi不一而足。
每次当他忙得焦头烂额时,这贴心的丫头都会送来点心或者糖水什么的,弄得他感激涕零,而那丫头却只是善解人意地留下一个倾国微笑,就走开了,不去sāo扰他。他最近又忙上了,一直在研究着宁州的产业分布以及主要公司状况,金爷给他提供了各种需要的资料。
这些资料十分详尽,囊括了各个行业的jīng英公司,让他错愕不已。
当然,萧云并没有过问这些资料从哪里来,金爷只是跟他说过,他在宁州有一个非常密集的关系网,各个系统里面都有人,这层关系网不可能只是一层两层的,因此也没有必要去刨根问底,只要握住那个线头就行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
现今的宁州经济营养不均匀,很明显的呈现东强西弱、北富南贫的分布态势。
东边的新港区与楚河区因为靠近港口,发展潜力最大。
北边有两个区,一条默默流淌了千百年的京杭大运河横穿而过,除了舶来区因历史原因而没有得到很好发展外,拱月区可说是宁州经济实力最强的一个区,是宁州的CBD,也是市委市zhèng fǔ的所在地。这里水网交织,支流繁多,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自古以来便是宁州的繁华之地,而拱月区的名称也由此而来。
西边的西山区产业单一,只有一些破旧不堪的国营工厂在那里苦苦度rì。西山区原来并不存在,只是在建国后,为了扩大宁州的版图,便向西扩张,将西山一带广阔的山地平原纳入宁州,成立西山区。但因为当时的主要产业都在南边的老城区和北边的拱月区,因此西山区的经济发展相当缓慢,步履蹒跚。
不过近些年来,宁州zhèng fǔ有意主打有“佛教千古名寺”之称的西山寺的旅游品牌,更多的政策优惠将向西山区倾斜。
而南边的古城区则是宁州千年的jīng华所在,各个时期的建筑在这里将宁州的历史浓缩,岁月在这里缓缓流过,留下了难以泯灭的印迹。但由于改革开放后,宁州的政治经济重心北移,这里逐渐没落,淡出人们的视野。
市委副书记、代市长孔南行曾在宁州商业论坛大会上讲过一段十分jīng彩的话语,被大家奉为政坛上的经典语录:如果将宁州比喻成一个人的一生的话,那么,东边是朝气蓬勃的少年时代,西边是奋发图强的青年时期,北边是事业巅峰的中年人生,而南边则是脱尽繁华的垂暮之年。
宁州经济发展的领航之舰就是张家的昊天集团,紧随其后的,就是南宫家族的神骏集团。
这两个集团像是宁州最亮的两颗明星,将其他企业的光芒全都遮掩住了。
但两者间的实力并非伯仲,张家的政治背景深厚,这是南宫家族所不能媲美的。
虽然两个集团为了扩大影响力,纷纷将总部搬到了共和国骄子城市――上海,但是昊天在宁州的两家子公司每年纳税仍高达十几个亿,成为民营企业之冠,而神骏集团也不甘落后,在宁州的几家子公司每年纳税也达到5点多亿,让人瞠目。
很美的夜晚,柔云淡月。
凉风从窗户吹进来,也带来了浓浓的九里香味道,沁人心脾。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萧云才将手中的资料放下,走到窗边,深深呼吸了几口,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松松用了很久的脑神经,然后走出房间,望了眼抱着一堆零食、蜷缩在沙发上看着无聊韩剧的许子衿,微微叹了口气。
这丫头千好万好,就这点不好,特别喜欢看韩剧,经常一边啃着薯片一边流着泪水。
有时还会莫名其妙的凝视着萧云,让他惊悚不已,不知道这死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此时的许子衿异常安详,两条修长美腿置于臀下,俏生生外露的两只小脚洁白若雪,脚趾便如十颗珍珠一般,粉sè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闪烁着柔和健康的光泽,让人一见便忍不住想将其抱在怀中好好爱抚一番。她双眸紧紧地盯着那台二手电脑的屏幕,黄潆潆的灯光落在她的身上,那张微带睡意的慵懒面容上透出的美尤能渗入人的心脾。
“小七哥,你看完那些资料了?”许子衿看到他没有在房里埋头看资料,有些疑惑。
“嗯。”萧云本来想抽根烟的,一摸口袋,才想起烟早就被这丫头没收了,只好悻悻作罢。
许子衿故意作了一个惊讶的表情,扬声道:“你太厉害了,看了三天,终于看完了。”
“老金弄的资料太过齐全,我也不能浪费他的这番心血,总得看得仔细些。”萧云微微一笑,到厨房泡茶。以前除了茶具外空无一物的厨房,因为许子衿的到来变得满满当当的,厨房必需品一应俱全。
许子衿在厅里有些抱怨道:“你看那些资料干什么?整天窝在家里看这些纸上谈兵的东西,又不出去找工作,大好的青chūn就这样被你糟蹋掉了。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工作的话,我叫爸爸给你在宁州安排一份好了,他在宁州有很多战友都是企业老总来的。”
萧云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出来,坐到她身边,笑道:“我还没有沦落到要走后门的地步。”
“可你现在还是无业游民一个。”许子衿接过其中一杯热茶,在掌心间磨砂。
“等等吧,很快就会有变化了,时间会证明一切。”萧云把茶杯放在桌面,慵懒靠在沙发上。
许子衿不明白他的这几句话,歪着脑袋仔细地观察着他,轻声道:“你想做哪一行?”
