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追凶 (4K,求粉红票)
“尹秀妍,我再给你个机会。我们在吴婵娟身上,发现了一些碎纸片,如果拼凑起来,也能拼成半张字条……”王之全沉声说道,“你进去两次,会没看见这张字条?”
尹二奶奶忡然变色,马上想到吴老爷子将那张字条从匕首下抽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撕碎了……
一定是当时有纸屑掉下来,他们没有注意到。
那时候两人都太紧张了,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可能。
也就是王之全这种人吧,别人不一定能搜得这样细致……
尹二奶奶想到这里,心情平静下来,淡淡地道:“这件事,您还是问我们老爷吧。我人微言轻,不敢妄言。”
这番模棱两可的话,倒是承认了确有其事,只是她不方便说出字条的内容,或者,她没有字条在手里。
王之全心里颇为惊讶。他只是照例诈一诈尹二奶奶,没想到,真的还有一张字条……
这个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好吧,你先出去,请吴老爷子进来吧。”王之全点头让尹二奶奶出去。
尹二奶奶屈膝福了一福,转身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吴老爷子便进来了,阴沉着脸看着王之全道:“老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显然尹二奶奶已经将字条的事跟吴老爷子说了。
吴老爷子本想将此事瞒下,但是见王之全实在太厉害,用纸屑就从尹二奶奶嘴里诈出有字条,他也明白这件事不告诉王之全是不可能的。
与其让王之全将这件事闹到陛下和太皇太后跟前。还不如他先跟他说了。王之全自然知道轻重。
吴老爷子就从袖底里掏出被他揉成一团的字条。递到王之全手里:“喏,你自己看。你说,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一直放在那里,让你们大理寺的人看到……”
王之全心里一动,从吴老爷子手里接过字条,在手里捻了捻。
吴老爷子拿出的字条,是宣纸。而且明显是用匕首扎在吴婵娟胸口那个部位,字条上还有暗黑色的血迹。
一切都对上了。
王之全松了一口气,低头一看字条上写的字,顿时如同被火烫到一样,忙不迭地塞回到吴老爷子手里,沉声道:“吴老,您不是故意打趣下官吧?”
吴老爷子苦笑着摇头,“我自己找死吗?用这种事打趣你?”
那字条上写的字,事关太皇太后,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到公堂上作证的。
若是拿出来,非得惹出泼天大祸不可。
王之全叹口气。从自己的牛皮卷宗袋子里将另一张写在牛皮纸上的字条也拿了出来,道:“吴老,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您这孙女儿的死,不同寻常。您那张字条,从被扎在匕首下面,我在吴二姑娘躺着的身下,还找到这张字条。”说着,递了过去。
这一次轮到吴老爷子大吃一惊,“啊?还有一张?这是要干啥啊?!”说着,他从王之全手里接过牛皮纸的字条。
一低头,那血红的大字扑面而来,像是火把一样,差一点灼痛了吴老爷子的眼睛。
吴老爷子匆匆一看,也忙不迭地塞回到王之全手里,用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跟我们吴家无关!”
“当然跟你们吴家无关。有这样把自己家姑娘杀了,然后还搞这么多花样的吗?”王之全将那牛皮纸字条放回牛皮卷宗袋子里,声音里透出几分疲惫和苍老,“我真是累了。这件案子一了,我就向陛下请辞,告老还乡!”
吴老爷子和王之全对视一眼,心里都隐隐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
“您那张字条不用拿出来了。”王之全叹口气,拍拍自己的牛皮卷宗袋子,“但是我手里这个,必须要往上报……”
吴老爷子低下头,想了一想,道:“老王,你说,重瞳、圣人,跟神将府有什么关系?”
王之全一怔,“没有什么关系吧?”
“对啊!”吴老爷子抬头,双掌一阖,重重地拍了一下,道:“重瞳圣人明明是我吴家人,跟神将府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张字条,最后说的是神将府?而不是我吴家?我孙女儿送了命,失了重瞳,圣人明明不在这个人世了,这张字条为何说‘圣人隐’?”
王之全见到了这个时候,吴老爷子还在追究重瞳圣人花落谁家的问题,不由苦笑道:“吴老,您的重点搞错了吧?”
“我搞错了?那你说,那字条是怎么回事?为何发生在我吴家的凶案,却跟神将府的兴旺有关?”吴老爷子不依不饶,似乎对这一点很是在意。
王之全的面容抽搐两下,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怎么?吴老?您是真不明白这张字条的用意?”
“嗐……”吴老爷子重重地叹口气,“我改天去神将府,向周老爷子亲口说一说这事。”
王之全忙阻止他:“吴老,这件事,您先别掺合。神将府那边,我亲自走一趟。”
“这样也好。”吴老爷子缩了缩脖子,恼道:“我是生意人,只愿意和气生财。但是我们家国公府的名声,不是这样给人糟践的。昨夜不知有谁来到我国公府,简直是来去自如,想杀人就杀人,想放火就放火,这股气,我实在咽不下。”
他吴国公府养的侍卫也不少,昨夜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含翠轩和明瑟院那边的异样。
王之全心道,能做出这样案子的人,如果是外人,那绝对不是一般人,至少要有大内侍卫的身手,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吴国公府内院作案。
当然,如果是内贼。那就容易多了。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是这个道理。
“吴老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帮您把内院的下人过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王之全向吴老爷子保证道。
吴老爷子心里有数,倒也不指望王之全帮他梳理吴家的下人,只是含翠轩出了命案,那里的下人他是不会留了。让王之全带走也好。
“王大人,去勘探火场的人回来了。”外面的衙差敲门回报。
王之全命那人进来,问道:“明瑟院那边的火灾是怎么回事?”
那人进来后,看见吴老爷子坐在王之全旁边,忙躬身行礼。
王之全挥手让他说话。
那人就道:“回大人的话,明瑟院那边,应该是被人纵火。”
吴老爷子开始以为明瑟院是被雷击起火,后来发现不管是大雨还是井水都浇不熄那火,才明白应该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纵火是纵火。我就是奇怪,为何连大雨和井水都灭不掉那火。”吴老爷子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道。
王之全看向那人。
那人从袋子里拿出几块黑乎乎的东西,道:“这些都是在被烧成白地的明瑟院那边拣到的,我还要回去对照查验一下,才能证实我的猜想。”
“你猜想是怎么回事?”王之全淡然问道。
那人拱手道:“大人,明瑟院那边,应该被人泼了一种油。所以一旦烧起来,不管是什么样的水都浇不熄那火。”
“油?什么样的油这么厉害?!”吴老爷子诧异说道。
“据属下所知,西北有一种黑油,十分粘稠,点火就能燃烧,堕民那边有少量存储,极是难得……”这人悄声道,“咱们大理寺还有一些存货。属下回去用一点点那种油验证一下,就能确证了。”
“堕民那边有这种油?”吴老爷子和王之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更加惊讶的神情。
“这种油对于堕民来说都极贵重,这一次吴国公府用的这种油不算很多,不然不会烧了一会儿火就熄灭了。”那人忙解释道,免得吴老爷子和王之全想歪了。
吴老爷子和王之全一齐点头,道:“那就好。”若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那可真是麻烦了……
王之全将证据都收集好了,对吴老爷子拱手道:“吴老,我这就带这些人回去问话。您的孙女,可以入殓了。”
装殓好了,就可以办丧事了。
吴老爷子没精打采地点点头,扬了扬手,道:“老王你要尽量给我找到凶手。一想到有人在我吴国公府内院来去自如,我心里就跟猫抓一样难受……”
王之全叹口气,摇摇头,道:“我尽量抓凶手。但是说起这内院的安全问题,您还是得找别人帮忙。”一边说,一边告辞离去。
王之全带着大理寺的衙差和吴国公府内院的一群丫鬟婆子离开吴国公府,回大理寺去了。
他们一走,吴国公府昨夜发生的命案便传遍了京城上下。
“重瞳圣人吴二姑娘昨夜居然好端端地突然死了!你知不知道?”
“啊?是不是真的啊?怎么死的?”
“听说是被人杀了……咱们的青天大老爷王大人一大早就去了吴国公府,这下半晌了才从吴国公府离开呢……”
“在吴国公府内院被人杀了?哼哼,一定是家里人做的。外面的人如何进得去吴国公府内院?!”
“那也不一定哦……你道那些世家高门的篱笆就一定扎得比别人家结实?嘿嘿,我看不一定啊不一定……”
……
京城那座不起眼的民居里,七个戴着面具的人坐在桌旁说话。
“昨夜是怎么回事?吴婵娟怎么突然被人杀了?——老七,昨夜是你在含翠轩外面值夜,到底是怎么回事?”戴赤色面具的老大沉声问道。
老七是他们七个人中唯一的女子,惯戴紫色面具。
她轻哼一声,用手指扣了扣桌子,道:“昨夜吴国公府太热闹了。我被人引开,去了明瑟院那边,正好看见有人纵火……”
“然后呢?”
“然后?”那戴紫色面具的女子耸了耸肩,“然后我知道中计了,就回来了。我一直伏在含翠轩回廊的横梁上……”
“伏在含翠轩回廊的横梁上?那你有没有看见是谁作案?”
那戴紫色面具的女子冷笑一声,道:“我若是看见,会让他得逞吗?!”
“老七的意思是,你回来之后,吴婵娟应该已经被害了?”
那女子点点头,“应该就是在我回来之前。因为我回来之后,一直猫在横梁上,盯着吴婵娟卧房的动静。当时我还纳闷,明瑟院大火,吵嚷得整个吴国公府内院都醒了,这吴二姑娘居然还能睡得跟猪一样!”
“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是寅时左右。”那戴紫色面具的女子想了想,“也不一定准确,我是恍惚听见吴二姑娘卧房的钟漏敲了三下。”
“好了,老大。现在重瞳圣人已经死了,咱们要做什么?是不是可以暂时歇息一下?这十几年,实在是累死了。白白盯了她这么久……”戴绿色面具的人嘀咕道。
戴赤色面具的人沉吟半晌,道:“暂时先按兵不动。没有重要的事,不要再联络,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再观后效。”
“是。”另外六个人齐声应道。
……
皇宫里面,夏启帝收到消息,知道吴婵娟居然昨夜在自己家被杀了,立刻怒气冲冲去见太后。
“母后,吴二姑娘昨夜突然身死,您可是满意了?”夏启帝又怒又气,将一沓奏章扔到太后面前。
太后愣了一下,继而欣喜地道:“什么?!吴婵娟死了?!——哈哈哈哈!哀家真是太高兴了!她死了,哀家看不用再担心了……”
“母后!”夏启帝恼得敲了敲桌子,“您怎么能这样?朕对她并无旁的心思,您怎么能派人下这样的杀手……”
太后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怒视着夏启帝,恨声道:“陛下的意思是,这件事是哀家做的?”
夏启帝横了她一眼,虽然没有答话,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说这个意思。
太后冷笑两声:“哼,哀家确实有杀她之心,不过还没来得及罢了……”
夏启帝狐疑地看着她,显然不是很信她的话。
“皇帝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哀家只有一句话,这件事,跟哀家无关。”顿了顿,太后又道:“就连你舅舅家,哀家也可以打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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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关注 (粉红690+)
夏启帝背着手,在太后面前踱来踱去,恼道:“咱们大夏皇朝千年以来只出了这一个重瞳圣人,居然死在朕的任上,您说,外面那些喜欢捕风捉影的人,会怎么说朕?!”
会不会有人说他“德行不修”,以致圣人离世?
会不会有人让他下“罪己诏”?!
“关你什么事?谁敢说皇帝的不是,你养的那些官儿难道是吃素的?”太后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丝毫不认为这件事会对夏启帝有什么不利的印象。
在她看来,这件事对皇帝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
“母后!”夏启帝皱着眉头,脸上的神色很是阴郁,“不是做了皇帝,就能为所欲为的!”
在他治下,大夏每况愈下,完全不能跟以前太皇太后执掌朝政的时候相提并论。
每天上朝,就要面对朝臣质询的目光。下朝,还要面对各地如同雪片一样飞来的奏章,夏启帝的政|令无法出京城,甚至无法出这个皇宫……
夏启帝想了很久,琢磨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局面,后来他得出一个结论:原因就是,他在大夏皇朝的军中得不到绝对的支持。
太皇太后执掌朝政的这二十年,除了神将府的军士她无法插手以外,朝廷军队的将领绝大部分都是太皇太后提拔的。
现在太皇太后虽然退居深宫,但是那些由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将领,却依然是她强有力的后盾。
他们虽然不至于造|反,但是却也处于观望之中。
夏启帝还没有找到一个人。能帮他收服这些朝廷军队中的得力将领。
也因为此。夏启帝不敢真的对太皇太后动手。只能软|禁她。
“不能为所欲为,那你做皇帝干嘛?”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夏启帝一眼,“学学你皇祖母,虽然是女子,但是杀伐决断,说一不二,连四大国公府之一的盛家说砍就砍了,你又何必畏手畏脚?谁不听话。砍掉几个脑袋,别的人就乖乖听话了!”
夏启帝苦笑着摇摇头,“母后,今时不同往日,朕不能这样做。算了,朕还是亲自去大理寺走一趟,看看王之全那边是个什么说法。”走了两步,不放心地回头又问了一遍,“母后,这件事跟您没关系吧?”
太后笑眯眯地摇摇头。“当然没有。你去吧,去吧……”
夏启帝走了之后。太后的脸色却马上沉了下来,对自己的心腹宫女侧头叮嘱道:“去赵侯府上,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这件事……”
那宫女点点头,忙领了令牌出宫去了。
……
安和殿。
吴婵娟昨夜身死的消息也传到太皇太后这里。
“咦,这小妮子倒是挺识相,及时死了,免得零碎受苦。这份当机立断,比她娘强。”太皇太后手里捧着一盏茶慢慢地在手里转着,似笑非笑地道,说得好像吴婵娟是自杀一样……
姚女官垂手站在她身后,一声也不敢言语。
“怎么不说话了?”太皇太后看了姚女官一眼,“你说,这事是谁做的?”
姚女官飞快地睃了太皇太后一眼。
“你以为是哀家做的?”太皇太后莞尔,“哀家还想要留着她慢慢受苦呢……可惜天不从人愿啊……”
姚女官垂眸道:“……听说,吴二姑娘的重瞳不翼而飞……”
太皇太后的手一顿,描得细细的柳眉蹙了起来,重复着姚女官的话,“重瞳不翼而飞?”
姚女官点点头,“大理寺丞王大人亲自主审此案,太皇太后过两天将王大人宣进宫问一问就知道了。”
太皇太后想了想,摇头道:“不用他进宫了,哀家过两天出宫去大理寺瞧一瞧吧。”想了想,又吩咐姚女官,“跟王毅兴说一声,他现在在刑部轮值,让他想法去大理寺,跟王之全查案。”
皇帝很是忌讳太皇太后插手朝政,太皇太后为了让皇帝放心,当然不能宣召朝臣进安和殿议事,她微服出宫去大理寺还方便些。
姚女官应了,出去给王毅兴传信。
……
昭王府,昭王来到郑想容灵前,点燃三炷香,插在她牌位前的青铜小香炉里。
“想容,你大仇得报,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昭王眼看着牌位上方他手绘的郑想容的一幅小像,眼含热泪说道。
画像上郑想容栩栩如生,明眸善睐,微笑着看向远方。
王毅兴背着手一直候在小佛堂外头。
昭王面带微笑,红肿着双眼从小佛堂里出来,看见王毅兴候在外头,对他点一点头,“有事吗?”
王毅兴悄然道:“王爷,您心情很好?”
昭王笑着点点头,“当然很好。想容的大仇得报,我当然心情好。”
王毅兴笑了笑,“太皇太后派姚女官传话,让我跟着大理寺丞查这件案子。”
昭王“哦”了一声,看了他一眼,“你能行吗?”
“我最近在刑部轮值。跟刑部尚书打了个招呼,刑部正好要派人去大理寺听审,因此刑部尚书卖了王爷一个面子……”王毅兴微笑着说道。
“嗯,那你就去吧。”昭王笑了笑,“我也挺感兴趣,有空也要去大理寺坐一坐。”
王毅兴走了之后,昭王命人拿来酒菜,一个人坐在厅上自斟自饮,大醉一场……
……
神将府里,周老爷子半阖着眼,手里捻着一颗黑色棋子,肃然坐在太师椅上,听周大管事给他回报吴国公府昨夜发生的大事。
“郑大奶奶以前住的明瑟院被烧成一片白地……吴二姑娘被人半夜杀死在自家的床上,听说重瞳不翼而飞……”周大管事淡定地用两句话概括了整件事情。
周老爷子睁开双眸,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吴国公府内院。什么时候变成了菜园子?让人想出就出。想进就进……哼。老吴那个家伙,也是夜路走多了,终是遇到鬼了吧……”周老爷子轻哼一声说道。
周大管事默不作声地垂手侍立在一旁。
周老爷子想了想,问道:“承宗昨夜在哪里?”
周大管事躬身道:“大爷昨夜回了澜水院。”
周老爷子点点头,“轩儿呢?”
周大管事淡然道:“大公子一向行踪飘忽,属下不知。”
“啊呸!飘忽个头!”周老爷子笑呵呵地骂了一句,语气里满是“言若有憾,心实喜焉”的自豪和骄傲。“给我把轩儿叫来。”
周大管事躬身退下。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周怀轩带着周显白来到周老爷子的外书房门口。
“祖父。”周怀轩长身玉立,站在周老爷子外书房门口。
周老爷子笑着招手让他进去,“过来坐。”
周怀轩迈步走了进去,面色淡然,步履沉稳。
来到周老爷子下首坐下,周老爷子命书童给他送上茶。
周怀轩接过茶,只是揭开茶盖看了看,便放到一旁的小茶几上,淡然地看着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低头吃了一口茶。问道:“昨夜你在哪里?”
周怀轩面色沉静,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周老爷子偏头看着他。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周怀轩往后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双腿往前直伸,懒洋洋地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与我无关。”
明显已经猜到周老爷子要问他什么话。
周老爷子嘿嘿一笑,道:“什么与你无关?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大门外头。
周老爷子也看过去,正好看见他外书房院子里扫地的书童小厮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表情激动,满脸通红,指手画脚地说着吴国公府昨夜发生的事情。
隔得并不太远,周怀轩和周老爷子都听见了这些下人在说什么。
周怀轩的表情明明白白表示:吴国公府的事已经众人皆知了,您老就不要故作神秘了……
周老爷子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笑骂了一句,“这些小兔崽子成天就知道东家长,西家短,竟不像是书童,都像是娘们儿……”
周怀轩转过头,看着周老爷子微微一笑,“有其主必有其仆。”
周老爷子乐了,“你这是在夸我呢?”
门外的周显白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蹲在门外噗嗤一声笑得直挠墙。
大公子明明是在说周老爷子说话不爽快,像个娘们儿似地拐弯抹角……
偏老爷子听得受用无比,还以为在夸他!
周老爷子听见周显白忍俊不禁的笑声,才醒过神,对周怀轩笑骂道:“你越发过份了,怎能这样说你祖父我?!”
