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年前
约莫着,chūn节就来了,按照惯例,衙门休衙五rì,可是县城必然是过了十五才开衙放告,除了有人值守,其余的都回家过年。
毕德胜作为正印官,自是离开不得,倒是香荷,必须得回泉州过年,老夫人已经允了他做偏房,虽说不用纳礼,也得回去行了礼数,徐闻到泉州坐上木火轮,顶多一天就到,所以三天前,她才开始收拾,一应礼物都得准备妥当,家里什么都不缺,带的都是些土产,这也算是敬了心意。
毕德胜在签押房处理公务,徭役们也需要放假三天,冯克东手头宽松,同意了毕德胜的建议,每人发了一两银子的年节,这给徭役发工钱,徐闻县破天荒的第一遭,传扬出去,其他县令没法做了。
除了徭役,县内胥老,孤寡,残障,生员都有一份年礼,这都是历来的规矩,只不过到了后来没人遵守罢了,毕德胜也不小气,按照标准补给银钱,大米,熟肉,长寿面,还有福字,虽然都有名单,可就是写那个福字,就花了一天时间,赐福赐福,红纸一张,图的就是个好口令,倒是花不了几个钱。
县里的胥吏,巡丁,差役辛苦了一年,都算是勤勉,也都必须发放一点,按照流外级别,分发十到三两不等的年金,让大家欢喜欢喜,几位师爷那里,毕德胜包了红包,用不着走那户房的公帐。
一连cāo持了两天,才把事情处理完,香荷也要上路了,毕德胜到街上溜达了一道,买了一个珊瑚底点翠步摇送给香荷,算是过年的礼物,香荷见了,高兴的不得了,珍重的放在怀里,怕是舍不得戴在头上。
海安港,把香荷送上火轮,又派了毕尽义带着四个护卫护送,看着火轮开远,这才回身,海安港口也是热闹,有些徐闻县里的居民,也到这里买上一条海鱼,作为过年时的菜肴,其他的还有四乡八野的村民,都到这里采购年货,好些个游商,也不回家,借着这股势头,做着年末的生意。
毕德胜逛了一圈,乡民穿着都还齐整,乞丐也见不到几个,治安也还和谐,心里有些得意,闲庭漫步间,走了几条石板街,下了一盘残棋,输了五文钱,整个人都放松不少。
“大人,天sè晚了,咱们今晚是要回县里还是在这海安过夜”毕尽忠提醒毕德胜,毕德胜意犹未尽,索xìng就在这海安住上一夜,到了明早再走,就领着几人寻了个海鲜酒楼,坐到临街的桌子,看看风情。
坐定以后,毕德胜就招呼毕尽忠和另外四名护卫坐下,一起吃喝,毕尽忠也知道毕德胜的脾气,再说这是在外面,没有那么多计较,就率先坐了下来,屁股一落座,小二哥就上前张罗,毕德胜懒得点,就叫小二哥上几道特sè菜,又叫了一壶本地自酿的果子酒。
“尽忠,你今年怕有二十四了吧”毕德胜喝了一口店里提供的茶水,茶味寡淡,好茶都被商人买去了,酒楼里提供的都是些尾巴茶,茶梗粗不说,还淡得很。
“大人,翻过年就二十五了”毕尽忠刚才落座的时候,扫了一圈酒楼,没有什么碍眼的,前台后面就是一道后门,身为护卫的他,早就得了老宅子护卫的叫道,不管到了什么地方,总要寻好退路。
“都二十五了,你也该找个人了,你是老大,你不结婚,尽义也不好开口,你这个当哥哥的可得加把劲”。
毕德胜说的随意,其他的几名侍卫都是暗笑,毕尽忠讪讪的喝了口茶“我这样的,怕是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看上我吧”。
“等过了年,放你几天假,要是有心仪的,就找出来谈谈,要是没有,到皂班找个官媒帮你说和一下”现如今徐闻县虽然太平,可是外面正逢乱世,真要出征,大家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rì子,有些事情确实要提前准备,可后rì就是chūn节,这些话,毕德胜不好说出口。
毕尽忠红着脸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正好小二哥端着盘子上菜,掩过了这丝尴尬,海鲜酒楼,上的都是海鲜,鲍鱼,海鱼,蒸煮炸煎,满满当当的就是一桌,闻着都香,新鲜的很,毕德胜先动了筷子,大家吃了起来。
自酿的果子酒味道也不错,毕德胜拣一口菜,喝一口酒,舒服得很,其他的护卫倒是不敢喝,只顾着吃菜,或许是到了饭点,酒楼的生意也好了起来,陆陆续续的进了不少客人,cāo着天南地北的口音,热闹得紧。
“这徐闻县果然如同桃园,你猜,今个我在码头买到了什么?”旁边一桌的三人小声说话,引起了毕德胜注意。
“买到了什么?”。
“安南的沉香,价格还公道,这次没白跑”。
“呵呵,恭喜陈兄了,我明rì就走,东西没买到什么,可是上百匹的棉布倒是销售一空,等过了年,就到这徐闻开个铺子,这儿的生意,做的舒心”。这人的话引起其他两人的共鸣,纷纷赞同,毕德胜吃了口菜,嘴角上扬。
“小二,找个位子”正吃着菜,门口传来叫声,那口气大得很,毕德胜打眼一看,进门的是两个汉子,一个穿着绸布褂子,一个穿着没下摆的袍子,都是三十多岁,一个八字胡,一个白脸,进了门就站在门口叫到。
店里早就坐满了,小二上前,不好意思的说道:“两位客官,实在不巧,今天店里客满了,要不两位到别处瞧瞧”。
“啪”一声脆响,小二被打的原地转了一圈,“老子来你这里吃饭是给你面子,竟然敢撵老子走,也不撒泡尿看看,小心拆了你的鸟店”白脸汉子打完人还喝骂一句,小二停了下来,左边脸上肿的老高。
“你怎么打人”小二捂着脸问道。
“哟喝,怪事年年有,今年何其多,还敢还嘴,真不知道爷们是干什么的”白脸汉子说完又要挥拳,小二倒是识趣,转身就往里跑,掌柜的赶紧迎了出来,笑着说道:“两位爷,消消气,今天实在是不巧,两位要是不敢时间,就稍等片刻,一会儿有人走了就马上收拾给两位”生意人将就的就是和气生财,虽说自家小二被人打了,可掌故的还是笑脸相迎。
“爷们在雷州府,也没听说过要等,我现在就要吃,给你三分钟时间,要是收拾不出一张桌子,就砸了你的店面”白脸汉子在那闹着,一边的八字胡却没出声,抱着手看戏。
“大爷,实在是收拾不出来,这些都是老主顾,倒不好赶人,这里给你赔不是了”掌柜的一边打千,一边赔礼。
“放你的狗臭屁,爷帮你收拾”说完一脚就把旁边的一张桌子踢倒,闷头吃饭不敢惹麻烦的两位食客被溅了一身的汤水,吓得赶紧出了店,掌柜的也被吓住了,躲在后面的小二的见了,转出了后门,到街上找官差。
毕德胜坐在一边,毕尽忠要起身,却被他拉住,刚才他看见小二溜了出去,怕是去报官,他倒是想看看,本地巡检怎么办这个差事。
白脸汉子得意的看了一眼大堂,揪着掌柜的衣服说道:“现在有没有位子了?’。
掌柜的还没说话,外面传来一阵笛声,不一会,十多个身穿巡丁袍服的巡检司官差进了店,毕德胜算算时间,也就过了三五分钟,倒是来的及时。
白脸汉子放开掌柜,可他不是怕了,而是一脸不屑的看向巡丁,旁边的八字胡也没在意,还是抱着手。
“赵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带队的都头开口询问,掌柜的支支吾吾,他也看出这两人的不凡,怕引来什么麻烦,不敢说出实情,倒是跟着巡丁进来的小二,捂着脸说道:“王都头,就是这两个人,不仅打人,还砸了店面”。
王都头看了一眼,就叫手下拿人,他负责这条街道,马上要过年了,还给自己找不痛快,定要让他好看。
第九十章 官小谱大
“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的都头就敢对老爷动手,是不是活腻味了”白脸汉子一点不怕,站到巡丁前面,指着王都头就骂。
王都头被骂的糊涂,又看了看两人的打扮,身上穿的都普通的很,再往下看,一人穿着厚底官鞋,一人穿着衙门的黑布角鞋,再加上那白脸汉子口称老爷,心里打了个突,一琢磨,县里衙门他也算熟悉得很,哪有这两号人物,拱拱手说道:
“好叫两位知道,当街殴人触犯了王法,再怎么说也要跟我回衙门说道,两位还是配合些,免得闹了误会”说着话,眼睛看向两人。
“好了,不要闹了,吃一顿饭都不得安宁,叫他们退了”一直没说话的八字胡从怀里摸出个牌子,递给白脸汉子,白脸汉子弓腰接过,转身时,身子高了半分:“瞎了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牌子,这是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王都头被骂了一通,脸上都白了,可还是接过牌子,放在手心里一看,上面刻着几个字,他不识字,转给身后的一个巡丁,巡丁接过,磕磕绊绊的说道:“雷州府税课司大使吴”。
王都头一听,脸上更白了,人家是官,还是府城的官,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接过腰牌,又递了回去,正犹豫间,那个白脸汉子傲慢的说道:“还不快滚”。
听了这话,王都头火气一冒,要是今天走了,这条街怕是没法混了,再说县里的总捕华林三番两次交代,不管什么人,到徐闻犯了事情都要依法办理,出了事情他顶着,要是有人不按规矩办,那就革了差事,要是革了差事,那真是倒了大霉。
“反正有上官顶着,他怕什么”想通这点,王都头抬头说到:“两位,还是那句话,跟我回衙门,要是不走,我可要拿人了”。
“混账,真是没有规矩的东西,见了大人也不行礼,还要这么墨迹,小心你的差事”白脸汉子差不多把手指指到脸了王都头的脑门上,王都头早就压了一肚子火,正要反驳,就见一个人挡在了身前,卡擦一声,白脸汉子的手指头就变了形状。
毕德胜一直冷眼旁观,这位王都头倒是还有些勘用,他也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府税课大使,竟然有这么大的谱,在雷州他管不了,到了徐闻还敢这么张扬,要给他涨涨记xìng,就让毕尽忠出了手。
八字胡见自己的手下遭人算计,也不上前帮忙,连忙退后两步,毕德胜起身,摇着走到白脸汉子面前“掌嘴二十”。
毕尽忠也不含糊,啪啪啪啪的脆响传开,白脸汉子被打懵了,毕尽忠打完,两颊肿成馒头,咳嗽两声,吐出两颗黄牙。
“你们没有王法了吗,你......你......你”八字胡这会吓到了,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
“见了本官也不行礼,想做死吗”毕德胜学着白脸汉子的口气,大声叫道,要比遮奢,他在徐闻还怕谁。
王都头也是头晕,他这个都头看来是没威信了,什么人都能在他面前乱来,可是抬头一看,就认出了毕德胜,这位老爷不认识他,可他认识,大老爷前次来海安的时候就是他清的道,远远的看见,可模样决计忘不了,单是那年轻的模样,这辈子都忘记不掉。
“小的三水坊都司见过明府,请老爷安”认出人,他跪在地上就磕了头。
“起来吧,今天这事才办的得体,黄山乡缺个巡检,我看就是你了,明天到县里领了文书,年后就上任吧”毕德胜说完又看向那八字胡。
八字胡眼睛一转,在这徐闻县,能被称为明府的还会有谁,不过他是府衙官,到了地方自是高人一等,整理了一下衣裳,拱手说道“下官府税课大使吴洁池见过毕明府”。
“吴洁池,你就是这么和上官打招呼的?”毕德胜低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
“下官在陈同知衙门供职,这次到徐闻县也是有公事,还望大人方便则个”吴洁池开口抬出陈荣基,就是想吓吓毕德胜,他虽然听说过毕德胜些许事情,可没见到本人,就没有那么多顾忌,刚才手下被打,他心里早就记恨上了,至于公事,那是上不得台面的,徐闻县开垦出那么多田地,陈荣基委派他下来查查田赋,好在明年夏税上做做文章,这事情说不出口。
“公事,难道有公务就能呼啸地方,扰乱治安,我想陈同知也见不得这种事情吧”毕德胜冷声回了一句,看看左右:“来啊,给我拿下,明rì押送州府陈同知处”。
“毕大人,我可是朝廷命官,再说这点小事,就要如此动作,改rì不好相见吧”。吴洁池身上还有这次秘查田地的账册,有些心虚的说道。
“芝麻绿豆的杂吏,说话不怕闪了舌头,今天本官就学学你,张扬一次”说完就上前两步,对脸就是一拳,他最见不得这种仗势欺人的嘴脸,上辈子送快递,越是这种芝麻绿豆官摆的谱越大,受了不少窝囊气,今天一并找回来。
吴洁池哎呀一声,跌坐在地上,一张细长脸被打成了酱菜铺子“你,你,欺人太甚”吴洁池角sè错乱了,现如今他成了被欺负的。
毕德胜一听,心中发笑,真应了那句话,恶人还需恶人磨,对着吴洁池又是一脚,吴洁池变成个滚地葫芦,哎呀哎呀的乱叫,毕德胜知道自己的拳脚,哪会把他打得那么惨,这家伙做戏的成分要多上一些。
毕德胜看着吴洁池做戏,也不点破,抱着手看他在地上撒泼,吴洁池不敢停,生怕停下来又要吃拳脚,在地上滚来滚去,要是别人不说,哪会想到这是一位官,还以为是街面上混吃的泼皮无赖呢。
滚着滚着,一份折子从吴洁池怀里跌落出来,吴洁池眼见,赶紧伸手去抓,毕德胜眼尖,一脚就跺在他手上,这会是真得疼,吴洁池发出一声惨叫,屋顶都落了一片灰。
毕德胜弯腰拾起,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徐闻县田亩计数,末尾还有盐田统计,虽说统计的笼统,可他心里有本帐,和衙门里的私帐出入不会太大。
“这家伙怎么会有这东西”手里握着折子,毕德胜心里寻思,吴洁池已经疼晕了过去,转头看向那个白脸汉子,白脸汉子躲在一边,捂着手,见毕德胜看他,想都不想的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的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他明白自己说了,倒还能少受点苦头。
毕德胜将折子捏皱,心想这个陈荣基,是想要下黑手,背后yīn自己一道,这事情的目的,闭着眼睛都知道,想必是高升和李宗昌两人在广州活动的有些厉害,引起了同知陈荣基的jǐng觉,自己和他抛去外人,就是竞争对手。
“丢到外面”毕德胜说完,就出了酒楼,走的时候不忘了叫毕尽忠结账,另外从吴洁池身上摸了一把碎银子,算是弥补酒楼损失。
毕德胜走远了,王都头朝白脸汉子吐了一口浓痰:“麻溜的滚,这也是大老爷开恩,要不然叫你横着出去”这会他一点都不怕,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白脸汉子叫醒吴洁池,两人就这么跌跌撞撞的结伴出了海安镇,样子狼狈得很。
“哼”王都头冷哼一声转身,身边的几个巡丁就上前恭贺,他又迷糊了,叫个亲近的掐了掐自己,疼,真的疼,旁边的巡丁见了,又把毕德胜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他才哈哈大笑两声:“今个儿出门听见喜鹊叫,我就寻思要有什么喜事,没曾想竟是遇到大老爷,走,跟我回巡检衙门,叫上蔡巡检咱们喝上一壶,也算是辞行酒”。
那边,毕德胜没有在海安镇歇脚,直接回县衙,陈荣基打算下黑手,这事情得找张思道商量,玩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他寻摸着,张思道怕是陈荣基的祖宗。
第九十一章 钻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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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州府,知府衙门侧边就是同知衙门,两个挨在一起,还开着角门,可并不同衙,吴洁池回到雷州府,就寻医馆把自己包裹了一遍,手上也打了石膏,配合他脸上的浮肿,倒是有些像是受了大伤的,打扮好了,他就进了同知衙门。
一见到陈荣基,跪下就磕了三个响头。
”大人,卑职这次没有办好差事,那个毕德胜,像是知道了卑职的踪迹,跑到了海安镇,不问缘由,就对卑职动了手,卑职亮出腰牌,他下手还重了几分,卑职身上记录好田亩的册子也被夺了去,卑职没法子,只好报出你的名号,可那毕德胜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生生把卑职的手打折了”。吴洁池哭诉着,把事情叙述一遍。
“起来吧,这事情怨不得你,只怪本官没想周全,凭白让你受了委屈,先回家将养两天,等好了就到这同知衙门公干,先署理着同知知事,等翻过年,我就帮你挪正了”。
同知知事是正九品,他这一顿打,生生让自己提了一级,这个差事也好做,就是同知的办公室主任,和府衙经历差不多,算得上入了陈荣基的心腹行列。
“谢大人提点”。
半个时辰以后,吴洁池站在衙门口,朝里面看了看,嘴里嘟囔两句,就回了家,衙门里,同知陈荣基坐在书房,他心里翻江倒海,可他还是得好言勉励了两句,破天荒的把吴洁池送到书房门口,返回书房,他的脸上露出狰狞,看到墙上的慎独两字,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又恢复了他的从容。
他也是两榜出身,可到了这把年纪,算是坐了一辈子佐官,明面上他风光不已,可有谁知道佐官的难做,就如同农家的小媳妇,夹气得很,眼前就有机会,或许是他的最后一个机会,主掌一府,坐一会正印官。
原本这都是顺其自然的,雷州府原先的两个县令,关系不硬,通判黄创夏虽说也在活动,可那人身上漏洞太多,起点太低,他没放在眼里,再加上这些年他小心经营,总算和同年按察使聂文渊处的不错,得了他的允诺,只要出缺,一定举荐,当然,该出的钱一分都不少。
一切都朝着他预计的方向再走,可横空冒出一个毕德胜,从雷厉风行的扫了周邦有,灭了白莲教,平了黄厝乱匪,他就预感到不妙,再加上钦点的名头,让他如坐针毡。
上个月得了内线的消息,郭凯亮这个老狐狸竟然举荐毕德胜,虽说知府的举荐等于放屁,可是却给了有心人做文章的机会,果不其然,广州那边又传回消息,毕德胜派了亲近家人到广州活动,进出几位大人的府邸频繁,就是自己的同年聂文渊近段时间回的书信也有些暧昧起来。
陈荣基想着想着,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对着书桌就是狠狠的锤了一拳,打完以后,看着拳头上的血迹,呵呵的笑了出来。
徐闻县里,签押房内,上好的红泥竹炭茶炉冒着热气,毕德胜加了一点碎炭,接着把事情说出,张思道听了一遍经过,沉吟片刻,才开口说道:
“陈荣基此人,观其履历,高中以后先是任了一届从八品鸿胪寺主薄,后转任正八品太常寺任司务,五年以后才外放从七品州判,接着转任山西按察使司正七品经历,任职半年,转到布政使司任从六品理问,正六品协理,又蹉跎了三年调回京任从五品司经局洗马,两年后怕是顶不住了,才再次放出,许是没有用够钱,被放到雷州府担任正五品同知,这一路走来,都是佐官,他要是没有这个心,那就奇怪了”。
毕德胜听得冷汗冒,陈荣基担任的职务,除了一个按察使司经历有些油水以后,其他的都是冷清到不行。特别是京城司经局任职那一段,不用说都知道过的是什么rì子,前头还有一个满洗马,他这个汉的就是首都图书馆的副馆长。
这个图书馆还是专为皇帝服务的,自古爱看书的皇帝又有几个,清静成自然,可在京城,清静那就是寒酸的代名词,京官赖以为生的冰敬,炭敬他们基本上绝缘,他的这部为官史只能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苦逼”,毕德胜想着想着,都有些同情这位老大人了。
“那在这雷州府,一坐就是三年,从意气风发的进士郎到如今,晃眼就是二十年,在不争取,任期一到,免不得又会调回京中,按照他的履历,六部是不可能,顶天就是一个从四品太常寺丞,而且这雷州他还是理论上的顺位继承人,这里都争取不来,到了别处,想要坐上一任主官,更是做梦”张思道说到这,眉头越来越皱。
毕德胜想想都明白,在这官场,就是这种人最为可怕,或许比杀父之仇还要来的深切一些,可陈荣基是一府同知,从其履历看出,为人低调隐匿得很,对起手来,有些不好应付。
“同知分管督粮,催赋,水利等要务,咱们只能从这些方面下手,麻烦的是,这雷州知府,年后怕就见分晓,时间上有些来不及了,另外这个陈荣基为官谨慎得很,考评不论到了哪里都是一个中上,一个中上容易,可二十年来都是中上的考评就难了,中庸两字,他算是摸到了门道”。
“咱们不找他的麻烦,他还是会找我们的麻烦,他一个上官,挑些毛病还不简单,就算咱们看破了,可也防备不过来啊”。毕德胜有些忧心起来,要是陈荣基如同匡冲一般,他倒是不怕,可这人圆润得很,看似软绵绵,可没有下口的地方。
“他要找我们麻烦,小麻烦不起作用,唯有致命一击,还要有证据,这样他才会有一线生机,东翁治理徐闻县,处处给人把柄,可这些东西都上不得台面,唯有三处,才是命门”。张思道进入状态,开始抽丝剥茧起来。
毕德胜帮他续上茶,出口询问。
“第一处,当是盐田,虽说以前分润的人多,揭发出来会引起众怒,可周邦有已经死了,死人可以承担一切,咱们从盐田上一年就有上百万两银子的收入,全都瞒了下来,就是留下祸端,而且盐田这东西跑不了,一查就能出端倪,着实危险”。
“那该怎么办,总不会叫我如实上报吧”。
“这倒是不必,这一条要是放在早几十年,杀头灭族也不为过,可如今看似危险,可还是容易转圜,东翁可以行文下去,就说盐田是新开,目的就是为了筹饷,当今天下,各地练兵大臣为了筹饷,无所不为,只要布置妥当,不仅伤不了东翁,反而会得个干臣的名头”张思道说着话,左手有节奏的敲击着右手,毕德胜清楚,这是他想难题时的习惯动作。
“第二条,就是田赋以及皇粮国税,陈荣基主管这个,所以这个方向最容易动手,我查过公文,朝廷开了战捐,摊派下来的马料钱也加了三分,这些都还是皮毛,他大可打出为朝廷筹饷的名目,再开几个名目,任何人也没话说,到时候重点关照咱们徐闻县,逼的县民作乱,咱们的rì子就难过了“。
毕德胜脸sè不好看,他布置了任务,下面就要完成,到时候还能派出税丁协催,干预县务,自己也不好回绝,真要照实在的收,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的徐闻乡民还不得脱下几层皮,一有不慎,再出点乱子,他这个正印管就有干系。
“这事情喇手,先生可有定计”。
张思道嘿嘿笑了两声“想不到东翁的一步闲棋,这会儿到了有了妙用”。
“什么闲棋”毕德胜茫然。
“县学生,县试”。张思道嘴里跑出这两个称呼,毕德胜头晕,怎么扯到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上了,可看到张思道那神叨叨的模样,他知道张思道不会开玩笑,一定有什么联系,想了想,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把这个想漏了。
毕德胜自己主持的县试已经结束,整个县里多出三百童生,这些人虽说还没有资格享受国家优待,却可以参加府试,只要过了府试就成了茂才老爷,也就是秀才,到了这个地步,就有资格免赋税。
考试就在年后,毕德胜还有时间准备,到时候跑跑路子,让县里出几个秀才,把田地全都投献到秀才名下,这事情就迎刃而解,这也算是钻了法律的空子,雍正朝时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这里指的是纳粮,并不是官绅也要上税,粮是粮,税是税,要是连有功名的读书人也上税,那天下怕早就变了模样。
张思道看出毕德胜想明白了,就不在解释,要怎么运作稍后在议论,接着说出第三条:“这第三条,也是思道一直记挂的,平rì里看似没什么,可在有心人手里,就是大把柄”。
“那是什么?”。
“县衙”。张思道咬出这两个字时,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啊”毕德胜心里盘算了好多遍,可就是没把这事情放在心里,这哪是什么问题,自己修了修衙门,到底犯了哪条王法。