“你觉得呢?”萧云笑了笑,反问道,这个钢琴冠绝天下的丫头还喜欢越界管事,真新鲜。
“在宁州,劳动密集型的制造业是龙头产业,从针头线脑到汽车、船舶,到为‘神七’配套;从小商品到大市场,从小企业到大协作,从小区域到大产业,从小资本到大集聚,撑起了宁州经济的半壁江山,你要想混进这个产业分一杯羹,难,没有几十年的底蕴积累,是不可能挤上前台的。”许子衿把电脑给关了,井井有条地分析着。
萧云震撼,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丫头,头一次生出女人心思可怕这个字眼。
许子衿托着粉嫩腮帮,想了想,轻声道:“富贵险中求,做房地产吧,这绝对是个敛财暴利的行业。宁州现在还有几个区的房产开发比较滞后,人多房少的格局,在未来几年都很难有什么重大变化,潜力无限,而具备绝对竞争力的只有三间公司,昊天旗下的古道集团,神骏旗下的伯乐集团,还有就是以房地产起家的锦湖集团。除了这三家,其他的只是些虾兵蟹将,不足以道,竞争相对较少,但残酷xìng却绝对比得上任何一个行业,因为这三个对手实力实在过强,但也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
萧云静静听着她的这番长篇大论,心里产生八级地震,头一次发现这个丫头不简单。
“你盯着我干什么?”许子衿脸泛红晕,他那欣赏而不是**的眼神让她觉得很舒服。
“没事,你继续。”萧云微微一笑,觉得眼前这张jīng致脸庞多了几分看不透。
许子衿稳稳心神,继续道:“事物的发展,总是要经过量变到质变的飞跃,没有量的积累,是不可能行得通的。这三家公司,貌似好像三片巨大无比的乌云,遮盖了整个宁州房地产的天空,而其他企业只能盼望乌云漏出几条缝隙,能吸收到一些雨露滋润,其实不然。原来的宁州房地产市场,是古道和伯乐两家一手遮天,可锦湖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企业,硬生生做到现在的三国鼎立,它经历的一个个令世人叹为观止的华丽转身,印证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合则双赢,分则两伤。”
“你的意思是?”萧云皱皱眉。
“纵横捭阖。”许子衿浅浅一笑。
“不明白。”萧云耸耸肩。
“锦湖的发家史,其实就是一部联合诸侯史,是多个小公司合并成的。锦湖的老总,宁州大富豪柴进士原来只是一个路边擦鞋的小工,衣衫褴褛,生活贫困,可他能成功,必定有其过人之处,当初那条街的所有擦鞋档口的生意,都不如他一家兴旺,你知道为什么吗?”许子衿轻声道,神情有种说不出的魅力,与平时的清纯可爱有着天壤之别。
“他雇了一个美女?”萧云嬉笑道。
“sè狼。”许子衿鼓着腮帮撅着嘴,狠狠瞪着他,然后轻声道,“因为他懂得联合,其实那条街所有的档口都是由他控制的,他说服其他档主形成一个联盟,将价格提得很高,只留一家相比较而言低一点的,但跟其他地方相比,却要高得多,这样子,顾客货比三家之后,就会选择他的那家档口,所获得的利润也比其他地方可观,其他档口分享其成时,也会多些收入,这样一来,生意兴隆,不再是个神话。”
萧云摸摸鼻子,轻笑道:“确实是个商业奇才。”
许子衿蹙蹙黛眉,惊讶,轻声道:“你似乎有些轻蔑之意。”
萧云轻声道:“没有。”
许子衿坚定道:“就有。”
萧云无奈承认道:“好,我有。”
许子衿不解道:“为什么?难道他这样还不够惊艳?”
