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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尘昏白扇     阳光大宋txt下载     阳光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4、谁也别装君子

    过了一会儿,敲钟、宣进,文武百官一个个戴进梁冠,着各sè朝服,方心曲领,配金、银金鱼袋,腆胸迭肚,手持笏板规规矩矩进了垂拱殿,朝丹墀上官家和太后行礼参拜。不过,赵恒、刘娥后来一直宠信他倒是真的。

    张耆前二年判河阳府。父母丧,丁忧,最近才守制回朝,正等着重新安排工作,暂时徙武宁军节度使头衔,还没正式岗位,今天早朝,居然也来参加。王曾倒是没想到。这时候看着张耆,心里明白,老太太也早有准备了。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众人纷纷扭头看着张耆,听他下句说些什么。

    “臣闻太后自奉简朴,未有过奢,今天下稍安,然事尤多矣,太后不豫奢靡。故并做天安殿受册,是母仪天下之举也。何来违制之说?”张耆说话声音可不小。

    “哼,张大人此说。可谓无理之极。不豫奢靡恐怕不是理由?天者,乾之道也,由天子而居之,何人可夺其位?太后亦不能为之。太后尊崇,自奉简朴,固可敬,但岂能为此而混而乱礼仪乎?事关国体,怕到时候四夷哂笑,讥我中华也”鲁宗道大步出班和张耆理论道。

    “鲁相此言差矣。太后节俭,故六宫之美德,百姓之大幸,是其一。今太后垂帘听政,权处分军国事。四海清明,泽被于大宋,恩育于官家,是可稍比肩于列祖列宗矣,天安殿受册。有何不可?”

    又出来一个赞成的,是右正言任中师。

    鲁宗道一听,须发俱张,厉声道:“祖圣此言,心在肘腋间焉?在肺腑间焉?何出此无父无君之语也?禀太后,任中师龌龊小人,请驱逐之”

    一个堂堂副宰相在朝堂之上气成这样,非常少见了。百官汹汹,都有要上前生吃了任中师和张耆两人的。太他妈不像话了,这样没节cāo的话都说得出来。一时间陈执中打头,御史台一大批言官冲着任中师开炮,完全不顾他也是言官。有几个兼职翰林院的也大骂任中师无耻。张耆、任中师这边居然也组织了好几个同党,顶着火力朝陈执中一方反击,声音虽弱,却也好歹形成对峙。

    这时候刘娥在帘子后面看到大殿里乱成一团比着嗓门高,估计再不控制,就有人对张、任两位挥老拳了,便急忙咳嗽一声道:“既然大家有分歧,那就暂时放下罢,从长计议。”这是打算暂时偃旗息鼓了,场面稍稍安静了些。

    王曾要趁热打铁,又上前一步道:“请太后一言而决,勿使百官惴惴。”声音已经很有些不客气起来。

    刘娥在帘子后面听得柳眉倒竖,一肚子窝囊气忍不住发泄出来,气极反笑道:“也好,就命礼部奏上仪礼步骤,着司天监择rì行典。唉,不过司天监近来百事无功,反倒不如邢中和原先在时了。”

    没头没脑两句话说得感慨万千,在场大多数官员都有些糊涂,怎么扯到司天监百事无功去了?那邢中和不是被流放了么,咋,难道要叫回来上班?

    别人倒不打紧,可把王曾及其同伙们吓了一跳。一下子闷闷地做不得声。王曾的老脸更是红一阵白一阵的,勾着身子不动。

    还有一个人被刘娥的话震了一下,就是首相丁谓。邢中和可是他的痛脚啊,怎么自己躺着也中枪呢?我没拖你后腿啊老太太?正思索间,忽然看见王曾的表情,一下子如拨云见rì,心中雪亮。登时心头破口大骂道:“王孝先我rì你先人板板,原来是你这厮yīn我啊”

    丁谓终于醒悟,原来当rì山陵出水一案,必定是王曾做的手脚。这会儿激怒了刘娥,便忍不住拿出来敲打他。却不是要针对自己。

    一霎时丁谓百感交集,自己夹着尾巴做了这几年人,对王曾百般示好,分权与之,只悔自己以前做事太绝,树敌太多的缘故,很有些痛改前非的意思。原来老子是jiān臣,你王曾也不是好东西啊,为了扳倒雷允恭跟自己,连先帝爷的陵寝都敢折腾。

    “太后,奉册之典殊无定制,先是,每大祀,群臣诣东上阁门,拜表请上尊号,如允所请,即奏命大臣撰册文及书册宝。其受册多用祀礼毕rì,御正殿行礼,礼毕,有司以册宝诣阁门奉进入内。遣官奉告天地、宗庙、社稷,遂为定制。此是我太祖皇帝所行,至于正殿何名,多有不同,崇元、景福、紫宸、垂拱皆曾为之,事有同与不同,则地亦无一定之规。故此,太后yù在天安殿受册,亦无不可”

    丁谓狠毒心起,也就再也不顾其他,陡然升起一股戾气,要把王曾两三年间养成的威风全部打掉而后快。他是首相,朝廷礼仪故事又记得牢,一说出来,出声的就不多了。何况这时候王曾心中五味杂陈,神情恍惚,哪里去注意到丁谓说了些什么,更没反应。

    刘娥隔帘看见王曾神不守舍的样子,心中泛起一阵狠毒的快感:“谁也别装好人,君子你他妈的一向以大义自居,却也是一肚子腌舎货。平rì只看到你道貌岸然指责这个,指责那个,如今呢,还扎翅不?”

    当时王曾一心想搞垮雷允恭和丁谓,自以为大义所在,可以不择手段,于是毫不犹豫定下山陵出水的圈套。如今时过境迁,该死的也死了,整不了的依然存在。他倒没把这事再放心头,可是如今刘娥一提出来,忽然一阵阵地难堪,恶心,如同当着众人被剥光了衣服一样,只觉自己丑陋无比,再也抬不起头来。原来自己这个正人君子,也不比什么五鬼那絮sè高明多少

    刘娥却是一个政治兵法的大家,虽然已经褪掉了王曾的神光,可是满朝之中不明究里的官员毕竟占大多数。这时候如果想乘胜追击,定下奉册大典,怕还是有愣头青们顶风而上。王曾有把柄,不敢再闹,可也不是人人都有把柄啊,真要论起理来,还是自己亏。

    转瞬之间,她已想好主意,哼哼,就让你王曾比吃了一堆苍蝇还恶心,这事暂时不议,给你些时间,让你好生替老娘找出理由,光明正大地在天安殿受册。你还敢怎样?

    “丁相虽言之有理,不过只是一家之言,难成定论。这样,今rì不议,便着王卿等从长计较,看看该用何礼受册,不急,三五rì内有结果便可”

    胜利者往往是大肚的,刘娥便大方地把这个差事交给了王曾,宣布退朝。

    群臣散尽,最后只有王曾直愣愣地兀自立在殿上,身边围着鲁宗道、陈执中、刘筠等人,他们有些原先是要开火的,可是局面波诡云谲,风云突变,眼看主帅一乱,自然出不了声。这时候看见王曾脸sè灰败,直视前方,大感不妙。纷纷守在他身旁,不停喊道:“王相,王相。孝先,孝先”

    王曾好半天听得呼喊,抬起头来对众人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唉,愧对诸公也”说完踉跄而出,几个急忙搀住。

    赵祯悬了半天的心看着乱哄哄的吵闹,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一会儿又希望王曾他们能占上风,把自己被逼批下的制文推翻;一会儿又担心万一大娘娘计划不成,那么自己同王秀的婚事也鸡飞蛋打。可都比不上现在闹心,到底也没个结果出来。郁闷

    回到福宁殿,只有李石彬伺候左右,赵祯忍不住对李石彬苦笑道:“李石彬,你说朕该当如何是好?”

    “官家,这是国事,奴婢可不敢乱说,不过么,依奴婢看,既然官家仍在观政,不妨就由得太后同众大臣商议便是,此时何必cāo那份心呢?”李石彬赔笑道,眼里却尽是闪烁。

    赵祯却没心思去猜一个宦官的想法,仍然自言自语道:“朕实在不明白,大娘娘她老人家到底在想些什么?”

195、两个都知

    深受打击的王曾回到家里,坐在中堂默默不语,神情一下子衰老了很多。无论他当时的动机如何高尚,说到底,手段都是卑鄙的,而且是犯了天大的忌讳——利用先帝的陵寝构陷别人。

    现在的王曾不只是被人揭穿了的羞耻,更重要的是他对刘娥产生了巨大的震惊。这个女人太能隐忍了,那么大的事,一直不动声sè,要不是今天眼看败局已定,恐怕她还不会抛出来威胁自己。太小觑这个女人了!

    鲁宗道已经回家,现在只有刘筠陪着王曾,这时候见他深思,心中一叹,开口道:“孝先,要不,就让一步吧。天安殿便天安殿,一个仪式而已,先稳下来再说。”

    然而王曾有他坚毅的一面,这时候咬牙道:“不行,她所谋者大,绝非区区一个仪式所能满足。要不然又何必把此事都说出来?越是如此,咱们越不能让她得逞,为苍生计,为祖宗社稷计,便是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王曾握紧了拳头道。

    “可是,难道你没看见方才丁谓之看你的眼神?那般yīn鸷狠毒,老夫是多时不见了,此时还是忍不住一身冷汗。他一旦公然同太后站在一边,咱们殊无胜算呐!”

    “没胜算也要干到底,子仪兄,莫非想看到武后故事么?你我身家名声事小,社稷事大,这时候不能明哲保身了。”

    “孝先不须误会,老夫绝无此意。只是如今,你我该如何行事?”

    “没别的办法,就请老兄你回去发动谏台,一劾张耆、任中师全无廉耻;二谏太后必须依制而行。一本不够上两本,两本不够上三本,老夫便去发动百官也上本,总之,淹也要把宝慈殿淹翻!”王曾恶狠狠道。

    刘筠此时反倒冷静得多,认真想想。摇头道:“这个,恐怕暂时不妥吧?咱们这样干,不是明着激怒太后么?就算她这回忍了,还有下次呢。况且,今rì一闹,孝先你已经岌岌可危了。若你因事而罢,咱们就算是群龙无首了,到时候又是丁谓把持朝政。于国于己都不好。况且,老夫觉得还没到那份上,或许有转圜余地也未可知呢。”

    “那,依你之见呢?”王曾现在算得上心乱如麻,想不出什么主意来,一心就是火并刘娥。

    “我看,此事关键,还须着落在官家身上。莫看官家小,但毕竟是当今天子啊。他要同咱们一条心思。坚持不许,谁能奈何?”

    王曾一想对啊,怎么把万岁爷给忘了?那玩意儿不就是因他首肯才通过的么。现在要是能说动他反悔,那太后再蹦跶有个屁用?谁没有个杀手锏在手里?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一举将其扳倒,归政于赵祯呢。嘿嘿,这样一来,反败为胜也未可知!

    王曾想到此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子仪兄所言极是,是我糊涂了。唉,惭愧惭愧啊。那就这样,咱们进宫叩见官家。请他改主意便是。”想到自己皇帝老师的身份,进宫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是对赵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他焉能不从?

    “不不不。没这么简单。这会儿进宫,岂不打草惊蛇?要让太后知道,她手段可比你我多多了,万一先下手为强,一纸诏书下来将你我罢了。那可浑身的劲也使不出来。”刘筠摇头否定道。说完起身来回扯着胡子转悠,想找一个万全之策。

    走着走着,刘筠眼睛一亮,抚掌笑道:“有了,有一个人,也许能解此局。”

    “是谁?”

    ————

    刘娥回到宝慈殿,也是气得头发昏。他妈的,老娘这么多年广结善缘,苦心孤诣,处处容让,全都是一帮狼心狗肺的家伙。也不想想自己是谁提拔上来的,不但不赞成我,一说到奉册,居然个个都跳出来反对。尤其是那个鲁道宗,忒可恶了,当年几次三番惹得先帝爷讨厌,躲得远远的。虽得了个“鲁直”之名,可还不是冷板凳一样一样儿地坐着?不是老娘,你上得来么?今儿除了王曾,跳得最凶的便是这厮,看着吧,早晚解了今rì心头之恨!

    大热天的,刘娥身为太后,穿得又多,这时候更是气得满头大汗顺着额头淌下,冲得一早上才打的粉底出了几道沟,甭提多难看了。

    罗崇勋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勾着身子,双手奉上一碗冰镇酸梅汤。这时候他已经是入内内侍省都知了,都都知空缺,他便算得上禁宫之内权势 第 196 章 来逼哀家的宫啊?”

    “这个奴婢还真说不好,估计有这种可能,那帮子书呆子,可难缠得紧。”

    “嗯,你好生留意着,这几rì有递上来言此事的劄子,一律先留中,等哀家有空再看。”

    “喏!”