周怀轩镇定地端过茶盏,吹了吹袅袅升起的热气,垂眸轻啜一口茶水,根本不把周老爷子的话放在心上。
周老爷子便不再拐弯抹角,径直问道:“你在那边的人呢?”
问的是周怀轩以前安插在吴国公府身边的人手。
周怀轩端着茶盏,一手拿着茶盖刮了刮茶杯沿子,沉声道:“郑大奶奶过世之后,她们就被遣散了。”
“她女儿那边,你就没有安插人手?”周老爷子敲了敲桌子,轻声问道。
周怀轩摇摇头,“那边盯着她的人太多,我们的人再去,反而坏事。”
过犹不及的道理,周怀轩是很明白的。
况且在周怀轩看来,整个吴国公府,他一直警惕的,也只有一个郑素馨。
而吴婵娟,自始至终,就不够资格让他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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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代价
“盯着那边的人,确实很多。”周老爷子目光凝重,沉吟说道。
吴婵娟因身具重瞳,从小就有“圣人”之称,若不是她出身四大国公府,不能跟皇室联姻,她一早就被太皇太后召进宫里去了。
但是就算她不能入宫,宫里的人也没有放弃过对她的关注。
吴国公府派的丫鬟下人婆子和护卫就不说了,外面还有宗室的人盯着她,太皇太后的人盯着她,太后的人盯着她,甚至皇帝也有人安插在吴国公府,盯着吴婵娟的动静。
而且周老爷子还知道,除了这些人马之外,另外有极隐蔽的一股力量,从吴婵娟眼现重瞳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不离她左右。
所以周怀轩布置去吴国公府的人手的时候,只把人安插在郑素馨附近,没有在吴婵娟身边安插任何人手,以免被有心人发现,节外生枝就不好了。
而这么多人盯着吴婵娟,她却还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在床上,那凶手的能耐,啧啧,真不同凡响。
周老爷子眯起双眸,童颜鹤发的脸上显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轩儿,祖父一直以为,只有你才有这样的本事,在重重阻碍和监视之下,悄无声息地杀人于无形!”周老爷子说着,还做了个手刀砍头的姿势。
周怀轩的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祖父谬赞了。我没这么大本事。”周怀轩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这件事很明显,是有人里应外合。监守自盗。”
周老爷子一怔。他凝神想了想。诧异道:“你是说,是盯着她的那些人做的?”
“一定有盯着她的人参与其中。”周怀轩确实曾经在重重监视之下杀过人,所以他很清楚如果这种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搞定监视的人……
“那倒是麻烦了。”周老爷子站起来,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监守自盗……那些人的主子,也不知道晓不晓得他们的手下有人背叛……”
周怀轩没有再说话。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件事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理会的必要,多想一分都是浪费他的时间。
周怀轩站了起来,对周老爷子淡淡点头,转身要走。
正要跨出门槛,却看见周大管事从外面匆匆忙忙进来,脸色严峻地道:“老爷,大理寺丞王大人有请!”
周老爷子愕然,“请我?做什么?”
周大管事已经在外面将大理寺的衙差问清楚了,而且那衙差受王之全所托。也是有意要给神将府通个信,因此见到神将府赫赫有名的周大管事。那衙差便一五一十把所有缘由都说了。
周大管事一听,就知道事情比他们先前以为的还要严重。
“……王大人托人传信,说吴二姑娘的事,居然跟我们神将府有一点点瓜葛。”
周老爷子和周怀轩都看了过去。
周大管事不敢抬头看着两个主子的眼神,低着头继续说道:“……王大人说,在吴二姑娘被害的地方,发现一张字条,写着‘重瞳失,圣人隐。风云变,神将兴!’四句话……”
周老爷子和周怀轩听完之后,脸上并没有特别惊讶的样子。
周大管事抬头,飞快地看了两位主子一眼,心下倒是渐渐定了下来。
“你先下去,轩儿,跟我进来。”周老爷子想了想,带着周怀轩走到里面的静室。
其实那是一间精心打造的密室。
从外面看不出端倪,只有进去了,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周大管事和周显白两人便如同两桩门神一样守在外书房门口。
周怀轩跟着周老爷子走进静室,在静室里面的棋桌两边相对而坐。
“真没想到,这件事,还是把我们神将府牵扯进去了。”周老爷子笑呵呵说道。
周怀轩微一颔首,“意料之中。”
若是没有把他们拖进去,倒是奇怪了。
除非吴婵娟是他们的人杀的,否则不管是哪一方杀的她,必定要反手黑神将府一次。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更何况神将府已经在大夏皇朝一枝独秀一千多年了。
“你怕不怕?”周老爷子神采奕奕地问周怀轩,似乎对这即将到来的挑战无比兴奋的样子。
周怀轩只是看了周老爷子一眼,并未说话,脸上淡然的表情表示他觉得周老爷子问这个问题很是多余和无聊。
周老爷子明白了周怀轩的意思,呵呵笑道:“这就对了!咱们既然站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
周怀轩颔首道:“不管是谁,想把神将府搅进去,一定要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可不是打你一巴掌,再赔你一颗枣的代价。
这个代价,是你胆敢伸手挑衅,就要承受全盘覆灭的代价!
当初太皇太后的娘家昌远侯府,只不过一时心急,将手伸到盛国公府,就被周怀轩狠狠斩断,后来昌远侯一家更是因此被夺爵破家,如今只剩下文三爷一支,还在京城苟延残喘。
这一次有人企图把手伸向神将府——那就不仅是有人活得不耐烦了,而且有人全家都活得不耐烦了……
周怀轩眯了眯眼,伸手从面前的棋盒里拿了颗白子,放到棋盘上,淡淡地道:“派一个百人队去盛国公府,先住一阵子。”
有人对神将府张开了网,已经成了神将府姻亲的盛国公府,也许也会受到冲击。
而盛家人丁稀薄,已经经不起丁点风浪。
周老爷子点点头,“应该的。”
谁不给盛家活路,就是不给神将府面子。
而不给神将府面子。神将府也用不着给你活路……
这就是神将府的道理。
“……我们神将府是很讲道理的。只要他们听我们的道理。自然能相安无事。”周老爷子笑着说道。将一粒黑子也放到棋盘上。
周怀轩一见周老爷子这下棋的套路,额角的青筋爆了一爆,他将手里的棋子一扔,淡然道:“这些天,我不在府里的时候,阿颜会来陪祖父下棋。”
“啊?!”周老爷子简直又惊又喜地搓着手,“你说真的?!——来!咱们击掌为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生怕周怀轩反悔。
明明知道周怀轩这个当口同意让盛思颜来陪周老爷子下棋。只是为了盛思颜的安危着想,周老爷子也欢喜得快要晕过去了。——不懂棋的人,不会懂得周老爷子“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寂寞……
周怀轩淡淡点头,又道:“我带显白去大理寺。祖父不用要去了。”
周老爷子笑着点点头,“我当然不会去。”想对周老爷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连宫里的皇帝和太皇太后都没这么大脸。
那两人都对周老爷子礼敬有加,更何况旁人?
周怀轩和周老爷子又议定了几件事,就听周大管事在门口大声道:“四公子从吴国公府回来了!”
周老爷子一怔,“怀礼去了吴国公府?”
周怀轩没有接话,淡淡垂眸看着面前的棋盘。
周老爷子起身从静室走了出去。问周大管事,“怀礼呢?”
周大管事在门口躬身道:“刚刚门子过来回报。说四公子刚刚从吴国公府回来,现下已经到二门上去了。”
“他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吴老爷子差人请了四公子过去,听他小厮说,昨天四公子在那里喝醉了,就歇在那里。结果早上吴二姑娘事发,他就耽搁到现在才回来。”周大管事说着,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傍晚了。
“哦?他昨夜居然在吴国公府?”周老爷子有些诧异,“那吴国公府出事的时候,他岂不是就在那里?”
周大管事颔首,“应该是。”又道:“门子说,四公子眼睛都红了,像是哭过的样子。”
“吴二姑娘是他表妹,两人本来就是青梅竹马,甚至有可能会谈婚论嫁。突然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再说怀礼比轩儿心软……”周老爷子轻叹一声,对周怀礼不无同情。
吴老爷子的心思,周老爷子也是知道几分的。
说实话,周怀礼已经不再是神将府的继承人,周老爷子其实无所谓他到底娶谁。
不管周怀礼娶谁,都会分出去单过,跟神将府再无瓜葛。
如果周怀礼真的喜欢他表妹,周老爷子也可以成人之美。
但是谁都没想到,事情居然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
周老爷子沉吟半晌,道:“备上一份厚厚的奠仪,给吴国公府送去。顺便跟三房说一声,怀礼的亲事,问他们属意谁,趁我这老头子说话还管几分用,帮怀礼把亲事定下来吧。”
周老爷子出面定的亲,吴老爷子总不好插手。
之前吴老爷子大概也是看周老爷子不想再管周怀礼的亲事,所以才频频搞三搞四。
“老吴最近有些太过了。”周老爷子淡淡说道,“就给他个教训吧。”
“是,老爷。”周大管事躬身应道,立刻离开外书房,一边吩咐人准备奠仪,一边亲自去三房的芙蓉柳榭,给周三爷传话。
周怀轩便带着周显白往大理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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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跪下 (粉红720+)
大理寺正堂后面左面的小隔间里,坐着微服出宫的夏启帝。
王之全躬着腰站在夏启帝面前,轻声道:“陛下还是回宫去吧。微臣审完之后,会进宫一五一十向陛下回报,绝不会有丝毫隐瞒错漏。”
夏启帝微笑着颔首道:“王爱卿多虑了。朕今日正好无事,所以出来走走。一时好奇,想来看看爱卿审案,没有别的意思。你去忙你的,朕就在这里听一听就可以了。”
王之全见夏启帝就是不肯走,也不再苦劝,拱手道:“那陛下就在这里坐一坐,微臣出去审案了。”
夏启帝抬了抬手,“去吧去吧。”
王之全倒退着出去了,在门口看见守在大门两边的总管大太监,还有夏启帝的近身侍卫,王之全对他们微一点头,转身离去。
夏启帝一个人坐在狭小的隔间里,王之全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隔间门口,夏启帝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想着刚才在宫里见了王之全的禀报,才知道除了吴婵娟被杀身亡,重瞳丢失以外,还有一件更令人惊悚的事,便是那张写着“重瞳失,圣人隐。风云变,神将兴”的字条!
“神将府……神将府……”夏启帝喃喃地道,“这一次,你们到底站在谁这边?”
……
大理寺正堂后面右面的小隔间里,坐着微服出宫的太皇太后。
王之全从夏启帝的隔间出来,在外面转了个弯,便从另一边进了右面的小隔间。
大理寺正堂后面的两个小隔间。本来是专门建造出来。给重要案子的主要证人待的地方。非常隐秘,里面的人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外面的人却感觉不到里面的动静。
太皇太后不好专门宣召王之全进宫问询,所以也选择了微服出宫,来到大理寺专门见王之全一面。
“太皇太后圣安。”王之全躬身给太皇太后行礼。
太皇太后颔首道:“王大人免礼。”又道:“哀家已经不再打理朝政,只是个不管事的老婆子,王大人不用多礼。”
王之全笑着直起腰,道:“太皇太后过谦了。”也不多说。先把那张写着血红大字的硬牛皮纸字条奉上,道:“太皇太后,这上面的东西太过重要,所以给太皇太后传讯的时候,没有说这件事。”
太皇太后笑着接过字条看了看,就递回给王之全,淡淡地道:“哀家一早就说过,这什么劳什子重瞳,就是个祸害。现在祸害终于死了,却还搅风搅雨。把神将府也要拉下水。”说着,轻轻哼了一声。又问王之全,“既然如此,神将府也要出来说句话吧?”
王之全颔首道:“微臣已经派衙差去神将府唤人前来问询。”
太皇太后笑了笑,“嗯,你去办案吧。哀家左右无事,在这里看看热闹。”
王之全躬身退出,对站在隔间门口的姚女官点头示意,转身离去。
……
“大人升座!”
在大理寺正堂衙差的高声宣告中,王之全从后堂走出来,坐到大理寺正堂的上首。
威严的明镜高悬牌匾下,穿着大红底玄色滚边官服的王之全脸色严峻,不同往日在堂下的温和风趣。
堂下现在跪着的是从吴国公府带出来的含翠轩的丫鬟婆子,还有当日发现吴国公府内院明瑟院起火的巡夜人。
含翠轩的丫鬟婆子是王之全离开吴国公府的时候一道手带走的,而这巡夜人,却是吴老爷子后脚送来的,说是有些情况,也当要王之全知晓。
王之全坐在堂上,看着自己的属下对这些丫鬟婆子一一询问,做好笔录。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衙司终于问到了那巡夜人头上。
那巡夜人准确来说,跟吴婵娟被杀的案子无关,他只跟明瑟院起火的案子有关。
王之全主审的是吴婵娟被杀一案,但是因他觉得明瑟院不会无端起火,因此将两桩案子并做一件,同时开审。
明瑟院起火的人证物证更少。
唯一的人证,目前只有这个巡夜人。
王之全见这个巡夜人跪到堂上,便放下手里的卷宗,耐心听衙司问话。
“张十五,昨夜是不是你在吴国公府内院巡夜?”
那巡夜人老老实实应了,道:“我们一共十个巡夜人,一直轮流巡夜。昨夜正好轮到小的。”
衙司点点头,“说说昨夜你是如何发现明瑟院起火的?”
那巡夜人不安地在地上动了动,微抬起头,往上扫了一眼,正好看见大理寺丞王大人定定地看着他,忙将那时的情形又说了一遍,特别是两次感觉到有人从他面前掠过的情形。
王之全和衙司对视一眼,都从巡夜人口中听出了不寻常的地方。
“这些事情,你都对谁说过?”王之全在上首威严地问道。
那巡夜人忙磕头道:“小的只跟我们老爷说过。老爷说这事不同寻常,所以送小人过来跟王大人再说一遍。”
王之全点点头,“你先后两次看见的黑衣人,到底是同一个人,还是两个不同的人?他生的什么样子?身高多少?你都记得吗?”
那巡夜人摇摇头,“那黑衣人实在跑得太快了,小人完全没有看清楚是谁,就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你确定你真的看见了?还是天黑雨大,你只是眼花,将树影藤枝看做是黑衣人?”王之全有些失望地问道。
那巡夜人想了想,又道:“不瞒王大人,小人第一次看见的黑衣人,小人也不能确信是不是真的看见,也许真的是眼花。但是第二次看见的黑衣人,小人可以肯定确实是一个人。”
“哦?如何确定?”
“因为那时候小人正在抄手游廊上。外面下着大雨。那黑衣人从小人面前掠过的时候。还将几滴水珠弹在小人面上。小人记得清清楚楚,绝没有捏造隐瞒。”那巡夜人在堂下磕头不止。
王之全点点头,对他道:“好吧,就算你看见了,但是无法作为呈堂证供,因为你并没有看见那人的样貌身形,也没有听见声音,连是男是女你也不清楚。是也不是?”
巡夜人想了想,低头道:“大人说的是,小人确实说不出别的东西。”
“嗯,退下吧。”王之全挥手让那巡夜人退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衙司,命他将刚才的证供呈上来给他看。
衙司刚把自己刚才记录的口供呈给王之全,就听见从大理寺门口传来一声嗤笑,“哟,这一次,财神吴可是和神将府的梁子结大了……”
王之全抬头,看见是太后嫡亲兄弟赵侯爷的嫡长子赵无极带着两个兵部的将领走了进来。
赵无极现在担着京师守备一职。前些日子的灯街命案,因他玩忽职守。才导致灯街的空置民房里藏了许多凶徒,伤了许多官宦人家子女的性命。
结果夏启帝明晃晃地包庇自己的亲戚,只给赵无极罚俸一年,命他追查幕后黑手,并没有严惩他。
现在看见赵无极走进来,王之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赵守备,蔡将军,黄将军,大理寺问案,还请不要打搅。”王之全肃然说道。
赵无极大摇大摆在正堂下首的第一张扶手官椅上坐下来,傲然道:“我是京师守备。这京城的国公府发生命案,我作为京师守备,也有权跟进这个案子!”
两位朝廷军队的将军也虎着脸,跟着赵无极在下首坐下,只是对王之全点点头而已。
王之全看了他一眼,本想将他斥退,但是转念想到夏启帝就在后面的小隔间里坐着,他如果一开口就将赵无极赶走了,岂不是让夏启帝面上不好看?
王之全到了嘴边的话就改口了,他点点头,道:“赵守备有心察管京城治安,是陛下之福,京城百姓之福。”
这话明面是捧着赵无极,其实暗地里还是在说灯街凶徒那件案子。
讽刺他那件案子还没破呢,赵无极又把手伸到大理寺来了……
赵无极听了有些脸红,但是装作没有听出王之全的弦外之音,笑着拱手道:“王大人当然是此案的主审,我只是过来旁听,旁听啊,哈哈哈……”
王之全笑了笑,道:“今日的主要人等已经审完了,赵守备来晚了一步。”
“我来晚了?不见得吧……”赵无极手里一把湘妃竹的折扇唰地一晃,打开来在手里扇了扇,笑道:“王大人,我从小就听说王大人是大夏的青天大老爷,您可不能因为有人位高权重,就畏惧权贵啊!”
王之全一晒,将胳膊交叉着叠在自己面前的长案上,身子微微前倾,看着赵无极问道:“请问赵大人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听说吴二姑娘死因可疑,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我也只是好奇而已。”赵无极笑着将折扇收了起来,在手掌上敲了敲,“王大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您也不要遮着掩着了。”
“赵守备,您有话直说。”
“您先让堂上无关的人都下去,我就直说。”赵无极笑着指了指王之全的案上。
王之全见状挥了挥手,让堂上的衙差、衙司都下去了。
吴国公府的那些丫鬟婆子和巡夜人,也早就被人衙差带到大牢里去暂时关押。
就连大理寺正堂的大门都吱呀一声关上了。
整个大堂之上,只有王之全和两个记录的衙司坐在上首。
还有赵无极和兵部的蔡将军、黄将军坐在下首而已。
赵无极见无关人等都清空了,才点点头,笑道:“我听说吴二姑娘的案子,其实是跟神将府有关。重瞳失,圣人隐。风云变,神将兴。嘿嘿,好一个神将兴……他们已经是一姓之下,万姓之上了,还要兴?这是要兴到哪里去?是不是神将府,已经不够他们住了?——堂堂神将府,居然连一个重瞳圣人都容不下,还有什么脸面做四姓之首?”