“东翁不要不以为然,修建县衙不是什么大事,可问题是时间,地点,和身份都不对,咱们大清有不修衙的陋习,可朝廷并没有禁止,大清律法上也没规定不准,可县官们为什么都不休整,一是费钱,出的都是衙门公务费,这些都是官员们的体己,怎能乱用,凭白便宜了后任。
二是于官声不利,给人一种骄奢yín(yù)的感觉,东翁是天子门生,皇上对东翁的印象尤为重要,陈荣基只要抓住这一点,攻心为上,给外界造成一种东翁奢华享乐的印象就是最大的成功,皇上为了节省,连万寿节都没有过,可东翁却花了几十万两银子修建县衙,祸事不久也”。
毕德胜皮皮挫,他只是觉得穿越一次,好不容易过上好rì子,想让自己住的舒服些,想不到竟然留下如此大的祸害。
“东翁,这一条必须马上改,乘着休衙的几天,将县衙重新改建,保留三分之一,其余的改作养济公院或者义仓,这不是装样子,而是要派人都乡下,把那些孤寡都接了入住,彻底绝了这个后患”。
“多亏先生教我,差点误了大事”毕德胜没有坚持,他的目标就是雷州知府,不管下多大的力气,都要拿下,只要有了一府之地,他就能放开手脚大干快干,尽早让自己有底气起来。
“东翁言重了,思道暂时只能想到这些,勉强能够补救,其他的就只能见招拆招了,怕就怕陈荣基撕破脸,使些更加yīn狠的手段,所以县里应该加强一些戒备,衙门也要加强巡逻,特别是东翁自己,也要注意”。
“先生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只不过这个年有些变问道了”。
第二天,衙门正式休衙,关门前,毕德胜领着文武到厨房供奉了灶王爷,又吃了一顿闭门饭,发了利是,等衙门公员走的差不多了,一队泥瓦匠就进了县衙后院和左厢右厢房,乒乒乓乓的干了起来。
chūn节已到,广州城也是热闹,一大早鞭炮声就响个不停,按察使聂文渊散衙后就回到后院,他是北人,上任的时候没带家眷,到了地方,就寻了个小妾,打理家务事,这小妾不仅人长得漂亮,身段不错,还能唱上两句,又是个知冷热的,所以颇得他的欢心。
一进屋子,小妾就迎了上来,拿马尾浮尘帮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帮他解了官服,换上轻便袍服,紧跟着端上一碗清热润肺的冰糖梨子羹:
“老爷,昨天见你晚上咳嗽,今天妾身就熬了一碗梨子给你,让你润润嗓子,冰糖用的是十三行的洋货,比起本地的更甘冽一些,足足用文火熬制了三个时辰,这会儿喝,正合适”。
聂文渊喝了一小口,确实不错“还是紫薇你知道心疼老爷,等闹灯的时候,我陪你逛逛,买上一些首饰给你”聂文渊说这话,心里却想着今早巡抚衙门开会的画面,雷州知府郭凯亮的请辞折子吏部没批,反而转任大理寺少卿,级别上升了一级不说,还清贵得很。
雷州府出缺,会上倒是没有什么议论,他前些rì子就提过陈荣基勘用,大家都没说什么,问题是当时没说什么,到了现在真正出缺了,还是没有人说什么,这说明,陈荣基不和大家的意。
陈荣基也算钻营的紧,几位大人府里都递了孝敬,可还是没有下文,心底里叹口气,就是他,此刻也不太愿意再为陈荣基出头,毕德胜是天子门生,还是咸丰帝登基的第一个天子门生,大家都知道背后的意义,这种事情不好装糊涂,总要让上上下下都满意。
想着想着,传来一阵敲门声,小妾紫薇开了门,管家已经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聂文渊知道,这是来交账了,年节是送礼的密集rì子,每rì里都能收到不少东西,总要给当家的知道一二,也好对照着办事。
管家先朝紫薇行了一礼,跟着进了屋子,又朝着聂文渊打了个千,才把本子递了上去:“老爷,今年这个年节比起往年,要丰润一些,衙门里的官吏升了成例,几位知府也有增加,就连县里的明府们,全都送起了,一共得了纹银三万三千两,珠宝古玩若干,小的都盘点过,入了库房,只等老爷在清点一次”。
“今年怎么多了这么多,我记得去年也不过是二万两上下,就算加了成例,也不会无端端增加一万两”聂文渊扫了一遍礼册,就交到紫薇手中,紫薇细看起来。
“雷州府同知陈荣基陈大人又加了三千两,徐闻县令毕德胜派亲近家人拜访,也送了三千两银子的年礼,还有一些古玩,约莫着差不多五千两上下”。
“毕德胜”聂文渊默念两句,自己和陈荣基的关系妇孺皆知,连自己都巴结,这人真是铁了心和陈荣基竞争了,连送礼都比陈荣基多,陈荣基看来真的玄。
“使人问问,毕德胜的亲近家人到哪些大人府上拜访过”聂文渊吩咐一句,可管家没走,弓着腰说道:“那亲近家人拿的是祁中堂的师帖,大人不在,小的不好慢待,就邀他喝顿酒,没曾想,他更是爽利,把巡抚大人的刘管家,布政使衙门的王经历,还有学政老爷的长随苏三都请了来,桌子上小的打听了一下,这几位老爷府上都吃了不少孝敬”。
管家说到这,抬头看了一眼聂文渊,见自家老爷细听着,接着说道:“还打听到,巡抚大人那里递的是礼部侍郎陈梦楚的帖子”。
聂文渊想着,祁俊藻是自己乡试时候的座师,虽然只是毕德胜殿试时候的阅卷,可算起来自己和毕德胜还有同门之谊,陈梦楚是上届恩科的总裁,毕德胜有他的帖子也不奇怪。
“布政使大人那里递的是桂中堂的帖子,提督学政王大人那里递上的是国子监祭酒张大人的帖子......”等管家把打听到的全说出来以后,聂文渊后背的都湿透了,自己差点了中了魔障,毕德胜如此钻营,后面来头又大,要是自己一味坚持,成不了事情不说,还有可能因此被孤立。
“使人把陈荣基送的东西送回去吧”聂文渊想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等管家领命出了屋子,他才细声说道:“陈兄,莫要怪我,要怪就怪咱们的命不好,会试时候的老师死得早”。
第九十二章 救人
衙门里团团圆圆的摆了十桌子,几位师爷,华林,外加没回家的护卫,龚振麟也没走,他早就把家里的老婆孩子迁到徐闻县,只是今rì开的是私宴,毕德胜没家眷,就没把他们带来,倒是研究所里说的上话的都带了来,有种吃大户的感觉。
说起几位师爷,都是同乡,家都安在绍兴,原本毕德胜打算放他们几rì的假期,可他们都不走,毕德胜也不能撵人不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场面渐渐热闹起来,龚振麟红着脸,从身后摸出个匣子,递到毕德胜面前:“大人,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也算是年礼,还望大人笑纳”。
毕德胜正和张思道说着话,听见这个,脸就垮了下来:“龚老,你这是打我的脸吗,外面咱们暂且顾忌不到,可衙门里我早就立了规矩,徐闻县不兴这一套,你老的心意我领了,东西就收回去吧”这也是放在龚振麟身上,要是换做其他人,毕德胜断不会这么客气。
“呵呵,大人,这东西你一定要收下”龚振麟不依不饶的就要毕德胜收下,场面一下子僵了起来,张思道正要开口化解,毕德胜却是突然站了起来,这个动作,吓了大家一跳,不少人都埋怨龚振麟,这老爷子就是不通世故,好端端的酒宴都被他搅黄了。
毕德胜一把抢过龚振麟手里的盒子,把东西拿了出来,不住的打量,刚才他本想说两句重话,训斥一下龚振麟,可眼睛却看到了盒子里面的东西,那摸样,熟悉得很。
龚振麟哈哈大笑,大家围拢上来,想看看是个什么东西让毕德胜失态成这样,看的人多,倒是有些识货的看出这是一把火枪,只是样子太过怪异,枪管短,中间鼓出一包,零零碎碎,真不知道是怎么打的。
毕德胜知道,这是一把转轮枪,俗称的左轮枪,电影里西部牛仔常用的那种枪,和其他所有枪械不同的是,左轮手枪的枪管和枪膛是分离的,手里的这把枪由枪底把、转轮及其回转、制动装置和闭锁、击发、发shè机构组成。
枪底与一般枪上的机匣相类似,上面开有许多槽孔,以便将所有的机构和零件结合在一起,如枪管、框架、握把等;转轮、回转和制动装置通过回转轴固定在框架上,转轮既是弹膛又是弹仓,其上有5~8个弹巢,最常见的是6个,故人们又把这种六个弹巢的转轮手枪称为六轮手枪或叫“六响子”。
毕德胜甩开弹巢,里面已经装着六颗铜子弹,在看装枪的盒子里,还放着六枚黄橙橙的秃头铜子弹,子弹壳上还yīn刻着图案,一细瞧,竟然是十二生肖,原本想打一枪试试的他,都有些舍不得了。
“大人,前些rì子从广州进了两支转轮枪,枪装六颗纸壳底火弹,可以连续激发,想不到洋人技术犀利至此,就分派了两个人手下细研究,结合东翁绘制的铜壳弹,有改进了一些其他的地方,就有了今rì这支转轮枪,前头试了试,不管是shè速,shè程,准确度,都比洋人的厉害一截,唯一的缺点就是费钱,造价比起买的还要高出百分之三十”。
“每一颗子弹上都绣着花吗?”要是每颗子弹上都绣花,那他会吐血。
“呵呵,哪能这样,这是所里的匠人为了这支枪特意做的十二发子弹”龚振麟搓着手,算下来,他这是拿毕德胜自己的银子送礼,脸上红了起来。
毕德胜拿出一颗子弹看了起来,基本上就是按照自己交给龚振麟的图纸设计的,全弹由弹头,弹壳,底火组成,弹壳里面加的应该是无烟火药,弹头是铅制的,弹壳采用黄铜,直径约在6.5口径。
“一支这样的枪造价多少?”。毕德胜来了兴致,转轮手枪有其独特的优点,其结构紧凑可靠,尺寸小、重量轻,发shè时易于排除“死火”弹,同时,转轮手枪由于其特殊结构,发shè中不存在后座力反冲上膛和跳弹壳的机械动作,因此非常适合在狭小的空间里shè击,许多电影里shè手把手枪藏在上衣口袋中进行shè击的方式,都使用的是转轮手枪,身边的护卫配上这样的手枪,在这个时代,就是近身缠斗的王者。
“枪现在造了两支,设计简单,造价并不贵,约莫在五两银子,因为枪管短,膛线也比较好拉,咱们又用了无烟火药,shè程可以达到五十米,三十米的时候,能够shè穿锁子甲,可是子弹比较贵,因为比较废人工,有用的是黄铜,一颗子弹少说也要两钱银子,不过下面已经在研究设备了,要是有了机械帮助,造价还会再下来”。
“好,好,我这里先购买五十支,子弹一千发,一应设计制造有功人员......”毕德胜说到这里,那边冯克东就咳嗽起来“一应设计制造有功人员另行封赏”。
龚振麟也知道毕德胜有难处,也没多说什么,随后毕德胜小声问了问后膛炮的研究进度,龚振麟神秘得很,只说快了,到时候请毕德胜前往试炮,毕德胜怕给这位老人压力,也就揭过不提。
饭菜吃到这里,也到了该散伙的时候,留下龚振麟和一干研究所的开个小会,现在研究所已经出了成绩,明年就是大发展的时候,所有摊子都要全部摊开来。
研究所下面已经有了枪炮厂,造船厂,火药厂,钢铁厂,蒸汽机厂还有机械厂七个分支,人员一千多人,虽然都是一些小作坊级别的厂子,好歹也是萌了芽,事事有人负责,总需要一点名目,各自分管一摊,最后交由研究所掌总,事情算是处理完,具体的人事安排还得慢慢议论,方正就是要为以后做准备。
一一送走众人,毕德胜回了内院,院子里虽然掌着灯,可冷清得很,毕尽忠跟在他的身后,手里还拿着那支转轮枪,毕德胜知道他心里喜欢,可这枪他也爱,就说到:“你也别看了,等研究所有了新货,我第一个就分给你”说完就抢了过来,放进怀里。
拐过一道照壁,就见毕尽义领着一些丫鬟小厮围在天井里面放炮仗,大过年的,人人都穿着新衣,这些都是香荷离开时就安排好了的,毕德胜也没声张,围上去看,毕尽义捂着耳朵手里捏着一支香,点完以后就往后退,不一会烟花冲天而起,化作一朵菊花,丫鬟小厮们嬉笑起来,有人眼尖,看到毕德胜,赶紧行礼,毕德胜挥挥手,带着毕尽忠离开,有他在,这些人玩的都不会痛快。
回到住处,今夜按照习惯是不能睡觉的,这叫做守岁,毕德胜无聊得紧,就画了张棋谱和毕尽忠下起了五子棋,这东西好学,毕尽忠玩了两把就上了瘾,五把以后毕德胜就不行了,下到第十把九没胜利过,就连他自己都纳闷,是不是真没有下棋的天赋。
旭rì初升,天光大亮,毕德胜抹了把脸,想邀上毕尽忠上街溜达溜达,他打算先到张思道府上拜个早年,在找一些其他乐子,走到衙门口,却不见门丁,一把扫帚丢在一边,走出门,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那人见是毕德胜,赶紧就行礼,可身子蹲到一半,就露出背后一个人头,蓬头黝面,看不清模样。
“这是怎么了?”毕德胜询问一句,进来的正是看门的门子,把人放到一边就哭丧着脸说道:“老爷,今早我开门打扫,就见这人倒在衙门口,还以为是死了人,试了试,还喘着气,怕他死了晦气,就背进来看看”。
毕德胜上前两步,看了看背进来这人,身上的衣裳脏兮兮的,鞋子也破了,可单是那七层的软布底就看出不是便宜货。
“还楞着干什么,叫大夫去啊”毕德胜查看完,见门丁够着头再看,就呵斥一句,门丁吓了一跳,麻溜的跑了出去。
毕德胜又从门房里取来一壶茶水,倒了一杯灌下去,昏迷的人幽幽醒来,许是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问了一句,听声音,毕德胜耳熟得很。
“你这是在徐闻县衙”毕德胜回了一句,那人一下子直了起来,一把抓住毕德胜:“快,快,快叫你们县令毕德胜,就说......就说”到了这里人又委顿下去,毕德胜追问道:“说什么?”。
“说乔致庸被......困在......茅竹岭......快......去”说到这里,人又没了声响,毕德胜试了试鼻息,还活着,只是又昏过去了,他说的话,倒是听得清楚,用一只手手搂着人,另一只手蘸了茶水帮他抹了把脸,一抹,一张娟秀的脸就露了出来,细看,毕德胜发出一声惊呼,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想起她说的话,赶紧背着人就往后院跑,一边跑一边叫毕尽忠调集人手,想来一定是乔致庸出了什么事情。
街上还没有几个人,大过年的,昨夜又守岁,这会儿怕还眯着呢,倒是有些穿新衣的小娃娃,手里捏着几文钱,在街上跑来跑去,一队骑士从县衙奔出,惊起一片尘土,这种横冲直撞的事情在徐闻有些rì子没见了,值守的捕快见了就想拦人,马上的骑士也不听,只是大声叫道:“毕知县办事,不要阻拦”,一听这话,捕快就缩了回去,领头的骑士,他看的真切,确实是县里的大老爷,只是这么匆匆忙忙的出城,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队伍出了县城,向北边疾驰,好在这是过年的时候,路上人少,转眼就消失在官道尽头,毕德胜一边骑着马,一边想着事情,好端端的,乔致庸怎么会被困在茅竹岭,只有等救出乔致庸才能知道答案,就连茅竹岭这个地名他也是才找人问得。
那地方是遂溪县和海康县的交界处,有一片起伏山岭,历来都是土匪窝子,只是夹在两县中间,再加上这里的土匪也不祸害乡里,都是打劫那些外地人,又或者流串到外地作案,所以没有人进剿,里面到底有多少土匪也没个准确数。
骑了一个时辰,身边的毕尽忠插上话:“大人,咱们是不是歇歇脚,尽义已经到营里面调兵了,等上一会,等武千总的骑兵队一到,咱们在一起上路,要不然,不安全”。
跟着出门的华林也是同意,毕德胜看着座下的马匹,身上早就湿透了,在不歇一歇,这马就废了,点头同意,转到一片树林,就下了马,两名护卫拉着马溜达起来,这时候不能让马立刻休息,必须慢慢来。
“华林,你听说过茅竹岭的土匪吗?”。毕德胜灌了一口水,开口问道。
“大人,听到是听说一些,只是不真切,道上传着,茅竹岭上的是义匪,平rì里不再雷州府作案,也干上一些锄强扶弱的事情,只是没有交集,到底是不是这样,也不好说”华林是总捕,接触的都是这类人,消息也灵通一些。
毕德胜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又灌了两口水,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出来的匆忙,什么吃的都没带,毕尽忠到了林子里一圈,手里拿着些野果,递给毕德胜:“大人,将就一下,前头应该有镇子,到时候就能吃上一顿”。
毕德胜吃了两个果子,身后就传来滚滚雷声,一大队骑兵呼啸而来,领头的旗兵扯着幡子,写了一个大大的武字,后面还有毕字营的幡旗,武子龙看到了毕德胜,翻身下马敬了个礼。
“大人,标下手里的两百骑兵全在这里了”。
“派出几个双马的探子,到前头打探,顺带着打点好吃食马料”毕德胜吩咐一句,武子龙又安排下去。
两队汇合,又休息了一刻钟才再次启辰,这一次放慢了马速,免得马匹脱力,反倒走的不久远,毕德胜观察了一遍骑兵队,军容还算齐整,武器比较jīng良,人人身上都穿着钢片打造的鱼鳞甲,既通风,防护力又强。
这段时rì他很少去营里,骑兵队更是少去,原因是他总觉得,在这个热兵器即将大爆发的年代,骑兵有些落伍了,可如今看着滚滚烟尘,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错了,现在看来,武子龙训练的还算不错。
茅竹岭距离徐闻县城怕有百多里,其中又要越过别县,这么多马队上路,为了避免物议,他就多绕了些路程,从遂溪县到茅竹岭,遂溪县如今的巡检,班头,都是徐闻老人,典吏宋河也是他安排上去的,从遂溪县走,遮拦得住,好在队伍全是骑兵,天黑透了的时候到了遂溪县城。
第二天一大早,宋河亲自当向导,一边走,一边说起茅竹岭,他是本地的老人,对这个情况更熟悉一些。
“大人,这茅竹岭虽说是个岭,可占了方圆二十里,都是群山,树木繁盛,到底匪徒是在哪个地方还不晓得,要是大人不想朋友有事,我看还是寻个中人,先使钱把人赎出来,等人安全了再做计较”。
“你这个典吏,竟然说出这等话,看来是不想当这个差事了”毕德胜气的不打一处来,这叫什么事情,自己是官,竟然还要花钱向土匪赎人,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宋河不敢吭声,闷头赶路,毕德胜过了一会,消了气,觉得宋河这个主意也不错,先把乔致庸就出来才是正理,就开口说道:“你说赎人,怎么个赎法,既然有中人,那为何不把中人拘起来,问问匪徒的老巢究竟在哪里”。
“大人,这中人不一定都知道土匪的巢穴,他们有的是年轻时在道上走过,有了些名声,所以牵线做中人,匪徒绑票以后就到中人那里报个底,要是肉票的家人找上门,中人就报出匪徒留好的价格,肉票家人出了钱,中人就把钱转交,留下一点佣金”。
“看你熟稔得很,莫不是经常发生这种事情”。毕德胜又冒出一股邪气。
“大人,咱们这遂溪不同于其他,境内山多,湖塘多,岛屿多,岔河多,还有一样,穷人也多,再加上连着广西,跑单帮的,凑伙子的,结寨的数不甚数,咱们只能保证大一点的镇子和县城,其他的真是力有不逮,本地有些余钱的乡绅也大多练勇自保,有的乡绅,手底下的练勇比衙门的还多......”。
宋河到了一肚子苦水,毕德胜听完也没话说,就连前任匡冲都勾结本地乡绅种植鸦片,那还要怎么要求其他人。
“大人,要找中人的话就不要往前走了,土匪都会在巢穴周围的乡镇布置眼线,再往前走,就是中人也不敢接单子”。宋河看了看路程,开口说道。
“找吧,让华捕头和你一起去,不管出多少钱,一定要快,这个梁子我记下了,等我腾出手,总会找回来”。
马队在一个小村扎下,宋和找来里正,张罗好吃食马料,打马和华林结伴离开,看着两人走远,毕德胜回到临时住处,遂溪县就像个烂泥潭,等他真的主了雷州,就用这地方来练练人马,总要叫这些废物重新再利用起来。
毕德胜忙着救人,而在雷州府同知衙门,陈荣基却在想着害人,书桌上放着礼单,地上跪着派往广州的亲近家人,家人把广州城的遭遇说了一遍,又把打听到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老爷,我看着聂文渊把礼物退了回来,是不打算在帮我们了,就连他府上的管家,都不见我,只是让门子把礼物丢出来”。
“够了”一个有年头的竹笔筒砸到了墙上,顿时碎裂成几块,紧跟着陈荣基哈哈哈哈哈的笑了出来,笑的那么渗人。
第九十三章 内乱
茅竹岭三道弯,山脉之中有条小河经过这里,随着山中夹谷形成三个回旋,故而启名叫做三道弯。
三道弯边上被水流冲刷出一块谷地,上面有个村落,房子都是茅草的,可错落有致,看着就利落,唯一和其他村子有些不同的是,这村子外头还围着个一人高的木墙。
村子最中间的那幢房子,虽然也是茅草,可高出周围的房子一大截,屋子前面还空出一块四五亩地的广场,这会儿,不少孩童光着屁股在上面玩耍,可不见炊烟,哪有一点年味。
“这位乔先生,你真能让我们吃得饱,穿得暖,从此官府也不再追究我们的罪过”。
最大那间茅草屋里,一位鬓须汉子坐在上首的高脚椅上,眯着眼睛问道,他的左右下首还坐着两个人,一人罩着一件黑sè武士衫,脚下穿着一双铁头鞋,椭圆脸,卧蚕眉,年岁十分年轻,也就二十上下,要不是一双眼睛有些飘忽,倒是一位难得的美男子。
另一人,穿着一件粗布长袍,脚下套着一双草鞋,露出的脚趾满是厚厚的老茧,一脸的皱纹,苍老得很,可是身子并不单薄,内里的肌肉把长袍都撑得鼓鼓囊囊。
“大当家的,你不要听这人瞎扯,这些人的话都能听,那母猪都会上树”穿着武士衫的年轻人气鼓鼓的说道。
旁边的皱纹男子却是不发一言。
“我看了这个村子,有一百多户,仈jiǔ百口人,可多是老幼,人人面带饥sè,能打的也不过百十人,试想,如今天下不太平,大户人家都请着护院家丁,一般村镇也都结社自保,还有四处闹兵灾,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再加上这茅竹岭偏僻,根本就没有行商,不要说收粮,就是播种前你们都挨不过。
依我看,要么搏一搏,打城镇,要么就是安安稳稳的找个营生,踏踏实实的过活,正好我需要人手,干的就是护院一类的活计,只要你们同意,我就能雇了你们,自家有苦自家吃,大家都是活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应当知道安稳两个字的意思,最起码,能让村里的娃娃有书读,能让大家不饿肚子,能够体体面面的生活,不用像现在这样,犹如老鼠一般”。
说话的正是被绑票了的乔致庸,他走南闯北见识多了这类占山为王的土匪,说句好听话,那是过的逍遥,可说句难听话,大多都是苦哈哈,要冲要到不敢占,一占一个死,多选择偏僻地方,生活可想而知,眼下这个村子就是半匪半民的存在,不过看村里的青壮,都会些武艺,他就动了招揽之心,说了几次话,看得出,当家的有些意动了。
“放屁,你们这些人我见得多了,嘴上一套肚子里一套,大当家的,千万不能这么做啊”年轻人又叫了起来,看见鬓须汉子不出声,就抓起放在桌上的腰刀,刷的拨出,向乔致庸砍去。
“有三,住手”鬓须汉子拍了桌子,年轻人愤恨的收住刀,转头说道:“大当家,这些年咱们都过来了,再怎么样都能挺过去,真不能听他的啊”。
“我还是大当家,这里我说了算,你给我坐回去”鬓须汉子沉声说道,这时,一个梳着朝天辫,穿着红布兜的小童子从后面帘子钻了出来“爷爷,爷爷,这个字读什么”手里拿着一本账册,一边钻到鬓须汉子怀中,刚才还板着脸的鬓须汉子,这时候转过脸,摸了摸童子的朝天辫:‘阿爷也不知道,你先到后面玩,一会儿阿爷让吴伯教你,来,把册子放下”。
小童乖巧得很,听话的把册子放下,跑回帘子后面,不过一双乌黑的眼睛却从缝隙里露了出来,鬓须汉子咳嗽一声,慢慢的站起身,把册子交到乔致庸手中“你是做大生意的,从这本子里就看得出来,你说你是掌柜,可问题是,你说的话做不做得数”。
就连那神游天外的皱纹男子也抬起头,下细的听着。
乔致庸抖了抖衣服,拱手说道:
“我身上的账册两位都看了,我是大掌柜,那东家是官面上的人物,这做生意,全部交给我打理,眼下正是扩展的时候,手里缺人得紧,要是几位不嫌弃,就到我下面做事,两京十八省,都需要护院,路上还需要巡差押解,你们寨子里的汉子,都是会拳脚的,这么下来刚好合适,待遇方面,我不夸海口,一个月最少三两银子,食宿全包,年底另有分红,当然,三两只是一般人的工钱,至于拿大价钱,那还要看手上的本事”。
乔致庸说到这里,抬头看着鬓须汉子,等他回答,鬓须汉子摸了摸亮堂堂的额头,有些犹豫,旁边久未说话的皱纹男开口说道:“太久远了,我看了账册,估摸着这样的生意最少也需要上百万银子,现在你在外面手中,外面开口要十万,恐怕不是难事吧”。
