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结盟
每组的两人,协作和出一款最适合他们自己的合香。
所需香品由天枢殿的藏香楼提供,十五天后,将出窖的合香进行评比。合香获得大香师的认可后,再从两人当中选出最优秀的一位,若合香无法获得大香师的任何,则两人都会被淘汰。
简单而言,便是两人必须合作,但最终两人当中只能一位入选。
合作过程中,若有谁暗藏私心,则很可能,最后两人都落选。
安岚听完后,许久没说话。
谢蓝河也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我分析过了。”
安岚抬眼,询问地看着他,谢蓝河往前看了一眼,远处的山瀑下,水气氤氲,天枢殿的美景宛若仙境,但此时他的心情并不轻松惬意。
“方姑娘主要是陪其兄长过来,她虽也有制香之才,但性情柔弱,无争斗之心,志向亦不在此;而且方姑娘与丹阳郡主有私交,故方姑娘在丹阳郡主面前,应当会主动退避。方少爷自小才华过人,志向高远,是认定了要入长香殿,方家对此事也极其看重;至于甄姑娘,能走到这一步,一半是靠运气,一半是靠家世,但甄家无法跟方家比,甄姑娘若能想明白,定会主动配合方少爷,由此送出一份人情。”
安岚心里一叹,就着谢蓝河的话接着道:“方姑娘和甄姑娘都是能主动放弃这个位置的人,所以,只有你我这一组。很可能会两败俱伤。”
谢蓝河沉默。他就是看出她不会放弃。所以才特意过来同她说这样一番话。
天枢殿给出的条件太苛刻,他们两人若争锋相对,那最终的结局,极可能就是两人都被淘汰。丹阳郡主的才名他自回谢府后,就频频听闻,方家的四少爷方玉辉,他更是不敢小觑,在如此强大的对手面前。他不愿还要时时防着身边会不会突然刺出一把冷刀。
“姑娘可愿与我击掌为盟?”谢蓝河首先抬起手,掌心向前,看着安岚道,“同心协力,各凭本事,互不生怨。”
少年的声音如他的眸子一样清澈,神情执着而坦荡,安岚看着对着自己的手掌,沉默片刻,也抬手。掌心向前。随着“啪”的一声落下,两人相视一笑。秋日的阳光穿云而过,落在他们的脸庞上,年轻的光彩比远处的彩虹还要耀眼夺目。
……
傍晚,玉衡殿内,崔文君自宫里回来后,就听说了白天之事。
浅明跪在寝殿内,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地全都道了出来,只是略去自己和赤芍之间的矛盾不说。
崔文君是个看起来既貌美又温柔的女人,面上的肌肤吹弹可破,那双手更是柔弱无骨,洁白滑腻。单看她的脸,顶多是花信年华,但若看她的眼睛,便会注意到,那双眼里盛着成熟女人独有的迷人风韵。
“还有个和尚?”崔文君一边将自己的双手浸泡在加了香药的牛乳里,一边问,“是个什么样的和尚?”
浅明不知崔文君为何单单问起那个和尚,也不敢多想,就小心翼翼地道:“是个,是个高高大大,看着很年轻很干净的和尚。”
崔文君轻轻抚着自己的手:“嗯,相貌生得如何?”
浅明垂着脸如实回道:“相貌很英俊,虽比不上白大香师,但剑眉星目,也是少见的。”
“是他,果真回来了。”崔文君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低声道。
浅明不解抬起眼,见崔文君并未动怒,就大着胆子问:“崔先生知道那和尚是谁?”
在长香殿内,侍香人因是跟在大香师身边学习,所以侍香人多是称大香师为先生。
崔文君淡淡道:“他不是和尚,他是天权殿的净尘大香师。”
“啊!”浅明愣住,净尘大香师的名号她是知道的,但是她在长香殿当差数年,一直未曾见过净尘大香师,只听说净尘大香师并不住在长香殿内。怎么都没想到,白天时看到的那个和尚,竟会是天权殿的大香师!
她记得,当时那和尚,不,净尘大香师似乎,似乎还走过去跟那小香使说了几句话。浅明脸色微白,怎么会这样,不过是下面香院上来的两个小丫头罢了,怎么都认识香殿里的大香师?!
崔文君揉搓着自己的双手,良久后,才抬眼,微转过脸,看了浅明一眼:“百里翎将你的香粉给洒了?”
浅明慌忙垂下脸,低声道:“当时正好有阵大风……”
“你出去吧。”崔文君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将手从牛乳了拿出开,交给旁边的侍女清洗拭擦和按摩,她则往后一靠,阖眼休憩,声音柔柔地道,“去刑院领罚。”
浅明浑身一颤,却不敢求饶,磕头应了一声,然后才起来,躬着身,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侍女将润肤膏抹在崔文君的双手上,再用干净的丝绸仔细包住,然后轻轻退了出去。崔文君倚在美人靠上,看着香炉飞起的袅袅青烟,想着刚刚听说的事,陷入沉思。
却也没安静多会儿,一阵激烈的琵琶声忽然打乱她的回忆,她微微抬眼,目中露出几分不悦。只是沉吟了一会,她站起身,解开手上的丝绸,唤侍女进来为她梳了个发髻,然后抬步往天璇殿走去。
……
虽说有十五天的时间,但今日一过去一天了,每一组的人多少要商量一下,所安岚回客房时,就发觉甄毓秀不在屋里。
丹阳郡主瞧着她后,微微一笑:“甄姑娘找方少爷商议合香的事去了。”
安岚点头,此时方玉心就坐在丹阳郡主的床上,正在看丹阳郡主手里的一本小册子,她估计那多半是香谱。
丹阳郡主又问:“刚刚在大厅时。瞧你脸色不大好。没事吧?”
安岚摇头:“多谢郡主关心。我没事。”
“没事就好。”丹阳郡主点头,又是一笑,“你也要出去?”
“嗯,回来拿点东西,这就去和谢少爷商议香品的事。”安岚说着就行了一礼,“不打扰郡主和方姑娘了。”
方玉心起身回礼,丹阳郡主也站了起来,微微欠身。
待安岚出去后。方玉心才看着丹阳郡主,有些不解地道:“郡主似乎对安岚姑娘很是客气。”
丹阳郡主道:“到底是长香殿的人,我客气一些也是应当。”
方玉心叹道:“郡主真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温柔最漂亮,并且还是最有才情的那一位。”
“嘴巴这么甜。”丹阳郡主手里拿着一张花笺在方玉心鼻子上轻轻一拍。
温柔又漂亮吗?她见过更温柔更漂亮的女人,她小时候一直想要讨得对方的欢心,盼她能多看自己一眼,却似乎,一直不见多大成效。丹阳郡主一边翻着手里的册子,一边思忖。白天时君姨未在香殿,不知这会儿可回来了。她明日该去问安。
只是就在这会,甄毓秀忽然沉着一张脸从外进来,气闷地往床上一坐,一句话不说。方玉心和丹阳郡主不解的对视了一眼后,就小心问道:“甄姐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甄毓秀皱着眉头道了一句,也不看方玉心。
方玉心便站起身,走到甄毓秀旁边坐下:“甄姐姐刚刚是去找我哥哥,可是我哥哥给姐姐气受了?”
甄毓秀这才看了方玉心一眼,咬了咬唇道:“方少爷才华过人,我不过是个蠢货,哪敢生什么气。”
方玉心心里明白了,忙道:“哥哥就是个直脾气,自小又极少跟女孩儿相处,向来不懂得说好听的话。哥哥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甄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其实我哥哥的心是极好的,一会我跟哥哥好好说说去。”
甄毓秀这才缓了脸色,然后拉着方玉心的手轻轻一叹:“方少爷若是有你一半善解人意就好了,我也是想多帮些忙,虽不慎写错了香品,但我终究没有坏心,方少爷指出来,我改了就是,何须跟我说那么重的话。”
方玉心没有详细问,只是连连安慰,然后又许诺一会就去跟方玉辉好好说说,定不叫甄姐姐再受委屈。甄毓秀听了这么多贴心的话,面上总算露出笑容,随后又表示自己其实也没那么小气,只是不想拖了方少爷的后腿云云。
丹阳郡主面带微笑的在一旁听着,偶尔应上一两句,目光却不时落在方玉心脸上,心里不由多了几分警惕。
安岚和谢蓝河只是在客房这边庭院的一个小凉亭里见面,旁边走廊总不时会有侍女经过,所以倒不用担心避嫌。
因为赤芍所说的条件里,有一个件是,选出最适合他们自己的香。
两人商议了半天,都摸不透什么头绪,加上双方都不怎么了解,最后安岚忽然想到抽签时,他们抽到的那两句诗词:沉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炉暖玉楼春。
谢蓝河眼睛一亮,即觉得这或许就是大香师给的暗示,安岚亦觉得有可能。
于是约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定了一款合香方子,那是一张有名的古香方,香方里罗列的大部分都是极名贵的香品。
“会不会太奢侈了?”写好所需要的香品后,安岚迟疑地道了一句。
“总归是天枢殿提供,无需担心。”谢蓝河吹干墨迹,接着道,“走吧,趁天色还早,去藏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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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条件
天枢殿藏香楼的正厅内挂着一幅莲花菩萨闻香图,画幅很大,画上的菩萨衣袂蹁跹,神态悠然,座下莲花如玉,香烟如云。每位进入藏香楼的人,都是先看到那副画,然后才看向坐在画下的藏香楼掌事。
藏香楼的掌事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天庭饱满,下颌圆润,面若敷粉,眉眼细长,看起来竟跟那画里的菩萨有三分相似,据说他自进了天枢殿的藏香楼后,就给自己改了个极有意境的名儿——莲月。
莲月来回打量了安岚和谢蓝河好一会,才让身边的侍者去接过谢蓝河递过来的香品单,然后一派悠然的垂下眼,漫不尽心地扫了一扫,跟着就“呵呵”地笑了两声。
那笑声似带着几分讶异,又似带着些许不屑,或许还带了点嘲讽。谢蓝河和安岚心里莫名地生出几分忐忑,两人悄悄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担忧,他们,会不会将这事想得太简单了。虽赤芍说香品由天枢殿提供,但是,他们一下就要这么多名贵香品,想想,心里还是有些发虚。或许在别人眼里,他们是在趁机占便宜,到底,那些香品都是他们平日里消费不起的,于是两人心里都生出几分别扭,脸上亦开始微微发烫。
莲月先是一个一个念出单上的那些香品名,每念一个香品名,谢蓝河和安岚心里的不自在就多一分。终于等到莲月念完后,两人还不及松口气,莲月却又接着道:“沉檀龙麝。一下子就占了三样。而且要的还都是圣品。嗯——”
安岚垂下眼,心沉了下去,谢蓝河已做好准备听莲月说香楼里没有这些香之类的话,却不想,莲月拖了个“嗯”的尾音后,就又笑了一笑,然后抬眼看着他们,一脸慈眉善目地道:“虽都是极难得的名贵香品。但对天枢殿来说不算什么,要多少有多少。”
谢蓝河和安岚皆是一怔,两人都有些愣怔地抬起眼,莲月已经命旁边的香奴去取香了。
等待的时间其实没多久,但对安岚和谢蓝河来说,此时即便只是一呼一吸的时间,都显得无比漫长。莲月微笑地打量着他们俩,两人这么站在一块,瞧着极像画上的金童玉女,让人看着就舒服。于是莲月请他们坐。安岚和谢蓝河客气地道谢,然后表示他们站着就好。
莲月将目光停在谢蓝河身上:“谢云大香师可好?”
谢蓝河抬眼。随后又垂下眼,掩去眼中的神色:“晚辈两个月前见谢大香师,依旧风姿卓绝。”
莲月便打量着他道:“两个月前?这么说,谢少爷入晋香会之前,没有去拜访谢云大香师?”
谢蓝河依旧垂目:“大香师喜清净,晚辈不敢擅自叨扰。”
莲月又是“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特别,就是很清晰的“呵呵”声,并且笑的时候,圆润的脸上皆是一团客气,但安岚的心却没来由地一跳。
正好这会儿,香奴将他们要的香品用玳瑁饰片黑漆托盘盛着送了出来,轻轻搁在莲月旁边的桌上。莲月将托盘里的香盛一一打开,亲自查看了一番后,就让安岚和谢蓝河过来,看看是否中意。
怎么可能会不中意,天枢殿里的香品若是不中意,整个唐国怕是都找不到能让他们中意的香品了。
两人看过后,面上甚至露出几分惶恐,然后同时对着莲月深揖。
莲月虚扶了他们一下:“既然谢少爷和安岚姑娘满意,那么就请在这上面按个手印,然后这些香品就能拿走了。”
莲月说着,就将一张已写满字的洒金蜜香纸笑眯眯地递到他们跟前,谢蓝河不解地接过那张蜜香纸,却看完纸张上的内容后,即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眼:“这是——”
莲月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不着急,等这一轮的晋香会结束后再付清也是可以的。”
谢蓝河的手微僵,安岚接过他手里的那张纸一看,也是一惊,但同时心里又生出几分了然的感觉。是啊,她就知道,事情怎么会那么顺利,太过顺利了,反会让她更加不安呢。这么些年,她已经习惯,要得到一些,就必须付出一些,不舍不得,但舍了也不一定会有所得。
只是,这上面要的东西,实在太昂贵了,简直十倍与他们所要的那些香品的价值。她不过是个小小的香使长,是绝无可能付得起这笔账的,至于谢蓝河,她想着就转头看了一眼,但瞧着谢蓝河此时的表情后,她便知道,谢蓝河也付不起。
良久,谢蓝河才开口:“赤芍侍香说,我们需要的香品,由天枢殿提供。”
“没错,你们需要的香品确实是由天枢殿的藏香楼提供。”莲月说着就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些香盛,慢悠悠地接着道,“但藏香楼从建楼之初,就定下规矩,除大香师及大香师亲自指定的人外,任何人都不能无偿从藏香楼内拿走任何东西,即便只是一缕香烟。”
谢蓝河呼吸有些沉,他垂下眼睑,掩住目中的愤怒。
莲月要的也是一些稀缺的名贵香品,甚至比他列出的那些香品更加稀缺,更加难求,因此,也就更加昂贵。所以,他不可能付得起,他如今不过是空挂着一个谢家的姓氏。除这个姓外,他什么都没有,甚至原本拥有的都被剥夺了。
或许,他赢得这次晋香会后,回去求一求谢六爷,谢六爷便会替他付了这笔账。
但是,他能去求那个男人吗?他能去求谢家的人吗?他可以对任何人下跪磕头,他也不愿对谢家人,特别是谢六爷,他的生身父亲,哪怕微微低一低头。
谢蓝河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莲月也不恼,依旧笑得和气,并且还好心提醒道:“谢云大香师的藏香楼里,可不缺这些东西,既然谢少爷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谢云大香师了,如今又到了长香殿,理应去拜访一下。听说这几日谢云大香师这都在长香殿,谢少爷瞅了空过去,多半能见上一面。”
谢蓝河的脸色有些难看,久久没有开口,安岚看了他两眼,见他虽低着头垂着眼,但面上的窘迫依旧那么明显,明显得让人甚至不忍再看下去。
安岚悄悄收回目光,沉吟一会,就抬起脸,欠身问了一句:“请问莲月掌事,一定要以香换香吗?”
莲月这才看向安岚,打量了她两眼后,才有些无奈的道:“两位要的太多,在下也极是苦恼,在下若提别的条件,怕是两位的时间不够。所以只能以香换香,这已是很照顾两位了,若非是白大香师晋香会的人,如何能在我这里有这样的优待。”
安岚眼睛一亮,忙问:“别的条件是什么条件?”
谢蓝河也抬起眼,莲月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们,但这一次他却没有笑,而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吐出两个字:“劳力。”
安岚再问:“需要做什么?”