蔡将军和黄将军也跟着冷哼一声,脸色都很不好看。
王之全定定地看着这三人,眼眸眯了起来。
赵无极见状,忙道:“我是从刑部侍郎那里听说这件事的,您可别想歪了。”
王之全垂眸笑了笑。他是想多了,以赵无极这种草包,怎么可能做下这样滴水不漏的案子……
王之全拿到这些证供,早就做了几份备份,给刑部、陛下和太皇太后那里都送了一份。
“王大人,您这是要包庇神将府吗?哼,神将府赫赫扬扬将近千载,越发地飞扬跋扈,草菅人命!”赵无极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乜斜着眼睛挑衅般看着王之全。
王之全的手下看不过去,沉声道:“赵大人,我们大人已经派去传神将府的人过来问话了。”
“哦?”赵无极有些惊讶地看了王之全一眼,笑嘻嘻地道:“想不到王大人果然有胆量!下官佩服佩服!”
王之全没有理他,看了那衙司一眼,像是在责备他多话。
那衙司低了头,脸上涨得通红。
堂上无人再说话,一时静悄悄的。
因大门关上了,只有从大门两边的窗户里透出点光。
堂上一时有些昏暗。
几个人静静地等了一顿饭的功夫,还是没有等到神将府来人。
赵无极等不及了,站起来虎着脸道:“王大人,我敬您是条汉子,您可得说话算话!”
“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王之全抬起头,慢条斯理地道。
“怎么不算话?!”赵无极怪叫一声,“您说了传神将府的人过来问话,我们等了这么久了,别说神将府的人,连神将府的猫儿狗儿都没有看见,您这不是说大话是什么?!”
砰!
赵无极话音刚落,只听见大门处传来一声巨响,大理寺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堂上的人一起看过去。
只见神将府的大公子周怀轩轻袍缓带,神情潇然,立在大门前。
赵无极怪叫一声冲上去,指着周怀轩激动地道:“你总算来了,还不跪下?!”
周怀轩冷冷看了他一眼,手臂往后一伸,捞出一个人,推到赵无极面前。
那人怒视着赵无极,简直想要一口将他吞下去。——正是赵无极的亲爹赵侯爷!
“……爹……”赵无极一见他爹就傻眼了,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哆哆嗦嗦反给赵侯爷和周怀轩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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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不服 (粉红750+)
此时吴国公府外院的至乐堂前,也迎来了两个不一般的客人。
“吴国公!”新任兵部侍郎尹安伯一脸严肃地拱了拱手。
“吴国公!”一品骠骑大将军章大将军也拱手说道。
尹安伯说起来是吴家的姻亲,他的堂妹尹秀妍嫁给了吴国公府的嫡次子吴长风。如今吴长风是吴国公府的世子,尹秀妍是世子夫人。
尹安伯是刚从江南来京城任职的尹家人,曾经来吴国公府做过客。
吴老爷子跟尹安伯算是熟人了。
“安伯是来看老二媳妇的?”吴老爷子点点头,请他们进去说话。
尹安伯和章大将军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章大将军是第一次来吴国公府,忍不住四下打量这赫赫有名的财神吴家的摆设。
一看之下,他有些失望。
这里的陈设都是一般普通富贵人家的陈设。
放在别人家里,也许已经是了不起了。
但是想到吴家的门第声望,这样的陈设,似乎有些拿不出手……
不过章大将军只是把这些想法藏在心里,面上不露分毫,笑眯眯地听着尹安伯跟吴老爷子叙旧。
“吴国公,我们听说了您府上的事,很是义愤,今儿专门过来,是想问问您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尹安伯笑着说道,一边指了指坐在一旁的章大将军,“章大将军是一品骠骑大将军。咱们大夏皇朝的将军,除了神将府的神将大人。就只有章大将军能够独当一面了。”
吴老爷子当然知道章大将军。只是两人以前不熟。只是见面点头的交情。
“章大将军,久仰久仰。”吴老爷子拱手说着客气话。
章大将军微微颔首,“吴国公客气了。”
几人寒暄完毕,很快进入正题。
尹安伯带着章大将军来吴国公府,吴老爷子一听管事回报,就知道这两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有备而来,便命人将他们两人引到自己在外院的至乐堂。
这里戒备森严。是聊天谈话的好地方。
尹安伯也知道在至乐堂说话,不用担心会被外面的人听到,便直言道:“吴国公,您有没有想过,神将府这一次实在太过份了?您难道还要继续支持他们?”
吴老爷子有些意外地看了尹安伯一眼,沉吟不语。
章大将军见状,跟着道:“吴国公,这么多年,朝廷和神将府的军需,都是由贵府上和兵部共同操持。凭心而论。最好的军需用品,您都是先供给神将府。然后才是我们这些人。可是您对神将府忠心耿耿,换来了什么?他们连您嫡亲的孙女都敢杀,以后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吴国公白胖的圆脸上又显出皱巴巴的神情,他慢条斯理地道:“你是说。神将府是杀我孙女的凶手?”
章大将军点点头,“当然。那张字条的事,我们已经听人说了。重瞳失,圣人隐。风云变,神将兴。——哼,还要兴?!已经挤得我们这些人没有活路了,他们还想兴到哪里去?!”
……
大理寺正堂的大门洞开,周怀轩面无表情地站在赵侯爷身侧,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
赵无极垂头跪在赵侯爷面前,全身筛糠似地发抖。
“你这个孽子!谁让你跑到这里来的?!”赵侯爷上前想抽他一耳光,可是手到了赵无极跟前,又有些下不了手,只好往旁边一挥,重重地瞪了他一眼,“孽子!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赵无极一看他爹这个样子,心头大喜,知道这一次又放过他了,忙要站起来。
啪啪!
周显白突然从门外冲进来,对着赵无极的脸上重重地抽了两个耳光,一边抽一边嚷嚷道:“赵侯爷,您别亲自动手!让我来!您歇一歇,仔细手疼!我帮您管教您这个不孝的孽子!”
周显白也是有功夫的人,两巴掌扇下去,顿时将赵无极打得嘴角流血。
赵无极头一偏,噗地一声往地上吐了口血,还夹杂着一颗被周显白抽掉的槽牙,顿时恼了,一手捂着脸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指着周显白骂道:“哪里来的小兔崽子,也敢打你爷爷?!”
周显白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拎起赵无极的衣襟领口,另一只手团起醋钵大的拳头,一拳往赵无极脸上砸去。
他这一拳正好打中赵无极的鼻梁,将一管直挺挺的鼻子一下子砸成两段。
鼻梁处跟眼脉相连,一下子打断了,痛得赵无极话都说不出来,脸上鼻血眼泪齐流,痛得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打起滚来。
赵侯爷自小溺爱这个嫡长子,此时见他被周显白打成这个样子,也怒了,扭头看向周显白,正要骂他,周显白却笑嘻嘻地道:“赵侯爷不必谢我。”
“谁谢你?!”赵侯爷气得脸红脖子粗,面上已经红得发紫了,“你竟然打我儿子!”
周显白做出愕然的样子,两手一摊,道:“啊?刚才您儿子出言不逊,辱及我们神将府,您不是要教训您儿子来着?还要抽他耳光?——我是为您分忧,才勉为其难帮您打了两下。难道您刚才都是假的?!”
赵侯爷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刚才确实是作势要打赵无极,但是他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谁知道这个周显白竟然借机假戏真做?!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绕了过去,淡淡地说了一句:“辱及神将府,怎么可能只挨一顿打这样简单?”
赵侯爷的脸一下子吓白了。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昌远侯文贤昌……
赵侯爷咬了咬牙,上前主动踹了赵无极两脚,道:“孽子!还不快去与周大公子道歉?!”
堂上坐着的蔡将军和黄将军一齐站了起来。
眼看跟他们一起来的赵无极被打成这样,这两个将军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神将府果然威风八面,连一个小厮都能殴打朝廷命官。——哼!”蔡将军抱着胳膊,不屑地扫了周显白一眼。
黄将军的脑子却更灵活,他一看周显白就觉得眼熟,略想了想,马上明白过来,轻轻推了推蔡将军,道:“他也是朝廷命官……副将……”不要真的当人是小厮。
周怀轩看也不看说风凉话的蔡将军,径直走到堂上坐下,淡淡地问:“你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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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将军忙道:“正是周大公子神威凛凛!”
蔡将军被砸瞎的左眼血流如注,将他脸上身上染得血迹斑斑,看上去极是吓人。
听说正是周怀轩不动声色间就砸瞎了他的左眼,蔡将军很有些难以置信。
他捂着脸,往周怀轩那边看了一眼,撂下一句狠话,“走着瞧!”
周怀轩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蔡家徇私舞弊,买卖军中职位的事,也是时候让兵部知晓了。”
蔡将军听到这话,顿时打了个寒战,用一只独眼瞪着周怀轩,好似看见鬼魅一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心头大急:……这种事,周怀轩怎会知道?
他心里一面想着,一边大叫道:“周怀轩,你不要血口喷人!我蔡家哪里做过这样的事?!”
“军中徇私枉法,买卖军职,按大夏军律,罪犯欺君,男丁处斩,女子籍没为奴。——蔡将军,我今儿是最后一次叫你蔡将军了,你好自为之吧!”周显白在旁边冷笑说道,一边对外面的人打了个手势。
跟着周怀轩来的侍卫点了点头,转身回神将府,找周大管事,将蔡家的事情整理出来。备好三份奏章。一份给夏启帝送去。另外两份分别给兵部和刑部送去。
蔡将军兀自不信周怀轩有这样的能耐,用帕子捂住流血的左眼,冷笑道:“说大话谁不会?这些事情大家子里哪里没有?都是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看的事。——吓唬我?我可不是吓大的!”
周怀轩根本不理他,两手平放在腿上,转头看了王之全一眼。
王之全这才回过神,忙道:“蔡将军要不要去找郎中包扎一下?”
蔡将军的眼睛着实疼得要命,见王之全给他台阶下。也胡乱应了一声,站起来往外疾步离去。
赵无极先前还有些不忿,觉得他爹胳膊肘儿往外拐,帮着外人欺负他。
此时看见周怀轩一动手,对方就非死即残,赵无极心下就缩了,拼命往赵侯爷背后躲。
大堂上只剩下黄将军一个人站在那里。
周显白也不理他,对着上首的王之全拱了拱手,“王大人,请问传我们过来。有何要事?”
王之全点点头,将那张硬牛皮纸字条拿出来。往前推了一推,“这是从吴二姑娘被害的地方找到的,你们自己看。”
周显白上前,将那张硬牛皮字条拿了下来,送到周怀轩面前。
周怀轩就着他的手扫了一眼,淡淡地道:“这种栽赃陷害的事,也有人信?”
“怎么能说是栽赃陷害?”黄将军鼓起勇气说道,“能去吴国公府内院杀人,除了你们神将府,还有何人做得到?”
周怀轩冷冷看了他一眼。
周显白上前一步,绕着黄将军转了两圈,啧啧道:“我真想看看你的脑袋瓜子是不是榆木疙瘩做的!就你这种人,也能做上将军,我周显白才是副将,真是屈才了!”
“你别血口喷人!”黄将军恼火说道。
“谁血口喷人?”周显白拿着那硬牛皮纸字条晃了晃,“这才是血口喷人!拿一张莫名其妙的字条,就要拖我们神将府下水。嘿嘿,这年头,栽赃陷害的人都不愿意出本钱了哈!就一张硬牛皮纸,就想让我们神将府疲于奔命吗?!我看你是打错了算盘!”
“什么打错算命?你看你才是恼羞成怒!明明就是你们神将府做的,还敢说不是?!”黄将军一口咬定吴婵娟身死的案子,是神将府做的。
“哈哈,我周显白今日才见识了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啊!——黄将军,是不是你杀了人,你还要在被害人身边写张字条,说你杀了她,你家就会兴旺发达?”
黄将军恼道:“胡扯!我怎会做这样傻叉的事!”
“哈!你这种脑子里全是榆木疙瘩的人,也不会做这样傻叉的事,你怎么会认为我们神将府会做这样傻叉的事?你是觉得我们比你傻?还是觉得我们比你心软好骗?”周显白笑得直拍大腿,几乎要直不起腰了。
黄将军是个直性子,先前被人一忽悠,觉得只有神将府才有能耐去吴国公府内院杀人,再加上听说了那字条的内容,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有些朝廷军队中的人,本来就对神将府的超常待遇忿忿不平,因此知道了这件事,又加上有心人在其中煽动,颇让他们觉得这是一个整倒神将府的好机会。
可是听周显白现在一说,黄将军回过味儿来,发现这件事没这么简单,顿时迟疑下来,看向赵无极,道:“赵守备说,人证物证确凿,你们神将府……无可抵赖!”
赵无极没想到黄将军转手就把他卖了,缩了缩脖子,色厉内荏地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别问我!”
周显白横了他一眼,对他招招手,“你过来,告诉我是谁,我保证不打死你!”
赵无极抓着赵侯爷的衣袖,惊恐地道:“我说了我是听别人说的,你还要怎样?”
“听谁说的?!”周显白和王之全异口同声问道。
赵无极的眼神闪烁着四处看了看,终于嘀咕道:“……是……军中的一些将军,骠骑大将军为首……”
听到这里,坐在大理寺正堂后面小隔间里的太皇太后轻轻“咦”了一声。
“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太皇太后的脸色严峻起来。
骠骑大将军章大将军,黄将军,还有刚刚被周怀轩砸瞎一只眼的蔡将军。以及他们背后的军中世家。都是太皇太后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
这些人跳出来跟神将府做对。就很有些意思了。
以神将府的能耐,连蔡家徇私舞弊、买卖军中职位的事都知道,当然也会知道这些将军,都是太皇太后的人。
太皇太后在军中的人,却跳出来跟神将府做对,目的就是要把神将府推向夏启帝那一边吧……
这一招“围魏救赵”,确实使得不错。
太皇太后心念急转,皱着眉头。想着破解的法子。
她必须要想出一个法子,既不能让这些军中将领跟她离心离德,也不能让他们乱来,将神将府推向夏启帝那一边……
大理寺正堂上,赵侯爷的声音响了起来,“黄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先不说凶手是谁,王大人都没有定论呢,你怎么能就给神将府先扣上罪名呢?难不成,你比王大人还会判案?”
赵侯爷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
先鼓动朝廷军中不忿神将府的人出来闹事,给神将府扣上黑锅。然后他们赵家和皇帝出面,替神将府洗清冤屈。
这样做,神将府不管怎么说,也会和太皇太后决裂,站到他们赵家和皇帝这一边吧?
夏启帝最想要的就是神将府能效忠于他。
朝廷的军队,他现在指挥不动,只好寄望于神将府了。
如果神将府能彻底倒向夏启帝这一边,太皇太后那边就不足为虑了。
赵侯爷对周怀轩拱手道:“周大公子,陛下一定知道神将府的委屈。您不用多虑,这件事,陛下一定还神将府一个公道!”
赵无极往后又缩了缩,生怕被黄将军看出来他被人利用了……
王之全也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一时沉默不语。
他低头看着周显白手里的硬牛皮纸字条,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周怀轩半阖着眼听周显白跟黄将军和赵侯爷唇枪舌战。
等他们都说完了,周怀轩才睁开幽深漆黑的双眸,目光如电,往堂上的人面上一一扫了一眼。
众人不由打个寒战,觉得大堂上无端端冷了起来。
“委屈?”周怀轩淡淡说道,“赵侯想多了。”
“想多了?你说我想多了?你们被栽赃陷害说你们杀了人,你们也不委屈?”赵侯爷没想到周怀轩根本不顺杆儿往下爬。
不行,这跟事先想好的不一样啊!
“我们杀的人多了,你说哪一个?”周怀轩站了起来,“全大夏的人都是我神将府杀的,你又能怎样?”
根本就不屑解释。
“你……你别不知好歹!”赵侯爷恼羞成怒说道,“别以为你们神将府了不起!”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对周显白一伸手,“拿来。”
周显白忙将硬牛皮纸字条双手呈上。
周怀轩接过硬牛皮纸捻了捻,对赵侯爷道:“我来,只是为了取这个东西。”
“你要这个东西做什么?”赵无极听着不对劲,忙从赵侯身后跳出来,警惕问道。
周怀轩理也不理他,只是将那硬牛皮纸字条折起来,放到自己的袖袋里。
“你们看不出来这里面的玄机,不代表别人看不出来。”周显白得意洋洋说道。他对周怀轩的举止十分熟悉,一看就知道大公子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玄机?一张破纸有什么玄机?”赵无极呆呆问道。
周显白翻了个白眼,撸了袖子道:“你那脑袋瓜子养鱼就行了,别学别人想事情。你想也想不出来,何必白费脑子?没事多养几条鱼是正经。——告辞!”说着,大步追着周怀轩出了大理寺正堂。
赵无极被周显白气得浑身发抖,说话都不利索了,指着周显白的背影大骂:“你脑子里才养鱼!你全家脑子里都养……”
一个“鱼”字没有说出口,周显白手一抖,也学周怀轩的样儿,往后扔了一颗石子儿,直直地砸到赵无极的嘴里,将他两颗门牙撞豁了,从此京师守备说话漏风,后来还招致一场祸事,此是后话不提。
……
周怀轩回到神将府,马上去见周老爷子,从袖袋里掏出这张硬牛皮纸字条递过去,淡淡地道:“祖父,这张纸的质地,您看着是不是有些眼熟?”
周老爷子接过来捻了捻,神情变得肃然,点点头,道:“这是跟皇宫云阁里供奉的那张重瞳图同样质地的纸!”
那张画着重瞳图的纸里确实有不同寻常的东西,所以才能历经千年而不腐,一直挂在云阁最高处,没有丝毫变化。
“我从来没有在别处见过同样质地的纸。”周怀轩从周老爷子手里接过字条,摊开来放到书案上细看。
周老爷子捻须想了一会儿,正色道:“有一个极隐蔽的团伙,他们传信,曾经用过这种特殊质地的硬牛皮纸。”
“为何?”
“因为那副重瞳图,就是千年之前,缔造这个团伙的首领留下来的。”
“祖父您认识那里面的人?”
“不,我不认识。但是,我听我爹说过。”周老爷子说着,看了周怀轩一眼,“你是神将府是世子,有些事情,是该让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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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守护者 (粉红780+)
周老爷子说完,转身往静室里走去。
那里是可以充作密室的静室。
周怀轩举步跟着走了进去。
静室的门悄没生息地阖上,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这里还有间屋子。
周老爷子在棋桌后坐下,定定地看着棋桌上横平竖直刻画的棋盘,笑了笑,用手抓起一把棋子,问道:“要不先下一盘棋?”
周怀轩在他面前坐下,摇摇头,“快说。”
“你这小子!”周老爷子笑骂一句,恋恋不舍地将那棋子放回棋盒里,“居然这样跟你祖父说话。”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周老爷子,幽深黢黑的双眸沉静如深潭。
“我们神将府传下来的只有国公知道的秘事,是跟皇宫云阁最高处的重瞳图有关的事。”周老爷子肃然说道,“你现在还不是国公,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所有的秘事,只能给你提点一下。”
周怀轩微微颔首,“祖父如果觉得不妥,可以不用说。”
“也不是不妥。”周老爷子叹口气,“如果思颜已经有了身孕,我全盘都说与你听都行。”
周怀轩眉头微蹙,“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是跟她有关系,而是需要你有后嗣……”周老爷子又看了周怀轩一眼,“思颜进门也有半年多了,你不能太冷落她。”
饶是周怀轩无比镇定,听见周老爷子这句话,还是俊脸微红,掩饰地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转眸看向别处。淡淡地道:“阿颜还小……”
“小?你现在知道人家还小?那当初怎么不管不顾非要把人家娶回来。一天都不能等?!”周老爷子对周怀轩吹胡子瞪眼睛,就差拿出烟锅敲他脑袋两下,“我还以为你……你们有了我的嫡重孙了!”