乔致庸打了个冷战,一直瞪着他的年轻人却兴奋的说道:“对啊,大当家,吴伯说的话在理,哪有绑了人却倒回来帮肉票打下手的道理,咱们还是照着老规矩办吧”。
“哈哈......哈哈”乔致庸发出一阵大笑“你们啊,虽然我能帮你们找出路,可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一个掌柜,你说,有哪位东家会为了一个掌柜花那么多钱,我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千两银子,放在外面很多,可一大家子人要吃饭,真要赎我,怕是五百两都拿不出来,何况还要跑到山西去,几位,真是高看我了”。
皱纹男子也是笑出声:“你这个掌柜的胆子颇大,只是要我们怎么信任你”。
“你们可以先派出一些人,跟着我上路,看看我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看看能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乔致庸这会儿胆气大了不少,眼前这个皱纹男,明显是倾向放了他,接受他招安的,他一开始想报出毕德胜名号,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毕德胜是官,他们是匪,要是中间有什么不好的交集,倒是不好回旋。
乔致庸这话说的牵强,可明显大当家的就有这个意思,年轻人还要说,被大当家瞪了回去“乔先生先下去休息,我们在商量商量”。
说完这话,门口进来两个劲装汉子,乔致庸拱拱手,跟着出了门,一出门,大当家就开口说道:
“咱们寨子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粮食已经不多了,另外,也该给娃儿们想想以后,原先我立这个寨子,那是因为官吏盘剥,逼不得已才上了山,可如今,要是有了正常营生,这刀头舔血的营生就没意思”。
“大当家,粮食没有我们可以去抢,我们干惯了这个营生,叫我们去当护院家丁,我受不了这个鸟气”。
“到哪里抢,周围的村子吗,你去看看,一个个都是苦哈哈,再说本乡本土的,这会坏了名声”。皱纹男子把年轻人训斥一顿,可年轻人有开口反驳,一下子,屋里就传来两人的争吵声。
吵到天黑,还是没有结论,大当家只好散了,明天再议论,身穿武士装的年轻人出了屋子,愤恨的看了一眼屋子里,他身边凑上来一人“大哥,议的怎么样”。
“议个屁,这两个老家伙疯了,想要带着弟兄们金盆洗手”。
“啊,好些弟兄们过习惯了这个rì子,让他们金盆洗手,还不比杀了他们来得强,大哥,我看这时候你得带着弟兄们好好争取一下”。
“召集心腹弟兄,晚上三更行事,大当家老了,这个家该交给我们来当”。年轻人眯着眼睛冷声说到。
这年轻的土匪叫做张有三,他爹和大当家是拜把子兄弟,可在一次行动中死了,算起来,也是大当家钻山豹把他抚养长大,从几年前,寨子里行劫的事情就全交给他,手底下倒也有了二十多个后面投靠的新人,这些人和寨子里的老人没什么交集,全都听命于他。
其实他早就对寨子动了心思,在他看来,寨子有人有武器,rì子远不会过的这么紧吧,他们是土匪,总是要抢的,过的也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可是在大当家手下,规矩太多,rì子过得实在清苦,他相信,只要他上了位,一定比大当家过的要好上许多。
夜里,乔致庸睡在木板床上,全身膈得慌,他们山西人的规矩,每年年末都必须向东家交账,前头太忙,他拖到年前半月才起身赶往徐闻县,因为时间紧,他就抄了近路,没曾想被土匪掳了,当时混乱,他一把就把妹子推到水沟里藏了起来,现在想想,还是后怕,只希望妹子能够安全。
那间最大的茅草屋里,大当家听着汇报,下面的中人传来消息,有人来赎乔致庸,赎金开到了五百两银子,要换成粮食也行,大当家心里犹豫了,五百两银子的粮食,足够让寨子里的老幼过到明年,可眼下乔致庸被绑票,还不到三天时间,就有人主动上门赎人,由此可见乔致庸的重要xìng,证明他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
大当家正想着,张有三就进了屋子,大当家一直把他当自己儿子看,虽说中午训斥了他,可哪有长辈和晚辈计较的道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大当家,我睡不着”张有三往前走了几步,大当家也不虞有他“哎,等过几天,我使人到山下看看,帮你找个媳妇,都怪咱们干的营生,要是换做常人家里,你这个岁数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大当家,不用了,媳妇我自己会去找”张有三说话的时候有些打颤,大当家有些奇怪,抬头一看“你这是怎么了,过几rì就是你爹的祭rì,我放你三天假,下山去看看,添把土,烧柱香”。
张有三点点头:“到时候我连你的一起烧了”这句话一出,张有三从背后摸出一把短刀,直直的刺向大当家,大当家打了一个激灵,本能的往边上一靠,肩头就被刺中,一股子锥心的疼痛传来,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养大的娃娃会向自己动刀子,这一刀要不是自己让了一下,怕是透心凉。
身子中刀,大当家大喝一声,一脚就踢向张有三,紧跟着往地上一滚,躲到一边,张有三让过,短刀一扔,拔出腰间的长刀,作势就砍人,屋子里的响声惊动了屋外的人,还没等进屋,就被外面埋伏着的张有三心腹剁了,几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寨子,一时之间,寨子里都亮起了灯。
张有三不管这些,他得先把大当家解决了,大当家在寨子里颇有威望,要是没解决,事情就有些难办了,大当家年轻是不要说一个张有三,就是两个都不在话下,可如今岁月不饶人,先头又被暗算,避过几刀以后身上就被砍中。
“有三,你怎么会干出这等事情”大当家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身上被砍,还大声质问“大当家,你放心上路吧,我的路是我自己选的,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寨子发扬光大的”张有三说了这句手上又快了几分,因为外面已经乱成一片了。
大当家失血较多,抵挡不住,身上又被砍了一刀,这一下,他没了力气,张有三狰狞着脸,连砍十多刀,那力道,是想把大当家分尸了,歇息了一口气,他狞笑着把大当家的脑袋剁了下来,挑在腰刀上,出了屋子,大声叫道:“大当家被人杀了,大当家被人杀了,我家随我杀jiān细”。
夜里很乱,一些亲近大当家的头领都被张有三带人砍了,只是吴恒水这位寨子里的军师不见了踪迹,外带着,那肉票乔致庸也不见了,张有三顺势就把杀了大当家的罪名按在吴恒水头上,当时局面混乱,大家也不知道底细,倒是让张有三控制住了寨子。
吴恒水抱着一个小娃娃,身边跟着乔致庸,吴恒水作为寨子里的文化人,早就看出张有三有反心,只是碍于他和大当家的关系,一直没说,没想到张有三终归还是走上了这条路,有心算无心,他知道自己挺身而出也救不了大当家,只能先把大当家的孙子救出来,顺手把乔致庸也放了,乘着混乱和他熟悉的地形,向外逃命。
乔致庸心里也慌,这种局面他实在没想到,要是被抓回去,不用说难逃一个死字,脚下又快了几分,好在吴恒水熟悉道路,他跟在身后跑就是了,不知道跑了多久,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远处出现一片模糊的黑影,吴恒水停下脚步,仔细的看了看,确定没人,他才带着乔致庸向村子摸去,转眼敲响了村口东南的一户人家。
“陈木匠,开门”,过了一会,房门打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开了屋子,见到吴恒水吃惊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先进屋再说”吴恒水也不多说,抱着童子进了屋,乔致庸也跟着进去,一进屋子,点上灯,那陈木匠帮几人倒上茶水“这是怎么了,昨天下午才递了消息上山,有人来赎人,怎么今天就成了这个样子”,乔致庸听了眼睛一亮,眼前这人分明是中人,这说明他妹子没事,一定是毕德胜来救他了,想到这,他又有些内疚,大过年的,真是劳累人。
“张有三反了,不知道大当家到底有没有事,我只是把鱼伢子抱了出来,好歹也给大当家留下点骨血”。吴恒水喝了一口水,看着在他怀里睡着了的童子说道。
“啊,怎么会这样”陈木匠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人从外面踢开了,两个人冲进屋子,乔致庸一看,其中一人正是徐闻县的捕头华林,另一人面生得很,可只要有华林在,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别动手,都是自己人,别动手”乔致庸站在两边的中间叫道,接着对着华林拱拱手:“华捕头,是毕大人叫你来救我的”。
华林一愣,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乔致庸,他和宋典吏是到这村里找中人,商谈赎人的事情,这事情存着两份打算,一是按照江湖规矩赎人,一是摸清土匪的底子,要是赎不出人就想其他办法,于是两人就秘密盯着这个中人的住所,就在刚才,见有人进了中人的屋子,两人就有些意动,赎人太不光彩,要是正大光明的把人救出来,在毕德胜面前也抬得起头,一寻思,就来抓舌头,可没想到,遇到了乔致庸。
“乔先生,你怎么在这”华林答非所问,毕德胜也没回到,转身对着吴恒水行了一礼:“吴先生,多谢今rì救命之恩,实不相瞒,我的东家就是那徐闻县令毕德胜,现在东家派人来了,此地也不安全,先生不妨和我一起前往,致庸可以用xìng命担保先生安全”。
“毕德胜,毕县令,毕青田,果然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原来乔先生是毕明府的人”吴恒水说出这么一句,也难怪,毕德胜的名气太大,不管是平了白莲教,还是审案如神,都传到沸沸扬扬,再加上人为的添油加醋,不免有些神话。
“罢了,我已是无根浮萍,只为了这个孩子,就随你走上一趟”吴恒水点点头,又朝陈木匠说道:“木匠,通知撒网的兄弟,寨子里出了事情,从今往后,大家自谋生路吧”。听这口气,这个吴恒水就是负责在寨子周围传递消息,远程示jǐng的负责人。
“哎,这村子太偏僻,我也不想在这里呆着了,听说徐闻县繁华得紧,等我递了消息,就到那里寻你”。
吴恒水点点头,抱着那刚被惊醒却是不发一言的小童子出了屋子。
第九十四章 大人,你不行了
毕德胜有些错愕的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乔致庸,看他侃侃而谈的模样,不像是一个商人,倒像是一个玩政治的,听完整个过程,再结合那吴恒水的叙述,他明白了,土匪窝里闹了矛盾,而乔致庸恰逢其会,使出招安这一招,算得上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位吴先生,听你的口气,像是一位读书人,不知道是否有功名”毕德胜对这位满脸皱纹的男人有些兴趣,原因是这人脸上的皱眉极不正常,哪有人的皱眉从额头到下巴总是一层一层的。
“大人,学生道光二十年十八岁时考取了童生,后来家里出了事情,就没有上进”吴恒水拱手答到,听了这话,一屋子惊讶,算年纪,也不过三十岁的人,怎么会老成这个样子。
“学生考中童生那年,就得了这个毛病,脸上的皮肤渐渐皱了起来,到最后县里的老爷怕学政误会他作弊,就不准学生参加府里的考试,学生一怒之下,酒后失言,写了一首诗文,被人污成反诗,怕连累家人,就进了山,当时的遂溪县令顾念师生名分,就报了个暴毙,从此世上再没有我这个人了”。
毕德胜知道这应该是衰老症,和白化病一样都属于人体基因变异,放在后世没有什么稀奇的,放在如今这个信息传播很缓慢的时代,就显得稀奇了。
看着两人有些疲惫,毕德胜也没有多问,就叫人带他们下去休息,到了这里,他们算是安全了,要是茅竹岭的土匪敢追到这,毕德胜不介意为自己加点政绩,乔致庸出了门,过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毕德胜知道他要问什么,开口说道:
“乔兄放心,你妹妹已经到了县衙,除了劳累一些以外,倒是没有什么大症状”。
“这我就放心了,几天没睡好,又跑了一夜,真是有些乏了,我这就去好好睡一觉”乔致庸听到妹妹无事,放下心,疲劳感就涌上心头,告了声罪,退了出去,还没到门口,噗通一声就倒在地上,毕尽忠赶紧扶起来,看了看,苦笑着说道:“乔先生这是睡着了,你听,鼾声真够大”。
毕德胜叫人把他扶下去,又叫人喊来宋河,这伙土匪产生了内乱,等平稳了,一定会改变以往的做法,他现在腾不出手,又是越县行事,可地方还还是小心戒备,同时加紧探查,如今结了梁子,总要找机会弥补回来。
宋河应命出门,毕德胜又回屋子睡个回笼觉,第二天一早就打马返回徐闻县。
一路上,毕德胜总算清楚了乔致庸为何赶着到徐闻,都是这年月联系不方便造成的。
电报,毕德胜脑子里冒出这么一个名词。
他依稀记得曾经看过一本科技书,1844年莫尔斯就在美国国会大厦做过演示,随着按钮的发shè,消息瞬间传来几十公里外的地方,最主要的是,莫尔斯在国会做实验的时候,他的电报公司已经运营了好多年,要是有了这个玩意,那么在做生意和行军打仗中会有何等效力,自己暂时造不出来,那可以出钱买,他手里不是有个英国人维克多吗,正好派上用场。
吴恒水那里,毕德胜也了解到,这家伙原来是茅竹岭山寨的情报头子兼任军师,同样也管理后勤粮草,茅竹岭为什么在这雷州半岛存在几十年,一是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而是有完整的消息系统,这样的人才,毕德胜也喜欢,他手底下缺乏这么一号人,华林不适合搞这个见不得人的勾当。
回到徐闻县衙,已是第四天,早前就有护卫回衙门通报,一进城,武子龙就带着手下人马归队,毕德胜带着几人放慢马速朝衙门开拔。
吴恒水怀里抱着那个童子,或许从出生就没下过山,看见这等繁华地,好奇的四处打量,那摸样,灵动得很,毕德胜只能心底叹息一声,他听吴恒水说过,他爹娘早些年因为官兵进剿,死了,现如今他唯一的亲人,那位茅竹岭的大当家怕也是凶多吉少。
过了几条街,远远的就看见衙门口站着一群人,突然,一个人影朝着自己一行人跑来,毕德胜眼尖,那人正是乔志云,此刻换上女装,说不出的靓丽,看着乔志云越跑越近,毕德胜心口突突的跳。
人到跟前,毕德胜跳下马,可乔致云却和他擦肩而过,扑到乔致庸怀里:“大哥,你没事吧”说着就哭了出来。
毕德胜有些尴尬,转过身看着这对姐妹,两人说了几句,乔致云才抹干净泪水,站到哥哥身后,冷冷的说道:“谢谢你”。
“没关系,乔兄也是为了找我才出的事情,这......”毕德胜话没说完,乔致云就拉着乔致庸往前走,毕德胜摸摸鼻子,跟在后头。
进了衙门,小厮丫鬟们忙和着准备晚饭,县老爷大过年的不在,他们也不好快活,如今主家回来了,自是热闹起来,毕德胜和几位师爷说了经过,就回房香汤沐浴一番,换上一身清爽衣服到饭厅接待几位。
当天夜里,乔致庸大抵汇报了一番银号的事情,框架已经组建的差不多了,京城里不单是桂良入了股份,就连六王爷奕?都入了股份,除了这两位大官,还有不少小官,明智刚多加了一条算计,两广和闽浙优先,入得银子少,可架不住人多,估计用不了几年,他们都能赚不少钱。
毕德胜听到这里,这几位师爷,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明智刚这么做,现在还不明显,可用不了几年,等银号露出峥嵘的时候,这些入了股的必然会遭人妒忌,到时候这些小官也成长起来了,有了这个关系,免不得抱团取暖,他甚至看到了,一个南党的形成。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弄出这么大的名堂,已经是大不容易,你先留上几rì,我已经让人准备银票样本,到时候你看看,中不中意思”毕德胜沉思片刻才开口说道。
“那行,我也留上几天,过几rì下面还有人来,到时候在徐闻建个分号,大人你当家的地方,可不能没有一家银号吧”乔致庸笑着说道。
“那敢情好,有了这个银号,我这里的计划又能加快几分”。
乔致庸听了心里疑惑,什么计划会和银号扯上关系,不过他也没问,乔致庸又聊了一路见闻,总体一句话,局势不容乐观,大家都有些观望起来,反正就指着太平军的北伐,要是能摸到京城,这天下算是真正震动了。
毕德胜知道,这次太平军的北伐不会成功,不过这太平军总还有几年,如今气势太盛,脸曾国藩这等人物都还奈何不得,自己这几千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呢,总归要把自己的地盘打理好,在徐徐图之。
聊了一会,毕德胜就想起乔致云的事情,厚着脸皮问道:“乔兄,不知道令妹有没有意中人?”他从高升口中得知乔致云并没有许了婆家,这在这年月也算难得,只是还不知道有没有意中人。
乔致庸被毕德胜这个突凸的问题搞懵了,呐呐的说道:“家里爹娘死的早,原先有长兄,后来长兄也病亡,舍妹的事情也耽误下来,所以如今并无意中人”。
毕德胜红着脸,话已经说了出口,没必要遮拦,再说这年月,找一个向乔致云这么放得开的女孩真的很难,何况是一双天足,更加完美,香荷美中不足的就是裹了一双小脚,看着就像残疾。
有的人说女人裹了小脚会让那地方紧实,让男人yù仙yù死,毕德胜虽然还没有试过其他人,可估摸着应该也差不多,再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见到乔致云,就有一种被电到的感觉,或许这就叫做对上眼了。
“乔兄,你看小弟我配不配的上令妹”毕德胜说完,低下头,这太唐突了,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这......这......大人仪表堂堂,又是翰林,舍妹怎么能高攀得起,再说舍妹虽然年岁大了些,又是天足,可家里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妹妹,断不会给人暖床”乔致庸说到后面,有些生气了。
毕德胜恍然,乔致庸这是误会了,以为自己要纳了乔致云当小妾,想想也是,自己是官,乔致庸是商,门不当户不对,现如今这个世道,哪有一个进士出身的官员纳商人出身的女子为正妻的道理。
“乔兄,你误会了,我是想迎娶令妹,做我的正妻”他赶紧解释,乔致庸听到这话,连他都不相信“大人,你莫要消遣在下”。
“不是,是真的,就是喜欢令妹,打从第一眼看见令妹就喜欢上了,要是乔兄同意,就找令妹问问,令妹要是同意,我就使人回家里找长辈商量,找个媒人上门提亲”。
“这.....这.....”乔致庸看毕德胜不似说假话,脑子实在转不过来,今晚谈的好好的生意,怎么又谈到了自己妹妹身上,颇有点从外太空谈到内子宫的感觉,风马牛不相及。
乔致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毕德胜屋子里出来的,看到毕德胜搓着手,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不难看出,自己怕是说了什么肯定的话,心中酸涩,不过这事情要是真的成了,他心里一百个喜欢。
毕德胜的后院之内他来过几次,和高升在一起的时候也闲话过,知道这位年轻的大人并不是那种自命风流的人物,自己的妹妹嫁过来就是正妻,那是多好的事情,只是想到妹子那dú lì的xìng格,他就头痛。
第二rì,衙门里的皂班上门通报了几桩火jǐng案子,都是烟火所致,好在县城之中房屋多为新造,设计时就有防火墙设计,只是烧了几处柴房,并没有大的损失,皂班里面有三十二人的防范火班,消防员这个称呼还没有,准确的说,要几十年后才会从rì本传来。
除了汇报火jǐng,皂班的班头夏德光又递了申请装备的(条)子,徐闻地处南方,本就多雨cháo湿,再加上十多年没领导,灭火设备老旧不堪,这才也算是福气在,下次遇到,恐怕会酿成大错,所以赶紧申请添置一些装备,另外在城中乡镇设立乡民自保的水龙局。
“云梯三幅,水袋三十个,水龙抬五座,驽马三匹”毕德胜念完单子问道:“平rì里就用这东西灭火?”。
“大人,打更的就兼具这项工作,乡民也大多自保,我等到时,火基本都灭的差不多了,不过还是以防万一,总需要添置些家私,这水龙抬厉害得很,一次可装水十挑,两人抬杆子压水,可喷shè十多米,有了这个东西,灭火就不是难事”。
毕德胜听了努努嘴,这也是在南方,北方就很重视这防火了,他重生前逛过故宫,每隔几步就是一口大缸,那都是防火用的,想了想,还是准了,两百多两的装备,缺不了这么一点。
处理完这桩事情,毕德胜就把吴恒水叫来,从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这人倒是可以重用,不多话,心思也细密,正是当密探头子具备的,以后不管做什么,消息是第一位的。
不一会,吴恒水就到了,毕德胜让了座,就询问起以后打算,吴恒水只想着跟乔致庸到银号帮忙,毕德胜也不来虚的,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本官继任至今,徐闻总算太平,这太平光景下,总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龌龊事,可白rì下都看不分明,所以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帮本官巡查地方,汇报jiān邪,另外本官还兼任团练一职,将来战场之上,总会使用些手段,先生愿意祝我否,要是愿意,本官可以先拨付一笔经费,先生把原先的弟兄笼络起来,帮我打探地方情况”。
吴恒水一听,苦笑一声,他也是读书人,当然知道自古不乏这样的组织,可是首领之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如今,他一个丧家之犬,还有得选择吗,再说那些老兄弟,没了自己,rì子定不会好过,还不如接下手,好歹也有一份饷银。
“学生愿意”吴恒水起身应下,毕德胜满意,接着说道:“你的这个身份也该见见世面了,我徐闻县少个典吏,我看你正合适,名字不用改,其他的身份本官会为你安排,以后免不得还要给你个官身,让你好行事”。
吴恒水一愣,原先的那点不满烟消云散,跪在地上说道:“谢大人再造之恩”。
“起来吧,你先休息两rì,草拟个章程出来就开始运作,一开始不需要多张扬,秘密行事,州里几位大人家里都布置上,重点是同知陈荣基大人府邸,要是能搞清楚他每早上吃的是什么,每次拉出来的是干的还是稀的,晚上睡了哪位小妾,坚持了多久,本官重重有赏”。
毕德胜一边说,一边有了恶趣味,等到了雷州,见到陈荣基打招呼就说:“陈大人,我那里到了几颗老参,昨夜你一二三买单,看来身体不行,拿去补补中气吧”,陈荣基会是个什么表情。
吴恒水喘着气,这不是书上说的锦衣卫吗,难道大人要我做锦衣卫头子,想归想,不归他骨子里喜欢,事实上,他是个爱好八卦的老男人。
吴恒水退了出去,张思道又上了门,李宗昌陪着高升在广州,这案牍的事情就挑在他的头上,手里拿着一打厚厚的公文,有催讨赋税的,有明年的任务指标,有驿站报来的单据,有朝廷的邸报,府里先行传达的通票,正月十六衙参。