萧云端起那杯清茶,浅抿了一小口,轻声道:“他这个法子不是不好,只是有点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鼠目寸光,多数档口高价,一家低价,利润自然会水落船低。要想水涨船高,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多数档口低价,一家高价。”
许子衿瞳孔紧缩,沉默良久,才轻声道:“确实如此。”
这个弯很简单,谁都可以转过去,但要识破这个弯却很难,正如很多人不明白一个盲人为什么晚上走夜路的时候还要打灯笼,即便你灯笼照得再亮,也是看不见脚下的路,白白浪费。殊不知,这个盲人打灯笼的原因,其实只是为了让别人看见他,不会在漆黑的地方把他撞倒。
许子衿淡淡微笑,轻声道:“小七哥,你知道你跟以前相比,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吗?”
萧云摇摇头,问道:“是什么?”
“是那份深不可测的城府,泰山崩于前而不变sè的城府。”许子衿轻轻撩拨着垂在胸前的几根秀发,平静道,“你跟我的距离可以用望远镜作比喻:在这头时,看你很近;在那头时,看你很远。有时候,我会发现愈来愈看不清你,你明明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却感觉你远在天边。小七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呢?”
萧云柔声道:“傻丫头,无论怎么改变,在你面前,我永远是我,你永远是那个纯美天使。”
许子衿莞尔一笑,点了点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屋内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啊,停电了!”许子衿低声呼道。
萧云一凛,瞬间将她紧紧护在怀里,望向一个黑暗角落,问道:“有事吗?”
须臾,从那个黑暗角落传来影子的声音:“没事,正常停电。”
萧云放开许子衿,微笑道:“丫头,害怕吗?”
许子衿轻柔道:“不害怕,有你和影子在,有谁敢来?”
此时她脸上红红的,像发烧一般,好在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萧云起身,轻声道:“你等等,我去拿蜡烛。”
“嗯,小心点,别碰着。”
一会,萧云捧着一支点燃的蜡烛从房里出来,颤动的烛光,温柔的rǔ黄sè,屋内一片亮堂。
夜静静地在烛光中流淌,悄无声息。
许子衿环抱着双腿,香腮顶在膝盖上,长长的睫毛微颤,凝视着那根蜡烛,轻声道:“这样的烛光之夜真漂亮,让人卸去尘世的喧嚣,淳朴而温馨,若不是停电,我几乎都快要忘却人世间竟还有烛火这样美好的宝物了。”
烛影摇曳。
她轻轻哼起一首《古风乐府》:“烛影摇,烛影摇,我有孤身若烛影,摇摇左右向何边……”
萧云静静听着,等她不唱了,才低声呼道:“丫头?”
没有反应。
萧云轻声道:“你不是说要去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吗?怎么还想报宁大?”
还是没有反应,许子衿的视线只停留在烛光上,一动不动,似乎出了神。
“丫头?”萧云又轻声呼道。
“嗯?”许子衿回过神来,双眸迷惑地看着他,屋里有点热,她额头上有着细密汗珠。
萧云拿过一本杂志,轻轻帮她煽着风,微笑道:“你的钢琴梦呢?不追求了?难怪小宝曾说过在华沙见过你,我听影子说,去年你获得了华沙肖邦钢琴大赛金奖桂冠,德国汉诺威戏剧音乐学院要收你,你却不肯去,为什么?”
许子衿视线转回烛光,轻声道:“不为什么,不想去,不想那时候去。”
“唉,多好的机会,你就这样错过了。那这次呢,为什么还不去英国?”萧云问道。
“你很想我走吗?”许子衿侧过来脸,盯着他,语气很淡,像清明谷雨。
萧云拿着杂志煽风,力度估计有点大,烛影都有些恍惚,轻声道:“不是我很想你走,只是那是你追逐的梦,只要你喜欢的东西,我是全力支持你的。哪怕你要我摘下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方设法去为你摘下来。”
“说的好听。”许子衿撇撇小嘴,探身拿过几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略带生气道,“去英国的事我有分寸,我已经规划好了,在宁大读两年再走,这事儿我跟爸爸妈妈商量过了,他们也同意。”
“那老爷子呢?”
“你真烦!”许子衿瞪着她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拿起抱枕,狠命砸了萧云一下,“等成绩出来了,我回趟云浮山,那时候再跟爷爷说就是了。萧云,你是不是恨不得我现在马上就出国,远离你的视线?”