害他空欢喜一场!
周怀轩眼角止不住地跳了跳,面上已经有怒气在聚集。
周老爷子见他要怒了,才忙言归正传,转了话题道:“……皇宫云阁最高处的重瞳图,是前朝皇室的秘宝。”
周怀轩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前朝皇室倒行逆施,大夏取而代之。前朝的东西都被毁掉了。只留下这幅重瞳图被大夏开国皇帝夏云帝郑重供奉在云阁最高处,并且晓谕后嗣子孙,不得将此图从云阁取走,还立下重誓:图在大夏在,图亡大夏亡。”
“开国皇帝夏云帝,亲手缔造了一群最隐秘的人。他们的名字,叫做守护者。”
“守护者?”
“对。他们以彩虹的颜色命名,彩虹有七色,守护者也有七个。一代代往下传,每一代都有七个人。用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代称。”
“他们都是谁?怎样一代代往下传的?”周怀轩凝神问道,很是专注。
周老爷子极少见到周怀轩有这样感兴趣的时候。不觉莞尔,“他们的身份隐秘,甚至连他们彼此也未必知道对方是谁。我不知道他们如何传承。”
“他们的主要目的,是不许大夏皇室的皇子和四大国公府的姑娘结合,生出后裔。”
周怀轩心头一震,面上还是平静淡然,“是担心四大国公府一旦有机会成为后族,会生起不该有的念头?”
四大国公府从大夏立国之初就和大夏皇室一起屹立在大夏皇朝的顶峰,影响力和势力都不是别的世家大族可比的。
从朝政上来说,这种不许四大国公府的姑娘入宫为后、为妃的祖训,确实从客观上杜绝了后族坐大,威胁皇权的可能。
“是啊。”周老爷子微微点头,“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他笑了笑,捋着胡须道:“不过后来,我爹,也就是你曾祖在一次出征之前,给我说了这条祖训真正的目的。”
周怀轩抬眸看向周老爷子,心里有些隐隐地不确定。
“准确地说,所谓朝政上的考虑,不过是个幌子。它真正的目的,是要阻止能够拯救堕民的人出世。”周老爷子说完,将目光移到棋盘上。
周怀轩虽然有几分准备,但是乍然从周老爷子那里得到确证,这种震撼就像被人用几千斤重的大铜锣在耳边重重敲打一样,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失神。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明眸犀利,看向周老爷子,哑声问道:“……这个真正的目的,还有谁知道?”
他的眼底深处又显出那股嗜血的暗红氤氲,整个人肃杀无比。
那是一股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狠绝和孤勇,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注一掷……
这一刹那,他只想杀掉一切知道这个秘密的外人。
周老爷子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淡然道:“不用急。这个真正的目的,只有我们神将府的国公才知道。”
周怀轩有些愕然,“……不是所有的国公都知道?陛下也不知道?”
周老爷子摇摇头,“只有我们神将府是一直要跟堕民作战,所以这个秘密,只有我们才知道。”顿了顿,又道:“你爹也不知道。他不是世子。”
“那另外三个国公和陛下都知道什么?”周怀轩淡淡问道。
“现在的盛国公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周老爷子笑了笑,“当然,他们有滴血石,所以知不知道都无所谓。滴血石会告诉他们真相。”
周怀轩垂眸,看向棋盘上一颗孤零零的白色棋子。
“郑国公和吴国公知道更多有关前朝的事。”周老爷子意味深长地道,“而现在的陛下,应该知道的不多。皇室秘辛的传承,在先帝和今上之间已经断绝了。今上如果幸运,守护者会将皇室的传承交到他手里。”
周怀轩一怔,“守护者……是皇室的人?”
“守护者由大夏开国皇帝夏云帝亲手缔造。当然是守护大夏皇室终极利益的人。他们成为守护者的那一天。已经发过血誓。一旦背誓。他们会死于非命。”周老爷子沉声说道,“至于守护者到底是哪里的人,我一无所知。听说他们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大街上的小贩,或者是六部堂官,甚至国公府人、宗室中人都有可能。”
周怀轩默然想了想,缓缓问道:“守护者,是守护大夏皇室终极利益的人。而他们的真实使命。又是要杜绝能够拯救堕民的人出世。这样说来,堕民,跟大夏皇室的终极利益是相悖的。——这是为何?”
周老爷子笑了笑,“我不知道。你问我没用。”
周怀轩默默地将周老爷子说的话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道:“一千年来,一直只有七个人看守?——太少了吧……”
“主要力量是七个人,真正给他们办事的当然不止七个。”周老爷子不以为然地道,“只是给他们办事的人未必知道他们的主子是谁罢了。”
这还差不多。
周怀轩看向面前的硬牛皮纸字条,“您说的这些,跟这张字条又有什么关系?”
“守护者的身份标识。就是由同样质地的硬牛皮纸做成的。”周老爷子说到这里,眼神黯了黯。端起已经有些凉的茶吃了一口。
周怀轩又捻了捻那硬牛皮纸字条,颔首道:“原来如此。他们一代代传承,也是用这身份标识辨认彼此吧。”
不然连对方的样貌声音都不知道,如何能知道他们是同伙?
周老爷子没有再说话,捧着茶盏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当中。
周怀轩站了起来,“祖父,我想带阿颜去一趟西北。”
周老爷子抬头看了看他,“你想带她去……?”
周怀轩点点头,“现在京城的风声不太对劲,还是先带她离开比较好。”
“也好。那边天高地远,这边的人鞭长莫及。”周老爷子点点头,“但是你不能说走就走,总得扯个由头。”
如果让别人知道他带盛思颜去了西北堕民聚居地,就更不好了。
周怀轩挑了挑眉,“我就带她去庄子上住一阵子。”等他们去了庄子,再乔装改扮上路比较好。
“你自己安排吧。”周老爷子伸了个懒腰,“不要太突兀。”
周怀轩淡淡点头,离开了周老爷子的外书房,回自己的外书房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直到外面天色渐暗,院子里的人开始掌灯,周怀轩才下定决心。
“显白。”他对外面唤道。
周显白忙走了进来,“大公子有何吩咐?”
周怀轩右胳膊肘撑在桌上,右手托在精致的下颌处,凝神道:“准备人马,过两天我要带阿颜出趟远门。”
周显白精神一振,“大公子要去哪里?”
“西北。”周怀轩抬眸,似笑非笑看着周显白,“但是在去之前,须得筹划筹划。”
周显白会意,“大公子尽管吩咐……”
周怀轩淡淡吩咐了几句,就起身回内院了。
已经是晚饭时分,他们要去松涛苑吃晚饭了。
周怀轩回到清远堂,看见堂前回廊上一个个如同昙花一样的细白灯笼亮了起来,照得院子如同白昼一般。
盛思颜一个人站在回廊上,手扶着回廊的栏杆翘首以待。
看见他进来了,便如同小鸟一样从回廊上飞跑下来,纵身入怀,“怀轩!”
她的声音里带着甜蜜的笑意,看得周怀轩不由自主唇角微翘,回她一个温暖的笑意。
他携起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往台阶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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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心事 (4K,求粉红票)
盛思颜抬眸看了周怀轩一眼,突然问道:“你有心事?”
周怀轩唇边淡淡的笑意未减,目光幽深,看向前面的路。
他没有回头看着盛思颜,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带着她一起走到里屋坐下。
“你怎么啦?”盛思颜满是好奇和关心,缠着周怀轩问个不停。
周怀轩将她带到腿上坐下,懒洋洋地将下颌搁在她肩上,淡淡地道:“……没事。”
“没事?没事你皱什么眉头?”盛思颜撇了撇嘴,回头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抚在周怀轩双眉之间,心疼地道:“看,这里都皱起来了。”
周怀轩垂眸,任她的小手在他眉间逡巡,感受到她颈边的甜香,深深吸了一口气,迷醉的神情从他面上一闪而过。
盛思颜专注的眼神在他眉间停留了一会儿。
见他脸上有股隐忍的神色,盛思颜索性两只手按在周怀轩的两边额头,用上了她从医书上学的按摩之法。
周怀轩虽然并不头疼,但是感觉到两只温暖柔软、嫩得不可思议的指肚在他额边揉按,一股酥麻从两手相贴的地方扩散开来,渐渐往四肢百骸流去……
周怀轩淡淡地“吁”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变得惬意而享受。
盛思颜心情顿时大好,越发用力地揉按他额头的穴道,替他解乏。
周怀轩虽然贪恋她指尖的一抹温暖,但是也知道这样的揉按很费力气。
盛思颜的身子弱,力气更小。连七八岁的孩子都打不过。更别说用力给他揉按穴道了。
周怀轩伸出手。按到自己的额边,将盛思颜的手罩在他的大手之下。
盛思颜柔嫩的小手被他铁钳般的大手紧紧握住,动弹不得,忍不住嗔道:“你松一松啊,我还要给你按摩呢……”
“不用了。”周怀轩淡淡地道,两手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眼前细看。
他还记得那一年,盛思颜和身怀六甲的王氏、一岁多的小枸杞被逼到京郊的药山上躲藏,盛思颜一个人又要照顾大的。又要照顾小的,一双手在山上造得粗糙无比,指肚上的硬茧、手背上的伤痕,周怀轩一辈子都忘不了……
而现在在他面前的一双手,却是细腻白嫩,掌心处微微的樱粉,如同她的唇瓣一样。
周怀轩唇边浅浅的笑意稍纵即逝。
他缓缓低下头,埋入她的掌心,以唇轻吻她掌心处那一抹樱粉。
盛思颜满掌都是周怀轩炽热的气息,忍不住咯咯笑出声。娇俏地嗔道:“……你怎么跟阿财一样,舔得人发痒……”
周怀轩顿了顿。若无其事抬起头,看着盛思颜俏丽的笑颜,轻声道:“也不知道阿财怎样了。”
盛思颜眼前一亮,惊喜地道:“你也想阿财了?是不是嘛?是不是嘛?”说着,双臂缠上周怀轩的脖颈,和他头抵着头,讨好地道:“怀轩,亲亲好怀轩,你派人去把阿财接回来,好不好?好不好嘛?”
周怀轩本来就要带她去西北堕民聚居地转一转,但是见盛思颜这样讨好他,他又不着急告诉她了,只是直起身,将盛思颜的胳膊从自己脖颈上拉开,跟她的俏脸隔开一段距离,垂眸看了她一眼,就把视线移开,看着别处,淡淡地道:“不好。”
盛思颜抿了抿唇。她知道周怀轩不喜欢阿财。以前是看在她面上,才对阿财多有忍让。
而且阿财确实是太调皮了,总是不怕死地挑衅周怀轩……
连自己都不敢做的事,阿财却敢做出来,几次三番“羞辱”周怀轩,难怪周怀轩不想阿财回来。
这样一想,盛思颜又有些心虚。
“怀轩,怀轩格葛……”盛思颜不嫌肉麻地继续发动“柔情”攻势,扑上去抱住他的脖颈,在他面颊上亲了一记,“如果你答应把阿财接回来,我一定会好好管教它,不许它再跟你作对!”盛思颜保证道。
周怀轩懒洋洋地摇摇头,“不行。”
“怀轩,好怀轩,亲亲好怀轩,我最爱最爱的好怀轩……”盛思颜在他怀里扭股糖似地扭来扭去,不断撒娇求肯,“只要你答应把阿财接回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周怀轩一顿,斜睨她一眼,“什么都答应?”
盛思颜猛地点头,“一定一定!”说着,着急地举起手掌,要和周怀轩三击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周怀轩没有跟她击掌,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
盛思颜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白腻的双颊上飞起两道嫣粉,如同傍晚天边的晚霞。
“……嗯?”周怀轩淡淡地追问一声,尾音略微有些拉长,斜斜往上挑起,听得盛思颜心里一跳,全身的血液都争先恐后往脸上涌,红得似乎要滴下血来。
盛思颜垂眸,一只手拨弄着周怀轩胸前的衣襟,吞吞吐吐地道:“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把阿财接回来……我也不是不能……”
“那是能还是不能?”周怀轩垂眸看了看她在他胸前动来动去的细巧小手指。
盛思颜嗔了周怀轩一眼,从他膝盖上跳下来,远远地跑开,笑声如银铃般传来,“……等你把阿财接回来再说。”
周怀轩慢慢起身,看着盛思颜的背影消失在浴房,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他背着手,看着浴房的门出神。
盛思颜来到浴房里面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面上红得跟涂了大红胭脂一样,不由吐了吐舌头,暗道幸亏到浴房照镜子,不然这个样子出去。可是要羞死了……
盛思颜在浴房洗了把脸。重新抹上香膏。才心情平静下来。
她走出浴房,看见屋里还没有掌灯,周怀轩抱着胳膊靠在月洞门边上,高大的身影如同剪影一般静默如山。
“怎么不掌灯?”盛思颜奇道,走到桌边找点灯的火折子。
周怀轩淡淡地道:“不用了,要去吃饭了。”
盛思颜便不再点灯,往他跟前走去。
两人一起离开清远堂,往松涛苑行去。
走在去松涛苑的路上。盛思颜才想起她今天要问周怀轩的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恼道:“真是,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想起来问你。”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大袖轻拂,将她的手罩在自己袖子底下,顺势握住她的手,一起往前走。
盛思颜习惯了被他握着手走路,当下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怀轩。我听说,吴二姑娘死了。是真的吗?”盛思颜早上听见这个消息,着实大吃一惊,又不好出去找人问,只得一个人闷闷地在屋里瞎琢磨。
好不容易等到周怀轩回来了,还被他拿阿财忽悠了半天。
盛思颜不由气结,暗骂自己不争气……
周怀轩平视着前方,淡淡地“嗯”了一声,“死了。”
“啊?真死了?她好像才十六岁吧?只比我大一岁。”盛思颜有些惋惜地道。
吴婵娟虽然有些小性子,脾气也不太好,但是并没有什么大奸大恶的地方,也没有做过特别错的事,年纪轻轻就这样死了,确实挺可惜。
但是盛思颜也只叹了两声而已。
她跟吴婵娟虽然有着不为人知的亲戚关系,但是因吴婵娟的娘郑素馨实在是太过份了,盛思颜对她深恶痛绝,对吴婵娟也是“恨屋及乌”,无法挥洒太多的同情之心。
周怀轩见盛思颜只问了一句,确认吴婵娟真的身死之后就不再多问了,这份态度很是对他的胃口,微微颔首道:“早死早了。”
盛思颜无语地撇了他一眼,跟他一起来到松涛苑门口,便闭口不谈此事。
来到松涛苑摆晚饭的地方坐下,盛思颜忍不住看了三房那边一眼。
周家三爷周嗣宗低头还在看书。
吴三奶奶没有什么变化,就是有些累的样子,脸上抹得粉有些多。本来扑粉是为了气色好,但是扑得太多,太白了,反而憔悴苍老,特别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触目惊心。
周怀礼比往日沉静许多。
以前他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笑,现在却一丝笑颜也无。
三房两个小的儿子周怀智和周怀信也变了很多,没有往日飞扬跳脱的模样儿,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没精打采地坐在那里。
盛思颜目光一转,又看向二房。
二房的人丁最是兴旺,和周怀轩平辈的几个兄弟都已经娶妻生子。
吃晚饭的时候,带着妻子儿子女儿一起过来,热闹得很。
不过今日似乎感觉到席间的气氛不一样,往日很爱笑爱闹的几个小孩子也都乖乖地坐在爹娘身边,好奇地看着席上的人不说话。
周老爷子见人都到齐了,便开口道:“吴国公府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
席上的人都应了一声。
“唉,吴国公府最近真是不顺。”周老夫人跟着叹了口气,对吴三奶奶道:“云姬,你要有空,可以回娘家去看看你爹娘。出了这么多事,你爹娘也不好受。”
吴三奶奶忙站了起来,颔首道:“谢谢娘。有空我会回去看看的。”说着,又对周老爷子道:“爹,您上次让周大管事传话,说要帮我们怀礼定亲……”
周怀礼咳嗽一声,打断他娘的话,“娘,先吃晚饭吧。别让大家等着。”
吴三奶奶瞪了周怀礼一眼,忿忿地坐下了。
周老爷子当没听见,笑着道:“上菜吧。”
下人便鱼贯而入,将热菜摆到桌上。
周雁丽心不在焉地坐在盛思颜和冯氏中间,吃饭如同一颗一颗地数着米粒。
自从那次灯街遇袭之后,周雁丽受了重伤,一直在自己房里休养。
今天还是受伤之后第一次出来跟大家一起吃饭。
周老爷子见了,指着两盘菜道:“把这个红焖羊肉和珍珠糯米丸子给三姑娘摆过去。”
周雁丽神情恍惚,竟没有听见周老爷子的话。
盛思颜暗暗看了她一眼,忙悄悄在桌子底下轻轻踹了她一脚,自己站起来道:“多谢祖父。——雁丽,还不快谢谢祖父?”
周雁丽醒过神,忙跟着站起来,喃喃地谢了一声。
周老爷子呵呵笑道:“阿颜啊,你要真的有心谢我,吃完饭跟祖父下盘棋如何?”说着眼巴巴地看着她。
盛思颜嫣然一笑,颔首道:“好啊。不过,祖父您棋艺比我高太多,您要答应让我十个子儿,我今天就跟您下一局。”
噗——!
三房的周怀智和周怀信正喝汤呢,闻言一齐喷了出来。
他们惊讶地看着盛思颜,忍不住道:“大嫂,您说真的?”
盛思颜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有些不快地道:“什么真的假的?我跟祖父说话,能说假话吗?”
周怀轩拉拉她的手,让她坐下,然后漫不经心地扫了周怀智和周怀信一眼。
这俩孩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忙站起来老老实实向盛思颜道歉:“……大嫂,是我们不对。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一般计较……”
盛思颜更加莫名其妙,不过还是颔首道:“没什么的。你们不知者不为罪,也别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
周怀智和周怀信对视一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坐下继续默默喝汤。
周怀礼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周怀轩一眼,他的视线轻飘飘从盛思颜身上移过,最后落在周雁丽身上。
周雁丽坐下之后,依然是心不在焉扒着饭,周老爷子特意给她的两盘菜,她根本动都没有动。
盛思颜忙给她夹了一块红焖羊肉,给自己和周怀轩也分别夹了一块。
周雁丽看着红红的羊肉,微微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吃肉……
盛思颜吃了一口,却发现那口味难得对她的胃口,而且入口即化,羊肉特有的淡淡的膻味被一点点孜然和鱼腥草烘得香嫩无比。
“嗯,好吃……”盛思颜喃喃地道,很快将自己碗里的那块红焖羊肉吃了,又去夹了一块。
周老爷子看着盛思颜竟然爱吃,顿时老怀大悦。
红焖羊肉也是他很爱吃的菜。
这个孙媳妇,真是越看越合他心意!