简单的处理完,毕德胜寻思着衙参的内容,估摸着就跟后世开新年打气会一般,歌颂昨天,展望明天,不过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摸一摸陈荣基的底,要是有机会,他也会敲打一番,要是陈荣基知难而退,他倒是可以不计前嫌。
毕德胜忙着公务,乔致庸却是忙着家务,今天一早,他就鼓着勇气和妹子开了口,出乎意料的是,平rì里骄纵和有主见的妹子没有反对,眼睛里含着泪水,低声说道:“大哥,你放心,我会嫁给他的,只要你过得好就行”。
这语气这神态,分明就是以为毕德胜威胁他,乔致庸心里一软“妹子,毕大人并没有威胁我,大哥也是为你好,毕大人不是纳你做妾,而是正妻,你想想看,以后你的rì子多舒服,我看毕大人前程远大,以后得个诰命也是容易的事情,再说你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永远这么跟在大哥后面吧,女孩子家家总是需要嫁人的,不过这都是大哥的意思,你要是不满意,咱们不嫁就是”。
乔致云摇摇头“大哥,你如今在他底下任事,我要是不嫁,你还能有好rì子过吗,我知道,这汇通天下是你的理想,看着你这段rì子虽然忙碌,可是笑容却比平rì里多了许多,妹妹替你高兴”。
乔致庸心就像刀子搅动一般“妹子,大哥糊涂,你不嫁就不嫁,妹子你要是嫁人了,大哥还不懊恼死”事情反了过来,乔致云咬牙要嫁给毕德胜,乔致庸反而让乔致云不嫁人,两兄妹别扭了半天,都没个结果。
第九十五章 后膛炮,印钞机
研究所,乔致庸跟在毕德胜身后,这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卡,戒备森严,里面的人都是行sè匆匆,仿佛有忙不完的差事,毕德胜身边还有一人,一边走一边和毕德胜交谈。
这个院子颇大,走了十多道门,终于走到了地头,眼前有一台大型的机器,龚振麟叫住一位正在机器边忙和的中年人,中年人回身,见到毕德胜,赶紧上前行礼。
“大人,这位是曹州张树华,最会装裱和印刷,眼前这台机器就是他设计出来的”。龚振麟介绍完,站在一边,研究所有了名气,再加上一传十,十传二,各地有才艺的能人慢慢汇聚,张树华就是后面来的,这段时间又在忙着印钞机,所以毕德胜倒是没见过人。
“张先生辛苦了,今天我就是带人来看看,不知道先生能不能演示一二”毕德胜扶起行礼的张树华,笑着说道。
“大人,这还要多亏了研究所里有机器行家,不然的话,这机器做不出来”张树华也不矫情,开口就介绍起身后的机器。
介绍完机器,他又从一边拿出一打纸,每张纸片都像是棉布一般,不过细薄得很,上面还有淡淡的规则状条纹,扯了扯,还十分坚韧,完全达到了制作银票的水平,毕德胜递了一张给乔致庸,乔致庸吃惊的抖了抖,发出一阵脆响。
“这东西比起云纹纸好多了”。、
“那当然,现如今的银票使用云纹纸,纸张原料选用的是竹纤,所以容易破损,而这种纸选用的是棉麻外加一点其他的东西,所以耐得住揉(搓),使用时间也更加长,并且纸张还用冲压机冲压过,上面的条纹都是钢印,根本抹去不了”张树华说着说着,走到一边,伸手拉动一个长杆子,机器轰隆想响起,一版银票就印刷出来,旁边的自动裁纸刀又卡擦几下,把银票分好。
毕德胜走到前面,拿起一张,这是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正中间有一艘帆船,左右各有两朵绽放的菊花,上面是汇通银号字样,下面是当值十两,通存通兑的字样,背面是一副八骏图,左右各用满,汉,蒙,藏,回,英,法,德八种语言书写面额,sè彩分明,花团锦簇,比起一般银票光从式样花sè就好看百倍。
乔致庸是走过西口的,知道蒙文和藏文,对满文也知道一些,可上面的英文,德文和法文就不清楚,询问道:“大人,这几种是什么文字?”。
“是英文,法文和德文,兄长是聪明人,不用我说,也应当知道我为何要把这几种文字加上去了吧”毕德胜看着乔致庸说到。
乔致庸心里翻江倒海,重重的点点头,看来他的选择没错,这东家果然眼光远大,不仅要做大清的生意,还要做外国人的生意。
“可是大人,除了这些花sè以外,还有什么防伪手段吗,要是没有,那还是得用老规矩,签押密码,一等一cāo作”。
毕德胜也不解答,走到门边,对着阳光照了照,纸张正中有个大大的十两字样,这就是水印。
水印,是指在造纸过程中形成的,“夹”在纸中而不是在纸的表面,迎光透视时可以清晰看到有明暗纹理的图形、人像或文字,它是纸张在生产过程中用改变纸浆纤维密度的方法而制成的。有了这道工序,想要仿制就能难了,这玩意虽说比不上后世的纸币,可也差距不远。
乔致庸惊呆了,哆哆嗦嗦的学着毕德胜照了照,水印这种东西在中国早就有,多处于字画之中,有的时候甚至用于传递军情,做防伪用,想要模仿的一模一样就很难,何况这水印还是彩sè的,这要花多大的功夫。
“乔兄满意吗”毕德胜有些小得意。
“大人,这银票我十分满意,只是造价几何,这是需要大量使用的东西,我怕入不敷出啊”乔致庸说出了担心。
“呵呵,有了机器,什么都方便,并且原料获取容易,往常造一张这样的纸,少说也要半年,可现在三rì便可造成,同样也减少了人工,面额上只是花sè不同,造价不足一钱银子,并且可以重复使用,所以基本可以忽略成本”张树华见毕德胜看向他,出言解释道。
“要真是这样,银号也能方便许多,少了检视对印这个环节,银号招收人手时也更加容易,看来时间上倒是可以提前一点”乔致庸点头说道。
“我打算要把这样的银票分为一百两,五十两,二十两,十两,五两,一两六种面额,最大的就是一百两,既能起到防盗的作用,也能方便大家使用”。毕德胜说出了自己的设想,乔致庸连连点头:
“大人想的周全,有了这些面额,特别是小面额,大家使用起来就方便许多”。
“好了,我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剩下的就看你的本事了”毕德胜本想拍拍乔致庸的肩膀,可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这可是潜在的未来大舅子,有的时候还是尊敬些。
几人出了印钞车间,里面又开始轰轰隆隆的开动,乔致庸走了两步,停下脚,红着脸说道:“大人,昨夜我和妹子说了一宿,事情算是有了眉目,不过家中大嫂建在,所谓长嫂为母,还需她点头同意”。
“乔兄,不,兄长说的是真的”毕德胜差点跳了起来。
乔致庸苦笑着点头,毕德胜连忙说道:“兄长放心,小弟这就往家里修书一封,让家母派人前去提亲”。
乔致庸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事情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但愿自己没有看错人,妹子会过的好一些。
走了没两步,龚振麟就拉住毕德胜,看摸样是有些话不好当着乔致庸说,乔致庸也不虞有他,拱拱手,在护卫的带领下先行一步离开。
“大人,这后膛炮也有了着落,大人可随同前去试炮”。
“真的”今儿个真是双喜临门,可出门的时候没听见喜鹊叫啊。
两人出了城,来到城外炮场,樊蒙得了消息,早早的迎了出来,龚振麟的火器大多在炮哨实验,所以他也熟悉,领着大家到了一间柴房,打开一看,一门火炮矗立在房中,黑洞洞的炮管闪着幽光,一整门炮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
炮长三米左右,重量约在一吨上下,炮身下面,还有六个钢制轮子,毕德胜量了量口径,达到六十五毫米,这在前装火炮看来,口径实在是小,一门虎尊炮的口径都在一百毫米以上,可这前装和后装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口径越大,威力越强,可炮管也要越长,问题是目前的水平达不到那种强度,炮管长了容易变形,形象发shè。
旁边放在三枚弹头,全都是尖头铜质开花弹,火炮没有底火,一看才是采用药包发shè,不过弹头有触点,这样威力也不低。
“大人,按照你的吩咐,里面拉了两条旋转膛线,shè程上能够增加许多,并且药包和弹头都是用无烟火药,威力惊人,炮门采用栓柱结构,闭气阀门,只是咱们钢铁的产量有些跟不上,只能先紧着铁甲舰使用,这一门是实验用的,下一门就造给邱少师,图纸已经有了,最少要大上三倍,口径增加到九十毫米”。
“樊蒙,打一炮看看”。毕德胜挥挥手,让樊蒙试炮。
樊蒙敬了一礼,招呼十多名炮兵进来,拖着就往外面走,还没走两步,就拖不动了,不得已,又叫了十多人,才把火炮拖到外面,一个人抱着一枚炮弹塞入炮门,一人又塞进一个药包,闭合炮门,樊蒙要亲自cāo刀,毕德胜不同意,樊蒙已经是炮兵的指挥官,不能在亲力亲为的干这种危险的事情。
把他叫了回来,一个把总顶替上去,这火炮是第一次发shè,大家都没有经验,把总倒是汉子,也不哆嗦,一拉火绳,火炮发出一声震动,接着远处的山顶发出一团烟雾,不一会,响声传回,形成巨大的回音,估计城里都能听见。
再看炮位上,把总和几位炮兵倒在地上,鼻子往外冒血,一看就是经验不足,被火炮振到了,毕德胜重生前听部队上一个当炮兵的哥们说过,发shè大口径火炮,特别是加农炮,发shè的一瞬间,在火炮周围的人就像是脸上被打了一拳,还是带着拳套的那一种,要是没准备好,震晕了都有可能,这都是因为火炮发shè时产生的巨大冲击波所导致的。
旁边的人冲了上去,拍拍脸,几人就醒了,看样子倒是需要休息几天,毕德胜取出千里镜,这次是盲shè,没有设定目标,不过远处的山顶还是被削了一角,威力惊人。
“龚先生,我看这门炮是合格了,可以建造水师用的了,还是那句话,这火炮要连着防护一起做,形成一个整体,运到船上就能用,总之就是把它当做实验品就行,为以后造大舰做准备”。
“大人吩咐的是,下官一定尽力”龚振麟弯腰应下,毕德胜笑着说:“这次我就不赏银子不赏钱了,免得冯先生怪罪,不过我会另外赏,那就是赏编制,赏设备,赏研究经费,等铁甲舰造了出来,就把冯先生拉上去看看,定要叫他没话说”。
两人皆大欢喜,结伴出了炮场,进了城两人分道扬镳,一进衙门,又是一大堆公务等着批示,处理完这些,又到了晚饭的时候,毕德胜邀了乔致庸,两人聊了一两个时辰,算是把银号的事情谈个透彻,吃晚饭,又到花园消食,院中只有一二十株樱花,雷州地处南方,就连樱花也早开,漫步其间,倒也有些闲情雅致。
乔致庸远远的看见一个身影闪过,躲在那假山之后,看衣服样式,就是自家妹妹今早穿的那件,妹子虽说不爱女红,独爱算计,可也是女儿身,这会儿樱花开了,到这里来散散心,也未尝不可,在看了看旁边的毕德胜,心里有了念头,笑着说道:
“今rì凑巧,见这樱花烂漫,大人不妨做上一首诗文,应景成趣,了却一桩美事”。
“兄长莫要取笑于我,到了这徐闻县每rì俗事缠身,心变浊了,哪还有心写着诗文”毕德胜挡过,对于诗文一道,这句身子的主人不算太厉害,不过这个不厉害也限于进士之中,可要现场作诗,还真是有些难度。
乔致庸哪依,他知道自己妹子对毕德胜有抵触,今rì正好让毕德胜作秀,在妹子面前加加分,以后rì子也好过。
毕德胜拗不过,只能应下,看着几十株樱花,沉思起来,要他作诗那是要了他的命,花园左边有一水池,水池边种植杨柳,此时已经吐出翠绿,脑子想起一首,而且这时候绝对没人写过。
往池水边走了两步,地面上已经落了一地谢了的樱花,轻轻踩上去,石板路都变了颜sè,毕德胜想着,老天都帮我,开口吟到:“樱花红陌上......”。
“好,毕大人果然好才华,这一句就点出了诗文jīng髓”不要说毕德胜做的诗文确实好,要是不好,他也得使劲的夸,随叫妹子就在一边。
毕德胜笑着点点头,又走了一步,遥指池塘:
“杨柳绿池边”。
这句说完,天空中发出一阵阵燕子的叫声,毕德胜讶然,开口说道:
“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
这句相思又一年是对着那假山说的,乔致庸一愣,马上笑着说道:“毕大人果然厉害,转眼就吟出此等佳作,实乃难得,特别是这相思又一年,真是画龙点睛之笔”。
“哪里,哪里”毕德胜摇着手,脸上红扑扑的,就连乔致庸的声音比以往高了几分都没有察觉,假山之后,乔致云捂着胸口,脸上更红:“难道那个狗官看见我了,一定是,不然怎么会做出如此yín诗,真是羞死人了,不过文采倒是有一些”想到这,不只是脸红,就是身子也热的慌。
乔致庸见假山后没什么动静,这时候撞破不好,就当做没看见,拉着毕德胜往别处去了,少顷,乔致云小心的绕出假山,远远地看着背对着她的毕德胜,虽说是背影,可也没有正面那么可恶。
正月十四,乔致庸启程回京城,乔致云也要回山西老家等着人上门提亲,按照古礼,两人不能见面,所以乔致云早早的就钻进车子里,乔致庸和毕德胜叙说两句,毕德胜就转到车边,柔声说道:
“乔小姐,虽说你我没有见过两次面,可小生却是一见倾心,一路上还请小姐保重身体,旬月后,小生家中定会有人上门提亲”,这话说的直白,把坐在车中的乔致云羞红了脸,只骂没脸皮,可心里不知怎的,愣是有些恨不起来,想来是毕德胜按照后世的做法,直接的很,合了乔小姐的脾气。
把一行人送到城门边,毕德胜住了脚,乔致庸翻身上马,朝毕德胜拱拱手:“大人,来rì再见,无需我的书信,只要这徐闻县开起了银号,你就应当知道,咱们的事情成了,保重”。
毕德胜也拱拱手:“兄长,一路珍重”。
乔致庸转身,看着车队慢慢走远,毕德胜返身回了城,心想着,最迟明年,定要抱得美人归。
第二rì,衙门收假,照着惯例,也是衙参的rì子,四乡八野的保正齐聚,如今毕德胜官威赫赫,他们可不敢拖延,除了保正,还有各镇巡检,徐闻县怕是整个大清巡检最多的县份,几乎每乡,每镇都有巡检,这些人都是毕德胜手底下放出去的,自是可靠的很,巡检除外,三班六房也汇聚在一起,再加上那些吏目书办,林林总总不下百人,直把大堂站的水泄不通。
行过大礼以后,按照排位分别汇报,城里的事情毕德胜都清楚,唯有乡下的毕德胜听得仔细,有时候免不得还要追问两句。
如今徐闻太平得很,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保正们汇报的也零碎,倒是沙门乡的汇报了一句,沙门南边海上有人驾船而来,眼生得很,收购了十多石大米,又买了一些杂货,倒是银货两讫,以前沙门从没有外乡人从海上来,看那船只,怕有一千料,如今上了岸,要提防一二。
毕德胜上了心,他就怕这些海匪不知道情况,摸上来打一下,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下了牌子,让署理千总黄老三出船看看附近荒岛有没有扎窝的海匪,要是有,就汇报回来,派人剿了。
衙参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中午毕德胜留了饭,吃过早饭,就出发前往雷州府,明天是雷州府衙参的rì子,他被发了牌子,自然要参加,临走时,张思道叫住他,让毕尽忠到团营调了一队兵,沿途护送,毕德胜点头应下,这种事情不好说,张思道做得对,以防万一。
一行人往雷州进发,府城之中,郭凯亮派下人收拾着行李,他已经得了旨意,三rì后就要离开雷州上京城赴任,这事情他虽说早就得了消息,只是准信也是昨rì才得到,所以他没有通知毕德胜,想着明天告诉一声就行。
同知衙门里,陈荣基有些烦躁,门下师爷上前低声说道:“大人,郭凯亮要走了,要是不抓住他走之后你署理的这段时间把毕德胜搞下去,想要翻身就难了”。
第九十六章 当是如此
当天夜里,毕德胜就进了雷州府,官驿里面不自在,他就找了间上好的客栈,洗了个澡,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第二rì带上毕尽忠就往知府衙门赶。
远远的,就看见知府衙门听着一溜官轿,站着一群官员,大家互相交谈,毕德胜走了过去,这些人仿佛见了瘟疫一般,退避三舍,匡冲是怎么死的,大家心里头明白,毕德胜太狠了,和这样的杀星还是规避着些。
不远处,脸sè蜡白的通判黄创夏见了毕德胜,剧烈的咳嗽起来,匡冲的事情,这位黄通判屁股也不干净,毕德胜笑着走了上去,想要提点提点。
黄创夏最近的身体一直不好,上次匡冲在他面前被人勒死,他受了惊吓,每rì噩梦连连,从此落下病根,见毕德胜向他走来,不知怎么的,他全身发冷,咳嗽更加剧烈了,喉头一甜,拿出手绢抹了抹嘴,白sè的丝绢上出现一抹暗红,头一晕,就倒在了地上。
毕德胜惊讶的站住脚,左右的官员看见这场景,离毕德胜又更远了,周围站满官员的同知陈荣基,发出一声冷笑。
黄创夏家里的长随见了,赶紧涌上来,又是捶背,又是掐人中,有个还有点良心,见到还不成,背起黄创夏就往医馆跑。
黄创夏被背走了,衙门前安静下来,毕德胜无趣得很,左右都没有一个说话的人,索xìng就站在原地闭眼养神。
“大人,这个毕德胜失礼得很,见了你也不上来行礼,当真是有些目中无人”海康知县孙文扬凑在陈荣基身边小声说道,陈荣基不置可否,孙文扬干笑两声,在说话就有些添油加醋了,过了一二分钟,陈荣基开口了:
“前几rì你们不是把逆匪过境的损失报了上来吗,我看过了,府里也困难,不过那一千多亩无主之地就交由海康县自行发落吧,当然了,府里的各级官员想要购买,可以优惠一些”陈荣基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可他身边的官吏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周围都是歌功颂德之声。
孙文扬麻溜的打了个千:“还是陈别驾了解底下的难处”他心里高兴坏了,逆匪过境,留下不少无主的土地,就算有主人,他办了几个通匪,也收了家财,报到府里的不过九牛一毛,其他的早就被他贪污了,可这一毛也是毛,还是好大一棵毛,一千多亩,少说也有几万两的收益,真是凭空落了富贵。
站在一边的毕德胜也听的分明,叹息一声,这大清官场,真是糜烂透顶,从前他以为满清还有好几十年的国运,不至于此,可到了地方,所见所闻都有一股子腐臭味。
这时衙门大开,一行皂隶穿着新衣手持水火棍分列出来,紧跟着一队知府衙门标兵手持亮银月牙剪,长棍错金戈排列出来,角门洞开,四位标兵穿着号挂,抬着一门小炮出来,打了一个空桶炮,里面又传来一阵钟声。
孙经历穿着一身官衣出了大门,站在石阶子上大声说道:“衙参开始,各位大人整理仪容,积品而入,毕德胜瞧瞧左右,黄创夏参加不了,这雷州府除了陈荣基,就只有他的品级最高,站在右手第一就不出声,一会儿,他身后就站了一溜官员,左边的陈荣基似乎不屑和毕德胜平起平坐,朝前迈了一小步,毕德胜心中好笑,也跟着迈了一步,比起陈荣基多出半个身位。
陈荣基想来是被看穿了心思,也不再往前,毕德胜示威一样的朝他笑着拱拱手,这位老大人闭起了眼,假装没看见。
门口排好队形,两排官员就朝里面走,过了两道照壁,到了大堂,此刻已经架起旗牌,升起名牌,左右各有八名手杵腰刀的标兵,三通鼓,进了大堂。
郭凯亮已经高居堂后,扫了一眼堂下官员,吏部催得紧,大理寺掌管大案要案的审判,也就是后世的最高法院,公务繁重,再加上又有不少惊天的逆匪案子等着开庭,这种案子,他这个少卿可缺席不得,上面委任陈荣基署理知府的公函就在他的手中,如今变成他和陈荣基交接,他心里就存了小心。
大家行了一遍礼,陈荣基照例先行汇报一通他分管的工作,又对下一步工作作出意见,等郭凯亮批示,他几乎和郭凯亮同一时间得到的消息,今rì的汇报就马虎了一些,可郭凯亮依旧笑容徐徐。
”陈大人是老公门了,这些事情大人照做就可,倒不需要事事请示“郭凯亮笑着说道,这语气倒似多年的好友一般。
“大人说哪里话,大人乃是一府主管,总要大人示下,我们下面的人才好行事”他肚子里早就憋着一股气,郭凯亮背后捅刀子,暗地里举荐毕德胜,如今要走了,说几句软话就想让自己在交接的时候手下留情,要不是门下的师爷建议不要节外生枝,外加郭凯亮是高升,不是致仕,他非得剥了他一层皮不可。
“呵呵,以后这雷州府,就是陈大人署理,我那句话倒是多余了,也罢,本官就提前宣布吧,让大家也松和一些”郭凯亮吃了软钉子,就坐直了身子说了这么一句,见下面都聚jīng会神的听着,接着说道:
“大家都知道,本官是打算致仕的,蒙朝廷不弃,皇上垂询,简拔本官赴京上任,出掌大理寺少卿,和在座的诸位,都有了几年的交情,眼下事急从权,只得匆忙离开,大家以后到了京城,可以上门找我嘛,毕竟同僚一场,我郭某人还是招待得起的,不过大家最好是高升,或者公干,要是犯了案子找到我头上,我可就认不得人了”。
前半段说的有些委婉,后半段似乎就是对着陈荣基说的,意思就是别让我难看,别忘了我是调到哪里,陈荣基听了这话,眉头一皱,不在出声,其他官员纷纷恭贺,郭凯亮哈哈笑着拱拱手,又从怀里摸出个公函,朗声说到:
“本官走了,可雷州府还没有继任,眼下布政使衙门下了公函,让陈同知署理知府一职”说完就转出公案,到了陈荣基面前,把公函递到他手里:“陈大人,本官走的急,明rì就做交接如何”。
陈荣基不抬头,瓮声说道:“但凭大人做主”,署理只是暂时代理,品级也不变动,说到底,就是正主来了之前帮忙看家的,不过在署理的这段时间,除了一些重要事务,比如判死刑还有科举,倒是能够代行职权。
郭凯亮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好,那就好”跟着转头说道:“今rì衙参就到这里,省得过两rì你们又要重复一遍,大家散了吧,今晚本官设宴,算是和大家践行”。
衙参就这么草草收了,郭凯亮甚至没有看毕德胜一眼,毕德胜心里清楚,如今交接的人变了,他是怕节外生枝,过度刺激了陈荣基,到时候不好收场,所以也是随大流出了衙门,到门口的时候,有一道yīn冷的目光从旁边飘来,转头一看,正是被围在众人中间的陈荣基,他心里冷笑,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这人入魔了。
陈荣基回到属衙,就找来门下师爷,师爷拿了个册子,进了书房,一脸苦笑的说道:
“东翁,咱们算是看走眼了,这毕德胜身后有高人,学生找人打听了一下,竟然是张思道和绍兴八君子”。
“张思道,八君子,这几人什么来头?”。
“哎,这张思道和八君子都是从前两广总督林则徐大人幕府中人,名气甚大,特别是那张思道,短短一月,就让林总督把握了两广官场,大小官员,如挥臂使,虎门销烟,对抗洋夷,官员人人奋进,可见其谙熟官场之道,另外几人都是分管一滩的能手,两广独自对抗英法,使其不得入,只得转攻天津,足见几人实力”。
师爷介绍着几人,眼神中还带着崇敬,那是做师爷的最高境界。
陈荣基吓了一跳“他一个小小县令,怎么会招募得到这些人?”。
“哎,怕是有些机缘吧,总之前面的几个把柄都被他扫了干净,盐田他报备了一部分说是兴建,已充军饷,有了这个由头,后面再查,他也可以说成兴建,没了威慑。
还有那县衙逾制,从前可以参他一本,在这举国大喊共体时艰的时候,皇上和军机会作何想,朝中那些御使会作何想,就算他后台强,也堵不住悠悠之口,治他个骄奢(yín)yù之罪也不为过,就在年前,县衙分出一部分,成了养济院,哎,孽政倒成了一桩义政,无话可说,如今之计,只有往那皇粮国税上面下文章,为朝廷开拓税源,本就是东翁的职责,如今署理了知府一职,当更加好办”。
陈荣基思考片刻,装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罢......罢......罢,就照你的计策行事,等本官扶了正,好好弥补一番,只是那暗地里挑拨的勾当,应当选些仔细人,东三河不是缺个牐官吗,我看税课大使吴洁池不错,就让他去吧”。
师爷打了个冷战,吴洁池就是帮陈荣基暗地里到徐闻县清查盐田土地,没办好差事,反倒是挨了一顿打,早些时rì他还见陈荣基还好言相劝,这过了没几天,就被发配到河边当牐官,牐官就是管理闸门的小吏,没有平级不说,东三河也不是大江大河,那闸口专为农田放水,周围的田地全都是乡绅官吏家中所有,哪能有什么油水可言,和税课大使简直是天上地下。
