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6019
夏夜,闷热炎炎。
这里是雨花台看守所4筒5号监舍。
里面相当狭窄,只有3米宽,6米长,房顶有两层楼高,是为了防止上吊用的。墙上三米处有一盏40瓦的灯泡,昏暗得很。跟所有监舍都一样,4筒5号最里面是一个茅坑,右边是一个贯穿整个房间的大通铺,行话叫板儿,一块板由六块玻璃钢组成,每块一米宽,两米长,18平米的房子,板儿就占了12平米,而左边则是一米宽的过道。此刻,整个板儿上和过道上都密密麻麻躺满了人,大约有20多个,那场景,像极了二战时的难民营。平均一米宽两米长的铺面上睡着四五个人,能不挤吗?真可谓是实打实的比肩接踵,汗味肆虐,一般人见了,肯定得悲愁垂涕了。可这种情况并不是一碗水端平的,板儿前面三个人睡觉的地方就特别宽敞,越往后越挤。睡在第一个的是牢头,狱jǐng平时管叫学习号,是一个吸毒犯,属于二进宫,负责管理整个监舍。他又纠集了两个人,协助他管理,说白了就是打手。
“你们两个,今晚住这号,快进去。”一个狱jǐng打开4筒5号的铁门,对两个新号大声吩咐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困意无限的老号子们像打了鸡血似的,浑身一激灵,全都不约而同地坐了起来,齐刷刷望向门口,简直比军人还训练有素,脸上的笑容要多jiān猾有多jiān猾,清一sè的笑里藏刀,如同一头头很久没沾荤腥的饿狼,等来了久违的猎物一样。尤其是睡在板儿前面三位,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露出了青面獠牙的本xìng,随时准备兴风作浪。
当啷。
铁门被重新关上。
两个新号一前一后步入这间堪比地狱的筒子,后面那个还好,挺镇定,前面那个,早已瑟瑟发抖。
“犯什么事了?”牢头语气傲慢,盘着腿靠着墙坐着,眼睛斜睨着站在前面那个新号。
“偷……偷东西。”前面那个新号战战兢兢道,他本来就瘦小,这会儿一哆嗦,显得更弱不禁风。
“捞这行多少年了?”牢头不咸不淡问道,视线却已经投向了站在后面的那个人,细细打量着。
“7岁……入的行,有16……年了。”瘦小新号垂下头,比jǐng察盘问时还要诚实。
“16年?那是一把老镊子了,这是第几次进宫?”牢头挠了挠好些rì子没洗过的头皮。
“第……一次。”瘦小新号卑微得就像墙角一株风雨飘摇的小草。
“哦?捞了16年才第一次进宫?技术够可以的呀,说说,怎么失的马蹄?”牢头顿时来了兴趣。
“今儿下午在公车上偷了一个妇女的钱包,与往常一样顺利得手,刚下车,就听见那个妇女在车上大哭大闹起来,死活不让司机开车,还跪了下来,说自己钱包里装的钱都是救命的钱,她孩子正在医院抢救,没这钱就只能等死。我当时听了,挺动容的,就鬼使神差地把钱包丢回车里,结果就被车上的人发现,给抓了进来。”瘦小新号也许是见到这个牢头没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心中的恐惧弱了几分,说话都流利了不少,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样磕磕绊绊。
“做了恶鬼,还想普度众生?”牢头冷冽一笑,态度直转急下,问道,“知道什么叫走板儿吗?”
瘦小新号愣愣摇头。
“这都不懂,果然是个菊_花含苞待放的新号儿。”牢头右边的二号打手讥笑道。
哄堂大笑,狂妄不羁。
“走板儿是行话,意思是说新号进来都得被打一顿。”站在后面的那个新号忽然开口道。
笑声戛然而止。
牢头咧嘴一笑,看着瘦小新号,轻声道:“瞧瞧人家,进来这,得懂点行话,不然很吃亏的。”
瘦小新号唯唯诺诺点着头,而刚松下来的神经一下子崩到极致,像一个淋雨后的公鸡,颤抖不已。
“新来的,嘿,叫你呢,抬起头来,去把灯关掉。”睡在第三个位置的三号打手忽然冒出一句话。
瘦小新号不寒而栗,猛然点着头,然后立马到处找着开关,从卫生间找到床上,再到床底,反正找了个遍,可惜一无所获,又不敢对3号说自己找不到,更不敢直接开口问“大哥,开关实在找不到,能告诉我开关在哪里吗?”,只好在众目睽睽下傻傻站着,就像被罚留堂的小学生,颤栗得连双手都不知道怎样摆放。
“找不到,你就别睡了。”三号打手无情下了最后通牒。
瘦小新号急得快哭了,手忙脚乱,又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地毯式搜索。
“别找了,这里根本没开关的。”一直安静站在原地的那个新号淡淡说了一句。
游戏轰然结束。
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望向了那个不识时务的新号,眼神凛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牢头带着一瞥猖狂笑意,起身下床,走到了那个新号面前,舔舔嘴唇道:“你是第几次进宫?”
“你是第几次?”那个新号竟然还是那样的平静,没有一点山雨yù来的慌乱,甚至还露出了微笑。
“哟?还敢顶嘴呢?”牢头像看到了天外来物一样新鲜,因为极少人刚进来就敢跟他叫板的。和牢头打架,行话叫“磕板儿”,磕好了一战成名,名垂青史,吃饭睡觉全是最好的,磕不好就一战沉船,遗臭万年。而谁都清楚,历来都是沉船者居多。要知道,牢头是管教指定的,不服从的话,就是和zhèng fǔ对抗,和zhèng fǔ对抗就要拉出去打,过电,上揣子,趟镣子。再加上牢头都比较能打,且有人帮忙,那些混得不好的人平时就千方百计讨好牢头,这会儿遇到表忠心的好机会,当然不会错失,即便赶鸭子上架也会出手相助,所以一般和牢头打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全号儿的人一起上,那阵势,就算是泰森来了也得撂趴下,决不是开玩笑。
那个新号没有回话,只是摸了摸鼻子。
“你好好看看我,不知道我是谁吗?”牢头怒吼一声,双手一张,身后二十几号人腾地站了起来。
一触即发。
可那个新号竟然还敢大逆不道:“猛的一看,你不怎么样,仔细一看,还不如猛的一看。”
牢头做了一个深呼吸,神情冷漠地向他竖起了大拇指,yīn森道:“你丫够种,敢跟我驳嘴驳舌。”
“其实我不想这样的。”那个新号扯起一个苦笑。
“那你想怎样?”牢头喷骂道,那股怒火已经越烧越旺了。
那个新号静若止水,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淡淡一句:“我觉得,能动手,就尽量别吵吵。”
――――――
鲁迅先生说,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再完美的苍蝇,也终究还是苍蝇。
谢小狐与辛呆呆这两个迷途小羔羊心里终究还是善良的,虽然想出了一条天衣无缝的yīn谋诡计去陷害萧云,但智有余而勇不足,不忍心再进去看守所给萧云雪上加霜,所以李唐邀请了几次,她俩都不为所动,坚决要留在车里等他们,李唐也不强人所难,就领着那三个男人进去了,除了沈独行,还有两个从头至尾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低调男子,沈独行带来的,但没有作介绍,李唐也不好直接开口问。
高墙电网,空荡荡的cāo场,昏暗的灯光,一道道大铁门,这就是看守所。
“李唐,你真的跟学习号打好招呼了?”沈独行问道,看着幽深冗长的筒道,心里有些发毛。
“你给我把心放到肚子里,踏踏实实的,待会儿就等着看他鼻青脸肿的衰样吧。这个学习号啊,不简单,叫老崴,混帮派出来的,据说是黑龙团,打架一把好手,闲着没事跟他抽烟打屁的时候,听他说过曾经徒手打断五个人的肋骨,够猛吧?只是后来‘控海’了,哦,就是沾白_粉了,才被赶出来的。”李唐低笑道。
“那就好。”沈独行点点头,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走在后面的两个默不作声的男人,yù说还休。
“快到了,就前面第五间。”李唐突然指了指前头。
一句话,让沈独行刚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转回头去,皱着眉问道:“怎么这么安静?”
“现在估摸已经教训完了,搞一个人要多久?”李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驯服刺头,是他的最爱。
一语成谶。
教训真的是教训完了,但不止是搞一个人。
当李唐兴致冲冲领着三个男人走到4筒5号监舍,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眼前的场景彻底震惊了。
老崴汗流浃背,衣服上还沾了不少触目惊心的猩红鲜血,正带着20几号人整齐划一地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努起嘴,上面搁着一根平rì发来的卷大炮,将呼吸尽量放轻,屏气凝神,几乎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这根烟上,两只眼睛都快成斗鸡眼了,生怕有什么闪失,这根烟就会掉到地上。
而那两个新号则好整以暇地坐在板儿上,像监官一样,居高临下地监督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老崴,你这是在干嘛?给我站起来!”李唐一声怒吼,就像平地一声雷一样,整个筒道都听见了,惊醒了不少梦中人。他看到一帮子老油条竟然被两个新进来的欺负到这种程度,气不打一处来。进来了看守所,是谁的世界?所谓天高皇帝远,在高墙内,就是狱jǐng们的乐土,要你往东,你不敢往西,要你蹲下,你不敢趴着。敢跟狱jǐng对着干的,轻则臭骂一顿,挨几个嘴巴,重则就拿电棍脚镣的伺候着,有一句顺口溜“吃饭小碗儿,睡觉立板儿,放茅水洗p眼儿”,就是形容看守所里混得不好的人。
老崴支支吾吾,就是不敢动半分,可像天王老子一样的狱jǐng站在面前,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一哆嗦,卷大炮就掉了下来,他两眼倏然瞪大,脸sè一片煞白,然后,就做出了让李唐打死也不敢相信的一系列动作――哭丧着脸,两只手左右开弓,不停地狂抽着自己嘴巴子,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该死,我该死……
“李唐,开门吧,我进去跟萧云谈谈。”其中一个从未开口讲话的男子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李唐还没有从老崴给他带来的震撼中恢复过来,愣愣回头,看了那个男子一眼,并没有开门。
沈独行带着畏惧的神sè瞥了眼那个开口说话的男子,赶紧催促李唐:“愣什么呀?快开门。”
李唐这时才反应过来,掏出钥匙开门,刚想走进去,却被沈独行给及时拦住了,示意他让出一条路,只让那个低调男子一个人进去,他们在筒子外面等候就成,没必要添乱。李唐很听话,呆在原地,望着那个男子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很想去弄清他身份的冲动,因为这名男子竟然令到堂堂的沈家大少爷都如此的敬若神明,不简单!
“你就是萧云?”那个低调男子走到板儿前面,看着一个也在盯着他看的年轻人。
“没错,你是?”萧云好奇问道。
“臧青酒,黑龙团南京片区的负责人。”低调男子微笑道,他是一个年纪四十多岁的花样男人,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篆刻出岁月的历练,戴着一副很斯文的眼镜,浑身上下透着股干练劲,成熟而自信,由于保养极佳的缘故,即使两鬓略微有灰白的迹象,对各种年龄层的女人还是有不小的吸引力,尤其是那一股久居高位的气质,给人的压迫感可不弱。
“我们认识?”萧云轻声问道。
“从今晚开始,不止是认识。”臧青酒微笑道。
“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大喜欢拐弯抹角。”萧云摸摸鼻子。
“谢小狐认识吧?”臧青酒忽然问道。
“认识。”萧云皱起了眉头。
“周长恨也认识吧。”臧青酒笑着问道。
萧云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眯起黑亮眸子,冷冷睨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
臧青酒没理会他恨之入骨的神情,弯下腰,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道:“跟你玩一个二十四小时的游戏,如果你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并找到她们母女俩,我就收手,如果离开不了,或者超过二十四小时,又或者找不到她们,你就等着给她们收尸。记住,必须是安然无恙,包括你自己,也包括这里的每一个人,狱jǐng,武jǐng,和跪在地上的这些畜生。”
萧云没有言语,两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黑亮双眸死死盯着他,怒火中烧。
臧青酒直起身,掏出手帕,摘下眼镜细细擦拭着,微笑道:“别这样看着我,我会害怕的。”
萧云还是一语不发。
“再见,萧云,真的,我衷心希望我们能再见。”臧青酒重新戴好眼镜,转身离开。
“等一下。”萧云忽然喊道。
“肯说话了?”臧青酒留步,回头微笑道。
“我需要提示。”萧云冷冷道。
“给你一只电子表,看好时间。”臧青酒从裤兜里掏出一只黑sè的电子表,扔给了萧云,离开。
铁门重新锁上,一切都归于沉寂。
萧云看着手里的电子表,瞬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因为上面显示的不是时间,而是四个数字:
6019。
*****
(第四卷的尾音,还有寥寥几章,周末快乐。)
第六十二章 反过来看
夜阑人静。
李唐站在看守所门口,目送着沈独行一行的几辆豪华轿车缓缓消失在黑幕中,然后掏出一根7块钱一包的白沙,一边抽,一边掂量着自己一年的工资能不能买得起那些车的一个轮胎,想了大半天,得出的结果是估计连买个轮胎框都很吃紧,禁不住叹气摇头,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他重重抽了几口闷烟,然后扔掉,踩熄,转身进去。
看守所的铁门重新关上,好像从来就没有打开过一样。
在这个现实世界,可以没有权,但是必须要有钱,不然比蝼蚁还要卑微。
看守所里就像一条游船过后的湖面,水波不兴,每个筒子里的那盏灯泡都还颓靡亮着,人已休憩。
“唐哥,你那几个朋友都什么来头?”一个狱jǐng站着空落落的cāo场白光灯下,抽着烟,低声问道。
“我只认识其中的一个人,其他的,只是一面之缘。”李唐耸耸肩道。所谓朋友像捕鱼,网撒得越大,捕到鱼的机会也就越大,李唐深以为然。其实,那几个陌生人,他很想认识,尤其是那俩沉默寡言的男人,他总觉得是什么不可一世的人物,可是他暗示了几次沈独行,他都无动于衷,只好悻悻作罢。
“认识谁呀?”那个狱jǐng好奇道。
“苏州的沈家有听说过吧?”李唐扬扬眉道。
“有,据说这个家族的财富相当于两个阿里巴巴,大约400亿美金。”那个狱jǐng平时没少道听途说。
“我认识的那个人就是沈家的长子长孙,沈独行,我初中的同班同学。”李唐轻轻吐出一口烟雾。
“哇,唐哥,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啊,富家子弟,读贵族学校的!”那个狱jǐng一脸的艳羡。
“贵族个巴子,是人家侯门公子想体验平民生活,降低身份读个普通的公立初中。”李唐苦笑道。
“艹。”那个狱jǐng低骂了一声,抽了口烟,想想,又问道,“4筒5号那个新号又是什么来头?”
“我不清楚,之前没见过,问了几个劳动号,也一无所知,估计是张白纸。这人模样还挺讨人喜欢的,就是运气差了点,竟然得罪了沈独行,估计没几天好rì子过了。沈家在江南一带的影响力太大,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温州商人曹百万那件事?他带队炒房炒错了对象,让沈家的二少nǎinǎi亏了几百万,结果呢?曹百万那家公司被当地国税局查出偷税漏税,他舅舅是浙江省监察厅党风廉政建设室的主任,想保他,毛用都没有,不仅人给抓了,连公司也得申请破产,没多久就被收购了,而幕后全都是沈家在运作,你说恐怖不恐怖?”李唐煞有介事道。
“NND,有钱就是牛B啊,可以只手遮天,玩转世界。”那个狱jǐng无比觊觎道。
“嗯。”李唐轻轻回应,抬头望了眼漆黑无边的夜空,想起自己因没钱买房,至今未婚,一声叹息。
“哎,唐哥,你说咱抓的那个新号,会不会也是有后台的人?”那个狱jǐng弹了弹烟灰。
“有个屁。”李唐不屑道。
“可别这么说,人不可貌相,万一那人有后台,咱可是火中取栗啊。”那个狱jǐng杞人忧天道。
“艹,你担心个球啊?即使他有,还能跟沈家掰手腕?你真是没见过大蛇拉屎。”李唐翻了个白眼。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高墙外响起了十几辆车呼啸而至的声音,接着,哨楼站岗的武jǐng竟端起了枪!
直觉告诉李唐,要出大事了!
他赶紧扔掉烟头,拉着那个狱jǐng,一起跑向哨楼,往外面一看,瞬时呆若木鸡,吓得连腿都软了。
这才是真正的没见过大蛇拉屎。
看守所外头,整整五百名解放军荷枪实弹,一个营的兵力在整装列队,气势威武如山,太壮观了,黑压压一片身影。站在队伍前面的,有两个人,一个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原本是西装革履的,现在已经脱掉了外套,领带也扯掉了,开了领口两个纽扣,正在仰头看着哨楼,显得气愤填膺。另一个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迷彩服,沉稳冷静,正在整理队伍。
“上面的给老子听好了,数到十,要是不把门打开,老子他妈的就硬闯进去。”那个青年嚷嚷道。
李唐惊魂未定,连忙让同伴向上级汇报,自己稳定下情绪,喊道:“这里是看守所,不许乱来。”
“艹你祖宗看守所,老子就是要乱来,你他娘的要怎样?”那个青年愈发的飞扬跋扈。
“看守所是国家法定的羁押机关,乱闯是违法犯罪行为,如果执迷不悟,我们将会采取必要手段,请你自重。”李唐理xìng劝说道,一面让身边的武jǐng请求支援,一面尽量推延时间,见到这么多解放军矗在那里,忽然感觉自己无比渺小,声音都是颤抖的,不敢说什么放下武器立地投降这类的狠话,又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只能好言相劝。
“去你nǎinǎi的,老子今天就要硬闯,顺便告诉你,老子叫张宝。兄弟们,动手!”张宝叫嚣道。
一声令下。
那名穿着迷彩服的中年男子立即开始分兵调度,让一些人在外围路口把守,防止救兵来援,让一些人包围整个正面,再让一些人持枪掩护,枪口死死锁住哨楼上的人,一有风吹草动,就准备开枪,最后派出七人的突击小分队,用钢铳去撞击大门。所有人的行动都是一种轻车熟路的惯xìng,在安静中执行,没有一丝的杂乱无章。哨楼上的李唐和武jǐng见到这样训练有素的架势,心惊肉跳,很难相信自己的眼前所看,这简直就像一场小规模会战,当然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几百个解放军肆意闯入,并迅速控制住了整个看守所。
“周朝,你带人去把监控录像抢喽,销毁掉。”张宝面无表情道。
“是。”那个穿着迷彩服的中年男子应诺,一挥手,带着几十个人领命而去。
张宝慢慢走到cāo场的垓心,环视着整个看守所,吩咐旁边的jǐng卫:“把刚才喊话的人带过来。”
很快,李唐就被揪了出来,带到张宝面前,整个人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战战兢兢,汗流浃背,长这么大,连500个jǐng察聚在一起的场面都难得一见,更别提这些如狼似虎的解放军了,也不知这群保家卫国的人民子弟兵强突一个小小的看守所是为了什么。李唐既害怕,又纳闷,而在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混世魔头面前,从没敢抬起头来。
“你就是刚才喊话的人?”张宝冷声问道。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李唐吞吞吐吐道,两只手搓得泥都快掉光了。
“你看,老子现在进来了,面对面说话,咱俩是不是不那么累?”张宝嘴角的弧度邪魅。
“是。”李唐战栗道。
“艹,穿个制服还一副熊样,真是丢你老子的脸,抬起头来!”张宝一声巨喝,震慑人心。
李唐像触电一样,立刻就立正抬头。
“这样不挺好嘛?男人就应该有个男人样。哎,我问你,知不知道萧云在哪个监舍?”张宝问道。
李唐一怔,眼珠子睁大得快要掉出来了,心里迅速泛起一片如同死灰一样的凉意,NND,原以为抓的是赝品李鬼,没想到是正主李逵啊!这一回,还真是打狗打到老虎屁股上了,那个年轻人的背景竟然会水深到这种地步,值得出动一个营的兵力来营救,神通广大的沈家一下子就显得黯淡无光了。
李唐心里那个悔呀,咽咽口水,如实答道:“4筒5号。”
“带路。”张宝随意指了指监舍楼门口。
“好。”李唐像古时候一个鞍前马后的奴才,在前头紧三步慢三步地带着路,不敢有半点的怠慢。
4筒5号。
老崴还在带着20几人老实跪着,但鼻尖人中上的卷大炮已经撤走了,算是那个年轻人的网开一面。刚才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想教训他一顿,好立威,可这想法还没落实就南辕北辙了,自己在他面前,简直是以卵击石,自己根本就看不清他的出手,没两下就被打得找不着北了。也不知刚才来的那个人扔了什么给他,令到他一直盘腿坐在那里,全神贯注盯着那样东西,半小时过去了,连眼皮都没眨几下。
“大哥!”张宝大喊道,见到铁栅栏里面的萧云,神情激动,催促一旁的李唐,“快开门!”
可萧云却像已经灵魂出窍了一般,完全没有意识到张宝已经到了跟前,眼睛只盯着手里的电子表。
其余的老号子见到后面十几个军人,就似老鼠遇见猫,吓得赶紧挤到了一个角落,静观事变。
那个小偷新号也识趣退到了一边,但望向萧云的眼神是充满了敬畏,这个年轻人太不简单了。
“大哥,我来接你出去了,快走吧。”张宝见萧云无动于衷,拉了他的手一把。
萧云还是静若磐石,仿佛那只电子表有什么无可拒绝的巨大魔力,将他深深吸引住了。
张宝很好奇,探过头去,想看看萧云到底在凝视着什么,一瞧就糊涂了,电子表上面是四个数字。
6019。
“大哥,这四个数字是什么意思?”张宝挠着头,坐到了萧云身边,完全不明白这说的是啥。
萧云没理他,依然怔怔出神。
“大哥,你没事吧?”张宝见萧云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些担忧。
萧云沉默依旧。
张宝也不好再问,就坐在旁边陪着他,用手势向站在外头的十几个解放军,示意暂时缓一缓。
“我弄懂了!”
毫无征兆,萧云忽然就大喊了一声,然后一跃而起,不管不顾就往外面疯跑去。
“大哥,你干嘛去呀?”张宝还坐在板儿上,愣愣看着萧云的这一连串动作,没有反应过来。
“小宝,还坐那干嘛?快走呀!”萧云已经跑出了老远,又折回头,吆喝了一声。
张宝这才从板儿上下来,在后头跑步跟着萧云,问出疑惑:“大哥,那四个数字什么意思啊?”
萧云此时已经跑到了二楼楼梯,从下面探出头来,朝上面含糊解释道:“你将它反过来看。”
张宝一木,边下楼,边发挥空间立体思维,将四个数字反过来一想,竟然是个英文单词:blog!