吃完晚饭,盛思颜乖乖地去陪周老爷子下了一盘棋,才被放走。
周怀轩居然已经先走了,没有如同往日一样等她。
盛思颜微觉诧异,带着丫鬟婆子走到松涛苑门口,看见周雁丽还在门口转来转去。
见她出来,周雁丽忙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大嫂,去我的院子坐一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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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遮掩 (3K5,粉红810+)
盛思颜眨了眨眼,笑道:“咱们刚吃完饭,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也好。”说着。拉起周雁丽的手,沿着抄手游廊,往附近的一处小花园子走去。
周雁丽本来就是为了跟盛思颜说私房话,才邀请她去自己屋里坐坐。
虽然知道这样做有些突兀,但是她心里翻腾了几个月,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周雁丽跟着盛思颜往前走了一段,回头见丫鬟婆子离得远远地,心里挣扎了半晌,低低地道:“大嫂,您知道我有话要说?”
盛思颜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周雁丽悄悄抬眸,看着盛思颜娇俏无暇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嫂,我……我想问问您,王……王毅兴王大人的伤好了没有……”
盛思颜诧异回头,“王毅兴的伤?他什么时候受了伤?”
“您不晓得?”这一次轮到周雁丽惊讶了,“就是上一次在灯街遇袭啊!”
“啊?”盛思颜不由抚额,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这妮子怎么还记得那时候的事?!
盛思颜定了定神,笑道:“这我倒不知道。”又问周雁丽,“怎么啦?你是如何晓得的?”
周雁丽脸上微红,微侧了头,不敢看盛思颜的眼睛,道:“……上次在灯街,若不是王大人拉了我一把,我就不是被人砸一棍子,而是砍一刀了……”
“啊?!”盛思颜心里一动,停下脚步,仔细看着周雁丽。“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自从灯街遇袭之后。一直没有机会跟你好好说话。”
周雁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上次是我不好。硬是撺掇大嫂出去看灯,结果遇险……我……我怕大哥说我,一直不敢跟大嫂说话。”
“咦?那怎么现在又敢了?”盛思颜打趣问道,一双黑黢黢的眼珠滴溜溜地转,脸上的神情很是揶揄。
周雁丽脸上红晕更盛,她转过头,看向远处夜色中隐隐露出的重檐飞角,悄声道:“王大人因为我。被人砍了好几刀,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但是一直不敢跟人说。最近……最近听人说,他身子有些不好,时常告假,不知道是不是当时的伤没有好利索……”
盛思颜收起打趣的心思,不动声色“哦”了一声,笑着问道:“王毅兴的消息,你是如何得知的?”
堂堂神将府。庭院深深处,居然也能让闺中弱女打听到外男的消息……
盛思颜性子随后。说话声音娇软,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倾吐心事。
再加上周雁丽本来就存着让盛思颜帮忙的心思,因此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是四哥。他以前来看我的时候,我悄悄托他去看看王大人的伤势怎样了。后来四哥就留了心,不时会跟我说一说王大人的消息。这一次,四哥说王大人瘦了很多,时常告假,不知是不是因为旧伤未愈……”周雁丽这才抬眸看了盛思颜一眼,见她神情温和,面容带笑,心下渐定,大着胆子道:“大嫂,您娘家父亲盛国公大人是神医国手,您以前跟王大人也熟识,能不能……能不能请大嫂出面,求盛国公帮王大人诊治诊治?就算不是旧伤,看看有没有别的病痛也好。”
周雁丽说的四哥,就是三房的周四公子周怀礼了。
盛思颜默默地看着前方,叹息道:“王毅兴既然救过你,你怎么不跟爹娘说一声呢?——救命之恩,大大方方地报,有什么要遮着掩着的?”
周雁丽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变白了,忙摆手道:“不成的!不成的!”
“有什么不成?”盛思颜反问道。救命之恩,光明正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周雁丽咬着下唇,看了盛思颜一眼,鼓足勇气,细声细气地道:“大嫂,我不瞒您。我……我姨娘不许我跟人说。”
“你跟你姨娘说了,你姨娘不许你跟别人说?”盛思颜皱了皱眉头,马上明白过来。
周雁丽的生母越姨娘,应该是不想这件事让别人知道吧?
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越姨娘难道是担心王毅兴会起攀附之心,借机要挟,娶周雁丽为妻?
但是以王毅兴的条件和本事,其实对于世家大族的姑娘来说,本就是良配。
当初皇后娘家和太后娘家嫡出的姑娘,可都看上了王毅兴。
越姨娘居然还不愿意……
盛思颜的目光在周雁丽身上转了几转。
周雁丽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着急地拉着盛思颜的衣袖摇了摇,道:“大嫂,求求您了。别跟别人说,不然我姨娘会生气的……”
盛思颜踌躇起来。
想了一会儿,盛思颜笑道:“既然你不能跟别人说,就当不知道吧。王大人是昭王的小舅子,你还担心他找不到名医治病?若是有旧伤,现在大半年过去了,也早好了。近来他告假,也许不是因为旧伤吧。多的我也不知道,你别多心。”
周雁丽有些失望。
这件事在她心里整整藏了大半年。
越是不能说出来,她的心事就越积越多,到了现在,竟是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觉。
盛思颜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好了,这件事我不会对别人说的。你也别想多了。”顿了顿,又忍不住劝她:“你姨娘既然不满意,你多想无益。”
周雁丽的脸红了一红,轻轻“唉”了一声,道:“……我晓得。”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慢慢往回走了。
盛思颜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在夜晚的灯光下显得那样纤弱无助,有些心软。
“阿颜。”周怀轩从暗处缓步走了出来。
盛思颜惊喜回头,看见周怀轩高大的身影。顿时如同有了依靠和主心骨。快步走上去。笑道:“你今儿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周怀轩握住她的手,一起往清远堂走去。
“……刚才雁丽说的话,你都听见了?”盛思颜悄悄问道。
盛思颜本来也没想要瞒住他。
周怀轩刚才不知怎地,心里有些发堵,不过一看见盛思颜坦然的样子,他的嘴角又微微翘了起来,淡淡“嗯”了一声,心情奇迹般好转。
盛思颜懵然不觉。笑着跟他一起往前走,悄悄地道:“没想到越姨娘心还挺大……”
周怀轩笑了笑,一言不发,带着她回到清远堂歇下。
第二天,周怀轩就说有事,要出去几天,一大早轻袍缓带,带着一群神将府的骄兵悍将,骑着快马,特别张扬地从街市上飞奔而过。绝尘而去。
整个京城便都知道神将府的“小杀神”周小将军,离开京城外出办事去了。
周显白却没有跟去。而是留在神将府供盛思颜使唤。
盛思颜单手支颐坐在桌前,若有所思地问周显白,“怀轩一向不喜招摇,这一次他出京,为何这样大张旗鼓?”
简直是恨不得敲锣打鼓在京城转两圈,告诉所有人,他周怀轩出城了……
周显白嘿嘿一笑,道:“大公子做事,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就是要虚虚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才好。”
盛思颜笑了笑,垂眸道:“……原来他又在给人挖坑是吧?”
“大少奶奶您别想这么多了。横竖有大公子在,您只要天天开开心心过日子就好了。”周显白笑嘻嘻地道。
薏仁在旁边白了他一眼,道:“你得了吧你!我们大少奶奶什么时候少操过心?”
盛思颜咳嗽一声,抬头看见一个婆子从门外匆匆走进来。
正是娘亲冯氏身边的婆子。
盛思颜忙起身笑道:“范妈妈今儿有空来坐坐?”
范妈妈笑着行了半礼,道:“大少奶奶,奴婢是来给大少奶奶传话的。大奶奶说,明天药王诞,大家要去药王庙上香,问您去不去,说如果您不去也没关系……”
周怀轩把盛思颜看得紧,一般他不在府里的时候,都不愿意盛思颜一个人出去。
盛思颜也知道周怀轩不在身边的时候,她不应该没事找事,但是一家人如果都去的话,她不去也太扎眼了,便想了想,问道:“都有谁去啊?”
大夏皇朝的药王诞,其实是盛家第一任国公爷的冥诞。
盛家被称为“神农盛”,一直执大夏皇朝医学之牛耳。
第一任盛国公医术高明,活人无数,早在大夏皇朝立国之前,他就有“药王”之称了。
以前药王诞的时候,盛思颜都是跟着王氏在家里给盛家的祖宗牌位上香,从来没有去庙里凑过热闹,一时有些想去见识见识。
范妈妈笑着道:“按惯例,这家的女眷都会去的。爷们儿也会跟着去。”
那就是全家都去了。
自己不去确实不行。
而且全家都去,盛思颜反倒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她到时候紧紧跟在冯氏身边就好了。
盛思颜笑着看了周显白一眼,见他对她暗暗点头,心里更加踏实,便对范妈妈道:“劳烦妈妈跟娘说一声,就说我们也去。”
“那太好了!”范妈妈双手一阖,笑着道:“奴婢这就去跟大奶奶说!”
冯氏在澜水院听说盛思颜也去,满脸含笑道:“是个懂事的孩子。难怪老爷疼她,怀轩也把她捧在手心。”
范妈妈笑了笑,道:“那要大少奶奶跟大奶奶坐一辆车吗?”
冯氏点点头,“自然是跟着我。”
周怀轩不在,冯氏当然要帮他看好盛思颜。
……
神将府三房住的芙蓉柳榭里,吴三奶奶歪在榻上,一个小丫鬟拿着美人捶给她捶着腿。
周怀礼坐在她旁边的锦杌上,沉声道:“娘,您就别为我操心了。”
“你是我儿子,我不为你操心,为谁操心?”吴三奶奶恨恨地拿手指头点了周怀礼的额头一下,“娟儿那丫头命薄,怨不了别人。你啊也真是,你外祖那样拿话挤兑你,你就该推到我身上,何必自己一个人硬扛?幸亏娟儿死了,不然你还真的要娶她不成?!”
“……既然答应了,还能不娶?”周怀礼深吸一口气。在他说出口的那一天,他就没想过回头。
“好了好了,你心地也太好了,跟你爹一个样儿。”吴三奶奶白了他一眼,“反正娟儿也过世了,这件事也没有落定,你给我嘴严一些,别让我听见外面传出好的来!”
周怀礼摇摇头,起身道:“娘,明天去药王庙的车准备好了吗?”
“这不用你操心。你明天跟我好好去给药王庙走一趟就好了。”吴三奶奶挥手让他退下。
……
第二天,盛思颜依言带着丫鬟婆子和周显白来到冯氏车前,却发现神将大人周承宗已经坐在冯氏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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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聚首 (求粉红票)
神将大人周承宗坐在冯氏车里,盛思颜作为儿媳妇,总不能跟公公也挤在一辆马车里。
盛思颜不由有些汗颜自己的莽撞。——她应该让丫鬟先过来看一眼,再带人过来。
现在撞上了,她总不能让周承宗下去,自己上来吧?
冯氏坐在周承宗身边,也有些不自在。
这么多年来,周承宗从来没有陪她去药王庙上过香,更别说跟她坐在一辆车里。
看见盛思颜出现在大车前面,冯氏想起昨天吩咐让她跟她坐一辆车,正要开口让周承宗下去,盛思颜已经灵机一动,笑着道:“娘,显白给我备了马车,我正要跟娘说一声,今儿没法陪娘坐车了。娘不会怪我吧?”
冯氏愕然半晌,继而想到盛思颜是有意给她解围,心里更是感激,笑着颔首道:“是轩儿的马车吗?”
盛思颜哪里有准备马车?不过是临时将周显白拖出来挡枪的,只好微笑着退后一步,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让他们误会好了……
周承宗看了盛思颜一眼,沉声道:“那就赶紧上车吧。”
“是。”盛思颜屈膝应了一声,看着车里的侍女将车帘放下,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盛思颜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丫鬟婆子,道:“咱们先去那边。”带着人从旁边的甬道上走回去。
冯氏的车在整个车队的第二位。
最前面的车是周老夫人和周老爷子的大车。
然后是冯氏的车,再后面是二房周二爷和胡二奶奶的车。
二房之后当然是三房周三爷和吴三奶奶的车。
盛思颜如果自己坐车,应该就排在三房的大车后面。
现在就她没有车了。盛思颜苦笑了一下。立在甬道上看了过去。
没有周怀轩在她身边。她就连走路都有障碍了吗?
盛思颜心里升起一股对周怀轩浓浓的思念。
以前没有成亲的时候,她着意控制自己对他的念头。
成亲之后,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周怀轩将里里外外都打理得好好的,一点都不用她担心,也没有功夫去想别的。
只有到了这时候,她才会念起他的好吗?
如果周怀轩知道了,会不会苦笑?
微风从树梢掠过。扬起树叶沙沙的响声,听在盛思颜耳里,全像是在呼唤他的名字,怀轩,怀轩,怀轩……
她的唇边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意。
周怀礼骑着马伴在吴三奶奶的大车旁边,回头看见盛思颜一行人站在甬道上,想了想,从马上下来,走到她身边颔首问道:“大嫂。怎么不上车?”
盛思颜醒过神,澄净的凤眸眯了眯。笑着道:“嗯,我忘了件东西,正在想是使人回去拿呢,还是我自己回去一趟。四弟不用客气,你先去吧。”
周怀礼点点头,转身离去。
周雁丽从大车上探出头,也看向盛思颜这边,使了自己的丫鬟过来问她。
盛思颜见站在这里不是事,忙对身后站着的小柳儿道:“回去给我拿条披肩过来,我在那边门上等你。”
周显白本来是跟在她身后,刚才听见盛思颜对冯氏说他给她备了车,就明白盛思颜的用意,悄悄离开了。
盛思颜跟周雁丽派来的丫鬟说了两句闲话,就看见周显白笑着大步走了过来。
“大少奶奶,您怎么还不上车?婆子在那边都等急了,让小的来催您呢。”周显白笑嘻嘻地给盛思颜解围。
盛思颜松了口气,暗道总算是把这件事圆过去了,便对周雁丽使来的丫鬟和颜悦色地道:“你回去代我谢谢你们三姑娘,我要去坐车了,不能过去了。”
那丫鬟点点头,屈膝行礼,看着盛思颜他们走了。
周显白给她准备的车排在队伍最后面。
盛思颜也不挑剔,扶着小柳儿的手上了车,薏仁跟着上来,还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坐在车外。
周显白牵了马,跟在盛思颜大车旁边。
他们在后面还在做出发准备,前面的大车早已经启程,已经快到药王庙了。
等盛思颜他们的大车跟上的时候,盛思颜才看见今天去药王庙上香的人,真是太多了!
幸亏药王庙地方大,山门前一块巨大的场地,足以容纳数百上千辆大车、轿子和骏马。
药王庙里的知客僧也很多,一看都是久经世故的熟手,笑着跟不断下车的贵客们寒暄,引他们去庙门里面。
盛思颜扶着小柳儿的手下了车,抬眸就看见了许多熟人。
郑国公府和吴国公府的大车格外醒目。
大理寺丞夫人谢氏正跟婆子说话。
蒋家的曹大奶奶带着自家的三个姑娘立在树荫底下,跟另一个梳着圆髻,长着一张白胖圆脸,身着深紫色缎子槐花底如意纹襦裙的贵妇说着话。
蒋家三个姑娘中,蒋四姑娘俊眼修眉,神采自如,无疑是最出挑的。
盛思颜正要多看两眼,就看见周雁丽已经带着丫鬟婆子朝她这边走过来,笑着道:“大嫂,这边。祖母、母亲和婶娘们都在这边呢。”
盛思颜只好笑着迎上去,颔首道:“我是第一次来,不懂规矩。”
“大嫂是第一次来药王庙?不会吧?”周雁丽偏头笑道,“我们每年都要来的。”
小柳儿在旁边听了,忍不住替盛思颜分辨:“三姑娘,我们大少奶奶就是药王的后人,不用来这里的,在家里的家庙祭拜一番就行了。”
周雁丽面上立时飞起红晕,羞涩地道:“大嫂,是我说错话了。大嫂不要见怪。”
盛思颜呵呵笑了两声。“走吧。去那边吧。”
她们走到神将府众人这边。
周老夫人扶着旁边婆子的手,看见盛思颜过来了,笑着道:“大少奶奶可歇好了?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盛思颜笑了笑,没有接话,默默地站到冯氏身后。
周老爷子背着手站在周老夫人身边,闻言看了她一眼,对盛思颜她们几个小的道:“你们先进去,我们再等一等。”
这话简直响当当地打了周老夫人的脸。
刚才周老夫人说是因为等盛思颜。她们才不得进去。
这边厢周老爷子却表示是他们在等人,暂时不进去。
周老夫人顿时气得直哆嗦,斜着眼睛横了盛思颜一眼,轻声骂了一句“小狐狸精”,便甩着帕子别过头,看向别处。
盛思颜微笑着颔首,回头对周雁丽道:“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三姑娘,不如你带我们进去逛逛吧?”
周雁丽怯怯地看了自己的姨娘一眼。
越姨娘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自去。
“嗯,大嫂、二嫂、三嫂。咱们一起过去。”周雁丽鼓足勇气,带着自家的三个嫂嫂一起往山门里去了。
周老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药王庙门口等了一会儿。才对冯氏她们道:“你们也进去吧。”
冯氏、胡氏和吴氏她们三个儿媳妇才躬身退去,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进了药王庙。
剩下的只有周老爷子和自己的三个儿子,以及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极是尴尬。
“老爷,您看老夫人……”周老夫人的一个婆子看着这样不是事,忙轻声求肯道。
周老爷子这才颔首道:“还不快陪你们老夫人进去。”
这才放了周老夫人走。
周老夫人瘪了瘪嘴,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头也不回地往药王庙里去了。
等她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群已经敬香完毕,几乎都要散去了。
周老夫人站在药王像前面,看着供台上香烟袅袅,地上一片狼藉,唇角撇了撇,眼珠一转,正好看见刚刚从这里要离开的盛思颜一行人。
盛思颜是因为头一次来这里,看着药王的塑像,还有旁边关于药王的介绍看入了迷,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没发现冯氏她们已经去转到另一边出了庙门,去禅房歇息了。
“大少奶奶,老夫人过来了。”小柳儿悄声提醒盛思颜。
盛思颜回过神,眼神儿往旁边瞥了一瞥,忙转身要走。
但是已经晚了一步。
周老夫人笑盈盈地叫住了她。
“思颜,上完香了?”
盛思颜只好回头,惊讶地道:“祖母,您也进来了?祖父呢?”说着,伸着头往周老夫人身后看。
周老夫人想起刚才的事,面色一沉,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蒲团,淡淡地道:“我年纪大了,弯不下腰,你过来,帮我给药王菩萨上香磕头。”
药王庙的大殿很是宽大,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此时虽然离开的人不少,但是也有一些人如同周老夫人一样,是刚刚才来的。
听见周老夫人的声音,那些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盛思颜见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能不答应,不然周老夫人的脸往哪里搁?