莲月道:“大雁山上有很多不知名的香草,只是如今这里的人一个个又懒又笨,走点山路就喊累,炮制香药就出错,白白糟蹋许多好香,真是心疼死人。”
安岚抑住心里的激动,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迷香纸,接着问:“若是将这些换成劳力……”
莲月又呵呵呵地笑了:“摘采香草且不论,就说这炮制香药的功夫,做得好和做得不好,是天壤之别,所以这时间,是你定,也是我定。不过,若是换这些的话,即便是做得最好,也得半个月时间。”
安岚一顿,就看了谢蓝河一眼,正好谢蓝河也看向她。
他们,都感觉得到对方身上,有跟自己很相似的东西,于是,仅是眼神的交流,就达成了共识。
安岚又开口:“请莲月掌事见谅,我们考虑得不够成熟,现在想改一下香方,所以那香品单子……”
莲月似猜到她会这么说,笑眯眯地将谢蓝河的那张香品单子夹在手里递回去,安岚赶紧接住,同谢蓝河再次深揖,表示歉意和感谢。
……
之前,为着“沉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炉暖玉楼春”这句诗词,两人尽往名贵香品上挑,谢蓝河最后挑出的那张古方并没有问题,若能合香成功,定不会比别的任何香逊色。但事实证明,那款香方并不适合他们,这个结论多少让谢蓝河心里不是滋味。
“谢少爷,你看看。”安岚琢磨片刻,写好新的香方后,就往谢蓝河跟前一推。她和谢蓝河最大的不同在于,谢蓝河更加熟悉名贵的香品和香方,她则对一些不起眼的香,甚至还称不上香的植草,但经过特别炮制和糅合后,依旧能散发出迷人特香味的东西更加了解。
那些年,谢蓝河在那间清冷的宅院内,陪他母亲一块品谢六爷偶尔让人送过来的名贵香品时,安岚正在源香院的各个角落里,摘花拔草,一次又一次地玩着她能感觉到的所有味道。(未完待续。。)
第099章 相似
两人讨论了小半个时辰,中和双方的见解,最后定下新的香方时。谢蓝河看着那张沉静的侧脸,迟疑了一会,便道:“安岚姑娘,你……”
安岚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脸,询问地看着谢蓝河。
谢蓝河沉默地看了她一会,才道:“方四少爷和丹阳郡主能担负得起他们想要的任何香品。”
安岚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便垂下眼,看着修改后的香方,然后轻轻一笑:“是呢,真叫人有些羡慕。”
谢蓝河也看着那张香方:“安岚姑娘觉得,这个,能比得过他们的香吗?能获得大香师的认可?”
他在制香上一样有过人之处,不然谢云大香师不会开口让谢府的人接他回去,只是,他目前所擅长的,和安岚所擅长的,并不一样。即便他也觉得这张香方极妙,但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这是一个很大的冒险。
安岚闻言,沉默了一会,才道:“婆婆说过,聚天地纯阳之气而生者为香,香本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所以,应当没有一开始就有比不过的道理,若我们齐心协力,大香师定会认可的。”
末了,安岚又补充一句:“婆婆是我们香院里的婆婆。”
谢蓝河一怔,看着那张安静中透着倔强的眼睛,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照镜子,于是开口道:“人却有高低贵贱之分。”
夕阳下,少年浅淡的眸子清澈澄净,里头清楚地倒映出她的影子。
安岚轻轻摇头:“是人的身份地位有高低贵贱之分。在长香殿里。香使是高。香奴是低;香师是贵,香使是贱。而我,以前曾是香奴呢,现在,我已是香使长了,以后,我又会在哪个位置?”
谢蓝河有些震惊,不是震惊于安岚的这番话。而是震惊于她这番话所表达出的想法,竟跟他一直以来所想的,不谋而合。
年轻的身体里,都藏着一颗不安分的心。
安岚和谢蓝河将那张新改的香品单子递给莲月后,莲月呵呵呵地笑了一笑,然后道:“两位既然要用劳力来换,这样的香品,我也不多做为难,明日一早,上山采五斤迷迭香。晚上去香房炮制香药。若是认真,只一日一夜便可。若是有丝毫差错,那么……”
安岚忙道:“您放心,我们定会极认真的!”
谢蓝河也点头。
莲月打量着他们,笑眯眯地道:“那就回去吧,明天会有人带你们上山。”
两人道过谢后,从藏香楼出来,都长吁了口气,随后相视一笑。
“回去吧。”谢蓝河说,语气已不复来时的客气。
安岚点头:“明天需早点起来。”
谢蓝河也点头,两人回去的路上,碰到方玉辉和甄毓秀往这边过来。
于是双方都停下,方玉辉跟谢蓝河打招呼后,就是朝安岚微微颔首,他的言行举止都极有教养,身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单单看他或许不明显,但跟谢蓝河站在一块后,旁人就会注意到,他眉眼间带着分明的傲气,看人时,即便是平视,眼睛也是微微朝下。
甄毓秀见他们两手空空,便对安岚道:“怎么,这是白跑一趟了?”
安岚笑了笑,只摇头,却不回答。
甄毓秀看着她微微皱眉,只是这会儿方玉辉已经抬步,她便懒得再搭理安岚,赶紧跟上。谢蓝河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低声道:“我说的没错,甄姑娘会主动配合方四少爷的。”
安岚也往那看了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方四少爷那样的人,应当是眼高过顶,加上又有真实才学,或许根本不屑甄姑娘的配合。甄姑娘若是跟不上方四少爷的脚步,那么甄姑娘自以为是的配合,或者在方四少爷眼里,反而是拖累也不定。
……
果真,当莲月将同安岚和谢蓝河说过的话,跟他们也道了一遍,然后再将他列出来的那张单子递给方玉辉后。甄毓秀当场就愣在那,好一会才回过神,转头,便看到方玉辉微沉的脸,以及莲月笑得一脸奸诈的表情。
她一直很想在方玉辉面前表现一番,于是认为现在就是个机会,于是微抬起下巴,鼓起勇气,有些轻蔑地看着莲月道:“我们来藏香楼取香,可是大香师的意思,莲掌事竟想借此机会公报私囊,难道就不怕我们告诉大香师!”
方玉辉的脸色当即一变,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呵呵呵……”莲月笑了起来,并且笑的时间还有些长。
甄毓秀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莲月,然后又转头不解的看了看方玉辉,却看到方玉辉此时的表情后,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说错话了!
可是,她说错什么了?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并没有错啊!
赤芍是在白大香师面前说,他们需要的香品由天枢殿的藏香楼提供,那这可不就是白大香师的意思。眼下这藏香楼里的掌事既敢狮子大张口,那可不就是打算趁机公报私囊!而且他的胃口也实在太大了,那些东西,她看着都咋舌,就算能付得起,也不能这么傻乎乎地照付。再说,方四少爷可不是普通身份,她说的那两句话绝对是有分量的。
“那就请两位去找大香师评评理吧。”莲月笑完后,站起身看着他们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请他们出去。
方玉辉忙道:“莲掌事请留步,在下并非是这个意思。”
只是莲月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玉辉的脸沉了下去,甄毓秀一看这情形,即有些心慌和不安,但更多的是不解,便道:“怎,怎么,他这就走了,那我们……”
“甄姑娘!”方玉辉转头看了甄毓秀一眼,神色极其认真。
甄毓秀有些慌,忙看向方玉辉,神色有些讪讪的。
方玉辉道:“甄姑娘此心实属难得,只是,这长香殿毕竟不是普通地方,我们行事,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甄毓秀顿时满脸通红,已意识到自己刚刚那通话起到反作用了,再看方玉辉因表情认真而更显英俊的容貌,心脏跳得愈快,有些结巴地道:“是,那,那现在怎么办?”
方玉辉很后悔自己为何不找个借口,他自己过来取香,带她一块过来,果真是坏事。他刚刚之所以会犹豫,不是因为觉得莲月的条件过分,更不是为此为难,而是在想谢蓝河他们到底要了什么香,为何谢蓝河和安岚从这里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
“先回去吧,此事我来想办法,甄姑娘是金枝玉叶,本就不该为这等事费心。”方玉辉出来藏香楼后,客气又礼貌地道。
甄毓秀心里顿生出愧疚,就道:“我去找赤芍侍香说明此事。”
方玉辉忍住心里的烦躁,依旧客气地道:“甄姑娘莫要如此,这等小事,不该去麻烦赤芍侍香,先回去吧,明日再说。”
“可是……”甄毓秀还是觉得不安,“要不,我去找那位莲月掌事赔礼道歉!”
方玉辉摇头:“甄姑娘容我想一晚,也正好趁这个时间再考虑一下,那张香方是否还需要改一改。”
甄毓秀终于点头,随后,满是愧疚地欠身行礼一礼:“都是我不好,拖累了方四哥。”
方玉辉敛去面上的不耐烦,拱手回礼:“甄姑娘言重了。”
总算将甄毓秀送走后,方玉辉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想了想,就再次返回藏香楼。
方玉辉主动加了条件,不多会,就如愿拿着自己需要的香品从藏香楼里出来,然后快步离开那里。
而他才走,丹阳郡主和方玉心也来到藏香楼,一样是遇到这个问题。
方玉心瞧着莲月给开出的单子,禁不住咋舌,悄悄跟丹阳郡主道:“郡主,要不要先考虑考虑?”
莲月笑眯眯看着,没有阻止她们商量。
丹阳郡主善解人意地一笑:“方妹妹若为难,我可以全都……”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玉心面上一红,忙道,“我,我只是觉得,郡主何不直接求到崔大香师那。”
丹阳郡主摇头止住她的话,然后对莲月微微欠身,应下那些条件,同时按压了手印,方玉心也只好在那上面按下自己的手印。
只是待丹阳郡主拿着香品出了藏香楼后,方玉心还是忍不住问:“其实,郡主直接去找崔大香师,不是免得事后再付这么多名贵香品。郡主,我,我并不是说不舍得的意思,而是……”
丹阳郡主微笑道:“我明白方妹妹的意思,只是这明明是白大香师的晋香会,赤芍侍香又已明言天枢殿的藏香楼可以提供香品,我却直接求道崔大香师面前,保不准白大香师会不会对此有看法。再说,你又如何知道,别的香殿的藏香楼,不会有这等事。”
方玉心怔然,好一会后才叹道:“还是郡主思虑周到,我完全没想到这些。”
丹阳郡主看了她一眼:“方妹妹只是不愿去想而已。”
方玉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是呢,在家,娘也总说我爱犯懒,直肠子,不愿动心思。”
丹阳郡主道:“女孩儿家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方玉心微微皱了皱鼻子,随后忽然想起安岚和谢蓝河,就道:“啊,不知安岚姑娘如何了?”
丹阳郡主脚步微顿,是呢,她也想知道。(未完待续。。)
第100章 被咬
清晨的大雁山,是湿气最重的时候,即便是在长香殿内,那雾气也几乎是触手可及。
百里翎随意披了件罩衣,里衣松散,领口微张,露出性感的锁骨和胸前流畅的肌肉线条。出了寝殿后,他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看着天边那抹淡淡的霞光,然后就往天玑殿的后山走去。
路上遇到他的侍女,几乎都是红着脸向他行礼,待他走过后,才恍惚回过神,按住那颗乱跳的心。
这个男人,不仅是生得眉眼风流,其放荡不羁的行为举止完全是从骨子里透出来。即便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眼波,都能让人心动加快,但轻抿的薄唇,却又令人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心。
他兴起时,可以上山下海寻异香,只为讨佳人片刻欢心;他薄情时,旁人为他或是倾家荡产,或是苦守十年,也换不得他回眸一顾。
净尘已经习惯每天早上固定的时间起来做早课,果然,百里翎顺着后山那条青石板路走到天权殿这边时,就看到薄薄的雾气中,香殿的飞檐下,袅袅的香烟旁,盘腿坐着一个安静又虔诚的影子。
百里翎笑,眉眼飞扬,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撩袍往香炉的另一边坐下,曲起一条腿,姿态惬意而懒散。
净尘做完功课后,睁开眼,双手合十:“阿尼陀佛,百里大香师,你又来小僧处做什么?”
百里翎斜着眼打量他,笑眯眯地道:“白广寒这是雁过拔毛啊,当真是不客气。崔文君和方文建估计要被恶心到了!”他说完就哈哈大笑。随后又道。“不过谢家那小子,真不知他到底是有骨气还是傻,便宜了谢云那厮,结果却要让我家小丫头跟着一块吃苦头。”
净尘道:“此事白大香师自有盘算,你我无需为此费心。”
百里翎微微眯眼,忽然靠过去,鼻子几乎要贴在净尘的脸上。净尘浓黑的眉毛颤了颤,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尼陀佛”。然后一本正经地道:“小僧不好男色,百里大香师就莫要逗小僧了。”
百里翎一怔,随后大笑,就将手搭在净尘肩膀上道:“不好男色那就是好女色了,好好好,你在寺里吃斋念佛那么多年,如今出来也该正经开开荤了。莫担心,白广寒那厮不管你,哥哥管你,今儿就给你安排。”
净尘满脸通红。忙道:“小僧不是这个意思!”
百里翎又是一通乱笑,笑得媚色横飞。净尘有些受不了他,就要起身走开。百里翎却拽住他,慢慢收了笑,然后忽然问出一句话:“白广寒,为什么这么着急找继承人?”
净尘一愣,就看了百里翎一眼,百里翎又道:“虽说大香师的继承人不好寻,但依他如今这个年纪,就这么正儿八经大张旗鼓的找继承人,此事别说是我,但凡关注长香殿的人,心里怕是都会有这样的疑问。”
……
藏香楼的香奴将安岚和谢蓝河领带大雁山上一处野草丛生的山谷湿地,交待他们务必天黑之前回去,然后就转身走开了。
安岚放下竹筐,蹲下在那野草丛里拨了拨,又在附近转了一圈后,就看向谢蓝河笑道:“想不到都这个季节了,这地方还有这么多熏草,我们开始吧,快的话,可能半天时间就够了。”
谢蓝河点头,没有多言,将袖子往上一卷,然后弯下腰……
熏草又名零陵香,多生长在山谷湿地中,叶子像麻叶,七月中旬开花,气味像蘼芜,香飘十步以外。九到十月间,将植株连根拔起,去净根上泥沙,烘干成阴干,以茎叶嫩绿,灰绿色,干燥,香气浓,无泥沙者为佳。
这种采香的活,安岚小时候就做惯了,几乎每株熏草都是被她连根拔起,没多会,她的竹筐里就装了一小半了。她转头往谢蓝河那看了一眼,见谢蓝河的竹筐里也已装了跟她差不多量的熏草,她很高兴,照这速度,估计用不了半天就能采满五斤。
只是当她要收回目光时,忽然发现谢蓝河拔出来的熏草,根茎干已断,却还是往竹筐里扔。她怔了一下,就起身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谢蓝河停下手里的动作,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目中带着几分焦虑和恼怒。
安岚伸出手抓住一株熏草,另一手拿根枯枝往旁边轻轻戳着,然后开口道:“我差不多七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香农去山谷里采香,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更不知道什么巧劲,每次都将熏草的根茎拔断,因此挨了好多责骂。来收香的人检查得非常严格,断了根茎的熏草,价格就要低好多。大家都是靠这个吃饭的,伤了一株,就是少了一株的钱,所以谁都不敢不小心。”
她说着,就已经将一株熏草完整的拔出来,瞧着无比轻松。谢蓝河面上微烫,他刚刚每拔一株熏草,都要费好大力气,手臂还多次被旁边的野草和枯枝划到。
“主要是把劲用在手腕上,一开始手指不能用蛮力,注意弹性,周围的土仔细松一松,就能拔出来。”安岚没有问他清楚了没有,拔了一株后,又接着拔下一株,一边做一边解说。
谢蓝河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自在和不好意思,却看到安岚如此坦然的神色后,便照着她说的学了起来。他虽自小就被养在外面,但除了遭人白眼外,到底没真正吃过什么苦,特别是在吃穿用上,谢六爷从没短过他母子二人。因此,似这样的粗活,他别说做过,是连见都没见过。所以完全没想到,就是拔几颗植草而已,里头竟有这么多门道。
几次之后,谢蓝河也拔出一株完整的熏草,当下就笑了起来,还有些得意的将那株熏草递到安岚跟前晃了晃:“怎么样!”