“当我没说过。”萧云连忙道。
他知道这丫头真的生气了,因为每次她叫他名字的时候,就是她真正生气的时候。
“那不就完了。”许子衿微微一笑,端起桌面的茶杯一饮而尽。
她并不嗜茶,只是在萧云的影响下,对茶也是相当有好感。
对于这丫头的脾气,萧云是相当了解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从不掩藏,清丽无伦的脸庞露出了微笑那就代表她的气已消了大半,他也将视线转到烛光上,那小小亮光不断跳跃着,像是个调皮淘气的小孩。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沉默是此刻的主旋律。
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恪守着陈规,坚贞不渝地不违背原则。
“小七哥。”许子衿忽然开口道。
“嗯?”
“爷爷为什么要你来宁州?”
“不知道,他没跟我说。”
“那你想来这儿吗?”
萧云皱皱眉,还真被她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他从来就没认真想过,或者说,他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思索半晌,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毕竟来这里之前,妈妈是极其不情愿的,我于心不忍,但我又很想来这里弄清楚点东西。”
“为什么要弄清楚?”许子衿重新拿了几张纸巾,温柔地帮萧云擦拭着汗水。
“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加说:‘糊涂人的一生,枯燥无味,躁动不安,却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来世。’我不能这么糊涂地活着,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就太失败了。”萧云轻声道,闭上眼睛,任由丫头擦拭,嗅着她的幽幽体香。
“那你现在查到点什么了吗?”许子衿轻声道,将几张纸巾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
“没有多少头绪,一步一步来吧,总会有蛛丝马迹的。”萧云微笑道。
许子衿拿过橡皮筋,扎起长发,露出完美侧脸,问道:“薇姨为什么不告诉你这些事情?”
“我也不知道。”萧云微叹口气,又抿了口茶,“也许她不想再忆起以前的东西吧,毕竟往事不堪回首;也许她不想我参和进来,怕我非要弄个水落石出,到时候会有危险。你也知道,我是伴随着无数暗杀长大的,死亡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有好几次我就到了边沿了,妈妈回忆起来总是心有余悸,特别不愿意我遇到危险。”
许子衿也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也特别不愿意你遇到危险。所以我小时候总缠着爸爸跟我讲关于你的事,想帮你弄明白背后的事情,他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我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儿都使出来了,他都铁石心肠,我真没辙了。”
萧云笑道:“你那些招儿都使腻了,谁还买你账呀?不过这些事情既然他们不愿讲,我就自己去弄明白。尼采不是有句名言吗?‘自从厌倦于追寻,我已学会一觅即中;自从一股逆风袭来,我已能抗御八面来风,驾舟而行。’我迟早会发现他们掩藏的东西的。”
“嘻嘻,小七哥那么厉害,当然能找到了,我也帮你忙,我鬼点子可多了。”
萧云颔首微笑,忽然记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丫头,问你个事。”
“什么事?”
“你知道‘长弓交错,遮天蔽rì’是什么意思吗?”
“‘长弓交错,遮天蔽rì’?”许子衿皱起极好看的黛眉,“这句话是谁说的?”
“是一个很怪异的算命先生,叫半rì仙,他赠送给我的一句话。”
“什么,半rì仙?就是那个‘一叶落而知秋,一言出而知命’的半rì仙?”许子衿兴奋地一跃而起,娇声道,“天啊,小七哥,你太幸运了!你知道多少达官贵人想得到他的一句半语吗?听说香港的那几名顶级富豪联合筹资一个亿,就是为了让他算一命,一个亿呀!不过遗憾的是始终无法找不到他的人。”
“他们真是有钱没地花了,多捐点给希望工程,不知多少孩子可以坐在宽敞的教室读书。”
“切,没见识。我睡了,不理你了。”许子衿起身往房间里走去,还不忘将那支蜡烛带走。
“喂,丫头,你还没给我解释呢。”
许子衿转身朝他做了个鬼脸,轻声道:“大师说出的话,岂是我这种凡人所能解释的?”
“那你总该有点想法吧?”
“我现在只想睡觉,施主,妄念徒增烦恼,你还是早点安歇吧,嘻嘻。”
伊人转身回房,空留余香。
萧云苦笑一声,唯有躺在沙发上,边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很多事情,边进入梦乡。
窗外很黑,房间内一盏恍惚的淡黄sè,依旧温馨。
许子衿坐在床上,摸着那个让萧云百思不得其解的黑盒子,没有丝毫倦意。
“为什么不想去英国?”忽然,从一个黑暗角落传出了影子的声音。
许子衿没有抬头,只是温柔地抚摸着黑盒子的边缘,轻声道:“我有八年没见到他了。”
“然后呢?”影子冷声道,没有人间的七情六yù。
“这一回好不容易见到,我不想又这么快就分开,过两年再说吧。”
“你傻,你明知道他……”
影子还没说完,许子衿赫然抬头,望向那个黑暗角落,直接打断他的话语:“我就傻!我就傻!影子,你知道吗?一年前,我赢得了华沙肖邦钢琴大赛金奖,那是钢琴界无比的荣耀,获得此奖的能有几人?国际乐坛评论界也称这是震惊世界琴坛的一大壮举。我应该高兴才对吧?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一点也不!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没有他的欣赏,琴声再优美动听,也是徒然的。影子,你明白吗?”