    眼看刘娥有些倦了,罗崇勋不再多言,静悄悄地退出殿外,这才恢复了挺胸抬头的官派,在等候门外的两个小黄门簇拥下一路走着。快到皇仪殿时,远远看见张景宗走来,身后也跟着两个黄门。

    罗崇勋放慢速度,缓缓向前走了两三步便站住,脸上堆着些笑模样望着张景宗。这时候张景宗也看见了他,同样也放缓脚步,不过没停,径直走到罗崇勋面前笑着拱手道:“罗都知好忙啊,这是要去哪里?”

    “嘿嘿,张都知好,咱家这才伺候太后她老人家歇下,待要去御厨看看中午的菜品。唉,忙得紧啊,你老这是要去哪里?”

    “哦,咱家去天章阁,看看孩儿们掌库,可失落什么图书没有。都是些新手,要盯着些。”

    “哦哦哦,如此,张都知你忙去。”罗崇勋拱手笑道,昂头同张景宗擦肩而过。张景宗也拱手相送,转过头笑眯眯地目送他背影远去。

    “啐,什么东西,小人得志!”张景宗身后一个小黄门忍不住吐口唾沫骂道。

    “住嘴!你还想不想活了?今后不论人前人后,不许再对他有半分不忿,听到没有?若再如此,我先揭了你们的皮!”

    两个小黄门急忙齐声应承。张景宗这才有些愤怒地朝着罗崇勋走过的方向瞪了一眼,转身走去。

    原先张景宗资格最老,一路服侍过太宗、真宗两位皇帝,历年兢兢业业才熬到殿前押班,那时候雷允恭才是个小小的内侍高品,罗崇勋更不用说了,只是个内侍高班而已。

    张景宗虽为宦官,但从来为人方正,同杨守珍等老资格老前辈们交好,因此很顾及些礼义廉耻。虽然也收收下属的孝敬,外面偶尔也拿些京官们的红包,但还不算过分,常例而已。也正因了他这脾气,眼看老一辈的宦官们渐渐消失,就快升副都知的时候,谁料雷允恭异军突起,在赵恒面前低眉顺眼,曲尽心思奉承。渐渐赵恒刘娥便对雷允恭好生看顾起来,坐火箭班把他同张景宗平了级,同时升为副都知。

    张景宗骄傲,不屑同雷允恭一样不顾身份人格,慢慢在刘娥心中就落了后。前年山陵事发,雷允恭被铲除,估计自己就要独掌后宫了,可不知啥时候又窜出来个罗崇勋。

    罗崇勋当年见到自己的时候,可是恨不得趴在地上替自己舔鞋底的人物,偏偏又深得刘娥欢心比雷允恭更甚,居然一下子便调来做了入内内侍省都知,而自己却被调到内侍省做了都知。虽说大家级别一样,可入内内侍省更为接近领导啊,每天围着刘娥转悠,自己却几乎成了闲人一个。

    张景宗无可奈何,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不讨太后喜爱罢了。不过他也算知足常乐,想到努力一辈子,能熬到如今地步也就够了,因此常能开解自己。

    谁料罗崇勋却是典型的小人,一朝得志,便不把他老张放在眼里,每每在张景宗面前炫耀自己是如何如何忙,如何如何要帮太后老人家办事辛苦,又如何如何得到表扬奖励等等。时不时还会貌似无意地叫声张老哥子出来。

    什么情况?以前罗崇勋见了张景宗可都是叫张爷爷的。

196、还要找个人

    翌rì午后,一顶四人官轿也没仪仗,也没开道,无声无息进入一条静悄悄而宽阔平坦的巷子。说是巷子,其实这里只住着一家人,轿子来到门前落下,里面下来一个人,折角幞头,淡青员外常服,拂一拂颌下柳髯,抬头看着门楣。

    阶分五级,左右石狮相镇,朱漆七尺阔铜钉大门,两厢各站带刀侍卫两名、仆人两名,屋檐下两盏灯笼,分别写着一个“赵”字、一个“定”字,门楣黑底金字上“镇海定王府”。正是当今定王,世称八王赵元俨的府邸。

    轿子里下来的人正是陈执中,这时候立在门口,随行下人手捧一张拜帖走到门下递了上去。门人接过拜帖一看“臣龙图阁直学士、知谏院右谏议大夫陈执中谨启”,不敢怠慢,稍打一躬道:“陈大人请稍带。”转身进去通禀。

    一会儿那人出来唱喏道:“王爷有请。”说完半开中门请陈执中进去。陈执中跟着那仆人一路行走来到一处楼前,只见八王赵元俨已然站在门里,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双眸含笑看着他。陈执中急忙上前叉手行礼唱喏道:“下官见过定王。”

    “昭誉不必多礼,你也多时不来了。今rì正好,本王正在揣摩李北海,且来看看本王的字可有长进否?”说完伸手把住陈执中手臂,把他领进堂中,又一招手,王府内服侍的黄门赶紧将案上墨迹未干的一幅字去下。双手高举悬在二人面前。

    陈执中是带着任务来的,哪有心思看他鬼画桃符?假装认真观察了两三秒钟,笑道:“王爷笔力沉雄,融飞白于李邕法内,果然不凡,下官佩服。”说完干笑。

    赵元俨也嘿嘿两声表示收到,挥手屏退下人。转身自坐主位,陈执中下首坐了。门外进来丫鬟捧上茶汤又退下,一时空荡荡的屋里便只剩下他两人。

    赵元俨端起茶汤做个请的手势。笑眯眯地看着陈执中,也不说话。陈执中呷了一口,独自里盘算措辞。思考该如何讲话。赵元俨也不心急,就这么干等着。

    好半天,陈执中才咳咳两声,清清嗓子拱手道:“好叫王爷得知,下官此番前来,是有事相告。”

    “昭誉请讲,本王近来癔症稍安,闲居无事,正要听听新闻解闷。”

    陈执中心道“你有个屁的癔症,装疯还当真了不成?”嘴上却道:“一向少来问安。还请王爷恕罪,本也不敢相扰,只是此事非同小可,非请王爷出马不可,故而厚颜前来相求。先请王爷答应则个。”

    “昭誉,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本王一向清守,说起能为,恐怕还不如开封府一个小小推官,有甚本事能帮你的忙啊?不必赚我。本王可应承不下来。”赵元俨太极拳打得老好老好的,你小子爱说不说,别先给我下套是正经。

    陈执中见他水泼不进,本也无法,只是左右一看,四下无人,也就顾不得许多,脱口说道:“王爷容禀,下官今rì只为了昨rì朝会,天安殿奉册议礼一事前来相求。事关天家体面,兆民安危,故而来拜。”说完顿了一顿,也不容赵元俨插话了,直接就呱唧呱唧把事情经过抖落个干干净净。

    赵元俨自刘娥听政起就开始装疯,经常胡言乱语拿刀弄杖,很久不上朝了。但朝廷的事岂有能瞒过他耳目的?何况这么大的新闻,早就知道。这时候却并不插话,任由陈执中介绍情况,还时不时地故作惊诧之态。

    等陈执中说完,赵元俨皱眉道:“此事与我何干?昭誉怕是找错人了。”

    “王爷,这江山,怕不是你赵家的?”

    原来昨天刘筠想来想去,终于想到的那个人就是赵元俨,赵元俨当年深得太宗皇帝喜爱,一直留在宫里过了二十岁也不肯放出来就藩,时称“二十八太保”。后来终于出宫,却一直矜守自持,严毅肃穆,在官场民间颇有好名声,赚了个“八贤王”的帽子戴着。但自从赵祯即位之后,因为老赵家第一代所谓“兄终弟及”的疑案前科,又因为贤名着实太大,刘娥深自忌惮。赵元俨察觉刘娥看自己眼神不对后,没办法,只好“阖门却绝人事,故谬语阳狂,不复预朝谒。”

    但装疯不等于真疯,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只是心照不宣而已。因他城府太深,刘娥一直就抓不着什么把柄,也奈何不了他。但刘筠却知道这厮一直在密切注视着朝廷的动向,又加上他素有贤名,便同王曾商量,干脆找他出面,以赵家家务事的理由,看能不能发动宗室出来反对刘娥的奉册大典。王曾一听非常有理,事到如今外官恐怕是阻止不了刘娥起飞了,只能从宗室下手,也算得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当即商议决定派陈执中出面做个说客。

    陈执中费了半天口水,讲得嗓子冒烟,赵元俨表情却越来越淡,最后索xìng板着个僵尸脸坐着听完。陈执中也顾不得风度,端起茶碗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满脸急切地望着他道:“王爷,这事只好请你了。中不?”人一急起来,什么文绉绉的官腔全忘光光,直接河南土话招呼。

    “不中!”简单、明了。

    “咋?王爷你可想明白了,这是赵家的江山,岂能让外姓染指?”

    “太后只是务求简约而已,你如此说话,可是诛心了。算了,这话到我这里便打住,本王不传出去,你也甭费那心思。咱们只当没说过。”赵元俨绷着脸道。

    要不是陈执中好歹也算饱学之士,经常同他有些文艺方面的来往,攒下些交情,听了这话,说不定就直接被吓跑球了。但陈执中是个执着的,眼珠转了半天,忽然呵呵笑了起来。

    “你笑个甚?”赵元俨不解道。

    “呵呵,王爷,你瞒得过别人,须瞒不过下官。昨rì之事,你早就知道了不是?”说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赵元俨,似要看出他的魂魄来。

    “我、不、知、道。”赵元俨板着脸一字一顿说道。

    “嘿,既然不知道,何以下官一进来王爷便屏退左右,只我二人独处?早先好似没这规矩,难道忽然改了?”

    赵元俨一愣,果然被他说中。原来是一听陈执中登门,便猜出他多半就是为了昨天的事,自己从来谨慎小心,深怕这厮进门张嘴就说被人听了去,故而先把人都打发干净。没想到陈执中心思也算稠密,发觉不对,直接说出来。

    再装也就没意思了,赵元俨淡淡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言下之意是承认了。

    “知道就好办,反正这是你们赵家的事儿。今rì你要不应下来,下官也无可如何,这便回去另想办法。不过,下官可是靠嘴吃饭的,回头管不住自己,把王爷你老人家推三阻四不肯出头这么一说,只怕背后指点的人不会少了。”

    陈执中说得没错,他是言官嘛,可不就是靠嘴吃饭的?现在被赵元俨撩得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耍起赖来。说完还气呼呼地猛然起身,两手握着朝空中比划了一下,抬脚便走。

    “回来,瞧你这小气样儿。”赵元俨还真怕这厮口无遮拦胡乱说出去,那自己好容易积攒的一世贤名,可就全部汤了。当下急忙喝住,假意嗔道。

    “唉,王爷,何必试探下官呢?我是甚人,难道你还不了解。快请明示,现在该咋办?”陈执中行云流水般顺势坐下,马上就把烫手山芋恭敬奉上,眼睛都不带眨的。

    “我怎知道咋办?不过先说清楚,要让本王去说动宗室,挑起祸端,那是万万不能。你们要是打这主意,那你还是趁早走人。”赵元俨先把话头给堵死。真要他这样,的确是打死也不干的。

    “那,王爷可有别的办法?”

    赵元俨没立即接话,而是两眼看着外面,好像思考了很久似的,才缓缓道:“本王身处嫌隙,此事不能亲自出面干预。不过,倒是有个办法,也不知能不能成。”

    “你老人家可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办法就请说出来,只要有效,咱们趁热抓紧好不好?”

    “这事啊,本王说了没用,旁人说了也没用。真正能阻了太后的,还须是官家才行。”

    “这个下官知道,请王爷具体说说。”陈执中这会儿简直要急出火来,恨不得跳上去撕开他的嘴。

    “要想办法向官家面呈事体,晓之以义,动之以理,绘之以危,让官家明白个中厉害,自然就会向着你们这边了。”

    “是是是,可下官等不就是因为没机会直陈御前么?

    赵元俨毫无察觉,陈执中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开打了。

    “没机会你们找机会啊?本王指给你一个人,你去找他,就按我教你如此如此一说,多半就能创造机会。到时候,成与不成,可就由不得咱们了,得看天意!”

    “王爷,你就直说了,到底找谁,这么大能耐?”