“小的知道,马上去办”师爷退出了衙门。
郭凯亮要走不是那么容易,除了交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践行宴会上,郭凯亮笑容徐徐的看着陈荣基说道:
“本官自任雷州府,饶是才疏学浅,可也战战兢兢,生怕一有不慎,夺了百姓福祉,过两rì就要离开,回味一下,自认还算过得去,不知道百姓们会做何想”。
陈荣基知道,这是要离任的排场,可他心里本就对郭凯亮不爽利,装作不知,其他官员有心奉承一下,可县官不如现管,郭凯亮拍拍屁股走了,陈荣基还在,大家自是不会找这些不痛快,纷纷装作闷葫芦,毕德胜听的糊涂,也自顾吃喝,郭凯亮有些尴尬的揭过不提。
回到客栈,就见到张思道坐在自己屋中看书,他脱去官服,喝了口茶才问道:“先生这么来了,莫不是徐闻呆腻了,要到这雷州逍遥几rì”。
张思道也不出声,指了指身边,毕德胜才发现,墙角还放着几个大箱子,好奇的打开一开,里面全是丝绸面子的大伞,伞面上缀着不少绸布(条)子,上面用朱砂写着名字,粗粗一数,一把伞怕有四五十个人名。
“这是什么东西?”毕德胜好奇的问道。
张思道没回答,反问道:“昨天晚上听火铺兵丁说,郭凯亮要调走了,今rì饮宴,郭凯亮没说什么话吧”。
毕德胜糊涂,把宴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张思道这才笑着说:“这个郭凯亮,差点折了面子,他也是没想到朝廷这么拖拉,生生让他和陈荣基交接,想那陈荣基,怎么会让郭凯亮好过,我想,咱们的郭老爷,这会儿怕是有些发愁了”。
毕德胜一句都听不懂,张思道摇头说道:
“地方官离任的时候,当地百姓都得表示一下挽留,比较通行的方式就是送“万民伞”,其意思是说这个即将离任的地方官,rì常像把巨伞一样佑护着这一方的老百姓,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送的伞越多,表示这个官员越有面子,原本是百姓自发的东西,可演变到现在,哪位官员不管做好坐坏,为了保全面子,就要设法弄上一些,原本这都是继任者准备的事情,可看今天的场面,郭凯亮搞不好要自己破费了,还算我来的及时,东翁又能和这位郭知府结下些善缘”。
毕德胜这才明白,今rì郭凯亮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他当时就觉得场面怪怪的,这都是些什么破规矩。
“郭凯亮毕竟是高升进京,还是在大理寺,咱们要做就做全了,县里我请了百多名乡绅,又让石匠打造功德碑,约莫明rì就能到,东翁今夜就写封书信,递给郭知府,免得到时候他自己出钱请人”张思道说到这里,放下书本,伸了个懒腰,拱拱手“我这就去休息,今天赶了一天的路,身子乏得很”。
毕德胜送走张思道,对着地上吐了口吐沫,他是越来越长见识了,可又不得不忍耐,本钱不足,难以改变这些,还得从长计议,耐着xìng子写了封书信,叫一个护卫送到知府衙门,倒头便睡。
郭凯亮正在书房唉声叹气,离任之时没有收到万民伞,传扬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死,可是陈荣基不上道,他也没有办法,想来自己一坐三年,临了落得这个下场,算起来也是悲凉,使人换来孙经历,想让他去张罗一下,自己出钱也要把功夫做足。
孙经历来的快,原想着随郭凯亮回乡做田家翁,种种地,养养猪,没曾想老板升任大理寺少卿,他这个体己的市委书记办公室主任也是鸡犬升天,暗地里,郭凯亮已经允诺他一个大理寺司直的位子,他打听了一下,这可是从六品的官缺,整个大理寺只设六人,掌出使受理州府疑案,若是承制推讯,到地方去便具有钦差大臣的高贵地位,这算是祖坟冒青烟了,自然要上心一些。
刚进书房,看到郭凯亮愁眉,他就想到是因何而起,直骂陈荣基不会做人,从前倒是一副高人的模样,可到了这时候,有这么得罪上官的嘛,怪不得活动了半天才得了个署理,就这样的道行,能当知府就稀奇了。
一进门,麻利的打了个满千“大人唤小的前来,有什么吩咐”。
“交接的账目都做仔细了吗?”郭凯亮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先问了些其他。
“大人,账目典籍和往来公文都准备妥当了,小的有检查了几遍,没有什么纰漏”孙经历弓腰说道,他知道郭凯亮的心思,不一定就得主动做,这事情要找不少人,而且还不能太张扬,他自问有些做不到,主动邀到手里,搞不好还落了过失,所以也不提。
郭凯亮咳嗽一声:“你常在外面走,可曾听闻百姓对本官的风评,本官要走,百姓作何感想”。
孙经历发苦,上官把话都说的这么明了,叫他怎么接口,这时候,门子前来通报,交上一封书信就退了下来,郭凯亮打开一看,脸上出现笑容,最后哈哈笑了出来:“哎,有百姓如此,本官也舍不得离开”。
“大人,这......?”孙经历询问,郭凯亮把信递了给他,嘴里说道:
“毕县令来信,说徐闻县乡绅听闻本官要走,无不伤心,有的闯县衙,要求上书留下本官,县里差役解说了旨意,他们就相约上海康送送本官,还准备了万民伞,有四五千人署名,更有甚者,乡绅们要集资为本官立个功德牌坊,本官些许寸功,竟让百姓如此,传扬出去,还不徒惹物议”郭凯亮说完,还感慨的摇摇头。
“大人当向上行文,多留一rì,了却乡绅拳拳爱戴之心”孙经历被人解了围,这时候脑子也转得快,雷州到běi jīng,哪在乎这一rì两rì,上书一封为的就是让大家知道,赚足了名声。
郭凯亮眼睛一亮:“当是如此,当是如此”。
第九十七章 陈荣基的逆袭
郭凯亮和陈荣基的交接办的很快,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过场走完,众位官员送郭凯亮上京,家私财货前几rì就派人送回乡,现如今,倒称得上轻车简从。
一行官员到了北门外,远处已经聚集了不少士绅乡民,领头的正是前山镇周树理,自从毕德胜到他家审了案子,这位前山镇首富对毕德胜是言听计从,眼下有这么一点小事情,张思道一提,他就乐颠颠的组织士绅,跑到了州府。
眼见大人们到了,周树理挥挥手,一大群敲打手奏起乐曲,从周围几个乡镇请的哭丧也开始本sè演出,因为都是专业的,那哭声,不免让人悲伤。
人群呼啦啦跪下,周树理大声疾呼:“天公不作美,让大人离开雷州,雷州不幸呼!”配合着身后的哭声,倒是有几分味道,这句话一出,身后就有青壮抬着十多把丈高的万名伞走了出来。
郭凯亮虽然早就知道有此安排,可这个场面还是让人感触,拿出丝绢抹了抹眼角,对身后的官员说道:“临走时得此殊荣,足以告慰平生”。
大家都是阿谀奉承几句,陈荣基冷哼一声,不做他话,郭凯亮使家人收了万名伞,一看上面的绸布条,不下几千人,感激的看了一眼毕德胜,毕德胜笑着拱拱手,郭凯亮也是会心一笑,心里寻思,陈荣基这个署理恐怕也做不了几天,这几rì受到的冷遇总会找机会寻回来。
收了万民伞,周树理上前几步,跪在地上大声说道:“郭大人在任雷州,安地方,兴德教,沐子民,如今要走,雷州百姓无以为报,只能捐资修建一座功德碑,希望大人永沐雷州”。
“功德碑!”郭凯亮兴奋的满脸红光,结结巴巴的都有些说不出话来,毕德胜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大人,这也是百姓们的一片赤忱之心,还望大人接纳,莫要寒了大家的心”。
郭凯亮使劲的点点头,让周树理起身,周树理引着众人到了城门一边的高(岗)上,一块两丈高的石碑已经立在那里,不过身上还盖着厚厚的红布盖。
郭凯亮哆哆嗦嗦的接过绳头,一拉,红布落下,石碑方正底座,上书两行大字“廉洁如水,来不得半点污染,奉公如蚕,吐不完一身正气,下书rì期,落款是雷州乡民送黄堂郭公凯亮。
郭凯亮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给骗了,真的留下了一行眼泪,摩挲着光滑如镜的碑面,嘴里念叨着:“怎么使得......怎么使得......”。
周树理一挥手,就有人放起一万头的炮仗,硝烟弥漫,配合着山岗下撕心裂肺的痛哭,就连毕德胜都有些入了状态。
这样的大场面,雷州府倒是稀少,不少官员都暗自检讨,好说人家也是高升,真没必要得罪死了,赶紧让家人去准备礼物,陈荣基还是冷眼旁观,今天,毕德胜算是又出了彩,等一切结束,郭凯亮真的要走了,官员们送上程仪,可都是被婉拒,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官员,他开口说道:
“天明风清正午时,铜盘相送故迟迟,感君情重还君赐,不畏人知畏己知,诸位大人,郭某人今rì顿悟,大家也好意也心领了,大家珍重”说完拱拱手。
毕德胜听完这首诗,特别是那最后一句“不畏人知畏己知”真乃神来之笔,再看那郭凯亮,仿佛变了一个人,有些佝偻的身体变得挺拔,柔和的面庞也刚毅起来,难不成真的顿悟了,毕德胜摸摸头,抢着一步说道:
“大人且慢,下官的礼物你一定得收”。毕德胜说完从身后接过一个陶瓮,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东西,郭凯亮一见,脸上出现笑意“这礼物,我非收不可”。
周围的官员们见了,围拢上来一看,坛子里面不是黄金白银,只是一瓮泥土,随即大家都恍然,这个毕德胜,真是不简单。
“雷州土,吾心遥之,吾心归之,吾心安之”郭凯亮说完,接过陶瓮,向乡绅,官员们行了一个罗圈礼,转身上了马车。
郭凯亮走了,走的轻快,毕德胜觉得郭凯亮在这离开雷州最后的时刻,显得那么有节cāo,或许是表象,或许是顿悟,又或许是做足了功夫,反正有那么一点不同。
郭凯亮一走,乡绅们也四散离开,官员们围在陈荣基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毕德胜就像圈外人,格格不入,眼见大家不理他,也就离开,没走两步,陈荣基就开口叫住他:“毕县令,明rì早间衙参,大人还得准时”。
“谨遵大人令”毕德胜转身,看到陈荣基眼睛中的那点冷芒,浑身不舒服,拱手应下,快步离开。
陈荣基看着毕德胜的身影,嘴角上翘,发出一声冷笑。
回了客栈,毕德胜寻来张思道,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其中陈荣基的表情,他着重说了出来,张思道寻思一阵,抚了抚长须“陈荣基这是要动手了,他知道,自己这个署理做不了多久,定会抓紧时间,赋税一道看来就是他下手的地方”。
“那怎么办?”。
“明rì不管他说什么,先应下来,此时不好以他冲撞,要不凭白得了个不尊上官的名头,咱们也没必要已他争执,他拖不起,我们拖得起,广州和京城都快有消息了,一会儿我修书一封,让高升和李宗昌到学政衙门活动一下,今年的府学考试先定在雷州,我算了一下,只要一二十人即可”。
“只是不知道,这一秀才,学政那边会要什么价格?”毕德胜聪明了,不会问一些白痴的问题,连官都能买,何况一个秀才,只是秀才之上的举人就有难度了,进士更不用说,所以有钱的乡绅大多都是买个监生或者秀才,能有些优待即可,举人,进士,那是给真正读书人用的。
“这就不是东翁该cāo心的了,县里连童子试都好些年没开,如今开了府试,乡绅们自会处理”。张思道住了嘴,想了想又说道:“东翁,这段时间圣上都没有回你的折子嘛?”。
毕德胜摇头:“没有,一共三份秘折,按照你的说法,一封汇报辖内民政,一封汇报剿灭乱民,一封汇报匡冲掠人贩卖,都没有回音”。
“哦,看来皇上这是要一次赏个够了”说着笑了出来。
第二rì,知府衙门衙参,通判黄创夏还是没到,听说夜里呕血三升,怕是有些不行了,家里已经派人到广州延请名医,只希望能救治一二,毕德胜一个人排在前头,身后跟着孙文扬还有一众雷州官员,陈荣基高坐上首,三通鼓后,朗声说到:
“本官虽为署理,可还是需实心办事,眼下国内不宁,朝廷征讨逆匪,处处需要钱粮,然则,地方上都督不利,银税流失,为皇上计,为朝廷计,当核实田亩,实征税款,过往亏欠,也要一力追缴,众位,大家为朝廷出力的时候到了”。
毕德胜不以为然,这陈荣基未免也太心急了一些,屁股一坐上那个位子就开始发作。
“大人,我县内刚遭兵灾,另外去年各县民壮汇聚,都有我县供应,你给卑职三个月的时间,卑职整顿好善后,定要迎头追上”孙文扬出了列,慷慨说道。
“嗯,海康县确实有隐情,可推迟一二”说着看向毕德胜:“遂溪县无主官,也暂时无法开始,唯有徐闻县,近些年风调雨顺,虽有白莲教起义,可毕大人果决,旦夕剿灭,倒是没有造成多大危害,徐闻一地先行开展,正是时候”这话明着褒扬毕德胜,实际上把后路都堵截了,毕德胜心里有底,也不谦虚,出列拱手说道:
“为朝廷分忧,正是我等亲民官当为之事,就算大人不说,下官也打算照此实行,今rì散衙,下官就回徐闻,马上展开”。
陈荣基一愣,跟着木然的笑笑:“毕大人不愧是天子门生,我等表率,为了配合毕大人公务,知府衙门倒是可以派出几位干员,为毕大人分担一二”。
“大人客气,些许小事,徐闻县还能自己做,要是做不好,定会请府里支援”毕德胜回道。
“呵呵,也好,不过毕大人上任不到一年,原先徐闻就有亏欠,加上朝廷的加征,本官倒是帮忙列出了一个册子,至于总数,还望大人自己调查”陈荣基说完,旁边的师爷就递上一本小册子,陈荣基转手交给长随,长随下了堂,递到毕德胜手中。
毕德胜心里一惊,这是要硬xìng摊派了,接过册子粗粗一看,手上露出条条青筋,他上任一年不到,前头十年的亏欠都算在他的头上,征收赋税,本就不是件轻松事,按照朝廷惯例,实收任务的百分之六十就足以应付差事,征收超过九成就算中上,征收完成任务就是一个优等,像是去年的秋税,毕德胜超额完成,那就是一个卓异的考评。
不由毕德胜发怒,册子上单是借征就有三年,借征就是今年收明年的税,一般都发生在米脂丰腴之地,徐闻县按照前头的登记,只是一个中县,一借就是三年,还不得官(逼—)民反,朝廷本着遍地撒网的原则发下一条政令,各地都有权利根据本地情况夺情,可到了雷州府,竟然要照实了来,由此可见,陈荣基的心真是毒辣,为了一己之私,要害这徐闻一县之民。
除了借征,还有亩捐,每亩地加征五十文,这是地方军队的军饷来源,雷州府本就没有驻军,最大的团练还是他养着,哪来的征收必要,亩捐之外,还有田房契税,按照往常做法,只按金额征收,百分之三就为高税,如今二梁以上屋舍实收一梁一两,徐闻县城乃是新建,哪家的房子没有两根大梁,照着这个收法,升斗小民破家都有可能。
田赋也被攀附不少杂税,厘谷,每亩加征二钱银子,按粮津贴加征三钱银子,衙门的纸张钱,笔墨费,冬夏换季钱,河道,闸口,道学支应钱,零零总总加起来,正经田赋倒成了小头,全部算下来,徐闻县当缴白银不下二十万两,要是把粮食折上,三十万两打不住。
最可恶的是,册子上面的税收都不是没有出处,全都有上面的红头文件,可文件对文件,私底下都会给一些余地,所以报的比较高,就是让下面有回旋,只是陈荣基照实了征收,他这是连最起码的官声都不要了,他要是征收不利,知府就有权利弹劾,着眼处,陈荣基自己没拿一分钱,都是上缴,眼下朝廷财政困难各地推诿之际,毕德胜有个什么结果就不好说。
“大人,下官......没有意义”毕德胜到嘴边的话忍了下来,等府学开考,自会有农民投献有功名之人,除了正赋,其他的一分钱都收不到。
陈荣基似乎等着毕德胜翻脸,可结果出乎他的意料,脸上那木然的笑容也不见了,重新板起脸“上峰催讨rì促,那就给徐闻十rì之期,十rì过了,府里就派人助催,总要干出一番业绩来,等徐闻理顺了,其他各县比照办理”。
一干官员都知道这是拿毕德胜开刀,齐声应下,散了衙,毕德胜出了知府衙门,吐出一口浊气,相比起来,郭凯亮真比陈荣基厉害多了,如此yīn狠之人,怪不得一直扶不了正。
回到客栈,毕德胜把事情和张思道一说,张思道第一个反应就是提防陈荣基暗地里使坏。
“东翁,如此重税就算不收,只要传出风声也能引起不小风波,东翁就算征收不利,也有打官司的机会,陈荣基也不是十拿九稳,怕就怕他暗地里派人到徐闻煽动,百姓不明就里,要是有人盲从,起了纷争,东翁就是一个治下不严之罪,原先的白莲教之乱,那是例外,朝廷征缴几十年,知道他的隐秘,可平民作乱就不同,到时候吃罪不起”。
毕德胜一听有理“回去后就派人四处查看,另外我会使人盯着这陈荣基,他要是只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本官自会奉陪到底”。
张思道点点头,在熬个把月,应该就见分晓,倒是不怕陈荣基在玩出什么花样。
返回徐闻县,荒地改造已经键入尾声,徭役们为了争取那能够分配土地的名额,简直疯了一般,到了晚上也不收工,轮番的干,这个场面,毕德胜在后世记录解放以后的书籍电视上见过,套句俗套的话,就是充分调动了劳动人民的积极xìng,知府衙门安排的差事,他倒是丢在一边,连个告示都没有发出。
过了两天,知府衙门,陈荣基听着下面的汇报,嘴角上扬,要是毕德胜真的不管不顾,豁出去执行,再加上他手里又有兵马,弹压得力,他真是穷驴技穷了。
“十rì后在没有动作,就把税吏派遣下去,他定然会做抗争,到时候给我使劲的闹腾,我真希望他在像上次那样,把府里的税差打上一顿”。
“大人高见,另外暗地里是不是也可以动一动了,先让咱们的人下去放放风声也好”师爷凑上前,低声说道。
“嗯,这事情你张罗,千万办仔细了”陈荣基想了想,点头同意,他就是要让徐闻恐慌,恐慌了才好办事情。
京城,恭亲王府邸,身穿一身短打的爱新觉罗.奕?在院子里纳凉,他的身边,一位宫装少妇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婴儿伸手挠着妇人,宫装妇人躲避,怀中婴儿竟然呵呵......呵呵的笑着。
奕?在旁边也是开怀大笑,直起身,来到妇人身边“这个小崽子,就是不爱消停”说完小心的摸了摸婴儿的脸蛋,那婴儿被人坏了游戏,转眼哇哇哭出声,妇人打了他一下,哄着怀里的孩子:
“载俊乖啊,你可是国公爷,不能哭,都是你阿玛不好,额娘已经打了他......不哭,不哭”。
这一副天伦之乐羡煞旁人,特别是那怀中婴儿,出生之时,正好太平军攻克南京,一个月后已经被加封为国公,可见奕?红的发紫,而那宫装妇人正是奕?的大福晋,军机大臣桂良的女儿瓜儿佳.娴文,两人的恩爱,朝野之上也算是出了名。
门口传来一声咳嗽,破坏了这幅画卷,奕?皱皱眉,瓜儿佳.娴文笑着说道:“正事要紧,有你在,三阿哥都不好好休息”。
奕?点点头,要伸出手摸一摸那个止住哭的小人儿,可那婴儿又要哭出来,赶紧缩回手,往衣服上擦擦,出了照壁。
“什么事”转出院子,奕?就换上一副摸样,一身贵气,威严得很,他的身边,管家隆科多打了个千,低声说道:
“桂大人派人递了话,僧格林沁入了京城,皇上今儿个召见了他,听说进宫之前,还到了肃顺府上,两人原先在宗学就是好友,只怕要和在一起,另外太平军经垣曲入山西,过平阳(今山西临汾)、洪洞、黎城,东入直隶(约今河北),克临洺关(今河北永年)、邢台,北上藁城,东占深州(今河北深县),稍事休整后即东进沧州,于三rì前占领静海和独流镇,距离京城不到一百五十里”。
“一群废物”奕?骂了一句,接着说道:“更衣,本王打算进宫一趟”。
第九十八章 鬼子六
明代的十四个皇帝和清代的顺治、康熙两个皇帝,都以乾清宫为寝宫。他们在这里居住并处理rì常政务,皇帝读书学习、批阅奏章、召见官员、接见外国使节以及举行内廷典礼和家宴,也都在这里进行。
乾清宫正殿悬挂着“正大光明”巨匾,这四个大字是顺治御笔亲书的,这些皇帝们表面上标榜光明正大,暗地里却勾心斗角,皇子之间夺取皇位的斗争是相当激烈的,自雍正朝开始,为了缓和这种矛盾,雍正皇帝采取了秘密建储的办法,即皇帝生前不公开立皇太子,而秘密写定皇位继承人的文书,一式二份,一份放在皇帝身边;一份封在“建储匣”,和皇帝秘藏在身边的一份一同验看,由被秘密指定的继承人来即皇帝位。
奕?跪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曾经的好些年头,他不止一次幻想着那块匾额后面有他的名字,要是真有,如今就该换个位置,跪在下面的当是上首的那位四哥。
“六弟,起来吧,在自家地盘上,又没有外人,以后不必如此”一道有些棉弱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奕?可没那么傻,又磕了几个响头:“皇上莫要折杀微臣,自古君君臣臣,早有规矩,岂能因为皇上顾忌亲情废弛,微臣惶恐”。
“你啊......,来人赐座”咸丰帝揭过此处,唤人端来绣墩,奕?又磕了一个头,才搭着小半边屁股坐了上去,抬眼一看,上首的咸丰帝面容不佳,听闻几rì都夜宿在兰贵人处,怕是亏了身子。
“启禀皇上,微臣听说僧哥儿进了京城,眼下逆匪推到独流镇,已是强弩之末,僧哥儿jīng于武事,委派他出马,些许逆匪应当不在话下”博尔济吉特.僧格林沁乃是先皇道光帝姐姐的养子,算下来大家都是兄弟辈,小时候还一起在南书房读书,只是僧格林沁后来回蒙古袭科尔沁郡王的爵位,大家也都开衙立府,等他回到京城再入宗学,就少了交集,叫上一句僧哥儿也不为过。
“嗯,我也正有此意,僧哥儿还带着五千蒙古铁骑,有了这股子助力,朕倒要看看,这些逆匪有三头六臂”咸丰说道此处,有些咬牙切齿,朝廷的军兵不抵事,可是蒙古兵还没沾染到这些恶习,战力上还是有保证的,只是还需善加利用。
“不过僧哥儿还是有些年轻,当委派一位稳重大臣掌总,郑亲王,怡亲王还有肃顺他们推举五叔,你看如何?”。
听到这句话,奕?就知道这位皇上不放心蒙古军马,虽说满汉一家,可那只是说说,该有的规矩不能废,转念心里咒骂一声,还是让肃顺他们领了先,北进的太平军任人都知道已是强弩之末,又无援兵,如同一个熟透了的柿子,供君品尝,这可是天大的军功,他早想插上一脚。
只是这个人选,他却不敢否定,这位五叔,乃是嘉庆帝第五子,惠亲王棉愉,宗室中少有的道德君子,就在今年,皇上还赐御用龙袍,影响巨大,在朝中也不偏不倚,肃顺他们这么做,就是想把五叔拉到他们那边,这一次,算是失了先机,脑子急转之下,就想着塞进几个自己人。
“肃顺他们平rì里有些糊涂,可在这个事情上倒是和微臣想到了一起,五叔为人稳重,实乃此战帅位不二人选,只是咱们自家的儿郎,也该练练身手了,在这样荒驰下去,怕是有伤国体,特别是巡防营,实在让人不放心,让他们去见见血,也知道祖宗江山得来不易”奕?说这话的时候,抬头看着咸丰,眼睛肿满是赤忱。
咸丰频频点头“还是六弟心思细腻,是该让这些子弟见见血光了,要是能唤醒他们心中的荣耀,朕心甚慰”。
“来啊,传旨,册封惠亲王棉愉为奉命大将军,颁锐捷刀,统领健锐、火器、前锋、护军、巡捕诸营,及察哈尔兵,哲里木、卓索图、昭乌达东三盟蒙古兵,与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督办防剿”皇帝说着话,一边的翰林院侍讲赶紧誊写,写完以后交到皇帝手中,咸丰过目以后,就叫太监递到奕?手中:
“你们军机处票拟以后就明发,明rì几人入宫谢恩时我在交代”。
“微臣遵旨”奕?接过旨意,心里突突跳,让自己转交,那么上面的几人还不感谢自己,肃顺他们帮自己做了嫁衣,虽说自己显耀一时,可在这朝堂之上,和肃顺他们比起来,还是处在下风,皇上这么做,是帮自己涨涨声势,好让朝堂不至于失衡,想明白这一点,他心中的那点懈怠烟消云散,爱新觉罗的子孙,真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后rì大朝,这里有几分折子,你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处理完这事,咸丰又叫贴身太监端着一个盘子到奕?身边,奕?坐回绣墩,打开折子看,先头三份都是江南大营发来的,都是些求兵求饷的折子,上面都有咸丰朱批,无一不准,那里是朝廷根本,就算有猫腻也要隐忍,他倒是没有异议。