“小衿……”
“不用说了,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最起码我要把他看在眼里。”
烛,一点一点融化,流淌下泪,又干涸为冷酷。
瞬间,似乎全世界已仅剩下粒有亮光,照在那张清丽无伦的脸上,显得那样的坚定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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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开章七千字,男主角准备要腾飞了)
第二章 万事慎为先
一夜无话。
翌rì清晨,萧云在跑完每天都坚持的晨跑后,便换上舒适的衣服,坐上向张宝借来的大奔,由司机送到丹青巷找苏楠。至于为什么要借车,浅显至极,在这个年头,代步工具就相当于和尚的袈裟,俨然成为了一个标志,求人办事会容易许多。
苏墨砚在昨天刚做完第二次心脏手术,也是相当成功,此刻正在特护病房里休养生息。
八月香这两天营业的时间不长,中午两个小时,傍晚两个小时,下午茶已经不开了。虽然苏墨砚在仁爱医院有专门护士照料,可田姨仍放心不下,半辈子夫妻了,生活习xìng都了如指掌,就一刻不离地守在医院陪着他,只剩下苏楠独自在家打点着一切。
宁州夏天的阳光很灿烂,照在丹青巷的青石板路上,像是一条金sè的地毯。
萧云来到八月香时,早市刚过,没一个客人,两个女服务员躲在一个角落里打着瞌睡,苏楠正至至诚诚地坐在柜台里奋笔疾书,不知写着什么,让风扇对着她的脑袋吹着不停,受不住三伏天的暑气,脸sè有些苍白,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螓首低垂,表情一丝不苟,那种专注的美像清水芙蓉,透着无端的妩媚,让人心颤。
她太过入神了,连萧云来到柜台边也没有发现。他双手撑着下巴,凝视着这个一心一意的女人,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庞多了几分柔和,不再像往rì的冷淡,柔软的青丝瀑布般倾泻下来,黛眉微皱,秀眸惺忪,令人感觉到一股柔情在心间弥漫着,但这厮的眼神却忍不住要从她垂下领口往里看。
不知过了多久,苏楠放下钢笔,看着纸上的杰作,似乎有些得意,嘴角勾勒起一个动人心魄的弧度,松了松有些发酸的手腕,正想伸个懒腰,却赫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张极其清隽俊逸的脸庞,正带着一抹清净如竹的微笑看着她,不禁低呼了声:“啊!”
“啊什么?很意外吗?”萧云戏笑着问道。
“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来了很久?”苏楠有些抱歉之意,拍了拍让人浮想联翩的胸口,稳稳心神,侧过身去,将那台咿哇作响的风扇关掉,纤指把几根散在侧脸的秀发顺到耳后。
“也不是很久,十多分钟吧。”萧云走进柜台。
苏楠吐了吐香舌,不好意思道:“我可能太入神了,没留意到。”
萧云探身拿起她刚才一直在写的那份东西,字迹清秀,问道:“在写什么呢?”
苏楠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和这个年轻人相处了一个多月,知道他最离不开茶,轻声道:“还不是写你交待的那些东西?注册公司的资金,公司的名称,还有公司的地址等等。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突然心血来cháo要开公司。”
萧云看着纸上那些密密麻麻地娟秀字体,改了又划,划了又改,柔声道:“辛苦你了。”
“知道就好。”苏楠白了他一眼,愈发娇艳yù滴,“对了,我们的注册资金怎么办?”
萧云接过她递来的茶杯,说道:“注册空壳公司最低要三万,我那里有两万,你有多少?”
苏楠有些黯然,轻声道:“我这里只有六千多,还是省吃俭用才存下来的。”
萧云轻声道:“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一点是一点。”
苏楠有些担忧道:“可这还有三千多的缺口呢,怎么办?”
萧云凝眉想了想,轻声道:“三千多的缺口很容易填上,呆会儿我和你去找个人,他应该会有办法的。只是你忙里忙外的,还要跑很多地方办手续,没有车不方便,我给你借了一辆大奔,你开着去办事,方便许多,而且那辆车挂着黑牌,也可以给你撑撑场面。”
“车在哪?”苏楠惊诧,这年轻人果真是心思缜密,面面俱到。
萧云指了指门外的那辆大奔,苏楠望了眼车牌,问道:“那是外企的车,你从哪弄来的?”