“祖母说的是。”盛思颜笑着走到周老夫人身边,“我帮祖母上香。”说着,从旁边取了三支香,点燃插在正对她们的香炉里。
“跪下磕头吧。”周老夫人用脚将自己面前的蒲团踹到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只好跪下,刚磕了一个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咦?这不是神将府的大少奶奶?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磕头?周小将军呢?”正是久违了的文大姑娘的声音。
“你还不知道吧?外面都在说周小将军在庄子上养了个小的,都快生了……”这个声音盛思颜不熟悉,好像从来没有听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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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顺势 (4K,粉红840+)
盛思颜没有做声,依然端端正正替周老夫人磕头。
周老夫人也听见那几个人的闲话,忍不住嗤笑一声,回头道:“这可是奇了,我们大公子若是在外面养个小的,还能生儿子,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居然一口气反驳了那些人的闲话,维护周怀轩的名誉!
那些人见是神将府的老夫人出言反对,立刻脸红如血,喃喃地道:“……周老夫人莫怪,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
“听别人说的你们就信?有没有脑子?还是你们的脑子里也可以养鱼了?!”周显白听得大怒,对那些人怒目相向,还挥了挥拳头。
周显白维护周怀轩不奇怪,周老夫人也维护,这却是有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盛思颜听得大奇,眸光斜向上飞快地睃了周老夫人一眼。
“呵呵,如果怀轩能生得出来……不管是外室还是内室,我给她们磕头……”果然周老夫人喉咙里咕地一声,轻轻嘀咕了一句。
她的声音说得又低又快又含糊,就连她身边的婆子都没有听清楚。
唯独盛思颜脑子特别好使,而且耳聪目明,又是专注在周老夫人身上,因此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怀轩能生得出来……
盛思颜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句话,心里顿时一沉,手心里渐渐冒出汗来。
周老夫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可比她不时搞些小动作。动不动就敲打为难他们要恶劣多了。
冷静。一定要冷静。
盛思颜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一边恭恭敬敬磕完三个头,才要从蒲团上起身。
“慢着。”周老夫人却弯腰稳稳地按住她的肩头,笑着道:“才磕三个头,这样可不够。我以前在药王面前许下大心愿,一旦得偿,须要磕三百个响头……”
盛思颜回头看了看周老夫人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视线慢慢上移,从周老夫人的手臂。移到她的面庞。
周老夫人还算是保养得不错,只是到底年岁大了,眼角密密麻麻的鱼尾纹能夹得死蚊子,唇边深深的法令纹更是显得这个女人多年心思郁结,过得很不畅快。
这些人是看周怀轩不在她身边,所以就来给她好看了?
盛思颜在心头一晒,眨了眨眼,脸上绽开一个欢喜的笑颜,拊掌脆生生地道:“祖母,您能弯下腰了?!——真是太好了!孙媳妇一直觉得您因为不能弯腰。就不能在药王面前亲自偿还您的心愿,实在是太可惜了。现在好了。您可以弯腰磕头,药王菩萨必不会怪罪您先前让孙媳妇替您还愿的!”
说着,盛思颜又转头看向面前的药王菩萨像。
那塑像雕塑得跟盛七爷有几分像,看得盛思颜更是欢喜。
她大声道:“药王老祖,盛家女思颜拜上!”说着又磕了一个头,才顺势将肩膀一挪,从周老夫人掌下移开,灵巧地站了起来,笑着转身扶住周老夫人的胳膊,道:“祖母,来,咱们还愿磕头吧!”说着,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药王菩萨,“药王在上,我祖母当年在您面前发下大心愿,如今亲自还愿,可见心诚!请药王看在我祖母一片诚心份上,保佑我祖母和祖父一辈子无病无灾,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长命百岁!”
她的声音清脆,又伶牙俐齿,将大殿里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而且盛思颜话里有话,竟然把周老爷子也说进去了。
周老夫人顿时骑虎难下,全身都哆嗦起来,一双眼睛看着盛思颜欢快的笑颜,真是越看越刺眼,嘴唇翕合着,想说什么,却一时想不出要怎样说,才能反驳盛思颜的话!
先前她说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弯腰,所以让盛思颜替她磕头。
现在她刚刚在众人面前弯腰按住盛思颜的肩膀,居然被这狡猾的小妮子给利用,吵嚷得大家都看见了,她哪里还有脸再用自己不能弯腰做借口?
周老夫人不由在心里暗暗叫苦,面色不善地盯着盛思颜,想了想,还是嘴硬地道:“你既然是盛家女,你代祖母磕头,不是更好?药王菩萨必会愿意的。”
盛思颜讶异地道:“祖母,这样不好吧?我是不是盛家女,跟您还愿没有关系啊!您知道的,在菩萨面前,心诚则灵。您要不亲自还愿,如果菩萨怪罪下来,孙媳妇可不忍心让祖母承受罪过……”
一句话,居然把周老夫人的后路都堵死了。
周老夫人不亲自磕头还愿,就是她不心诚。
而在菩萨面前,不心诚,就是最大的罪过。
周老夫人死死盯了她一眼,却被盛思颜拿住了胳膊上的一个穴道。
盛思颜虽然没什么力气,但是她熟读医书,深谙四两拨千斤的道理。
她知道,手臂上的某个穴道被拿住了,全身酥麻,会乖乖地任人摆布……
“祖母,您别谢我,我也是为祖父和您着想。”盛思颜甜甜笑着,扶着周老夫人缓缓跪在蒲团之上。
周老夫人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不听使唤了,只得顺着盛思颜的力道,跪了下来。
盛思颜见她跪下了,才直起腰放开周老夫人的胳膊,对周老夫人身边的婆子道:“你来扶着老夫人,看着老夫人磕头吧。我要去服侍婆母。”说着,对着那婆子点点头,转身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和周显白离去。
周老夫人见盛思颜走了,才松了口气,但是她年纪大了,刚跪下来,要马上站倒是站不起,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周老夫人只得顺势磕了几个头。
盛思颜走到一旁。看见在门口的知客僧。笑着对他道:“我祖母今日还愿。要磕头,你帮着照应一下吧。”说着,对他眨了眨眼。
那知客僧虽然在门口,但是对门内这一对祖孙耍的花枪心知肚明,见盛思颜让他去打圆场,会意地双掌合什谢了盛思颜,笑着走过去看了一看。
等周老夫人咬牙磕头五十个头,磕得头晕眼花的时候。知客僧这才开口,装模作样地道:“老夫人心诚,药王菩萨是知道的。其实您年岁大了,若是不能磕满三百个响头也行,只要多多上供,药王菩萨必不会怪罪的。”
周老夫人磕得浑身酸痛,早就支持不住了,此时听那知客僧说有别的法子,忙问道:“要如何上供?还请小师傅指明。”
知客僧笑得见牙不见眼,暗道可是要大大敲一笔了。“很简单,一个头十两银子。您还差二百五十个头,就两千五百两银子,布施给药王庙就可以了。药王庙和盛家的天下药房本是一体,为天下百姓寻医问药,您布施给药王庙,就是给天下百姓做一份好事,比您单单只磕头的功德可是大多了!”
周老夫人一听只要两千五百两银子就可以不用再磕二百五十个头了,忙扶着婆子的手站了起来,道:“那就依这位小师傅所言,给药王庙布施两千五百两银子吧。”
知客僧喜得双手合什,又向周老夫人行礼连连,夸赞不停。
周老夫人听得心里舒服了一些,颔首道:“能为药王分忧解难是应该的。”
知客僧忙道:“您那位孙媳妇真是水晶心肝玲珑人儿。她知道您年岁大了,不想您磕头磕坏了身子,所以嘱咐小僧过来帮老夫人解难。这般孝顺的孙媳妇,真是天下少有呢!”
周老夫人听得只觉得一口血涌上心头!
盛思颜那小妮子莫不是真是狐狸精变的?!
如何能既让她吃了暗亏,还能在别人面前博得个好名声!
真是好也是她,歹也是她,倒是衬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可是当着这些被盛思颜糊弄的人的面,周老夫人还发作不得,只好硬生生把这股气给按下去了,只想到那两口子终究讨不了好,心里才能好受些。
从药王庙的大殿里出去,周老夫人额头上都是汗珠,脸色发白,累得气喘吁吁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刚才做苦力活儿去了。
“老夫人,要不要去那边的禅房坐一坐?”周老夫人的婆子扶着她问道。
周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让他们单独准备一间禅房,我不想看见那些人的嘴脸!”
“是。”那婆子忙应了,自去安排。
盛思颜带着丫鬟婆子去冯氏的禅房。
那禅房在药王庙大殿后面不远处的院落里。
药王庙里来上香的人很多,上到皇室中人,下到平民百姓,女眷尤其多。
因此药王庙在大殿后面稳妥的地方盖了数十个单独的院落,高墙严门,极是安全。
如四大国公府这样人家的女眷来了,都是去最好的院落歇脚。
别的人家如果来的人不多,得到四大国公府的允许,也可以跟她们在同一院落。
盛思颜带着丫鬟婆子来到冯氏歇脚的院落,在门口就被两个小沙弥拦住了,不许周显白进去,说里面都是女眷,周显白不能进去。
周显白忙道:“大少奶奶,我就在这里候着,您进去歇着吧。”
盛思颜点点头,“你去找个地方歇一歇,我和娘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周显白刚才也见识了盛思颜不声不响给人挖坑的功力,对她极是信服,笑道:“那我就去找个地方喝点水,刚才逛了半天,被药王那边的香火熏得嘴都干了。”
盛思颜笑着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去吧。”又嘱咐他:“不要去找刚才那些人的麻烦。你是男人,那些人是女子,也是有身份的,不要贸贸然惹她们。”
周显白其实心里正打着小算盘,要去想法整一整刚才那些长舌妇们……
如今被盛思颜一语道破他的小心思,周显白只好挠了挠头,讪讪地道:“知道了。大少奶奶放心,我不去找她们麻烦……”
盛思颜“嗯”了一声,转身进去了。
一进去,她就看见吴三奶奶和蒋家的曹大奶奶并肩站在院子里的榕树下,两人脸上的神情特别严肃。
盛思颜忙低头,从旁边的抄手游廊走过去,避开对面的吴三奶奶和曹大奶奶。
结果在抄手游廊上碰见了怔怔地扶着栏杆斜坐在那里的蒋四姑娘。
盛思颜还想低头绕过去,却被那蒋四姑娘叫住了。
“盛少奶奶……”蒋四娘站了起来,轻轻叫了她一声。
盛思颜只好抬头,笑着道:“咦?蒋四姑娘也在这里?”
蒋四娘点点头,“盛少奶奶也来上香?”
“是啊。”盛思颜微笑着道,“刚刚上完呢。”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蒋四娘咬了咬唇,看了看左右,见盛思颜的丫鬟婆子离得远远的,便低声道:“盛少奶奶,您知道吴二姑娘前些日子突然过世了吧?”
盛思颜点点头,“听说了。”
“那……您知道她是被何人所害吗?”蒋四娘似乎对这件事很是关注。
盛思颜虽然对吴婵娟没有特别坏的印象,但是也没有特别好的印象,也不想关注这件事,便道:“这我倒是不知。想来大理寺的王大人一定会秉公办案,缉拿真凶。”
蒋四娘叹口气,踌躇了一会儿,用手抚了抚自己鬓边的细发,又问盛思颜:“……那她可是定过亲?”
盛思颜摇头,“这我可真的不知道。”想了想,盛思颜还是委婉地提醒她:“吴二姑娘不是一般人,她的亲事,恐怕就连她祖父都做不了主。”
蒋四娘听了盛思颜的话,眼前不由一亮,暗忖难道吴婵娟说的“亲上加亲”的话,原来是做不得准的?不过她待要再问详细的时候,盛思颜却已经走远了。
蒋四娘看了看盛思颜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站在院子里榕树下喁喁细谈的娘亲和吴三奶奶,悠悠地叹了口气。
“蒋四姑娘为何叹气呢?”周雁丽从院子的另一处走了过来,站在抄手游廊外,笑着看着蒋四娘。
蒋四娘认得周雁丽,忙道:“周三姑娘上来说话吧。”
周雁丽便走上抄手游廊,笑着对她眨眨眼,狡黠地道:“你有什么想知道,我也可以跟你说哦!特别是有关我四堂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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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亲疏 (4K)
蒋四娘脸微微红了红,但还是落落大方地道:“我在问你大嫂有关吴二姑娘的事……”意思是她刚才想知道的事,跟周怀礼无关。
周雁丽“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看着蒋四娘悄声道:“我还以为你打听我四堂哥的事。”
“我为什么要打听一个外男的事?”蒋四娘脸上的红晕褪去,带着愠怒说道:“周三姑娘,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追着男人跑的轻浮女子吗?”
周雁丽见蒋四娘生气了,忙摆手道:“蒋四姑娘,你误会了!你误会了!”她咬了咬唇,眼光往四下一扫,见没有旁人在近前,才又走近几步,对蒋四娘压低声音道:“蒋四姑娘,其实是因为我四堂哥一向对我不错,我不过是想帮一帮他罢了。”
蒋四娘上下打量了周雁丽一眼,往后退了一步,诧异道:“你不是有亲大哥吗?为何跟你堂哥这样熟不拘礼?”
周雁丽窒了窒,过了好久,才讪讪地道:“我也不瞒蒋四姑娘,我跟我亲大哥,还不如跟四堂哥熟识。”
“这是为何?”蒋四娘的眉毛高高挑起,很是不解。
自己的亲哥哥说不熟,跟堂哥倒是熟到在陌生女子面前说好话,这个道理蒋四娘想不明白。
周雁丽看了看蒋四娘的神情,不由苦笑道:“蒋四姑娘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跟堂哥比跟亲哥哥还亲?”
蒋四娘笑了笑,“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不用跟我这个外人说起。”
周雁丽默默低了头。走到抄手游廊边上站定。抬头看向游廊外面的山色葱茏。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蒋四娘等了一等,见周雁丽一直默不作声,以为她没话说了,正要转身就走,却听周雁丽又开口了:“……蒋四姑娘,不知您晓不晓得,我亲大哥从小多病,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蒋四娘停下脚步。“哦”了一声,“……以前恍惚听家里人说过一次。”
“是啊,很多人都晓得的。我亲大哥那时候身子弱到坐在桌旁吃饭都会晕过去,然后家里就是一通大乱,祖父和伯父会立刻派神将府的军士到处请神医国手回来给我亲大哥治病。但是谁都知道,我亲大哥的病,根本是娘胎里带来的,药石罔灵。”周雁丽脸上显出一丝迷惘的神色。
“啊?这么严重?”蒋四娘吃了一惊,顿时想到自己看见过的周大公子的样子,偏头道:“……但是你们大公子如今看上去很好啊。一点都不像有病的样子。”
周雁丽回头看了蒋四娘一眼,继续道:“……我是庶出。姨娘生的。蒋四姑娘知道吧?”
蒋四娘点点头,温言道:“嫡出庶出是没法子的事,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爹娘,只能选择我们做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
周雁丽感激地抹了抹眼角,道:“蒋四姑娘是个好女子,所以我一定要说与你听。”
顿了顿,周雁丽接着道:“……我们家的事,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总之是当初我家是当四堂哥是世子,我亲大哥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祖父和伯父都没有对他寄以太高的期望。又因为他一直多病,跟我们这些兄弟姐妹都不在一处,自然就生疏了。而我四堂哥,一直是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中的头儿,他为人宽厚,待上尊敬,待下爱护,家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跟他合得来。我从小胆子小,不敢跟别的兄弟姐妹一起玩,只有我四堂哥不会忘了我,有什么事,他都记着带上我。你说,我怎么不会跟四堂哥亲近?”
“原来是这样。”蒋四娘了悟地点点头,同情地道:“确实如此。你们的兄妹之情是处出来的。不过……”蒋四娘话锋一转,“你亲大哥也够可怜的。他病重的时候,你们就没有想着多照应他一些?”
周雁丽一窒,低头喃喃地道:“……我亲大哥不怎么理我们呢。”
“哦,那就没法子了。”蒋四娘笑着看向远方,“好了,我现在明白了。你是一片好心,我不怪你了。”
周雁丽松了一口气,抬眸笑道:“蒋四姑娘明白就好了。我四堂哥确实是个好人,不过,也许是太好心了,所以吃了亏也就自己忍着,自己一退再退,不会自己去争取。我也是想尽一尽自己的能力帮一帮他。至于到底怎样,也不是我们这些姑娘家能做得了主的。”
蒋四娘这才点点头,“这话倒是正理。”说着,还对周雁丽福了一福,“多谢周三姑娘慧言。”
两人相视一笑,觉得比先亲近许多,携手一起站在抄手游廊上看着远方的山色说笑。
……
盛思颜将丫鬟婆子留在门口,一个人进了冯氏歇息的禅房,见胡二奶奶也在,笑着叫了一声“二婶”。
薏仁站在外头栏杆后头,就将周雁丽和蒋四娘的话一字不漏都听去了,心里很是不忿,琢磨要说与盛思颜听。
很快吴三奶奶和蒋家的曹大奶奶也进来了,随后跟进来周雁丽和蒋家的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
大家又是一番契阔寒暄,互相见礼归座。
盛思颜刚给大家奉了茶,就听见门口传来丫鬟通传的声音:“郑国公夫人、田二奶奶、宋三奶奶、郑二姑娘到了。”
屋里的人一起站了起来。
郑老夫人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和小孙女郑月儿笑着走了进来。
“郑老夫人好兴致。”冯氏笑着跟她打招呼。
郑老夫人过来当然是专程来看盛思颜的。
她对冯氏、胡氏、吴三奶奶和曹大奶奶分别点点头,然后一把抓住盛思颜的手,笑着道:“好久不见你了。前些天我去盛国公府。还听你娘提起你呢。”
盛思颜忙笑道:“郑老夫人这边坐。”也亲自跟她捧了茶。
郑老夫人看见了周雁丽。对她也很和蔼地笑了笑,“三姑娘看起来气色不错,伤已经好了吧?”
周雁丽在灯街的时候,帮郑玉儿挡了一棍子,郑老夫人很是感激她。
郑玉儿在灯街事件之后一个多月就出嫁了,嫁的是去年跟王毅兴同一期科举的探花郎章茂言。
现在郑家就只有郑月儿这个姑娘没有出嫁了。
周雁丽笑着行了礼,道:“多谢郑老夫人记挂,我全都好了。您看。”说着,还伸开手,在郑老夫人面前转了一圈。
“这就好,这就好!”郑老夫人心情很好地点点头,命人给周雁丽送上一份厚礼,“你伤好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这就当是恭喜你吧。”
周雁丽看了看冯氏,不敢擅自做主。
冯氏笑着点点头,“既然是郑老夫人送你的。你就收下吧。”
周雁丽这才谢过郑老夫人。
曹大奶奶也过来跟郑老夫人打招呼,顺便把自己家的三个姑娘叫来行礼。
郑老夫人也着实夸了蒋家的三个姑娘一番。给她们都送了见面礼。
郑月儿便过来挽住周雁丽的胳膊,笑着道:“周姐姐,蒋姐姐,我刚才看见她们在外面玩斗草呢,咱们也去凑热闹吧。”说着,另一只手挽住了盛思颜的胳膊,又看着盛思颜道:“盛姐姐,你也去好不好?”