――――――
紫荆花道。
树影焯焯,灯光昏昏,这个无名小区实在幽森得令人发毛,不寒而栗。
燕老今晚很奇怪,竟然穿了一件白sè长袖衬衫,整洁,还拿着一把梳子,在窗前梳着稀疏的白发。
“将军,凤凰去南京了,天尊估计会有所行动,我们要不要动?”太史颜回站在老人身后,问道。
“不动。”燕老还在仔细梳着白发。
“就睁只眼闭只眼?”太史颜回皱起了眉头。
“你要是乐意,两只眼闭上都可以。”燕老嘴角轻轻上扬。
“将军,今晚黑龙团可能会对少主不利,天尊都动了,我们还隔岸观火?”太史颜回不解道。
“这草打得不够深,惊不了大蛇,在一旁就当看看热闹,顺便见识一下天尊的能耐。”燕老微笑道。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太史颜回还是有些不放心。
“走路,不能总是足下生风,怎么着也得崴崴脚或者是磨磨泡,让孩子碰点壁,未尝不是好事。只要简易行或者百里孤舟这两个九品上的高手不出现,就出不了大事,以我对黑龙团的了解,今晚纯粹是雷声大雨点小,就臧青酒这人,我还看不上眼。颜回啊,我们真正的挑战还在后头,不能因噎废食,过早暴露太多。这世界上,大事情总是可以随便应付,偏是小事倒丝毫假借不了。譬如贪官污吏,纳贿几千万,而决不肯偷人家的钱袋。我们不要这样,要学会逆向思维,小事随便应付,大事假借不了。”燕老淡淡道。
“明白了。”太史颜回点头道。
“待会有空吗?”燕老忽然问了一句。
“有。”太史颜回回答道。
“陪我去个地方,我想见个人。”燕老轻声道。
“去哪?”太史颜回甚是吃惊,这可是老人十几年来头一次要求外出啊,不知道什么人这么重要。
燕老放下梳子,扣好手腕处的纽扣,望向窗外无月无星的夜空,轻声说出三个字:“望月楼。”
第六十三章 水中捞月
夜幕低垂。
一辆林肯飞驰在宽敞空旷的环城高速公路上。
萧云坐在后座,死死盯着一台可以无线上网的手提电脑,现在的网页停留在一个博客上:臧青酒。
这个博客是今天才新开通的,里面只有屈指可数的两篇文章,一篇是博客开通时**自动发的,另一篇则是博主新写的,发表时间是三个小时前,题目叫《游戏人生》,点击进去,只有两句看似一目了然实则莫名其妙的话:1、孤篷寒上月,微浪隐移星;2、青梅煮酒论英雄,二十四桥品《中庸》。
也即是说,臧青酒的这个游戏要分两个步骤,而每一步,就只能救周长恨两母女中的一个。
狡兔三窟。
“大哥,黑龙团真绑了周长恨和她女儿?”张宝又问了一遍,刚才从雨花台看守所出来,听萧云用chūn秋笔法讲述了今晚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觉得十分蹊跷,总像一个陷阱一个坑这样连着。他到现在还是有点不敢置信,毕竟动一个地方高官,厅级干部,那影响势必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蔓延开去,很有可能会触动zhèng fǔ的那根敏感神经,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黑龙团为什么会这样鼠目寸光?
“也许是,也许不是。”萧云答道,皱着如刀双眉,凝视着那两句话,琢磨着它背后蕴含的意思。
“什么意思?没整明白。”张宝听到这样的答案,又糊涂了几分。
“没什么。”萧云选择了讳莫如深。
张宝很明智,没有再刨根问底,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两句话上,问道:“这两句有什么特别吗?”
“蕴含了地点在里头。”萧云沉声道,尽管他还没弄明白词中之意,但大方向应该不会错。
张宝听完,嘴角微微抽搐,很想骂娘,玩绑架还玩得这么有深度,黑龙团的人真是闲得蛋疼。
“小宝,弟兄们都回去了吧?”萧云合上了电脑,侧过脸去,忽然想起了那群解救他的军人。
“嗯,周朝领着他们回去了。”张宝轻声道。
“没事吧?”萧云有些担忧,毕竟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如果追究起责任上来,牵扯的人太多了。
“万事有我爷爷顶着,不怕。”张宝自小就是调皮捣蛋的主,再荒唐的事都做过,这还算好的了。
萧云点点头,没有过多矫情地表示内疚或者不安啥的,风波会起,也会息,再忧心忡忡也无济于事,既然米已成炊了,那些棘手头疼的残局就留着张宝他爷爷去收拾吧,自己的主要jīng力还是要放在救人这件迫在眉睫的事情上。离跟臧青酒约定的时间还剩十九个小时,说充裕算充裕,说紧促算紧促,冥思苦想了太长时间的萧云揉了揉眉心,降下车窗,让夜风肆意吹袭,然后点燃一根烟,临着夜sè,寂寞抽起,没抽两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脸问道:“小宝,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关在雨花台看守所的?”
张宝刚想喝水,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如实答道:“甄青衫告诉我的。”
“甄青衫?”萧云惊愕道。
“嗯。”张宝点点头。刚接到电话时,他也很奇怪为什么甄青衫会知道这事,他更奇怪的是为什么甄青衫会打这个电话。当时一听到萧云被捕的消息,如同雷击一般,霎时就冲昏了头脑,满脑子想的只是尽快救自己的大哥出来,于是他一到埠南京,就赶往南京军区,搬了一个营过去雨花台看守所。等现在风平浪静之后,才觉得甄青衫的这个电话实在有点诡异,毕竟他跟这个闻名遐迩的京城大少也没多大交情,只是前几年在北戴河的**大聚首上见过,聊了几句,仅此而已。
萧云陷入深思。
“大哥,你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yīn谋?”张宝神sè严峻道。
“管他yīn谋阳谋,今晚将会是很好玩的一晚,好好享受吧。”萧云嘴角浮起一抹清净如竹的弧度。
“那两句话,你琢磨透了?”张宝指了指手提电脑。
“只弄懂了一半,‘孤篷寒上月,微浪隐移星’这一句比较容易猜,出自晚清诗人陈三立的《夜舟泊吴城》,浅显明晰,应该是指南京港。至于第二句,‘青梅煮酒论英雄,二十四桥品《中庸》’,对方改编过,前后脱节,我还没想出究竟意指哪个地方。”萧云轻声道,修长手指轻轻敲着窗沿,手里的烟在夜风中缭绕燃烧。
“那我们现在是马上赶往南京港吗?”张宝急声问道。
“嗯。”萧云点点头。
张宝立即吩咐司机加速,然后侧过脸来,皱眉道:“大哥,要不要我让周朝派点人手过来?”
“为什么?”萧云问道。
“南京港范围太大,很难确定具体目标位置,总不能一个集装箱一个集装箱找吧。”张宝担忧道。
“别担心,人没被抓住,不在集装箱,估计在岸边的某个地方,不难找。”萧云抽了一口烟。
“啊,不会吧,这样不是皇帝的新装吗?黑龙团还不至于这么傻吧?”张宝轻声道。
“‘孤篷寒上月,微浪隐移星’,证明人还能看见船只和波浪,这样理解应该没错。”萧云笑道。
张宝恍然大悟,自己的思维还是不够缜密,沉吟了会儿,轻声道:“那我待会儿让周朝也过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让司机在前面的加油站停车,狄绸缪正在那里等我。”萧云轻声道。
“那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我还是跟着,搬救兵也容易点。”张宝摇头道。
“没事,绸缪不是也跟着吗?你等下还要去找找那些靠近桥边的酒吧,看看情况。”萧云淡然道。
“那成。”张宝爽快道,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做事喜欢干脆利落,不喜欢婆婆妈妈。
萧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心中在暗暗祈祷,希望自己第一步的猜测是正确的,不会影响第二步。
张宝后仰在椅背上,想了想,又问道,“大哥,你说人没被抓住,那有谁会大半夜跑去海港?”
萧云抽了最后一口烟,弹掉烟头,轻声道:“为什么不会去?只要用对方的手机发一条短信。”
――――――
南京,倪公馆。
一辆白sè的丰田霸道车刚刚从这里驶出,融进茫茫夜sè中。
周长恨坐在第二排,喝了一些洋酒的她脸sè红润,恰似丹顶鹤的那一抹嫣红,美得惊为天人。
自从谢晓峰走了之后,她就没让自己睡过一个安稳觉,白天还好,有工作让她牵肠挂肚,一到晚上,寂寞与泪水就汹涌来袭,挡也挡不住,所以她常常强迫自己批文阅件到凌晨一两点,再去洗个热水澡,喝杯酸牛nǎi,倚在床头看些心灵鸡汤这类安逸宁神的书籍,等困得实在受不了,上下眼皮直打架了,才熄灯去寐一寐,没五个小时就起床,又投入到新一天的工作之中。
废寝忘食的女人,背后总有让她废寝忘食的理由,即便这个理由会让她撕心裂肺。
今晚,由于倪红袖刚好从běi jīng回来,所以周长恨下午开完了一个经济分析会后,就从淮安赶过来吃晚饭。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恰好也在南京,原本想叫她一起过来的,后来她发了条短信说约了朋友,就没有强求。这一顿饭是倪悟道亲自下的厨,正宗的金陵菜系,黄焖鸭,凤尾虾,蛋烧麦,桂花虾饼,矮脚黄白菜,菜sè明艳诱人,菜品玲珑小巧,菜味唇齿留香。
周长恨很喜欢,一连酌了好几杯酒,兴致颇高。
她是倪悟道一手提拔的,也是一手带出来的,其中的浩荡恩情自不必说。
因为她跟倪红袖是心心相印的好姐妹,经常会来倪家串门,倪悟道就见缝插针,时不时地在官言官,给她讲讲一个女人应该如何在政坛这条路上走稳走好,并告诉她要时刻牢记“只做三天官”??昨rì,问心无愧,今rì,不懈努力,明rì,让当就当,不让就清清爽爽下来,这样才不会陷进权力的泥沼中而无法自拔。
恩人,也是恩师。
不知什么时候,她降下了大半车窗,夜风轻拂下,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庞愈发清美似月。
“周市,我们是回酒店,还是先在周边兜一兜?”负责开车的吴弼轻声问道。
“随便兜一兜吧,我还不困。”周长恨随口答道,视线还停留在很远的地方,心如止水。
“挺晚的了,要不要去接小狐?”吴弼跟了周长恨好几年了,对她的一些脾气秉xìng都了如指掌。
“也好,我发个短信问问她在哪。”周长恨到底不放心自己的女儿在外面过夜,拿出手机发短信。
一分钟之后,谢小狐回短信了。
周长恨打开来一看,微微皱了皱黛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老吴啊,去南京港。”
“好。”吴弼掉转车头,开始驱车前往南京港,一路飞驰。
半个小时后,丰田车顺利进入了已经退却繁忙的南京港,吴弼将车速降到20迈,缓缓前行。
周长恨虽然很奇怪自己的女儿竟要自己来这种地方接她,但也没多想,在车里向外面四处张望。
可兜了一圈,鬼影都没多只,她又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女儿已到,半晌,谢小狐回短信让她等会儿。
“老吴,你靠边停一停车,我想下去走走。”周长恨轻声道,等车停住了,她就一个人下了车。
夜晚,南京港的江风很大,周长恨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然后摘下发簪,一头瀑布长发倾泻而下,随即飘扬而起,甚是优美。她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到长江边,倚着栏杆,眺望着江上偶尔穿梭往来的船只,怔怔出神。一个人久了,确实会孤单,会孤独,会孤寂,她的奢望不多,只想找个厚实的肩膀靠一靠,有个温暖的臂弯抱一抱。
忽而,手机铃声响了。
周长恨乍以为是谢小狐打来的,拿起一看,才知是沐小青她妈,宋词。
“姐。”周长恨按下接听键。
“没睡呢吧?”宋词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窝心暖和,一口纯正的京味儿。
“没呢。”周长恨撩开嘴角处的几根发丝,完全看不出岁月痕迹的脸庞少了伊始的愁丝。
“在哪,这么大风声?”宋词问道。
“长江边,等小狐。”周长恨轻声答道。
“怎么在哪里等她?”宋词不解道。
“我也不知道,她发短信让我过来的。”周长恨有时候对自己鬼灵jīng怪的宝贝女儿也是毫无办法。
“一个人在外头注意点,这么晚了。”宋词柔声道。
“知道了。”周长恨浅笑道。
“老妹呀,最近姐老是失眠,睡不好,想跟你絮叨絮叨。”宋词的声音露出了一丝罕有疲态。
“怎么了?”周长恨轻轻蹙起了眉头。
“还不是因为我那个好女儿。”宋词一声叹息。
“小青她怎么了?”周长恨的眉头又皱得深了一层。
“我就是不知道她最近怎么了,所以才担心。你也知道,她之前被南宫青城迷得神魂颠倒,三魂不见了六魄,很少会往家里打电话,我打过去,她也是草草敷衍几句了事。可这几天不知道她撞了什么邪,转了什么xìng,一天三个电话,没半小时不撒手,问长问短,问寒问暖,问这问那的,我问她闺女你怎么了,你猜她说什么了?她说没什么,就想家了。哎呀,当时我这心就揪在了一起。你说一个这么特立独行的女孩子,什么时候会想家?只有在外面受欺负了,才会想,你说我担心不担心。”宋词愁眉苦脸道。
“姐,你别想太多,也许小青她就是单纯想家而已。”周长恨安慰道。
“是就好喽,我这闺女,我比谁都要了解她,犟着呢,这会认输想家,准是心里有事。”宋词道。
“要不我哪天帮你试探试探她?”周长恨轻声道。
“成,不过尽量婉转点,别让她听出弦外之音来。”宋词叮嘱道。
“放心吧,这点小事,尽管包在我身上。”周长恨轻笑道。
“好。”宋词在那头也笑了起来,然后沉默了会,开口道,“哎,老妹,晓峰走了有仨月了吧?”
“昨天整好是仨月。”周长恨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往事重提,还真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
“苦了你了。”宋词百感交集。
“苦啥呀?都习惯了。泪水流干了,就不会再流了。”周长恨痴痴一笑。
“你先熬过这一年,明年姐给你介绍个好的,靠得住的,甭管谢家反对与否。”宋词拍板道。
“姐!”周长恨脸sè一红。
“姐什么呀,男婚女嫁不很正常么?再说了,你一个大美人,又是一市之长,长期单身,你不怕外面会传一些流言蜚语啊?政治这趟水很浑,你想独善其身,可很多人却在守株待兔,等着机会往你身上泼脏水,这就是**说的树yù静而风不止。我家老沐年轻那会儿,光顾着工作不成家,没少吃这方面的亏。他一个男人还好,忍忍也就过去了,你不同,一个女人,名节比什么都重要。没了权力,还可以东山再起,可没了名节,就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了。”宋词语重心长道。
周长恨低眉沉默了好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哪那么容易找到一个好伴侣啊?”
“四处找呀,天下那么大,你说四条腿的蛤蟆难找,但两条腿的男人一抓一大把。”宋词轻声道。
“姐,您就崩瞎cāo这个心了,还是多关心一下您的好闺女,沐小青同志吧。早在我还是黄花闺女那些年,就有一个算命的给我算过,说我命中注定的男人会抱着我从水底下钻出来,这叫‘水中捞月’。按照这样的荒谬说法,晓峰肯定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因为他根本不会游泳,呵呵。不过,我从来都不信这样的说法,这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周长恨嫣然而笑,娇艳如花。
可话音刚落,她就彻底震惊了。
因为一个男人突然从她身后蹿出来,二话不说,就抱着她跳下了滚滚东去的长江。
第六十四章 柳叶银刀
十分钟前,南京港。
一个集装箱后面,站着两个男人,像两只下水道深处的耗子,正窥视着港口里的任何风吹草动。
忽然,一束车光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范围,如同野兽的本能一样,他们立即就高度jǐng惕了起来。
只见那辆车漫无目的地绕着整个港口缓缓兜了一个圈,最终在江边的一条路旁停下。须臾,一个身影从车上下来,由于距离过远,分不清男女,没隔几秒,就水落石出,那个身影摘下了发簪,一头瀑布长发轻舞飞扬,双手环抱而起,慢慢走到江边,倚着栏杆凭目眺望,几分钟后,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一直聊到现在。
“熊哥,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周长恨了吧?”两个男人中的一个外号叫弹痕的人yīn森森问道。
“嗯。”那个叫熊哥的人邪笑点头,一身衣着鲜艳妖娆,大红大绿,那样的横行跋扈。他全名叫黄熊,黑龙团南京片区的一个小头目,身上纹有一条虬龙,意味着他管辖着一个区,而南京的玄武区就属于他的领地。手下一共有700人,如出一辙的蛮横气焰,其中,黑龙团在南京最jīng锐的一支武装队伍――龙爪就属于他统领的。龙爪虽然只有寥寥50个人,但个个都是jīng英中的jīng英,大半是特种兵退役,沉着冷静,素质过硬,那身装备是用大量的真金白银砸出来的,与英国陆军第22特别空勤团的无异。
“那咱动手吧!”弹痕激动道,本来动一个市长就很期待了,还是一个美女市长,那更不用说了。
啪!
黄熊甩手给了他一个板栗,骂道:“你丫傻呀?我带了300人来,还出动了龙爪,就为这女人?”
“那还为了谁?”弹痕摸着被打疼的脑袋,显得颇为委屈。
“一个据说很难对付的年轻人。”黄熊微微眯起眼睛,几年来头一次露出了穷凶极恶的兴奋表情。
弹痕相当讶异,他都有点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了,因为即便之前与公子党正面交锋,黄熊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将狂喜之情溢于言表。此刻,他们俩身后的几十个集装箱里藏着300号亡命之徒,其中有一百号是四品高手,一百号五品高手,八十号六品高手,二十号七品高手,其战斗力可谓是气吞万里如虎了,绝对可以傲视任何一个组织的人员配置。即便对方是一个九品高手,似一头所向披靡的雄狮,但面对这样一群枕戈待旦的野狼,也得落下累累伤痕,才能全身而退。
“来了!”黄熊倏然低喊了一声,两眼发光,像极了一头发现猎物的狼王,馋得口水都掉下来了。
弹痕的心跳骤然加速,右手一下子就伸到了腰间那把手枪上,奥地利的GLOCK17,简洁而jīng准。
不远处,一辆玫瑰红凌志正在驶进南京港,在那辆白sè丰田后面50米停下,一个年轻人走了下来。
“动手!”黄熊一声令下。
弹痕咧嘴一笑,迅速按下一个传呼器按钮,接着,几十个集装箱几乎同时打开,悍匪们汹涌而出。
而一马当先的,当然是那支专业得如同特种部队的龙爪。
可令黄熊始料未及的是,那个从凌志车上走下来的年轻人看似走得漫不经心,实则一直在枭视狼顾,拥有着比野狼还要敏锐好几倍的嗅觉,在弹痕发出指令之前,他就察觉到异常,噔,像一头爆发力惊人的猎豹猛然起动,飞速前行,电光火石间,就冲到了江边的栏杆前,不由分说,就抱起那个还在打电话的女人跳下了长江,随着一声巨大的水花声响,这一男一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那两辆车见到这个突发状况,没有任何的犹豫,迅速倒车,在夜sè的庇荫下也成功逃离了。
黄熊一怔,狠狠骂了句娘,带着人狂冲到江边,看着只有浪花淘淘的长江,竭斯底里怒吼了一声。
因一时的麻痹大意,使到嘴的鸭子飞了,怎能不发上冲冠?
黄熊怒不可遏,立即让龙爪的人排成一排,将枪口对准江面,胡乱一通扫shè,来抒发胸中的愤懑!
可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发泄,猝然,站在他身后的小弟们就如同山泥崩塌一般,瞬间倒下了几十个!
形势急转直下。
“熊哥,有人偷袭!”弹痕带着哭腔,从后面匆匆跑过来,满脸的鲜血,他的右耳已经被削掉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样窝火的伏击战,黄熊从来没有打过,太他妈憋屈了。尽管今晚臧青酒在给他下派任务时,再三叮嘱这个年轻人很难对付,要小心为上,最好鞍不离马,甲不离身,免得节外生枝。可打胜仗像家常便饭一样的黄熊并没有当回事,来南京港之前,他甚至还跟一个夜总会公主打了一炮。直到此刻,他才不得不为自己的心高气傲埋单,满腔的怒火也终于在顷刻间燎原。
他即时让龙爪聚拢,为先头部队,向后方发起进攻,并下了死命令,无论对方是谁,格杀勿论!
霎时间,枪声大作。
龙爪这支五十人队伍,可以说是黑龙团在南京一带屹立不倒的王牌,无往不利,在如水银泻地般的进攻中,还带着如铁壁铜墙般的协同防护,既像一条张开血盆大口的毒蛇,又像一只蜷缩无从下手的刺猬,谁见了都会头疼不已。黄熊下完命令之后,就带着其他兄弟暂时躲避起来,等待着龙爪打响头炮,自己再带着弟兄们冲上去痛打落水狗,好一鼓作气打沉对方。可得意忘形的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正在走上一条不归路。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今晚,历来令人闻风丧胆的龙爪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滑铁卢,甚至可以说是毁灭xìng的打击。那股从天而降的神秘势力竟然也拥有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而这支队伍无论在进攻端,还是防守上,都要略胜龙爪一筹,短短的十几分钟枪战之后,龙爪就损失了45个人,而对方仅仅牺牲了5个人。
上得山多终遇虎了。
被道上的人尊称为“鬼见愁”的黄熊伊始那份自信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忧虑,深深的忧虑。
在最后五朵奇葩相继倒下之后,战功彪炳的龙爪全军覆没。
而这50个人恰恰都是败给了平时最为熟悉的子弹,这也雄辩说明了,出来混,真的迟早都要还的。
黄熊看着满地的龙爪尸体,心如死灰,yù哭无泪,人生最苦闷的事情莫过于此,在最不可一世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在yīn沟里翻了船。黄熊呆滞了好长的时间,直到身旁的弹痕接连不断地喊了几声,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恢复了几许霸气,赫然走出去,向着那一片凄惨的修罗场,气急败坏喊道:“明人不做暗事,有种就赤手空拳打一场!”
安静。
十秒钟之后,大约有五十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两手空空,并且都捋起了衣袖,向这边勾指挑衅。
“兄弟们,龙爪不能白白牺牲,对方只有区区50个人,我们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黄熊吼道。
“雄起!”这群吃了闷棍的狠角早就想痛快打一场,好大快朵颐一下,来平息心中那股万丈火苗。
黄熊目露凶光,一挥手,所有人就如同钱塘江大cháo一样,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冲了过去,每个人手里都持有尖锐如猛兽獠牙的战刀,刃面圆滑,白晃晃似芬兰雪,犀利而且专业。这群冷酷无情的奴才并没有受到龙爪被全歼的影响,依然井然有序,在二十名七品高手的带领下,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那50个人重重包围在了垓心,接着发起了短兵相接的总攻。
一场乱战。
血腥,残暴,疯狂,杀戮,玉石俱焚,荡气回肠。
黄熊静静站在风暴的外围,冷眼观着,脸sè如丧考妣,那50个人竟然是清一sè的八品上高手!其中不乏退隐江湖好多年的九品金牌杀手,譬如杀人如砍瓜切菜般轻松的修罗刀秦百泉,譬如杀人如麻数不胜数的一阵风何四匕,譬如将杀人当做一门艺术的阎王敌丁老怪,再譬如杀人绝不留活口的追魂杖谭青。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究竟是哪一方势力,竟然拥有这么多一流的高手,藏龙卧虎啊!