“我向张宝借的。”萧云抿了口茶,随意答道。
苏楠皱了皱黛眉,讶异道:“张宝?昊天的太子爷?”
“嗯。”萧云拿过笔,在她的那张纸上打了几个圈,修改了几个错别字。
苏楠俏脸微红,不由得又瞪了他一眼,抽回那张纸,问道:“你怎么认识他的?”
“说来话长。”萧云轻声道。
然后,他就简明扼要地将与张宝认识的过程讲个她听,当然是删减版,暴力情节统统剔除。
苏楠没想到他竟然认识这么一个大人物,愕然道:“呆会儿我们要找的人是他吗?”
萧云摇摇头,轻声道:“不是,他是昊天的人,不好让他参和进来,免得左右为难。这辆大奔是一个外企老总送他的,他本来想送我,我觉得不合适,就只是借来用用,毕竟在公司没有形成规模前,这辆车撑撑场面还是有莫大帮助的。”
苏楠放下心来,想了想,问道:“那你上次借给我的二十万怎么办?”
“那二十万就当给你提前支付的工资,你要无偿为我工作一年。”萧云坏笑道。
“你就不能认真点啊?那可是二十万啊!”苏楠最受不了他的坏笑,恨得咬牙切齿。
“二十万就把你拐跑了,我睡到半夜还会笑醒呢。”萧云啧啧道。
“呸!没句正经。”苏楠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问道,“你那两万从哪来的?”
“十里清扬的改造方案是我提出来的,老板给的奖金。”萧云放下茶杯,轻声道。
“你这人呀,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人惊讶,真是看不透你。”苏楠嫣然一笑。
“那让你近点看看我,看得清楚点。”萧云笑道,走近柜台,一下子就贴近她柔软娇躯。
苏楠没想过这厮说到做到,雷厉风行地靠近自己,一时惊慌失sè,芳心大乱,等抬头一看去,那死人的眼睛不老实地盯着她傲人胸部,尖叫一声缩到角落,双手护住领口,生怕走光,用可以杀人的眼神瞪着他,直到他没有进一步动作,才红着脸饶开过去,走出他的魔爪。
那两个原本昏昏yù睡的女服务员在不远处看着两人极有默契的**,掩嘴轻笑。
苏楠俏脸更红了,人面桃花,美得让人泛起一阵目眩,又恨恨瞪了那个始作俑者几眼。
“要走了。”萧云看见作弄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掏出一把烟,点燃一根,愉快抽了起来。
“你等我一下,换件衣服就来。”苏楠像被人点了一下的含羞草,低着头,羞怯走向后院。
萧云百无聊赖,斜叼着烟,微笑走向那两个女服务员,落落大方地跟她们聊了起来。
两个女孩是从农村进城打工的,毕竟未经世事,跟这么一个帅哥说话,脸始终是红扑扑的。
一会儿,苏楠换了一身清爽的休闲装束出来,牛仔裤加T恤,衬得曼妙身姿让人心生嫉妒。
她见到那厮跟两个女孩打得火热,皱皱眉,心里竟然酸酸的,一股酸水不知怎么发泄。
她被自己这种感觉吓了一跳,拿着那把小折扇柔柔煽着风,让自己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
萧云识趣停止交谈,苏楠则过去将店里工作给两个女孩交待了一下,然后就跟着他离开了。
好车就是好车,大奔的空调让炎热的天气消失殆尽。
苏楠坐在驾驶室里,发动好车子,依旧戴上那副遮挡面容、毫无生气可言的黑框眼镜。
“我们去哪?”她侧脸问萧云。
“舶来区。”
――――――――
一个小时后,大奔停在了舶来区的一条小巷前。
这条小巷叫杨屋巷,不宽,大约只有两米,坑坑洼洼的路面看得出来是年久失修。
又旧又陋高矮不一的楼房鳞次栉比,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
各种电线在小巷的上空汇集交叉,然后又分崩离析地朝各个方向奔去,显得繁杂不堪。电线下横着很多铁丝条,上面挂满了换洗的衣服,使得这条其貌不扬的小巷更是丑陋无比,像是丑女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疤,雪上加霜。