    “呵呵,我家老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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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九王爷出力

    陈执中从定王府出来,已经是后晌午了,急急地上了轿,转了几条大街小巷,直接就来到老九赵元亿家。

    赵元亿家同赵元俨家外观差不多,制别有小小区分,门口石狮子是没有的,代之两个大石鼓。带刀侍卫也没有,改为四个常在黄门。门楣上也是一块黑底金字匾额,上书“善国公府”。

    陈执中随从取出在赵元俨家写好的拜帖递上,门人结果看,又疑惑地看了陈执中两眼,说声“稍待”便进去禀报。过了好半天才出来道:“我家王爷有请陈大人。”说完开了侧门,把陈执中带了进去。

    话说陈执中去赵元俨家的时候是半开中门进去的,那是很高的礼节待遇了,表示主人对客人的尊重。而来到赵元亿家,却是把大门下开的一道供平常出入的小门打开请他进去,便显出主人对客人的重视程度不够来。他陈执中好歹也是朝廷排的上字号的官儿,不免心生愠气,只是求到人家,忍住不发而已。

    同样也是七绕八绕来到堂前,只见一个人鲜红衣衫半敞,金带挽髻,鬓边还斜插一朵栀子花,正仰头逗弄一只链子锁在架上的鹦鹉。

    陈执中上前拱手唱喏道:“下官见过九王爷。”其实赵元亿这会儿的爵位还不是王爷,他原先的爵位是代国公,因前月开封大水,带头拆了自家院子。又出钱赈灾,名声大振,朝廷便赐爵善国公,以示褒奖。但太宗皇帝的儿子,只要没过错,封王是早晚的事。所以一般私底下叫法都喊王爷,也不算错。

    赵元亿侧过头来扫了陈执中一眼。淡淡笑道:“陈大人,咱们一向可是少有亲近啊,今rì怎么得空到我这儿来耍耍?”

    “回王爷话。正是一向少有亲近,故而今rì特来拜望。”

    “少废话,有事你就说。我听着就是,别绕弯子。”

    “这个——”陈执中倒是有心要说,只是四下里都有人站着伺候,张不开嘴。

    “咋,还要说悄悄话啊?我身边的人都是放心的,要说你就当着面说,大爷我可不耐烦听你们鬼鬼祟祟那一套。”赵元亿说道,还是仰头继续逗弄鸟儿。

    “王爷,是八王指点下官来此。”陈执中没办法,只好搬出赵元俨来。

    赵元亿是典型的纨绔子弟。小时候身子弱,又是老幺,赵光义便多有溺爱些,养成了一个不着四六混不吝的xìng子,见谁都大大咧咧的。唯独就怕自己死去的三哥赵恒和健在的八哥赵元俨。一听是八哥派来的。顿时不敢怠慢,丢开鸟儿,看了陈执中一眼道:“进屋说吧。”转身便带头进了中堂。

    进到屋里,四下没了人,陈执中也懒得再跟这个二货王爷兜圈子了,张嘴便又把昨rì朝会的事说了一遍。着重强调赵家江山很有危险的问题。

    不出赵元俨所料,赵元亿一听就跳了起来:“直娘贼,你这厮遮莫不是来赚我?太后素来慈惠慷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要篡位?我却不信!”

    赵元亿声若洪钟,吓得陈执中双手乱摆道:“王爷轻声,下官可没这么说过,没说过啊!”

    “呸,你当我听不出来么,你就是这个意思。”赵元亿不但不收声,反而嗓门更大了些。

    “唉,八王真是神机妙算啊。他跟下官言道,九王最是沉不住气,定然焦躁。果然如此,真是没跑!”陈执中急中生智,摇头叹道。

    赵元亿果然上道,一听哥哥对自己有这个评价,马上安静下来,不再跳上跳下,说道:“我八哥果然如此说的?那可须不能丢脸了,你说吧,到底找我做什么?你也不消说,我猜着了,没事,明rì本王一早就进宫,去找我那皇嫂论理去。咋说也是俺们赵家的天下啊!”他快人快语,马上表态道。

    陈执中心中叹气,同是两兄弟,咋差距就这么大涅?嘴上急忙劝阻道:“不劳王爷出马,下官此番前来,只向王爷借一个人用用,便是领了王爷天大的人情了。”

    “啊,不用我啊?也好,要借谁,你说吧。”赵元亿听了陈执中的话,居然有几分失落感。

    “些许小事,岂敢劳动王爷亲自出马?只想请王爷府上杨怀杨押班出来一见便可。是这样的??”

    陈执中把刚才在八王府里同赵元俨商议的事向赵元亿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原来赵元俨不想自己出头挑事,又的确不愿意看到刘娥的愿望实现,想来想去,便想到老九赵元俨家的内侍总管杨怀来。这个杨怀,原先是宫中旧人,与张景宗等相善,平rì忠厚持重,不附权贵,不结交外官,对皇家忠心耿耿。很得赵匡义的喜爱,后来赵元亿出阁,赵匡义便专门指派了杨怀跟随到赵元亿府上做了内侍总领,专门负责服侍这个淘气的老儿子。杨怀没辜负赵匡义的期望,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虽然没能矫正赵元亿的xìng子,但也的确起到了良药苦口的作用,很是匡正了赵元亿许多过分行为,使这厮一直保持在纨绔子弟的水平线上,没有变成个作恶多端的官二代、tài子dǎng。

    赵元俨告诉陈执中,据他了解,最近宫里头张景宗很有些不得志,他跟如今专门在官家身边伺候的李石彬二人,同现在异军突起进步很快的罗崇勋平rì颇有龌龊,而张景宗也算是个比较正直的宦官。不如就请赵元亿府上的杨怀跑一趟,联络一下张景宗和李石彬,陈说利害,然后让这二人在官家面前说说话儿。有时候,官家贴身的人说话,的确要比外臣亲近得多。而这事又关乎皇权稳固与否,想来以赵祯的智商,应该不会做出错误判断。到时候赵祯只要一点头,陈执中这边就赶紧安排礼部和太常寺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制文改掉,传谕天下。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刘娥再怎么暴跳如雷,也都不好意思重新推翻一次了。

    赵元亿听完陈执中的话,二话没说马上派人把杨怀请过来。杨怀因是先帝旧人,在善国公府的地位颇为特殊,即便是浑人赵元亿也客客气气的,这时过来,赵元亿先赐了座,又把陈执中的话说了一遍。杨怀听完,只说了一句:“敢不竭力。”就算是答应下了。接着就下去自己谋划和张景宗见面去事宜。

    赵元亿不是很明白地问陈执中,何必绕那么大圈子,直接求见官家不好么?

    陈执中耐心解释,如今官家方当冲龄,诸事都掌握在太后手里,外臣们直接求见,太后第一时间便会知道,她在后宫,什么事办起来都快,要打消官家的念头也不是啥难事。何况投鼠忌器,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老太太要是心一狠,做出什么事来,那可如何是好?派个宦官进宫,又不惹人注意,说话又方便,即便事情有些泄露,也还可以抽身推脱干净。

    赵元亿这才明白过来。满脸崇敬地盛赞自己八哥有智慧,好计谋。

    陈执中看到这个白痴老九的表情,同情不已,这就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那种玩意儿啊。可笑那个八贤王**一缩,道貌岸然地拱了自己兄弟出来顶缸。而且他算得死死的,老九这脾气,就算被刘娥察觉也绝对不会出卖了自己。那时候自己还不是一样做逍遥王爷?

    第三天午后,杨怀带了两个府上的贴身黄门进宫,专门求见内侍省都知张景宗。

    张景宗这会儿正在后苑的荷花池子里组织集体劳动,监督拔除残荷败叶,听说老朋友杨怀来了,吩咐一声大家好生做事,不许偷懒,便离开荷塘去会杨怀。

    多rì不见,自然非常高兴,张景宗问杨怀是不是有事?杨怀说因九王爷最近翻修后花园,想到宫里来找些稀有树木花草什么的回去种种,也添些富贵气。

    张景宗听了大笑:“你家九王爷难道还嫌自己穷啊?没说的,待会儿把花匠们找来,给你好生介绍一下苑中草木,你自己斟酌拿取便是,反正种子树苗多的是。咱家倒是不懂这玩意儿,可管不了你。”说完便吩咐下去,命人带了跟随杨怀来的黄门去寻花匠,好生介绍一下皇家植物园的各种珍稀植物。

    杨怀非常感谢张都知够交情,趁着风和rì丽,好久没来了,提出想在河边游逛游逛。反正这里是张景宗的责任区,也不是跑远,老张便乐得陪着他四处转转。

    一个发落到王府的老宦官,一个正在失意的都知大人便顺着河堤散起步来。也没人去管他们。

    杨怀同张景宗边走边聊,嘀嘀咕咕了好半天,张景宗神sè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不停点头。过了好久,小黄门挑选树种回来了,禀报过后,杨怀告辞而去。张景宗吩咐回头派人将九王爷家挑的树苗给送过去便是。

    注:九王赵元亿的确史有其人,不过死得很早,没成年。这里拉来跑跑龙套,属于诈尸,书友勿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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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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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三天来,赵祯觉得很难过,自从二十五朝会那天大娘娘受到挫折后,脸sè就再没好看过,每天绷着,气虎虎的谁也不搭理。

    丁相公也变了,不再对王曾、鲁宗道他们包容和支持,反之是对这两人提出的每一条建议或者每一句话,都会反复的质疑甚至反对,语气咄咄逼人。王曾虽然已经竭力用从容的气度来应对,但看得出,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鲁宗道依旧大声,然而也只是大声而已。

    张士逊和吕夷简天天打酱油,偶尔说话,都是些最鸡毛蒜皮的事,比如开封府大街该修一修了,今天坐轿子又被颠了几下,诸如此类的淡话。

    赵祯原先是个好学的孩子,虽然每天坐台也很蛋疼,但好歹能从大臣和母后们的对话里学到很多治国的知识、经验,就算不说话,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真怀念这几天之前的那段时光啊,那才真叫一团和气呢,上下一心,就事论事齐心做事,谁也不拆谁的台,都是互相补台。气氛和谐,令人舒畅。

    然而这两天呢,简直就是刀光剑影,一个个口蜜腹剑的,眼神却都冰冷冷恨不得吃了对方。原先大娘娘总喜欢息事宁人,在大家争执不下的时候折衷取意,现在倒很是喜欢这种气氛,默认朝臣对立。

    赵祯知道,这是那天太后说出邢中和三个字之后,大家受的刺激都太大而造成。

    于是他每天都盼着赶紧散会。一刻也不想同这些人呆在一起。今天好不容易挨到几个老头老太太全都散光光,便独自一人跑到紫宸殿的后阁里呆着不出来,想清静清静。

    “官家,该用午膳了。”外面李石彬轻轻叫道。

    “朕现在不饿,待会儿再吃。”赵祯闷声答道。

    “是,哦对了,奴婢想起一事。方才张景宗张都知打发人来禀报,说是后苑画舫已经修缮好了,问官家几时得闲。请去散散心呢。”

    “不是告诉他们不要靡费么?那船一年也坐不得两三次的,没事修它作甚?”

    “正因为一直空着,没了人气才坏得快哩。这船啊。跟房子一样一样的,总是有人不空着,它就一直好好的,要是老没人,便要坏掉。官家,这两天奴婢见你圣躬不豫,不若趁今rì天气晴和,去游览一番,散散心情也好!”李石彬轻言轻语地劝道。

    赵祯想了想:“嗯,好吧。那就去看看,也不知又花了多少钱。干脆把饭也摆过去船上吃便了。”

    “没花多少,听说只是漆了一遍,撤换了几幅帘子,统共才八十贯不到。奴婢这就安排。”李石彬说着话。赵祯已经出来,李石彬急忙躬身开道,一面又吩咐底下两个小黄门赶快分别跑去打前站。

    来到后苑,赵祯老远就望着池浦边泊着一艘高四丈、阔约五丈的游舫,彩旗招展,穿上门窗大开。有许多黄门宫女早就在船上等候了。张景宗则立在岸上候着,望到赵祯过来,急忙笑着上前请安,又伸手让赵祯搭着,慢慢将赵祯引上船板,上了画舫。

    此时拂堤杨柳、四面荷花,夏风吹来,热气中含有一阵阵的清爽,赵祯jīng神不由为之一振。在船头观赏一会,登上二层舱中,早就摆好了午膳,不过四菜一汤而已。赵祯坐下用膳,张景宗和李石彬挥手把众人都打发下了二层,就他们俩在一旁伺候。

    赵祯方才举起筷子拨拉得两口菜,忽然觉得不对,抬头看时,原来张景宗和李石彬两人已经齐刷刷跪在自己面前。

    “怎么了?为何跪下,起来回话。”赵祯放下筷子,诧异问道。

    “官家,危在旦夕矣!”张景宗出口惊人,眼角居然还挂着两滴泪水。

    真吓着赵祯了:“什么大事?快说。”

    “二十五rì朝会,群臣与太后所争之事,官家还不自知么?”李石彬插话道。

    “咳,朕还以为出啥大事呢,原来是这个。是不太妙,不过一场吵闹而已,不用小题大做。起来吧。”

    “非是小题大做,奴婢斗胆问一句,不知那制文是那个腌臜泼才送来御批的?此是司马昭之心呐,官家若再不防,恐有萧墙之祸!”张景宗不但不起,还趴着磕了俩头,语带呜咽。

    赵祯面sè一沉,喝道:“张景宗,你也是宫中老人了,不懂规矩么,什么时候可以干政了?句句尽是诛心之言,你起来,朕念你忠心,不罪于你,可也不许再说了。”

    张景宗还没答话,旁边李石彬悠悠说道:“天圣元年,太后改寿辰为长宁节,令天下避其父讳;今年,乘大安辇;chūn三月,受北朝贺寿于崇政殿;四月,与官家同幸慈孝寺,大安辇yù行于御驾前,幸得鲁相公一句‘夫死从子’而罢。这些,难道官家都真不记得了么?”