黑龙团的骁将们一个个倒了下去,鲜血触目惊心,除了那20个七品高手,几乎都是一招致命。
惨不忍睹。
黄熊见冲锋陷阵的弹痕被一剑封喉,心乱如麻,寒意遍体,想悄悄开溜,刚转身,就被拦住去路。
一个身高两米、如同巨灵神般的庞然大物站在了他面前,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提着他走向一辆车。
一辆红sè的宾利。
后座车门已经打开,一条修长美腿从车上伸下来,撩人心扉,那只红sè高跟鞋,添上了几分诡秘。
庞然大物将黄熊随意丢在了那条美腿面前,黄熊在如此美sè前战战兢兢不敢抬头,一直匍匐在地。
“抬起头来。”车内的女人娇声道,声音温婉甜腻,足以融化人心。她只是穿着一条齐膝短裙,可她还是选择这样的不雅坐姿:一条美腿在车上,一条美腿在车下,中间那抹乍泄chūn光令人想入非非,任何牲口见了,除非是xìng功能有障碍或者xìng取向有问题,不然都会想一把抱起她,摔倒床上,狠狠蹂躏一番。
可黄熊此刻一点也不敢有这种非分之想,只是很顺从地抬起头,目不斜视,心里早已忐忑不安。
“想知道我是谁吗?”女人轻柔道,雪白如莲的纤手正在把玩着一把柳叶银刀,jīng巧奇美。
“想。”黄熊如实答道。
“可知道了,会没命的。”女人的语气愈发温柔,软绵绵的,就像情人在耳边倾诉的甜言蜜语。
黄熊一惊,立即噤声,冷汗直冒。
“我叫凤凰。”女人浅浅一笑,不容黄熊选择就告诉了他,然后将手里的柳叶银刀轻轻一挥。
一道妙不可言的弧线,赫然出现在了黄熊的咽喉处,被猩红鲜血点缀得异常唯美。
――――――
这是距离南京港下游五公里处的一个小村落。
临近长江,这里的村民原来世世代代都是靠打渔为生,改革开放之后,随着南京港的繁荣崛起,多数人就识时务为俊杰,毅然舍弃了这份既含辛茹苦又风险极大的职业,告别大江,走上陆地,以南京港为轴心,在附近几公里范围内开设各种商店、饭馆、旅舍,慢慢垄断了这一片的餐饮业市场。
村头有一座常年失修的破庙,非但特别破,而且特别小,小而破的神龛里,供着的好像是龙王爷。
既然村民们都不打渔了,这座原本香火鼎盛的小庙理所当然地遭到荒废,以致今rì的野草丛生。
当周长恨醒来的时候,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天仍没亮,然后将视线所移,就看见了自己身处于这座陌生的破庙中,全身还是湿漉漉的,感觉有些冷,如果不是被一番干净的被子盖住,怕是会冻病,因为即便是盛夏,城郊江边的温度都是挺低的,再加上泡了这么长时间冰冷的江水,那种难受的感觉可想而知。
而神案前已然升起了一堆火,亮堂堂的,外头的江风从四面八方漏进来,火焰一直在闪动。
有个人正伸着双手在烤火,嘴角微翘,低低的哼着一支无名小调。
曲调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说不出的萧索,说不出的寂寞,与他这个人完全不相称。
“醒了?”萧云回头,浮起一抹清净如竹的微笑,任何人见了,都会觉得温暖无比。
周长恨沉默着,屈膝而坐,完全卸下了作为市长时的威严,更像一个邻家女人,裹了裹那番被子。
“这被子是我从农家借来的,很干净。”萧云微笑道。
周长恨依然无动于衷。
“原来你是只旱鸭子啊,刚才在江里,你可没少喝水。”萧云轻笑道。
周长恨还是没出声,死死低着头,将湿漉漉的青丝统统挽到耳后,露出无以伦比的绝美轮廓。
“过来烤烤火吧,让衣服干快一些,这样会舒服许多。”萧云那双黑亮双眸闪烁着醉人光芒。
“为什么?”周长恨依旧没有动,只是忽然低声问了这么一句。
“嗯?”萧云扬扬如刀双眉。
“为什么是你?”周长恨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似在喃喃自语。
“什么意思?我没整明白。”萧云一头雾水。
“为什么是你抱着我从水里钻出来!”周长恨赫然抬头,瞪向萧云,双眸中有一种恨之入骨的味道。
“我也不想,刚才有人要对你不利,我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萧云坦诚相待。
“是我女儿让我去那里等她的,你的意思是说,我女儿要对我图谋不轨?”周长恨冷冷一笑。
萧云扯起苦笑,摸了摸鼻子,轻声说出一句:“真的有人要害你,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
(感谢有你们相伴,下星期第四卷大结局,敬请关注,周末快乐。)
第六十五章 再猜
要赢得好的声誉需要20年,而毁掉它,只需5分钟。
周长恨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尤其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坐在这个特殊位置上,很容易就因一些背后的闲言碎语而首当其冲,因此她十分注重自身的言谈举止,尽可能的做到不矫情,不做作,不庸俗,不莽撞。在平常工作中,坚持公私分明,不过分热情,不过分冷淡。由于共事的大多数是男同志,她表现出来的,多数是刚正而强势的一面,除了公事,基本不与其他男同志有私底下的往来,免得落人话柄,三人成虎。
可今晚,没想到却开门揖盗了。
她不仅与一个大了一轮有余的年轻人独处一室,之前还在江里有着面对面鼻贴鼻的肌肤之亲,虽然那只是百般无奈之举,但还是令她耿耿于怀,除了谢晓峰,她从来没试过被一个男人这样拥抱过,那种感觉,直想反胃。纵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但至少不像故意而为,且也没有乘她晕迷时对她轻薄无礼,可为什么自己会对他有这么大成见,总觉得他虚与委蛇?
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真生气了?”萧云见她一直不说话,柔声问道。
周长恨冷哼一声。
“还是觉得私底下的你美一些,谈公事的时候,太正儿八经了。”萧云嗫嚅道。
周长恨瞪了他一眼,没接茬,撇过头去,像珍珠扇贝一样,用被子将身体完全包裹住。
“坐过来烤烤火呗,我又不会吃了你。”萧云的双眸又大、又黑、又深、又亮,似乎还带着笑意。
周长恨紧抿着嘴唇,一副铁石心肠。
萧云摸了摸鼻子,转回身继续烤火,耸肩道:“你爱这样捂着就捂着吧,反正难受的又不是我。”
周长恨似乎有点心动了,眼角斜睨了一下那堆明艳亮火,嘴上冷冷问了一句:“我们什么走?”
“再等等吧,天一亮,我们就离开。”萧云嘴角弧度醉人,对付这种孤傲女人,他显得游刃有余。
“怎么走?“周长恨想了想,又问道。
“你刚才昏迷的时候,我除了借一番被子,还借了个电话打,到时有人来接。”萧云淡淡道。
周长恨一木,下意识望了他一眼,这个年轻人虽看似吊儿郎当,其实倒也很细心周到的。
“你要是累了,就再寐一会儿,到点了我叫你。”萧云的衣裳差不多干透了,现在正烤干鞋子。
周长恨置若罔闻,秋水长眸睁得比谁都大。
其实,她已经很困了,跋山涉水的经历,几乎耗费了她全部jīng力,只要有一个枕头,她都能瞬间去和周公约会,突然怀念起家里那张软榻大床,想立即倒下去沉沉入睡,睡他个天昏地暗地老天荒。但此刻,她知道自己不能睡,就仿佛抗洪救灾那些紧张的夜晚,再苦再累,也得强打jīng神死撑着。也许是他太无法捉摸,也许是他太漫不经心,反正她对这个年轻人有着一种潜意识里的不信任。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句话在他面前不成立。
“在发什么呆?”沉默了将近十分钟,萧云回头看见她正神游四海,就随口问了一句。
“你刚才说有人对我不利,是不是真的?”周长恨直视着他。
“信,就真,不信,则假。”萧云平静道。
“谁要对我不利?”周长恨没有理会他不加掩饰的挖苦。
“黑龙团。”萧云澹然道。
“为什么?”周长恨大惊失sè,她平常没少听说这个组织,知道它已成为了国家发展的一大毒瘤。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萧云嘴角微翘。
“那你怎么知道黑龙团要对我不利?”周长恨心有余悸,从没想过这个地下组织会如此大胆妄为。
“黑龙团有个头目跟我打了个赌,要我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救出你们母女俩。”萧云和盘托出。
“我们母女俩?!你是说他们也要对小狐下手?!”周长恨惊问道,腾地站了起来,骇然变sè。
“嗯。”萧云轻轻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先去救小狐?!”周长恨厉声质问道,气势居高临下,望向萧云的眼神足以杀人。
“对方给了两句诗,必须一步一步走,一关一关过,逾越不了。”萧云不急不缓道。
“什么诗?”周长恨心急如焚道。
“一句是‘孤篷寒上月,微浪隐移星’,这是第一关;一句是‘青梅煮酒论英雄,二十四桥品《中庸》’,这是第二关。”萧云扬着一双如刀浓眉,尽管谢小狐现在生死未卜,但他好像浑不在乎,那双大而发亮的眼睛没有一丝担忧,仿佛手里的那双鞋子还要重要些,放在火上烤得很仔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
“第二关那句诗你想透了吗?!”周长恨见他这副好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有点气急败坏。
“想透了。”萧云放下鞋子,伸了个大懒腰。
“那还不快去救小狐?!”周长恨尖声道,都快有些潸然yù泣了。
“天还没亮,不急,先睡会觉,养足了jīng神才有力气救人。”萧云打了一个呵欠,竟然真的就地躺了下去,没几秒就进入了梦乡。这破庙里的地板又脏、又冷、又湿,别说睡了,就算坐也得挑三拣四找块干净的地方,但就算睡在世上最柔软最温暖床上的人,估计也不会有萧云此刻睡得这么香、这么甜、这么深。在醒着的时候,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散漫,那样的慵懒,甚至有些放浪形骸,可在睡着的时候,他却像是个孩子,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在那两道深锁的浓眉中,也不知隐藏了多少无法向人诉说的愁苦、冤屈、悲伤、忧郁。
这真是一个怪人。
混蛋。
在周长恨眼里,他就是这个词,并且在心里反复咒骂着。她冷漠瞪了一眼安然睡在地上的他,浑身气得直哆嗦,死死咬住嘴唇,没能抵挡住眼泪的侵袭,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这是她长大之后,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哭泣,xìng格倔强的她,甚至在谢晓峰面前,也从未试过落泪。求人不如求己,虽然手机沉于江底,联系不上外界,但有些路总要自己去闯的,没人帮得了。一分钟之后,她做了一个重要决定,拭干泪痕,深深呼吸了一口,眼神骤然间变得坚定而执着,已然恢复了作为一市之长在抢险救灾指挥部时的临危不惧,转身走出破庙,慢慢融进了仍然看不出半点光明来的黑夜中。
那样的义无反顾。
出村的路很难走,没有路灯,没有指示牌,路面还是坑坑洼洼的泥路,深一脚浅一脚,杂草丛生。
周长恨摸索了好久,徘徊了好久,依然原地踏步,想找个人问问,可家家户户都关着门,没法子。
天无绝人之路。
正当她焦头烂额之际,前方忽然亮起的一束车光让她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不顾一切奔跑过去。
走近一看,她吃了一惊,竟然是自己的座驾,那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白sè丰田霸道!
周长恨大喜过望,但也很困惑,因为开车的竟然不是吴弼,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她停住了脚步。
“周市,终于找到你了!”那个陌生男人下车,凭着车前灯光,看清了周长恨的模样,激动不已。
“你是?”周长恨皱着黛眉。
“程万里呀,你忘了?我是吴弼在南京的朋友,我们之前还一起吃过饭。”陌生男人笑着道。
“啊,是你呀,瞧我这记xìng。”周长恨自责拍拍自己的额头,面露几分歉意,问道,“老吴呢?”
“他现在还在公安局录口供,脱不了身,就打电话让我打的去公安局取车,过来南京港附近找找你。我在电话里听他说,11点多的时候,有一群人在南京港那里埋伏,想暗杀你,多亏一个人抱着你跳江才逃离魔窟。这样的信息说了等于没说,因为夜黑水深,我又不知你在哪上的岸,上哪找去?就只好顺着江边一路找下来,碰碰运气,前面我已经进过两个村了,都是铩羽而归,这是第三个,没想到还真找着你了。”程万里笑着解释道,他说话的时候,有一个好习惯,就是始终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显得特别真诚,让人生不出怀疑来。
“谢谢,麻烦你了。”周长恨感激涕零,心里同时也在自责,原来那个年轻人说得千真万确。
“嗨,谢啥呀?应该的。先别说那么多了,咱赶紧出去,免得事情越闹越大。”程万里提醒道。
“好。”周长恨点头,急忙走向第二排。
“这么急,赶着去哪呀?”忽然,在车灯触及不到的前方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人影,轻声问道。
萧云。
“与你无关。”周长恨冷冷道,随即开门上了车。
程万里还在外头,看到突然出现的一个人,惊了一下,笑道:“我是周市的朋友,现在来接她。”
“什么朋友?”萧云走到车前,灯光明亮,而那抹清净如竹的微笑不出意外地爬上了嘴角处。
“就普通朋友。”程万里平静道。
“哦?你竟然会为了一个普通朋友,大半夜的不搂着老婆睡觉,开着车满世界寻找?”萧云问道。
“很奇怪吗?”程万里反问道。
“不奇怪,我只是觉得值得跟你这种人交朋友,够义气,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呢?”萧云笑道。
“成,交你这朋友了,改天一起喝酒。”程万里伸出手与他握了握,刚想转身离开,却挣脱不了。
“择rì不如撞rì,还改什么天呀?反正你有车,咱现在就找个地方酌两杯?”萧云提议道。
“现在不行,我要马上送周市到公安局,免得出大篓子。”程万里试着挣脱他的手,却无功而返。
“那我也跟着去。”萧云不依不饶道,手不仅没有松开,还加了几分力道,疼得程万里呲牙咧嘴。
胡搅蛮缠。
周长恨在车里等得有些急不可耐,探出头,喊道:“万里,别跟那种人聊太久,咱快点走。”
“就来了。”程万里回头应道,事实却截然相反,他整个人像是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练家子?”萧云讶异问道,被他这样不知轻重地捏手蹂躏,依旧安然无恙,内力之深可见一斑。
“你也不错。”程万里忽然露出一瞥笑意,之前忠厚老实的形象荡然无存,狡诈如狼,yīn险似狈。
“谁派你来的?”萧云问出核心问题。
“你猜。”程万里虽然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但没有一点的恐惧,比君子还要坦荡荡。
“黑龙团?”萧云紧紧皱着眉头。
“再猜。”程万里笑意更浓了,夜sè下,似是一只挂在悬崖峭壁上的蝙蝠,看不清模样,却危险。
“你笑什么?”萧云冷声道。
“你不用管我笑什么,你只需知道,我是笑到最后的人就行了。”程万里笑得简直像个弥勒佛。
“笑在最后的,并不一定是笑得最好的,他可能仅仅是最后明白笑话的人而已。”萧云平静道。
“那咱们可以试一试。”程万里轻声道。
“你不怕死吗?”萧云微微眯起黑亮双眸。
“我怕不死。”程万里淡淡道。
萧云怔住。
这样无所畏惧的人是很可怕的,就如死士一样,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以威胁他的呢?
周长恨并不知道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吊诡对话,也根本不想去探究,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人,谢小狐,心里也只有一件事,确保谢小狐的平安。因此,当她看见萧云在百般阻挠程万里离开时,怒不可遏,立即开门下车,准备去直接推开这个不识抬举的拦路虎,可没走几步,她就呆若木鸡了,因为两个原本还一直握着手的男人骤然分开,而且是一人不动一人飞向半空而分开的,就像武侠电影一般!
嘭!
程万里被萧云一脚踢飞,重重砸在了丰田的挡风玻璃上,玻璃尽然碎裂,他嘴角处也渗出了猩红血丝,可也正如萧云所想的那样,他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士,自己撑死了是一个六品上高手,碰上一个自己高两个等次的八品上高手,却没有半点要退却逃跑的意思,用手指轻轻擦去血迹,然后放进嘴里吮干净,笑吟吟望着如临大敌的萧云。倏然,他一掌击向车头盖,借力一跃,似闪电一样攻向萧云,在空中祭出一套少见神秘的掌法,凌厉多变,如抽丝,连绵不绝。
萧云黑亮双眸浑然圆睁,脚尖一点,整个人漂浮而起,迅疾后退以避其锋芒。
他了解这套奇怪的掌法,世人称“毒蜂”,顾名思义,祭出这套掌法的人是想与别人同归于尽。
如此的心狠手辣,不留后路,这个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退守中的萧云陷入了一片心力交瘁的迷茫之中。
第六十六章 青梅煮酒论英雄
一个人之所以怕死,是因为这个世上还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虚的有权力、地位、声誉,实的有亲人、朋友、财产。如果有一天,他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生无可恋了呢?不是。世上总有这么一种人,财富来得轻而易举,如同白花花的自来水,只要拧开水龙头就一泻而下,所以平时挥霍也是一掷千金,不求勤俭节约,只求潇洒走一回,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要与这个世界说再见,也即是常人所说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程万里就是这样的人。
从开车进来这个偏僻小村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打算离开,死对于他来说,无足轻重。
因此,他得势不饶人,攻势更为凛冽迅猛,仿佛憋了一个多月的特大暴雨,一发不可收拾。
萧云似无还手之力,一味地后退防守,如果不是他的表情还淡然自若,还真以为他要一败涂地了。
噔!
两人猛然间对了一掌,各自向后滑行了好几米才停下,霎时间尘土飞扬,车光下,无所遁形。
“你真的不够我打。”萧云揉了揉眉头。
“我知道。”程万里面不改sè道。
“非得要鱼死网破?”萧云微微眯起双眸。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程万里喟然长叹道。
“哪个组织?”萧云还是不死心,最后问了一次。
“别问了,我不会说的,对于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你觉得他还会枉费舌尖吗?”程万里淡笑道。
萧云一声叹息,黑亮双眸笼上了一层哀毁骨立的悲意,然后,眼神一凛,骤然间杀气肆虐张狂。
嗖!
萧云身形一闪,竟然像是消失在了空气中一般,下一秒就出现在了程万里面前,速度之快令人瞠目咂舌。程万里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出掌攻击,刚烈而遒劲,企图一招制敌,没想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个年轻人竟在眼皮底下赫然无踪,紧接着后脑勺刮过一阵yīn风,那个年轻人像鬼魂一样,飘到了他的身后。这是萧云独创的,将仙子的太虚步与老爷子的八仙醉步揉捏在了一起,形成了现在这套屡试不爽的月影幻步,依仗着惊为天人的速度登堂入室。程万里刚想挥肘反击,颈部却像一根翠竹被迅疾扭转了九十度,咔嚓一声,眼前便漆黑一片,整个人瘫软落地,再也没有了意识。
一剑封喉。
萧云静静看着程万里的尸体,没有半点快意恩仇的痛快感,掏出一根借来的烟,点燃,寂寞抽起。
“你杀了他?”周长恨走到跟前,见程万里躺在地上动也不动,颇为惊慌失措,连声音也颤抖的。
“打晕了而已。”萧云撒了个谎,轻轻吐出一个烟圈,烟雾缭绕间,少了那份慵懒,变得沧桑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固执己见?自己不想去救小狐也就罢了,还要阻挠我们?!”周长恨尖声问道。
萧云沉默。
有时候,你被人误解,不想争辩,所以选择沉默,在多说无益的时候,也许沉默就是最好的解释。
“你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你太自私了!”周长恨还在喋喋不休。
萧云依然没有理她,抽了几口烟之后,就弹掉烟头,简单处理一下现场,将程万里暂时隐藏起来。
“算我没戴眼镜识人,看错你了,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周长恨冷声道。
唔!
没有任何征兆,刚处理完现场的萧云突然间快步走到她面前,将她紧紧搂住,然后粗暴地吻上了她的娇唇,在山野郊外,公然侵犯着这个在大众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女神。周长恨迅速从一开始的震惊中苏醒过来,秋水长眸睁得很大,根本不敢相信这个年轻人会如此的胆大包天,对她作出如此伤风败俗的行为来,拼死挣扎着,不断发出痛不yù生的“唔唔”声音。可他的力度沉如钢铁,无论怎样捶打、深掐、撕扯,都无济于事。从来没试过受到这样凌辱周长恨感觉到天都快塌了,泪水喷涌而出,有着一种金刚怒目的别样韵味,照样闭月羞花。
足足吻了三分钟,萧云才鸟尽弓藏,松开她,淡淡道:“再吵,就将你就地正法。”
周长恨低着头,浑身微微颤抖着,泪水像决了堤的大坝,模糊了双眼,泛滥了脸庞,cháo湿了衣裳。
啪!
她猛然抬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清脆而响亮。
萧云本可以躲开的,但他没有,而周长恨也成为了继他母亲和纳兰葬花之后,第三个打他的女人。
“别哭了,你若流泪,首先湿的是我的心。”萧云伸出手,替她轻轻擦拭着委屈的泪水。
周长恨一把打掉这只肮脏的大手,绝美脸庞已经由于愤怒而扭曲,眼眸中浮现出一抹彻骨的哀伤。
“上车吧,我们去找小狐。”萧云扬了扬如刀双眉,不猖狂,不张扬,语气很轻柔。
周长恨虽然对这个年轻人深恶痛绝,但还是懂得以大局为重,目前这个阶段,就似抗rì战争时期的国共两党,即便再不共戴天,也要暂时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因此,当她听到这个年轻人的话,有些诧异,拭了拭泪水,抬起头,满脸狐疑地望向他,却恰巧看到了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了。
“别这样看着我,我真弄懂了‘青梅煮酒论英雄,二十四桥品《中庸》’这句话。”萧云轻声笑道。
周长恨依旧梨花带雨,静静等着答案。
萧云没有故弄玄虚多久,瞥了眼即将要露出一线曙光的天空,微笑道:“chūn秋集团,秦淮会所。”
――――――
东方yù晓。
天空已然露出了一瞥炫目的鱼肚白,沉睡了一整夜的六朝古都逐渐苏醒起来,变得生气勃勃。
秦淮会所坐落在玄武区犹如水晶桂冠的chūn秋大厦50楼顶层,拥有360度视角的落地长窗,是它最与众不同的地方,从踏进俱乐部那一刻起,便能俯瞰整座南京城。里面的装修是典型的复古西洋风格,美得一塌糊涂,贵得一塌糊涂。服务员都受过极好的保密教育,所以在南京上层社会流行着一句话,“秦淮没有故事”。
大清早,秦淮会所还没有开始纸醉金迷,显得冷清。
一辆没有挡风玻璃的白sè丰田缓缓驶进了地下停车场,兜了一个圈,停在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
随后,一男一女前后脚快步走进电梯,按下了“50”这个数字。
“你确定小狐就在这里?”周长恨刻意与萧云保持着一段距离,尤其是在电梯这个狭窄的空间里。
“**不离十。”萧云淡然道,仰头看着不断变化的数字。
“也就是说你也不敢百分百确定?”周长恨冷眼睨着他,习惯了执掌zhèng fǔ大局的jīng确思维。
“百分之十也没有。”萧云侧过头,微微一笑,没有一点难为情,黑亮双眸闪着干净空灵的光芒。
周长恨一愣,原本静如止水的心境蓦然波澜大起,可还来得及怪责他的轻率,电梯就停在了50楼。
萧云摸了摸鼻子,向怒目而视的周长恨露出一个堪比河清海晏的微笑,然后就一马当先走了出去。
两个戴着耳麦的高大门卫迅速围拢过来,鞠躬问好,那态度,简直比宫里的那些太监还要卑躬屈膝。所谓先礼后兵,两个高大门卫礼貌完了之后,循例要求这一男一女出示会员卡,当得知他们并不是会员时,两个门卫虽然还没到冷嘲热讽的地步,但鄙夷之sè仍然显而易见,将这俩不速之客拒之门外。
萧云懒得废话,直接选择动手。
于是下一秒,周长恨十分错愕地看见眼前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飞出个四米远落地,颓然昏倒。
在她还在愣愣发呆的时候,萧云已经走了进去,留给她一个刺眼却心底温暖的伟岸背影,那一刹那,她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微妙纷繁的情愫正方兴未艾,些许感动,些许惊讶,些许憎恨,些许抗拒。她使劲甩了甩头,将这丁点儿情愫扼杀在了襁褓里,摇身变成了jīng神坚不可摧的周市长,在沉鱼落雁的美貌下,有着一股让人望而生畏的典雅气质。
在秦淮会所里已经找了三个区域,咖啡厅、水疗馆、沐足室,都一无所获。
可周长恨没有抱怨,眼神没有哪怕一点的恍惚失神,始终执着而坚毅,并且始终走在最前头。
萧云双手插袋,亦步亦趋跟着这个无与伦比强势的女人四围转,很好地充当起了护花使者的角sè。
西北角的茗茶馆。
空空荡荡,一目了然。
周长恨在门口瞄了一眼,刚想转身离开,却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妈妈!”