安岚也笑了:“谢少爷聪明,我一开始可是学了好些天才掌握这巧劲的。”
谢蓝河面上又露出几分赧色:“别夸我了,你那时候不是年纪还小吗。”
安岚又笑了笑,就往旁一指:“那我去那边了。”
谢蓝河点头,安岚便站起身,只是她才刚走出两步,谢蓝河突然叫住她:“安岚姑娘!”
她一怔,回头,就瞧见谢蓝河手里拿着那株熏草朝她扑过来!
那一瞬,很短,但她脑子里却冒出很多念头。
这是在大雁山上,虽是个相对平缓的山坡处,但到底是在山上。此时离她不远之处就是个陡坡,若是不小心摔下去,能不能保住性命不敢说,但肯定是不能在继续留在晋香会了。
每组有两人,即便顺利获得大香师的认可,最终也只能一人晋级。
而前提条件又是两人必须合作,那么,若是有一人因可观条件不能再参与晋香会,那最终的晋级者,自然就是能留下的那位了……
那一瞬,她没有看到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透出的惊惧和焦急,只是将事情往极坏的方向去想。所以,当游到她脚步的那条蛇突然回头,往谢蓝河手臂上咬了一口后,她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岚赶紧侧身,扬起手里的棍子去打那条蛇,那蛇受了惊,很快就钻进草丛逃走了。安岚白着脸回头,赶紧扔下竹筐去扶谢蓝河:“咬,咬到了!?咬到哪了?我看看!”
将他的袖子往上一推,便看到他小臂上那个伤口,白皙的手臂,衬这那点儿血珠,无比刺眼。她心里一慌,就低下头,就着那伤口帮他吸出里面的血。
谢蓝河有些懵住,少女柔软的唇触在他的手臂上,令他浑身僵硬,直到安岚吐了两口血后,他才回过神,有些结巴地道:“安,安安岚姑娘,你,你知道那是什么蛇?是有剧毒吗?”
安岚觉得差不多后,才抬起脸,拿袖子擦了擦嘴,有些感激,又有些愧疚地道:“我们都叫那种蛇花灰,有毒,但不是会要命的毒。”
一听是有毒,谢蓝河的脸色也有些白了,忙问:“什么毒?”
“被咬后会发烧,少则一个晚上,多则三个晚上。”安岚说着就往两边找了找,然后扶着他道,“谢少爷,你先在那石头上歇一歇,我给你找点儿草药敷一下,能解一些毒。”
谢蓝河有些怔怔地坐下,然后垂下脸,看着自己的胳膊,一时间脑子有些乱。
发烧的话,那他这几天怕是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到时,即便和出来的香受到大香师的认可,他也不会被选中。
安岚找到药草后,摘下来放进嘴里嚼碎了,跑回来,敷在谢蓝河的伤口上,再拿出自己的手绢给包好,然后看着他道:“没事的,我以前被咬过,我们香院里好些人也被咬过,都只是发点儿烧就好了。有人给大夫看过,大夫也说没事儿,这不是剧毒。”
谢蓝河垂下眼苦笑,没说什么,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安岚站在他跟前,有些愧疚地道:“你且忍一忍,这事我们谁都别说出去,香殿的人应该不会知道。昨儿莲月掌事也说了,今晚我们要在香房里炮制香药,如此你就不用回去,那方四少爷也不会知道这个事,待过了今晚,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谢蓝河一怔,就抬起脸。
安岚又道:“多谢你救了我,不然被咬的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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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说明了,上一章莲月说的是让他们才迷迭香,因为季节和地点不太合适,所以改成熏草了。(未完待续。。)
第101章 合作
很快,谢蓝河就觉得身上乏力,特别是被咬的那只胳膊,连抬起来都有些困难了。他本还想再拔些熏草的,只是依他这情况,是再不可能如愿。
“谢少爷,就交给我吧,我做得很快的,你看,现在这差不多快两斤了。”安岚掂了掂手里的竹筐,“我保证太阳落山之前就采足五斤的熏草,你别担心,真的!”
谢蓝河没说话,只看着竹筐里的熏草出神。
安岚有些难过,更为自己刚刚那一瞬的想法感到羞愧。她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心里有些火辣辣的感觉,然后将早上带来的菜馍馍放在谢蓝河跟前:“快中午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给你找点水去。”
谢蓝河想叫住她,她却已经拿着盛水的碗转身跑了。
大雁山上的水源很多,天枢殿又是依着山瀑而建,所以根本不用找,只抬眼看过去,就能瞧到旁边不远处的崖壁那,有山泉潺潺而下。
谢蓝河有些乏力的靠在石头上,看着那姑娘捧着一碗水小心翼翼地走回来,心头有些怔然。他从未接触过这样胆大心细的女子,手臂上那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令他有些不自在,于是不由又抬手往伤口那摸了摸,却摸到一方手绢。他便垂下眼看了看那手绢,这手绢跟方玉心及丹阳郡主等人常用的不一样,很普通,花纹普通料子也普通,颜色还有些暗,看得出是用很长时间了。
谢蓝河目光再往下。落到自己的腰带上。宝蓝色的缎子。因用的时间长了,颜色已经褪成淡蓝色,这也不是什么好料,所以缎子上的光泽也已经发暗。其实自被接回谢府后,他的衣饰等一应平日里用得上的东西,渐渐都换了新的,但是,以前用过的好些东西。他还是一直留着。
那些年,谢六爷虽然没短过他们母子吃穿,但也不是多富裕,红颜未老恩先断,若非因为生了他,多少也算是谢家的一条血脉,谢六爷哪可能还会记得他娘。所以,那些年他们母子的生活,虽没冷着也没饿着,却也依旧拮据。特别是他娘总是精神不足。晚上需要熏香才能睡得好,那些香药又不便宜。于是日子过得越发捉襟见肘。
安岚捧着那碗水走到谢蓝河身边,见他还是那副出神的模样,踌躇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谢少爷,你喝水。”
少女有些忐忑的声音让他回过神,他才抬眼,那碗水就已经递到他跟前。
“不用管我了,你去采熏草吧。”谢蓝河接过那碗水,顿了顿,又道,“你……你不用觉得愧疚,我是个男人,都看到你要被蛇咬了,定是不能眼睁睁看着的。”
像是要证明自己就是个男人,少年说这话时的表情郑重而认真。安岚一怔,心头万般滋味,更觉自己适才的想法实在是难堪,于是躲避地垂下眼微微点头,然后转身拎起旁边的竹筐。
……
太阳落山之前,安岚终于采满了两筐的熏草,她反复掂了掂,觉得这两筐加起来,起码有七八斤了。于是就准备下山,谢蓝河此时身上已经开始发烫,整个人也有些昏沉沉的。她便将那两筐熏草摞起来,打算一起背下去,只是还不等她绑紧,其中一筐略重些的就被谢蓝河给接了过去。
“走吧。”谢蓝河也不多说,将竹筐往自己身上一背,就往回走,只是他的脚步却明显有些虚浮。安岚忙过去搀住他的胳膊道:“我,我虽看起来个子小,但还是有力气的,这点东西不算什么,背得动的。”
谢蓝河看了她一眼,见她额上都是细细的汗。眼下已是深秋了,虽今日阳光很好,但他坐那都觉得冷,她却出了汗,脸上还红通通的。这里虽有不少熏草,但野草也很多,还有很多山石夹缝,光来回找就费劲,更别提不停站起来又蹲下去,再小心翼翼地连根拔出。这活儿干一会没多费劲,但连续干上一天,就知道不容易了。
谢蓝河没理安岚的话,但下山时倒让她扶着自己,只是待要回到天枢殿时,他就让她放手,然后小心放下袖子,并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就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嗯……还不错,勉勉强强算合格。”莲月仔细检查过后,抬起眼打量着他们俩,目光在谢蓝河身上停下,“谢少爷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不等谢蓝河开口,安岚就道:“这些大部分都是谢少爷采的,下山时谢少爷又帮我背了这筐熏草,所以累着了。”
谢蓝河张了张口,又闭上,并垂下眼。
莲月呵呵笑了:“这般相互扶持,倒是难得。”他说完,就领着他们去专门炮制香药的香房,然后道:“这架子上的香,还有今天你们采的这些熏草,明早之前炮制好,记住了,一点儿差错都不能有。”
莲月说完,就飘然离去,安岚瞧着他走远后,赶紧回身将快要倒下去的谢蓝河扶到屋里唯一一张躺椅上坐下,然后道:“你先歇一会,若有人来了我叫你。”她说完,就出去连打了几盆水进来,倒入一个大盆,然后将熏草倒在那大盆水里。
随后她在香房里找了几条干净的,专门用来过滤的纱棉布,浸了清水后拧干,小心放在谢蓝河额上。接着又在香房里到处翻了翻,找到几个盛香药丸的小匣子,其中一味香药有清热解毒功效。这些都是极其普通的香药,那几个匣子也是随意搁在架子上,都积了灰,怕是很长时间没人碰了。安岚迟疑了一下,就拿出一粒香药走到谢蓝河身边,让他含着。
谢蓝河也认得这东西,接过后就道:“别管我了,你快忙吧,一个晚上很快会过去的,我歇一会也帮你。”
正说着,就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安岚一惊,忙给他打了个眼色。谢蓝河即将那丸香药往嘴里一塞,又将额上的湿棉巾拿下来,才站起身,就瞧着一个香奴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原来是给他们送晚饭,那香奴说这是莲月给交代的,安岚和谢蓝河甚是诧异,忙欠身道谢。
……
熏草的炮制相对简单,洗干净后,烘干时注意火候和时间就行。
但今晚除了这些熏草外,还有一些莲月留在香房里的檀香,要由他们来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的炮制。
几乎所有的香在采下来后,都需要根据配伍的要求来进行炮制,然后才能用。未被炮制的香一般称为“生香”,生香要么是具有一定的毒副作用,要么是功效没有完全发挥,所以合香不仅在香料配伍方面十分考究,对于香料的炮制也是极其严格,不及则功效难求,太过则性味反失。炮制得当与否,直接影响着香的质量。
香药的炮制,以顺应阴阳之法为本,提其正气,去其阴邪。重阳者去其燥气,重寒者则去其阴气,取之中和为贵。
檀香多产于湿热地区,香气淳厚,但檀香天生躁火气重。所以配香之前,都是对檀香进行炮制,使其火气消失,香气更加纯正。
跟谢蓝河商议了几句,又草草吃了点晚饭后,安岚就起身去仔细查看了那些檀香,再拿起几片嗅了嗅,然后轻轻点头,心里暗叹长香殿的炮制手法当真是炉火纯青,还差最后一道工序,但这些檀香已足够淳厚,闻之沁人心脾。
前面,这些檀香已经经过清茶淋洒和浸泡,晾干后又用酒和蜂蜜照合适的比例煎沸浸匀,密封后再次阴干,现在,就差最后一道炒制的工序了。
安岚先检查了灶上的锅,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开始生火,一开始要先用大火炒,接着换中火,最后用小火。虽这翻抄的时间都有个数,但若绝对照着那个约定成俗的时间来炒制的话,最后炮制出来的檀香一定会有所欠缺。因为,每种香的产地不一样,摘采的时间不一样,香药本身的品质不一样。而且在炮制的过程中,天气的变化,时辰的不同,空气里的湿度等等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就决定了每一次香药的炮制,都需要师傅根据实际情况加以调整,才能炮制出最好的香药。
火生好后,安岚把手放在锅上面试了试温度,然后将一部分檀香倒进锅里。
谢蓝河勉强咽下半碗饭,又休息了一小会后,稍微觉得好了些。
屋内淳香弥漫,他睁开眼,看着灶火旁那个忙碌的身影,片刻后,就挣扎着从躺椅上坐起身,走过去,拿个小凳子在安岚身边坐下。
安岚没有特意去计算时间,只是凭着香气去感觉,她在源香院时,这些活儿都有做过,并不陌生。她感觉差不多了,准备换中火,却不及蹲下,就被谢蓝河吓一跳。
“我帮你。”谢蓝河看明白她的意思,说着就将几根烧得正旺的柴火拿出来埋在灰里,红通通的火光映在少年的脸上,令那双浅淡的眸子添了几分妖异的红光。
安岚忙道:“谢少爷,你,你得去躺着,我能行的。”
“看着香。”谢蓝河调好灶火后,就抬起脸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垂下眼,看着灶火,有些闷闷地道,“这叫我如何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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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披衣
安岚迟疑了一下,就道:“那你,可别逞强。”
谢蓝河点点头,默默看着灶火,听着锅铲翻动的声音,闻着淳厚的香气,看着少女的裙摆在他面前微微晃动。火光映着他的脸,纤长的睫毛不时扑闪,沉静得温柔。
不多会,安岚微微转头,他便会意,勉力又将炉灶里的柴火抽出一些熄灭,只留一点儿小火。安岚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用心翻炒着锅里的檀香。
屋里的香气愈加浓郁了,谢蓝河抬眼,便看到安岚脸颊红润,表情认真而专注。他觉得脑袋越发沉了,但心里依旧下意识着算着时间,然后慢慢移开目光,看向锅内。似香气具化了般,随着她不急不缓地翻炒,遂有紫色气体从锅里飘起,他昏昏沉沉间,暗自点头,安岚则微微扬起嘴角。
用了半个多时辰,试炒的这锅檀香,没有出丝毫差错。
安岚仔细检查后,又拿给谢蓝河看,谢蓝河心里放心的同时还有些感概,这姑娘,在香上的造诣,果真不容小觑,可叹他如今身体不行……
“谢公子,你去躺椅上歇一会吧。”安岚将炒好的檀香放好后,回过身走到他身边,“我知道你放不下心,只是你如今身体这样,真不宜再硬抗着,万一明儿加重了可怎么好。您若出了什么事,我着实担待不起的,到那时我可再不敢隐瞒。”
谢蓝河想了想,就勉力站起身,安岚松了口气。忙伸手去扶他。
“檀香你炒制完后。叫我一声。我换你。”谢蓝河回到躺椅上后,就道,“你白天已经累一整天,也不能再熬一晚,别的不说,万一炮制熏草时除了点差错,就前功尽弃了。”
“我知道。”安岚应声,让他躺下后。又将刚刚准备的那条湿棉巾放在他额头上。
谢蓝河再支撑不下去,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眼,就闭上眼睛。
安岚有些忐忑地站在躺椅旁看了一会,随后咬了咬唇,就转身往向炉灶那走去。
夜很静,香很纯,淡紫色的薄烟不时从锅里升起,她在炉灶边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将最后一份檀香炒制好后,她回头看了谢蓝河一眼,见他睡得沉。便小心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再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将他额上的棉巾又浸了一下清水,拧干,放回他额上。
熏草在吃晚饭的时候已经洗干净了,炒制檀香的这段时间,也已经沥干水分,现在就剩烘干的这道工序。
将刚刚的火炭移到另一边的窖灶里后,安岚打了个呵欠,觉得有些困了,于是用冷水沾了棉巾拧干,用力擦了擦脸,瞬时清醒许多。她又往谢蓝河那看了一眼,然后在屋里找了找,瞧着角落那挂着一条罩衣。她便走过去取下来,也不知是谁的,有些脏了,不过因是放在香房里,所以这衣服上除了香药的味道外,倒没别的难闻气味。
她拿过去,轻轻盖在谢蓝河身上,然后才走到窖灶旁,开始烘干熏草。
七八斤的熏草,还是要分几次来才行,这个过程倒不似炒制檀香那么复杂,但是需要很专心,因为火候若过了,最后炮制出来的熏草,品质肯定是要下降的,严重的甚至不能用。
月朗星稀,长香殿今夜多人未眠。
天枢殿的香房有很多,白天安岚和谢蓝河上山采熏草时,丹阳郡主和方玉辉两组人,已经开始配香药了。因香品准备得齐全,而且大部分还都是已经炮制好的,需要根据自己的香方特别炮制的香品也就那么一两种。所以差不多天黑之前,他们都已配好香药,此时已开始窖藏。
天黑后,丹阳郡主和方玉心都回了客房,不多会,甄毓秀也回来了,双份相互打听了一下对方那边的情况,都很是顺利。方玉心却不时往安岚的床位那看过去,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丹阳郡主便道:“也不知安岚姑娘和谢少爷那边如何了。”
“听说付不起香品,便上山采香草去,回来后,莲月掌事又让他们炮制香药,估摸着这会儿还忙着呢。”甄毓秀说着就是一声嗤笑,然后摇了摇头,“真是,原就不该是她待的地方,何必逞强,叫人笑话。”
方玉心轻轻咬了咬唇,有些不赞同地低声道:“这怎么是逞强呢。”
甄毓秀看了方玉心一眼,晓得她这是在为谢蓝河说话,便笑着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亲热地道:“我是说,定是安岚逞强,结果却拖累了谢少爷,不然依谢少爷的能耐,怎么可能会付不起那点儿香品。”
方玉心面上微红,转头瞧了瞧桌上的漏壶,然后道:“都这个点了,也不知他们用晚饭了没,莫不是今晚要通宵炮制香药,这样身体如何吃得消。”
丹阳郡主则道:“咱们两组,莲月掌事给出的条件都差不多,若依那样的条件,他们这一日一夜,能换得下来吗?”