    赵祯听得青筋暴起,忍不住霍然起身,迎头一脚踹在李石彬身上,喝道:“你这是要离间朕母子,不怕死了么?”说完,身上兀自抖动不已。

    他再好脾气,也受不了李石彬如同背书一样把这些事一件件搬出来。他厚道,早知刘娥这些行为有违祖制,但想到大娘娘对自己一向慈爱,根本不愿意相信她老人家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来。如今听李石彬说得yīn森森的,心里好一阵烦躁不安。

    喘息半天,还在不停抖动,心下自我宽慰道:“真是被他气着了,我这是气的,一定是气的。”其实他心里明明白白,这不是气,是害怕,是被戳中了心事的恐惧。一直以来逃避不敢面对的东西,被人当面揭穿,再也躲不过。

    为了坚定自己,赵祯又仿佛自言自语道:“你们俩这是在离间朕母子,大逆不道,哼,大娘娘是朕母亲,岂容你们肆意污蔑,朕定要治你们罪!”

    张景宗听了,嘴唇忍不住抖动了几下,终于忍住没说出话来。倒是李石彬横下了心,犟着脖子道:“武后杀女弃子,又有何不敢为之?”

    “哐嘡”一声,碗盏掉在楼板上摔了个粉碎。

    赵祯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喃喃道:“朕该怎么办?朕该怎么办?”

199、国产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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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办,只要将那制文收回,依祖制改定便可,然后”

    “然后怎么样?”

    “然后奴婢就不知道了,官家可去问王相公、鲁相公那些忠直之臣们。”

    “不行,朕出口成宪,已经定了的事怎么能改。除非大娘娘自己要求才行。朕决意不过问此事了,让他们自己商议去。”

    “事关社稷,官家切勿如此轻率!”李石彬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赵祯从刚才的震惊中渐渐清醒过来,虽然受了一阵疾风暴雨似的洗礼,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恐怕没这二位说的那么糟。就算是大娘娘有些什么心思,也不会急于一时,毕竟天命人心所向,要想改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自己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这个道理也不难理解。

    修改制文在目前来说当然很重要,关系到刘娥下一步行动的合法xìng问题。但赵祯犹豫了,因为他胡思乱想中忽然想起,那篇制文通过自己御批的条件是什么。

    改了,王秀呢?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爱情重要还是事业重要?

    放眼中华五千年,除了爱新觉罗玄烨那个变态,有几个孩子不是正常发育的?

    大多数时候,爱情都是使人丧失理智的,偶尔也有意外,反倒使人清醒。现在就是如此,当赵祯的思维不再关注于天安殿争论的时候,心智渐渐又清明起来。他疑惑地望着地下跪着的两个宦官。心想这两人今天这是约好的要来进谏啊。可祖宗的规矩他们不知道么?为何如此胆大,遮莫不是背后有人指使?

    赵祯的脑子快速分析,这个不难,就算他们背后有指使,也一定是反对刘娥的那帮大臣所为。

    “大臣们的意见肯定是对的,但是,这事就真的如此紧迫吗?就算这次把大娘娘的年头暂时压了下去。那么下一次呢?或许会不会激怒她老人家,本来未必是真的,无非想挣个面子而已。这么一对峙,会不会火上浇油适得其反?”

    应该说,许多人。包括刘娥、王曾、丁谓等在内,都有些小看赵祯了。他天xìng善良仁厚不假,但毕竟在深宫中生活了十多年,平rì读书什么最多?除了《十三经》便是史书、《册府元龟》这些东西,帝王心术可是装了满满一肚皮的,只是年岁尚小,没完全消化理解罢了。

    如今被两个太监这么一闹,赵祯的心智一刹那间成熟了不少,忽然到了一个高度,能够跳出圈子俯瞰这场争斗了。<.. ..>

    看清归看清。毕竟没有主意。这个时候,好像咨询哪边都不对,绝对是一方猛烈攻击另一方,反而让自己表态,那太难做了。幸好。赵祯想起自己还有个好朋友叫梁丰的,这厮最近不是调动了还没去报到么?应该有空得很,不如把他找来合计合计,看看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说起来,此事闹成今天这个地步,也与他梁丰有一定关系。要不是他教自己去说动大娘娘答应一下取仨,大娘娘也不会顺手把奉册大典拿来当做筹码交换啊。让他来解决是正该的,不欠他人情。

    赵祯打定了主意,起身便走,任由张、李二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再理会。出来传了一个口谕,要梁丰进宫觐见。却从此rì起,与李石彬也渐渐疏远起来,不再让他专人贴身服侍。

    梁丰在家接了赵祯的口谕,只好立马起身,跟着小黄门来到皇宫大内。

    其实这几天的风波他也知道,这么大事肯定传得满城风雨。不出所料,历史虽然渐渐地小偏差不断,但大势毕竟还是按照原先的剧本在展开,因此他断定赵祯绝对是为了此事找自己商量。

    在他来说这也不是个大事,毕竟就算没有自己穿越过来,刘娥也不可能当上女皇帝。但又焉知那不是赵祯、刘娥、大臣三方多年拉锯博弈的结果?局中之人谁能猜到结局?

    该如何委婉地劝解赵祯,让他放宽心,静观其变呢。梁丰一路思索措辞。

    谁知赵祯的政治觉悟xìng让他吓了一跳,一见面,屏退旁人,赵祯就道:“朕叫你来,是问你一件事。”便罢事情原原本本给他说了一遍。这比梁丰道听途说来的清楚得多,也真实得多。然后赵祯又苦恼地说道:“朕观此事,其实不大,只是如今变成了大娘娘同王相公们的意气之争而已,实在令人烦恼。”

    梁丰心想行啊小六,三rì不见当刮目相看了,见识挺明白的嘛。可赵祯下一句话便显了原形:“今rì闹到朕这里,朕要依了大娘娘吧,又怕大臣们聒噪不休,还要设法不断找人来当说客;要是依了大臣们吧,那秀儿,岂不是没机会进宫了?”

    梁丰差点噗的一口将茶喷在他脸上:“感情你叫我来是为了这事啊?还真是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主。”

    赵祯被他说的小脸一红,粗声道:“有甚好笑的?朕是让你拿个主意,如何让此事两全其美,谁也不得罪。”

    “这个不难。”

    “不难?那朕该怎办?”

    “别急嘛,记得上次我给你画了拿去将作监做的玩意儿呢,做好了没有?”

    梁丰的思维忽然跳跃道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去了,绕得赵祯一愣一愣的,顺嘴说道:“早做好了,一直没得空问你那玩意儿如何玩法。”

    “呵呵,玩法多了,来来来,今rì咱们就先玩其中一种,快拿出来。”

    赵祯也是好奇心起,赶紧吩咐把东西取来。

    原来那rì梁丰给赵祯设计的是一副改良版的扑克牌。

    考虑到区域文化交流的障碍问题,梁丰当时没有照搬照抄扑克牌的图样,而是将阿拉伯数字改成“一、二、三”,又将大小鬼改成“和合二仙”,将“J、Q、K”改成“福星、寿星、禄星。”

    这样一来,扑克牌就完全中国化了,绝对可以被这个时代所完全接受。

    当内侍把一副明晃晃耀眼无比的jīng致物事拿上来的时候,梁丰也忍不住竖起拇指,说了一个“赞”字!

200、大宋斗地主

    “朕还没问过你呢,这物事叫做甚?”

    “这个么,叫做‘斗叶’,用以对抗之戏为多,故名之。”

    斗叶,长三寸三分,阔两寸两分,正如人手掌大小。其薄如纸,通体jīng铁融银制成。背面四边有云龙戏水缠绕追行图案,正面饰以文字、符号以及人物、花纹,为梁丰亲手设计画成,尤以“和合二仙”及“福禄寿”三星栩栩如生,体态匀称,迥异于前人画工。为石刻制模烧成,掐入朱砂、赭石、石黄、胭脂等诸般油sè于其中,临窗映rì,不但熠熠生辉,而且五彩斑斓,富贵气十足。

    梁丰一面回答赵祯的提问,一面喜滋滋地仔细观赏摩挲这副“斗叶”,简直爱不释手。唯一的缺陷就是不能像纸牌那样弯折来切洗,只好散落桌上用手和转。但也算可以用了,而且拿在手里也不显沉重,可见其做工之jīng,几如蝉翼一般。

    赵祯在旁边等得心焦,问道:“那咋玩法?”

    “再叫几个人来,一起教,这个要大家都能玩才好玩。”

    于是又叫来几个平rì还算机灵聪明,关扑极好的黄门近来一起听梁老师讲课。

    “大家看着,这斗叶呢,共分四门,为桃、为杏、为梅、为芳(方),可以代表chūn夏秋冬四季,也可代表东南西北四方。每门从一至十点是字,禄星为十一、福星为十二、寿星为十三,和合二仙是为至尊。分别代表rì月。每门从一到十三总计九十一点,四门便是三百六十四点,加上和合二仙便是三百六十六点,合成周天一闰年之数”

    “梁大人,一年才三百五十五rì,为何是三百六十六rì呢?”一个好学深思的黄门立马打断道。

    “呃,是啊。一年三百五十五rì,可是每数年间便有一闰年,以使合乎太阳周天之数。这数年间平均便是三百六十五rì多一点,故如此设。不过,这不是重点。且仔细听着。”

    梁丰天文知识浅薄,只能简单说明,对方再不懂自己也没办法了,继续罗嗦,恐怕连自己也要绕进去,赶紧扯开话题。

    “这些不重要,因为斗叶点数如此设置,但玩法很多。今天咱们就来学习其中一种,名曰‘斗地主’的游戏。”

    “斗地主?为什么要斗地主?”又有不耻下问的,是赵祯。这个必须答。

    “呵呵,官家,你看天下是百姓多还是地主多?”

    “当然是百姓多。”

    “对啊,百姓穷,地主富。百姓当然见不得地主喽,可是平rì只有干瞪眼,没法子,一到饿得狠了,少不得犯上作乱,要将大户拿来宰了开仓放粮吃。故而名曰斗地主。”

    赵祯听了颇为不喜道:“遇到饥荒。多属天灾,也有朕不修德行之故,何以全怪在地主身上呢?既然是人家的产业,怎能说斗就斗,说抢就抢?这与强盗何异?”

    梁丰一听赵祯连自我检查都差点做了,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但还是嘴犟道:“哼,遇到荒年,百姓哪里管他谁的产业,活命要紧呗。因此这个游戏也是意在提醒我大宋君臣豪富,莫把百姓逼得紧了,时时都如现今一般轻徭薄赋,四海升平,百姓自然不会作乱。”

    “哦。”赵祯点点头,虽然还是有些不忿,但稍微舒服一点,这个有修养的孩子便不再讲话。

    “好了,咱们来说说斗地主的规矩。”梁丰好容易岔开话题,便不容别人插嘴,将斗地主介绍了一遍。因这玩意儿初次出现在大宋,他生怕大家难以理解,是以讲得很细,力求清楚明白。

    梁丰还是小看了大宋人对赌博的惊人理解力。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有宋一代,赌风之盛,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总以“关扑”为名,上至皇家禁苑,下至贩夫走卒,无不痴迷于其间。只消看看《东京梦华录》里便有任大头、快活三这样的市井赌徒在金明池皇家园林扬名立万的;后来写下《打马图序》里面介绍大宋诸般赌局、赌法、赌具的便是出了名的女赌徒李清照;还有才死了没几年的杨亿杨大年,曾一rì输钱三十万,连笔墨纸砚都拿来押掉了,可见赌瘾之大。

    因为在大宋,赌博是合法的,是全民参与的。所以这个斗叶,也不过是给大宋不计其数的赌具中添一个小弟弟而已。大家自然学的快,不消两刻时,全都会了。

    像斗地主这样属于斗智类的游戏,自然比起那些一翻两瞪眼的赌法吸引斯文的皇宫大内,不一会儿,挑出来学习的几个小黄门便和赵祯一道玩上了瘾,恁是紧张刺激有趣。

    “呵呵,梁丰,这个斗叶还真是好玩,不过朕奇怪了,为甚偏要寿星为十三点,禄星才十一呢?”这是个哲学问题。

    “官家,人活着啥最重要?身体呗,体弱短命,说啥都是虚的,所以寿星不大谁大?其次便是福星,有寿还需有福享啊,温饱是福,清闲是福,富贵是福,有时候吃亏也是福,但求衣食无愁,心无挂碍便是福气,故而福星第二。至于禄星嘛,全是身外之物,有则锦上添花,无也不碍人快活,故而最末。”

    “嗯,有道理!”赵祯很满意这答案,继续出老二,要把和仙抵出来。

    “官家,玩了这半天,可曾悟到什么没有?”梁丰在旁一边指导,一边笑眯眯地问道。

    赵祯听问,顿时放慢了出牌速度,疑惑地看着梁丰:“此话怎讲?”