她瞳孔一缩,连忙回头,就看到了谢小狐活蹦乱跳地从一间隐秘包厢跑过来,脸上的笑容灿烂如夏花,没有一点被绑架或者限制zì yóu的痕迹。周长恨十分讶异,一把拉住一头雾水的谢小狐,从头到脚、由前至后细细检查了一遍,发现真的毫发无损,心里一直悬着的大石这才安然落地,像一个孩子咬着嘴巴,凝望着自己的心头肉,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
“妈,对不起。”谢小狐低下头,自己太任意妄为,让妈妈如此担惊受怕,心里悔恨极了。
“没事,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周长恨摸着她的小脑袋,一把将这个心肝宝贝搂进怀里。
“谢谢妈。”谢小狐感激涕零道,拥有一个理解万岁的母亲,无疑是每一个花季少女梦寐以求的。
“你一个人在这?”萧云刚一直呆在门外,免得打扰这对母女重逢,等她们情绪稳定了,才出来。
谢小狐乍看到眼前横空出世的萧云,骇然失sè,尖叫了一声,惊问道:“你怎么出来的?”
“走出来的。”萧云微笑道。
“你……你不会是学迈克尔?斯科菲尔德吧?”谢小狐内心相当的震惊与不解,难道他越狱了?
“比他更牛B。”萧云璀璨而笑。
周长恨像鸭子听雷一般,弄不懂两人之间的对话,愣了一会儿,问道:“小狐,你怎么会来这?”
谢小狐回头,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的一个中年男人,轻声道:“是臧叔叔带我来这玩的。”
“呆呆呢?”周长恨问道,她知道自己女儿要是来省城,肯定会和她的闺蜜辛呆呆如影随形的。
“在包厢里头睡觉呢,昨晚她喝了一点酒。”谢小狐从实招来,刚说完,就后悔莫及了。
“喝酒?”周长恨果不其然的眉头一皱,母亲的威严霎时喷薄而出,开始了长篇大论的谆谆教导。
谢小狐苦笑,黯然垂头。
萧云没空理会这对母女间的思想道德教育,慢慢走进茗茶馆,走到了落地窗前,俯瞰整个南京城。
此时,天已全亮,旭rì普照大地,六朝古都金光熠熠,直让人想穿越历史,回到古代一睹其芳容。
“壮观吧?”臧青酒问了一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同样在俯视着脚下的这一片土地。
“比不上明朝开国的时候。”萧云淡淡道。
臧青酒微感诧异,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一笑,意味深长道:“看来你也有着一颗帝王心。”
萧云笑而不语。
“‘青梅煮酒论英雄,二十四桥品《中庸》’这一句,你是怎么猜透其义的?”臧青酒感兴趣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前半句只是你的自夸,可浓缩为‘青酒英雄’,没多大实际意义,可看做对我的示威,后半句才是解密之钥。‘二十四桥’借指秦淮风光,也即是秦淮会所;另外,孔子曾在他编纂的《礼记》里提及过中庸,因此《中庸》代指孔子,而《chūn秋》也是孔子所著,故可推出借指chūn秋集团,对吧?”萧云慢条斯理道,能够领悟这样九曲十八弯的借指,其智慧程度不言而喻。
对答如流。
臧青酒倏然眯起眼睛,背起手,重新望向了窗外,问道:“你知道世界上哪三种人最悲哀吗?”
“不知道。”萧云如实道。
“被削去帝号的皇上,沦为乞丐的富翁,还有傻瓜群里的聪明人。”臧青酒浅笑道。
萧云沉默。
“你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来到这,聪明绝顶,而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臧青酒轻笑道。
“很巧,我也是。”萧云不矜不伐道。
臧青酒颔首微笑,显得斯文而内敛,然后语调平静道:“游戏结束了,你们可以离开。”
“结束?”萧云扬了扬如刀双眉,嘴角扯起一个清净如竹笑容,轻声道,“游戏才刚刚开始。”
*****
(星期五,第四卷大结局。)
第六十七章 三个人
所有的故事,都有个结局。
但幸运的是,我们的生活中,每个结局会变成一个新的开始。
萧云已经带着周长恨母女和仍然昏昏yù睡的辛呆呆翩然离去,茗茶馆安静下来,只剩下臧青酒一个人孤独站在落地窗前,沉稳老成的双眸眺望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山峰,回味着那个年轻人临走前的那一句话,“游戏才刚刚开始”,那样的锋芒毕露,那样的得理不饶人。还真是一个锱铢必较的年轻人啊,臧青酒扯起一个苦涩笑容,摇了摇头,转身,慢慢走向另外一间隐秘的包厢,在一个通到天花板的茶柜后头。
包厢并不大,一块大树根为茶桌,几个树墩为凳子,这里原本坐着三个人,还有一个人笔直站着。
当臧青酒进来的时候,已经走了俩人,只剩下一坐一站的两个人。
“黑爷,长孙能臣和南宫青城走了?”臧青酒问道,望了望包厢的另外一个出口。
“走了。”陶黑石微笑道,一身简约装束,白麻衣,黑墨镜,灰布鞋,木拐杖,手里拈着一朵花。
茉莉。
他热爱鲜花。
形影不离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断了左臂的男人,这个世界上屈指可数的九品上高手,百里孤舟。
“他俩没说啥吧?”臧青酒走到他旁边的一个树墩坐下,一边开始熟练泡茶,一边随意问道。
“没说啥。”陶黑石淡淡道,嘴角不出意外地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的确喜欢笑,积极而乐观。
“这次游戏的策划,我觉得非常成功,一环扣一环,真多亏了大智囊长孙能臣。”臧青酒赞叹道。
“他想的东西,的确别出心裁。”一向吝啬于正面评价的陶黑石也不得不心服口服一次。
“可惜还是被萧云给识破了。”臧青酒叹息道,正提壶,用热水清洗着茶壶与茶杯。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成功的人,想法总是与众不同的,有什么出奇?”陶黑石又笑了起来。
臧青酒吃了一惊,没想到在副团长心里,那个越看越看不懂的年轻人竟然会有如此高的评价。
“昨晚死了多少人?”陶黑石拈起那朵茉莉,凑到鼻尖处,细细嗅了起来。
“一共三百多个,龙爪全军覆没,黄熊也死了。”臧青酒黯然道,一提及这事,心如刀割。
“天尊呢?”陶黑石轻声问道,似乎一点也不将三百条鲜活生命放在心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六个。”臧青酒哭丧着脸。
“哦?”陶黑石这才有了一丝神情的波动,挑了挑眉头,随后微笑道,“实力果然不同凡响。”
“我只是觉着这个组织太有钱了,请的那些人,全都是贵得离谱的职业杀手。”臧青酒苦笑道。
“有钱就能使鬼推磨,五十块钱的内衣与五百块钱的内衣本质区别:女人和女sè。”陶黑石笑道。
“可黑爷,我们付出的代价有点高吧?”臧青酒一口闷气积压在心头呼不出,堪比锥心之痛。
“想撬起一个神秘组织的冰山一角,就得下点血本,这不,知道它的头叫凤凰了。”陶黑石轻笑。
臧青酒动动嘴唇,却没有再说什么,只专注于泡茶上,铁观音,茶sè澄黄,香气浓郁,倒了三杯。
“青酒,咱们黑龙团在这个位置多少年了?”陶黑石浅浅抿了一口茶,忽然问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89年开始一家独大,到现在,足足有二十一个年头了。”臧青酒回答道。
“白云苍狗啊。”陶黑石竟然感慨万千了一句,史无前例,甚至可以说骇人听闻了。
臧青酒也是相当震惊。
“如果上帝要毁灭一个人必先令其疯狂,可我疯狂了这么久,为何还不把我毁掉?”陶黑石叹道。
“黑爷……”臧青酒担忧道。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心累。”陶黑石放下茶杯,两根手指缓缓转悠着那朵纯白茉莉。
臧青酒侧耳倾听。
“团长打完江山就选择退隐江湖,撒手不管了,把整个帝国扔给了我,全团上下事无巨细都要我cāo心,既要当爹端尿,又要当娘喂nǎi,就算是铁人,也会累的,是吧?真的很想让出这个位子,趁着身体还行,约上几个班荆道故,到全国各地转转,岂不乐哉?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东西,但是内心一直向往着到不同的地方,呼吸一下不同的空气,感受一下不同的民俗风情。可惜呀,始终找不到理想的接班人,年纪小的,太过轻世傲物,缺乏老成持重;年纪大的,又太过抱残守缺,缺乏创造xìng;年纪适中的,又太过中规中矩,只会一味地步人后尘,不懂得从大处落墨。我真担心黑龙团会后继无人,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现在公子党势如破竹拿下了浙江,正向福建扩张,尝鼎一脔,估计不用多久就能够与我们分庭抗礼了。而往rì我们敝帚自珍的强悍战斗力也因为天尊的横空出世,黯淡了许多,值得深思啊。我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不自欺欺人,只看真实,说真格的,要不是靠着团长的威名,还有百里孤舟与简易行两位九品上的高手支撑着,我们的领土版图很可能会萎缩得更快。”陶黑石语重心长道。
“筑巢引凤怎么样?”臧青酒提了一个建议。
“你有合适的人选?”陶黑石挑眉道。
“南宫青城。”臧青酒轻声道。
“不行,这个人心机太重,干事不择手段,只会是得鱼忘筌的主。”陶黑石直接否决道。
“那我就没辙了。”臧青酒耸耸肩道。
“你说,如果萧云是黑龙团的人,那该多好?”陶黑石惆怅了一句。
臧青酒内心再一次深深震撼,思忖一阵子,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干脆不帮南宫青城了吧。”
“上了船,哪那么容易靠岸?”陶黑石撕下一片花瓣,高高放在半空,松手,让其自然飘落。
“一个富二代而已,有什么可怕的?”臧青酒撇撇嘴道。
陶黑石摆摆手,轻轻说出一句:“我忌惮的,并不是南宫青城,而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
黄昏时刻的鸡鸣寺,安静而祥和。
在寺院的东侧有一口古井,名曰胭脂井,相传陈后主与张丽华、孔贵妃曾投其中,以避隋兵。
王安石曾留诗一首:“结绮临chūn草一丘,尚残宫井戒千秋。奢yín自是前王耻,不到龙沉亦可羞。”
一个女人正静静站在井石栏旁,右手搭在黛眉处,眺望着远处碧波浩荡的玄武湖。夕阳下,美得清雅绝俗,愈发惊心动魄,令人窒息,目眩,垂涎。一袭jīng致套装,纯黑sè,高跟鞋也是黑sè,谁要是站在这个女人面前,都会觉得矮半截。唯有在指间忽隐忽现的一把柳叶银刀闪烁着灿烂的光辉,将原本尖刻到古板的姿态稍加柔软,有点画龙点睛的味道,不至于让人过于望而生畏。
她身后长年累月站着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庞然大物,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人瞩目,赚足回头率。
忽而,一个瘦小jīng明的男人匆匆从山脚跑上来,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一直到了女人身后才停下。
“主子,不好了,陶黑石也来南京了。”陈皮顾不上擦汗,先心急火燎地向她通报这个消息。
“杯弓蛇影。”凤凰见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冷冷甩出了一句。
陈皮战栗低头。
“程万里的尸体处理完了吧?”凤凰轻声问道。
“搞定了,没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陈皮回答道,直到这时才敢抽空,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汗水。
凤凰满意点头。
“主子,我能问个小问题吗?”陈皮眼珠骨碌一转,弱弱问了一句。
“问。”凤凰简洁道,一阵山风撩起三千青丝,清美得如同从唐伯虎画中走出来的仕女。
“为啥要派程万里去阻挠少主?”陈皮虽然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但从头到尾都没领会其中意图。
“听过‘七活八不活’这句话吗?”凤凰淡淡道。
“没有。”陈皮摇摇头。
“这是我国民间广泛流传着的一种说法,有很长历史了,意思是认为怀孕一旦早产,7个月分娩的早产新生儿能活,而8个月的早产新生儿反而不易活。现在少主迈的步子有点大,这不好,怕揠苗助长,必须得让他慢下来一些,掌握好迈步的尺寸,注意‘七活八不活’,不能过早地与黑龙团撕破脸,拼个你死我活。这时候出现一个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寻不见方向的势力,好处一大摞,远的不说,起码现在他不会与黑龙团势不两立,会如履薄冰许多。”凤凰言语清淡,没有半点烟火气。
振聋发聩。
陈皮重重呼吸,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想了想,问道:“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下一步?”凤凰扬扬黛眉,浮出一个妖孽般的惊艳笑容,略显兴奋道,“我要走近他了。”
――――――
夜,深沉得不忍触目。
宁州望月楼,琴声袅袅,茶香飘溢,古韵盎然。
二楼一间用顶尖黄梨木镂花雕刻的包厢里,静悄悄只有两个人。
“将军,咱走吧。”太史颜回恳切道。
“再等等。”燕中天阖着双目,枯老手掌随着琴声起伏而轻轻拍打着大腿,显得淡然自若。
“已经等了一rì一夜了。”太史颜回有些气急,从昨晚到今晚,除了拉撒,就一直在这足不出户。
“杨中立为‘程门立雪’等了一天,张子房为‘太公兵法’等了十天,刘玄德为‘三顾茅庐’等了一个月,白素贞为‘断桥邂逅’等了一千年,我们才等多久?”燕中天平静道,嘴角的笑意很轻很淡,仿佛沾水后的毛笔在生宣纸勾勒出的那一道痕迹,这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比他更有耐心的人了。
太史颜回心颤而惊,不知道什么人这么重要,竟然值得如此?赫的老人等一rì一夜。
几分钟之后,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一个中年人缓缓走上了二楼。
一袭青衣如竹,手执一张青幡,上书“半rì仙”三个大字,飘飘然如羽化登仙。
燕中天倏然睁眼,一抹笑容随即璀璨绽放,连忙道:“颜回,快开门,把半rì仙请进来。”
太史颜回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号闻名天下的人物,难怪老人会这样郑重其事。他立即按图索骥,毕恭毕敬地将半rì仙请了进来,然后忙前忙后,叫服务员换上新的茶具杯具,再拖一拖地,擦一擦桌子,弄干净地方,再让其冲壶碧螺chūn,上几盘小点心,安排妥当一切之后,他就退了出去,关上门,腾出空间让老人和半rì仙单独相处。
“将军等很久了吧?”半rì仙坐在燕中天的对面,眼神干净得像一泓清澈溪水,与世无争。
“不久,眨眨眼的功夫。”燕中天淡笑道。
“我只是一个江湖算命的,何德何能让将军苦等呢?”半rì仙露出了几分歉意。
燕中天尖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轻声道:“天底下,只有两个人值得我等,你是其中一个。”
“另一个是萧云吧?”半rì仙云淡风轻道。
“正解。”燕中天开怀大笑。
“不知将军在这等我,何故?”半rì仙端起一杯茶,用杯盖徐徐煽着热气。
“就想问一问大师,如果天师会与黑龙团有朝一rì要一决雌雄了,孰胜孰败?”燕中天问道。
“最高的天空里,也有rì与月并存。”半rì仙了然轻道,如同佛家拈花指般清净远淡。
“你认为我还能和黑龙团和平共处?”燕中天两道稀疏的白眉不自然地抖了一抖。
“为什么不能?”半rì仙嘴角微翘,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龙飞凤舞写下了两个字。
燕中天探身而瞧,原来是“放下”两个字,淡淡一笑,轻声道:“大师,你太高估我的心境了。”
半rì仙一愣,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瞥了燕中天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明白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有些人也是强拗不来的,再次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茶,面沉如水,口中念念有词:“光yīn如流水,转眼又一冬。冬去chūn又来,拾年一闪功。时光莫虚度,最好自修功。俗间一切景,过眼烟云风。”
燕中天笑而不语。
“将军,你的那个问题我无法解答。”半rì仙平静道。
“没关系,那个问题只是我抛砖引玉的垫脚石罢了,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燕中天笑道。
“洗耳恭听。”半rì仙一凛,放下茶杯。
“现在,我国那么多的地下势力,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为什么还没有大乱?”燕中天轻声问道。
“相互对抗,相互制约,相互需要,相互相生,就像自然界的食物链一样。”半rì仙回答道。
“不是。”燕中天摇摇头,微笑道,“只因为三个人,三个本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三大宗师?”半rì仙皱起了眉头。
“正解。”燕中天颔首微笑。
“你的意思是?”半rì仙虽然深沉睿智,料事如神,可也有想不透的时候。
“当神已无能为力,便是魔渡众生。”燕中天掷地有声,抿了一口至爱的碧螺chūn。
“你要杀三大宗师?”半rì仙惊骇失sè,这恐怕是天底下最胆大妄为、也是最镜花水月的想法了。
可燕中天没觉得有多不切实际,笑笑,一字一句道:“不应该存在的人,就让他不存在吧。”
*****
(第四卷结束,第五卷即将开始,萧小七又要开始一段新的历程。另,如果大家有**,就去宣传一下本书吧,谢谢了。)
第一章 牵手
9月1rì。
全国中小学开学复课的rì子。
许子衿与蔡徽羽昨天已经回到宁州,薛子没有一同回来,带着李影踪直接飞去了张家界。
萧云是个偷腥记得抹嘴、啃西瓜肯定吐籽的主,当然懂得毁尸灭迹,绝不能让丫头有狐疑,一个礼拜前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籍口,让仙子搬到了南京,说这样一来有个照应,二来练功也方便。仙子冰雪聪明,没有多说什么,很顺从,带着几件简单的行李和那套动漫光碟就离开了邮电小区。
到南京后,萧云托人在建邺区的观音桥附近给她找了一个带院子的两层楼房,业主由于举家出国,急于出租,租金并不贵,环境也还算清幽,院子里种有几棵桂花树,一个角落还开垦出了一块空地,杂草遍生,几只老母鸡优哉游哉地在其中觅食,房顶还趴着一只异常肥硕的黑猫,半眯着眼,正懒洋洋晒着太阳,是前户人家没办法带走而留下的。仙子背着手,屋里屋外看了一遍,很满意,当晚就住下了,还抱着那只黑猫一起看动漫。
萧云在安顿好仙子之后,第二天就回了趟宁州,一来是再收拾一下家,二来是喝庆功酒。
端木子路不愧是一个顶尖的资本运作高手,将“51控制49+融资再循环”这条公式运用得登峰造极,仅用2500万,就拿下了估价去到5000万的回chūn堂制药厂51%股权,转手将它抵押给了建行,贷出了8000万,偿还了之前的银行贷款3000万之后,拿着余下的5000万,轻松控制了与宁州大学有着良好合作关系的素问生物制品有限公司51%股权,前后时间不出一个礼拜。
惊才艳艳。
在高风险杠杆的连环运作中,端木子路就像一个技术高超的杂技运动员,连续做出了一个又一个高难度动作,也使得江山实业集团迅速增值,总资产超过了一亿,令到萧云喜出望外,苏楠瞠目结舌。要知道,资本市场是一个高收益高风险的市场,三百多年来资本市场造就了无数财富神话,也毁灭了无数人的财富梦想。而由于端木子路的强悍存在,使得江山集团的未来一片光明。
由于朋友太多,政界、商界都有,萧云已经连续两天花天酒地,每一次都喝得天昏地暗。
而今天,他终于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因为蔡克己出了差,他要和许子衿去送蔡徽羽入学。
一大清早,萧云就自动自觉起床,雷打不动练了一会儿武功,就洗了个冷水澡,认真梳妆打扮一番,还特意打了一条藏青海底蓝的领带,这是破天荒头一遭,毕竟这是那个小妮子第一天上小学,怎么着也要隆重一些,穿得人模狗样点准没错,免得又被她冷眼讽刺说自己对她不重视云云。
当他来到蔡徽羽房间时,她正在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没有半点别家小孩初上学的兴奋劲。
许子衿坐在镜子前,微微侧头,梳理着三千青丝。
她昨晚11点下的飞机,送蔡徽羽到家之后,本来是想打道回府的,好与一rì不见如隔三秋的小七哥好好说长道短嘘寒问暖一下,却被蔡徽羽这小妮子软磨硬泡给无情留下了。毕竟这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在成都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感情可以说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尤其是蔡徽羽,不睡在矜姐姐身边都觉着不踏实。
习惯成自然。
蔡徽羽的房间挺大,估摸有三十五平米,与一般小孩子充满了童趣卡通、sè彩斑斓的房间截然不同,她这里单调得很,只有书,遍地都是,显得杂乱无章,走进来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而且你绝对找不到《1988》或者《明朝那些事儿》这一类的畅销货,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生僻晦涩的书籍,譬如马可?奥勒留《沉思录》这样深奥难懂的名作,甚至还不乏已经书页泛黄的线装书。
“乱如七国啊。”萧云感慨道,他必须小心翼翼不去踩到那些很多他都闻所未闻的诡异书籍。
“乱而有序,尽在我掌握。”蔡徽羽漫不经心道,一直在埋头整理书包,压根儿就没工夫搭理他,因为她正纠结着要不要拿那个hello-kitty图案的铅笔盒,拿吧,太小女生了,完全不符合她的风格趣味,不拿吧,可这又是她外婆霍青衣特意从南京寄过来的一片心意,犹豫了大半天,她最后一闭眼,皱着眉给塞了进去,那模样,好像往里头放炸药包般心不甘情不愿。然后她又往里放一本纯粹用来打掩护的漫画书《网球王子》,再放一本真正阅读的《白门柳》三部曲之二的《秋露危城》,之一的《夕阳芳草》在成都的时候已经看完了。
“啧啧,你是不是还想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所以才能弄得这么混乱?”萧云鄙夷道。
“关你什么事?”蔡徽羽猛然抬头瞪向他,却错愕看见他的衣着,冷漠,“干嘛穿成这样?”