方玉心一怔,心里更加担忧了,甄毓秀则是暗喜,换不下来才好呢,如此也好叫安岚早点儿收拾东西回去,省得在这碍她的眼堵她的心。
丹阳郡主说出那句话后,就沉默下去,心里细细思索。
天枢殿只给十五天时间,如今已过去两天了,一般的合香,窖藏的时间差不多要十二天,如此,安岚和谢蓝河就只剩下一到两天的时间炮制香药和配香。这么一算的话,他们从藏香楼那要的香品,就只是用今日的劳动力来换。
就一天时间,究竟换的什么香品?
他们又会合出什么样的香来?
……
安岚将约六七成的熏草烘干后,觉得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再这么硬撑下去,最后这点熏草怕是很难把控火候,她看了看时间,算着时间足够,便打算坐下歇一会。
到底是个小姑娘,累了一整天,又全神贯注地熬到下半夜,并且大部分时间都是站着的,身体实在吃不消了。于是她靠着桌子一坐,不小心就打起盹来,然后不知不觉间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安岚睡过去没多久,谢蓝河因一直是一个姿势靠在躺椅上,身体不自觉地翻了个身,随后醒了过来。
睁开眼后,他蒙神了好一会,然后惊得坐起身,就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罩衣。他一怔,再往前一看,便见角落处的大桌旁,安岚正趴在那睡觉。
他揉了揉依旧发胀昏沉的脑门,然后拿起那件罩衣从躺椅上起来,走到安岚身边,将那件罩衣轻轻盖在安岚身上。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一个姑娘的睡颜,虽只有半张脸。
谢蓝河站在那发怔了片刻才转身,走到窖灶那,就看到旁边已经烘干好的熏草,他拿起一小撮闻了闻,随后又转头看完安岚那看了看。
谢蓝河开始烘干最后那点熏草的时候,并不知道,此时,外头有好几双眼睛都在注意着他们这香房里的一举一动。
莲月看了一会后,什么也没说,就同赤芍一块转身走了。
白广寒的寝殿内一片安静,赤芍没敢进去扰到大香师的睡眠,只等着明日如实汇报。
而此时的天玑殿那边,百里翎听说了香房里的事后,顿时笑了起来,叹道:“真是个傻得可爱的孩子,白广寒这是要捡到宝贝了吗?啧啧,还真叫我有些舍不得了!”
……
差不多天将亮的时候,安岚猛地惊醒,然后慌忙站起身,甚至将椅子都撞翻了。
“小心。”她还不及转头,旁边就传过来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谢,谢少爷!”安岚扶着桌子,“熏草……”
谢蓝河将那一小簸箕的熏草放在她跟前的桌子上:“你放心,已经都烘好了。”
安岚怔了怔,抬手往簸箕上拨了拨,然后有些呆愣地问:“你起来了?你……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再过一会天就亮了。”谢蓝河说着就往躺椅那指了指,“安岚姑娘去那躺一会吧,这会儿得多歇歇。天亮后,就要开始配香了,还得再忙一日。”
“我……”安岚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刚刚是睡着了。”
“嗯,你是太累了。”谢蓝河看着那单薄的声音,有些愧疚地道,“檀香炮制完后,你该叫醒我的,幸得我没睡踏实。”
“对不住。”安岚喃喃道,很是不好意思,幸好他醒过来了,不然这事非要被她给弄砸了不可。
“不是,其实是我拖累了安岚姑娘。”谢蓝河摇头,然后抱拳施了一礼。
安岚这才注意到,他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糟糕了,便问:“你,已经好了吗?不烧了?”
谢蓝河点点头:“安岚姑娘说的没错,就只烧了一晚,眼下感觉比昨晚好多了。”
安岚松了口气,不禁一笑:“好了就好,若是今儿还烧的话,就真不知该怎么瞒着了。”
谢蓝河也是微微一笑:“安岚姑娘去那躺一会吧,我出去外头醒醒神。”(未完待续。。)
第103章 窖香
赤芍正吩咐侍女们今日差事时,不经意地抬头,便瞧着天边的微光下,天枢殿那卧着异兽的飞檐如似神之手画下最为浓重的一笔,巍峨高远的殿宇饱含着张扬的气势,华美的线条宛若天宫的剪影。
她相信,每个上来长香殿的人,此时抬头看到这一幕,心灵都会受到震撼。
那震撼,却不是因为那些巍峨的殿宇和巨大的飞檐,而是因为,此时,站在殿宇最高处的那个人。
最高处,自然风最大。
他双手抱在胸前,身体有些随意地靠在露台的石柱上,任凛冽的寒风扬起他的长发和衣袍,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看得到他侧脸完美的线条,以及飞扬的长发画出风的痕迹。
大香师什么时候起来的?天才微微亮!
赤芍有些诧异,并且白广寒大香师此时正看的,是香房那边的方向。
不敢多想,她往旁交代两句,就快步走上去。
上了露台后,依旧不敢走得太近,约半丈距离时,她就停下,垂着脸将昨晚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白广寒听完后,没什么表示,依旧看着那个方向。
赤芍等了一会,见没有别的吩咐,就又轻轻退了出去。
那姑娘,究竟有何特别之处?为何能得大香师如此看重?
赤芍走远后,终是忍不住抬脸回头看了白广寒一眼,然而此时朝阳已现,他正好沐浴在最初那道破云而出的霞光中。风未止。于是那一瞬。他看起来似要羽化飞仙而去!
……
“谢少爷,你歇一会吧,只差印成模子了。”安岚抬手随意拨了拨垂下来的发丝,接着道,“你虽退烧了,但身体还未完全好,还是应该多歇息的。”
已经快中午了,他们却还不曾真正歇过。这半天时间,两人几乎都拼着一股劲在坚持。就连用早饭的时候,他们也都是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整理要用的香品。
谢蓝河正擦着用来窖香的瓷坛,听了这话,就抬起眼看了看安岚,然后道:“你是姑娘家,你都不歇,我歇什么。”
“我自小做惯了这等活,熬上一两宿是常有的事。”安岚说着就又看了看谢蓝河。再看了看他那双瞧着比自己还要白的手,低声道。“谢少爷应该是没做过这等活,硬撑的话,身体可是会吃不消的。”
谢蓝河又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非常好看的姑娘。胆大心细,不矫揉造作,时常沉默,但不沉闷,有心计,但不失真诚。
谢蓝河将坛子擦干净后,往桌上一推,然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安岚姑娘是不是觉得,我明明有捷径可走却不走,反跟这自讨苦吃。”
安岚一怔,抬起眼:“我未曾这么想过。”
谢蓝河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双手:“比起安岚姑娘,我确实应该感到惭愧。”
安岚手里的动作停下,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片刻后,谢蓝河才抬起眼,淡淡一笑,俊秀的脸有些苍白,但目中却带着光彩和希望:“快将模子印好,如此就只等着出窖了。”
一刻钟后,他们便将印成精致模子的新合香放入坛子里,用蜡纸封住器口,拿到专门窖藏香品的静室,放入地下的窖内。
从静室内出来后,安岚和谢蓝河都长长松了口气,随后相视一笑。
只是,笑过后,两人都想起,当日赤芍宣布的那个条件,他们,最终只有一人能留下。扪心自问,他们都不敢说自己比对方更优秀。
“回去好好休息。”短暂的沉默后,谢蓝河轻轻道出这么一句。
安岚点头,随后同他一块去莲月那道谢,然后才一起离开了这里。
男女客房是分开的,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各自往回走时,谢蓝河走了几步,就停下,回身道:“安岚姑娘。”
安岚回头,此时阳光正好,但照在她脸上,却令她的脸色看起来白得有些透明。
谢蓝河沉默地看了她良久,才开口:“互不相怨。”
安岚一怔,随后认真点头。
谢蓝河又道:“无论结果如何,日后只要你我还走这条路,就……就多多交流,可好?”
这一次,安岚却沉默得有些久,谢蓝河唇抿得紧紧的,莫名的有些紧张。
她是他,第一位真正意义上,为同一个目标,相互扶持过来的人,并且,两人还又是对手,于是更加难得。虽是女子,但依旧可见忠肝义胆,若她是男的,他定会拉着她结拜兄弟,即便不结拜,他也要将这样的人认作兄弟。
但她却是个姑娘家,他深感可惜,却又不甘就这么作别,更不愿等到结果下来后,两人心里相互生怨,暗叹不公。
安岚沉默,是因为,她若落选,怕是就很难走这条路了。
香使长虽也跟香打交道,虽也需要会配香,但是跟香师们所走的路是完全不一样的。香使长,往上是掌事,再往上还有可能进入香殿,成为殿侍,甚至是殿侍长。一个精于香之道,一个则是要精于俗事庶务。
这些,谢蓝河并不清楚,他即便在某些方面与她有些相似,但终究是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少年。在他被大香师点名,被接回谢府的那一刻起,即便他在心理上还不能完全适应,但他的身份地位已确确实实有了很大的转变。
就算他不能被选入香殿,凭着谢府的能耐,他想走香师这条路,想必不会是什么难事。她却不同,她若想走香师这条路,就只有这个选择。
只是,第一次有人向她表达这样的意愿,于是,沉默一会后,安岚还是点头,在阳光下露出一个纯粹的笑容:“好。”
谢蓝河微怔,随后心里一松,也跟着笑了起来。
阳光下,还一无所有的少男少女相视而笑,于懵懂中完成一生的誓言。
这样的时刻,日后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很美。
……
安岚回去时,正好丹阳郡主等人用完午膳回来,三人瞧着她后,都愣了一愣。
方玉心先开口:“安岚姑娘,已经合好香了吗?”
安岚点头,往床上一坐,身体触到柔软的被褥,被强压了一日一夜的疲惫顿时涌上来,于是有些无力地道:“失礼了,我先歇一会。”
见她马上要躺下了,方玉心忙追着问:“长流哥哥也回去了?”
“嗯,方姑娘若找谢少爷,还是等明日吧。”安岚说着就打了个呵欠,脱了鞋,然后上床掀开被子躺下了。
方玉心见安岚累成这样,想起谢蓝河,不禁感到万般心疼,只是眼下又不好意思马上转身过去找她哥哥。
甄毓秀瞟了安岚一眼,有些不屑地哼一声:“邋里邋遢的,真是晦气!”
丹阳郡主微微皱眉,看了她一眼:“安岚姑娘已经歇息了,在屋里就都少说些话。”
甄毓秀眉头微蹙,却不敢反驳丹阳郡主的话,只得默默转身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丹阳郡主和方玉心也都各自找地方坐下,方玉心依旧在发愣出神,丹阳郡主则随手抽出一本自己带过来的书轻轻翻着。
一会儿后,甄毓秀觉得坐不住,就悄悄拉了拉方玉心,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方玉心迟疑了一下就站起身,然后询问地看向丹阳郡主,丹阳郡主只是摇头,于是方玉心便同甄毓秀一块出去了。
两人在客房附近溜达了一圈后,方玉心就说要去更衣,甄毓秀只当她找借口去看谢蓝河,也不点破,还一脸理解地道:“那我先回去了,走这么一会儿,还怪累的。”
带甄毓秀离开后,方玉心却不是往谢蓝河那过去,而是走向窖藏香品的静室。
十几天的窖藏时间,这当中,是允许窖香的人不时过来查看的。
所以,方玉心过来后,很顺利就进去了。(未完待续。。)
第104章 出窖
静室内放着数十个除了大小不一样外,几乎都一模一样的坛子,每个坛子下面都放着一块牌子,上面记录着香名和放入的时间。方玉心挨个看着,她是跟丹阳郡主一块将香放在坛子里,并一起拿过来放在这里的,她记得那个位置。
不一会,就找到了那个坛子,她心中一喜,拿起那块牌子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又往门那看了看,然后拔出发上的钗子,将上面的蜡纸轻轻剔开。
手有点儿抖,心脏跳得厉害,额上甚至冒出汗了。
她紧抿着唇,几乎是一口气将那蜡纸剔开,看到里头的香丸时,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没有弄错。将金钗插回发上后,她就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盖子,将瓷瓶里的东西都倒进坛子里面。随后又将那张蜡纸仔细恢复原样,并拿出火折子,周围的蜡重新融化,再次封死坛子。
成功了,将火折子吹灭后,她觉得手脚都有些发软了,怔怔的看着那个坛子,心里连说了几个对不住。
已经进来好一阵,不好停留太长时间,只是转身前,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一排排的坛子。安岚那组的香也在其中,只是刚刚她没有看全,就找到她要找的坛子了,所以没有看到他们的坛子。
主要是是,她还不清楚他们的香是什么名,或许刚刚看到了,却没有注意。
不过若对上今天的时间……方玉心迟疑了一下,终是收回目光,离开那里。
回到客房时。甄毓秀已经躺在床上了。丹阳郡主还坐在椅子上看书。她进屋时。丹阳郡主还抬起脸对她微微一笑,方玉心却有些不敢看丹阳郡主的眼睛,眼神闪烁了一下:“郡主怎么不休息。”
“睡不着。”丹阳郡主说着就轻轻一叹,“心里一直挂念着里头的香,还想着找你一块去看看,只是甄姑娘都回来了,却不见你回来。”
“哦……我去哥哥那儿了。”方玉心心口猛地一跳,强忍住心里的慌张。垂下眼道,“都封号坛子窖藏起来了,有什么可看的,且安心等上十余天,出窖后才好看看品。”
“说得也是。”丹阳郡主笑了笑,就又垂下眼继续看书。
方玉心不敢再多说,打算也去床上躺下,避免自己的神色露出马脚。
只是她刚在自个床上坐下,丹阳郡主又抬起脸看向她,并叫了她一声:“方妹妹?”
方玉心心口狂跳:“郡主什么事?”
丹阳郡主打量了她一眼。笑道:“你紧张什么,你这是也要歇息了吗?”
“我没紧张啊。”方玉心忙否认。随后又道,“是,有些累了。”
丹阳郡主却一直打量着她,方玉心越发心虚,既想观察丹阳郡主的眼神,但同时又不敢看丹阳郡主,于是眼下往两边看了看,就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郡主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不成?”