后头一份是御使弹劾丁忧的礼部侍郎曾国藩擅杀百姓,其中一段叙述“曾国藩目无法纪,派知州一人,照磨一人承审匪类,解到重则立决,轻则毙之杖下,又轻则鞭之千百……案至即时讯供,即时正(法),亦无所期待迁延,实乃旷古未闻,人称曾剃头,有损天威,有违仁道......”。
看完整封折子,他心里直呼这御使愚蠢,看了看落款,是都察院御使丁忠尤,这人他记得,乃是肃顺门下一走狗,腐儒误国,说的就是这么一类,曾国藩杀的是逆匪无可厚非,就算杀错了几人那也无关大雅,乱世之中当用此雷霆手段,要是处理了曾国藩,战场之上,还敢有何人敢效命。
“皇上,微臣觉得这丁忠尤误国”看完这折子,他就说了这么一句,瓜田李下,多言无益。
“嗯,六弟是个明白人,这个丁忠尤平rì还算谨慎,现在看来,有些不合时宜,调到南京都察院当左都御史吧”。
南京都成了太平军的都城,这个左都御史跟致仕没有区别,丁忠尤要是知趣,就主动致仕,这样大家都好看。
奕?揭过,又看向下一本折子,一看封面,赶紧跪了下来:“皇上,是不是拿错了,这是秘折,微臣怎能观看”。
“起来吧,没错,是朕让你看的,你就看吧”咸丰的语气还是那么不疾不徐。
奕?不得已,只能坐回绣墩,细细观看,乃是汇报雷州民情的折子,字里行间朴实无华,依照他的见识,折子倒是写实,看到落款,微臣兵部主事,徐闻县令毕德胜跃入眼中,脑子一转,想起这就是那位江湖传言的晕翰林,恩科钦点的天子门生。
岳父大人也提过几句,好像郑亲王门下包衣泉州兵备道就是折在他手里,算起来应当是他的人,原先他还上了心,只是外放以后就再无声息,好像雷州发了白莲教案子时又听到这个名字,偌大的军机处,每rì要处理的公务不下百件,加上事务繁忙,就忘在脑后。
这份折子是汇报工作的,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复,只得再看第二份,也是秘折,还是这位毕县令的,这份折子汇报的是剿灭逆匪,自办团练,歼敌三千,这份捷报他看过,是广东报上来的,当时也没在意。
折子上汇报了歼敌经过,经过张思道润笔,自是曲折得很,还有善后处理,从交战到善后,都是中规中矩,看完以后,奕?都有些羡慕这位天子门生了,接着第三份,还是这位毕县令的,折子上写的是遂溪县令匡冲倒卖人口一案,他看的心惊,这事情还牵扯到洋人,好在这位县令机jǐng,知道深浅,怪不得先前宫中出了旨意,让雷州知府出任大理寺少卿,看来就是其中因果了。
看完三份秘折,奕?知道,皇上是什么心思了,这是要重用啊,自己不好开口,要让他代劳,想想也是,皇上自从登基就没过过一天舒心rì子,提拔了一个翰林,做出了成绩,到能显现皇上眼光。
“六弟,看过之后观想如何?”。
“哎,第一份折子知道民间之苦,第二份折子知道四海不宁,第三份折子知道官场不靖,不过三份折子合起来,微臣知道皇上慧眼如炬,拾得一位人才”。
说到这,奕?看了瞄了一眼上头的皇上,只见咸丰嘴角微微上翘,他就知道挠到了痒处,再说毕德胜和自己岳父有关联,倒是可以添一把火:
“此人贵为翰林,出任边远一县,无怨无悔,还做得有声有sè,微臣记得,上次这人就灭了白莲余孽,本是大功一件,从他挂了主事衔,还是县令就知道,朝廷的奖赏不高,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实心干事,自办团练,破家卫国,当是存了拳拳报国之心”。
“你在看最后一封折子”。咸丰不置可否,奕?有些卡带,咽了口口水看最后一本折子,上面是吏部的签转,匆匆扫了一遍,徐闻县令就在上面,迁任雷州知府,心里犯了嘀咕,这一下连升几级,自己的岳父怕是从中使了力气,吏部已经拴注,皇上还让自己看折子,莫非是嫌官位小了,这个毕德胜才入官场不到一年就列入从四品,要是自己在进言,朝中的口水还不把自己淹死,心里千回万转,上头那位又说话了。
“吏部虽然拴注,可军机处那里有些异议,肃顺说提拔太快,影响朝中老臣士气,你看如何”。
奕?乐开了花,肃顺这人有才,可有时候刚毅了一些,话都不会说,还怎么做官,要不是他们人多势众,单凭肃顺一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只是怎么回话,还得端详一二。
“皇上,肃顺此言,微臣不敢苟同,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这就如第一份折子,曾国藩就是如此,要是没有皇上当时行非常手段,简拔此子入了翰林,又钦点其为徐闻县令,哪里会有铲除白莲余孽的事情,要是白莲余孽没有被发觉,前方和长毛交战,后方白莲余孽起事,大祸事也”说到这,歇了口气,接着说道:
“再说此子论的是军功,有功不赏,更是寒了将士之心,前方拼杀的将士,都是些血气男儿,若照肃顺所言,他们立了军功,就因为年岁小就不得论功,那朝廷当派些垂垂老者前往,那样才算合情,所以,不能以年岁论之,微臣谬论,还望皇上海涵”。
咸丰抿嘴一笑:“六弟,你这张嘴巴啊......不过说的也是实情,这样吧,大朝时,你倒可以说说”。
“微臣遵旨”奕?跪下接了旨,一连跪了几次,不要说他年轻,都感到腰酸背痛。
“要是没有什么事,就跪安吧,过几rì让大福晋把载俊送进宫,老太妃想念得很,朕几次请安都念叨着要出宫见乖孙,她这么大年纪,出宫不方便,还是把载俊送进宫中,让太妃疼爱几rì”。
咸丰说完,奕?心都要跳出自己的胸膛。
爱新觉罗家族似乎陷入了魔咒,刚开始时,每位皇dì dū是好生养,可自打乾隆爷以后,生的多,死的也多,到了自己这一辈,先皇一共生了九个皇子,活到如今的也只有四个,其中一个还过继给敦洛亲王棉凯为嗣。
下一辈,自己生了三子三女,到如今只有一子一女活着,其他的都没过周岁,上首的这位,更别说,还是无后之人,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宫中,不由他不乱想,脑子里一下子成了浆糊。
“微臣遵旨”奕?走了一会神,还是磕了个头应下,退着出了大殿,到了殿外滴水檐下,他才发觉后背已是一片水迹,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拖着步子出宫。
恭亲王府邸,书房之中,奕?换上常服,坐在书桌之后,大福晋哭天抹泪的离开,那声音,让他心里碎成几瓣,原先他还不觉得,当那乖巧的三格格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他觉得亲情是那么重要,所以对几个孩子都是疼爱的紧,可如今,这么一个机会放在眼前,他实在没有退路可走,只盼着载俊在宫中能过的好些。
“王爷莫恼,娴文也是挂记孩子,有哪个当额娘的,希望自己的孩子跟了别人,再说此时想着这些还早,皇上正值壮年,应当还好生养,到时候有了自己的,孩子定会退回来,再说到了宫中,有老太妃在,不会让俊哥儿吃了苦头”说话的是桂良,他接了消息就赶到恭王府,这可是大事情,就连他第一时间都有些不相信,到了地头,他反倒要安稳两句。
“岳父不比说了,这事情我晓得,不会怪娴文的”。
桂良点点头,心里却想,自己的亲外孙当了皇帝,瓜尔佳氏昌盛几代应该不成问题。
“岳父,那徐闻县令毕德胜和咱们是什么关系?”。奕?毕竟是玩政治的,这会儿收回心思,就谈起正事。
“你忘了,我是恩科阅卷,那毕德胜算起来是我半个门生,走动的也勤快,今年你们府上的那几朵珊瑚,就是他让人送来的,目前看来恭谨得很,我使那边的奴才盘查过,为官倒还可以,审案子有一套,乡间还封他个青天的美名,最主要的是家里还有些银子,所以倒是清廉”。
桂良架不住管家时时汇报,对毕德胜记得倒是清楚。
“这么说来,他是想一门心思当官了”。
“这也未必,你问问你家里的管家,想必也收到他的干股,这猢狲还弄了个银号,摊子铺的很大,或许是家学渊源,做官都不忘做生意,不过听说,他手里练了几千兵,颇为能打,薪饷也高,他又是团勇的名目,还是一个小小县令,想来也是手头不痛快,赚些银子贴补”。
“这人倒是有意思,不贪那就是注重名声,想当官,赚钱那说明不迂腐......”奕?扣了扣桌面,笑着说道。
“说的也是,前几rì还派人到我府上走动,想当那雷州府,架不住游说,我就使人往吏部走了走,已经栓注,只等着军机处批了就行”说着说着,桂良也绝的不对,自己这位女婿是个什么人他最清楚,长得七窍玲珑心,凭白问起一个小小县令,断不会无的放矢。
“莫不是有什么事情?”。
“今个儿肃顺否了他的栓注,皇上把他的秘折交给我看,让我大朝的时候说说话,皇上对他可是恩宠得很,咱们前头疏忽了,以后多笼络一下,我这里有匹宁古塔送来的好马,一会儿你带回去,使人送给他,他一个文官又是带兵的,自是喜欢这些好东西”。奕?摸了摸额头,幽幽说道。
“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不过,朝堂之上咱们弱着一截,两边说的话皇上都只听一半,可外面人的话,皇上倒是能听个八分,既然早就是咱们的人,那就的好好笼络,有大用”奕?眯着眼,边说边抚摸着额头,这个习惯,做岳父的桂良自然知道,那是开始算计的表现。
“好吧,我这就去办,也是这小子有福气,皇上还会记得他”。桂良应下。
徐闻县城,毕德胜在县衙之中,手里签发着地契文书,下首跪着乌压压一片人,这些都是徭役,改造荒地成了优等,毕德胜兑现诺言,签发地契,本来不用如此,可张思道要求,要让这些人念他的好,得一个一个交到他们手中,毕德胜只好如此,手里签着字,突然,一连打了十多个喷嚏,按照老说法,这是有人念叨他了,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香饽饽,念他的人这么多。
第九十九章 钢铁小兽
衙门放告结束,毕德胜返回签押房,那边张思道和高景成进来汇报,看两人面带喜sè,他就知道有好消息。
“东翁,省里学政衙门发了快报,今年府试定在元月二十八,第一场就在咱们雷州”张思道把公文递到毕德胜面前,毕德胜看了一遍,舒了口气,还算李宗昌和高升办事利落,比起府里定出的十rì期限只超过三天,遮掩起来也不是难事。
“高师爷,那些有能耐的你就递消息吧,至于价钱,给个门路,让他们自己和那边谈,不过有一条,投献的土地租子不得超过半成,皇粮国税一概得交”。
“我这就去找冯兄,他署理户房,这方面他清楚”高景成打了个千,就喜滋滋的退了出来。
张思道留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这是我在按察使衙门的朋友送来的消息,陈荣基怕是被嫌弃了,咱们得更加小心,人要是没了念想,什么事请都干得出来”。
毕德胜看过,心想陈荣基也算是没退了,连自己的同年都弃他而去“我已经派华林盯着徐闻地界,总不会让他小人得逞”。
两人又聊了几句其他,张思道就退了出去,毕德胜起身,使人把吴恒水叫进来,此时吴恒水换上一身文士衫,要是不看脸,倒还是风雅,毕德胜也不罗嗦,开口说道:“你那里准备的怎么样了?”。
“禀大人,我手下的那些人都挪了窝,新到地方,都还有些施展不开,雷州府里的几位老爷府里都派了人,县里各个乡镇也都驻了点,其他两县也有人盯着,用不了几天,就能有消息回来”。
“不错,这才几rì功夫就搭起了架子,人手方面给你全权,银子也不要走公中,每个月我从体己里面拨给你两千两银子,要是有需要,还可以来找我,这年头,没银子办不好差事,首要任务就是给我盯紧了陈荣基府邸,还有其他几个和他走得近的,一有消息,马上回报”。
“小的知道,马上去办”。
“过段rì子,给你个功名吧,文官不妥当,一个千总还是可以的,下面那些实心办事的,也要给个前程”。毕德胜说着说着,又想到了锦衣卫,心里有些小激动。
“多谢大老爷”吴恒水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办完这些,毕德胜伸了个懒腰,昨rì毕铁上门说过,想请毕德胜到水师巡视一番,他也点头应下,看他的样子,水师怕是有了成绩,想要显摆一番,出了签押房,叫上毕尽忠,带了十多名护卫就出了衙门,到了城外,就打马往前山镇赶。
前山镇港湾里,水师两哨轮流再次集训,亮了腰牌,进入大营,毕德胜打眼一看,亨利作为总教官,真有几把刷子,一进大营,就见到一些不同,不论是值守还是巡逻的水师官兵,无不仪容整齐,港湾中的巡防舰也不那么凌乱停放,而是规规矩矩的依次分列,港口处还有小舟巡逻。
毕铁得了消息,赶到营门口,领着毕德胜参观,他想是早有准备,把毕德胜领上一座高台,一挥手,霎时jǐng钟敲响,一队队岸上的水师官兵从各个屋舍钻出,步列整齐,各船把总领着上了巡防船,转眼,港湾里升起一片帆影,随着令旗挥舞,各船保持距离进行分列,燕行阵,一字长蛇阵,锥形阵,龙旗飘飘,颇为壮观。
“不错,不错,时rì不长,就能学会这些阵法,队形上也不散乱,倒是难得”。毕德胜手里握着千里镜,边看边说。
“大人,要不要放两炮看看,准度上也有进展”。毕铁在一边弓腰说道。
“打吧,不要心疼银子,咱们没战事,总要用银子把弟兄们喂出来”毕德胜知道冯克东管得严,那是前段时间没法子,如今荒地都开垦出来,有了进项,那就得花出去。
毕铁得了令,身边的旗手打出旗语,港湾里队形转换,几个腾挪就排成一字长蛇阵,朝着左近的一座小山轰击,火炮声极有层次,只是准头还有些欠缺,零零星星有几分打到了海里,不过大多数还是轰击到了那座小山头。
“准头提高了不少,不过还得加强,弟兄们这段时间辛苦了,今晚上加餐”毕德胜放下千里镜,下了点将台,边走边说,毕铁点头应下。
“怎么没见亨利?”毕德胜看着身后的一群水师将官,忍不住发问。
“亨利总教头在造船厂,这几rì都是他的几个徒弟负责教导,就连吴伯雄都整rì窝在船厂里”毕铁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不自在,原想着当上水师的一把手是件高兴事,没曾想,造船厂里的那个怪物只要一出来,自己整队水师都不是人家的菜,不得劲。
毕德胜住脚,转身就朝船厂走去,这铁甲舰还是秘密,怎么让一个外国人参与进来,保密上做的实在太差,可转念一想,这时候铁甲舰在外国也不是秘密,人家造的还比自己大,也就了然。
造船厂并没有扩大规模,除了造木质小火轮,主要jīng力就在制造铁甲舰,到门口出示了腰牌,绕到一座旱船坞,就看见一个黑漆漆的盘然大物,足足有一千吨。
毕德胜上次来的时候,还在铺设龙骨,现在看见全摸样,心里都是突突跳,虽说一千吨不算什么,可在这南中国海,那就是巨兽,一时间,有了一种一舰在手,天下横着走的感觉。
从旋梯上去,这艘战舰一共有五门主力火炮,前头三门,后面两门,采用全装甲防护炮塔结构,这也得益于无烟火药的应用,要不然,放一炮就得闷死在里面,中线排列,并且完全背弃了风帆,指挥塔和烟囱布置在正中,就连甲板都是用铁板覆盖,等闲的佛郎机炮根本奈何不了他。
毕德胜抽抽鼻子,自己是不是太超前了,不同于国外的包铁战舰,这艘战舰已经是全钢铁结构,五门火炮的口径也不够巨大,可是全装甲炮塔却能抵御大部分攻击,整艘船仿佛就像套上了一个微波能量罩一般。
船上还在做着后期处理,一些工人用砂纸在打磨各处部件,十多名工人搭着脚手架,把一个硕大的龙头镶嵌在指挥塔下方,毕铁咽了几口口水,毕尽忠就像乡巴佬一般,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毕德胜拉住一个工人,询问邱少师下落,工人指了指前头最大那门火炮的装甲仓门,就忙和起自己手里的差事。
毕德胜按照指引,弯腰进了炮仓,里头点着煤油灯,灯光有些发红,看到这个,毕德胜就想起发电机,这时候国外应该有发电机了,只不过技术还不成熟,他真该抽个时间,好好端详整理一下现今的技术突破问题。
炮仓里,亨利和邱少师在做着争执,邱少师jīng通英语,两人沟通不是困难,旁边的吴伯雄听得一头雾水,傻乎乎的站着,两人见到毕德胜,停下争执,行了一礼,毕德胜询问缘由。
原来亨利认为,炮塔没有观测位置,单靠舰上的观测哨传达,会影响火炮的jīng准度,而邱少师坚决维护毕德胜的图纸权威,认为在装甲上开了天窗,会影响防护力。
听完两人争执的原因,毕德胜拍拍自己的脑袋,真是经验主义害死人,现在还没有电话一类的东西,根本做不到及时通讯,确实会影响火炮shè击jīng度,可是开了一个观测窗口,真会影响防护力,转念一想,电话机自己没本事,可是传声筒应该不是难事吧。
小时候他都玩过这样的游戏,使人造几颗铁管,直接从观测位置通往各个炮位,不就能及时解决这些问题了吗,把自己的想法一说,邱少师认同,可亨利还是不同意,传声筒他知道,英军中的有些战舰也在使用,可是遇到炮战的时候,根本听不清楚,还得靠人员传达,预估位置。
僵持了一阵,大家也想不出好办法,只得作罢,反正这一艘船也不过是试验舰,有些什么不足在慢慢摸索,毕德胜已经进了主炮仓,顺带着就打量起整座炮仓。
炮仓正中是火炮后膛,一般配备五名炮兵,一名炮长,一边的炮架上放着十八发炮弹,如今炮弹种类还很单一,全都是高爆弹,可对付帆船已经足够,等条件成熟了,研制出穿甲弹,破片单,燃烧弹,加程弹以后,火力的提升应当是质的飞跃。
炮仓左边,留有一个升降口,直接连通到下面的弹药舱,弹药运输,直接采用滑轮杠杆提到炮仓。
“大人,这座炮塔最厉害的地方是可以运用蒸汽机进行两百二十度旋转,炮口的shè角在上下三十度,采用的是人力调节,炮管采用水冷式,左右各有一个水箱,加一次水,可以一时发shè三十二发炮弹,火炮口径也达到一百一十毫米,其余四门火炮全都是九十毫米”。邱少师看着眼前的杰作,说起话来都是jīng神抖擞。
“整艘船是个什么情况?”毕德胜对着火炮摩挲着,开口问道,这艘火炮是他画的草图,剔除了许多不合实际的东西,可这一艘一千吨的简易战舰还是消耗了将近六万两银子。
“整艘船排水量达到九百吨,满载排水量一千一百吨,使用研究所最新式的两台连动式蒸汽机,巡航速度可以达到九节,战斗速度可以达到十一节,全船长三十二米,宽十四米,吃水三米,一共四层甲板,一层水密隔舱,左右两舷装甲厚度为七十毫米,炮塔装甲达到六十五毫米,甲板装甲达到四十毫米按照亨利教官的估计,应该配备水兵两百一十三人,其中武装水兵五十人,炮兵五十人,舰员六十人,其余为保养辅助人员”。
这艘船浓缩了邱少师的心血,各种数据烂熟于胸,说起来没有打了一个咯噔。
毕德胜听着,火炮的尺寸还是太小,再过二十年,英国的君权级战列舰出来,等闲一门火炮就抵得上自己的主炮,不过他已经走在了世界的前头,只要下力气培养人才,鼓励研究,或许会比起英国人还更早造出那样的战舰。
“事情办得不错,这艘船将是训练舰,从水师各部分批派员登船训练,造船厂也要归纳总结经验,或许用不了多久,船厂就要搬家了,那里地方更大,设施更加完整,人手也会更多,当然,造出的舰船也会更大”。
毕德胜走出炮仓的时候,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邱少师和毕铁都是热血不已,毕铁看到这样的战舰,那些原本心肝一般的水师木板船现在在他眼里都有些不对味起来。
当天晚上,毕德胜就睡在舰长休息室中,整夜的睡不着觉,他的历史并不好,西方的造船技术到了什么程度他有些记不清楚,只知道这时候最出名的法国公鸡号,采用的还是开放式炮塔,除了火炮比自己的大一些以外,应该没有这一艘这么厉害。
同时又在脑子里盘算着,是时候把维克多放出去了,西方有不少科学家这时候还落魄得很,把这些人挖掘到中国,结合本地的土郎中,那会产生什么化学反应。
还有县学里面的那些贫家子,差不多学了半年的洋文,再过半年也该放出去了,美国他不想让他们去,那地方不久就会打战,英国是个不错的选择,造船,军备,科技等等,都是这个时期的霸主,到了那里,总归会学到不少好东西,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rì,回了徐闻县,衙门里早就有人等着,领头的是新任雷州府税课大使,还有户房的长书记,两人都是从九品,见了毕德胜弯腰行了一礼。
税课大使腆着脸,躬身说道:“大人,rì子已经过了半数,知府陈老爷听说还没有起sè,就委派小的们前来相帮,陈大人觉得大人主政徐闻不足半年,又是翰林出身,对付乡下的那些刁民有些抹不开脸,让咱们这些人替你当当坏人,只要大人记挂着小的们的好,这些事情我们谙熟,总会让大人好交差”。
“不是十rì还没到吗,等十rì到了,再让你们出去,本官行事,总不能没有章程”说了两句,打发了这些人,毕德胜的好心情都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回到后院,庭院里有几个孩子在打扫,毕德胜见过其中一两个,都是从遂溪县解救出来的小乞丐,拍拍脑袋,事情多,把这些孩子都忽略了,他吩咐过,有家的送回去,下面也递了消息,有几个本来就是孤儿,有的是在记不得家在何处,只能留在县衙中,现在出来活动,或许是将养好了身子,在看他们人人一身新衣,看来没招了冷落。
他这一停下脚步,一个年长的看见了,赶紧跑了过来,跪在地上呜呜啊啊的磕头,毕德胜见过他,就是那个心脏长反了冒充酒店小二的乞丐,他吃多了哑药,烧坏了嗓子,这辈子都不能说话了,可他心思巧,又知道几个字,后来使人问过,那是小时候学的,后来被人拐了,记不得家在何处。
“起来吧,要是想读书,就到旁边的县学去,我派人送你去,要是想干什么营生,我也叫人教你,你想想,要干什么”毕德胜见他面目周正,心底可惜,说话上又柔和几分。
乞丐听得见,只是说不出,比划了半天,毕德胜看不明白,不得已,他在地上打了一趟王八拳,毕德胜总算明白,他这是想学武,心里一痛,这些孩子都是遭了大罪,自是希望学习武艺不会被人欺负,既然他想学,就叫人交他,身边会武艺的人有几个,武子龙大开大合,不适合他的小身板,倒是华林的一套功夫,他倒是可以学一学。
心里正想着他师傅,华林就出现在他的身后,拱手说道:“大人,府里来的那几个人出了驿站,见了几个游商,又见了几个从前在地面上混rì子的,要不要小的使人拘一两个回衙门问一问”。
毕德胜摆摆手:“先不说这个,些许小丑跳不出什么大花样,今天给你找个徒弟,你抽时间总得好好教一教”。
华林愣了一下,明显的没有反应过来,毕德胜指着那聋哑孩子说道:“就是他,你看他适合你学习你的本事吗”。
毕德胜说完等着华林上去摸骨,只希望能听见那句骨骼惊奇,可华林没上前,见毕德胜不似作伪,就对着那聋哑孩子说道:“承蒙大人抬举你,我也不墨迹,今天就问你,要学我的本事,那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当年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要是吃不了苦,就趁早休了这学武的心思”。
聋哑孩子听得懂话,他什么苦没吃过,还会怕吗,跪了下来就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大得很,抬头的时候,额头已是血淋淋,不过眼神倒是坚决。
华林见到这场面,扶起他对他说道:“既然你决定了,回去收拾一下,今晚就到我的院子来”。
孩子听完,欢天喜地的跑走了。
毕德胜没看到那烂了的场景,开口问道:“你也不看看他合不合适学你的武艺?”。
“这有什么合不合适的,只要肯吃苦,什么人学不得”华林回到。
“那要吃些什么苦头?”。
“我这身武艺不像那些外加功夫,第一步就是熬骨,全身披上棉被,在蒸笼里蒸上一个月,第二个就是绑着沙袋跳石坎子,三十斤沙袋绑着能跳五台,就算是出师了”华林说的简单,毕德胜听得目瞪口呆,绝世武功不要秘籍吗,不要跳崖吗,不要有一番奇遇吗,怎么到了这里,变得那么简单。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毕铁他们拿你,你就像泥鳅一般滑不溜手,那是什么功夫?”。
“好叫大人知道,那功夫叫做神行百变,等他耐得住苦,学会了这些,总会交给他”。
毕德胜雷了一下,神行百变,这不是韦小宝会的功夫吗?