    “呵呵,官家便好比这斗地主中的和合二仙,是最大的,压着其他所有牌点一头,对不对?”

    “对。”

    “可是虽说最大,毕竟孤掌难鸣,万一其余两家连起手来,官家能有多少胜算?要想赢局,便要仔细计算别家手里有些什么牌,力量多大,才能赢多输少,是不是?”

    “嗯,有道理,请继续说。”赵祯索xìng暂时不玩了,丢给一旁的听用,站起身来同梁丰一起朝外面走去。

    “有时候啊,官家就如同一个回回拿了和合二仙在手的玩家,但你不能保证其他牌次次都好啊,而且也未必回回都是你坐庄当地主。这时候,便要求你做闲家的时候要会配合,联合弱家对强家。轮到你做地主的时候呢,又要求你学会离间挑拨,以使闲家错处不断,以至于互相掣肘而你从中取利。”

    赵祯陷入了深思。

    “心态也重要,人生在世,如同斗地主一般,并不能保证每一把牌都赢,但只要有赌就未必输,保存自己实力,充分利用对手弱点,胆大心细,做到赢多输少,那就是高手了!”

    “哦!朕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赵祯忽然瞪大双眼,面露喜sè叫道。

    “我可什么都没说,官家你自己体会。”

201、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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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不用点明什么,人家自己就会去体会。何况,梁丰也实在没什么可以指点他的,又不能直接告诉他结果。

    赵祯是个好朋友,这斗叶他一共做了三副,现在用着合适,受到梁丰夸奖,自然要送给发明人一副,还专门用jīng致的紫檀小盒装了,慎重其事的给他。梁丰正要找些新鲜玩意和两位娘子消磨时光,自然老实不客气地接过。

    出宫的时候,天sè已晚,西方天边一抹残霞兀自徘徊不去,梁丰站在街上,望着云卷云舒,身边人来人往,忽然觉得一阵阵的好笑,世事如浮云,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边关塞上的你死我活。所有的努力、血汗、权谋、忠义、卑鄙,到头来不过化作后世史书上几行冷冰冰的字迹而已。

    这对于一个答案早知道的人来说,是多么无聊。但看着他们一个个全情投入到一场早有结局等候的争斗中时,又是多么有趣。

    那个二战中小女孩的话如锤擂胸般在自己的心中响起:“请赐予我智慧和力量,让我接受所能接受的,改变所能改变的,并能区别这二者。”

    “我能改变什么?这些都是我必须接受的么?”梁丰摇摇头,驱散这些思绪,抱着一个jīng致的盒子回到家里。

    这一晚上,一家三口可算是找到了新玩意儿,整宿不睡地研究斗叶的各种游戏。小嫦和程程还对斗叶的制作提出了许多建设xìng的改良意见,并决意在不久的将来去实践它。好使斗叶这种玩具普及千家万户,让大宋百姓家家必备。

    赵祯也在思考,他充分利用斗地主的知识分析三方的牌型。权谋争斗,说白了,也不过是几种武器的各种组合使用罢了。第一是道义,这是一个制高点。哪怕再卑鄙无耻的人,要想在政治上取得成功,也必须不择手段地去占领这个制高点。这一条。赵祯的爷爷玩得不赖,可以学学。

    第二是位置,说白了。你占据的位置决定你能参与游戏的级别或者程度。这是赵祯自己的最大王牌,他已经拿到了和合二仙,可以参与任何级别的游戏了。这也就是梁丰死活不参与这场游戏的理由,他的牌太小了,打出去顶多只能消耗人家一个禄星或者福星,送死挺冤,所以自觉退出。

    第三是实权,这一条对自己不利,因为实权目前掌握在大娘娘那里。相当于手里捏着四个二,运用得好。完全可以抵消和合二仙的实力并且优胜一筹。

    大臣们有什么?实权不如太后,位置名分也差了一截,但是他们手里有道义,这个道义就是赵家从开国便制定好了的游戏规则:以儒家思想作为治国的手段,以儒家道德作为国家的核心价值。也就是说。他们捏着两个炸弹,随时监督着太后和自己必须按规矩出牌,不能乱来。

    认真分析牌局以后,赵祯已经明白梁丰要告诉自己什么了:“现在牌型不好,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地主,都希望能和其余两家斗上一斗。那么你赵小六最好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实力,别贸然出牌,让他们厮杀去。”

    于是六月三十的朝会,赵祯的表现让所有人都糊涂了一阵子。事情是这样的,当天依旧为了这事吵闹,王曾已经从那天的饱受打击和威胁中恢复过来,一副舍得一身剐,要把皇帝拉下马的气势,当场表示自己是为天下苍生和社稷着想,并没有半分私心。自己不在乎名位,愿意辞官归隐,但是太后必须严格遵守祖宗制度,一切礼仪的流程不得更改,拔高。

    他这样的耍横让刘娥很郁闷,毕竟威胁只是威胁,暂时当不得真。万里迢迢把邢中和找回来,再寻找相关证据,再逮捕王曾,再审判他?开玩笑,大宋的法律制订之周密,决定了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真正凌驾于法律之上,除非马上有铁的证据说话或者王曾自己心虚辞职,否则不调查个一两年,根本无法判王曾的罪名。

    可是一万年太久,自己争的是朝夕啊。那么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变通,今天先搁置争议,改天下一道诏书,把不听话的这几个刺头调离岗位。简单、快捷、方便。

    但是问题来了,首先是刺头很多,真不方便下手;其次是听话的很少,偏偏资历又低,没办法立即提拔使用。果然动粗,恐怕震荡会加剧,到时候自忖也未必能收拾得下来。

    于是大家都僵住,刘娥只好拿出杀手锏道:“哀家本不yù靡费供养,实乃天子孝心,必yù请尊号以敬。然制文之重固大矣,岂可一语而制,一语而改乎?既然事关家国,本宫当避此嫌隙,听官家裁决便是。”

    刘娥决定把这个山芋扔给赵祯,料这小子也不敢不懂事,真让自己下不来台。你那小媳妇儿还在老娘手里捏着呢。

    大臣们一听大喜,这不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么?前天正悄悄联系两位宦官苦谏,虽说没得个明确态度,但瞧那意思,官家已经动了心,知晓厉害了的。今儿群臣气势又足,把他拉拢过来还是大有希望滴!

    于是王曾为首的大臣们立即赞同,齐齐躬身要求官家表态。事关内外,太后要避嫌,你就说句话吧。

    赵祯坐在座上显得左右为难,苦着脸道:“太后制位尊隆,为我大宋殚jīng竭力,儿臣yù求一孝敬而不可得,不过奉册聊表孝心而已,虽仪礼与制有出入,然终以简约为上,天安典奉册又有何不可?”话刚说完,刘娥窃喜,群臣激愤,感情那天张景宗、李石彬那俩货跟你白说了?正要卷起袖子发动第二轮攻击,谁知赵祯接着又道:“然群臣所言,自是正理,岂有不纳乎?(刘娥脸一沉,又要发作)既然左右为难,那么依朕之见,莫如天安典读册,文德典奉册如何?”

    折中主义!哼,想两面讨好么?刘娥心想。

    投降主义,典型的投降主义,怎能就此低头?王曾一派心想。

    两边都要接着吵时,谁知赵祯还没说完,还有下文。

202、浩荡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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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朕初登大宝,方当冲龄,百事懵懂,惟赖有众卿,肝脑涂地,不懈于内外;夙兴夜寐,忘身于国家。-. -是朕之大幸也。然更有上仰亲恩,得母后保育,听政垂帘,澄清四海,国富民丰。三年以来,北朝视朕母后如亲母而敬奉,党项德明归附以认我朝为宗,难道不是赖于太后决断么?

    朕既为天子,更该表率于天下,我朝以孝治国,众卿,莫非太后应素抱朴错了么?朕做儿子的,以礼治于天下,以孝行于天下。便是天安殿奉册,又有何不可?今rì朕意已决,定于天安殿读册,文德殿奉册,众卿不须多言了。”

    一大篇话说得结结巴巴语法混乱,显然不是打了草稿的。不由得刘娥听得发愣,大臣们面面相觑。官家语文水平有待提高是另一回事,但今天这些话细听下来,也的确有他的道理。

    最堵人嘴的事最后一句,说明了决心,还要大家别罗嗦了。他虽然暂时还是摆设天子,可今rì是大家逼他说话的,出口成宪嘛,有谁还好意思推翻?

    赵祯鼓起勇气说完,小脸有些胀红地望着下面,效果还不错,都不说话,那就是认可了。

    “官家天资宏伟,慈孝心肠,臣等拜服。臣无异议!”王曾只好出头认命道。他一带头,殿里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大臣们都跟着附议,认可了赵祯的决定。毕竟没让太后完全得逞,这个结果还是可以接受的。

    刘娥虽然还是稍稍有些失望。但总比呛着都下不了台好,也将就了。正要点头答应,谁知道赵祯趁机又送了一个大礼包。

    “哦,还有一事,朕刚刚想到的。母后贤名播于四海,儿臣问得北朝有人私下称母后为‘女中尧舜’,儿臣最为得意。想母后殚jīng竭虑为国事cāo劳。方才换的如今太平盛世。儿臣窃以为母后之功,不亚于皓月悬空,清辉万户也。是以儿臣更要略表孝心。请母后奉册之rì,着朱红衮衣受册!”

    “哇——!”

    引起一片sāo乱,一个个交头接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娥更是吓了一跳:“难道我与罗崇勋私下商议的事被他知道了么?莫非是罗崇勋这厮口无遮拦露了口风?”

    几乎是老脸一红,说不出话来。

    其实没那么复杂,李石彬和罗崇勋龌龊,谁还没有个把无间道在对方眼皮子底下?赵祯早就知道老妈偷偷替自己做了一件红衣服的,今天正好顺水人情送一个,既平衡一下母后功亏一篑的失落,也正好告诉外臣,我家母子无间,你们别挑拨了。[ . ]

    连丁谓都觉得今天的事简直消化不了,好生疑惑地偷偷看了赵祯半天。那么厚道单纯的一张笑脸,不像是玩手段啊。真是刮目相看。心思急转之下,急忙趁王曾那边目瞪口呆之际,抢向前深深一揖到地:“天子仁孝,世间无出右者。臣赞同。太后之功,当得朱红衮衣!”

    “臣反对,衮衣赤红,乃天子服章,官家不可混淆了!”殿中御史陈利东跳出来说话。殿中御史,专司纠察百官朝堂礼仪。也有匡正天子行为的职责。这时候跳出来最合适。

    “王相公,你帮朕说说看,难道朕又没理了么?”赵祯对王曾说。语气中,简直和在资善堂做学生时对老师的口气无二。

    王曾心中叹了口气,自己再不懂事让步,恐怕是真有挑拨官家母子之嫌的。只好低头道:“臣无异议。官家孝感动天,是我朝之福!”

    ——

    散朝过后,刘娥在宝慈宫里坐着发呆。罗崇勋倒是喜滋滋地向前对太后庆贺,想不到原以为又要大费一番周章的衮服,居然被官家主动提出来,而且还通过了。正是天佑太后!

    刘娥却不这般想,看着罗崇勋的一张喜脸道:“你说说,今天官家的话,不会是谁教的吧?怎地如此知我心意?”

    “娘娘不须多心,官家孝顺也是该当的。奴婢看来,绝没人能如此教他。定是官家发自肺腑之言。”

    “理由呢?”

    “奴婢斗胆,请娘娘思忖,今rì说的这两件事,都非比寻常,那些反对的要教,自然是教官家如何拒绝推诿此事。那些赞成的,自然恨不能当场说出以表忠心,何苦绕那么大一个弯子,通过官家口中说出?”

    “嗯,有些道理,你长进了。不过,我还是不太相信官家会忽然如此懂事。你去查一查,最近有那些人接近过他。”

    “诺。”

    不到一个时辰,罗崇勋匆匆回来,汗流浃背,显然跑得很急。进来就道:“娘娘,奴婢查问出来了,近rì官家召对过的,只有梁丰一人。”

    “梁丰?他几时来过,作甚?”

    “奴婢问了几个小的,呵呵,原来是梁丰前些时rì发明了一种物事,听说极有趣的,叫做什么斗叶,官家这两天玩得不亦乐乎。”

    “只有这么简单,没说别的?”