“帅气不?”萧云摊开双手,摆了一个自认为很酷的pose。
“我问你,干嘛要穿成这样?”蔡徽羽那张jīng致的小脸蛋布满了风霜。
“你第一天上学,总得庄重些吧。”萧云咧嘴一笑,灿烂得堪比一株生机勃勃的鸢尾。
“是我上学,你干嘛要庄重?”蔡徽羽翻了个大白眼。
“因为我想让你同学知道,你身边的亲人朋友都是一些上档次的人。”萧云认真道。
“就你?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蔡徽羽撇撇嘴道,一颗巨大无比的石头就丢落了井里。
萧云狠狠摸着自己的鼻子。
许子衿在一旁默不作声,听着两人的唇枪舌战,嘴角弧度轻轻上扬,纤尘不染。
蔡徽羽最后将那个旧画夹放进书包,拉上书包链,起身,轻轻将床上一本保罗?卡鲁斯的《佛陀教义》放到一边,以便给萧云腾出位置坐下,然后闭上眼睛,伸出两根jīng巧手指,随便从床上一堆书中抽出一本,翻到一个折页,轻声道:“这本也是保罗?卡鲁斯的书,《魔鬼史》,矜姐姐推荐我看的。魔鬼是什么?卡鲁斯有一个颇为jīng彩的定义:‘它是宇宙中的反叛者、**王国里的独行者、统一体的对立面、宇宙和谐中的不和谐音,规律中的例外,普遍中的特殊,不可预见的或然。’萧小七,从某种程度上说,你与这个魔鬼很接近,或者说,你就是这个魔鬼的化身。”
萧云扯起一个苦笑,轻声道:“我宁愿你跟我讲今晚要看什么卡通片,吃什么小零食。”
“朽木不可雕也。”蔡徽羽摇头叹息道,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萧云又摸起了鼻子。
――――――
刻木观小学。
人山人海,络绎不绝。
并不宽敞的巷子两旁停满了各种豪华轿车,堪比一场小型的财富炫耀大会,你要是开雅阁、丰田这类普罗大众的车型,停在这里都会觉得自惭形秽,没奥迪、宝马你都不敢关门关得太响,生怕别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华国的父母们rì夜不息拼死拼活,初衷并不是让自己酒醉饭饱,说到底就是为了给子女带来荣耀,尤其是70后、80后这些新生代父母,由于父荫,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愈发犀利地将财富砸向了孩子,无一不奉“赢在起跑线”这句话为金玉良言。
在豪华轿车竞相争艳的画面外,缓缓走来了三个极不和谐的人,两大一小,成V字型。
原本萧云是想让狄绸缪开凌志来的,可蔡徽羽这小妮子离经叛道,非得要坐公交车来,说这样既环保,又经济,还争取到了中间派许子衿的鼎力支持,处于mín zhǔ劣势的萧云执拗不过,只好忍气吞声地表示顺从,好不容易在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挤上车,好不容易为这两个大小姑nǎinǎi抢到一个座位,站了一路,终于熬到下车,那感觉,如同坐了二十几年牢被释放,重见天rì啊。
“这里的车,估计都够买下刻木观了。”萧云望着这些动辄上百万的豪车,百感交集道。
“羡慕,嫉妒,还是恨?”蔡徽羽牵着许子衿的手,按着地上的青石板一块一块走着。
“都不是,只是觉得有点亵渎了刻木观小学。”萧云两手插袋,走得很慵懒,也很散漫。
“怎么说?”蔡徽羽皱起两道小眉头。
“如果不知情,还以为这里是中戏、北电这类的艺术学校。”萧云耸耸肩道。
蔡徽羽一愣,随即捂嘴大笑,花枝乱颤。
“注意语言。”许子衿提醒道,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萧云。
萧云赶紧噤声。
老王头依然乐呵呵站在门口,看着每一个孩子走进校门时脸上天真烂漫的神情,喜不自禁。
“王爷爷!”蔡徽羽松开许子衿的手,飞奔过去,书包两边来回甩,一把投进老王头的怀抱。
“小羽,好久不见呀,又变漂亮了。”老王头摸着蔡徽羽的小脑袋,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谢谢王爷爷。”蔡徽羽骄傲笑道,此刻,没有了那一股从骨子里沁出来的冷漠。
“上一年级了,要更加懂事,认真学习文化知识,听老师的话,知道不?”老王头慈祥道。
“嗯。”蔡徽羽点着头。
萧云、许子衿随后也一一与老王头微笑打招呼,没絮叨多久,就陪着蔡徽羽走了进去。
从长长的校道开始,就随处可以见到拥有着小皇帝小公主般待遇的小孩子:爸爸妈妈牵着小手,爷爷nǎinǎi拿着书包,外公外婆提着水瓶。这样举家出动的阵象屡见不鲜,重视程度令人咂舌。二年级以上的还好些,毕竟已经上了一年了,新学期来就来,不会太闹腾,那些一年级的新生就麻烦许多,有好几个嚎啕大哭说不上不上就不上立马要回家的,爸妈正手忙脚乱地哄着。
蔡徽羽见了,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萧云留意到了这个表情,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只是也牵起了她的另外一只小手。
蔡徽羽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到他正笑着俯视自己的脸孔,心中一紧,yīn霾也一点一点散去。
许子衿的嘴角再次悄悄微笑。
土风堂,一年级(1)班。
一位年纪大约只有二十七岁的女人站在门口,齐耳短发,和蔼可亲,脸上的笑容如沐chūn风。
“你们好。”女人见到跟前的萧云他们仨,彬彬有礼地问候着。
“老师好。”萧云他们仨异口同声道。
“我是一年(1)班的班主任张莹,欢迎你们的孩子成为我的学生。”张莹重复着这一句话。
许子衿脸泛红晕。
“老师,你误会了,我俩不是她的父母。”萧云指着蔡徽羽解释道,那抹微笑清净如竹。
“哦?”张莹微微吃了一惊,露出表示歉意的笑容,连忙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没事。”萧云善解人意道。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张莹望向牵着两个大人手不放的蔡徽羽,尽情发挥着亲和力。
“蔡徽羽。”蔡徽羽淡淡道,没有丝毫其他孩子的唯唯诺诺闪闪躲躲,显得那样的老成。
张莹晃了下神,这孩子有点与众不同,无论她怎样表现得友好,这孩子眼神的温度始终很冷,像初冬的一抹雪,令她瞬间想起了神探柯南里面的灰原哀,小孩的身躯,却有着chéng rén的思想。几秒后,她回了回神,明白给每一位新同学留下初步的好印象,对以后的rì常班务管理有着不可磨灭的好处,所以她脸上的亲切笑容有增无减,继续与冷若冰霜的蔡徽羽套着近乎:“小羽,老师的名字叫张莹,上课的时候,你要叫张老师,下课了呢,你可以叫莹姐姐,行吗?”
“可以。”蔡徽羽老半天才勉强挤出两个字。
张莹尴尬一笑。
“张老师别介意,这孩子平常就不好说话,加上第一天上学,可能有点不适应。”萧云解释。
“没事,慢慢来就好,这么小的孩子,都有这个通病。”张莹摆摆手,表示理解,心里却直叫苦,遇到难啃的骨头了,悄无声息呼吸了一口,然后又望向蔡徽羽,笑着开导道,“小羽,别紧张,你看张老师这么善良,又不会变成大老虎咬你,不用害怕。里面坐的呢,都是跟你一样大的小同学,我相信呀,你们很快就会成为好朋友的。”
蔡徽羽扯起一个笑容。
张莹又吃了个瘪,却不死心,换了个话题搞好关系:“不给张老师介绍一下这两位?”
坚持,总会有收获。
蔡徽羽望了眼萧云,又望了眼许子衿,然后轻声说出一句:“这是我爸爸,这是我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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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背我吧
宁州大学。
一条两旁种满了榕树的校道,阳光从茂密的树叶缝隙间漏下来,形成斑斑点点的景观。
许子衿背着小手,慢慢踱步其中,时而闭上眼眸,享受着那些漏网之鱼阳光斑点的温暖,时而四处观望,欣赏着即将要在这里生活学习的校园。鸭舌帽,马尾辫,连衣裙,白凉鞋,由上至下清爽干净,惊为天人的容颜,颠倒众生的微笑,一路走来,回头率居高不下,甚至还因此酿造了两次自行车不正常摔倒事故。
过于耀眼的光芒,令到走在她旁边的萧云完全黯然失sè,连陪衬红花的绿叶都当不上。
尽管宁大新生报到的rì子是9月5号、6号这两天,但整个校园都弥漫着欢迎新生入学的气氛:横幅随处可见,海报到处张贴,各个院系大二的师兄师姐们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正在忙碌着装扮各自的新生报到处,摆好桌椅,吊好指示牌,再粘些线花这类的装饰物,为了给师弟师妹们留下一个好印象,真可谓煞费苦心。
“小七哥,羡慕吧?”许子衿侧头,指了指周遭环境,露出一个颇为幸灾乐祸的笑容。
萧云摸摸鼻子。
“宁大的校园虽然不大,但jīng巧别致,每处的布局都巧夺天工,就拿我们刚才走过的那座小桥来说,一条潺潺小溪,一座茅棚小屋,便营造了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再回到那座小桥上,桥身两侧是汉白玉的浮雕,桥面铺的与故宫的金砖一模一样,都是产自古城苏州东北的御窑村,这样讲究细节的行宫,符合乾隆高傲的帝王心态。”许子衿轻声评价道,语气中不乏得意之sè。
萧云继续装死。
“玩了将近两个月,终于要开学啦,再晚点,心都快收不回来了。”许子衿伸了个懒腰。
“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是不是有点迫不及待了?”萧云终于没有再沉默是金,微笑问道。
“还好吧,有些小期待,但没你说的那么夸张。”许子衿浅浅一笑,将几根散发挽到耳后,动作轻柔舒缓,永远那样的轻描淡写。她喜欢做一个淡淡的女子,不浮不躁,不争不抢,不去计较浮华之事,不是不追求,只是不去强求,淡然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不要轰轰烈烈,只求安安心心。
“明天我陪你去商场买点住宿的生活用品吧。”萧云温柔道。
“嗯。”许子衿轻轻点头。
两人刚路过一座民国建筑样式的小礼堂,前面是一大片草坪空地,旗杆上的红旗随风飘扬。
许子衿两只小手不自然握着,思维似乎在挣扎,踌躇须臾,终于轻喊了一声:“小七哥。”
“嗯?”萧云扬扬如刀双眉。
“小羽刚才是童言无忌,那句话,你别放心上。”许子衿神情肃穆。
“我明白。”萧云平静道。
“那就好。”许子衿如释重负。
“丫头。”这回轮到萧云轻喊了一声她。
“嗯?”许子衿侧过头,微微愕然,露出费解的模样。
“我明白的是,从小羽口中说出的话,并不是童言。”萧云嘴角微翘。
许子衿一惊,神情有些慌张,低头快步往前走去,耳朵仿佛失聪了,没有听到他这句话。
萧云摸摸鼻子,跟了上去,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小羽看的书太多,思维太趋近chéng rén化。”
许子衿又是一愣,瞬间醒悟过来,原来他不是指那个意思,自作多情了,便放慢前行的脚步。
“你也知道,我小时候嗜书如命,把别家小孩玩耍的时间都用来啃《纯粹理xìng批判》和《小逻辑》这样的硬骨头。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其实很多书对大多数人来说,除了装逼之外没有什么意义,世上还有比读书更奇妙的事情,这就是所谓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生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最需要做的事情。孩提时,就应该无忧无虑地玩耍,游戏,看动画片,吃雪糕,摆弄芭比娃娃。读书当然也需要,但以学业为主,适度为宜,特别不需要去啃那些晦涩难懂的屠龙之书。等到老了,谈不动恋爱,爬不动山水了,就可以去啃历史哲学了,而且那个时候的理解也会深许多,你说对吧?”萧云侃侃而谈,他是过来人,深深懂得蔡徽羽这样活着太累,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这番话你留着跟小羽说。”许子衿推卸得一干二净。
“她只听你的。”萧云一声苦笑。
“我才不说。”许子衿皱皱鼻子。
“你不反对她疯狂阅读那些超乎她年龄的书籍吗?”萧云皱着眉头。
“一条小溪能养多大的鱼,不看它长宽,要看它的深浅,水深些,就养大点,水浅些,就养小点,我是这么认为的。”许子衿嘴角微翘,不偏激,不固执,她的心灵仿似一方广袤的天空,包容着世间的一切,又似是一片宁静的湖水,偶尔也会泛起阵阵涟漪,更像是一块皑皑的雪原,辉映出一个缤纷的世界。
萧云揉着眉头。
许子衿轻笑,善意而温柔。
走走停停。
这一对天造地设般的男女除了萦引旁人目光外,一路上还数次被外省来的新生拦下来投石问路,他俩尽管对宁大也是知之甚少,但还是一副菩萨心肠地知无不言。当然,并非全都有问必答,要是刚才走过熟悉的地方,就指点一番,碰到自己都闻所未闻的,不敢妄语,就让对方去问问别人。
路过一间小卖部时,萧云进去买了两瓶冰冻饮料,一瓶绿茶,他的,一瓶脉动,许子衿的。
“听爷爷说,江山是你的?”许子衿没喝两口,就封上了盖子,太冷,胃有点受不了。
“对不起,之前隐瞒了你。”萧云摸摸鼻子。
“没事,我明白你的苦衷。”许子衿浮起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
“谢谢你,丫头。”萧云的眼神柔情万种。
“笨蛋。”许子衿瞪了一眼他,然后整了整鸭舌帽,又问道,“听说江山的资产过亿了?”
“全靠端木子路。”萧云微笑道。
“走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许子衿略微皱了皱眉头。
“会吗?”萧云端着那瓶绿茶,已经拧开了盖子,却迟迟没有喝。
“我觉得有点。”许子衿抿抿嘴唇。
“还好吧。”萧云终于喝了第一口绿茶。
许子衿轻呼了一口气,凝眉思忖,忽然问道:“你去过非洲,听过有种植物叫尖毛草吗?”
“没有。”萧云摇摇头。
“据我所知,非洲草原上有一种尖毛草,是那里长得最高的茅草,可它的生长却极为特别,在最初的半年里,它几乎是草原上最矮的草,只有一寸高,但半年后,雨水一旦到来时,却像施了魔法一样,只需三五天,便有一米六至两米的高度。原来,在前六个月里,尖毛草不是不长,而是一直在长根部,雨季前,它虽然露头一寸,但却扎根地下超过28米。”许子衿意味深长道,几乎每一次她意有所指的时候,都不会明说,而选择旁敲侧击,这样不至于让死要面子的男人难堪。
善解人意的女人,永远是那样的可爱。
萧云当然知道她想提醒自己什么,江山现阶段才刚刚起步,却扩张得如此之快,近乎一步登天了,万一资金链跟不上,无法偿还银行贷款,就会满盘皆输。放缓脚步,打牢根基才是重中之重。许子衿适可而止,不再过多赘言,留给他独自思考的空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凉水之后,又继续前行。
在古sè古香的图书馆逛了一圈,出来,两人爬上了后面一座大约只有五层楼高的小山坡。
坡脚下,是一个不大的人工湖,唤作“潜龙湖”,取“乾隆”的谐音,也寓意潜龙在渊。
“这里真是拍拖圣地啊。”萧云看着坡顶周围树木葱郁,草花繁盛,人迹罕至,感慨了一句。
“恶俗。”许子衿翻了个白眼。
“丫头,想没想过在大学谈场恋爱?”萧云笑眯眯道。
“没想过。”许子衿不假思索道,凝视着那一片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的湖泊。
“都大学了,还拘谨啥?敞开心扉吧,去追求你心目中的完美爱情。”萧云柔声道。
“爱情?幸好爱情不是一切,幸好一切都不是爱情。”许子衿淡淡一句。
“我听人说‘不谈恋爱,枉读大学’,傻丫头,别给自己留遗憾。”萧云敲了敲她脑袋。
“萧云,你是不是很想我找个男朋友?”许子衿忽然转头,面无表情地直视着这个年轻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云赔笑道。
“那就别废话。”许子衿狠狠瞪着他,然后转过头,神情逐渐恢复淡然平静,目光依然落在湖面上,轻声道,“一个人的世界,挺好,安静,没有太多烦忧。冷了,就给自己加件外套,饿了,就给自己买个面包,渴了,就给自己煮壶开水,病了,就给自己一份坚强,失败了,就给自己一个目标,跌倒了,在伤痛中爬起,并给自己一个宽容的微笑,我喜欢一个人的生活。”
萧云yù说还休。
“小七哥,你知道为什么热恋中的男女会变得不一样吗?”许子衿问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为什么?”萧云问道。
“因为维纳斯没有双臂,丘比特喜欢蒙着眼睛,所以恋爱中的人常常抓不住对方,看不清自己。我害怕变成这样。人心难测,我怕我付出了真心,对方却玩世不恭。”许子衿抬起头,望着蔚蓝天空上的两片白云,轻声道,“就像那两片缠在一起的白云,你在底下看上去它们重合了,事实上却永远不会相遇,因为你没有看出来,那是不同高度上的两片云。很多时候,男女之间就是这样的状态,不是吗?”
“神农氏也要尝遍百草才知其药xìng如何,你不试过,怎么知道对方不适合你?”萧云开导道。
“没遇到值得我尝试的男生。”许子衿心如止水道。
“那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萧云轻声问道。
“很简单,我希望找一个他会在我的眼泪掉下以前就用大大的手掌捂住我的眼睛,轻声说我的眼睛只有微笑的时候最好看。我希望找一个他会在我面无表情的时候搂紧我,然后说,你在我的面前永远都不需要伪装坚强。我希望找一个他会在我受到委屈时把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抚着我的头发说没关系就算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你,你都还有我。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男子吗?”许子衿嫣然而笑。
萧云沉默。
因为她在描述着他。
“这次回成都,收到了薇姨在拉萨给我寄的明信片,上面写着一段话。”许子衿忽然道。
“说些什么?”萧云皱着眉头。
“她说,傻丫头,不要对一个人太好,因为你终于有一天会发现,对一个人好,时间久了,那个人是会习惯的,然后把这一切看作是理所应当,其实本来是可以蠢到不计代价不顾回报的,但现实总是让人寒了心,其实你明明知道,最卑贱不过感情,最凉不过是人心。”许子衿原封不动地将他母亲的话背出来。
萧云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小七哥,什么时候带我见见嫂子。”许子衿悄无声息转移话题,那抹笑容绚烂如夕阳。
萧云一怔,有些事该来的终须来的,尴尬笑了笑,轻声道:“我回头安排一下。”
“我等着。”许子衿转过头去,望向了远方,泪水一直坚强地扼杀在眼眶里,没流下来。
萧云再一次沉默。
“我累了。”许子衿淡淡道。
“那回去。”萧云一口气灌完那瓶绿茶,扔进了身旁的竹篾垃圾筐。
“背我吧。”许子衿轻轻微笑,遗世dú lì如一朵不与世俗争芳斗艳的睡莲。
“上来。”萧云俯下身。
许子衿一跃而上,就像小时候那样,将脑袋静静伏在他宽广的背上,嘴角悄然莞尔。
下坡的路挺好走,阶梯平缓,萧云走得稳当而缓慢。
“沉吗?”许子衿在他背上柔声问道。
“整个世界都在背上,你说沉不沉?”萧云轻声说了一句。
猛然间,许子衿牢不可摧的泪水大坝决堤了。
第三章 锦绣江山
夜。
万家灯火。
南宫青城还没回家,端着一杯臻于完美的四玫瑰,站在六十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大地。
跟了他十几年的贴身心腹秦始帝刚从门外走进来,步伐轻盈得如同蝴蝶振翅,不露半点声息。
这一对主仆,可能是世界上最有默契的了,透过哪怕一个无心的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微笑,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能瞬间洞悉对方的内情,领悟对方的意图。秦始帝见南宫青城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握成拳头置于身后,霎时明白这是不想被叨扰的手势,走到相隔一米远便停下了,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静静站着,神情柔和地凝视着这个被他守望了二十六年的男人。他清楚自己少爷的所有xìng格和脾气,甚至比少爷自己还确定,他懂少爷每一次嘴角翘起或者眉毛轻佻的背后意义。
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大致就是如此。
“秦叔,你迟了半个小时,飞机晚点了?”南宫青城抿了一口产自美国的极品酒。
“机场高速塞车。”秦始帝淡定而含蓄。
南宫青城轻轻点头,望着几条街外的昊天大厦,轻声问道:“这次的上海之行还顺利吧?”
“很顺利,燕青已经跟我们签约,共同开发浦东那块地,但条件有些苛刻。”秦始帝轻声道。
“想攀龙附凤,就得忍气吞声,现在吃点亏不怕,迟早要拿回来的。”南宫青城微笑道。
“明白。”秦始帝点点头。
“燕青跟韩雪发展得怎样了?”南宫青城忽然八卦了一句。
“热恋中。”秦始帝简而言之。
“挺好,替我发条短信给韩雪,表达两层意思:一是祝福;二是邀约。”南宫青城开宗明义。
“记下了。”秦始帝淡然道。
夜sè深沉。
南宫青城轻轻漾起手中的酒杯,形成层层漩涡,还没来得及入口品尝,就眉头深锁而起。
因为他被窗外半空中一座如青铜般不朽的身影所迷住了。
那只久违的雄雕。
依然英姿飒爽,勇猛而刚烈,凝重而深刻,在青虚虚墨幽幽的高空划过一道潇洒的弧线,远去。
南宫青城举眉目送,随意问道“我让你去查那些知道萧云真实身世的人,有结果了吗?”
“查到了,江姨除了告诉你真相之外,还告诉了另外两个人。”秦始帝如实回答道。
“说说。”南宫青城眼神蓦地变得莫测难懂。
“其中一个是她的远房表弟,叫江上游。”秦始帝轻声道。
“是他?”南宫青城皱皱眉头。
“少爷你认识?”秦始帝的语调永远都是那样的一马平川,很少有波折起伏,连提问也一样。
“nǎi妈曾带他上家来过,那时候我还小,三岁吧,现在已经记不清模样。”南宫青城叹息道。
“我已经着手叫人去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少爷,请放心。”秦始帝平静道。
“嗯。”南宫青城点点头,浅浅尝了一口酒,又问道,“还有一个呢?”