第一百章 交锋(一)
毕德胜回到自己的住处,脑子里还想着华林说的话,他家的功夫传于邙山派,至于祖师爷是谁,无人知晓,他的派系乃是邙山八侠之一的甘风池一系,修的就是内家功夫,这身轻功不是他们这一系擅长的,乃是师傅后来请一个同属邙山派,却是白泰官一系教导的,毕德胜听完这个故事,差点想说:
“你们的祖师就是长平公主,独臂神尼”可话到口边,又忍了回去。
少了暖床,少了胭脂味,一夜无语,第二rì,毕德胜穿戴一新,出了住所,往前堂赶,隐匿田赋,总需要做些手续,县里户房早就召集各地保正,里长到前堂应事。
走过二道门,侍应的杂役敲响了铜磬,听到这声音,前头还咿咿呀呀的声音霎时没了,毕德胜转进大堂的时候,保正,里长们早就排成两行,垂手听问。
“各位或许都听了消息,上头要征税,什么个征法大家都心知肚明,真要照着这么办,大家等着破家吧”。毕德胜坐到管椅上,也不罗嗦,直奔主题。
不是他托大,是他知道,这些乡官们比他还怕,要是正常年税,他们还有些油水,可这是加征外加正赋杂税,还不吓破了他们的胆子。
按照大清律法,征讨税赋乃是一县父母之要职,可是县里人力不足,只能推行分摊责任制,按照户口丁薄,将税收任务分派到各地乡保长手中,保正在按照程序分派到各个里正手中,里正也不含糊,继续分派到牌长手中。
往例,这些人都是乡民公推,一年一轮,可问题是保正,里长还有些油水,可牌长就是真正的苦差事,遇到自己这一牌有困难户,县里可不管这些,他的赋税你就得想办法帮他交上,往往轮到做牌长的,一年就破家,到最后形成保正,里长坐着不动,牌长却是想瘟神一般大家轮流坐庄,轮到的,赶紧吃几顿饱饭,再不吃就不是自己的了。
如今这税法分派下来,牌长根本吃不住,那就得里长贴补,里长贴补不住,不好意思,就是保正贴补,总之一句话,要把这银子收上来,这么重的税,估计保正都要破家,所以毕德胜一点都不心急,这些人比他还急。
“老爷,我们是听到一点消息,只不过你老明镜高悬,总不会让辖下小民没得饭吃吧”海安镇保正腆着脸说道,这里面就数他的油水最多,权利最大,不过他对毕德胜倒是恭敬得很,做事也干净,为人也不算太贪,毕德胜就留了他。
“这事情不是我说的算,府里面给了十天的时间,我一直拖到今rì,昨rì里府里面还派了人来,看摸样是要玩真的了,我要是抵挡不住,那就请各位自求多福”毕德胜摊摊手,无奈的说道。
“多大点税啊,顶天了翻一倍,咱们这一年来吃下了多少大人的好处,总不会叫大人难做,真要征收,咱们也不要去欺压下面的人,哥几个凑一凑,递交上去就是了”说话的是黄山乡保正,毕德胜在黄山乡主持荒地改造,吃喝在工地,和他也谙熟,这会儿主动卖个好,也叫大老爷知道自己的心。
“这些话你们也别说,先看看税单,免得一会儿哭天抹泪的”毕德胜知道他的好意,还是开口阻止了。
旁边的冯克东yīn着脸,把一打子厚厚的税单递到大家面前,他们都是做熟了征收赋税的事情,自是会看,只是普一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沉下心来细细看,转眼一个个头上冒出大汗,黄山乡保正也吞咽了好几口口水,这不叫征税,怕是和明抢也没有区别,他那点身价,抵不过这一纸税单。
呼啦啦,一群人跪在大堂上,照实了征收,他们这些人就是破产的命运,这也是为什么清末正经农民起义没有几起,多是些小地主小作坊主闹事的原因。
“起来吧,本官上任以来,大伙也算勤勉,你们的难处我也知道,本乡本土,逼谁都不好,不过总要寻个章程,把这件事情挨过去”。毕德胜扫了一遍堂下众人,和声说道。
“大老爷给条活路吧......”下面的人不起来,齐声叫道。
“哎......再过几rì,府试即将开考,今年县试中榜之人不在少数,有家业的寻个功名也有好处,童生们的家底你们知晓”毕德胜说到这里,就没了下文,下首的保正,里长们个个都是人jīng,熟悉赋税漏洞,一听这话,就明白该怎么做了,有个胆子大的,抬头问道:
“那提督学政高不可攀,我等想求个出身也是找不到庙门,这事情望大老爷指条明路”。
“你们啊......我的规矩大家都知道,要是让我知道有人仗着功名为祸地方,定要他没有埋骨之地,话说到这里,那就讲明白,投献只走太平账,暗地里半分利,各种正常税赋摊在练兵饷里面,耍花枪自会有人治他”。
下面的人长舒一口,口称不敢,毕德胜就拿出帖子,让他们分分,到广州找高升即可,速度上快些,人家到了地头你再去就不妥当,遣开了众人,毕德胜回到签押房,冯克东拿出小册子,汇报起荒地出售的底账,抛开分走的还有预留的,满满当当不下三百万两银子,他自己梦中都惊醒了几回,实在想不出,一个县城怎么会腾挪出这么多银子。
而毕德胜则是惊讶于这年月土地的价值,不单到了什么时候,中国人对土地都有一种狂热的执着,唯一的解释就是土地保值,收入稳定,做生意变数大,还要被各级官僚盘剥,只要有个功名,这土地就是实收。
他也不看细账,只叫转上五十万两做私房钱,其余的拿出一万两,交给工房,派人前往湛江勘察地形,只要当上雷州府,这里就是他真正的大本营,徐闻县则是经贸口岸,那沉闷得很的雷州城,那没有兴趣常驻。
雷州府知府衙门,陈荣基坐在书房里,原先郭凯亮留下的布置被他清理一空,换上了自己的陈设,虽然不知道能摆上多久,可用着舒心。
“东翁,学政衙门来了公函,今年府试第一场定在咱们雷州,我寻思着这事情透着古怪,咱们雷州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待遇,好端端的不从广州开始,要从这雷州开始,其中是不是有些咱们不知道的内情”师爷勾着头,汇报着自己的看法。
刘居英放下手中的中庸,喝了口茶,才开口说道:“你去找府学教谕,让他把今年各县的童生报表递上来看看,把驿丞换了,换上自己人,里面的杂役差使都换了”。
“东翁,你是说......”。
“哼,前头到广州的人回来,不是说提督学政那边毕德胜跑得欢,我这里催讨赋税,他那边不疾不徐,现在看来,有九成是等着在这里面做文章,造几个有功名的出来,使人投献,真如你说,毕德胜身边有高人”。
“那我们怎么办,前头的布置就这么废了”师爷也是急了,反问起自己的东家,话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好在陈荣基想着事情,到没有在意。
“十rì之期马上就到,我看我们也该使用雷霆手段,府衙倾巢而出,分片督讨,另一头,我使人加把劲,只要逼死个把人,到时候一煽动,还怕不出乱子”师爷也发了狠,出了毒计。
“你说毕德胜会由着我们这么干”陈荣基问出了实质。
“他要不由着我们干,大人就有了口角,直接行文巡抚衙门,上头催讨赋税,咱们这也是依命行事,没有半点错处,巡抚衙门要是转圜,东翁,那就打君前官司吧,他这是不识大体,沽名钓誉,断没有半分输的道理,就算此处没争够这个位子,挪一个地方,有了这名声,还怕没有好职缺”。师爷进入了状态,连他自己都觉得境界有了提升。
“善,大善,就照你说的做,不过换做别处,变数太多,还是这雷州府来的实际,责令雷州各属官,依照徐闻县乡保辖地,分片包进,府衙捕快,税差,府标兵协理办差,明rì下县,三rì后汇总,但有落后者,革除差事,永不叙用”陈荣基说完,站起身,眼睛里充满战意。
“大人,还有一招,大人可行文毕德胜,到知府衙门听命,他人不在,下面的人也好办差事”师爷又凑上一条。
“呵呵,好计策,下去传令吧,我倒要看看,毕德胜能有三头六臂不成”陈荣基坐回位子,又恢复那云淡风轻的模样。
徐闻县,毕德胜接见着一人,这人名叫王昭阳,乃是第一批县学招募的通译,原先就在十三行混事,做生意也有一手,只是在那广州,小门小户终究抵不过大商家,被人陷害破了产,潦倒之下到了徐闻,当上一位老师,经过礼房师爷高景成暗中观察,还算是忠诚可靠,毕德胜要人,他就推举了上来。
“王昭阳,你的事情我听说了,实话实说,这一次派你到广州,就是替我做生意,不过明面上是个洋人当老板,可暗地里,还是你主事,这差事第一阶段最重要的就是帮我采购物资,设备,招揽人才,你可有把握”。
王昭阳稀里糊涂的被叫道县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劈头一句,可他毕竟见过世面,有道是哪里吃亏那里爬起来,他无数次梦寐以求的就是风风光光的回到广州,眼下机会就在面前,他怎么会错过,深深的吸了口气,挺直了胸膛说道:
“承蒙大人看得起,我王昭阳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决不让大人失望”。
“好,你有这个心就好,总不会亏待了你,且呆在一边,等会见见你的东家”毕德胜也是没有办法,身边没有人,只能将就着用,实验一段时间再说。
维克多走在前往毕德胜书房的路上,自从上次谈完,维克多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只是又过了几rì,迟迟不见新的动作,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今天下午,听到有人传话,说毕德胜要见他,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一进屋,学足了大清礼仪,跪着行了一礼。
“维克多,你看看旁边是什么”毕德胜坐在上首,指着茶几上的两个托盘说道。
维克多起身,小心的走到托盘边,打开盖在托盘上的红绸,差点晃花了了眼睛,亮闪闪的金sè,让他的脸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上次说过,我让你回到广州,成立一个商号,这是两百两黄金,算作运转的经费,作为英国的贵族,你也该装点一下门面,至于你的俸禄,我想,要是公司业绩足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我给你百分之十的干股,算下来,你也是公司的主人”。
“大人,感谢你的慷慨,维克多无以为报......”。
毕德胜挥手打住这个洋痞子,还是贵族痞子的阿谀之词,接着说道:“商号建立起来,你就得做生意,这是我给你的单子,把这些设备全都购买下来,运到雷州,我还会给你五条蒸汽平底船,用于运送物资,另外,我还给你找了一个帮手“说到这指着旁边的一人。
维克多这才反应过来,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弓腰行了一礼。
“这位是王昭阳,也是我在你身边的全权代表,同时也是财务总监,他负责公司的具体运营,而你,就是利用贵族的身份,找到购买物资的渠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维克多明白,这就是让他当招牌,可他怎么会不愿意,这就像基督山伯爵一样,只要能过上贵族的生活,让他出卖灵魂都愿意,赶紧点头应下。
毕德胜知道他会愿意,点点头:“记住你的首要任务,就是扩展关系,交际应该是你的长处,再加上足够的资金,你怕是更加喜欢,有了人脉以后,你就重新购买一条船,然后开到海安港搁浅,其他的事情,就等着我给你消息”。
维克多学会了不问为什么,一一记下,毕德胜满意的点点头“我会记得我的承诺,你也要记住你的职责,不要耍什么小心思,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你的那几封书信,就会出现在你们国会的桌面上”。
维克多听到这,又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一早,毕德胜送走了维克多和王昭阳,他还有些不放心,又写了一封书信回到泉州老家,让家中派几个人到广州听用,不知道为什么,他把自己老爹当成了哆啦a梦,见识了那金银满仓,他相信自己拿便宜老爹能办到。
还没歇息一口气,火铺就送来雷州府的急函件,让毕德胜进雷州议事,他奇怪的很,不过倒是不怕陈荣基使那鸿门宴的招数,正准备前往,吴恒水禀报,手里还拿着一个折子,急也急不到这一块,毕德胜就听他汇报。
“大人,雷州府的弟兄连夜发回汇报,小的觉得有几点值得注意,第一是昨夜陈知府召集府衙各属官开会,会后有几人发了牢sāo,说是到徐闻催税是苦差事,第二是海康驿丞换了人,就连里面的杂役都换了,第三是陈荣基晚上许是心情好,三更时分厨房还准备了酒菜”。
“另外县里也有异动,今天一早,有十多人入了县城,随后便分散到各处,小的手头人手少,只盯着一人,这人装作游商,到了黄山乡,遇到人就说县衙要征收重税,怕是散播消息”。
毕德胜闭眼听着,这个吴恒水真有一套,几rì的功夫就把摊子铺成这个样子,要是时间久了那还得了,另外一点,他还能把千丝万缕的消息作出总结,实乃人才。
“东西放下吧,叫弟兄们盯紧点”。
吴恒水弓腰出了屋子,毕德胜仔细看了一遍,就觉得有猫腻,使人把张思道请来,少顷,张思道进了屋子,看了一遍折子,冷哼一声:
“陈荣基不简单,他这是要来硬的了,先把东翁支开,随后派人入境,这点小把戏,想的倒是美,东翁一会儿出门摔一跤,请大夫看看即可,雷州城不用去,另外派人通知乡里的保正里长们出门远游几天,指派各地巡检司加强盘查”。
“城里的差役们下来,按照规矩,总是要饮宴一番,这会咱们就破点血,陈荣基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不会和他硬着来,驿站那头送点巴豆之类的东西,让差役们住上几rì,只要提督学政到了,一切都迎刃而解,那驿站换了他的人,怕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把稳期间,还是派人通知学政老爷一声,学政衙门里自会有高人注意,不会失了手脚”。
“就依先生的”毕德胜听完也是好笑,张思道剑走偏锋,陈荣基遇到他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不一会,前头衙门门口,毕德胜上马时跌落在地上,一边的毕尽忠大叫道:‘大人受伤了,大人受伤了“声音洪亮,怕是整个徐闻县都听得清楚。
第一百零一章 交锋(二)
“毕德胜受伤了?”雷州府衙,陈荣基坐在书桌后面,忍不住反问一句。
“小的也不知道真假,他派人来知府衙门报备,说是出门时坠马,下面的人来说,县衙请了大夫,寻大夫打听了一下,倒是上了夹板”。师爷垂首站在一边,小声说道。
“不管这些,让府衙属官们拿着我的手令动手,看看他是不是敢拥兵自重”陈荣基喝了口茶,吩咐道。
师爷应下,出了门安排去了。
徐闻县内,雷州府的一大堆属官拥挤在大堂中,大家七嘴八舌的打听着自己分管片区的情况,要是丰腴,这趟差事走下来或许还能有些分润,要是贫瘠,那就难办得很。
喝了三四杯茶,只见屏风后面转过一人,拱手行礼:“诸位上官久等,我家大人今rì伤了脚,怠慢之处还望海涵”。出来说话的正是冯克东,他主管户房,这一口也是他分管。
“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使人把县里的保正里长叫来,咱们奉了知府陈大人的令谕,时间紧得很”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大声说道,他也是一肚子气,好端端的司库当着,不招谁不惹谁,偏生被发配到地方上征税,他姐夫是布政使衙门经历,倒是没再怕谁,口气也大。
“哎呀,这税要征收,可是诸位大人远道而来,总不能不吃饭就干活,咱们徐闻县虽然没什么特产,可一桌子酒菜还布置得出来,要是不招待一顿,岂不是坏了规矩,让我家老爷知道,我们这做下属的,还不被骂死”。
冯克东也不恼,行了个罗圈礼,在做的属官们面面相视,自得的点了点头,这个毕德胜倒不像外面所传那么不通情达理,这迎来送往皆是常规,吃上一顿饭在干活也说得过去。
见大家都不反对,冯克东挥挥手,一队杂役端着托盘进了大堂:“这饭要吃,程仪也不能少,徐闻县拮据,还望各位大人讲究些”。
大家打开托盘上的红布,每个托盘里十枚官制小元宝,足sè五十两,这已经不是小数目了,看来徐闻县果真富得流油,这都是官场规矩,大家也不藏着掖着,收了银子,冯克东前头领路,转到城中热闹所在,寻了一家上档次的酒楼,饭菜早就准备,大家一落座,唱曲的班子就演奏起来,莺莺燕燕,好不风流。
酒楼后厨,华林穿着小厮衣服靠在墙边闭目养神,“华捕头,汤菜准备好了”一个油头厨子憨笑着说道。
“端来看看”华林睁开眼,厨子转身端上一碗白净的汤头,华林闻了闻,味道真是鲜美,这种好菜端上去,倒是让猪拱了:“这是什么菜?”。
“鲜贝冬瓜汤,最是开胃不过”厨子卖弄着说道。
“呸”华林朝汤里吐了口浓痰,有用手指搅动一番,这作为,把厨子吓得半死“放心,出了什么事情爷扛着,你忙你的,这菜我端上去”华林说完扯了条白毛巾搭在肩上,噔噔噔上了楼,楼角处,又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抖了半瓶到汤碗里,看看分量,觉得不妥,把一整瓶都倒了进去,这才进了包厢。
冯克东看到贴了胡子的华林进来,就知道上作料了,殷勤的帮几人盛了汤,看到人人都喝完,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顿饭,冯克东招呼的好,大家都喝了七八分酒醉,看看天sè,也不能再走,只能歇息在驿站,有些火气大的,总要找点烟花之地一抒情怀,约好明天县衙大堂集合,也就各自散了。
毕德胜在书房中看着书,张思道坐在一边研究棋谱,时不时在虚空中比划一下,料想是在心中下盲棋,冯克东带着一身酒气进了屋子,他的身后,华林也跟了进来,呼噜喝了一大杯凉茶,才开口说道:
“这些人,真是酒囊饭袋,足足喝了十多坛酒,真不知道肚子里装的是什么,连我都险些醉了过去”。
“我也看明白了,他们就这德行,喝酒玩女人样样jīng通,唯独这政务稀松平常”毕德胜放下书本,笑着说道。
“我下了药,看他们明rì还是什么德行”华林在一边也有些愤恨,接着话头就把下药经过说了一遍,当毕德胜听到他把满满一瓶子巴豆全都倒进菜里,生怕弄死人,那就不好交代,不过张思道却不在意,每人喝了那么一碗,应当不碍事。
几人说话的功夫,徐闻县城驿站之中,茅厕告急,那些留恋烟花巷的,也是直奔茅厕,一时之间,城中屁响此起彼伏,都是些水屁,或许还夹着些黄汤水,隐隐的,城头都笼罩着一层黄气。
第二rì,县衙冷清得很,属官们原本说好今rì汇合,直奔乡里,可到了午时,没有一个人到堂,毕德胜也懒得理会,自顾自的处理政务,到驿站探视的冯克东回来,把事情一说,特别是说到那有人脱肛,用手拉着肠子寻医问药时,只把他笑的肚子疼。
张思道这些计策,都上不得台面,可又委实有效,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吩咐一声,让人下去跟城里的大夫打声招呼,药效慢些,只要不死人即可,总要把时间拖延住。
消息传回州府,陈荣基一听,脸sè霎时就有些难看,只骂毕德胜卑鄙,他也不想想,都到这时候,总不能任由他拿捏,寻思来寻思去,实在没有办法,税都没收,就要死人,这根本污不到毕德胜身上,这么一拖延,提督学政的轿子进了雷州城。
提督学政,省各一人。以侍郎、京堂、翰、詹、科、道、部属等官进士出身人员内简用。各带原衔品级。掌学校政令,岁、科两试。巡历所至,察师儒优劣,生员勤惰,升其贤者能者,斥其不帅教者,凡有兴革,会督、抚行之。
提督学政王大人,全名王楚材,这名字引用成语“楚才晋用”,语出《左传·襄公二十六年》:晋卿不如楚,其大夫则贤,皆卿材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虽楚有才,晋实用之,在名字中有人才之意。
他是道光年间进士,科道督察御使出身,就是如今,也只有一个七品的顶戴,可他是有着钦差的身份,倒不是以品级排大小,省里开会,他都是说得上话的角sè,换做后世,那也是省委常委的干活。
钦差入雷州,陈荣基就算有千般不愿,可也得招呼妥当,山珍海味不用说,黄花闺女也送上几个,只把这成rì里板着脸的老学究照顾的满面红光,要不是门下提醒,差点忘了此行是干什么的,下令三rì后府试开始,各县掌学到雷州城听用。
毕德胜这会不能装病了,一瘸一拐的进了雷州城,衙参之上,王学政高坐上首,陈荣基列坐一旁,自己旁边,孙文扬也是站着。
通判黄创夏还是不见身影,毕德胜听了吴恒水汇报,这个黄创夏怕是不行了,每rì呕血三升,就是水牛也熬不住,致仕的折子早就写好,只是他坚持着不发,幻想自己还有康复的一天,前头的积蓄都被毕德胜倒了,就这么回老家,不病死也穷死。
毕德胜行了官礼,王楚材仔细端详一番以后就让毕德胜归位,前段时间他府上毕德胜活动的紧,后头又有不少人上门打点,收入不必说,回京疏通的钱都有了着落,他心里早就有了底,两人就算没见过面,也是心照不宣。
毕德胜和王楚材眼神的交流逃不过陈荣基的眼睛,他脸上没什么,可心里盘算着该怎么破了局,人到齐了,王楚材就开始布置考试事宜,这都有成例,一个时辰过后就散衙,散衙后,陈荣基把王楚材请进后院茶房,点上一柱沉香,泡上一壶上好龙井谈起了闲话。
磨了一通,见王楚材心不在焉,只能拍拍手,侯在门外的师爷一听,指使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箱笼进了屋子,放下东西就退了出去。
“陈大人,这是作何?”。王楚材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他还是喝了口茶,淡淡问道。
“学台大人一路辛苦,这雷州穷山恶水,下官也没有什么表示,只能用些俗物,聊表心意”陈荣基说着话,走到箱笼边,随手打开箱子,满满一箱都是足sè的官银,一锭五十两,看摸样怕有两千两。
王楚材在京中清贫得很,为了放出这一任学政也是借了利钱,任内的长随师爷都是人家附送的,虽说现在这利钱早就还上,可谁不想多捞上一些,要是想说和几个功名,他倒是乐意得紧。
“陈大人说什么话,都是为皇上分忧,大家同殿为臣,有些不如意的但请一说”。
陈荣基听到王楚材说的话,笑着坐回位子“大人真是体恤,下官确实有事相求,还望大人成全”。
“但说无妨,只要本官能做的,倒是可以相帮一二”王楚材把眼睛从装银子的箱笼挪开,轻咳一声,淡淡说道。
陈荣基凑到王楚材身边,压低声音“我想请大人今年考试严格些,徐闻县一个都不取”。
“哐当”王楚材手中的茶盏跌落在茶几上,那圆圆的茶掩子滴流滴流在桌面上转了一圈,王楚材脸上不自然,抖了抖袍服袖子上的水迹,从来都是求着他寻高中的,这求着不取真是第一次见到。
转念一想,他似乎有些明白过来,毕德胜和陈荣基的那点窝心事,广州数得着的几个大佬都清楚,莫不是这陈荣基不想让毕德胜辖内文风兴盛,又或者纯粹就是出口气,他心里就有了这两个理由,哪曾会想到那么深里去。
两千两银子让他一个不取,这换做其他时候是真正的好赚,一个不取只能说他严苛,根本没风险,可问题是他已经收了徐闻县乡绅们的银子,何况毕德胜年节的时候也拿着张祭酒的帖子拜会过,张祭酒是毕德胜会试的副主考,也是他的同年,有这个关系在他怎么能反悔。
“陈大人,你这么说让本官如何自处,取已不取,乃是看考生文采造化,你身为一府掌总,岂能说出这等话,虽说现在只是署理,可也不能凭白耽误他人前程,今rì就算本官没听见,要是再有下次,本官定要上折子参你”说完,就起身挥挥衣袖出了房门。
陈荣基送银子反被一阵说教,心头火气,这两千两银子乃是库银,他狠着心送,反到成了这个样子,可王楚材是上官,他有气也得忍着,唤人进来收拾屋子,进屋的小厮手脚慢些,陈荣基对着就是一脚,转身出了屋子。
府试也算是方便之举,南方文风兴盛,读书人众多,雍正时还有知府为主考行取一场,可从道光二十二,未免地方结党,这一场考试就被废了,如今的府试成了提督学政监考,倒是和北方院试有几分相似。
两rì后,各县具保的县试生员齐聚雷州城,让着平rì里没有多少生气的城池多了点杂sè,闲庭街头,总能听到有学生吟诗作对,那点酸腐气,让人牙根都疼,毕德胜窝在客栈,本县学生上来拜会,他也是勤勉两句,那些早就得了考题的学生,一个个信心十足,毕德胜心底叹口气,这也是被逼的,只希望这些个走捷径的,能知道些分寸。
府试考试科目,分帖经、杂文、策论三场,分别考记诵、辞章和政见时务,参录人数不等,分甲、乙两等,前十名为甲等,考试题目都由学政一人独断,另有学政衙门文吏誊写考卷,地方上出撰写若干,专司将考生试卷重新誊写一遍,防止试卷留有记号,方便作弊,阅卷也不交由地方,是临时从各地抽调教谕若干,配合学政筛选试卷。