    “好像没有,都有人在一旁伺候。”

    “呵呵,这就不奇怪了,要说是梁丰帮他出的注意,那还真有些可信。唉,这小子,正邪难辨,看不出他靠哪头。”

    “娘娘圣明,若官家的话真是出于梁丰所教,那也只说明梁丰对娘娘乃是一片忠心,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罗崇勋道。

    刘娥摇头微笑道:“难说,看不透他。这世上有的是口是心非,两面三刀之人,还少了么?岂能一语而决之?须得再好生观察观察。按说他也马上就该赴任了,这样,你去传旨,令封丘知县先行离任,不须等他来交接了。然后再去传旨,要他赶紧赴任,不可耽误。时rì将近,莫让他再留京城,生出是非来。”

    太后口谕匆匆下到,梁丰须两rì内赴任。

    没奈何,只好赶紧打点行装,带了永叔、李达、板儿,准备上任。

    起初时候,只当梁丰上任是件好事,一家人兴高采烈,如今真要离去,程程和小嫦无论哪个留下,都柔肠百结,依依不舍。于是二女死活要亲自送到封丘才肯依。梁丰被纠缠不过,只得依了。

    七月初二,梁丰到吏部领了公文,带上吏部所派送行四个官差,两驾大车,两位老婆,并一大家子除钱妈、宋妈和来福外,其余全都跟着,浩浩荡荡直奔封丘。

203、陈桥驿受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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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大宋开国以来,还没听说过官员赴任,一家老小跟着送到目的地的,何况还有两位夫人相陪,香艳之余,更是助人笑谈。人人盛赞梁探花功名名符其实,简直不是县令坐衙,而是少爷出游!

    谢小嫦跟随梁丰自襄州来到开封,现在又送郎君去封丘,已经有过经历,倒也觉得稀松平常。冯程程却是从小在京城长大,一步脚也没出过远门。一路之上新奇不已,坐在车中探头探脑望着窗外景物不断变换,兴奋激动,叽叽喳喳,声音又大,吵得梁丰很小嫦相顾失笑。

    为了缅怀一下当年太祖黄袍加身的伟业,梁丰特意命车马小小绕了一下,先从东南行去,到了陈桥驿。

    四十多里路程,从清早起身出发,到陈桥驿时已经是未时初刻了。车厢铺垫再厚再豪华,遇到那时候的老式铜钉木轮子,还是把两个女士颠得胃痛,全身如同要散架一般。梁丰其实自己也不好受,不过好在平rì坚持锻炼,还能装得没事人一般。

    永叔提前下车先过来支了马凳,梁丰扶着两个老婆下来,振振衣袖,掸掸灰尘,举目望去,云淡天高,烈rì下一座牌坊耸立,牌坊后便是一扇红墙碧瓦三门洞开的门房,五级台阶,门房上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陈桥驿”,是赵匡胤的弟弟,太宗赵光义手书。果然好一座齐楚阁儿!

    天下驿站多了去。只这一座驿站建制规格最高,能有皇帝御笔!

    梁丰在门前站着,端详半晌不语。

    小嫦笑道:“官人莫非也在遥想当年太祖爷的神采么?”

    梁丰笑而不语,千载之后,他曾来过一次,这时故地重游,时光错乱。自己都不知道这该是如何解释。只记得自己当初是付了三十元门票进来的,如今金榜题名,算是到了自己的辖地。那种感觉,真有一种锦衣夜行还尽遇到瞎子的滋味。

    永叔早就同四个差官进去叫人了,既然是来驿站打尖。自然该有驿站人员出来服侍的。兴冲冲进去,可再出来的时候就有些不爽。

    只见永叔身后除了四个官差,还有两个铺兵模样的汉子在后面懒洋洋地跟着,似乎没睡醒一般,呵欠连天。一会儿走到跟前,上下打量了梁丰一眼,见这厮身穿青sè纱袍,头戴黑幞头,背后两个娘子倒是国sè天香,便忍不住眼睛一亮。有些sè迷迷的样子。全文字..

    梁丰心里窝火透顶,可是初来乍到,不便立时发作,只冷冷望着二人。好在那俩泼才还算没失了理智,收回目光。又恢复懒洋洋的神sè,胡乱唱个喏道:“不知官人行礼何在?这便搬进去么?”浑没把梁丰放在眼里。

    永叔方才进去,倒也没失了礼貌,张嘴就称哥子,言说我家老爷(外人面前自然要改口)来到驿馆,烦请出去迎接一下。说完还递上公文。哪知一个班头模样的汉子看都懒得看一眼公文。只拿眼睛斜睨着永叔,扯扯嘴角道:“来两个人,出去看看。”说完便不再理会永叔。这时汉子底下便有一窝铺兵、递夫你推我,我搡你,好半天才挤出两个倒霉鬼跟着出来。

    永叔这时看见两个铺兵如此小觑自家少爷,心中大怒,忍不住骂道:“你这两人好生无礼,见了我家老爷,是这种口气说话么?”

    “嗯,难道小的说错了么?还要如何说,请你老教我?”一个身材较胖的铺兵答道,语气中颇有不屑之意。

    “嘿嘿,好叫官人得知,俺们这陈桥驿,东西交汇,来往频繁,也不知每天有多少官人、相公打此经过。便有些无事路过的,也要来瞻仰瞻仰俺们大宋太祖爷的发迹之地,官人今rì却是来得有些晚了,我这兄弟刚才接了几个三、四品的官人,累的要死,才有些惫懒,还请官人恕罪则个!”另一个高一些的接话道。说完又唱了个喏。

    原来实情的确如此,这陈桥驿,自陈桥而至长垣、澶州、大名、河间至雄州,是为东路;又从陈桥而至滑州、相州、洛州、深州,是为西路。又水路通达,漕运穿梭,因此自东北路进京的无论大宋还是北辽文武官员特别的多,真有些五A级风景名胜区的架子。因此陈桥驿招待所上到所长,下到各级服务员,都已经麻木得不能再麻木了。眼见他一个小小的不知八品还是九品低级官员,哪里还有心思奉承,没直接翻白眼就算是有礼貌了。

    这铺兵一番话夹枪带棒,貌似赔礼,实则那神情,仿佛眼睛里都伸出了小指甲盖在梁丰面前晃悠,好似在说你算老几?还在爷们面前摆架子不成?

    梁丰这还没怎么招呢,已经惹恼了一个人,站在旁边娇叱一声道:“你们俩什么东西?敢在我家官人面前无理?”

    不是小嫦,是冯程程,这妮子从小在家里宝贝一般养大,他爷爷鼻孔长在脑门上一般的人,也没跟她说过半句重话。家里来往的,不是相公就是尚书、侍郎什么的,谁见了她不是客客气气说说笑笑?兼之嫁了个老公又是名满天下的探花郎,平rì里跟官家勾肩搭背言语无忌的。哪里见过这么没有眉眼高低的狗才?忍不住便发起了小姐脾气。

    “哟呵,小娘子着恼了!小的们已经陪了不是,还待怎样?难道还要我们吃棍子不成?”胖子铺兵语言调笑道。

    以他的经验,这位少年小官如此拉家带口行礼仆人一大堆,多半是被派到边远地方任职路过的官员。大宋什么最不缺?当然是做官的,简直到了泛滥的地步,这样一个过路小神,一般来说,都是只有忍住气白受自己们揶揄的,多年来还真没见过谁敢摆出官威来。

    京城水深,这陈桥驿是大宋发祥之地,多少官员受了鸟气也只好夹着尾巴赶路,谁敢闹事?因此才养出了两个铺兵这样的脾气。

    梁丰见自家老婆被这厮调笑,心中恼怒愈盛,还是忍住没发作,只淡淡说道:“不麻烦你了,只回去,叫你们驿头出来讲话。”

204、小小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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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既然大人没事,那我们走了。”两位大侠倒也干脆,见人家是真的不懂行情,既没有赏赐小费,还不待见自己,拍拍屁股转身就走。当然,职业道德还是有的,居然真的帮他们通知了驿丞大人出来。

    驿丞大人黄守道是个中年白胖子,屡试不中,从低级小吏做起,一直干了二十来年,才得了前两任县令太爷的推荐,混了个陈桥驿的头儿,级别为从九品。这时候正在自己小小那间办公室里敞开了衣襟打蒲扇解热。

    其实这种过路官员受不了驿站冷遇投诉的事情,他每个月都要遇到起码三四回。但一般都是语气吞吐地婉转抱怨一下,几乎没有当真的。黄守道虽然身为驿丞,也有难言之隐,所以从来不甚当真,只是唯唯诺诺赔礼道歉,表示处罚算了。

    这时两个铺兵进来说门外有个小官要见他时,驿丞忍不住叹了口气,唉,这陈桥驿的差事,真是又舒服又难当啊!

    说不得,穿戴整齐,脑门冒着油汗,装出一副满面chūn风的样子匆匆出了大门,朝梁丰他们走来。

    “哎呀哎呀,大人远道而来,下官陈桥驿丞黄守道有失远迎,伏请恕罪则个!”黄守道朝梁丰唱了个肥喏。

    “黄大人客气了,只是下官来得莽撞,不懂你陈桥驿的规矩,恐怕是得罪了这里的弟兄们,特特告罪!”梁丰淡淡还了个礼。歪头示意永书将堪合递上。

    黄守道结果堪合打开一看,心里突了一下,心里骂道:“这帮王八蛋,真是瞎了狗眼,怎地连堪合都不看就敢出来顶撞?遮么不是要老子好看么?”赶紧合上文书抬起头来,脸上堆满真诚的笑意:“原来是知县大人驾临,下官惶恐惶恐。大人恕罪恕罪!”

    “下官倒是无妨,只是有一事相求,还请黄兄帮忙则个。”

    “大人只管吩咐。下官无不尽力。”

    “也无甚大事,就是下官赴任,拙荆定要相送。一时到了县内,又须寻人将拙荆送回开封。方才我看那两位铺兵干练老成,干脆就烦劳黄兄,叫他二人且更随两rì,到时帮忙将我这娘子送回京城可好?”

    黄守道听了,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原来这驿站是不归当地县zhèng fǔ管辖的,他们的直辖单位是枢密院和兵部。这也是当地铺兵递夫对过往文官多有不敬的缘故,一则大宋瞧不起极力重文抑武,兵卒地位极低。受尽鸟气,趁机报复;二则各有统属不归管辖,所以便不太当回事情。

    黄守道担任驿丞多年,自然知道新来的县太爷是谁,前两天前任离开。也是从他这里送走的。本来还不觉怎样,不过就是陪个礼,摆上一桌招待所最高规格的饭菜奉承一会呗。通常新官上任,要么就显示气量,不予计较;要么就摆足威风,杀了一两只鸡给猴子看。横竖也杀不着他黄守道。故而也不算太害怕。

    但他忽然想起的是,新任知县名叫梁丰,是今科探花出身,据说还同官家十分要好。这且不算,人家可是娶了刚刚退休不久的枢密使冯老相公的孙女。这才是最要命的。

    他妈的,得罪谁不好?得罪冯拯的孙女孙姑爷,这不是耗子跟猫亲嘴儿,嘬死吗?

    想到这里,双脚就不自觉地筛起糠来,一下子面如土sè。开玩笑,那俩货送上门去,便是被当场打死都不稀奇,可怜自己无端端被牵连进去,最起码,这饭碗可就算是敲掉了。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呀!”黄守道屁股翘得老高,打躬作揖拜个不停。一身肥肉颤抖不已。

    梁丰和两位老婆看得好笑,气也消了一半。毕竟不是仗势欺人的官二代,只想吓唬吓唬而已,谁还真同他一个小小驿丞过不去?

    梁丰清清嗓子,故意奇道:“黄大人这是从何说起,你有啥得罪我的?”

    黄守道虽然不清楚方才两个铺兵到底同梁丰他们说了些啥,但好歹迎来送往也接待了不知几千个领导干部,人家的情绪稍微波动变化,没有逃得过他眼睛的,因此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赔礼道歉再说。这时听了梁丰问话,急忙抬头赔笑道:“大人气量宽宏,可小的岂能一点不懂事?定是方才那俩泼才恼了大人,待小的马上重重责罚,给大人出气便是。”

    梁丰听了呵呵一乐,这老小子见机倒快,自己啥也没说,他便猜了个仈jiǔ不离十,是个人才。当下便微笑不语,看他如何处置那两个敢看自己老婆的sè坯。

    黄守道又摸出手巾,狠狠擦干脸上的油汗,赔笑道声“大人稍带。”便转身跑进驿站大门里。

    不一会儿,已经出来七八个人,有三四个撑起大伞,给梁丰夫妻等人遮荫,又搬出椅子,就对着大门摆下,请老爷夫人上座,还送出毛巾、茶汤伺候,无比周到。

    安排妥当,才见黄守道当先出来,后面几个兵卒架着刚才对梁丰大不敬的铺兵,从大门里拖了出来,噗通一声,狠狠扔在梁丰面前。

    黄守道匆匆进去,怒骂铺兵班头一通,那厮已知闯祸,自然不肯自己顶缸,毫不犹豫便把方才两个铺兵揪了出来,略问两句,随他二人如何辩白,只坐实了罪名,便命人架起,跟着黄守道出了大门。

    此时两个铺兵再也没了先前怠慢调笑的惫懒模样,一个劲地趴在地上脑袋碰地赔罪:“大人饶命,小的该死,大人饶命啊!”