“她的一个发小,名字不详,只知道在苏杭一带靠卖栗子为生。”秦始帝略带歉意道。
“卖栗子的这个女人您甭管了,由我负责,你全力去寻找江上游,绝不能让其他人,尤其是萧云,先于我们找到这两个人,我要让所有涉及真相的痕迹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南宫青城眯起眼睛道,那股高贵气质无以伦比,堪比大清帝国那些从小就在皇宫里浸染长大的贝勒阿哥,让人着迷,也让人沉沦。
“好。”秦始帝言听计从。
南宫青城凝望着窗外有些凄清的夜sè,神情也冷峻了下来,如十二月拂晓的寒冰,沁入骨髓。
“少爷,你今天有心事。”秦始帝轻声道,从一进门,他就感受到了自家少爷心情不佳。
“很明显吗?”南宫青城问道。
“嗯。”秦始帝应道,没有刻意隐瞒。
“我今天去宁大找沐小青,走的时候,不经意看见萧云正背着子衿。”南宫青城揉了揉眉头。
“为什么是她?”秦始帝问道,一直理解不了少爷如此优秀,为啥非要选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爱情这玩意,很玄乎,不是一鳞半爪就能解释清楚。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一个人,我会有一百个理由回答你,但你问我为什么要爱一个人,我就词穷了,因为爱情本身,就是不讲理的。正如有的人你看了一辈子,却忽略了一辈子;有的人你只看了一眼,却惦念了一生。”南宫青城扯起一个苦笑。
“她真有这么好?”秦始帝不解道。
“两个沐小青,三个韩雪,也比不上一个她。”南宫青城眼眸噙着幸福笑意。
“可她不爱你。”秦始帝提醒道,他害怕自家少爷会陷入魔障,难以自拔。
“她终会明白,谁是虚情假意,谁是真心爱她,谁会为她不顾一切。”南宫青城淡淡道。
秦始帝皱起了眉头。
“我现在对感情世界看得比以前清楚,一些人不能在一起,可他们的心在一起;有些人表面在一起,但心却无法在一起;有些人从没想过在一起,却自然而然的在一起;有些人千辛万苦终于在一起,却发现其实他们并不适合在一起。虽然我们现在不能在一起,但并不代表我不爱她。”南宫青城袒露心声。
秦始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层。
“许子衿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南宫青城掷地有声,毋庸置疑。
“少爷……”秦始帝担忧道,自古以来,红颜多祸水,美人会成为一个人飞黄腾达的绊脚石。
“不用多说。”南宫青城扬手打断了他,然后露出一抹笑容,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秦始帝低头沉默。
“你在担心?”南宫青城回头望了他一眼。
“是。”秦始帝承认道。
“担心啥?”南宫青城嘴角微翘。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对付萧云,而不是别的。”秦始帝肃穆道。
“放心,我已经放了一个大布袋,等着他往里钻,现在就差一个诱饵。”南宫青城自信满满。
“需要什么诱饵?”秦始帝抬头,有些小兴奋。
“一个人。”南宫青城望向了苍穹,浮起一个高屋建瓴的微笑,缓缓道,“迟四指。”
――――――
拱月区,一个高档住宅,海逸华庭。
东北角有一处单门独户的别墅,门前种有两棵苍松,郁郁葱葱。
迟四指站在铁门前,目送着一辆奥迪A8融入夜sè,眼神有些疲惫,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掏出一根随身携带的古巴雪茄,一寸不剩全抽完,这叫“闷烟不留”,扔掉烟头之后,他抬头望天,对月长吁,仿佛一下子年老了十岁,有点风烛残年、力不从心的味道。青蛇的死,确实对他震撼很大,也霎时明白许多道理,至少心境比以前要淡泊,懂得什么口碑载道,什么凌然人上,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文。这种心灵上得蜕变,比奉读一本深奥佛经还要立竿见影。
劳碌几十年,换来无数财富、名誉、地位,还抵不上闭眼的一瞬间,不该太执着,太迷恋。
站在门口吐故纳新了一会儿,他按了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转身进屋,让管家锁好门之后,走到厨房,喝了一碗熬了两小时的小米粥,丢下碗,就剥了一个橙子吃,洗净手,忽然想起什么,蹬蹬上楼,在楼梯口瞟了眼女儿房间,发现还有灯光,转身蹬蹬下楼,从冰箱拿出一个苹果,一丝不苟削好,放在一个碟子里,端上去。
“宝贝,还没睡呢?”迟四指轻轻拧开门,探进半个身子,满脸灿烂笑意。
不管在外面经受多大风浪,多大雨势,只要在自己女儿面前,迟四指永远都是阳光明媚。
“爸,你进来又不敲门!”迟随笔扁起娇唇,像个孩子般地撒娇嗔怒。
“对不起,对不起,年纪大,记xìng不好。”迟四指憨憨一笑,赶紧退出去,庄重敲了敲门。
“哼,进来。”迟随笔虽然在冷哼,但语气却是出奇的温柔。
迟四指开门进来,笑着走到她跟前,轻声道:“宝贝,爸给削了一个苹果,吃点吧。”
“谢谢爸。”迟随笔粲然而笑,接过碟子,随意挑了一小块,尝了一小口,动作xìng感而秀气。
“在织十字绣呢?”迟四指低头看了看她正在忙个不停的活,绣着“锦绣江山”四个大字。
“嗯。”迟随笔翘着兰花指,已经解决了两小块苹果。
“送给谁?”迟四指笑容不纯正。
“不告诉你。”迟随笔得意忘形地耸耸鼻子。
“是不是有如意郎君了?啥时候带回来让爸瞧瞧?”迟四指难以压抑激动之情。
迟随笔嘴角微微抽搐。
“干嘛这副表情?”迟四指佯装严肃道。
“没啥。”迟随笔莞尔。
“放心,爸绝不会干涉你的感情生活,只要是你喜欢的人,管他是龙还是虫,爸都全力支持。不过,爸还是?嗦两句,谈恋爱啥的别太理智,遇到没主的,先下手为强,遇到有主的,别放弃,抢,抢不过的,就毁,当然我不是指毁人,而是毁掉对方那段感情,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你不要用,影响形象,让爸帮你。”迟四指霸气十足道。
“……”迟随笔无语。
迟四指倒没觉得自己有啥失礼的,对于自己的女儿,哪怕摘星星摘月亮,都会绞尽脑汁去做。
迟随笔直接忽略掉她爸的这段教唆,又咬了块苹果,轻声问道:“庞月明走了?”
“刚送走。”迟四指坐到她身边。
“谈了些啥?”迟随笔问道。
“还不是西山影视城的那些破事。”迟四指沉声道。
“打算怎么弄?”迟随笔吃了最后一块苹果,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手。
“买通几个拆迁户,煽动更多的人去抗议补偿金太少,阻挠拆迁。”迟四指轻声道。
“青城想出的法子?”迟随笔皱了皱黛眉。
“嗯。”迟四指掏出一根雪茄,只夹在手里做做样子,在女儿面前,他从不抽烟。
“非得要水火不容吗?”迟随笔问道,撩了撩侧脸的秀发。
“古城的事,肯定是孔南行在背后捣的鬼,我们不能被打掉了牙还往里吞。”迟四指轻声道。
“爸,别跟庞月明这种人走得太近,他不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在你有用的时候,也许还会肝胆相照,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极有可能会在背后踢你一脚,捅你一刀。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觉得,跟一个崇尚腹黑权谋的政治人物称兄道弟,无异于与虎谋皮,不值当。”迟随笔情深意切。
“爸知道。”迟四指欣慰一笑。
迟随笔微笑回应,凝望着已经两鬓斑白的父亲,充满柔情。她就是这样一个奇女子,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信仰,不急功近利,不浮夸轻薄,该得到的,会付出努力抓到手,不该得到的,想也不会去想,宠辱不惊,淡定安逸,也会大笑,也会打闹,心,却静如水。
深谙世故,却不世故,这才是最成熟的善良。
“宝贝,接我的班吧。”迟四指柔声道,眼神热切期待着。
“不了,你们男人yīn谋诡计的世界,我不喜欢,也接受不了。”迟随笔轻摇头。
“但爸总有一天会老去的。”迟四指有些黯然道。
“可现在你还很年轻。”迟随笔婉转推辞。
迟四指苦笑。
“爸~~”迟随笔起身,走到他身后,揽着他的颈部撒娇,轻声道,“你也知道你女儿喜欢做一个平淡的女子,不喜欢抛头露面,我想要的未来,有房子住,不用多大,最好窗外有阳光,有几盆长得茂盛的植物;早晚有酸nǎi,一天能吃上苹果,有锅给我煮汤,偶尔能去商场**一下,傍晚逛逛公园,一个星期能陪你和妈几次,有工作,有笔记本,有单反,有书看,有歌听,朋友偶尔从四面八方奔过来聚一次,喝杯法国红酒,叙叙心里话,偶尔还能到处走走,拍拍照,这样,就很幸福了。”
“你呀。”迟四指无奈,只得慈祥地刮了刮她的俏鼻。
“谢谢爸。”迟随笔亲了他一口,柔媚的嘴角偷偷勾起一抹微笑,灿烂如夏花。
*****
(中秋快乐。)
第四章 醉里吴音
成功就像用假牙吃肉,别人看着挺香,自己却觉着没味儿。
对于这句话,孔南行可谓是深有体会。
在外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权力彪炳的市长,在宁州这一方土地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无限。可人生在世,冷暖自知,背后的艰难困阻与烦恼苦闷,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虽然官场历来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这一届宁州流水的全是庞月明的兵,孔南行并没多少羽翼,即便有,也是在清水衙门,顶不上用,所以他制定的政策、拍板的项目要推行起来通常都是举步维艰,不给你暗中使个小绊子就算给面子的了,各部门推诿拖拉的情况是家常便饭。
而这两天,他遇着了一件更为头疼的事:因拆迁户静坐抗议,西山影视城拆迁工作全面停止。
为了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孔南行在主持开完一个关于加强全市公共场所消防安全工作的会议之后,驱车赶到西山影视城项目指挥部,听取了西山区区长、西山影视城项目指挥部主任蒋端午的汇报,初步了解到是因为赔偿金太低所致。孔南行脸sè铁青,书生也有怒发冲冠的时候,马上让自己的随行秘书黎祺通知市府办,安排一个小时后在指挥部召开各市直部门现场会。
雷厉风行。
那些独处一隅只手遮天的市直单位头头们接到市府办的临时会议通知,匆匆赶过来,在不大的指挥部会议室里,抽烟喝茶商讨了大半天,个个都将耍太极的功夫运用得炉火纯青,责任能推则推,绝不主动揽事上身,实在没辙的,就拖其他部门下水,磨磨蹭蹭了两个小时,终于达成了一个共识,原则上同意在3500元的基础上加到4300元一平米,增加的800元由市里头和西山区共同承担。
西山区的掌舵人蒋端午听到这个决定,脸上的笑容还苦过吃了两斤黄连,喝了三桶海水。
可事情远没孔南行想得那样简单,加几个钱就能平息。
那些村民见zhèng fǔ退让,变本加厉,要求除了适当赔钱,还需要用等面积的宅基地置换。
强人所难。
面对这样东不成西不就的僵局,孔南行焦头烂额,苦无对策,迫不得已拾起了几十年都未沾的抽烟习惯,在办公室抽了整整一包软中华,然后做了个决定,将此项目提升为了今年的一号工程,凡涉及影视城项目的请示、资金、环评政策一律大开绿灯,减少审批环节,并对积极参与其中的企业进行税收上的减免以及土地奖励。在此基础上,重新任命指挥部党组成员,由孔南行亲自挂帅,新上任两个月的副市长顾翰墨担任指挥部副主任,具体负责rì常项目的督察督办,蒋端午则改为指挥部办公室主任。
轩然大波?不是。充其量只是暗涌频流而已。
天鹅湖房地产公司并没有受到此次停拆事件的多大影响,前进步伐依然稳中带快。
平湖二期与天鹅湾两块土地在两个星期前就已经交付给了古道与神骏两个集团,天鹅湖只收取了三千万的土地平整费,jīng力主要放在了平湖一期往东靠近江南和往南靠近外海的那两块jīng华地段。有钱好办事,财大气粗的古道与神骏共同出资5个亿成立了西北望房地产有限公司,迅速上马两块地的项目,打桩机、推土机、挖掘机rì以继夜工作。见到如此繁忙的一片景象,不仅仅是古道与神骏的人喜上眉梢,天鹅湖的人更是独自偷欢,因为平湖一期房子涨价指rì可待。
宁州chūn湾镇,最生意兴隆的一家酒店,福临门大酒店。
这是萧云第五次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拜访大老板,一位来自广东阳chūn的中年汉子,于庆堂。
“萧老板的好意,我真的心领了,我这人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去经营一家五星级酒店,你看,就这么一家小小的福临门,就够我忙活大半天了,老婆孩子都很难顾得上,再加上年纪也上来了,再去闯荡,再去创业,已经没有那份勇气,那份魄力,那份jīng力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于庆堂婉拒道,这个年轻人真是比刘备还要好耐xìng,这都五顾茅庐了,还不死心。
“你现在一年能赚多少钱?”萧云不温不火问了一句,嘴角处的微笑依然清净如竹。
“一千万不成问题。”于庆堂颇有底气道。
“那如果在这个基础上,在后面加多一个0,有没有兴趣?”萧云靠着椅背,点燃了一根烟。
于庆堂眼神猛然一亮,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双方一直都停留在如何合作、是否再创业等等浅层次的话题上,还没有认认真真谈过钱这方面的事情,而这一颗突如其来的糖衣炮弹,着实让他心cháo澎湃,不断眨着眼睛低头思考,激烈的思想斗争也反映到了动作上,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对于财富,谁能不心驰神往,趋之若鹜?
“于老板,太理xìng不好,会错过误入歧途的机会,以及由错误带来的沿途美景。”萧云说道。
于庆堂憨笑着挠挠头,眼神jīng明而有神,也掏出一根烟,黄鹤楼,问道:“能借个火吗?”
萧云将手里点着的烟递给他,于庆堂熟练点燃,再还给萧云。
“我很好奇,为什么会是我。”于庆堂盯着萧云问道,重重吸了一口烟。
“因为有一个人向我力荐你。”萧云微笑道,往前探身,弹了弹累积数寸的烟灰。
“谁?”于庆堂皱起眉头。
“一个我最信任的人。”萧云淡淡道,还是没有指名道姓的意思。
“不能说?”于庆堂好奇道。
“不宜显山露水。”萧云依然守口如瓶,因为他不想许子衿这个名字被太多人所熟知。
于庆堂深谙处世之道,没有继续一探究竟,又抽了口烟,试探道:“我能不能有话直说?”
“当然可以。”萧云淡笑道。
“这家五星级酒店,你打算砸多少钱下去?”于庆堂直言不讳,他倒要看看这个比他年龄小上一轮的年轻人的魄力究竟去到哪,是鲲鹏展翅,抑或麻雀低飞。他清晰地记得,两人在一个月前的第一次见面,这个年轻人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一上来就直戳要害,说想与他合作进军酒店业,并毫不保留地告知了他真实身份――江山集团的实际控制人。
胸襟坦荡,行为磊落,是一场谈判成功的垫脚石。
“这个数。”萧云比划了一个“7”的手势。
“7千万?”于庆堂讶异道。
“7个亿。”萧云轻声道,语气平静得就像说了7块钱一样。
于庆堂瞠目结舌。
“这还是保守的数字。”萧云继续吹牛皮不计成本。
于庆堂咽了咽口水,这还真是一个翱翔于九天之外的年轻人,问道:“你打算建在哪里?”
“宁州市区,名字已经想好了,叫帝品御厨,稍后会成立公司。”萧云吐了一个醉人烟圈。
“霸气十足啊。”于庆堂神采飞扬。
他虽然野心不大,但也不是一条道走到黑,懂得一句话:下对注,赢一次;跟对人,赢一世。
这个年轻人绝对是一个奇怪的人,表面看起来没什么特别,除了那抹笑容清净如竹,稍微让人觉着舒服外,留不下太深的印象,可与一般的后生不同,没有轻世傲物,玩世不恭又谈不到,却总是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有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清如寒玉,墨韵萧然,在他背后,也许还蕴藏着不为人知的孤寂和幽冷。
“地点我还没想好,听说你懂点风水,知不知道那个地块最好?”萧云嘴角弧度干净。
于庆堂对宁州市区不大熟,但有一个地方令他念念不忘,轻声说出一个名字:“瓮中鳖。”
――――――
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
这么多年来,吴醉音内心深处的那个创伤一直难以愈合,毕竟她跟自己班主任的师生恋拖拖拉拉分分合合了十来年,想放手又心有不甘,不放手又心如绞痛,就像四月yīn雨天的云雾yīn霾,挥之不去,驱之不散,折磨得她茶饭不思,寻死觅活。尽管大学毕业以后,她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上,这种状况有所好转,可逃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每每当她孤单寂寞的时候,这个创伤就隐隐作痛。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萧云。
吴醉音就在与这个深奥难懂的年轻人相处的分分秒秒中,不知不觉,就沦陷了,俘虏了。
一辈子其实不长,能遇见心爱的人,是件多么幸运的事,为何不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呢?
这里是她家的卫生间。
萧云从chūn湾镇回来,就直接赶到了这里,进屋之后,发现那妮子还在睡觉,就先进来泡个澡。
在热水的侵袭下,他线条优美的肌肉渐渐放松,整个人也松弛了下来,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着。
啪。
门突然被推开。
吴醉音睡眼惺忪地从外面走进来,光着脚丫子,身上只穿了贴身的xìng感内衣,姣好身材、雪嫩肌肤展露无遗,只是头发稍显散乱,眯着双眸,打着哈欠,jīng神状态仍处于神游四海,迷迷糊糊走到马桶前,刚下褪去内裤解手,却忽然发现浴缸里躺着一个人,愣了一下,随即一惊,下意识地喊了一嗓子:“啊!”
萧云起身,**走到她身边,赶紧捂住她的嘴巴,苦笑道:“睡糊涂了?我都认不出。”
吴醉音瞪圆了眼睛,仿佛这才真正的苏醒过来,看着萧云,脸sè绯红一片,那模样既妖艳,又娇羞,令人骤然间想起了一部电影《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然后,她身子软软地靠进了萧云怀里,由于他身上全是水,她身上薄薄的内衣顿时就被浸透了,变成了半透明的颜sè,双臂缠绕上了他的脖子,嘟起嘴唇一脸娇嗔,软声细语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会?”萧云刮了刮她的小翘鼻。
“哼,怎么不会?等了你好久都不见人影,我都睡了好几觉了。”吴醉音抱怨道。
“傻瓜,答应了你的事,我绝不会食言的。”萧云微笑道,在苦苦压抑那一丝的冲动。
“真的?”吴醉音明知故问。
“真的。”萧云郑重其事地点着头。
吴醉音就喜欢听这句,嫣然而笑,忽然轻咬起嘴唇,细声问道:“饿不?”
“饿。”萧云急不可耐道。
“那你是想吃我,还是想吃我做的饭呀?”吴醉音柔声道,妩媚得简直可以融化骨头了。
“吃你!”萧云终于按捺不住她的挑逗,一把抱着她,双手随即顺着她的光滑后背滑了下去,落在了女人成熟丰满滚圆的臀部上,忍不住用力地揉捏了起来。吴醉音鼻息里发出了一声醉人的嘤咛,仰起小脸,那一双勾人魂魄的眸子仿佛都要滴出水来了,正媚眼如丝地盯着他,风光潋滟。
然后,她轻轻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双唇,吻得温柔,轻盈,细致。
而萧小七被她的这个举动彻底击败,一下子就点燃了内心的火团,一手用力揽住她的腰部,使得她的身子紧紧贴上来,仿佛都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接着,他开始激烈地回吻,吻得异常激烈,异常狂野,异常粗犷。吴醉音开始还大胆地回应着,可是渐渐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了,看着她几乎快被憋晕过去了,萧云才心慈手软,放过了她的小嘴,然后俯下脑袋,顺着她的脖子一路吻了下去。
寸寸肌肤。
随后,他的双手攀上了吴醉音的肩膀,仿佛剥鸡蛋壳一般,慢条斯理地、轻车熟路地将她身上仅有的薄薄一层内衣给剥了下来。浴室里水气缭绕,灯光有些昏暗,吴醉音圆润的香肩,高耸的胸脯,平坦的小腹,这些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灯光之下,散发出一丝柔和的洁白的光泽,旖旎,妖冶,绚美。
“抱我回……房间。”吴醉音勾着他的脖子,眼神迷离,在他耳边呢喃。
“不。”萧云忽然邪魅一笑,一手关上了浴室的门,抱着她一步迈进了浴缸里。
很快,小小的浴室里,就传来了男人的喘息和女人娇柔婉转的呻吟,还有,哗哗的水声。
*****
(一回中秋,一轮明月,一阵清风,一壶清茶,一方月饼,一家团聚。)
第五章 瓮中鳖
巫山**。
**的喘息还没有彻底偃旗息鼓,偶尔还会响起两声,刚从抵死缠绵中剥离开来的萧云与吴醉音躺在浴缸里,也不说话,默默相拥着。吴醉音刚才**不迭,此刻美艳如妖的脸庞cháo红一片,像一只猫儿一般懒洋洋地缩在萧云的怀里,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他的胸膛上来回地划来划去,指尖时不时在那条别无仅有独此一家的刀疤上轻轻摩挲。
“小七,你知道吗?我现在就是一只被你囚禁的鸟,想逃也逃不了了。”吴醉音嗫嚅道。
“你想过逃?”萧云撩开她的湿发。
“想过。”吴醉音点点头。
“为什么?”萧云微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
“因为每次清晨醒来,你都不在,枕边只剩下回忆的温度,心很疼。”吴醉音哀怨道。
“对不起。”萧云低头,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傻瓜。”吴醉音白了他一眼,然后嫣然而笑,“女人要学会懂得,从而才能学会慈悲。”
“不怪我?”萧云凝视着她。
“你是上帝给我的,我不挑。”吴醉音妩媚一笑。
“真的?”萧云挑了挑如刀双眉。
“真的,你敢天长,我就敢地久。”吴醉音没有任何的犹豫,坚定而执着。
萧云笑了笑,没有言语,也无需言语,只是轻轻搂住了她。
在这个世界上,男人最珍贵的财产就是一个女人的心。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试过爱上一个人的感觉了,这些年,从头到尾,都是一人花开,一人花落,无人问津。或许,我的心包有一层坚硬的外壳,能破壳而入的东西极其有限,所以我才不能对人一往情深吧。我原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孤孑一辈子了,幸好,你出现了,谢谢上天对我的眷顾。”吴醉音嘴角弧度柔和而清美,像花儿一样,充满感恩之意。其实,早在她爱上他的那一刻,她就告诉过了自己,只要这个男人还疼爱着自己,就不会去考虑他身边究竟有几个女人,死心塌地对他好。纯洁而忠贞的爱情?早就败给了那个负心绝情的班主任。
其实,男与女之间的关系,说白了就是互相征服的故事,谁先一步臣服,谁就得处于下风。
萧云不由自主地搂得她更紧了一些。
“七,你有心事吧?”吴醉音抬起脑袋,眸子里带着一汪柔情看着他。
萧云轻笑摇头。
吴醉音了解这个年轻人,知道他宁愿独自承受所有的狂风暴雨,也不愿自己的女人淋湿一寸,所以她没说话,只静静凝视着他那张越看越有味道的脸蛋,然后轻轻搂住他的脖子,让他的脑袋贴在她的坚挺上躺了下来,那柔软的胸脯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安慰他的最好港湾,柔声道:“我知道你有心事,对么?”
“算是有点吧。”萧云闭着眼,尽情享受此刻的香艳。
“能讲出来,让我替你分担一下么?”吴醉音像抱玩具熊一般,抱着他的脑袋。
萧云忽然笑了笑,抬起头来,在她的嘴唇上啄了一下:“想与自己的男人同甘共苦呀?”