“方妹妹果真是个迷糊的。”丹阳郡主看着她笑,“这都要睡下了,还不知道卸钗环。”
方玉心一愣,随后松了口气,就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忘了,以往在家,都是丫鬟们帮忙,如今却没想那么多,让郡主见笑了。”
她说着就走到梳妆台前,发上的金钗等物都卸了,然后才回到床上躺下。
只是躺下,并没有真正入睡。
一会后,丹阳郡主便也合上书,抬手垂脸轻轻打了个呵欠,然后站起身,走到梳妆台旁,也卸下发上的钗环。只是当她将自己那支紫水晶发簪放到台面上时,眼角的余光扫过方玉心放在一旁的那支金钗,她眼神顿了顿,然后就落到那支金钗上面。
方家姑娘身上戴的首饰都是顶好的,因为是闺中姑娘戴的东西,所以那金钗看起来其实并不怎么起眼,但是金子是纯的,不参杂丝毫别的东西,所以看起来黄灿灿的,极是抢眼。
只是,那钗尾……却似沾了点什么东西,瞧着没有钗头那么亮。
丹阳郡主的目光落在那上面,那金钗其实就放在她跟前,但她却没有抬手去拿,而是很认真地看了一会,然后才放在自己手里的钗环,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床边躺下。
她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方玉心并不知道丹阳郡主刚刚在看她的金钗,这会儿瞧着丹阳郡主躺下后,终于松了口气,然后也闭上眼睛。
……
方文建听身旁的人说完这件事后,严肃的面上即露出几分冷嘲:“方家那几个女人,把孩子都养成了蠢物,将长香殿当成大宅门里的后院,挑梁小丑一样的做派,白遭人笑话。”
纳兰侍香欠身道:“方姑娘也是一片苦心,方四少爷应该不知道此事。”
方文建微微皱眉,却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天枢殿的方向长久不语。
而玉衡殿这边,崔文君听了此事后,却没有任何表态,依旧摆弄着屋里那盆山茶花。浅明侍香心里有些着急,她也是崔氏出身,并且还是丹阳郡主那一脉,当年进入长香殿之前,又承过光耀夫人的恩情,这些年,她家里也没少得光耀夫人的扶持,所以,她自然是偏向丹阳郡主这边的。
“先生,这对丹阳郡主太不公平了,是不是……”
“公平?”崔文君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柔声柔气地道,“若是在乎公平,不如让她趁早回去,也省得丢了崔氏的脸。”
浅明愣住,崔文君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行了,你下去吧。”
“是。”浅明不敢再多嘴。欠身退了出去。
崔文君剪下一朵茶花。放在旁边的盘子里。手指在杯子里沾了点清水,轻轻弹在那朵花上,遂有幽香浮起,殿内的景物全堕入迷雾中。
公平,好个天真的想法。
七殿大香师,有哪一位是靠着公平二字,最终走到这里的?
十五天时间,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的期待,以及他们不时出去在香殿里走动熟悉,不知不觉间,就这么过去了。
明天一早就开始评比他们配出来的合香了,于是前一天上午,几个人便都来到静室内。
谢蓝河走到对着那牌子走到一个坛子前,正要去搬那个坛子,旁边却生出一只手按在那坛子上面,阻止他的动作。谢蓝河不解地转过脸,安岚把手放下。不动神色地将邻近的两个木牌子换了位置,然后将手放在旁边的那个坛子上。低声道:“是这个。”
谢蓝河微怔,随后恍悟,往丹阳郡主和方玉辉那看了一眼,然后低声道:“安岚姑娘果真谨慎。”
安岚含糊地道:“其实是我小心眼罢了。”
谢蓝河摇头,只是这等场合,不宜多说这等事,他抱着坛子,就往外走。只是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惊呼:“怎么会这样!?”
安岚转头,就看到方玉心站在一个已经打开蜡纸的坛子前,一脸的不敢相信。
有淡淡的臭味!
安岚诧异,同谢蓝河对看了一眼,就不约而同地往回走。
丹阳郡主配的合香,窖藏出来,竟是臭的!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郡主,这,这怎么办?!”方玉心有些六神无主,丹阳郡主则有些发怔的看着那坛香。
方玉辉也走过来,看了一眼,诧异之下,就拿出一个香丸仔细嗅了嗅,随即脸色一变,就看了方玉心一眼,方玉心似不敢看他,一直就垂着眼。
“啊,这可怎么好?!”甄毓秀这会儿也走过来,有些可惜,同时又有些幸灾乐祸地道,“晋香会的品评马上就要开始了呢。”
丹阳郡主叹了口气,然后将那坛子盖上,就转开身,往一边走去。
方玉心等人都以为她是受不了这个打击,要离开这里,安岚却总觉得,似丹阳郡主这样的人,不会这么简单就认输。
果真,丹阳郡主往门那走去,却不是为了出屋,而是从那绕到第三排的坛子那,弯下腰,在最底层拿出一个才手掌大小的小瓷罐。
方玉心初始还不解,但很快即明白其中意思,于是脸刷地就白了。
丹阳郡主拿着那个小瓷罐回来他们着,对方玉心道:“之前剩了一些香,我便装到这小罐子里,一起送到这窖藏,希望这个里头的香能没事。”她说着就自己动手掀开盖子,撕开上面的蜡纸,然后垂下脸。
非常矜贵的甜香,安岚已经味道那缕幽香了,心里即是一声赞叹。
“万幸,没有坏。”丹阳郡主将手里的小瓷罐子递到方玉心跟前,若无其事地道,“你闻闻,一会焚烧起来后,味道会更好。”
方玉心顿了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真是太好了!”
甄毓秀没想那么多,当即就道:“还好郡主另外有准备。”
方玉心笑得有些勉强,谢蓝河又看了安岚一眼,然后示意她出去。
“安岚姑娘,想得太周到了。”谢蓝河打开坛子后,看着手里的香,有些感慨地道。
而那边,丹阳郡主等人也出去后,方玉辉就管丹阳郡主借了方玉心。
“你做的?”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后,方玉辉看着自己的妹子,有些严厉的问出这句话。
方玉心咬唇,片刻后才道:“只有郡主能威胁到哥哥,可我真没想到郡主的心会藏得那么深,我,没能帮到哥哥……”
“糊涂!”方玉辉忍不住低声喝斥,“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未完待续。。)
第105章 差距
“哥,哥哥!”方玉辉从未这么严厉地喝斥过她,方玉心心头一慌,“我,我知道做错了,可是郡主应当也不会觉得就是我做的,到底我跟她是一组……”
方玉辉摇头:“五妹妹,这里是长香殿,是大香师居住的地方。”
方玉心怔然,片刻后,脸色忽的一白:“哥哥的意思是,大香师们会,会知道?!”
方玉辉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总之,别在大香师眼皮底下做这等事。”
方玉心脸色惨白,她是为帮她哥哥,但若那件事从一开始就被大香师们知道的话,她自己不要紧,就怕会连累了她哥哥,让大香师将哥哥看低了!
方玉辉瞧着方玉心这般神色,心里一软,他这妹子向来就胆子小,却为了他去做这等事,于是抬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你也不算白做这些功夫,丹阳郡主确实不简单。”
提到这个,方玉心垂下脸,有些怔怔地道:“我真没想到,郡主还会另外准备,我甚至都不知道郡主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丹阳郡主暗中留了一罐香,不仅是给自己留了条路,同时也隐隐指出,那坛香出问题是方玉心做了手脚。谁都知道,方玉心和方玉辉是亲兄妹,方家将这一对兄妹送入晋香会,就是抱着一定要入长香殿的决心。但是,大香师身边的名额只有一个,方玉辉真正要面对的对手并不在这一轮。所以,方玉心为其兄提前除去劲敌的打算。从而在窖藏的合香里动什么手脚。自然不难理解。
在竞争的过程中。想尽一切办法除去对手,本就不是鲜少之事。个中高手,需做得不被人发现,并且达到最终目的。显然,方玉心的手段拙劣了些,虽已经得手,但这得手的结果,和她真正想要的结果。完全是南辕北辙。而此事,大香师究竟知道不道,他们都不敢确认,但是,丹阳郡主心里已经清楚,他们却是明白的。
方玉心回了客房后,本是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丹阳郡主,却不想丹阳郡主待她依旧如之前一般,根本不提窖香的事。倒是甄毓秀,完全没往别的地方去想。只觉得连丹阳郡主配出来的香也会出差错,实在叫人称奇。又暗叹丹阳郡主运气好,想得周到,没有将配好的合香全盛在一个坛子里。于是甄毓秀一时安慰她们,一时又叹好好的一坛香,怎么就变臭了呢,究竟是哪出了问题。惹得方玉心一阵儿尴尬,丹阳郡主也只是摇头,甄毓秀便撇了撇嘴,自当她们不愿示弱,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那天,从始自终,安岚都默默看着,没有插一句嘴。
甄毓秀自当是不理她的,方玉心因心头沉甸甸的关系,也没有与她说话,倒是丹阳郡主探究地往她那看几眼。
这一日,相安无事地过去了,晚上几个人各怀心思地早早睡下。
翌日一早,几个人在香殿侍女的服侍下梳洗毕,便开始为今日的斗香挑选衣裳。
斗香,向来斗的不仅仅是香。
但凡是参与过斗香会的人,心里都明白这一点。
所以,这一天选什么衣服首饰,就显得尤为重要。
衣服是早就挑好了,各自换好,从屏风后面出来,相互打量了一眼,方玉心便由衷赞了一句:“郡主这身衣服真好看,也就郡主能压得住这样颜色!”
胭脂红的束腰襦裙,似天边升起的一缕霞光,将她整张脸照得愈加明艳动人。通身衣裳都没有时下贵女们喜欢用的花纹,唯衣缘处用猩红的丝线绣出简单的纹饰,看着简单,却丝毫不显不单调。
“方妹妹过誉了。”丹阳郡主微微一笑,走到镜子前看了看,便将发上的金钗拿下来,只在耳朵上挂了一对红宝石坠儿。
方玉心看得有些怔住,蓦然间,生出自惭形秽之感,甚至有些嫉妒。
有的人根本不需金钗珠玉装扮,引起其本身,就是一颗光彩夺目的宝石。
甄毓秀目中也露出又羡又嫉之色,她自知不能跟郡主比,也不好跟方玉心较出个高下,于是就想从另外那位身上找回她的优越感。
正想着,转过头,就瞧着安岚从屏风后面出来。
甄毓秀上下打量了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然后故意好心地道:“安岚姑娘是不是没准备几套衣服,不如在我这条件去穿。”
丹阳郡主闻言回头,看到安岚的装扮后,也是微怔。
同样是束腰襦裙,但她身上穿着的,却更似丫鬟的衣着。茶白色的上裳,艾青色的裙子,外加一件豆青色的贴身比甲,衣裳上同样没有什么显眼纹饰。几乎每个府里的丫鬟,都有这一类的装扮,特别是那颜色。
唐国的风气及是开放,对百姓的衣着打扮以及颜色的使用,管理得很是宽松。不似前朝,事事规矩严明,即便是颜色,也被划出分明的阶级。虽前朝灭亡至今已过去近百年,但是,那影响了整整一个朝代,并且深入民间的东西,如今虽不再具有原先的意义,但其所形成的习惯和潜入深处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
青色,在前朝时,曾是被视为最低贱的颜色;与此相反,红色,向来是最为高贵的颜色。
所以,一直到今,许多人家的下人,其身上的衣裳,也多是以青色为主色调。
安岚没有回应甄毓秀的话,走到妆台前,打开自己的首饰匣子,挑出那只碧玉簪子插在发上,然后才打量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再又从镜子里看了看旁边的丹阳郡主。
这么站在一块儿,连她都觉得自己瞧着像是丹阳郡主的丫鬟。
她垂下眼,心里说不上难过,但这怎么也不会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差距就在那里,如此明白,想不去正视都难。
这世间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不仅出身好,还很聪明,并且一样很努力,很刻苦,很有毅力,甚至还很正直善良!
“很适合你。”丹阳郡主也看着镜子里的安岚,然后由衷地道出这句话,不带丝毫恶意。甄毓秀便不再说什么,直到都出了房间后,她才跟方玉心嘀咕一句:“要我穿成这样,都不好意思出门。”
方玉心怔了怔,低声道:“其实,安岚姑娘穿这样挺好看的。”
甄毓秀撇了撇嘴,就是因为安岚穿成这样还那么好看,她才觉得不忿。今日她也特意挑了衣裳换上,比不上丹阳郡主也就罢了,但跟安岚比,自己明明胜她不知多少,却不知为何,却感觉不到多少欣喜和快意。
……
天枢殿前殿正厅内,已经摆好香席。
他们过去时,白广寒还未到,在各自的位置坐下,并等了半刻钟后,才瞧着殿外有白光晃过。
他踏入殿之前,殿中之人皆纷纷起身。
除去白广寒外,百里翎也过来,随后净尘也跟着进了大厅。
“崔文君还谢云还有方文建不过来?”入座后,百里翎就往旁问了一句。赤芍低声回道,“未听说那三位大香师要过来。”
“这么沉得住气,难不成以为今日他们都能晋级。”百里翎一边说,一边打量座下那几个孩子,然后转头看了净尘一眼,“你觉得看如何?”
净尘认真道:“小僧没有预知之能。”
白广寒没搭理他们的口水话,往旁看了一眼,赤芍会意,就让他们开始。
第一个出来的是丹阳郡主那组,两人起身行礼后,便由丹阳郡主走摆在中间那张香案前坐下。
按说,第一位出来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紧张,但是,在丹阳郡主身上,却丝毫看不到这样的情绪。就好似,她天生就适合处在众人时时关注的目光中,并且此时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已不仅仅是准确到位那么简单,而是如行云流水般的善心悦目。
她的呼吸,同她的动作形成一种奇异的互动,竟令旁人都随着她呼吸的频率来调整自己的呼吸。安岚恍惚之后猛地醒过神,随后心里暗暗吃惊,她是第一次看到丹阳郡主试香。之前只是隐隐觉得不简单,眼下才真真确确地感觉到,丹阳郡主,远比她以为的要优秀得多。至少,她还无法做到,仅凭前面这些动作,就能让人失神,香还未至,就已经品到其味。
烧炭,理灰,开炭孔,埋炭,梳炭,压灰,清扫,打香筋……置香,执炉。
用品香炉品香,其香味自然不同用火直接焚香木那么霸道,这样的香需将品香炉托起,双臂抬高,放置鼻前,才能品得出其中的妙处。
此时,丹阳郡主的品香还未传到安岚这边,但她已经闻得到自丹阳郡主手中传来的幽幽甜香。如似满园桃花骤然盛放,春风拂面而来,温柔的触感令人的心都跟着变得柔软起来。只是片刻后,春雨突至,桃花纷纷落下,刹时铺满一地,之前温软的甜香因雨水的关系,多了凌冽的味道。地上的花泥散发出越来越浓烈的香味,似不甘的灵魂,令人心跳加速。随即雨停,风再次拂过,浓香散去,只余淡淡幽香,树上还有一朵桃花沉寂盛放,余香幽远……
安岚只觉得整个人都受到震动,有些怔然的将品香炉递还给赤芍,原来,这就是丹阳郡主的香!(未完待续。。)
第106章 抱负
众人传香细品将结束时,丹阳郡主又开始摆香炉,她这次没有放隔火片,拿香箸夹起一块比米粒儿大不了多少的香,直接放在香灰上。没一会,遂见一股青烟“嗖”地冒出来,此时正好品香炉被赤芍放回香案上,于是那一缕空灵飘渺的香烟,正好落入所有人眼中。
然更奇的是,那香烟将消散时,竟隐隐变了颜色,在香烟最上头凝出一缕淡淡的红雾,那突然而至的香,既似雨过天晴后破云而出的霞光,又似女子靥上醉人的胭脂,足有惊世之美。
安岚从呆怔到痴迷,座上的百里翎也微微坐直了身子,打量着丹阳郡主道:“此香何名?”
丹阳郡主起身,郑重行礼:“回大香师,此香名霞飞。”
安岚恍惚回神,霞飞?霞飞!