    梁丰笑着看看冯程程,小妮子未消,翻起白眼坐着只当没听见。黄守道也不迟疑,喝一声:“与我重重地打。”

    两旁兵卒得了命令,可不敢怠工放水,大棍子便没头没脑地往二人身上招呼,只听“砰、砰”的闷声,就知道下手极其沉重,不敢留力。

    二人才吃了几棍便已受不住了,痛得满地乱爬,口中叫嚷求饶不止。

    毕竟冯程程还是善良,虽然生气,可见了两人被打的惨状,也皱眉不忍,悄悄伸手扯扯梁丰的衣袖,示意可以了。梁丰点头笑笑,等他两个又挨了四五棍的样子,方才摆手道:“够了,够了。”

    用刑的兵卒听得梁丰叫停,犹豫了一下,不敢真停,抬头望着黄守道。

    黄胖子见梁丰是真的,也就急忙摆手止住,命人将这两位拖走。这才陪着笑上前道:“如此,便请大人进驿站歇息。”

    梁丰点点头,站起身来,黄守道领路,一行人才进了陈桥驿。

205、一级导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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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着黄守道进了大门,梁丰看到这又熟悉又陌生的驿站,果然是又激动又失望,千年之后回来,居然貌似没什么大的改变,依旧是一座四方院子,东南西北各一房,却没有刚才在外面看起来那么光鲜威武。可见这地方也只是个重门面功夫的。

    正房应该就是黄守道的办公室了,门外一颗歪脖槐树,约有面盆粗细,长得倒是枝叶茂盛,热风吹来,沙沙作响。梁丰最激动的就是看到这颗树,他上回来的时候,这树已经完全枯死,只剩半截躯干还留着,旁边立了块石碑,上写“系马槐”三个字。如今再来,居然遇到此树少年时的样子,不免感慨万端,不顾别人诧异的目光,走上前去轻轻抚摸树干,嘴里喃喃念道:“往事越千年哩。”

    黄守道心中纳闷:“这个大人恁地多情,无事摸这颗树作甚?看样子,遮莫不是来过的?”

    闷归闷,不多问,陪着这位行为怪异的少年知县在槐树下站了一会儿,才见梁丰有离开的意思,忙吩咐人领着永叔、钱孝仪等人陪着小嫦、程程并许多丫头还有板儿等从角门穿过去后院驿馆安顿。自己陪了梁丰进入正堂安坐,李达紧跟着梁丰一同进去。

    梁丰坐了上座,黄守道下首相陪,一时有递夫奉了茶汤进来,躬身退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外面左右耳房便是铺兵、递夫等的听差地方,刚刚才有两个倒霉鬼吃了一顿棍棒。这时人人噤若寒蝉,不敢造次。使这平rì乌烟瘴气粗声谩骂之地,倒也清净了许多。

    梁丰在开封住时间长了,也颇能分辨些口音。听黄守道说话,好像就是这一带的乡音,便开口问道:“黄兄是封丘本地人吧?空音恁地相近。”

    “大人好耳力,下官正是封丘人氏。不过不是陈桥人,而是往北五十里黄德乡人。不但下官是本地,这许多铺兵递夫都是本地土人。”

    “呵呵。难怪本县一到,便要吃个下马威,可见这地头蛇。端的厉害啊。”

    一个玩笑,黄守道汗珠子又要冒出来。梁丰赶忙安慰道:“不须多心,本县说笑而已。今后好生约束也就是了,这驿馆之风不改,怕是黄兄将来要吃大亏的。”

    “唉,大人明见,可不是么。下官在这陈桥已有前后九年时间了,哪个月不被过往上官好几顿臭骂?总是上官们行sè匆匆,无暇理会这些狗才,才让他们胆子越来越大。今rì又敢冒犯县尊。活该倒霉。今后也让他们长些记xìng,好生收敛一番。”

    “黄兄这官儿做得油了,推搪功夫倒是一流。你不说自己管教不严,没约束好下属,倒说上官们行sè匆匆无暇理会。看来倒是本县多事。一不该登门拜访,二不该多事找茬喽?呵呵,佩服佩服!”

    梁丰皮笑肉不笑说完,把黄守道的半老脸皮涨个通红。心里狂占梁丰便宜,暗骂道:“真真是半大小子,气死老子。好生奉承于你。偏要鸡蛋里挑骨头寻老子的话把儿来开心不是?”暗骂归暗骂,嘴里却是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其实梁丰这话还正踩着黄守道的尾巴。他恐怕自己也没注意,潜意识里确有埋怨梁丰多事的意思,好端端的你上任便是,偏要学别人拜访风景名胜区,才惹出这桩小风波来。

    梁丰一是年轻气盛,二是嘴巴刻薄,对这种老混混很是瞧不起,所以忍不住要刺激一下。

    他却不知道这黄守道任陈桥驿丞九年来,受了多少官员的鸟气。开始也咋咋呼呼拿刀弄杖地抓服务建设,处理违规人员,责罚惫懒之徒。后来渐渐地也怨气rì盛,倒不完全是他们招待所服务不到位的缘故,许多时候都是来几个臭官,摆臭架子,专门颐指气使欺负工作人员。

    起初大家也老老实实不敢顶撞,后来慢慢发现一个现象,那些真有派头的,都客客气气处处体谅下人,还多有犒赏。反而是品秩不高,乡土气息浓重,没甚实权却爱显摆级别的才故意找茬,其实是生怕人家看轻了他。

    驿站看透世情,也就不在乎那些动不动就号称我是副县级、我是正科级的狗东西们。稍稍冒犯几次后,果然都是些银样镴枪头,顶多嘴里吼两声:“等老子通报你们领导,砸了你的饭碗”之类的干话,灰溜溜走人,再也不见。

    今rì倒霉,也正是因为一时走了眼,以为梁丰是个拼爹的官二代,拿了老子的军车牌照出来游山玩水的缘故。

    可是梁丰哪里知道这些,说出话来差点把黄守道噎背过气去。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别人好说,这尊大神可得罪不起。一来这厮背景太深,不用跺脚,咳嗽一声就够自己受的。而来自己虽不受地方管辖,可是本乡本土,一家老幼都在人家地盘捏着,要收拾自己,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情。须得想个什么招式,让这位少年大人莫在记恨自己才是。

    其实都不用他想,梁丰本来就没打算拿他如何,调戏调戏而已。见他说不出话,好笑之余,也不愿冷了场,换了一副温和口气道:“黄兄,本县初来乍到,这封丘境内的事,可是两眼一抹黑。你是当地老人了,便给本县介绍介绍如何?”

    “是是是,大人垂询,下官定然知无不言。要说咱们封丘么,说起来还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哪能错了?大人,咱们县排在畿等,可不光是占了京城的光啊,你来的时候,经过黄河,定然也见了漕运往来,百舸争流的景象。咱们这里东西水路畅通,是为一个大埠,货物集散,多会于此,漕运进京,也往往在我县整顿装卸,好生繁华!

    我县户口实数三千七百余户,人口近一万八千人,已属人口极盛之地,下辖二十八乡六十六里,这乡么,分别是黄陵、韩占、东孔、西孔、大关、大张庄、小张庄、陈桥、芦庄、裴楼、蒋寨,其中以南富北穷为特点。封丘南面各乡紧靠水路,多有余财,富庶得很,而北面之乡里,偏偏地势贫瘠,又穷又苦,因此北面民风强悍,多有械斗,南方却安稳度rì,偏生狡猾多端”

    这黄守道一心讨好梁丰,便滔滔不绝说将开来,如数家珍一般,而且条理清晰丝毫不乱,梁丰听得津津有味。心底忍不住啧啧称奇:“看来这个老白胖子也不算一无是处啊,难为他一口气说这么多,清清楚楚,比那些国家一级导游也不差了。小小一个驿丞,居然对一县之地了如指掌,也算个人才!”

206、狗血喊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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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谈话是很愉快的,基本上都是梁丰在不停发问,黄守道也越来越进入状态,jīng神焕发,侃侃而谈。许是他长久跟外面那些匹夫野佬混得久了,平rì迎来送往又因品级低下,人家多不待见,都差不多忘了自己曾是一个读书人。如今遇到梁县尊不耻下问语态温和,很是找到了些以前的感觉,于是说话越来越流畅,居然妙语如珠,连旁边李达都啧啧赞叹,这个驿丞大人倒跟妹夫的口才也差不了多少。

    梁丰故地重游,居然能遇到这么个能说会道的,了解到即将上任的封丘县如此多的民风民情,也是意外之喜。当夜黄守道按最高规格摆上宴席,给梁大人洗尘。内眷们自然在驿馆有人服侍,不用多说。

    第二天一早,梁丰一行便要出发上任,先命吏部派来的四个随同听差先行赶去报信,自己车马随后缓缓而行。黄守道依依不舍送到大门恭送。眼见梁县尊车马走远,才重重呼了口气转回驿站,拿出一副老爷派头来,虎着脸要整顿机关作风了。

    其实封丘县城已经离陈桥不远,车马才行了一个多些时辰,便远远望见一道城门,两边城墙蔓延开去,城头似乎还有人头攒动,李达见了,急忙跑到梁丰车边报告。 梁丰听了,掀起帘子一看,心里明白,这多半是封丘县城里面的乡绅代表等组织的欢迎仪式了。便坐在车里整顿衣帽,冯程程同谢小嫦有了昨rì在陈桥抛头露面惹了事端的经验。也忙正襟危坐,还各自拿了遮颜纱帽戴上,以防万一。

    走到离城门约有半里处,忽然城头鼓乐齐鸣,两串长长的鞭炮从城门楼上直垂城下,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车马停住,梁大人有李达扶了。缓缓下车,站在车边等候。

    还未到午时,太阳不毒。梁丰站在车边,一身青sè官常服,头戴双翅幞头。负手而立,身后站着李达、永叔和钱孝仪三人,其余眷属都没下来。

    鞭炮响过,城门涌出一堆人来,当先一位约三十岁年纪,也是身穿青袍九品服sè,戴幞头,留一部长髯,面貌威严刚猛,略带笑容。身后分别跟着几个三十至六七十左右岁数不等的乡绅模样。再后面便是一堆平民百姓,有的手捧托盘,有的拿着绸扎红花等等物事,满脸喜sè地走进。

    来到梁丰近处,当先那位官员一揖到地。直起身来笑道:“恭迎县尊大人,下官封丘县尉秦邦业,迎迓来迟,大人恕罪!”秦邦业说完,身后便是那些乡绅百姓齐声叫道:“恭迎县尊大人!”

    梁丰赶紧把住秦邦业手臂笑道:“秦兄不必多里,你我从此同僚。莫生分过了,有劳秦兄与诸位高贤相迎,心实不安,告罪告罪!”

    一时乱哄哄地七嘴八舌也听不清说些什么,又见一个手捧托盘的百姓走进,托盘内乘了三杯酒。那百姓单膝下跪道:“阖城百姓心意,请县尊大人笑纳。”又有一个手拿大红花的百姓将花儿系在最先一辆马车的轿厢顶上,顿时锣鼓齐鸣,两旁闪开,一伙仪仗吹吹打打走到车轿旁,原来是封丘衙役打起县太爷的仪仗。只见那些牌子上写着什么“肃静、回避、甲子进士、探花及第”等等,花花绿绿好不热闹。

    梁丰笑着将托盘内酒杯举起,一杯敬天多谢圣恩,一杯奠地以告四时,第三杯酒方才一饮而尽。众人连忙拍手大声称好,也不知到底好什么?

    饮完酒,梁丰双手抱拳向秦邦业等一干迎接的官民团团作了一揖,算是谢过,便在一位乡绅带领下上了一定四抬官轿,于是其余有身家的人也纷纷各自上轿,浩浩荡荡进城而去。

    进得城去,梁丰晃晃悠悠坐在官轿里面,耳边只听得锣鼓齐鸣,两旁人声鼎沸,隔着轿子纱窗朝外看去,只见沿街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房屋,街道颇为宽敞,五行八作倒也齐全,路边都是些伸着头要看新老爷的闲人们。从穿着瞧去,这个县倒也不穷,老百姓算得上是jīng气神十足,不似作假。想来以自己一个县级干部,也不至于下面小官们大动干戈拉壮丁演和谐戏码。

    也不知过了几条街巷,应该是在南面,便到了县衙所在。听得一声“住轿”,轿子停下,梁丰起身一掀轿帘,身后轿夫赶忙吧轿子后面推高,梁丰下来,立在衙门口。身后众人也纷纷下轿聚拢。

    梁丰抬眼观瞧,这县衙八字开门,坐南背北,两旁各立着一块仪牌,上写“封丘县署”四字,县衙大门也是一块横匾,写的却是“业治河清”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臂力遒劲,字势开张,却没有落款,不知是谁留的墨宝。

    梁丰看着四个字便笑道:“业治河清,看来本县担子不小啊,恐怕才不堪负,辜负了这四个字也!”