“嗯。”吴醉音肃穆点头。
“我们出去说。”萧云轻声道。浴缸里被他俩折腾了半天,水洒出去了大半,已经没剩下多少,整个浴室里地上都是湿漉漉的。他站了起来,拿出一条干燥的浴巾,仔细地帮吴醉音擦干身体,看着她眯着眼睛仿佛很享受的表情,他恶作剧的心思骤然升腾,故意在她滚圆的胸部上捏了几下。
吴醉音霎时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跳了起来,隔开他的大手,咯咯笑道:“我怕痒。”
萧云的闹腾也适可而止,飞快把自己擦干,然后用浴袍把吴醉音裹了起来,抱着她走出了浴室。她也不说话,只柔顺地盯着他,浅浅笑着。回到卧室后,两个人一起爬上了那张大床,吴醉音蜷缩着躲进了被子里,萧云则坐直身子,靠在床头,任凭她的脑袋枕在腿上,探身把烟灰缸放在了床头柜上,掏出一根小熊猫,开始吞云吐雾。
“七,是为了帝品御厨的事烦恼吧?”吴醉音仰着头,静静看着他抽烟的模样。
“嗯。”萧云点点头,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轻轻抚_摸着她吹蛋壳破的脸颊,柔情似水。
“如果你同意,我可以投资一个亿下去。”吴醉音翻身,两手撑起下巴,看着他的黑亮双眸。
“不用了,资金的问题,我可以想办法解决。”萧云弹弹烟灰。
“那你在烦恼什么?”吴醉音疑惑道,也许觉得热,揭开被子,成熟丰满的身体大白于天下。
“酒店选址。”萧云坦白从宽。
“非得要自建,不能买现成?”吴醉音皱着清幽黛眉,想不通这年轻人的发展思路,刚进军酒店业,大多数会选择收购其他酒店,然后进行改制,这样一来,既节省成本,又提高效率,可谓一举两得。这个年轻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一上来就想投资几个亿自建帝品御厨的总部大楼,颇有点不成功便成仁的沧桑味道。
“自建,是打响名堂,为买现成铺路。”萧云微笑道,一手在她的雪白手臂上轻轻摩挲。
“啊!”吴醉音一下子醒悟过来,情不自禁地低呼了一声。原来这个年轻人并不是要真的实打实砸这么多钱下去,只是想通过“投资七个亿”这个衔头去吸引公众眼球,尽快让“帝品御厨”这个陌生名字在大众心目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即财大气粗,底蕴深厚,那么接下来收购其他酒店进行改制,也会省去大笔的宣传广告费用。
高瞻远瞩。
“是不是觉得我胆大包天?”萧云微笑问道。
“嗯。”吴醉音点点头,毕竟上马7个亿这么一个大项目,宁州zhèng fǔ肯定会出面的,将投资商当做庙里的菩萨一样供奉着,各项优惠政策很快就会铺天盖地而来,还会请媒体进行长篇累牍的详尽报道,更会将其写进下一年的zhèng fǔ工作报告,作为一个政绩来定xìng。如果在这里头弄虚作假,妄图瞒天过海,没有兑现投资承诺,很可能会弄巧成拙,被宁州zhèng fǔ拉入黑名单,那就得不偿失了。
“富贵险中求。”萧云嘴角微翘,显得淡定从容。
吴醉音也不好说什么,他的想法总是出人意料的,想了想,问道:“还没选好地方呢吧?”
“没有。”萧云苦笑道。
“我朋友倒是有一块地不错,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吴醉音坐了起来。
“在哪?”萧云迫切问道。
吴醉音两根如玉纤指撩了撩侧脸的秀发,媚入骨髓,轻轻说出那个地方:“瓮中鳖。”
――――――
鼎湖会馆。
二楼的那间密室,灯光璀璨。
曹老头正倚靠在那张真皮沙发上,面无表情,动也不动,眼睛呆呆盯着天花板,两手随意搁在大腿上,呼吸尽可能的缓慢,因为每一次吸气或者呼气,都会让他疼得撕心裂肺,可再小心翼翼也无济于事,因为每隔十几秒,他就会剧烈的咳嗽,不仅他自己痛苦万分,听得旁人也抓肝挠肺。
他受伤了。
一个武功深厚到近乎登峰造极的老人竟然会受如此重的伤,想必打伤他的那个人,更恐怖。
“简易行下的手?”凤凰端坐在他的右手边,看着不断咳嗽的曹老头,黛眉深锁。
“嗯。”曹老头点点头,终于咳嗽完一次,又恢复原来的坐姿,后仰而坐。
“九品上高手,果然不是一般的货sè。”凤凰感慨万千道,能将浸染武术数十载、动动手指也能风起云涌的老人打成现在这样弱不禁风,如果不是武学修为达到一个无人企及的境界,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也难怪这天底下能够成为九品上高手的人凤毛麟角,拢共才只有四个人,黑龙团的简易行与百里孤舟,还有不知从那座深山老林跑出来的仙子以及西北王姜乱世。
曹老头扯起一个牵强笑容,接着又弯腰咳嗽了起来,每一下都痛入心扉,令人毛骨悚然。
“旧墟街你暂时不要回去了,留在这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明天我会叫人去接阿瞒过来,你那家店铺就暂时关几天吧,反正也少人光顾。”凤凰淡淡道,优雅翘起了二郎腿,她的两只手很漂亮也很jīng致,像是象牙雕琢而成,纤细白皙,完美得近乎没有瑕疵,只是那把忽隐忽现的柳叶银刀成为了这道美妙风景线的败笔,添了几分冷炙。
“我要回去。”曹老头固执道。
“为啥?”凤凰挑了挑两道远致黛眉。
“那里才是我的窝,习惯了,住着舒服。”曹老头慢声道。
“那,我也去住住。”凤凰带着些许孩子气,轻轻撩开嘴角粘着的一根青丝。
曹老头一愣,下意识抬头瞥了她一眼,然后龃龉道:“你菩萨大,我这尊小庙容不下。”
“那就别废话连篇,硬说要回去。逞英雄假清高死要面子谁不会?手无缚鸡之力的娘们会,还在咿咿呀呀跟着大人牙牙学语的小孩都会,说几句看似冠冕堂皇的大话,做出一副如无其事的恶心姿态,就真以为自己是内心强大的爷们了?曹老头,你也知道你伤得有多重,不是回去吃点草药就能安然无恙的,反正我今天非要留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凤凰斩钉截铁道,一副君子坦荡荡的豁出去模样。
曹老头踟蹰,没有应承,也没有反对,只是又咳嗽了起来。
凤凰知道他已经没有要走的意思了,心情也由yīn转晴,笑得闭月羞花。
曹老头咳嗽完了一次之后,喘了几口粗气,然后问道:“张至清还要不要杀?”
“要,当然要,不过既然简易行一直守在他身边,就先放一放,不急。”凤凰轻笑道。
“好。”曹老头凝重点头,对这次去南京暗杀张至清的无功而返颇为内疚,如鲠在喉。
“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别再想,来rì方长,总有机会的。”凤凰安慰道,嗓音当得天籁。
“我想喝酒。”曹老头忽然轻声道。
凤凰嫣然一笑,那抹红唇犹如最动人的上品胭脂,大红如血,甩手扔给了他一壶酒。
竹叶青,陈年。
曹老头见酒起兴,拔起酒盖,仰头就猛灌了几口。
辛辣而醇香,犹如一曲京剧的西皮流水唱腔,刚劲紧凑,酣畅淋漓。
凤凰静静看着他的开怀豪饮,那只雪嫩纤柔手腕轻微摇晃,那把柳叶银刀也在空中晃动,划出一道道能蛊惑人心的轨迹。倏然,她手一收,银刀就消失无踪,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捻起面前的一个葫芦酒壶,拿掉盖子,顿时一股香气飘溢开来,同样是陈年的竹叶青。她喝酒不是浅尝小酌的那种,而是一口灌满喉咙,倾泻直下,再随意擦去遗留在嘴角的几滴酒,盖上酒壶,轻轻呼出一口酒气,然后任由那一口酒在腹中燃烧。
痛快。
“是不是杀了张至清,就能将黑龙团连根拔起?”曹老头喝了几口烈酒,咳嗽也好了不少。
“也许。”凤凰清清冷冷道。
“不明白。”曹老头直说,放下了酒壶。
“蛇缩在洞里,即便你棍棒舞得天下无双,也打不了它的七寸。”凤凰淡定从容道。
“用张至清来引蛇出洞?”曹老头问得不咸不淡,两道稀疏眉毛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
“正解。”凤凰嘴角微翘,也放下酒壶,道,“要蛰伏的黑龙团出洞,就必须激怒它。”
“张至清是个好官,很无辜。”曹老头轻声道,直愣愣盯着这个连他都有些心悸的女人。
“做大事,要么忍,要么残忍。”凤凰宠辱不惊道。
曹老头凛然,这娘们还真是心若磐石啊,那语气是近乎自负的胸有成竹,而并非装腔作势。
“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凤凰柔声道。
“啥事?”曹老头抬头问道。
“我要走近少爷了。”凤凰内心的激动有些按捺不住。
“怎样走近?”曹老头一诧,猝然皱起了眉头。
凤凰嘴角悄悄扬起一个弧度,jīng致,如莲花,清冷雅致,轻声道:“依靠瓮中鳖。”
*****
(周末愉快。)
第六章 门前
9月6rì。
宁州大学新生入学报到的最后一天。
清晨,晓光破了,可仍驱不散天地间的白雾,显得朦胧,看不清,望不远,唯有鸟声啁啾。
许子衿静静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一头秀发散落搭在肩膀上,一袭白如莲花的连衣裙,那张绝美容颜波澜不惊,似乎一勾一勒一笔一画都费尽了造物主的心思,并非倾国倾城,却如峨嵋山月半轮秋一般,清雅脱俗,美得让人怦然心动,恍惚间,就想起了美国画家路易斯?里特曼在1913年所作的一幅名画,《清晨》,可下一秒,就变成了瑞士乐团班得瑞在2002年所推出的一首乐曲,《清晨》。
笃,笃,笃。
三声敲门声,将许子衿从神游四海的状态中拉了回来,眨了眨眸子,轻声道:“进来。”
须臾,萧云拧开门,探出半个身子,笑容绚烂得如同那抹朝阳,柔声道:“起来了?”
“嗯。”许子衿点点头,她四点多就醒了,一直躺在床上发呆,撑到五点便起来洗漱打扮。
“紧张吧,准备去报到了?”萧云走到她身边,温柔凝望着她,这丫头愈发美得不像样了。
许子衿笑而不语。
“终于要进入大学校园里生活了,不知有多少人憧憬,丫头,好好享受吧。”萧云微笑道。
“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和家相提并论。”许子衿平静道,没有任何一丝该有的欢呼雀跃。
萧云一愣,yù言又止,最终是摸摸鼻子,扫视一圈房间,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嗯。”许子衿轻轻点头,余光瞥向了静静立在门口的那个行李箱,眼眸中藏着些许忧郁。
其实,昨天她就可以去学校报到,正式成为一名万千宠爱的大学生,但她无动于衷,一直赖在家里,穿着一件宽松t恤和一条清凉短裤,拖地,抹桌,擦窗,淋花,忙里忙外收拾着屋子,直到将整个家打扫得一尘不染,梳理得井井有条,才罢休。然后去买菜煮饭,给陪了她一天干这些家务活的萧小七煮了回味无穷的三菜一汤,两人对面而坐,吃得温馨而舒心。然后一起洗碗,一起泡茶,一起下棋,一起赏月。面对着漆黑的夜,孤单的路灯,寂寞的小院,这一对男女时而相视而笑,时而低头无言。
感情,是要用温火慢慢熬出来的,这样才可以经得住岁月的冲刷和洗礼,才能留得住原味。
他们是两小无猜的一对,青梅竹马的一双,在云浮山上牵着手度过了可能一生中最为美好也最值得回忆的一段时光,无忧无虑,纯白如雪。在他眼里,她就像是一个在人间迷路了的jīng灵,干净纯洁,明亮晶莹,不惹一丝的世俗尘埃。后来,两个人慢慢长大,分开成为了常态,他开始不了解她,读不懂她,看不透她,甚至不知道她是在哪个时候由那个像考拉一样粘人的小女孩变成了有点多愁善感的少女。
时间,真的是一把双刃剑,不是吗?
“小七哥?”许子衿轻喊了一声。
“嗯?”萧云一下子就被从回忆中死拉硬拽了回来。
“这张书笺,我昨晚用胭脂染过了,并用钢笔写了一首诗,送给你。”许子衿浅笑道。
“我会珍藏的。”萧云柔声道,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一手游丝行空、秀丽稳润的瘦金体,原来是顾城的《门前》: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早晨阳光照在草上/我们站着/扶着自己的门/扇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许子衿从窗台拎起一部单反,调好光圈和焦距,对着房间的一角一落专业地拍了起来。
“又不是不回来了,犯得着拍照留念么?”萧云将书笺夹进了一本最近常翻看的《反基督》。
“就是不回来了。”许子衿轻声道,正将镜头对着书桌上那个黑亮通透的黑盒子,仔细拍着。
“你要去哪?”萧云惊讶道。
“三天后你就结婚了,还会住这里?”许子衿站直身,回头望了他一眼。
萧云一怔,无言以对,只好低下头摸着鼻子,嘴角挂起一丝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苦涩。
“你搬走了,我又搬进了宿舍,这里就空了,直到下一个租客的到来。所以呢,趁着现在还属于我们的,就拍下来,做个纪念。”许子衿淡淡道,眼眸如水晶般晶莹剔透,顾盼生辉,让她有了一种灵动的气息,而嘴角微笑时的那瞥楚楚动人,就像一谷深山含烟的溪水,潺潺流过心头,将柔情捎到了全身每个角落。
“那要不要我当背景人物?”萧云卖帅地拨了拨头发。
“好呀。”许子衿粲然一笑,然后摇身一变,化身为一名职业摄影师,指挥萧云进行拍摄。
而萧云就像香港人笃信的黄大仙那样,有求必应,无论这丫头提出怎样古灵jīng怪或者刁钻卖萌的要求,都一一予以践行。因为他对这丫头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负罪感,假如感动可以用容器盛放,那她所带来的感动早已满溢,但他知道感动不代表爱情,就像爱情与友情,虽然只有一个字的区别,但有着天涯海角的遥远。
“还没好呢?”萧云苦瓜脸,这丫头一拍起来没完没了,已经二十几分钟了,还兴致勃勃。
“最后一张,行不?”许子衿嘟着小嘴。
“成,这回又要我摆什么恶心姿势?”萧云认命道。
“你站到门口那去,位置再往后一点点,好,再往左挪一点点,哎,对对对,站着别动了,现在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半开着门,左手拉着把手,把你右脚伸出外面,装作要离开的模样,哎,好,就是这个姿势,别动啊,1,2,3……OK!”许子衿心满意足,比划了一个OK手势。
萧云心有灵犀一笑。
许子衿刹那间颤然心动。
生活中最美好的一件事情莫过于,因为你,某个人脸上洋溢起微笑。
――――――
宁州大学生活区,与教学区隔了一条马路,清一sè的十层宿舍楼,凸显现代化。
与刻木观小学开学当天如出一辙的是,不宽的校道两旁同样停满了五花八门的小车,同样是举家倾巢而出,但不同的是,全家人不是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而是举着相机到处拍照留念。自家孩子能够进入全国排名第五的高校就读,那是何等的荣光,在与亲戚朋友说起这事儿时,那肯定得眉飞sè舞,绘声绘sè,再拿出几张照片作为添油加醋的辅助,岂不快哉?
有两个人是例外。
萧云提着两个大包,许子衿拖着一个行李箱,默默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低调无闻。
两人沿途问了好几个斜挎肩带、作志愿者的师兄师姐,辗转多处,终于找到了位于至善园五号楼架空层的政务学院学生会报到处。许子衿的专业是行政管理,她问了几个基本问题,诸如报到需要什么手续,体检要去哪个地方,要不要买军训服等等,然后再获知了一下自己住的地方,就是在这幢至善园五号楼的六楼,614,不过由于行管女生恰好是单数,她又是恰巧被单独分隔出来的那一个,就可能要与三个公共关系专业的女生住在一起了。
她是一个清心寡yù的女孩子,适应能力强,无论阳光明媚,还是yīn冷cháo湿,都能活得滋润,倒无所谓,将一叠资料递给报到处的工作人员,办理入学手续,可原本几分钟就能完成的事情,对方愣是拖拖拉拉磨蹭了十几分钟,这无可厚非,因为对方是两个男生,在宁大这一亩三分地能见到如此天姿国sè的师妹,当然掩藏不住内心的狼xìng,就时不时停下手中的活,东拉西扯几句闲言碎语。许子衿表现得很得体,不过分热情,不过分冷淡,尺寸拿捏得臻于妙境,令到站在她身后沉默寡言的萧云偷偷微笑。
办完手续之后,两人怕时间不够,就立即赶往学校的门诊部体检,排了两小时的队,漫长。
其间,萧云去买了一套军训服给许丫头,生活用品那些前几天已经买了,省了不少心。
等许子衿体完检之后,两人就直奔宿舍,至善园五号楼六楼,614。
原本女生宿舍楼与女厕所一个xìng质,都是不允许男生随便出入的,但今天特殊,新生报到,萧云很顺利就获得了上楼的通行证。上到六楼,进到宿舍,仔细观瞧,宿舍的面积并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共四张床,两边各两张,两两紧挨着,上面是床铺,下面是电脑台,很dú lì,一个阳台,一个洗漱间,一个卫生间,还有一台空调,干净,舒适,简洁,方便。
与许子衿同住的三个公共关系女生昨天已经报到入住了,东西已然摆放整齐,正坐着聊闲天,见宿舍的最后一名成员都到了,还带来了一个大帅哥,禁不住喜上眉梢,纷纷起身,热情地帮助两人熟悉宿舍环境,指点东西摆放的位置。忙完一通之后,萧云就拿出一条旧毛巾,去给许子衿擦床铺、书桌与椅子,让她去跟自己的新舍友说说话,这四个来自天南地北的女生并没有多大隔阂,很快便开始作起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李双佚,来自山城chóng qìng,很高兴认识你。”一个皮肤白皙的女生微笑道,大方。
“我跟双佚一个姓,也姓李,叫李明子,来自吉林长chūn。”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说道,利索。
“我来自广东韶关,叫刘霓,不过朋友都叫我跳跳的。”一个声音甜美的女生介绍道,羞涩。
三朵月季,开得正艳。
“我叫许子衿,来自四川成都,能与你们住在同一屋檐下,是我的福分,我会好好珍惜,希望我们四个能够成为无话不谈互相依恋的好姐妹,一起度过这四年美好的大学时光。”许子衿淡然道,真诚而恳切,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恰似冷月圆弧,美得有些飘渺,遥远以及空灵。
三个女生不住点头。
互相认识之后,话匣子也彻底打开,帅哥、美食、衣裳、化妆品、美剧韩剧rì剧统统登场。
“子衿,那个帅哥是你什么人?”李双佚忽然低声问道,瞟向了一直低头收拾东西的萧云。
“我哥。”许子衿微笑道。
“你哥?!”李双佚的笑容相当邪恶,令人骤然想起了住在幽暗城堡里的女巫师。
“是不是等于韩国的‘欧巴’?”东北妞李明子更为直接爽快一些,抖着眉毛戏谑问道。
刘跳跳偷笑,许子衿苦笑。
“帅哥,想作新时期的五好男人啊?”李双佚向还在忙得不可开交的萧云喊了一句。
萧云停下手,回头望着正直愣愣盯着他的李双佚,摸了摸鼻子,问道:“跟我说话吗?”
“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男的吗?”李双佚眨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抛了一个大媚眼。
萧云又摸了摸鼻子,chóng qìng女孩还真是辣妹子,纳闷问道:“新时期的五好男人是什么?”
“这都不知道?分别是好相貌,好品质,好xìng格,好身体,好责任。”刘跳跳如数家珍。
“噢。”萧云受教点头。
“屁啦,‘五好’是好sè,好玩,好财,好说谎,好伪装。”李双佚一脸得意抛出这理论。
这回,不光萧云狂摸着鼻子,那三个女孩也是嘴角微搐,受不了重口味啊。
几个人说说笑笑,又扯了一阵子,临近黄昏了,萧云说约了人,就跟几个女生挥手告别。
许子衿送他到楼下。
“回去吧,丫头。”萧云微笑道。
“嗯,那你要照顾好自己。”许子衿柔声道。
“我会的,你也一样,过几天再来看你。”萧云轻声道,始终没敢邀请她出席婚礼。
“过几天要军训了,太累,也晒得黑,还是不见了,10月份再来吧。”许子衿温柔道。
“成。”萧云浮起一个清净如竹的微笑,然后抱了一下她,就转身离开,再也没回头。
许子衿凝望着他的背影,痴痴一笑,喃喃自语:“如果,我知道怎么舍弃你,那该多好。”
*****
(新的一周,好好工作,多多努力。)
第七章 替代品
傍晚,静谧。
虽已立秋,却分毫看不出夏天要翩然离开的迹象,白天依然炎热。
西天边,挂着孤独的斜阳,将近崦嵫。晚风轻拂,撩拨人的思绪,如同一首优美的黄昏小诗。
萧云并没有离开宁大,反而走出了生活区,穿过马路,进入教学区,一路走,一路抽烟。
即将沉沦于黑暗夜sè中的宁大校园有着一种“花明月黯笼轻雾”的妙境,分外朦胧,分外神秘,分外妖娆,分外魅惑,会让人迷恋,也会让人迷失。可萧云却好像对这样的人间美景毫不上心,漫无目的地转悠着,基本上属于囫囵吞枣,很少会有驻足停留的时候,倒是指间静静燃烧的那根烟显得更为地位显著一些,时不时就抽一口,烟雾缭绕。
直到在一片黄花丛前,他才停下了脚步。
在花丛那头,一条小河悄无声息流淌而过,由于rì落西山,颜sè已变成墨绿sè。一艘早已弃用的乌篷船停在了岸边,增添了几分雅致,升华了几分诗意,飘飘摇摇,晃晃荡荡,在清清浅浅的河里轻柔起伏。萧云站着抽了最后几口烟,扔掉烟头,踩熄,然后跨过花丛,在岸边的一棵柳树旁蹲下,眺望着矗立在河对岸的一间斑驳老屋。
这里是他与仙子初次邂逅的地方。
“我一开始还以为我认错人了,没想到还真是你啊。”一把犹如天籁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萧云回头望去,错愕不已,竟是半个月未曾谋面的沐小青,正背着小手,微笑站在黄花丛前。
此情此景,令人骤然间就想起了韦庄在《菩萨蛮》里的一句美词: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你rì夜思念某人,可是当思念的人出现在眼前,你却会安之若素。
“真巧。”萧云腾地站起身来。
“不介意我走过去吧?”沐小青微笑道,眨了眨眸子。
“无限欢迎。”萧云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走前几步,伸出手准备去接她。
沐小青一愣,犹豫了几秒钟,才颤颤巍巍将手递过去,任由那只宽厚大手握着,跨过花丛。
夕阳虽陨落,天仍未黑。
“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的?”沐小青好奇问道,歪着脑袋,一头瀑布长发倾泻而下。
“送我妹妹入学,偶然发现今天的黄昏挺美,闲着没事,就逛一下校园。”萧云又蹲了下去。
“你妹妹?”沐小青一怔,托起腮帮,倏然反应过来,“就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子衿吧?”