她对盛思颜还是以前的称呼。
盛思颜跟郑家姐妹向来投契,也有些想去看看,但是想到自己已经是成亲的妇人,而斗草是未出阁的姑娘们玩的,又有些踌躇。
冯氏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道:“没事,你就跟她们去玩吧。说起来,你的年岁比她们好些人还小呢,不要拘了自己的性子。”
既然冯氏发了话,盛思颜就可以大大方方去了,她欣喜地对冯氏躬身道:“那我听娘的话,跟她们去看看了。”
“去吧去吧。”郑老夫人也笑眯眯地道,还命人拿出一盘精致的小荷包,道:“月儿,把这些东西拿去做个彩头。谁赢了,可以送一个荷包。”
郑月儿忙命丫鬟接了,拉着周雁丽和盛思颜就往外走。
周雁丽回头看了蒋四娘一眼,蒋四娘和自己的两个姐姐含笑跟上。
盛思颜跨出禅房的门,看见门口的薏仁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便不动声色从郑月儿胳膊里挣开,道:“我有话要吩咐薏仁一声。”
郑月儿心急要去斗草,也没有在意,笑着转身拉了蒋四娘的胳膊,道:“咱们先去占个好位置。”又回头叮嘱盛思颜:“盛姐姐你快来啊!”
盛思颜点点头,看着她们先走了,自己带着丫鬟婆子走在后面,一边问薏仁,“你怎么啦?”
薏仁忙低声道:“大少奶奶,刚才奴婢听见三姑娘跟蒋四姑娘说了大公子和四公子的事。”说着,就把周雁丽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盛思颜不由停下脚步。
那番话在她听来,却只想到周怀轩当年病重的时候,居然在神将府里头都没人理他,心里不由自主一酸,眼里差一点流下泪来。
她还记得当初在破庙里见到十五岁的周怀轩的时候,他是那样温和善良的一个人。
那样和煦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他在自己家里已经被冷落孤立了十五年呢?
难怪后来他病好后,对家里人一点都不在意。
而自己对他好一点点,他的感激之情就能排山倒海,将她护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盛思颜的心里软成一团,忙低头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低声道:“我晓得了。薏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知道怀轩以前的过往。
这些事,若不是旁人说起,盛思颜知道,周怀轩自己是一个字都不会提的。
薏仁兀自气愤,低声道:“大少奶奶,您可别谢奴婢。奴婢只是生气,他们以前怠慢大公子,如今也没有弥补的心思,还说他跟他们不亲近。人家是病人,难道不应该他们来亲近他?!”
盛思颜知道薏仁是完全站在她这边,为她着想,才有这样的想法,便笑着安慰她:“没事的。人家怎么想,我们管不着,我们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这件事,无关对错,只是大家的立场不同。
盛思颜心里平静下来,带着丫鬟婆子缓步来到后山斗草的地方。
“盛姐姐!这边!这边!”郑月儿忙招手叫她。
盛思颜看了看这个地方,见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地方平坦,花草繁盛,山谷中间还有一道一人高的屏风,将这山谷分作两半。
“咦,这里还有屏风?”盛思颜好奇地看了看屏风上绣的蝶恋花,倒是跟这里的繁花似锦交相辉映,很是应景。
蒋四娘走到她身边,笑着道:“盛少奶奶,听说你是第一次来这里?”
盛思颜看着她,也笑着道:“是啊,我什么都不懂,你多多指教。”
“哪里哪里。”蒋四娘掩袖笑道,“我也是第一次来,以前我都是在江南。”
“哦。”盛思颜了然,“那道屏风倒是不错。”
“这屏风是为了避嫌。”蒋四娘指着那道屏风,“那边就是公子少爷们吟诗作对的地方。我们女人家在这边斗草谈花,免得跟他们混作一团。”
盛思颜点点头,“这倒不错。”
两人说着话,看着那道屏风,就听见从屏风后面传来男子喧闹喝彩的声音。
“王毅兴,你射覆输了,罚你吟诗一首!”
王毅兴清朗中带着沉郁的声音传了过来,屏风这边正在嬉笑喧闹的姑娘顿时静了下来,一个个都侧耳倾听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吟诗作赋。
“髻鬟狼藉黛眉长,出兰房,别檀郎。角声呜咽,星斗渐微茫。露冷月残人未起。留不住,泪千行。”
周雁丽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忙低头拭去。
而屏风对面过了一会儿,才爆发出一声喝采声,又有人道:“王兄,你的词好是好,但是太不应景了,来,罚你三杯!”
王毅兴大笑道:“作词而已,你们倒当真了!——来,我自罚三杯!”说着,豪迈地喝了三杯。
“再罚你做一首豪迈之词。”这是周怀礼的声音。
王毅兴笑着又道:
“少年得意须张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周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染血,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衷肠?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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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九月蜂 (4K,加更求粉红票)
“好一个‘西北望,射天狼’!”
“好!”
“好!”
屏风后面传来一阵轰然的叫好声。
“怀礼,‘亲射虎,看周郎’,这说的是你啊!”这个声音是吴国公府二房嫡长孙吴兆祥的声音,他跟周怀礼也是嫡亲表兄弟。
“呵呵,人家也许说的是周大公子。”这是郑国公府二房嫡长孙郑中易的声音。
巧的很,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如今都是二房嫡次子承袭了世子之位。
水涨船高,这两个嫡长孙的身份也高了许多。
周怀礼的声音传了过来,“哈哈,中易说得对!毅兴当然说的是我大堂哥,他怎么会说我呢?”
王毅兴笑着道:“怀礼过谦了。你当年也是立下赫赫战功的人。周郎周郎,你也姓周啊!——都是!都是!哈哈……”
屏风这边的盛思颜听到这里,眉头微微蹙了蹙。
她低下头,默默地看着自己脚边的一支夜来香,满脑子都是周怀轩少年时候在家里的日子是如何过过来的?她是不是要去问问周显白呢?
正琢磨间,盛思颜突然觉得有股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好像有人目光犀利地在打量她一样。
盛思颜猛地抬头,看向那目光的来处。
人群中,文宜室的目光一闪而逝,盛思颜没有错过她眼底的那抹算计。
“斗草了!斗草了!”
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姑娘蹦蹦跳跳采了满捧的花草抱在怀里,东一个,西一个。和别的姑娘们围成了圈子开始斗草。
“我有星满天!”
“我有蝴蝶兰!”
“我有夫妻穗!”
“夫妻穗?哪里有这种兰花?!”有人不满。指着另一个姑娘说道。
“当然有。你看着两朵兰花背靠背生在一起。就是夫妻穗!”
“切,我有并蒂莲!能不能抵得过你的夫妻穗!”
一群小姑娘顿时咯咯咯咯地笑起来。
盛思颜听得有趣,弯腰将自己脚边的夜来香也摘了一支下来,递到蒋四娘手里,道:“蒋四姑娘,你可以拿这个跟她们去斗。”
蒋四娘笑着点点头,道:“我喜欢夜来香。”说着,将那月白色的夜来香放到面前深深嗅了一口。
“蒋姐姐!盛姐姐!你们快过来啊!”郑月儿手里抱着大捧的各色花卉。眉开眼笑。
蒋四娘忙应了一声,“来了!”说着就先走了过去。
盛思颜跟在她后面走了两步,她的目光却没有错过人群中文宜室的举动。
当她看见文宜室意味深长地跟旁边一个姑娘交换了一个眼神的时候,盛思颜心中警铃大作。
她想了想,走了两步,突然身子一歪,扶着身边的丫鬟小柳儿叫了一声,道:“哎呦,我脚好像崴了。”
小柳儿忙道:“大少奶奶,我来背您吧!”
盛思颜摇摇头。皱着眉头道:“那倒不用,你先扶我回去吧。回去歇一歇再来。”
小柳儿忙点头。扶着盛思颜回头就走,离开了这片小山谷。
她们刚离开这里没有多久,就遇到从禅房那边匆匆忙忙过来的范妈妈。
“大少奶奶!”范妈妈如今是冯氏身边的管事婆子,很有几分权势。她一看见盛思颜回来了,顿时如释重负。
“范妈妈。”盛思颜笑着跟她打招呼,“有事吗?”
范妈妈笑着道:“大奶奶说找大少奶奶有事呢,让奴婢去请大少奶奶,结果大少奶奶竟然回来了。”又问她:“那边不是在斗草吗?”
盛思颜看了范妈妈一眼,也不拆穿她,笑着道:“我不小心崴了脚,没法在那边待了,想先回来看看脚。”
“啊?崴了脚?快回去让奴婢给您瞧一瞧。”范妈妈忙从小柳儿手里扶过盛思颜,带着她回那边的禅房院子里去了。
回了院子,范妈妈也没有带她回冯氏待的那间禅房,而是在一间僻静的禅房歇下了。
盛思颜看了看这屋子,一双澄净的凤眸静静地看着范妈妈,如同会说话一样。
范妈妈见盛思颜一副了悟的样子,也不跟她打马虎眼,正色道:“斗草那边香味太浓了,奴婢担心惹出什么不好的东西……大少奶奶千金贵体,不能去那边冒险。”
“太香了,能惹出什么不好的东西?”盛思颜好笑,“难道是蜜蜂?”
范妈妈一怔,下意识道:“您知道?”
“知道什么?”盛思颜莫名其妙。她不过是随口说说,不会正好真相了吧?!
范妈妈笑而不语,过来脱了盛思颜的鞋,看她的脚踝。
只见盛思颜的脚踝柔腻洁白,吹弹得破的软乎,哪里来的红肿崴脚?——明明是扯个由头,装的……
但是范妈妈居然装模作样地用手捂了捂,道:“确实是崴了。”说完放开手,盛思颜看见自己的脚踝上居然有些红肿的样子,不由无语地瞅了范妈妈一眼。
范妈妈点头道:“这样才像。”
盛思颜噗哧一声笑了,摇摇头,等范妈妈给她穿上鞋,便一个人歪在榻上想心事。
今天她听见的事情挺多,正在琢磨要如何应对。
而山谷那边斗草的地方,文宜室终于发现盛思颜不见了,不由眼角跳了跳。——溜得还挺快……
不过再快,大概也不会想到她的后招在哪里。
文宜室低下头笑了笑,手里将一朵夜来香的月白色花瓣捻得粉碎,洒在草地上。
今天这里的山谷草木皆兵,盛思颜就算能逃,也要脱一层皮……
“我有大丽菊!”
“我还有山石榴!”
山谷里的斗草越来越激烈,各种花草越聚越多。花香也渐渐浓郁。有些人已经觉得受不了了。捂着鼻子往山谷外面走,想出去透透气。
就在这时,两边的山坳里突然传来一股青烟,带着烟熏火燎的气息。
“什么味道?”
“好像什么东西糊了……”
山谷里斗草的女子和游乐的男子都停下手里的东西,驻足四处观望。
嗡嗡嗡!
一阵密集的嗡嗡声从两边的山上传了出来。
在众人回过神之前,一群硕大的玉白色的蜜蜂已经杀气腾腾飞了过来!
一时间铺天盖地,将这小小的山谷上空盖得满满地!
“啊!是九月蜂!大家快逃啊!”
“九月蜂!怎么会有这么多九月蜂!”
在大夏皇朝,九月蜂是虎头蜂的别称。个头特别大,蛰到人身上,毒性也特别大,厉害的时候,能把人活活蛰死……
山谷里顿时一片混乱,无数女子的尖叫声响彻山谷。
而屏风对面的男子也只静默了一刻,也四下奔跑起来。
因为九月蜂的攻击是不分性别地位长相身高的……
扑通!扑通!
山谷中间那道屏风不知被谁推倒了,男女之间的这道阻隔没有了。
周怀礼正要飞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回头往女子那边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一群硕大的九月蜂往一群穿粉红色衫子的女子那边扑过去!
他记得蒋四姑娘今天就是穿着粉色衫子……
周怀礼不假思索回身往女子那边跑过去。一眼看见蒋四娘被人推在后头,正跌跌撞撞在花间草地奔逃。而那群九月蜂已经快要逼近她了!
周怀礼飞速地扫了一眼这边的情形,一把将周雁丽拉过来,推到蒋四娘身边,然后飞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往她们两人头上罩去。
周雁丽大喜叫道:“四哥!”
周怀礼用手臂护着她们,沉声道:“跟我走!”说着,不顾在后面叮咬的九月蜂,迅速将周雁丽和蒋四娘护送着离开这片山谷,往禅房的院子跑去。
将她们送回禅房的院子前,远离了九月蜂,周怀礼又马上回到山谷,继续救人。
王毅兴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盛思颜的身影,便转身不顾而去,没有理会山谷里的任何人。
药王庙的知客僧知道了这边的事,忙带着火盆过来,在火盆里焚起一种特别的香。
那香的味道是专门驱散九月蜂的。
果然那香一燃起来,山谷里的九月蜂便纷纷往回飞。
但是它们的巢穴似乎被人烧了,青烟袅袅,它们也不得回去。
这些九月蜂一时被两边的味道搅糊涂了,在两边不停地来回飞,最终一只只掉到地上,精疲力尽地死去。
山谷里的姑娘们被家里的下人一个个接了出来,几乎所有人都被九月蜂或多或少给蛰了,头脸和手上都有红肿的大包。
九月蜂的毒性特别强,蛰到人身上不仅痛,而且钻心似地痒。
有些姑娘耐不住那痒,已经用手挠破了脸上的大包。
“姑娘,您不能再挠了啊!再挠就破相了!”
“绑住姑娘的手,不能再让姑娘挠了!”
一个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被家里人带走了。
蒋家的二姑娘和三姑娘也被蛰了,不过两人机灵,及时用手护住头脸,才没有被伤到脸上。
一行人回到禅房,看见已经有知客僧将祛蜂毒的药膏送来了,忙拿来擦在手上,那股钻心似的疼总算是褪去了。
蒋四娘忙过来帮着两个姐姐涂抹祛蜂毒的药膏。
蒋二娘看了蒋四娘一眼,道:“你被蛰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抹药膏?”
蒋四娘笑着摇摇头,“没有,我运气好,没有被蛰到。”
周雁丽见蒋四娘不提被周怀礼搭救的事,也闭口不提了。毕竟让人知道了,也许会让人想多了。
盛思颜也从自己歇息的禅房过来了,诧异地看了一眼,问道:“这里的蜜蜂很多吗?”
“这里后山的山谷种有药草,需要九月蜂授粉。”有几个婆子知道这里的事,忙说了一声。
盛思颜笑了笑,退到冯氏身边。
冯氏轻声问她:“你的脚好些了吗?”
盛思颜窒了窒,低声道:“……好些了。”
冯氏看见盛思颜不好意思的样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一副了悟的样子。
周雁丽看了一圈,发现了盛思颜,忙走过去问道:“大嫂,你没事吧?”
盛思颜笑着摇摇头,道:“我没事。我先前在山谷那边崴了脚,所以提前回来了,没有赶上被九月蜂蛰。”说着,又仔细看了周雁丽一眼,笑道:“咦,你好像也没事啊?”
周雁丽轻声笑道:“四哥来得及时,救了我。”
“哦。”盛思颜笑了笑,对周雁丽神色淡淡的,不如往日关切。
大家歇了一会儿,就到了要回家的时候了。
来到外面大车旁边的时候,周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对冯氏道:“老夫人的车拔了缝,没法坐了。您看是不是再给老夫人安排一辆车?”
冯氏有些为难,正想把自己的车让出来,周雁丽却笑着道:“让祖母坐我的车吧。”
“那怎么行?”冯氏皱了皱眉。
周雁丽的车不算小,但是也绝对不大,关键是那车的制式不符合周老夫人的国公夫人身份。
冯氏忙道:“这怎么行?还是坐我的车吧。”
盛思颜在旁边听见了,暗想神将大人和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陪婆母冯氏来药王庙上香,两人在车里才好培养感情嘛。——祖母这车,坏得真是时候……
盛思颜一边想,一边上前一步,笑着道:“娘,还是让祖母坐我的车吧。”顿了顿,又道:“我的车大,三妹可以和祖母都坐我的车,我去坐三妹的车就好了。”
周老夫人笑着看了盛思颜一眼,点头道:“这样不错,我就带三丫头坐你们大少奶奶的车吧。”
冯氏知道周老夫人对她和盛思颜都有心结,而对周雁丽一直不错,想了想,便也允了,道:“那把老夫人和三姑娘的东西都搬到大少奶奶的车上。”又对盛思颜歉意地道:“委屈你了。”
盛思颜忙摇头道:“不委屈。娘,坐车而已,我不挑的。”说着,范妈妈给她披上一件带着风帽的披风,将她头脸遮得严严实实,送她上了周雁丽的车。
盛思颜往外面瞥了一眼,看见范妈妈给周雁丽也披了一件带风帽的披风,颜色样式居然跟她身上这件一模一样,不由笑着摇摇头,缩回周雁丽的车里坐着了。
神将府的车队缓缓驶离了药王庙。
周老夫人兴高采烈地带着周雁丽坐在盛思颜的大车里,走在队伍最前头。
不远的地方,有人埋伏在路旁,互相打着手势问道:“神将府大少奶奶的车是最前面一辆吗?”
“正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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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48章 交错 (3K5)
文家的车队不紧不慢地跟在神将府车队后面。
文宜室撂开自家车窗的帘子,眯着眼睛打量一下前面神将府最前面的那辆车,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中间那辆小一些的车,冷冷一笑,在心里暗道,不管你在哪辆车上,今日都难逃一劫……
……
盛思颜坐在周雁丽的车里,面前两个婆子坐在车下的地上,两个大丫鬟小柳儿和薏仁陪她左右坐着。
“你们起来坐在这边吧。”盛思颜指了指靠近两边车窗的两个位置,让两个婆子起身,不要坐在地上了。
两个婆子忙应了,谢过盛思颜,坐到车窗下的窄小车凳上。
神将府的车队有条不紊地在山道上走着,只听见整齐的马蹄声,听不到别的声音。
盛思颜被大车有节奏的震动弄得昏昏欲睡,上眼皮和下眼皮不断打着架,一个不察,竟然将脑袋靠在薏仁肩上睡过去了。
薏仁和小柳儿对视一眼,偷偷笑了,顺手给盛思颜将肩上的披风掖好。
没过多久,大车震动的节奏突然变了。
轰隆!轰隆!轰隆!
睡得正香的盛思颜被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小柳儿和薏仁也正昏昏欲睡,被盛思颜一说,都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
“没事啊?大少奶奶是不是魇着了?”
盛思颜凝神听了一听,表情严肃地道:“不对。你们不觉得这大车,不。是这地上震得奇怪吗?”