这里远离市中心,房子格外便宜,因此租客也特别的多。
一幢5层的小楼,可以住下十几户3、40号人;这条小巷大概有好三十几栋这样的楼,算下来人口就相当可观了。在这里住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有在街头大刀长矛咋呼卖跌打药的山寨和尚;有拖着一个低音炮穿街走巷卖盗版碟或推个小板车买水果的小贩;有在附近工地干活或骑个三轮车收废品的苦力;还有在市中心写字楼里上班的小白领们。
因为住的人多,所以城中村里菜市场、诊所、理发店、小商铺、小餐馆样样齐全。
不过,菜市场的菜永远是焉头巴脑的那种,叶子看起来像被霜打过;小商铺的东西永远是很廉价的那种,根本没有人去注意它的保质期;诊所里没看到墙壁上挂有营业执照,医生看起来更像是菜市场的屠夫。
当然,正如有人的地方,就有蟑螂老鼠,这里也住了不少穿墙入户的小偷。
类似城中村握手楼的建筑格局,方便了小偷们的来去zì yóu。从巷东到巷西,可以脚不沾地――当然不是坐车,是从巷东的屋顶就可以一直走到巷西的屋顶。人们往往多注意来自地面的偷袭,但对于空中的突袭是缺乏jǐng惕的,所以杨屋巷的小偷们大多采取从楼顶而降的空中突袭的方式破窗入户,屡屡得手。
杨屋巷的小偷是从来不遵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江湖规矩的。前不久,电视台就报道了一起杨屋巷的盗窃新闻,住在隔壁的小偷竟然打通了墙壁,偷走了邻居家所有值钱的东西――这年头,小偷也学会潜伏了。
对于丢失了的东西的房客,最好的办法就是亡羊补牢加强房子的防盗措施,或是干脆搬出杨屋巷。不要企图报jǐng就可以要回你丢失的东西,这种事情在整个舶来区多如牛毛,报jǐng除了只能证明你jǐng匪片看多了或是太相信街头那个“有困难找jǐng察”的招牌外,对于你所丢失的东西一无帮助。
再说了,在杨屋巷租房时,房东是很少看你身份证的,随便报个号码和名字就可住进来。这茫茫人海,无名无姓的,jǐng察上哪给你抓去?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七十二家租客”竟也慢慢习惯了,不再为了疑似来自厅里的脚步声而jǐng惕地探头巡视,不再为了疑似小偷的开窗声而心惊,看来麻木未必是坏事。
现在还不是正午,没到煮饭的时间,不少买完菜的妇女正抱着孩子,三五成群地在小巷里谈天说地,主要话题还是哪家的猪肉便宜,哪家的青菜新鲜,忽然看到一辆名贵的大奔停在巷口,禁不住纷纷翘首观望,并小声地议论着。
这条小巷住的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平时见到一辆小奥拓就能好奇观望好一会儿了,这回儿竟然停了一部大奔,虽然她们不知道这辆车叫大奔,但是车子俊朗的外形,优雅的流线,高贵的气质还是让她们心生敬畏之意。
等到车里的一男一女从车上下来,那些妇女更是惊诧万分。
那个年轻人英俊得让女人都会心生嫉妒,而那个女人更是浓浓的惊艳一笔,虽然戴上了一副死气沉沉的黑框眼镜,却挡不住她那鹤立鸡群的风韵。那几个刚才还躺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哇哇哭闹的孩子也停止了哭声,童真清亮的小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走过自己身旁的一男一女,直到那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才重新哭闹起来。
两人循着纸上的地址,来到一间破旧的楼房前,房门虚掩。
苏楠礼貌地敲了敲门,柔声问道:“你好,请问端木子路是住在这里吗?”