最后那缕红色的轻烟,可不就是这天地间的一缕霞光。
百里翎笑了,品了一会,评了一句:“倒也应情应景应人。”
彤日东升,霞光万丈,当真是应了丹阳郡主的出身;满园桃花,甜香袅袅,历经风雨依旧傲然盛放,可不应了她既有锦心绣口,又有不屈的信念,总有一日,要飞向九天!
净尘也微微点头,只有白广寒没有任何表示,依旧是没有表情的表情,却不同于赤芍的木愣。因为光是那身气韵,就叫人矮了三分,即便是天潢贵胄在他面前,也不敢生出丝毫轻慢之念,同时还忍不住倾心。任是无情也动人。指的便是他。
接下来是方玉辉这组了。有丹阳郡主珠玉在前,他面上神色略有凝重。
方玉心虽对自己兄长很有信心,但是丹阳郡主的优秀,也远远超出她的预料,此时,她甚至很难对丹阳郡主露出一个笑容。在丹阳郡主面前,她的淘汰是必然的,唯可惜。她没能为自己的兄长除去这样一个巨大的威胁。
方玉辉,虽相貌英俊,但少年老成,再加上自小就以方文建大香师为毕生榜样和追求的目标。所以,即便是平时,他面上也总带着几分严肃,于是此时此刻,他显得比平日还要严肃认真,令旁观的人也不由生出几分紧张。
“这小子,还真有几分神似方文建。就连动作都像。”百里翎微微眯眼,跟白广寒低语。白广寒却没任何表示。百里翎颇觉无趣,幸好这会儿方玉辉已经行礼毕,在香案前坐下。
不同于丹阳郡主行云流水般的华贵优美,方文建的每一个动作似都蕴含着一股力量,但并不显粗鲁。长香殿的大香师,行为举止,神色气质多半出尘文雅,宛若谪仙,谈笑间自显风流。但其中,也有两位不太一样,方文建大香师就是其中一位。不同于白广寒的孤高清冷,方文建的不苟言笑给人的感觉更多是严肃,相交另外几位大香师,他显得太过严肃认真,于是在百里翎眼里,方文建那样的人是更加无趣的。
所以,这位少年起身行礼,清灰焚香时,百里翎便往旁一歪,斜着眼角往那看。
安岚不敢忽视任何一位对手,更何况,她对这位方四少爷,一点都不了解。即便是在长香殿这半个月,也不曾有过任何实质性的接触,碰面不过是点头而已。
这样的人,会配出怎样的一种香?
那是风的味道,不是温柔的春风,而是凌冽的疾风,没有花的柔香,但有草木的清香和山石醇香以及阳光的暖香,风越来越疾,香越来越浓,无数清冽的味道在每个人的味觉神经上炸开,令人恍惚间宛若身处山崖绝壁,略往下一探,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足够高了吗?足够险了吗?展眼看去,风景足够绝美了吗?
不,不够!
当然不够,有人以霞光出世,他如何能仅甘于一山之高。
香味随疾风而走,来得快,去得也快,恍恍惚惚间,是的什么都品到了,又似什么都没品出来,惊叹中又有种什么都抓不住摸不着的空落落之感。
突然,杂香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线更加清冽更加纯正的尾香。
众人心头皆为之一振,来了!
那一瞬而至的香味,似飞入九霄的雄鹰,如一柄利剑,猛然间就往人的心脏直直地刺过来!
安岚身上微僵,再次缓过神后,抬眼,却看向谢蓝河,两人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沉重。
丹阳郡主和方玉辉,那样的眼光和目标,那样**又自信的展现,令他们震撼的同时,心里禁不住微黯。
甄毓秀无比骄傲,即便几位大香师都在座,她也忍不住一脸痴迷地看着方玉辉。她在香上的造诣即便比不上丹阳郡主等人,在也是自小就接触这些东西,即便合香的本事没多大,但品香能力总是有的。
百里翎手一手支着脑袋,依旧闲散,但面上并无任何轻视之色。
“此香何名?”他又问。
方玉辉起身行礼:“回大香师,此香名鹰唳。”
鹰唳!
安岚又是一震,以声喻香,喻人,喻抱负,当真是绝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百里翎打量了方文建一会,然后笑了,转向白广寒,“如何?”
白广寒微微点头,安岚没有放过白广寒的任何动作,刚刚,丹阳郡主最后起身行礼回答香名时,他也是如这般微微点头。安岚闹不清他这会儿点头是什么意思,就过关了呢,还是仅是单纯地觉得不错?
安岚琢磨不透这其中的关键,而且也没有时间给她琢磨。
因为轮到她这一组了。
两人又对看了一眼,多么相似的两个人,无论之前受到怎样的震撼,当轮到自己时,无论如何都会将旁的心思收起,披上战袍。
百里翎坐直起来,嘴角边噙着几分笑意,连那双风流妩媚的眼睛里也带上几分亲切。他没有说话,但全身上下都在表达一个意思:小丫头,给我争气些!
安岚和谢蓝河行礼后,跪坐在香案前。
一个负责品香炉,一个负责熏炉,两人分工明确,配合融洽。
品香炉传递出去时,安岚垂下眼,一边看着谢蓝河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侍弄着那香炉,一边等待着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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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大家,这几天杂事多,总静不下心来写,昨天不得已断更,⊙﹏⊙b汗,心里总有种欠了巨额债务的感觉…………(未完待续。。)
第107章 破茧
只是,当座上的人接过品香炉时,她还是忍不住抬起眼,乌黑的眸子里充满了紧张和希翼。
白广寒面上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修长的手指托着豆青色的品香炉,宽大的袖袍垂下,微微晃动间,折射出浅淡的华光。他头微低,愈显长眉入鬓,眉下眼睑微垂,盖住寒潭一样的眸子。
香,幽幽四溢,有舒心的凉意。
盛夏,溪边,杂草丛生,青绿澄净,繁茂丰润的色彩吸引了无数低微的生命。
蚊蝇毛虫,雀鸟鼠兔,或是争地产卵或是争食育子,低贱而短暂的生命也有各自的热闹。
酷暑,片片草叶下面,结出颗颗粒粒饱满的茧蛹。
夏雨,狂风,草叶被扯得不住摇摆,无数颗茧蛹被雨水冲刷掉到泥地里,再顺着雨水聚积起来的细流飘入溪中,或瞬间被溪水吞没,或顺流而下,再不见踪影。
充满水汽的香,明明有滋润脾肺的功效,却入了心后,令人胆颤。
危险让人如此措手不及,无力承受。
雨停,日出,彩红穿越天际。
被狂风暴雨肆虐的草地,挂满了无数水珠,在阳光下,如数无数颗璀璨的宝石,令人目眩神迷。
因这场暴雨,那批茧蛹几乎全群覆没,面对环境的残酷,仅靠自己生存,就是这么残酷。雨后的香,干净而迷人,是无数生命被清洗后,挥洒出最鲜嫩的味道。
只是,即便是在最严酷的地方。幸运偶尔也会降临。
最后两颗茧蛹岌岌可危地刮在两片草叶下面。成了最后的幸存者。
有按捺不住激动的人跑出来观看天边的彩红。一双又一双,或大或小的脚在那青嫩嫩的草地上或跑或跳。无数次都从那两颗茧蛹附近踩过去,两颗茧蛹无数次跟死神擦肩而过,于是,无尽的危险变成了无尽的幸运。只是那幸运又似在高空走钢丝一般,下面没有防护网,身上没有保护绳,只要一丝偏差。就死无葬身之地!
原本并没有靠在一起的两颗茧蛹,因周围这一次次的踩踏,两株草都往旁边一歪,让那两个茧蛹靠在了一起。
清爽的香,须臾间添了几许温暖,令人莫名的想流泪。
天亮了又暗,人来了又走,雀鸟蛇鼠不时从那两颗相互偎依的蛹旁边经过,却都因为草叶的覆盖,而忽略了它们。
香味温暖而悠长。感动逐渐归于平静,因为那就是命。幸或不幸。都难以说清,但抗争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此生难逃。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天边再次露出晨曦时,草叶下面的那两颗茧蛹,其中一颗似微微动了一动,随后,另一颗也跟着动了。
开始了,两颗蛹壳上忽然间都出现细微的裂纹。
香,依旧没有任何惊艳的地方,但是,却能触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生命,破茧而出,瞬间让人热泪盈眶!
青草依旧,汩汩溪流带走最后一片余香……
满室沉静,没有震动,只有沁入心房的感动。
此时,还有谁会在乎,那焚香的人衣着是否光彩夺目,这世间,有什么能比生命最原本的面貌,更加令人敬畏心惊。
白广寒,闻香,品香,听香过后,静默片刻,才慢慢抬眼,看向香案后面的那两人,开口:“此香何名?”
两人起身行礼,同声道:“回大香师,此香名破茧。”
破茧,别人已霞光出世,鹰击长空,他们才刚刚破茧。破茧后,是成蛾,还是成蝶,是展翅,还是陨落,犹未可知,因为他们,仅仅是破茧。
她破开了源香院朝不保夕之茧,他破开了遭人白目低人一等之茧。
“阿弥陀佛。”净尘双手合十,闭目宣了一声佛号。
百里翎一双美目打量这他俩,然后瞥了白广寒一眼,忽然道了一句:“你真是难得的好运,却是可惜了。”
难得一下子找到如此多优秀的孩子,却可惜,只能从里头挑一位。只能挑一位,自然是要挑最优秀的那一位,那么,谁才是最优秀的呢?
安岚说出香名的时候,期待着白广寒也如之前两次那般,微微点头。
可是,最后她看到的却是白广寒转头,朝赤芍点了点头。
安岚垂下眼,有些难过,更多的是不安。
谢蓝河也咬了咬牙,然后在赤芍的示意下,静默地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安岚重新坐下后,依旧垂着脸,既紧张,又害怕,甚至不敢看向对面的谢蓝河。因为,接下来就要宣布结果了,谁入围,谁落选,都将得到明确的答案。
那边,谢蓝河也一样没有看她,但是,他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如她,也清楚此时他心里在想什么。
“那么普通的几种香品,竟能和出这么让人感动的香味。”丹阳郡主忽然一声低叹,“你和谢少爷,都很了不起。”
安岚怔了怔,转头看向丹阳郡主,好一会后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于是有些愣愣地道:“郡主的霞飞,也很是让人震撼。”
丹阳郡主微微一笑,坦然地受了这句话,而此时赤芍已经走过来,她便不在说什么。
“获得大香师认可的合香有……”赤芍环视了他们一眼,但凡被她扫视过的人,心脏都不由自主地提起来,就连丹阳郡主和方玉辉也不由握了握手心。
“霞飞。”
丹阳郡主长吁了口气,微微闭了闭眼,然后起身朝座上的大香师行礼。
方玉心心里激动的同时,又有些沉重,因为这个结果将代表着,他哥哥接下来要面对这么一位强劲的对手。
“鹰唳。”
方玉辉松开握紧的双拳。面上露出文雅的微笑。起身行礼。甄毓秀则激动得行礼时。差点碰到前面的案几。
赤芍道出这两个香名后,因呼吸的关系,忽然停了一停,也仅仅是短短的片刻,但就这短短的片刻,就足够让安岚汗湿夹背。
“还有……”赤芍终于开口,“破茧。”
那一瞬,安岚有些茫然地抬起脸。正好就看到那双寒潭一样的眸子。只是这一次,那眸子似不复之前的冷漠疏离,似带了一点点,一点点……
丹阳郡主忽然推了她一下,她猛地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竟一直呆坐着。而谢蓝河已经起身要行礼了,却因她慢了一拍,不得不先站着,并有些尴尬地往她这看了一眼。
安岚一慌,忙起身。有些手忙脚乱地给座上的大香师行礼。
百里翎打量着她,笑眯眯地道:“小丫头慌什么。才这会儿就慌了,接下来可怎么办呢。”
安岚面上微红,见谢蓝河也坐下了,她便也退回自己的地方。
三种合香都活得认可了,那么接下来,就是真正均定谁走谁留的事情了。
安岚终于鼓起勇气,往谢蓝河那看了一眼,正好谢蓝河也看向她。
两人的目光对上时,各自脑海里都浮出那句话:各凭本事,互不相怨。
安岚轻微点头,谢蓝河也微微颔首。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又再次出乎他们的意料。
几位侍女捧着笔墨,在赤芍的示意下,一一摆在他们跟前的案几上。
每人都一张花笺纸,一支笔,一碟墨。
大家都不解的看过去时,赤芍缓缓开口:“每组的人,将自己认为能继续留在晋香会的人的名字写在纸上,呈上来便可。”
所有人都怔住,大厅内静默了好一会,没有人敢提笔,也不知该如何提笔。大家都被赤芍这句话弄懵了,方玉辉终忍不住问:“难道,这一轮的结果,就是由我们自己定?”
“没错。”赤芍看了他一眼,然后环视了一圈,接着道,“从此刻起,所有人都不得出声,亦不能有眼神的交流,否则视为主动退出晋香会。”
若是,大家都写自己,那岂不是全都能留下。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在想着这句话,不过,不等他们冒险问出来,赤芍就又道了一句:“答案与事实不符者,视为欺骗。”
大香师就在场,并且不止一位,而是三位。
欺骗大香师,会有什么后果,不用想也知道。都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若真担上这样的罪名,怕是别再想往后有好日子过了。比起进去晋香会,这样的后果更加令人恐惧,没有人能承担得起。
所以,这就是要逼着他们扪心自问。
既不可妄自菲薄,也不可自视过高。
方玉心轻轻叹了口气,第一个提笔;甄毓秀迟疑了一下,用眼角的余光往方玉辉那看了一眼,虽只看到他放在案几上的那双手,却还是觉得心情愉悦,于是微微一笑,也跟着提笔;接着,方玉辉提笔,丹阳郡主提笔……最后,就剩下安岚和谢蓝河还有些僵硬地坐在案几前,两人都垂着脸,看着眼前那张空白的花笺纸。
谁能留下,竟让他们自己决定,还不能有失偏颇。
方玉心和甄毓秀先后写好,放下笔,然后将那张花笺纸交给旁边的侍女,随后丹阳郡主和方玉辉也送上自己的答案。
两组的答案都没有分歧,赤芍直接宣布:“留下者,丹阳郡主,方玉辉。”
没有任何意外的答案,然后,所有人都看向安岚和谢蓝河。
安岚只觉得那支笔有千斤重,却不得不提起,落字。
对面,谢蓝河亦是艰难地提笔。
片刻后,侍女将两人的答案送到赤芍跟前,赤芍一看,愣了一愣,就转身送到白广寒跟前,请他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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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不见
白广寒扫了一眼,百里翎也凑过去瞄了瞄,然后呵地一笑,就看向安岚和谢蓝河,凤目微眯:“这倒是奇,是你们之前就商量好的,还是心有灵犀?”
安岚和谢蓝河皆是一怔,遂抬起眼看向对方,百里大香师此话之意,他们写下的答案是一样!初始两人目中都露出诧异,只是随即就化为感激,最后心有戚戚。
两人的神色皆落入座上之人眼中,不言而喻,他们是不约而同写下这样的答案。
丹阳郡主和方玉辉等人亦是面露不解,那两人究竟写下什么样的答案,能让大香师这般诧异。
“你们可知,此结果无效。”白广寒终于开口,语气沉缓,不愠不怒,但那声音里却带着三分凉意。
安岚脸色微白,与谢蓝河同时站起身,面上有忐忑,但并无愧色。
赤芍面无表情地道:“自诩聪明的人,长香殿不会留。”
安岚猛地抬起脸,看向座上那人。
白广寒没有做最后的表态,安岚垂下眼,咬了咬唇,然后又抬起眼,看着白广寒道:“奴婢不敢将将这款香的功劳全归为己有,若无谢少爷,破茧无法配得出来,破茧既得大香师认可,就是证明,奴婢和谢少爷都有资格留在晋香会。”
谢蓝河接着道:“安岚姑娘并无虚言,在下虽不敢妄自菲薄,却也不敢自认比安岚姑娘更加优秀。破茧的香方是安岚姑娘先提出,在下提出疑问,香品经过多次调整。君臣佐铺的用量亦几经修改。炮制各有分工。安岚姑娘有巧思。擅于细微处做画龙点睛之笔,在下擅于整体的调配,避免浪费时间和香品。没有安岚姑娘,破茧,凭在下一人之力,定无法做到。所以,在下才会在花笺纸上同时写下两人的名字。”
丹阳郡主吃了一惊,原来。他们俩竟是同时将两人的名字都写在上面。
方玉辉微微挑眉,看向谢蓝河,随后又看了看安岚,琢磨片刻,亦觉得这真是最好的答案。只是,他往自个妹子那看了一眼,却见方玉心一脸震惊的看着谢蓝河,目中暗含泪光,他眉头一蹙,心里轻轻一叹。
甄毓秀则是诧异的同时。嘴角边忍不住带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呵。竟敢在大香师面前自作聪明起来,简直不知死活!