第三rì,卯时一刻,府学中门大开,近千名考生依次接受初查,鱼贯入场,在四名执灯小童的带领下分别进入四个考场,又在门口再次接受军士的搜身检查后方才最后进入考场,按考引(即准考证)寻到自己的位子。
这场考试除考引外,考生任何一物都不准带入,笔、墨、特用纸张等都由考场提供,头两场各考一天,第三场策论需考两天,过夜的棉被也由考场提供,每名考生都被隔开,各占一席之地。
考生要求通三经以上,通五经者为上上《孝经》和《论语》为必选;大经的《礼记》《左传》可选一,也可都选;中经的《诗经》《周礼》和《仪礼》可选一经或二经;小经的《易经》、《尚书》、《公羊传》和《毂梁传》可选一经,按指定段落默写。
这一方面即可考记忆,又可考书法。一天里可休息三次,有人会送来饭食和清水,要入厕的,也有人专门引导并监视。黄昏时分,开始有考生交卷,只要拉动身边的小铃、就会有两人过来糊名,将考卷放入专用匣内,并收走一切物什,考生即可离开。
考生一切就绪,毕德胜还是窝在客栈之中,吴恒水站在他的身边,汇报着近几rì的情况,毕德胜提放着陈荣基在驿站之中搞什么鬼把戏,说到底,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考试漏题这年月普遍的很,可挑明了,还是杀头灭族的大罪。
只是没人这么做,天下的学官清贫得很,大家都指望着考试捞点油水,要是有人强出头,先是不说,可到后头,孔夫子的传人们定会让他不得好死,这年月,还没有敢和孔子作对的人,别说他死了几千年,然则,他的徒子徒孙还有千千万。
陈荣基不动手,毕德胜就松了口气,陈荣基也是知道规矩的,和自己斗,就算失败了,也还有一条退路,和那学官们斗,祖坟都不保,家里的子弟也休想出个读书人。
县里出了几十个茂才老爷,那赋税的事情算是结了,谅他陈荣基也不敢收功名之人的税,去了心头的大石,毕德胜就邀上吴恒水,趁着街面上没有酸味,到城中转转。
上了街面,雷州远没有徐闻繁华,这都是看在眼里的,可他好歹也是上千年的老城,有着一种厚重感,要是完美的保存下来,放到后世,那些个古城们都得相形见拙,石板街上,露出一个个浅坑,这都是马蹄子走出来的,没有几百年,不会有这个模样。
毕德胜心情轻松,边走边看,跟着他的人无趣得很,这破屋子烂墙,有什么好看,毕尽忠耐不住,在一边说道:“大人,那县里还住了一竿子属官,有些人拉稀脱了力,好说也要静养一两个月,有的肠胃上积了病根,把不住肝门,城里卖月经带子销量都好了三成,街面上的人都熟悉了,带着屎味的就是官......”。
毕德胜听着,笑出声:“华林下的毒手,把人家肚子里吃喝几十年的油水都挤干净了,提醒他一声,下回可得记着分量”。
正说着这玩笑话,天一下子黑了,一片乌云盖顶,划过几片闪电,打过几声闷雷,哗啦啦下起了雨,毕德胜带着一行人躲在屋檐边,暗说扫兴,这南国的天就是如此,说变就变,雨水多的烦人。
第一百零二章 交锋(三)
天上乌云盖地,雨水就像是从天上泼下来的,打在屋瓦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毕尽忠出门的时候带着雨伞,可在这样的天气里,雨伞不顶用,油纸伞面一分钟都坚持不了,看这雨势,等闲停不了,几人一合计,撒着腿就往客栈赶。
考场里面搭建的考棚也是豆腐渣,好在已经临近结束,不少考生脱下袍子保护好试卷,收卷官在几名差役帮应下,把卷子收齐了,这场考试才算是圆满。
知府衙门,陈荣基一阵天都面sè不虞,走到书房窗前,盯着外头瓦楞上流淌下来的雨水,空气中湿度也大,转眼他的额头就有了一层细密水珠。
“大人,有风,这雨都梢进来了,你还是进来坐着吧”师爷递上一块干帕子,陈荣基接过抹了一把,转身坐回书桌后的椅子上。
“你说咱们豁出去,把这考场里头的事情抖落出来如何”。
“啊,大人,千万使不得,你可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从嘉庆年以来,可曾见到一起科场舞弊案子,大家都形成了规矩,院试以下,递钱的不删,有学问的不删,部堂以上子弟不删,盗亦有道,把住这三不删,大家都相安无事,多少人指着这考试混饭吃,大人你一抖落出去,那就是和天下学政为敌,就是和他们的学生,老师,故旧为敌,这是一张没有尽头的网,也是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网,大人家小,将永无出头之rì”。
师爷说到这里,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他虽然是师爷,可也是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知道这学政一系的可怕,他们这些有功名的就算多大的官都不怕,可就怕学政,因为只有学政才能脱了他们这身功名袍,这大清地界,一个读书人被剥夺了功名,那是连狗都不如。
“哎......”陈荣基无力的窝在椅子上,他看出了破绽,却无力出手,他自问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他不守的是白纸黑字的法理,可这暗地里形成的一套规则,他没有能力破坏,他输了,输的算是明白。
“大人,莫不如回京计议吧,这几rì向那毕德胜示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师爷跪在地上说出这么一句。
“回京,那苦守寒窑的rì子你没过过,回想起来,让人不寒而栗,照我的品级,在想某个实缺,没有三五万两银子打不住,我的家底,你还不知道,在说现在示好,你又有几分把握”陈荣基委顿的说道,语气中充满萧瑟。
“府库里还亏欠着五千两银子,交接的时候怕会有些为难”师爷当然知道陈荣基的家底,当了一辈子老二,能有多少身家,前期活动花了个七七八八,到如今还亏空着五千两银子,他得提一提,免得连自己也受牵连。
五千两银子,让他从哪里拿出来,要是借了高利贷,更如进了阿鼻地狱一般,似乎间,他已经没了退路。
“嘣”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陈荣基和师爷被吓了一跳,正要斥责这个没规矩的,那人却抢先开口,带着哭腔说道:“大人不好了,雨势猛烈,河水暴涨,南渡河几处河堤都有不稳的迹象,在不派人加固,堤坝怕是要垮了”。
陈荣基腾地坐直了身子,南渡河绕雷州而过,也是海康县内最大的一条河流,河流两岸都是良田和村镇,这要是溃堤,雷州城都有可能被淹了,还有那河流两岸十数万人,他头上的顶戴,怕也不保。
“赶快击鼓,叫城中官员赶来议事,另外快马通报沿河各地巡检,保正,组织人手巡查堤防,责令各闸道牐官,放水泄洪”陈荣基当了多年的老二,对于政务倒也不生舒,当下反应倒是迅速,这么一会就布置了几条措施。
进门的工房掌吏一听,打了个千,赶紧去布置,陈荣基带上官帽,也要往大堂赶,刚走两步,就退了回来,跟在后头的师爷一愣,差点撞了个满怀。
陈荣基折回书房,使人寻来雷州水利图,点上烛台,趴在桌上琢磨,他是同知出身,分管的就是水利,对于雷州水务也是门清,当然知道哪里最容易出问题,手指顺着河流走势运动,最后定在一个地方,眼睛里有了光彩。
“营山牐官是谁?”陈荣基发问,身后的师爷不知就里,可还是想了想,拱手答到:“是前头府衙课税大使吴洁池,前头被分在左口,后来不知道走了谁的关系,又调到营山,我也是在公文上见过”。
“倒是巧了,赶紧派人去把传令的追回来,为免冲垮农田,沿河各处闸口不得放水,有司值守登堤驻防,本官打算亲自督促”。
这河道涨水,哪有不放水泄洪反而蓄水的道理,河堤怎么承担得住,话到嘴边,他脑子灵光一现,暗叫差点坏了事,领命出屋追人去了,陈荣基转过身,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哈哈大笑起来:“看来这一次,老天都帮我”。
毕德胜赶回客栈,赶紧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又喝了一碗姜汤,虽说他的身体rì渐好转,可他对这具身体还是没有什么信心,真怕像重生那样,稀里糊涂的又死了过去,一切cāo持妥当,正准备歇息,一名知府衙门差役就找上门,说是知府衙门议事。
黑灯瞎火的大晚上,议什么事情,毕德胜有些狐疑,不过他倒是不怕,身边又十多名护卫,每人两支左轮枪,这雷州城都能杀个通透,穿上两件蓑衣,带着护卫赶往知府衙门。
进了衙门,里头议事的人并不多,有些人还在徐闻县静养,陈荣基端坐上首,孙文扬一脸急sè,其他一些杂官也是搓手不知所措。
见人到齐了,陈荣基端坐身子,开口说道:“今rì暴雨如注,下头来报,南渡河河水暴涨,几处堤防都有险情,大家应当知道,南渡河乃是雷州第一大河,要是出了事情,那就是泼天的祸事,事情紧急,本官就事急从权,诸位大人各自分管一段,定不能让堤防出事,保证沿河两岸百姓安宁”。
“大人,下官乃是徐闻主官,想告一声假,回徐闻主持防汛,请大人成全”毕德胜没那么高尚,不想淌这趟浑水,出列告假。
“本官说过,事急从权,你不仅是徐闻的官,也是雷州的官,徐闻县并无大江大河,应当不碍事,如今雷州官员大多不在,你要是走了,哪里去找人手”。陈荣基当然不会让毕德胜开溜,出言拒绝,紧跟着不由分说开始布置,末了,还让众人写下字据,定要守住河堤,颇有点军令状的意思。
毕德胜出了府衙,暴雨还在继续,整理了一下蓑衣,他对毕尽忠说道:“马上去府库提用具,另外派人回徐闻通知一声,领了东西到营山会和”。在这雨中,两人近距离说话都有些听不清楚,毕尽忠又问了一遍,这才叫人去办。
客栈也不回了,知府衙门一个老吏领着一行人就往营山赶,到了城门口,就见大晚上的,本该关闭的城门大开,一队队马车拉着一车车箱笼往城里进,人喊马嘶的,把小小的城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毕尽忠到前头问了问,回来的时候在毕德胜耳边耳语几句,毕德胜打了个寒战,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这场雨不简单,怕是被陈荣基yīn了,可已经领了命令,回去也没有半点转圜。
那个老吏或许也是知府衙门的边缘人,要不然也不会摊上这个苦差事,上前说道:“看来这水势怕是不弱,要不然这些个城外的乡绅也不会往城里赶,雷州城的地势稍微高上一些,被淹水的几率小上一些,再加上有城墙保护,安全许多”。
毕德胜心里不舒服,既然摊上了,那就把它做好,这也是一件功德事,打马往其他城门走,好不容易出了城,一行人就往营山赶,道路泥泞,雨势又大,二十里路骑马走了二个时辰,到了营山的时候,已经是卯时初刻,约莫就是凌晨五点钟,正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只能依稀辨着方向前行。
营山是个大集镇,出处倒是久远,宋代的官员流放集中地,有些一辈子回不去中原的就落地在此,到了此处,还见得到几处灯光,老吏知道保正居所,领着一行人走,到了地头,屋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想来是早就跑了,老吏只得领着他们转到巡检衙门,还是空无一人,最后到了牐官公所,远远的,就见门口一派喧哗,一二十人围着一个身穿无品官服的男人大声嚷嚷,雨势很大,听不真切,走进了才听清楚。
“你们是不是反了,不去找保正,巡检,来找我这个牐官有什么用处,快些闪开,我到雷州城还有公干,耽误了差事,你们吃罪不起”说完就指使几个穿着黑底褂子的水差轰人。
“吴洁池,你这个狗官,平rì吃拿卡要我们就不说了,如今水都要漫出大堤了,你还要跑,你还有没有良心”。人群里一个魁梧汉子大声说道,那几个水差也不敢动他,看样子在这营山有些威望。
“风去疾,你给我让开,莫要一位本官不敢拿你,你哪知眼睛看到本官要跑,我这是回城求援”吴洁池躲在滴水檐下,可也有不少雨水打了进来,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叫道。
“走也可也,把家私留下来,要是不留,休想离开”那个叫风去疾的也不含糊,踏出一步,挡在大门前,任雨水打在身上,也不动弹,他这么一做,身边的人也是群情激奋。
“大人,那是上滩村的里正,平rì里急公好义,有些名声”老吏在一边开口解答,毕德胜点点头,情况他清楚,定是这个吴洁池要跑,众位里正不答应,僵持在此,而这个姓氏,倒是让毕德胜稀奇,他这具身体的原本主人,就是个多才的,知道风姓是中国最为古老的姓氏之一,根据《帝王史记》和《竹书纪年》的记载,中国上古传说中的伏羲氏就是风姓。
相传伏羲的母亲华胥氏外出,在雷泽中无意中看到一个特大的脚印,好奇的华胥用她的足迹丈量了大人的足迹,不知不觉感应受孕,怀胎十二年后,伏羲降生了,晋黄埔谥《帝王世纪》说:“太昊帝庖牺氏,风姓也,燧人氏之世有巨人迹出于雷泽,华胥以足履之,有娠,生伏羲于成纪,伏羲的后代子孙,有的相传姓风,称为风氏,故风姓的得姓始祖就是伏羲。
毕德胜一行人出现在雨帘之后,大家才发现,再看当先的一人,虽然穿着蓑衣,可还是仪表不凡,吴洁池打眼看了看,吓出一身冷汗,心说,这个冤家怎么到了这里,想归想,如今他借不了谁的势,赶紧冲到雨水中,不管地上有多脏,咚的跪在地上:
“小的营山牐官,参见毕明府,给老爷请安”这景象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唯有无边无际的雨水声。
“吴洁池,真是凑巧,你不好好当你的课税大使,跑到这营山做什么勾当”毕德胜上了台阶,找到一个挡雨处,解下蓑衣才开口说道。
吴洁池讪讪“小的被解了职务,到这营山担任牐官”。
毕德胜也不回话,让他就这么跪在雨水之中,使一个水差去搬把椅子来,因为雨水大,声音响,指着风去疾大声说道:“你是里正,上来说话,你们也全都上来”。
风去疾不怵,噔噔噔上了台阶,到那毕德胜面前跪下行了一礼“小的上滩村里正风去疾见过大人”,吴洁池称面前这人明府,海康县的大老爷他见过,不是这人,那就不知道是哪里的明府。
“何故在此喧哗?”水差屁颠颠的从里面搬了把椅子,毕德胜坐了下来,开口问道。
“前头涨水,在这样下去,河堤怕是不成了,却没有人主持,这位吴大人也要往城里跑,小的们气愤不过,就把他拦了下来”。风去疾说话时,头抬了起来,借着屋檐下的灯光,毕德胜见他长得还周正,不像是大jiān大恶之人,自有一股凌然气。
“大人,莫听这人胡说,小的这是要到城里求援,偌大的河堤,光靠我们几个水差根本不顶事,没有上头的援助,照着这个雨势,根本抵挡不住”吴洁池在泥地里跪着挪到屋檐下,大声叫道。
毕德胜看看风去疾,又看看吴洁池,转头看向门后院子里放着的箱笼,冷声说到:“本官毕德胜,上头派我到营口守堤,我是写了军令状的,牐官吴洁池擅离职守,来啊,扒了官衣,打四十板子,发往雷州府问罪”对付一个无品无级的杂官,毕德胜懒得啰嗦。
旁边的护卫分出两人,冲到泥地中,几下就把吴洁池的官衣扒了,也不用水火棍,直接抽出腰刀,使刀背子抽打,吴洁池先还喊冤枉,随后又大叫不敢了,到后来就没了声响,这等小吏,比之堂官更加可恶,早先他也领教过,这会落在自己手中,新帐老账一起算。
“大人,他晕了过去”护卫打完上前拱手说道,毕德胜点点头:“先行拘押,等事情忙完了,再带回雷州府问罪”说完看向那群人。
毕德胜目光所及,有些胆小的退后几步,这位大人雷厉风行,一上来就是一顿板子,怕是不好相与,所以都有些犯怵。
“你们都是什么人?”。
“大人,他们都是这营口四野的里正,保正跑了,巡检也跑了,咱们这些人家底薄,跑不了,眼瞧着涨水,都来寻对策”。回话的还是风去疾。
“也好,省的本官再叫人召唤,现在本官宣布,凡是营口所辖之民,每家每户抽调男丁上堤驻守,其余人等,迁往高出将就,牌长里正带队,筑堤物资,随后就到,风去疾,本官看你干练,既然保正巡检都走了,你就挑起这个担子,留在本官身边听用”。
“啊......”风去疾吃惊的抬起头,事情紧急,毕德胜也不多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天亮时,我要在堤坝上见到人,但凡有人办事不利,本官一定严惩”说完迈步进了院子,一边走,一边指使留下来的水差找来水文图集,既然要守卫大堤,总要知道底细。
风去疾见毕德胜进了院子,站起身跺跺脚,朝着身后的众人拱手说道:“老天开眼,发来个任事的,诸位,我也不多说,咱们守卫的是自己的产业,到了这个时候,再不出力,受损失的是咱们自己,大家共度难关吧”。
其他里正一听,也是拱拱手,风风火火的往自己村子赶,召集青壮,也要大把时间。
进了牐官公所,里头也简陋,这时候,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几个不敢走的水差找来图集,毕德胜就在堂屋中的八仙桌上摊开,那位知府衙门的老吏也没走,毕德胜也需要个知道情况的,倒是没有多问,只是打听了一下名字,才知道是知府衙门工房的书办,在衙门里也混了三十多年。
有他在,毕德胜总算知晓自己所处的情况,整个南渡河流域,唯有营山地势最低,早先就是泄洪之地,可是后来土地肥沃,渐渐有人耕种,生生把河道挤少了一大半,堤坝也比其他地方高出不少。
这营山就是南渡河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陈荣基,这是存心的,还是无意的,毕德胜现在也不好妄下评断。
第一百零三章 交锋(四)
天边泛出鱼肚白,雨势没有半分减弱,牐官公所门口喧闹得很,那声响,把雨声都遮挡下来,风去疾进了屋子,拱手说道:“大人,四野青壮集合完毕,在门外等着吩咐”。
毕德胜抹了把脸,披上蓑衣就出了屋子,来到大门口,下首乌压压站满了人,有的拿着挑子,有的提着箩筐,见到毕德胜,人群中喧闹声小了下来,毕德胜鼓足气,大声说道:
“本官徐闻县令毕德胜,奉了上头的命令,前来营山组织守堤,其他的话不想说,反正就只有一句,人在堤防在,自古大水无情,堤垮了,大家怕也落下个倾家荡产的田地,说的直白些,守的也是自己的家业,只希望尽力而为”说完话,弯腰行了一礼。
等到抬起头,人群慢慢的朝镇子外走去,寂静无声,只有那雨点落地的声响。
毕德胜折返回院子,工房老吏递上一张单子:“大人,守卫堤防,需要大量沙石,麻袋,另外还有铁铲木槌,我刚才走了一圈营山,没有半点,就算有守水义务的牐官公所里面也没有,单凭这些人手,想守住这大堤难上加难”。
毕德胜yīn沉着脸,好歹走的时候,知府衙门拨给一些,因该能顶些事情,正要开口,门外冲进两人,浑身**的,就像是从水潭里刚爬出来一般,等两人去了蓑衣,毕德胜才看清是自己留在雷州府提取物资的护卫。
“大人,小的们回来了,可是那物资,还得你去看看”。
“怎么了”毕德胜反问一句,两人都不说话,毕德胜跨出房门,走到院子外,大门前停着两辆牛车,他一股子怒气直冲头顶,他看过图册,营山段有河堤二十三里,就这么两车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押车的护卫也怪异,走到车边,掀开油布,拿出一打麻袋,伸手一扯,本该装载沙土加固堤防的麻布袋子生生被扯成几段,又走到另一辆牛车边,取出两把锄头,这锄头用肉眼看就锈蚀的差不多了,两把锄头砸在一起,没有一点声响,变成两截。
毕德胜怒目圆睁,这可是几万人的生命,陈荣基没有把这些都看在眼睛里吗,他这倒是冤枉陈荣基了,那府库之中都是这种货sè,好一些的,都被下面的司库,库目,蛀蚀一空。
“大人,这堤防根本守不住,咱们还是快些离开,拉上这两车东西,他rì也有见证,总不能凭白死在这里”毕尽忠也是气愤,站在一边大声说道。
毕德胜吐出一口浊气,他这一走,营山几万人怕没有一个好结果,既然来了,总该尽力一些。
转过身:“休说这些胡话,我刚才还像百姓说过,人在堤在,现在走了,以后还如何自处,派出几人,马上赶回徐闻,筹措物资,另外调齐两千人马,养兵千rì,用在一时,现在就是他们报答百姓的时候了”说完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镇外河堤走去。
毕尽忠跺跺脚,拉过两名护卫“你们马上赶回徐闻,一人三马,就是把马跑废了,也要快”,两名护卫拱手应下,回去牵马,而他自己拿着蓑衣就撵毕德胜去了,一直在一边不说话的工房老吏,眼中一亮,也跟了上去,风去疾更不用说,跑的比谁都快。
营山镇就在河堤左侧,两地相隔不到二里,堤垮了,瞬间就能把营山淹没,走到镇子外,毕德胜就有些走不动路了,道路被雨水浸泡,松软得很,一脚踩下去,没到脚脖子,每走一步都费力,坚持走了十多步,脚上的官靴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泥地里还有些砾石,刮着脚,一阵阵生疼。
那老吏从怀里摸出一双草鞋“大人,换上这个,虽然便宜,可这时候还是他管用”,毕德胜接过,套在脚上,立时舒服许多,又走了一里多,如同闷雷般的水声从远处传来,透过雨帘子,依稀看见一道黝黑的身影,就像盘龙一般卧在那里。
艰难的爬上大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翻着浊浪的大江,水势滔天,一个个浪头拍打着河堤,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漫天除了雨水,还有水气,场面委实壮观,这时候不是欣赏美景的时候。
毕德胜打眼一看。这里已经是人头攒动,大家都拿着自家的工具在里正的指挥下埋头干活,毕德胜看了看,这段河堤宽约二十步,堤坝之上反而没有那么泥泞,说明还算牢固,只是上头长满杨柳,杂树,他也是第一次组织这样的差事,一时半会倒没有什么主意。
“大人,咱们营山这段虽然地势最低,可正是如此,早在宋代就有兴建河堤,远的不说,脚下的这段就是前明修建,当时修的还算牢靠,几百年来,虽然有些小灾祸,出了些小问题,还算屹立不摇,唯有几处后面休整的,实在不敢恭维,那几处才是重点,前面已经分了责任,这时就当分派人手,分段巡视,整段大堤怕是没办法顾得周全,可其中几处还需小心戒备,等到工具物资齐整,就马上加固,只要雨势小上一些,上头也开闸放水,应当能够挨过这一关”。旁边的工房老吏这时开口进言。
毕德胜赶紧拱拱手,谢过老人家:“那几处地方在哪里?还请赐教”。
“就在下游三里处,那里河道有拐弯,冲击力最大,所以几次出事都是那地方,后面补救的一次不如一次,道光二十一年那次我参与,多用河泥稻草,石条都没有用上,实在堪忧,另外一处就在闸口,闸门和河堤契合处,问题最多”。
毕德胜点头“我这就吩咐闸门放水,放掉一些,总能减少些压力,另外那处地方,汇集一些jīng锐青壮,以备不时之需”。
“大人,万万不可,那闸口年久失修,又在弯道处,如今闭着还听之任之,一旦开闸,四面水流冲刷之下,必然倾覆,由点破面,到时候一整段河堤都会被冲垮,大祸事不远矣”老吏急了,也没了恭敬,开口反驳。
毕德胜也不见怪,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差点坏了大事,多亏了老先生指正”。
老吏口不择言,话出口才反应过来,见上官不怪,也就放下心,接着说道:
“如今之计,堤坝之下也无备料,堤防之下不能取土,当集合一批青壮,马上到远处开挖沙石,运到堤坝上备用,另外必须遣人巡视堤坝之下,发现涌泉马上回报,马上堵上,顺带着,将堤坝上的树木尽数砍除,派人下河打桩,一能减少河水冲击,二能在河堤危及之时固定住投河之物,咱们现在没有多余的物资,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好,全依你,本官对水务一窍不通,事急从权,现在临时委任你为营山巡检,一应民政河事,还请先生分忧”毕德胜弯腰行了一礼,工房老吏后退两步,摇着手说使不得。
毕德胜也没时间墨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叫毕尽忠把大堤上的里正全都叫来,按照老吏的吩咐,从新安排一遍,又让风去疾到村中收购粮食炊具,准备吃食,多熬姜汤盐水,吩咐完事情,带上汇聚起来的两百青壮,就往河堤弯道处行进。
此时的毕德胜,哪还有一点官样,蓑衣挡不住这样的雨水,全身都是泥点子,上身穿着官袍,下身却是一双草鞋,可沿路遇到的守堤百姓,都是认得出来他,纷纷起身行礼,毕德胜走一段路勉励几句,这时候要什么没什么,只能从jīng神上给大家一些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