没有人回应。
苏楠又依样画葫芦。
不一会儿,从屋里走出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脸sè铁青,嘴里骂骂咧咧,穿着一套居家短衫短裤,手里拿着一把大葵扇,冷冷瞥了眼门口的一男一女,挥挥手让两人离开,没好气道:“走走走,这里没什么子鹿子马的人,到别处找去。”
苏楠不以为忤,指着纸条,轻声道:“可是,这纸条上写着就是这里,麻烦你确认一下。”
谢顶男人不耐烦道:“都说没有这人了,我上哪给你找去?什么纸条,你递给我看看。”
苏楠微笑地递过纸条,他接了过去,却没看一眼,甩手就将纸条撕了个粉碎,洒向半空。
看着缓缓落下的碎纸片,苏楠一脸惊讶,紧咬嘴唇,这谢顶男人的粗鲁蛮横让她十分气恼。
“什么破纸条烂纸条,妈的,你这女人真他妈烦人!”谢顶男人嘴里嘟囔道,轻蔑地望了眼苏楠和她身后的年轻人,转身回屋,没走两步,却发现肩膀被一只优雅的大手轻轻往后一拉,自己的整个身体像被一条粗线鱼钩勾住,一扯,不受控制般地向屋外飞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唉哟!”剧烈的疼痛感让谢顶男人大喊了起来,艰难抬头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一张清秀的脸庞挂着一抹温柔的笑容,那双清亮的黑眸正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他明白过来,刚才就是这个年轻人将他轻易地甩了出来,内心大寒。
萧云看着目瞪口呆的谢顶男人,指向苏楠,轻轻道:“麻烦你给她道个歉。”
谢顶男人诚惶诚恐,收起了刚才一副地主高傲相,坐在地上,连连向这个不知底细的女人道歉,今天碰上这对鸳鸯恶霸,算是倒了八辈子霉。萧云见他一副怂样,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看向那个受了委屈的妮子,耸耸肩,而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转瞬温柔一笑,如同雪山巅峰绽放的雪莲,冰晶玉洁。
她正开口想说什么,却愕然看到了对面的屋子走出来一人,不禁愣在原地。
萧云将她脸上的变化一丝不漏地瞧在眼底,皱了皱眉毛,第一时间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赫然看到一间破陋的平房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身着一件浅灰sè中式上装和一条干净整洁的深藏青的裤子,温文儒雅,端木子路。
端木子路似乎对两人那种反常的惊讶表情早有心理准备,脸上带有淡淡微笑,气定神闲。
萧云向他走了过去,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他,淡淡道:“你骗了我一次。”
端木子路低声笑了笑,白皙如玉的手指抚摸着那枚开皇五铢,轻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很谨慎。”萧云平静道,但谁都可以听出其中的不满之意。
气氛有些僵。
苏楠走到他身边,安静旁观,没打算调和,任由这两个男人自行解决这个解释不清的误会。
端木子路并不在意萧云的语气变化,轻声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老子曰:言善信。这个‘信’字就是‘人的言’,既然人言为信,为何人皆不信呢?‘信任’二字太重了,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我不敢将信任两个字放在一个初次见面的朋友身上,希望你能够理解。”
说谎的目的,如果不是为了要讨好对方,就是为了保护自己。
“你说得很对。”萧云忽然轻笑了起来。
端木子路这时才露出一些淡定以外的表情,有些吃惊,没想过这年轻人的情绪变得这么快。
“抽吗?”萧云掏出一根烟。
“不抽。”端木子路摇摇头。
“其实我也很久不抽了,只是最近才抽上,尼古丁不好,会让人敏锐度下降。”萧云嘴上说着,可还是点燃了那一根,喷了好几口烟雾,才轻声道,“白居易说:‘试玉要烧三rì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我很欣赏你这种谨慎的做法,虽然我不喜欢你用在我身上。”
端木子路一愣,与他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而起,伊始的不悦统统化作笑声,消散而去。男人就是这样,不是化干戈为武力,就是化干戈为玉帛,从不会有第三种情况。苏楠见到两人没有了介怀,自然也不再担忧事态恶化,表情淡泊,浅浅低笑。
其实,金爷早在前些rì子就已经将端木子路的详尽信息告诉了萧云,对于他的谨慎防范,萧云早有心理准备。如果当初端木子路在酒吧街那里给他留下地址,却没有留有后手,萧云反而会觉得他不过尔尔,平庸如常。
端木子路绅士般地向身后的平房伸伸手,示意两人进屋。
在进屋前,萧云扔掉烟头,踩熄,可一个不留神,那盒烟却被苏楠眼疾手快没收了。
看着那妮子一边走一边晃着烟盒的动作,还有嘴角那个得意万分的狐媚弧度,他唯有苦笑。
这间屋是一套旧式瓦房,光线不好,很yīn暗,白天都需要开着灯。一进屋就是一个前厅,不住人,中间有一个连接前厅与后屋的小庭院。小庭院不大,属于以前古建筑中的天井,当中有两棵枣树,不知与鲁迅先生家里后院的两棵枣树是否属于同一种类,枝叶繁茂,苍翠葱郁,又遮去了不少光亮。
后屋的一间房内,摆设简单,只有几张杉木做得桌子椅子,连最普遍的家用电器都没有。
床上躺着一个病怏孱弱的女人,苍白的脸上没有多少血sè,却依稀看出她往昔清丽的模样。
旁边的桌子上,还摆着一个留有中药残渣的瓦碗。
她看到端木子路带着两个朋友从屋外进来,显得有些出乎意料,勉强撑起身子,十分吃力。
端木子路嘴里叮嘱着她不要起来,赶紧小跑到床边,抱着她,满是关切和责备。
虚弱的身子容不得她多做动作,只能微微露出笑容,向陌生的一男一女点头问好。
萧云和苏楠也同样微笑点头回敬。
定场诗言:广知世事休开口,纵会人前只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