安岚和谢蓝河说完后,都低头垂手站在那,等着最后的宣判。
百里翎看了白广寒一眼,很识趣的没有开口,他也想知道,白广寒对此事会怎么表态。这两孩子,呵呵……还真是鲜少看到,有人敢给大香师出题。
两人都留下,也没什么不可,但是,多少有点大香师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眼下或许不好轻易下定论,他们之中谁最优秀,但身为大香师,肯定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人是谁。最优秀,不等于最合适,只要具备条件,那么后天的欠缺,大香师完全可以一手培养。
白广寒会怎么选呢?百里翎倍感兴趣。
“既如此……”白广寒来回扫了他们一眼,开口道,“明日,你们再比一场。”
安岚和谢蓝河同时抬起脸,怔了一怔,随后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垂首恭恭敬敬地应下。
甄毓秀有些不甘的咬了咬唇,心里暗恨地盯着安岚,怎么什么事到了她那,都有例外!
丹阳郡主心里也不禁生出几声唏嘘,当真是次次意外,让人不注意都难。
赤芍遂宣布,下一次晋香会,也就是最后一次晋香会,定于三天后,地点是寤寐林的铜雀台。这一次,需自己准备乱香,并于巳时整到铜雀台。
丹阳郡主和方玉辉皆应下,方玉心和甄毓秀垂下眼,心里略有几分酸涩。安岚和谢蓝河则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于是,就在他们踌躇的时候,大香师们已经起身离席,出了大厅,飘然远去。
安岚轻轻吁了口气,这才看向谢蓝河,片刻后,露出一个微笑。
那是没有背负任何东西的笑容,因为他们都为自己争取了一个机会,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没有负担,并且对对手抱有极大的尊敬。
谢蓝河走到安岚面前,认真道:“那么,明天见了。”
安岚点头:“嗯。”
谢蓝河又打量了她一眼,忽然道:“多谢安岚姑娘。”
有些莫名的道谢,安岚心里却明白,他是在谢她认可了他,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充满感激。在那个时候,能获得身为对手的他的承认,那种感觉,现在回想都觉得激动。
于是,她也欠身道:“多谢谢少爷。”
方玉心已经走出厅外了,却因那两人还留在厅里说话,所以频频回头。
方玉辉便道了一句:“你无需去在意这样的事。”
方玉心一怔,忙后悔眼光,面上微红,目中却带着几分固执和倔强。
……
安岚回到长香殿的客房时,就看到丹阳郡主等人正在鼓捣包裹,并且每个人都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床上那包裹是越整理越糟糕,即便是丹阳郡主,也是将自己那包裹里的东西弄得一团糟。
安岚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在做什么,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才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丹阳郡主先回头,瞧着是她后,便笑了笑:“准备回去了,原是想留下来看你和谢少爷斗香后再离开的,只是长香殿却不允。”
安岚这才明白,原来她们是在收拾自己的东西,这是这越收拾越乱的本事,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去帮忙时,方玉心忽然转身,看着她道:“安岚姑娘,明天的斗香,你和谢少爷,谁会赢?”
安岚一怔,片刻后才道:“我也不知道。”
甄毓秀顿时一声嗤笑:“依我看啊,谢少爷多半会让着她,谁叫她惯会装模作样,等闲的都会被她骗了。”
安岚微微皱眉,看着甄毓秀的侧脸道:“甄姑娘这是在侮辱谢少爷?”
甄毓秀霍然转头:“你说什么!”
安岚坦然地看着她:“甄姑娘以后说话还是注意点场合,既然大香师都认可了,甄姑娘却还当着我的面说这等话,贬低我不要紧,但否认大香师的决定引起的后果,却不是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的。”
“你这是在教训我!”甄毓秀面上一阵儿红一阵儿白,只是声音却不自觉地降低了许多。方玉心忙拉住她道:“别在这吵,长香殿的侍女可都在外头呢,赤芍侍香也才刚刚走,怕是都没走多远。”
“哼!”甄毓秀恨恨地瞪了安岚一眼,然后才抬起下巴转过身。
方玉心便朝安岚笑了笑,然后就往外去,从安岚身边经过时,还特意给她打个眼神,请她借一步说话。
安岚迟疑了一会,知道方玉心出去后,她才转身。
方玉心一直没开口,直到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后,才停下转身,对着安岚郑重地行了一礼。安岚一愣,忙避开,并不解道:“方姑娘,你这是?”
方玉心抬起眼看着安岚,认真道:“我想求安岚姑娘一件事。”
安岚又是一愣:“什么?”
方玉心迟疑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明天的斗香,请让长流哥哥赢了吧,我一定会重谢安岚姑娘的。”
安岚极是不解地看着方玉心,对方在她眼里,一直是个极其娇弱的存在,并且眼泪很多,时不时就掉几滴,好在脾气并不遭人厌,平日里很安静,比她还要安静。
良久后,安岚才道:“是谢少爷请你来求我的?”
方玉心忙道:“当然不是!长流哥哥怎么可能会求我这等事!”
安岚又道:“那么,就是方姑娘觉得,谢少爷一定会输?”
方玉心一怔,随后摇头:“也不是,我一直是相信长流哥哥一定会赢的。”
安岚没有在意她话里的无礼,想了想,才接着问:“那么,为什么?”
只是,方玉心的勇气似乎用完了,沉默了好一会后,就欠身道:“是我太着急了,关心则乱,还请安岚姑娘忘了这件事吧。”
安岚没有应声,只是回头看着方玉心的背影。
于是,方玉心走了几步手,还是停下,回头看了安岚一眼:“因为,方家最讲究门当户对。”
安岚愣了一愣,就打量了方玉心一眼,这才意识道,方玉心原来在考虑自个的亲事。是了,大唐虽不似前朝那么规矩森严,女子到十**才嫁人的很多,甚是过了二十后才出阁的也有,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大多数女子,一样是十三四岁就开始议亲了,日后要嫁的人,多半是在这几年定下来,所以,方玉心自然会紧张。
安岚到底没有答应,方玉心似也没有因此而怪她,走之前,还特意握了握安岚的手,留给她一个微笑。
那一夜,安岚躺在床上,想着白天里的事,然后心里轻轻一叹,就闭上眼睛。
次日,她按捺住有些慌的情绪,耐心等到差不多到点时,才去往天枢殿的大厅。只是,当她走到那边大厅门前,抬步走进去后,却发觉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她茫然地等了好一会,直到之前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却还是没看到一个人影。
为什么?
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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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幸运
安岚有些茫然地站起身,打算出去问一问时,正好赤芍进来了。
“赤芍侍香。”安岚微微行礼,然后不解地道,“今日不是……”
赤芍道:“今日的斗香取消了,你可以留在晋香会,回去准备最后一轮的比试吧。”
安岚怔住,直到赤芍转身后,她才回过神,忙追过去问:“为什么会取消?谢少爷呢?”
赤芍站住,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些怪异:“让你直接晋级还不高兴?”
“我……”安岚面上依旧带着几分茫然,只是瞧着赤芍面上那等冷冰冰的表情,她遂行了一礼“此事实在太过突然,赤芍侍香能否告知原因?”
赤芍打量了她好一会,才道:“你是个幸运的,不过他比你更幸运,谢云大香师已经点名要谢蓝河,所以他自然不能再留在白广寒大香师的晋香会。”
安岚愣住,知道赤芍走远后,她才回过神。
谢蓝河……是直接进入长香殿了吗?
所以,她这算是,捡了便宜?所以赤芍刚刚才会那么看她,有点儿不屑,又有点儿可怜,还有点儿等着看笑话。靠着意外,白捡了便宜的人,却最终还是要被淘汰。
赤芍的眼里,是这个意思。
安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似松了一口气,又似被什么堵在心口般,终究是有些不舒服。
……
大雁山上,有片地方种满了青竹,绵延成林。林中有孔雀开屏。
谢蓝河对着那正背着他引逗孔雀的男人。微微垂下脸。此时他面上神色极其复杂,目中带着明显的不甘,只是因为低头的关系,没有让人看到。他旁边的女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便着急推了他一下,他依旧不动,那女人值得乞求地捏了捏他的手。
这动作,这是他们母子间的暗语。开始于他六岁那年。
那时谢六爷对蓝七娘的热乎劲已经过去了,又因谢六奶奶的关系,母子两的生活过得不是很好,一度陷入举步维艰的地步。偏那时候,蓝七娘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孩子又小,什么也没个妥当的人照顾。身上的那些毛病也没能请个大夫好好瞧瞧,于是一拖再拖,拖到直接躺在床上下不来了。
蓝七娘身边的老嬷嬷没办法。去谢府求见谢六爷,结果被打了出来。
老嬷嬷哭着回来后。瞧着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的蓝七娘,又领着谢蓝河去谢府,希望谢府看在谢蓝河也是谢六爷的骨血的份上,救蓝七娘一命,好歹别人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娘。
谢蓝河还记得,谢府的那些仆人是怎么辱骂他和嬷嬷的,并且府里的好些哥儿也都偷偷溜过来看。他当时并不愤怒,只是感到害怕,谢府大门砌得外比他还要高的台阶,令他无比恐惧,他想拽着嬷嬷走,嬷嬷却拉着他跪下……跪下对着谢府高高的台阶不停地磕头。
头磕破了,脸上被看门的人啐了口唾液,然后才求得一袋子铜钱,据说,是谢六奶奶赏叫花子的。只是,从始至终,他都没见过那位谢六奶奶。
他忘了自己当时有没有哭,只记得嬷嬷抓着那丢过来的钱袋子,抱起他,一边笑一边哭着走了。
回去后,他有些呆愣地在蓝七娘床边守了一日一夜,一直握着蓝七娘的手。
嬷嬷用那袋求来的铜钱请了大夫,熬了三碗药,终于让蓝七娘睁开了眼睛。
蓝七娘从鬼门关回来后,第一眼就看到儿子额头上的血迹,老嬷嬷只得在旁边略略解释了一遍。蓝七娘一时间开不了口,于是一边流着泪,一边一次又一次地轻轻捏着他的手。
那是身为母亲的愧疚和歉意,他当时虽还小,当时已经能明白。
也就从那之后,蓝七娘每次对他感到愧疚时,或是求他时,都会悄悄捏一捏他的手。这个动作,代表这母子两相依为命的那些年,那些旁人无法体会的经历。
可是这一次,谢蓝河没有任何回应,依旧那么站在,一句话也不说。
而此时,谢云给孔雀喂完食物,然后微微抬起手指,便见站在他跟前的那只孔雀一下子张开自己华丽炫目的尾羽,随即华光流转,正在附近悠闲散步的孔雀似乎得到指令,要较量似的,也都跟着纷纷开屏,有的还特意在林中起舞,整个竹林瞬间异彩纷呈!
蓝七娘握住谢蓝河的手又紧了几分,谢蓝河却只是微微抬脸,依旧一言不发。
谢云转身,蓝七娘即垂下脸。
“谢长流心有不忿?”谢云看着谢蓝河,面带微笑,那是长辈看着自家小辈时的笑容,“若是不愿……”
“不!”蓝七娘慌忙抬起脸,“七少爷只是腼腆,见到大香师后就不太会说话,他心里是极愿意的。”
谢云笑了笑,面上带着理解,那样的笑容,奇异地抚平了蓝七娘的紧张。
此人,即便是一个微笑,一句话,似都透着一种高华的气质,当真是君子如兰。
谢云道:“回去准备一下,过几天长香殿的会去谢府接你,入了开阳殿后,就先从侍香人做起吧,能不能入弟子之位,还需看你自己。”
“七少爷,还不快谢谢大香师!”蓝七娘按耐住激动的心情,急切地对谢蓝河道了这么一句,随后似怕谢蓝河还那执拗脾气,又低低求了一声:“河儿……”
谢蓝河终是抵不过母亲的渴望,咬了咬牙,忍住心里的郁气,对谢云深揖:“多谢大香师抬爱。”
谢云将手里那只孔雀翎扔给他,明明是很轻的羽毛,却直直往谢蓝河跟前飞过来,谢蓝河下意识的接住,然后不解地抬起脸。
谢云看着他道:“孔雀骄傲,是因为确实有值得骄傲的地方。”
谢蓝河一怔,再次垂下脸:“是。”
……
从开阳殿出来后,谢蓝河就直接往山下走,蓝七娘只得在后面追着道:“河儿,娘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是,娘并没有去求六奶奶,只是求了六爷,是六爷就让人带着娘上这来的。河儿,娘知道你不愿跟那府里的人扯上关系,可是,咱到底是进了那里,如今只有送你入长香殿,才能摆脱他们……”
谢蓝河突然停下,转头看向蓝七娘:“为什么要求他们!”
“没有求……娘只是,试探地问了问谢大香师的意思,之前不也是他将你带回谢府的吗。所以娘就问了他,能不能直接让你进开阳殿,刚刚,你不也听到了,谢大香师直接就应下这事,说明你真的是……”
“娘!”谢蓝河看着蓝七娘,强忍着心里的愠怒,“你明明知道,谢家六奶奶说过,只要我进了开阳殿,咱们就还是谢家的一条狗,摇着尾巴回来,为的就是这块肉骨头!”
蓝七娘讪讪地道:“你别听她的,大香师的事能是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吗!”
“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谢蓝河终于忍不住提高声音,随后又深呼吸了一下,才接着道,“娘,我知道,我知道你紧张我,生怕我入不了白广寒大香师的眼,生怕我灰溜溜地回去,所以你一直想着要为我做些什么,想给我添点助力。可是,你怎么就没想过,你这么做,日后你在谢六奶奶跟前,还怎么直起腰?日后我又要怎么去面对白广寒大香师,即便是在谢云大香师面前,我也抬不起脸!”
谢蓝河肩膀微微垂下,低声道:“我已经不是六岁的孩子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蓝七娘有些愣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好一会后,才哑着声道:“不是娘不相信你,而是,而是那个位置太难了。娘知道你不愿待在那府里,所以就只有长香殿这条路可走。可是,那晋香会里,除了你以外,还有方家的少爷,还有丹阳郡主。河儿,就算你怪娘,娘也一定要让你进长香殿,你本就该属于这个地方。”蓝七娘说着就握住儿子的手,“没错,娘是求谢大香师了,但是,若谢大香师不认可你,娘再怎么求也是没用的,而且你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进天枢殿吗?”
谢蓝河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蓝七娘道:“若是,娘是说假如,你万一无法在白广寒大香师的晋香会留到最后,那谢大香师怕是也不愿收你!”