萧云点点头。
“嗯,改天得找个时间去认识一下她,见见她传说中的庐山真面。”沐小青耸耸鼻子。
萧云笑而不语。
“一个人逛校园,不觉得孤单吗?”沐小青笑嘻嘻道。
“挺好的,想看哪看哪,想快就快,想慢就慢,走得自在。”萧云微笑道。
“切,我就不大喜欢在黄昏的时候一个人走动,或者说不敢。知道吗?rì本人喜欢把黄昏前的这段时间叫做‘逢魔时刻’,他们笃信这是一个被诅咒了的时间,所有的邪魅和幽魂都会在这时候出现在天空中,而单独行走在路上的人,就会被迷惑而失去灵魂。是不是听上去就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沐小青眨了眨眼睛。
“幸好我不是岛国人。”萧云拍拍胸脯,故意作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沐小青白了他一眼,然后卸下了那份高贵清雅的气质,学他,不顾形象地蹲了下来。
萧云下意识侧头,那抹微笑温柔醉人,轻声道:“半个月杳无音讯,我还以为你失踪了。”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放不下,暂时逃避一下外界而已。”沐小青淡然道,眺望远方。
“去哪了?”萧云问道。
“西山寺。”沐小青平静道。
“啊?”萧云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下次想去,我可以作导游了。”沐小青莞尔道。
“好。”萧云没有推诿,拾起地上一块小石,扔下了河,问道,“现在想通,放下了?”
“哪有那么容易?”沐小青苦笑摇头。
“为什么?”萧云不解道。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人选择逃避,总有原因的。”沐小青道。
“究竟啥事?”萧云好奇问道。
“我渴望着,有人能意外闯进我的生活,然后有意停留在我的生命中。”沐小青凝视着他。
萧云怔住。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之前你千方百计接近我,有几分是出于男人本能的征服yù,有几分是缘于我还勉强支撑得起门面的模样,有几分是因为我身后的家庭背景,剩下几分是真正发自肺腑喜欢我的内在?能告诉我吗?”沐小青歪着脑袋,抛出了一个摆在任何男人面前都棘手头疼的难题。
萧云沉默。
“无话可说?”沐小青挑眉问道。
萧云望了一眼她,低头冥想,还明目张胆地掏出了一根烟,吞云吐雾而起。
“当我没问。”沐小青平静道,悄不可闻地轻轻叹息,恢复了往昔清冷孤高的状态。
萧云将无言进行到底,直到足足抽完了一根烟,将烟头以一道完美弧线弹下小河后,才开口道:“记得在颐和高尔夫第一眼见到你,给我的强烈印象是,像住在月亮广寒宫里的嫦娥,高不可攀,在你面前,仿佛任何男人都只是一只匍匐在你脚下的小蚂蚁,需要仰望你。这种情况下,说没有征服yù,那是骗人的,不过不多,一分吧。至于你的家世,明摆在那里,显赫耀眼,谁知道了不蠢蠢yù动?我是一个凡夫俗子,也会想背靠大树好乘凉,也会想鲤鱼跃龙门脱胎换骨,当然会贪图你深不可测的背景,占去三分。觊觎你的模样,还用多说什么吗?你的漂亮无疑是出类拔萃的,如果哪个男人不怦然心动,谁就是白痴,幸好我还正常,垂涎美sè,三分吧,只多不少。剩下的三分,不为别的,就因为你是沐小青。无论是你为了古城的事而迁怒于我,还是我受伤后的体贴入微,都让我认识了一个从不了解的你,爱憎分明,外冷内热,以及骨子里的善良与聪慧。话说到这了,不妨再讲个小秘密你听,其实,我最初想接近你,仅仅是因为你叫小青。很奇怪吧?我几个月前在一个酒吧做过侍应生,有个同事也叫小青,可惜yīn差阳错,三个月前她去世了。所以,当听到你叫小青时,就像一道闪电触过我心头,不由自主地就想接近你。”
沐小青刚想悄悄微笑一下,却条件反shè地板起了脸,撅嘴道:“哼,原来我是件替代品。”
萧云摸了摸鼻子。
“天终于黑了。”沐小青抬头,有些失落道,慢慢站起身来,伸了个小懒腰。
“不喜欢天黑?”萧云也站了起来。
“嗯,我是一朵向rì葵,只向往阳光的。”沐小青浅笑嫣然。
“那咱赶紧回去吧。”萧云轻声道。
“不用了,因为我已经找到黑暗中的阳光,就是你,萧云。”沐小青凝视着他,脉脉含情。
萧云一怔,继而扯起一个苦笑,然后又点燃第二根烟,吐出烟雾,轻声道:“别傻了。”
“我就傻,怎么样?”沐小青扬着头挑衅道,jīng致脸蛋写满了执着。
“你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随时都可能会转身离开,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人。而我呢,一个即将成为人夫的平凡男人,没有家世背景来孕育我的跋扈资本,也没有优越学习来培养我的正统修养,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门不当户不对的,谈什么爱情?”萧云轻笑道,他的脸上永远没有大悲大恸、大惊大喜,那份淡定、那份从容很能打动一个人的心,尤其是女人。
“浮生若梦,为情几何?”沐小青咬着嘴唇,一字一句道。
萧云皱眉,转头静静注视着她,突然扔掉烟头,毫无征兆地将她轻轻抱住,也不说话。
越抱越紧。
沐小青没有挣脱,反而轻轻环住了萧云的腰,脸颊绯红,如一树傲雪寒梅,媚态悄然。
此刻无声胜有声。
十分钟后,沐小青义无反顾地推开了萧云,没有半点留恋,微笑道:“好了,我傻够了。”
萧云似乎早有准备,淡然而笑。
“萧云,你想笑就大声笑出来,别在那装得好像心安理得镇定自若似的。是,没错,本小姐是喜欢上你了,但在两分钟前,本小姐决定与你划清界线,只是纯粹的朋友关系。连南宫青城这样惊世骇俗的完美男人我都可以撒手不要,就你这个只顾着占我便宜的井底之蛙,妄想着吃上天鹅肉的癞蛤蟆,我还会忘不掉?弃如草芥。”沐小青撇撇嘴道,小脸笑容灿烂得像朵沐浴阳光的向rì葵。
“我深以为然。”萧云大笑一声。
沐小青白了他一眼,然后从随身带的提包里找出一块玉石,递给他,轻声道:“这是土耳其的蓝眼睛,也叫‘美杜莎之眼’,我爸出差带回来的,送你了,但别误会,只是感谢你对古城区作出的贡献而已。这块玉石很有来头的,美杜莎是希腊神话中的女妖,传说她能将任何直视她眼睛的人变成石像,而土耳其人对蓝眼睛的追崇,源于他们相信‘邪恶之眼’的窥看,隐藏在幽暗处的邪眼会给人带来厄运,而美杜莎之眼就是照妖镜,抵挡和反shè邪眼侵扰。我希望它能够为你带来好运,驱凶辟邪。”
“谢谢。”萧云嘴角弧度飘逸出尘。
“傻样。”沐小青轻哼一声,望了望颜sè逐渐变深的天空,轻声道,“走吧,天黑了。”
“嗯。”萧云点点头。
两人踮着脚跨出黄花丛,然后沿着路灯昏暗的校道,慢慢走出去,一路沉默,低头无言。
地上那两道人影,明明渐行渐近,但却在一刹那间,像磁铁的同xìng相斥一般,骤然分开。
校园门口,大牌坊下。
“还没吃饭吧?不如去饭堂吃,我请客。”沐小青歪着脑袋笑道。
“我约了人,改天吧。”萧云微笑道,第三根烟已经夹在指间了,还差点燃这道工序。
“切,不识抬举。”沐小青咬牙切齿,然后挥挥手,轻声道,“那我不理你了,下次见。”
“好。”萧云点点头。
“萧云!”
沐小青刚转身,就听到一把陌生的女声响起,难道是他妹妹许子衿?她立即转身。
一个大约二十五岁的女人,齐肩短发,帆布鞋,牛仔裤,宽松棉质T恤,清纯得摧枯拉朽。
并不是许丫头,萧云跟沐小青的反应一样,也颇为意外,甚至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夏洛书。
而她还牵着一个男人的手,萧云认识,且永生难忘,在雨花台看守所见过,沈独行。
“我一开始还以为我认错人了,没想到还真是你啊。”夏洛书有些时间没见他了,略微兴奋。
萧云一愣,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想了几秒,才记起沐小青刚才讲过,笑道:“真巧。”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沈独行。”夏洛书嫣然一笑,语气中丝毫不掩饰那股幸福。
“幸会。”沈独行儒雅而大方,率先伸出手去。
“再会。”萧云伸出手,浅握辄止,似乎沈独行的手脏得已经一个月没洗了,极没礼貌。
“是不是没上过学的人,都是这样不懂得礼仪?”沈独行轻轻笑了笑,没有一点愠怒。
“如果我上过学,就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动手了。”萧云微笑道,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
“哦?”沈独行疑惑道。
“没听过‘知识分子最反动’这句话?”萧云缓缓吐了一个烟圈,黑亮眼眸愈发的清灵干净。
“听过,但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总觉得有点羡慕成恨的味道。”沈独行并没认输,淡淡反击。
两个女人异曲同工的表情,吃惊,错愕,不解,默默看着两个大男人硝烟弥漫的唇枪舌战。
“我是没上过学,不知沈公子是哪个名牌大学毕业的?”萧云夹着烟,让其静静燃烧。
“不算有名,**。”沈独行谦虚而内敛。
“不错,前领导人的母校,有点龙气。”萧云又抽了一口烟。
“过奖。”沈独行的笑容掩藏不住内心的那一丝得意。
“从名校出来的高材生,想必价值观应该很健全,那我能问个问题吗?”萧云笑着问道。
“可以。”沈独行耸耸肩道。
“金钱与智慧,二选一,你会选哪样?”萧云微微一笑。
“当然是智慧。”沈独行不假思索道。
“嗯,我能理解,人们通常都会选择自己缺少的东西。”萧云一副心照不宣的欠扁模样。
沈独行瞳孔倏然一睁,尚能保持冷静的脸庞逐渐狰狞起来,嘴角不期然挂起了一瞥冷笑。
夏洛书不知道自己的男友与自己颇为尊敬萧云有过什么过节,这样勾心斗角,在一旁很尴尬。
而沐小青则旁若无人地偷笑而起。
正当沈独行想开口反戈一击时,后面却传来了一把声音,很浑厚,喊了句:“萧老师!”
第八章 奇特的石头
“萧老师!”
听到这个称呼,除了萧云本人,众皆愕然。
而夏洛书无疑是最惊讶的,因为喊萧云作老师的这个人,竟然是她父亲,夏书章。
“小书,独行,你们怎么也在这?”夏书章刚才一直将jīng力放在萧云的身上,等走到跟前了,才发现夏洛书他们俩,有些意外。他知道,今天沈独行的堂弟沈折桂新生入学,夏洛书一大早就出去了,陪着沈独行去苏州接沈折桂来报到,毕竟她打小在宁大长大的,地方环境会熟悉一些,所谓熟人好带路。
“刚忙完折桂的事,想着带独行去逛逛校园,然后再去吃饭。”夏洛书挽起父亲的手。
“那你们去吧,我找萧老师有点事。”夏书章轻声道。
夏洛书怪异地瞥了萧云一眼,对这个称呼还是有点不习惯。
“叔叔,我有个地方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叫他老师呢?”沈独行谦卑问道,眼神却有些凛冽。
夏洛书与沐小青同样对答案充满了期待,几乎在同一时间,双眼统统直勾勾盯向夏书章。
“哦,学校昨天刚与萧老师签订合同,正式聘用他为特约讲师。”夏书章推了推鼻梁的眼镜。
“特约讲师?!”两个女孩同时一声惊呼。
“人家学校都不觉得亏,你们俩不用这么大声质疑吧?”萧云挠挠头道。
两个女孩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掩嘴一笑,可再看向萧云的眼神,却复杂了许多。
“萧老师将给政务学院的大一新生上经济管理学,如果你们感兴趣,可以旁听,不另收费。”夏书章开玩笑道,厚厚镜片下的眼睛有着知识分子特有的渊博眼神,那一派风清月明的雍容无可复制,中科院院士果然名不虚传。所谓五十知天命,刚满五十岁的他多了几分笑容,少了几分忧郁,多了几分真挚,少了几分世故,不再为教学任务而焦头烂额,不再为职称衔头而耿耿于怀,也不再为科研经费而奔波劳碌,该来则来,不该来则不来,绝不强求,学会了认输,学会了低头,这对于任何一个有骨气的知识分子来说,都是难过上青天的。
“如果你们肯来,我可能还会给你们钱。”萧云摸摸鼻子。
众皆轻笑而起。
“原来像你这样没读过书的也可以做大学老师,难怪这么多人选择不读书。”沈独行摇摇头。
“如果让你这种读过书的做大学老师,会有更多的人宁愿退学。”萧云话似刀片,薄且锋利。
针尖对麦芒。
夏书章一脸的茫然,想问问是咋回事,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只好望向自己的女儿求助。
夏洛书也是无奈耸肩。
“夏老师,咱走吧,别让俞老和唐校长等太久。”萧云还没等夏书章弄清情况,就了结争端。
“好。”夏书章笑着点头。
夏洛书与沐小青同时悄悄舒了一口气。
夏书章望向夏洛书,问道,“小书,我们现在去俞老家吃饭,你要不要来?”
“哦,不用了,我待会儿和独行去小吃街吃点东西就行,你们去吧。”夏洛书微笑道。
“去,为什么不去?”沈独行忽然开口道。
夏洛书一惊。
“我一直都憧憬着与俞老同台吃顿饭,今天这么难得的机会,当然得珍惜。”沈独行微笑道。
“那成,咱走吧。”夏书章挥手道。
萧云望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沐小青,柔声道:“你也来吧。”
“不了,我等下还有事。”沐小青摆摆手,婉拒道。
萧云嘴角微翘,也不言语,更不由分说,便牵起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沐小青jīng致小脸腾地红似一片枫叶,但出乎意料没有挣扎,任由他牵着,低下头去。
他真的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吗?
这样的男子,简直就像一头恶魔,让你退避三舍,同时也让你yù罢不能。
宁大生活区东北角,一幢外墙爬满了绿叶蔓藤的民国小别墅。
灯火通明,菜肴丰盛,看来有客人到,主人要尽地主之谊,宴请宾朋了。
沈独行出生在一个底蕴深厚的大户人家,从小就在良好的文化熏陶中长大,他的nǎinǎi是从民国时代走过来的,温文尔雅,总觉得她身上的那股气质已经无法媲美的了,可当他见到传说中的俞知堂时,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坐井观天。这位老人,慈眉善目,有着士大夫知识分子与众不同的一派雍容,儒雅,一望而知是书香久远之士,仍然披沥着一丝民国的风情。宁大现任校长唐鸿儒坐在他的身边,完全落了下乘,显得黯淡无光。
一桌七人。
萧云、沐小青、夏洛书、沈独行四个晚辈坐在下首,俞知堂、唐鸿儒、夏书章坐在上首。
推杯换盏。
令众人心里掀起滔天巨浪的是,在外人面前甚至在熟人中间一向都很吝啬言辞的俞知堂竟时不时与萧云开着无年龄界限的玩笑,两人之间的对话也像是相识了几十年的挚友,亲密无间,这太不可思议了。沐小青与夏洛书两个女孩微微张开小嘴,玲珑心思百转千回,眼角余光偷偷捎向谈笑自若的萧云,暗暗吃惊,这个年轻人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未曾挖掘啊?
“俞老,您一直是我最尊敬的人,今天能跟你同台吃饭,倍感荣幸。”沈独行不甘寂寞道。
“别说这些客气话,开心就好,也不用拘谨,在我这吃饭,没啥规矩。”俞知堂笑着摆摆手。
“呵呵,好。”沈独行优雅一笑,然后站起身,同时端起了一杯酒,注视着这位如士大夫般风雅高洁的老人,轻声道,“我常常听我nǎinǎi提起您,说您清末民初的孔孟修养余荫犹在,堪称一个民族的气质面貌,处事严谨但不迂腐,处世变通但不世故,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杯酒,我必须敬您,我干了,您随意。”
仰头而尽。
俞知堂笑笑,捻起酒杯,也是一杯见底,让人意外,然后轻声问道:“你nǎinǎi是?”
“宋小秋。”沈独行坐了下来。
“是她?”俞知堂有些惊讶,不等众人疑惑,就揭晓答案,“我跟她曾经在北大念过书。”
“nǎinǎi老是跟我念叨这段经历。”沈独行成功吸引了俞知堂的注意,神情有些飘飘然。
“她还好吧?”俞知堂慈祥而笑。
“身体还健朗,就是腿有些不灵光,耳朵也沉。”沈独行回答道。
“唉,我们在北大读过书的那一批人,基本上都走了,剩下的几个,也少联系,是要找个时间出来坐坐,叙叙旧话了。独行啊,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跟你nǎinǎi在梁漱溟老师的哲学课上,关于黑格尔与叔本华的争论,我们俩吵得很激烈,立场很坚定,谁也不肯退一步,到最后还是因为下课铃响了,才鸣金收兵的。我最后一次见她,应该是……应该是1987年去探望梁漱溟老师的时候。那年,梁老师已经很老了,94高龄,那天戴着一顶棉帽,留着山羊胡子,一对黑框眼镜,流闪着傲骨不屈的眼神,拉着我们俩说了好多话,现在回头想想,彷如昨天啊。”俞知堂长吁短叹道。
“我会向我nǎinǎi转达您的意思的。”沈独行懂事道。
俞知堂颔首微笑,然后招呼着大家,轻声道:“别停下筷子,来来来,继续吃菜酌酒。”
晚宴继续。
沈独行夹起一块鱼肉,向萧云挑衅挤眼,萧云淡然而笑,端起酒杯,与旁边的唐鸿儒小酌。
“你就是沐家小丫头吧?”俞知堂放下筷子,仔细端详着默默吃菜的沐小青,和蔼笑道。
“是的,俞爷爷。”沐小青柔声道,宛似小家碧玉。
“真水灵,迷倒小七了吧?”俞知堂玩笑道,眼睛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萧云。
“哪有?”沐小青急忙否认,脸sè微红。
萧云嘴角微搐,心里叫苦连天,这狡猾老头,坏心眼一大堆。
俞知堂笑了笑,点到为止,边看向沐小青,边转悠着那只酒杯,轻声道:“你爷爷沐六韬跟我是老相识了,当年一起住过牛棚,挨过批斗。后来平反了,他进京辅助邓公,做了中顾委副主任,就少见面,偶尔会通过电话跟我唠唠嗑,谈些治国平天下,聊些家常里短,最近这些年就断了联系,也许他很忙吧。”
“爷爷他现在是zhōng yāng党史领导小组副组长,在玉泉山组织班子撰写党史回忆录。”沐小青道。
“难怪。”俞知堂恍然大悟。
“改天我跟爷爷说一下,让他抽空来趟宁州,与你这个老朋友聚一聚。”沐小青轻笑道。
“一言为定。”俞知堂大笑道,显得癯秀而清朗。
“嗯。”沐小青笑着点头。
“这是不是叫‘千里姻缘一线牵’?”萧云摸摸鼻子,突然无厘头插了一句。
哄堂大笑。
肴核既尽,杯盘狼藉。
酒足饭饱后,男人们移步到了客厅,谈天论地,而沐小青与夏洛书两个大美人充分体现了华国女人几千年来温良恭俭让的优秀传统,卸下千金小姐的光鲜外衣,相识而笑,合力收拾着残局,在洗净油腻的碗碟,擦净凌乱的桌子后,还分工合作,夏洛书去客厅沏茶,沐小青留在厨房切橙子。
当她端着满满一盘橙子出来时,萧云与唐鸿儒不见了人影,她举目张望,在院子发现了两人。
月影凝烟,清风徐来。
萧云与唐鸿儒这一对忘年交站在院子当中,抬头赏月,如同当年苏轼与朋客泛舟于赤壁之下。
“你知道在党组会上,有多少人反对聘用你吗?”唐鸿儒收回视线,侧头微笑望着萧云。
“很多?”萧云好奇道。
“二十个党组成员,只有我一个人赞成,你说呢?”唐鸿儒揉了揉有些发紧的眉心。
萧云哭笑不得。
“不过有俞老的举荐,就算全部人反对,都无关痛痒的。”唐鸿儒笑道,那个老人太崇高了。
萧云摸了摸鼻子。
“之前一直都是听悦儿在念叨你这个师父,说这样好,那样好,这样也会,那样也晓,我很好奇,因为以悦儿的xìng格,是很难对一个异xìng有如此高的评价的,我当时就有了一种很想去了解你的冲动,但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前两个星期,俞老竟然也在我面前夸起你,溢美之词用得毫不吝啬,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震撼?我认识他几十年了,他在我面前只赞许过一个人,张至清,你是第二个。萧云,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唐鸿儒诚恳道。
“一个热爱生命、珍惜生命的人。”萧云微笑道。
“仅此而已?”唐鸿儒皱眉道。
“还不够吗?”萧云轻声道。
“你认为够了?”唐鸿儒反问道。
“史铁生在《命若琴弦》里说,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萧云平淡道,简单而深刻。一个人,究竟怎样才算大人物,怎么样才算大丈夫,怎么样才是顶天立地,这的确有些空泛,难以评判,但只要你是一个热爱生命、珍惜生命的人,你就不会让自己颓废沉沦,让自己虚度光yīn,这是迈向成功的最基本要素,也即是你整个人生大厦的基石。
唐鸿儒反复咀嚼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再次望向这个年轻人时,眼神已然带着无比的欣赏之情。
“放心吧,唐校长,我不会误人子弟的。”萧云淡笑道,明白这个中年人的良苦用心。
唐鸿儒一怔,随即笑笑,这个年轻人果然心细如发,竟看穿了自己对聘用他还存有怀疑。
萧云转身回屋,端出了两杯清茶,递给唐鸿儒一杯,自己浅品慢抿了起来,驾轻就熟。
“yù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萧云,真后悔这么晚才认识你。”唐鸿儒叹声道。
“不晚。”萧云嘴角微翘。
“确实不晚。”唐鸿儒大笑,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今晚特意让俞老请我来,有事?”
萧云端起茶杯悬在空中,趁这个茶杯掩住颜面的空当,轻声道:“想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唐鸿儒好奇道。
“这个。”萧云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块模样很奇特的石头,这石头一直就搁在他房间的桌面上。
唐鸿儒接过来,借着屋里的灯光,仔细端详:这是一块鹅蛋般大小的岩石,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拢在掌心,软绵绵的,搓在指间,油腻腻的,上面还银亮亮地生着一层鱼鳞片儿,比铁还沉,比泥还软。唐鸿儒上下左右反复看了好几遍,突然惊呼了一声,不敢置信道:“我的天啊,这是天然钼jīng矿啊!”
“嗯,不愧是当代著名地质学家。”萧云浅浅微笑道,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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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