小柳儿和薏仁互相看了看。又不敢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
因为事先送她们上车的时候。冯氏身边的范妈妈已经提醒过她们,大车回到神将府之前,她们不能掀开车帘往外看。
车里的两个婆子也道:“大少奶奶还好吧?”
盛思颜皱起眉头,闭上眼睛,又感受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道:“不对!确实有大队的马群往我们这边冲过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大家都听见了外面轰隆的巨响。还有越发震动得厉害的声音!
真的就像是大群马匹奔跑呼啸的声音。
盛思颜忙用披风上的风帽蒙住脸,侧身过去,拉开车窗的窗帘往外看去。
只见从斜刺里一条不大不小的岔路上,突然闯出来无数健壮硕大的奔牛!
那些奔牛就跟盛思颜前世在电视上见过的西班牙斗牛一样凶猛健硕!
棕黄色的身躯,弯弯的尖角,扎着头,抵着角,每一只足有数百斤重,奔跑得时候,似乎大地都被震得快要塌掉了!
它们不顾一切。风驰电掣般对着他们神将府的车队直冲而来,要从中间将他们长长的车队斩断!
神将府这边的车队发现了那群发疯一般奔袭的牛群。赶车的趟子手和军士都在大声呼喝,打马狂奔,要在牛群冲袭过来之前将路让开。
但是马匹加速的速度,没有一下子从山道上冲出来的奔牛的速度快。
盛思颜大急,脑子急转,正要想法子摆脱这群疯狂的奔牛,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声。
她抬起头,看见天空中出现一个穿着大红衣衫,蒙着大红头巾的人飞速掠过,往那群奔牛最前面的领头牛跟前晃了一晃,手里一根长鞭挥出,往那领头牛的牛角上抽了一鞭!
那领头牛的半只牛角被长鞭抽断,卷入天空画了个弧度,然后落到山道旁边的一棵树上。
领头牛被这红衣人满身的红色刺激得满眼血红,又加上牛角被折,更是狂怒不已,仰头冲着那红衣人哞哞叫了数声,便撒着蹄子追着那红衣人而去。
盛思颜呆呆地看着那红衣人的身形动作,心里突然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和惊惧!
那是周怀轩!
怀轩回来了!
盛思颜心里勇气倍增,忙揉了揉眼睛,趴在车窗旁紧张地盯着周怀轩,生怕他有个闪失。
坐在冯氏车里的神将大人周承宗见状,也从车里窜了出来,飞身扑向牛群,一掌挥下,将最前面那只追着周怀轩不放的领头牛毙于掌下!
后面的牛群没有了领头牛,更是杂乱无章地奔跑起来。
周怀轩一身红色衣衫,在空中转折自如,如同一只巨大的血色蝙蝠,在傍晚霞光的映照下,越发醒目耀眼。
他回头看了一眼神将大人周承宗,理也不理,就纵入了牛群高处的天空。
周怀轩在牛群头上如同蜻蜓点水般踏着它们的牛角穿梭来去,嘴里不断发出一声声呼哨,手里长鞭如同神砥牧牛的器具,左一鞭,右一卷,很快就控制了这群没了头领、疯狂奔袭的牛群,带着它们偏离了神将府所行的车道,往文家车队那边扑过去。
本来正含笑趴在车窗上看着神将府车队遇险的文宜室悚然而惊,尖叫一声从车窗边上离开,对前面赶车的车夫大叫:“快!快走!疯牛群冲过来了!”
文家车队最前面是文三爷和他妻子的车,还带着自己的两个嫡子。
他扒开车帘,看见那群疯牛群居然被人驱赶着往他们的车队奔袭过来,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说:“不好了!疯牛群往咱们这边来了,你们快逃!”一边说,一边命令前面的车夫勒马停车,好让他的妻子和儿子下车逃命。
文三爷一边叫,一边一咬牙,将手里的长筒型的小圆棒从车窗扔了出去。
那小圆棒发出袅袅的青色烟气,像是信号一般,被不远处山坳里候着的人看见了。
“放九月蜂。”那人看见信号,忙回头一挥手。
一箱九月蜂又被放了出去,往神将府的两匹做了手脚的拉车的马那边飞了过去。
文三爷扔小圆筒的这当口。身着红衣蒙着头脸的周怀轩已经来到他们文家车队上空。在空中一个轻盈地转身。将身上的大红衣衫一撕两半,一块扔到文三爷的车顶上,另一块用了点暗劲,扔到了隔着两辆车的文宜室的车顶!
这两辆车立刻如同戴了两个红色头罩一般,成了吸引愤怒的公牛的靶子!
周怀轩的红衣底下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头上的蒙面红巾也扯了下来,扔到文家车队里面。他手里长鞭凌空再次一抽,如同号角声一样。顿时吸引了从山道里奔袭过来的疯牛群的注意力。
这群疯狂奔袭的公牛顿时将文家车队里车顶有红布罩着的两辆车团团围住,扎着角不顾一切冲过去狂抵不停!
这两辆正是文三爷和文宜室的大车!
文三爷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人倒打一耙,心里既愤怒,又恐慌,情急之时,只来得及一手抱着妻子,一手抱着两个嫡子,从车顶窜出,再也不敢藏私,使出浑身解数。从愤怒的公牛群里脱身而出,落入不远处的山岗之上。
文家的下人护卫看见一向文质彬彬的文三爷居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一个个下巴都要惊得掉到地上了。
不过一个人要护着一个大人,两个孩子,文三爷功夫再好,也有些抵不住了。
他用尽力气也只能将将把两个孩子护住,自己和妻子却被几只跳得高的公牛用牛角抵得筋断骨折,摔倒在山岗上,再也爬不起来。
文宜室在车里尖叫着,眼看她坐的大车被愤怒的公牛抵得四分五裂,她就要丧身在牛角之下!
情急间,一个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灰衣人从斜刺里窜出,将她从快要崩溃的大车里拎起来,飞身而出。
文宜室惊喜交集,大声道:“恩公,多谢您救了宜室一命!”
那人桀桀一笑,手上一紧,带着文宜室纵跃到山道拐角处刚刚走过来的赵侯家车队附近,手里长刀一挥,将文宜室外面的衣衫挑开,露出里面桃红色肚兜,然后凌空奔袭几步,挑开一辆大车的车帘,顺手将文宜室塞了进去。
他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快捷迅速,看得人眼花缭乱。
赵侯车队的护卫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见那人已经纵跃飞去,回头对另一边玄色衣衫的人打了个唿哨,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保护大少爷!”
“保护大少爷!”
赵侯家的护卫们这才醒过神来,飞奔过去,掀开那辆车的车帘。
原来那灰衣人将衣衫不整的文宜室扔进了赵侯家呆傻嫡长孙的大车里面!
文宜室又羞又怒,拼命挣扎,但是却被那胖胖的呆傻儿紧紧抱住,脱身不得……
她瞪着眼睛看向前面神将府的车队,终于看见那边两匹拉着车的马突然惊跳而起,像是被什么东西蛰过一样,从车队里打横窜出,往旁边的岔道跑去。
那边的岔道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断崖,而且一路上,还有他们的人挖的坑,埋得陷阱!
这一次,不管盛思颜在哪一辆车里,她都难逃一死!
文宜室想象着盛思颜筋断骨折,死得苦不堪言的样儿,顿时如同疯了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她报仇了!
她终于给他们文家报仇了!
……
神将府这边的车队里,本来躲过了疯狂的奔牛,大家都以为没事了,一时都有些劫后余生的怔忡和呆愣。
没想到他们的车队里有两匹马突然疯了一样狂嘶乱叫,一前一后,拉着一大一小两辆车往旁边的岔道上狂奔而去。
那两辆马车,前面那辆大的,正是盛思颜原本坐的车,但是现在里头坐着周老夫人和周雁丽。
而后面那辆小的,正是周雁丽原本的车,但是现在却坐着盛思颜!
待神将府的人反应过来,想要弯弓搭箭射杀那两匹突然发疯的马,却发现那两匹马已经拉着大车远去,又担心这时射马会带累大车翻滚,伤到车里面的人,只好放下弓箭。
神将府的护卫中有几个功夫好的已经打马追上,手里拿着套马索,准备寻机行事。
和周怀轩一起驱赶疯牛的周承宗回身看见神将府这边的车队又出了事,忙飞奔回来。
一直紧张地盯着神将府车队行踪的王毅兴眼看神将府车队里面盛思颜的车惊了马,正往悬崖边上飞奔而去,想也不想,立刻催马狂奔,往前直追!
他这一次骑的是昭王送与他的千里名驹,跑得不是一般的快。
周怀轩回头看见盛思颜的车出了事,身形一震,居然比周承宗快上数倍,带着猎猎的风声,居然后发先至,已经和王毅兴的快马并肩而行。
瞥见王毅兴绷着的脸,周怀轩又快行几步。
不过没过多久,周怀轩突然慢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却不再追前面那匹马,而是转身往后面那辆小一些的大车奔行过去!
他能闻到,前面本应该是盛思颜坐的大车里没有她的甜香,而后面那辆本来应该是周雁丽坐的车里,却有盛思颜那股特有的甜香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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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意外 (3K5,第二更)
周怀轩转身改变方向的时候,王毅兴的注意力还是完全集中在最前面的那辆大车上。
而且周怀轩的身形迅捷无比,王毅兴根本就没有看见有人跟他擦肩而过。
王毅兴只盯着前面那辆大车,他知道那是盛思颜的车。
从今天在药王庙后山突然发生的蜂群袭击开始,他就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没想到盛思颜躲过了后山的九月蜂,躲过了奔袭的牛群,却没有躲过疯狂的惊马!
王毅兴抿紧了唇,往自己的马背上狠狠又抽了一鞭子。
……
最前面那辆大车里面,从惊马拖着大车狂奔开始,周雁丽就一改往日羞怯内向的样子,一声不响地从身边的包袱里抽出一根长绳,将周老夫人和自己紧紧固定在车座上。
周老夫人惊讶地问她:“三丫头,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把祖母绑起来?”
周雁丽沉声道:“祖母,这马跑得太快,如果等会儿有人救我们,杀了马,我俩恐怕会被这大车甩出去。这样子绑起来,我们就不会被甩出去了。”
说话间,大车已经摇摇晃晃好几次,周老夫人只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有往前扑的感觉,但是被身上绑着的绳子固定住了,确实很有效果,没有被甩出去,便战战兢兢地夸周雁丽:“没想到三丫头还有这一手,是谁教你的?”
周雁丽一窒,忙将话岔开,拉着车窗掀开窗帘往外看。有意转移话题。道:“祖母。爹应该会来救我们的。”
在飞奔的大车里,周雁丽的沉着和镇定让周老夫人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而周雁丽这时看见了从后面急追而来的王毅兴,也看见了往后疾奔的周显白,甚至看见了马上就要追过来的父亲周承宗……
周雁丽眸光黯了黯,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回身看了周老夫人一眼,伸手去给周老夫人系紧身上的绳子,“祖母。您抓紧了,爹已经过来了,我去叫爹……”说着,她摸索着解开自己身上的绳子,往车门那边挪过去。
周老夫人一时急道:“哎!雁丽!你这孩子!祖母知道你孝顺,你自个儿也要小心……啊!”
周老夫人一句话没有说完,周雁丽的身子前倾,已经从车门里一头栽了出去!
她身上嫣粉色的披风迎风飞起,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往地上扑去。
王毅兴眼看大车的车门打开。“盛思颜”披着嫣粉色的披风从车门里一头栽了出来,再也顾不得。从马上飞身而下,往地上滚了几圈,才将快要掉到地上的“盛思颜”接住,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脊背挡在碎石嶙峋的山道上。
周承宗这时也从后面追了过来,他一剑将惊马的缰绳斩断,然后往后紧紧拽住大车的车辕。
后面神将府的军士也追了上来,数人合力一起将这辆大车终于截停了。
周承宗掀开车帘,看见周老夫人被绳子紧紧固定在车座上,虽然满脸惊惶,但是却没有丝毫的损伤,顿时松了口气,问道:“娘,您没事吧?”
周老夫人怔怔地看着周承宗跃上车,给她解开绳子,将她扶起来,托着从大车上下来。
周老夫人下了车,张眼四处看了看,问道:“雁丽呢?刚才她掉下车了,你快去救她!”
周承宗笑了笑,看向前方的王毅兴那边,努了努嘴,道:“在那边。”
“扶我过去。”周老夫人想走过去。
周承宗便扶着周老夫人往王毅兴那边走过去。
王毅兴的背上受过伤,刚才又在地上被石子划了数下,钻心似地疼。
从他一接住这个从车里掉出来,穿着跟盛思颜同样披风的女子,他就知道他认错人了……
这不是盛思颜。
王毅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他应该庆幸,知道遇险的车里没有盛思颜。
但是他又很失望,因为遇险的车里没有盛思颜……
王毅兴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子,默默地将她放开,自己移到别处,撑着地坐了起来,淡淡地道:“周三姑娘,你没事吧?”
周雁丽心里怦怦直跳,将头上的风帽推落,仰头看着王毅兴,咬了咬唇,羞涩地道:“王大人,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周三姑娘……”王毅兴正要开口纠正她,就听周雁丽又道:“王大人,我大嫂没事吧?这辆车本来是我大嫂的,临时跟我和祖母换了,结果出了这种事。看来是有人针对她……”
王毅兴便闭了嘴。
他抬头看见神将大人周承宗扶着一个年老的贵妇走了过来,忙咬牙撑着路旁的小灌木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周老夫人感激地道:“这是王大人吧?多谢你救了我家雁丽。”
周承宗也对王毅兴点点头,“多谢王状元。改日我周承宗去府上登门道谢。”
周雁丽本来惴惴不安地低着头,不敢看爹爹和祖母。
这时听周承宗这样说,不由又惊又喜,忍不住抬头飞快地睃了王毅兴一眼。
王毅兴脸上还是带着那股温润和煦,让人迷醉的笑容,对周承宗彬彬有礼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神将大人不必如此多礼,不管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周承宗笑了笑,“王状元过谦了。”又问他:“你身上的伤碍不碍事?我们那边有郎中,可以给你看一看。”
王毅兴忙摆手道:“不用了,我回去洗一洗就好了,没有什么伤。”说着,忍住背上的剧痛,走到自己的马旁边。翻身上了马。扬长而去。
周雁丽和周承宗都看见王毅兴的青衫背后透出隐隐的血迹……
周承宗摇了摇头。问周雁丽:“你有没有受伤?”
周雁丽忙站了起来,摇头含泪道:“没有。王大人将女儿护得很好,没有一点点受伤……”
周承宗愕然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哭什么?”
周雁丽忙低头拭泪,道:“女儿没有哭。女儿是高兴……”
“呵呵,这孩子……”周老夫人笑得很开心,“祖母知道,女大不中留啊。呵呵呵呵……”
周承宗想了想,也跟着“呵呵……呵呵……”笑了两声。
周雁丽的双颊更增红艳。
周承宗问周老夫人:“娘,您的车不能坐,不如去坐我的车吧。”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的车先前拔了缝,在药王庙修理,还没有过来。
周老爷子懒得坐车,就改骑马,周老夫人和周雁丽便坐了盛思颜的车。
现在盛思颜的大车也不能坐了,就只有去坐周承宗和冯氏的车了。
周老夫人这一次没有反驳,一言不发地被周承宗一路扶着。送到冯氏的大车里面。
冯氏忙给周老夫人让座,又命丫鬟婆子给周老夫人拿茶水和点心压惊。
周老夫人一直抿着唇。面色凝重地坐在冯氏的车里,不发一言。
冯氏低眉敛目地坐在周老夫人身边,只是问:“老夫人,您没事吧?”
周老夫人不满地瞅了她一眼,撇了撇嘴,别过头,看向车外。
……
盛思颜坐的那辆车里面,自从惊马开始奔跑的时候,盛思颜已经迅速命小柳儿拿出她们包袱里带的一根长绳,系在车门两边,再沿着车内壁横拉一圈,将自己和两个丫鬟、两个婆子都绑在绳子上,然后双手紧紧抓住车里面的扶手把柄,这样可以尽可能地不被惯性甩出车外。
周怀轩越奔越近,也越来越笃信盛思颜就在这辆车里面。
奔到惊马身边的时候,周怀轩再无疑虑,右手举起,手上寒光一闪,削铁如泥的匕首顿时将那马拖车的缰绳斩断!
惊马脱离了大车缰绳的桎梏,长嘶一声,越发飞快地往前奔去。
周怀轩一手搭在车辕上,死死往后拽住,整个人被大车拖得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
一般人是无法将大车截住的,不过周怀轩力气实在太大了,硬是用自己的力气,将大车拽了下来。
盛思颜在车里察觉到大车猛地停住了,心里一怔,忙飞快地将那绳子从自己身上解开,扑到车门前,推开车门,果然看见周怀轩渊渟岳峙地站在车前,一手搭在车辕上,一手正要去开车门。
四目相对,两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欣喜的神色。
不过周怀轩的喜色只是一闪而过,便已经恢复了淡淡的神色,幽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却是脸上眉开眼笑地往车外扑出去,“怀轩!”
周怀轩松开车辕,张开双臂,将纵身入怀的盛思颜抱了起来,淡淡地道:“你没事吧?”
盛思颜的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样,“没事!我好着呢!”又抓着周怀轩细看,捶着他的肩膀埋怨他:“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那么多奔牛,你一个人怎么奈何得了……你也不找几个帮手……”
周显白从前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幸亏大公子及时赶到,不然今儿真是凶险万分!”
周怀轩横了他一眼,抱着盛思颜上了大车。
车里面的丫鬟婆子忙从车里下来,将大车让给周怀轩和盛思颜小两口。
大车的车帘一放下,盛思颜就抱住周怀轩的脖颈不松手,比往日还要更加粘他几分。
周怀轩微觉诧异,“怎么啦?”
盛思颜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到周雁丽说的有关周怀轩以前病重时候的事情。
那么漫长的孤独,他是如何渡过的?
盛思颜紧紧抱着他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搂住他,摇头闷声道:“没有,没有受伤,就是想你了……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
周怀轩怔了怔,唇角慢慢往上翘起,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他张开双臂,将盛思颜搂入怀里。
这一次,他感受到盛思颜不同以往的依恋和情动,破天荒第一次对她解释他的举动,“……我要查证一件事,所以有意离开几天。”
“那你查到没有?”盛思颜用手扭着周怀轩衣襟上的搭扣,将头靠在他肩膀上问道。
“查到了,还有意外收获。”周怀轩在她耳边低声道,瞥见她绯红的双颊,忍不住用唇轻触,如蜻蜓点水般,一次又一次,靠近,再分开,再靠近,再分开。
每一次轻触,都如同有电流一般的感觉在两人四肢百骸流淌,酥麻酸痒,情难自禁。
盛思颜斜睨他一眼,“什么意外收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周怀轩“嗯”了一声,将她的小手握住,放在唇边亲吻,一个指肚一个指肚咬过去,一边含糊不清地在她面前低声道:“当然。——你想不想去西北见阿财?”
“想啊!”盛思颜猛地瞪大眼睛,“你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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