谢蓝河依旧不语,他知道蓝七娘说的是事实,良久,终是一叹。
这些不甘,其实都是心里的傲气和曾经的愤怒及委屈在作祟,说到底,他现在就是不知好歹,旁人求都求不来这样的机会,他却在不满。
只是才往山下走几步时,不想就看到安岚。
安岚朝他微微颔首:“恭喜了。”
谢蓝河面上即露出几分窘迫,那一瞬,他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般,不敢看安岚的眼睛。相互尊重的对手等着与他公平一战时,他却不声不响地寻了个后门,直接摘得战果。
……
安岚回了源香院后,站在院门口,看着里头熟悉的一草一木,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已经有香奴将她回来的消息传出去了,她正打算去见陆云仙,不料就看到金雀急急忙忙从里头冲出来,红着眼圈道:“婆婆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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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病重
七年前,安岚因白广寒一句话留住了命,只是才七岁的小姑娘,受了那么重的伤,之后若没个妥当的人看顾着,也不一定能活得下来。
安婆婆就是在那个时候,走进安岚的生命。
长香殿的人将安岚丢回来后,就走了,源香院似她这样的孩子很多,受罚卧床的也不少,出事了,香使们最多是让人送点药过来。药就搁在床边上,若是自己能动的,胡乱抹上一把,或者有个交好的帮把手,命贱的便能挣扎地活下来。
金雀那个时候还没进长香殿,安岚也是才刚刚进源香院,那时候的她,一脸的菜色又沉默寡言,自然没能交上什么朋友。
安婆婆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在源香院当差了,就负责烧水的活儿,那天也是巧,安婆婆从安岚那屋的门口经过时,正好听到安岚在里头低低地喊了几声“水”,于是安婆婆便往里看了一眼。
那还不是算是正经香奴的房间,里头阴暗潮湿,长年累月都带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铺着一张破席的木板床上,趴着个像小猫似的女孩儿,身上还带着血迹。这么多年,这等事也不算少见,奴才的命本就不值钱,一个小错一顿打,很多时候,活不活得下来,当真是看命够不够贱。
安婆婆生出恻隐之心,只是不等她走进去,安岚就微微转过脸,往门外看去。
安婆婆一怔,她从没见过,在伤得那么重的情况下。眼睛还那么清亮的孩子。
于是安婆婆进去给安岚倒了杯水。又给她送了一碗粥。再又找了套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过几天后,安婆婆去香使那求了个情,就将安岚从那小屋里带了出来。
当年,若没有白广寒那句话,她就没命了。
但那些年,若没有安婆婆,她也不可能活得下来。
她很明白,这两份恩情并不一样。安婆婆是她最亲的人,这些年她早将婆婆视做自己的祖母。
“是老毛病又发作了吗!”安岚脸色一变,当即转身往安婆婆那快步走去,“我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这次严不严重,找大夫了吗?”
“其实不是老毛病发作,是前几天感了风寒,我照着以前的法子给婆婆熬了药,婆婆吃下后,也觉得好些了。我,我便当还是跟以前一样。过个几天就能全好的。”金雀一边跟着安岚,一边忐忑地道,“谁想,今儿早上,婆婆瞧着忽然有些不行了,我,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陆掌事刚刚也让人去看了一眼。”
安岚忽然站住:“什么不行了?”
金雀红着眼圈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儿婆婆都还能下来走呢,今儿忽然就下不来床了,你,你快去看看吧……”
安岚不等金雀说完,就重新往前快步走去。
她心脏跳得厉害,手脚已经有些发软,婆婆本就有病在身,近这几年,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她总是很害怕,但她从未将这样的恐惧表露出来过,她总是想,只要她拼命的往上爬,就总能将日子越过越好,就再也不用去愁婆婆的医药钱。到时候她可以请最好的大夫,可以用最好的药,然后她就再也不用感到恐惧了。
可是,她如今的日子确实是越过越好了,但是,婆婆的身体,却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也跟着越来越好。
已经是深秋了,屋里烧了炭,安岚掀开帘子进去时,顿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婆婆年纪大了,加上腿脚总有些炎症,越来越耐不得寒,以前舍不得烧炭,只有在深冬的时候,才会烧上一些……安岚坐在安婆婆床边的凳子上,紧紧握着那只枯老的手。
安婆婆此时看起来似睡着了,除了脸色看起来比往日苍白些外,瞧不出有什么不妥。但此时已经快中午了,金雀说,已经这么睡了一个上午了,之前还以为是贪睡,也就没在意。只是太阳都快升到顶头后,金雀又过来看了一眼,却见婆婆还睡在床上,叫都叫不醒,她一下子就慌了。
“大夫什么时候能过来?”安岚低声问。
“应该快了,半个时辰前让人去请的。”金雀站在安岚身边低声道,随后又抬手小心放在安婆婆鼻子前试了试,感觉到鼻息后,她才微微放心,接着道,“婆婆以前可从没这般过,昨天也是好好的,我昨晚还特意来婆婆这说了好一会儿话,婆婆的精神瞧着也不错的。”
安岚没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安婆婆的手,眼圈微微有点红,但没有哭。
金雀总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安婆婆,想自责几句,又怕安岚更难过,想安慰安岚,又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她其实也很害怕,婆婆于安岚来说是亲人,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
于是,两人都沉默地守在一旁。
一会后,金雀看了安岚一眼,小心问了一句:“那晋香会,你……”
安岚点头,金雀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忍了忍,才低声道:“太好了!”
安岚却摇了摇头,看着床上的婆婆,这一轮,她通过得有些莫名其妙,所以并没有觉得多开心,如今在看婆婆这样,就更没有那份心了。
之前在天枢殿,赤芍看她的眼神所表露出来的意思,又何尝不是她所担心的事。
金雀还想说什么,却这会儿,一个香奴探头进来道:“金香使,大夫来了。”
“快请!”安岚忙抬起脸,金雀也跟着站起身。
片刻后,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大夫走了进来,安岚和金雀退到一边,紧张地在一旁等着结果。
老大夫似拿不准病症,第一次把脉后,摇了摇头,又把了一次脉,并且第二次的时间比第一次还要长。
“大夫?”待那大夫放下手后,安岚忙开口,“婆婆她怎么了?”
“先吃两副药看看。”大夫轻轻一叹,说着就开始写药方。
金雀接着问:“大夫,婆婆为什么一直睡着?”
那大夫掉书袋般地说了一大通,金雀和安岚都没听懂,他便简单地道:“寒邪入体,加上多年病痛缠绵,又这么大年岁了,能这般睡着,总也比醒着受苦强。先吃两副药看看,若是能醒过来便能好,若是醒不过来,那就准备后事吧。”
安岚顿时呆在当场,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金雀也懵了,好一会后,才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夫,你说什么?什么后事,你可,可别乱说话,我……”只是她话还没说完,眼泪就下来了。那大夫似已见惯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见怪,将药方开好后,又交代了煎药的法子,然后摇了摇头,就领着药箱走了。
“怎么会这样……”金雀喃喃道,“我再去请个大夫。”
“刚刚那位大夫对婆婆的身体最是了解,这些年给婆婆瞧病的,大都是他。”安岚低声道了一句,然后看了看手里的药方子,接着道,“先去抓药。”
她看起来太过平静了,平静到金雀愈发觉得心慌,于是便道:“我去抓药。”
安岚想了想,就点头,然后将药方子递给金雀,并交代一句:“快去快回。”
金雀点头,只是她将转身时,又一个香奴找过来,瞧着安岚果真在这儿,那香奴松了口气,就在门外欠身道:“安香使长,掌事请您过去。”
安岚正要拒绝,金雀忙道:“你去吧,我看着婆婆,药我找个香奴去抓。”
安岚看了她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毫无情绪,金雀只觉得鼻子有点酸,忍着吸鼻子的动作,接着道:“去吧,总不能叫陆掌事亲自过来见你,你好了,婆婆瞧病抓药的事也能顺利些。”
安岚垂下眼,片刻后,就站起身:“我一会就回来。”
她出门后,金雀就叫了个香奴过来,将抓药的事吩咐下去,然后坐在安婆婆旁边,狠狠吸了吸鼻子,好一会后,才低声道:“婆婆,你可不能丢下我们走啊。”
……
“我听说了,当真是可喜可贺!”陆云仙瞧着安岚后,不等安岚进屋来,她就先站起身迎过去,“听说最后一轮比试定在……除去今日的话,便是两天后了。”
安岚点头,表情有些呆愣。
陆云仙打量了她一眼:“怎么,不高兴吗?”
安岚摇头,不是不高兴,而是此时,但凡心里有一点儿高兴,她都觉得是个罪过。
陆云仙虽不是很清楚她心里的感觉,但却知道安婆婆这几日不好,刚刚还急急忙忙又去寻大夫,此时再看安岚这脸色,估计情况不容乐观。她想了想,就叹一声,安抚道:“你也别太担心,安婆婆一把年纪了,身体难免有些毛病,你要看得开些,别太熬着。夜里你叫几个香奴过去轮流伺候,最后一轮晋香会就在两天后,千万别因此损了精神。”
安岚默了一会,就站起身行了一礼:“多谢掌事。”
陆云仙笑了笑,将早准备好的乱香往安岚跟前一推:“听说那天要你们自己准备这东西,我知道你还没有这个,拿去吧。”
安岚一怔,陆云仙又道:“不是给你,只是让你拿去用,你以前也很少碰这些东西,如今只有两天时间,你多少熟悉一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未完待续。。)
第111章 做梦
“安岚,你去歇一会吧,婆婆已经喝下药了,这儿我看着就行。”金雀坐在安岚身边,低声劝道,“婆婆要是醒了,我一定马上告诉你。”
安岚没动晃,也没应声,依旧那么坐着,有些怔怔地看着安婆婆。
她看起来并不像难过,因为那双眼睛此时显得有些呆呆的。
“安岚……”金雀握住她的手,微微哽咽着道,“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婆婆。”
“没有。”安岚这才转过脸,“你去睡吧,这儿我看着就好。”
金雀咬着唇摇头,她的眼圈一直红红的,安岚沉默了一会,垂下眼道:“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有些害怕,我其实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态,可是这样的常态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平静接受的,至少对安岚来说,就很难接受。
安婆婆对于她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一直以来,安岚都很少认真地去想这个问题,就在现在,她也没有特意去想,但是,现实却以一种极为粗暴的方式让她看到了答案。
她是个无根的人,安婆婆就是她的根,只要有婆婆在,她就会觉得扎实,觉得安心,觉得有所依托。
只要有婆婆在,她就觉得,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还委屈,都有一个可以哭诉的地方,有一个能允许她软弱的怀抱。
她那么努力,用了那么多的算计,才总算走上那条路。
而婆婆。其实并不怎么赞同她的选择。只是因为她的执着和坚持。才默认了她的决定。她其实也曾想过顺了婆婆的心意,但是孝顺的心意却抵不过心里的**。更可怕的是,即便是到了现在,到了此时,她对那个地方的渴望一样没有熄灭。她甚至还想着两天后的晋香会将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婆婆能不能在那之前醒来,她能不能在丹阳郡主和方少爷两人中脱颖而出。
婆婆此时就躺在床上,躺在她面前。并且很可能已到了弥留之际,而她竟还有心去想自己的事。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样的自己,自私得令她感到可怕,真实的想法如此丑陋,令她手脚冰凉。
她忐忑不安甚至恐惧,同时,又为自己感到羞愧,为婆婆养了这样的自己感到难过。
这些纷乱的感觉在她心里搅了一整天,时而这个占上风,时而那个占上风。折磨着她异常痛苦,于是脸色愈加苍白。
外面起风了。夜里的寒意比白天重了许多,安岚那么呆呆地坐了近两个时辰,腿都有些麻了,感觉到有风从门缝里溜进来,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金雀心思没有安岚那么细腻,但是,她却比任何人都能明白安岚的心情。她起身往炭盆里添了些新炭,然后就推开门出去了。
安岚没有问她去哪,果真,没多会,金雀就又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床厚厚的被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小香奴,两香奴有些吃力地抬着一张宽面长凳跟着金雀进来。安岚慌忙起身将门掩上,然后看着她们道:“这是——”
金雀让那两香奴将长凳放下后,再将被褥往凳子上一放,然后就让那两小香奴去旁边的耳房歇着,并吩咐她们夜里别睡得太时,随时留意这边的声音。
“总不能这么直直地坐一夜,我们轮流守着。”金雀铺好被褥后,就道,“你先歇一歇,我守着,你休息好的起来叫我。”
安岚还有些愣怔,金雀有些急了,红着眼道:“婆婆这样,我也很难过,不能叫你一个人熬着,我……”
“我知道。”安岚开口,似不敢看金雀的表情,垂下眼,低声道,“我去睡,你累了叫我。”
金雀哽住,然后点点头。
她脾气急,眼泪浅,无论是为婆婆还是为安岚,她都能哭上一哭。但是,这个时候,她是绝不能哭的,哭了会晦气。
安岚躺下了,将目光从安婆婆那收回来,然后不由自主地落到搁在旁边的乱香上。她有些怔怔地看了片刻,然后就闭上眼,并转过头。
金雀没有忽略安岚这个动作,但这个时候,她什么都说不得,只得握着安婆婆枯老的手,不停地揉搓着,心里乞求道:婆婆,你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
本以为不可能睡得着的,却不想,躺在没多会,她竟就入了梦乡。
梦里,她还是在婆婆的屋里,金雀也在。
只是金雀趴在婆婆床沿上睡着了,婆婆却醒了过来,真一脸慈爱地摸了摸金雀的脑袋。
安岚片刻的震惊后,慌忙坐起身,也不顾被子被褥掉到地上,就急步走过去:“婆婆,你醒了!你,你没事了吗?!”
“我能有什么事。”安婆婆抬起眼,看着她笑,“怎么都在这呢,睡觉也不回屋睡去。”
“婆婆,你真的没事了!”安岚有些颤抖地握住安婆婆的手,感觉到婆婆的手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暖,眼泪终忍不住掉下来,“我,我以为你会醒不过来呢,大夫都说……”
“瞎说什么。”安婆婆看着她摇头,“什么大事,也值得你哭,快把眼泪收了,回自个屋里睡去。”
安岚摇头:“婆婆,你不怪我的是不是。”
“怪你什么,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安婆婆笑了笑,然后似想起什么,就问,“哦,第三轮晋香会,你没有通过?”
安岚摇头,低声道:“通过了。”
“那就好。”安婆婆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你啊,注定是要走那条路的,好好准备,下一次的晋香会是什么时候?”
安岚道:“两天后。”
安婆婆点点头:“那好,可别迟到了,大香师最不喜欢迟到的人。”
安岚含着泪点头,只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了。
安婆婆又道:“好了,我没事,你快回屋歇着去吧,将金丫头也带回去,别都跟我这熬着,熬坏了身体怎么好。”
“是。”安岚说着就叫金雀,又轻轻推了金雀一下。
却不想,这一开口,醒过来的确实自己,并且一睁眼,就看到金雀站在她身边。
她一时间没能缓过神,于是有些茫然地道:“婆婆醒了?”
“没有。”金雀摇头,然后问,“你做梦了吗?刚刚听到你在喊我,眼睛却是闭着。”
“我……”安岚坐起身,有些急切地往安婆婆那看过去,果真看到安婆婆还躺在床上,哪有一丝醒过来的可能。她有些懵住,心顿时沉了下去,刚刚,是在做梦!
“安岚?”金雀瞧着她神色有些不对,就担心道,“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苍白,你快躺下再歇一会。”
安岚愣怔了好一会才缓过神,然后才道:“我没事,我刚刚,梦到婆婆醒了,一点事都没有。”
金雀微松了口气:“真是个好梦,那婆婆一定会没事的。”
在怎么好的梦,也只是个梦。
安岚慢慢站起身:“你歇一会吧,我换你。”
“不用,我还不累,还是你——”金雀瞧她脸色不好,就要推辞,只是安岚却摇头,然后直接往安婆婆那走过去,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金雀转头,看着烛光下那单薄的背影,莫名的,她觉得那背影像是在哭泣,她的鼻子即有点酸。为什么,她们无论做什么事,都这么难!
片刻后,她走过去,将旁边的棉衣拿给安岚,然后一脸认真地道:“婆婆一定会没事的,你也一定能留到最后的。”
安岚接过棉衣的手微颤,金雀知道她的恐惧和焦虑,并视为理所应当,可她,却觉得不能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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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安岚的心境比较复杂,不知道我表达清楚了木有,乃们说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