    秦邦业笑着还没搭话,旁边一个乡绅便抢先笑道:“县尊过谦了,县尊数年前已经名满天下,如今又金榜题名高中探花,少年伟岸,前程无限,我等治下草民,早就翘首盼着县尊上任,庶几,封丘可称大治了!”

    马屁拍得响,旁边众人也跟着齐声附和,笑声连连。梁丰只好笑而不语,眼见衙门两楹空着,原来此时大宋还没流行悬挂楹联,心里琢磨该写个什么句子立上去好看些。

    一边琢磨,一边抬腿便要朝里面走去,这时候忽然人群外面有人尖着嗓子高声叫道“冤枉啊!”,跟着就有三四个人也大呼冤枉,梁丰愕然立住脚步循声看去,却人墙围堵,一时看不到喊冤之人。心里纳闷:“这也太他妈狗血了吧?这么老套的戏码,真的就上演了?”

    梁丰挥手让众人闪开一条路来,自己走上前去,只见人群外围跪着几个人,一个个破衣烂衫,跪在地上放声哭泣。当先一个老者,身后两边,一个老妇人,另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一个小孩。

207、洗洗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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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丰一看这几人脏兮兮地跪在地上,心里就有几分不爽。但人都已经过来,不好走开了,只好众目睽睽之下距离三尺和蔼地站住,准备开口问话。

    这时旁边响起一个声音道:“赵老汉,你又来啦,不是告诉你你家儿子的事还未定论么?衙门自然会查,却怎地恁不听劝告,三番五次前来捣乱?今rì新太爷方上任,你又不知死活,来呀,将这家人叉出去,不许他再闹!”梁丰侧目一看,原来是个巡jǐng都头模样的汉子说话。

    这可是表现自己亲民的好机会,有这么好的龙套,可别浪费了。梁丰还没等衙役们答应动手,便抬手止住道:“诶,不须如此,本县刚来,正yù体察民情,岂有轰赶之礼?都退下,兀那老汉,你有何冤,道来我听。”

    梁丰说完,便yù顺手起将那老头扶起,谁知才走得一步,便见他身上脏得不成样子,黑腻腻的也不知是些啥,只好干咳一声站定。转头又去看那年轻妇人,心想或许好些吧,原来却也一样,顿时没了表演的兴致。心道:“没办法,你们太脏了,只好自愿吧,想跪就跪,想站就站,我不拦着便是。”

    梁丰就这么静等老头开口说话,身后一大票人也只好干站着,秦邦业一脸深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谁知等了半天,那老头只是大口喘气,泪珠噼啪噼啪往地上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估计老头刚才壮着胆子嗷了两嗓子引来梁丰之后,心情激动,说不出话了。梁丰也怕他年纪大了,再来个高血压脑充血什么的玩过火,便朝那老妇人温颜道:“那么这位老人家说说?”

    老头不行,老太太更不行,只会呜呜地哭。无奈。最后又看向那年轻妇人,说道:“这位娘子,有甚冤屈。只管抬起头来说话。”

    那年轻妇人倒也听话,抽抽噎噎把头抬起来,可还是没话说。倒吓了梁丰一跳:“我靠。怎么这么丑?别人审案遇到喊冤妇女,最少都是颇有几分姿sè的,咋老子遇到这么一个浓眉大眼方口直鼻的女人?这不是如花姑娘再现人间么?”

    要不是梁丰方才听到那几嗓子,都真要以为这一家全是哑巴了。如今看见这女子太丑,又脏,终于连最后一点兴致都完全失去。便乘机找个台阶下道:“这样吧,既然你一家现在心情激动,说不了话。那就暂时下去歇息,等想好了再来和本县说话。”

    说完叹息一声,转身朝衙门走去。

    迎接梁丰的众人急忙跟着县太爷转头进衙。四周看热闹的百姓们也是大失所望,好端端一出戏竟被这一家四口给演砸了,顿时轰地一声四下散走,再也没人理会这家人。

    众人簇拥着梁丰进了大门,只见一面照壁挡在门前。转过去,仪门大开,一片四方大院子呈现眼前,正对面便是封丘正堂了。门开三扇,有楹十二根,梁上正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堂上一幅江牙海水红rì图,设高座,令牌、惊堂木、笔墨在桌上摆放齐整,两厢诸般仪仗、刑具。院子左右两侧各延伸出一个院子,里面分别是“六房”和“钱粮库”、“武备库”,二堂是县太爷的办公房,名为“慎思堂”,正方和左右两厢各有房屋大概五七间的样子,二堂后面便是内宅,是梁丰今后住的地方。

    众人随至二堂,梁丰草草看过一遍之后,便没再往里走。有的是时间慢慢研究,便招呼众人在二堂落座,自然有衙门听差早就烧汤递茶伺候。众人屁股略挨挨座椅坐下,胡乱吃了一口茶。便有一个白须年长的乡绅起来躬身行礼道:“县尊大人今rì驾临,阖城上下无不仰盼。今rì我等乃县内公推出来迎接大人,已在城东‘松鹤楼’摆下酒筵,专为大人洗尘,还请大人并夫人移驾,以全我等一片孝心。”

    众人都急忙起来打躬称是。

    梁丰环顾一下,自己自打上了轿被抬到这里,后面那两位并丫头小子们一个个跟着,却没空照看。这时也不在堂前,自然是有人领了从侧门穿过直接就去了内宅。

    当下笑道:“如此,便却之不恭了。不过贱内等车马劳顿,是吃不得苦的。这酒筵么,本县便代她们谢过,却不须去了。只叫衙门厨下照应着便可。那咱们就走吧。”

    干脆说完,便站起身来,打头出去。

    那些乡绅们原本也是叫了自己内眷等着相陪县太爷夫人的,但听他如此说,便也不好勉强。人家如此干脆爽快,一点也不扭捏,再劝也就假了。于是都高高兴兴跟着出门而去。

    城东松鹤楼,自然是封丘县第一酒家,其菜品之丰盛也不输给京城一般的大馆子了。梁大人在众人拥推之下,直接上二楼大包间坐了上席,秦邦业下首相陪,方才那相邀的乡绅坐了右首,每席八人,大约一共开了五六桌的样子。

    一会儿酒菜上齐,秦邦业端盏祝酒道:“诸位高贤,今rì我等一齐恭迎县尊大人上任,来呀,大家齐引此盏!”梁丰笑吟吟地站起,将就端在胸前,一时众人急忙起身高声祝酒,梁丰一口干了,众人跟随也喝得干干净净。

    酒过三巡后便是人人上来敬酒,各人自我介绍我是张三,我是李四等等。梁丰一边笑着答应,一边记住众人面目,边饮边聊,倒也热闹。

    也不知喝道几时,接风宴终于过去,梁丰已经有些微醺,多亏李达贴身伺候,旁人要来相扶也不要,把他送上轿子,一路跟随回到县衙。

    进了后宅,直接就去了正房,这时小嫦和程程也已经用完了饭,正趁着午后的阳光,说笑消遣。见他进来,冯程程笑道:“呵,大老爷吃口滑可回来了?这大白知天的,恁地不知节制,没得让人笑话。”

    梁丰呵呵一笑道:“笑话便笑话,又不是走不动路了,有些头偏而已。”说完高声叫道:“永叔、永叔。”

    一时永叔和钱孝仪闻声赶来,道:“少爷有甚话吩咐?”

    “你们且出去,寻那方才一家喊冤的,找个地方安顿着,晚上我要问话。”

    永叔和钱孝仪急忙答应,正要离去,梁丰又忙叫道:“回来回来,还有要紧事吩咐。”

    两人只好转头,听他下文,只见这厮道:“叫他们好生洗干净了再来。娘的,脏死啦!”

208、 死者赵守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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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叔二人走后,小嫦递过彩萍在厨房端来的酸梅汤服侍他喝了醒酒,又把他扶到房中床上休息。

    此时梁丰才腾出空来好生打量这座衙门内宅。其实也很平常,只是左右两个院子而已,一堵月门墙将两个院子隔开,晚上可以落锁。靠右边里面的便是内院,只供县太爷同内眷子女的住处,有正房、厢房、书房、饭厅等等,还有两间供值夜丫头单住。院子不大,不过倒是布置得比较别致,葡萄架下石桌石凳、老槐树、梅树、玉兰、海棠、月季等等,虽是大路货sè,但不论花开与未开,都绿绿红红,为这院子添了许多情趣。院墙边上还有给一个半圆靠墙大石缸,上面堆着几块叠石,青苔蔓延,缸内数十尾锦鲤游动,zì yóu自在。

    外院也同内院相差不大,但只是下人仆役们的住处,收拾得倒也干干净净,有两间小库房,估计用来堆放些杂物以及简单作具等等。

    梁丰对这小院甚是满意,冯程程、谢小嫦也觉新鲜。只是愁一样,正房只一张八尺大床,也更换了带来的崭新铺盖,但两个老婆和一个老公,今晚怎么睡法?

    大被同眠,虽然梁丰脑海里曾无数次的推演,终究没有试过。 不行今晚便睡书房罢了,公平些。来时已经说好了的。三rì后,程程便先回家,今后每月换班一次,轮流帮庄。

    才歇得一两个时辰,这时天已黄昏,门外差役隔着院子来报:“县尉秦大人已经来到二堂,相请太爷赴家宴。”

    梁丰骨碌翻身坐起:“不是才吃了酒么?如何又要赴宴?”

    那差役道:“太爷有所不知。这是封丘县城的规矩,今rì只是众人共请,自晚间以后。从县尉老爷开始,封丘县城的财主老爷们都要轮流相请的。”

    梁丰笑道:“我说怎么如此简单呢,只一顿饭便把太爷我打发了。原来是鸡蛋碰石头,好戏在后头呐!好吧,去请秦大人稍坐,本县更衣便来。”

    梳洗完毕,梁丰喊了李达跟着来到二堂,秦邦业急忙站起拱手。

    “哎呀秦兄,你我同僚,何必弄这套虚礼?怎好意思又让你麻烦,这样吧,既然来了。咱们也不分彼此,便在我这里小酌几杯如何?”梁丰客气道。

    “大人抬爱,原不敢辞,只是这乡风民俗如此,怎好例外?只好劳动大人移步。到下官那里略坐坐,也给下官添些光彩。不远,只在衙门左侧一箭之地便到,走路去也使得。”

    梁丰听了,便点头不在推辞,回头又叫了吏部跟来四个听差一同前去。好歹是zhōng yāng主管部门下来的。好吃好喝别怠慢了人家,回头给自己传一个吝啬抠搜的名声。

    果然走不了几步就到了秦邦业的住处,这也是秦邦业租住的房子,上任时候,朝廷自然也给了置家钱的,只是这地方官员三年一任,到时候还不知道哪里安顿,那年月房地产生意也没什么红火,不值得倒腾,老秦便找了一个大户家的闲置产业,每年给个四五十贯钱的房租赁下,价格公道,两厢欢喜。

    这院子也是两进,格局也同县衙内宅差不多,既不寒酸,也没把县太爷给比下去。可见秦县尉用心很细,进退得当。

    秦邦业把梁丰请到花厅坐下,自己下首相陪。两人以前没见过面,也谈不上一见如故,但都是官场上混的,套近乎是基本功。秦邦业将梁丰历年来的事迹拿出来奉承一番,梁丰夸赞秦县尉的屋子布置得雅致清静,倒也有说有笑。秦邦业是山东清河人,因为路远,便没带着老婆孩子一同赴任,故而孤身在此。见梁县尊携了夫人同来,自然要表示一番羡慕和思乡之情。

    一会儿酒筵摆上,两人对酌,只用一个差役和李达服侍,其余梁丰带来的自然安排别处吃酒去了。

    喝了几杯后,秦邦业笑道:“大人此番来得好迟,前任潘大人才走得几天,说是上官催促,不须等大人前来交接。如今我县还差着一个主簿大人,嘿嘿,真是千头万绪,不过幸好大人天资卓绝,人中龙凤,谅来区区一县之事,也难不倒大人你呀。”

    梁丰正为此事烦恼,本来这封丘相当于直辖市的直辖县,在大宋县级“赤、畿、望、紧、上、中、下”七个级别中排名第二,其实第一级赤县便是京城,那是谁也比不了的。自己来到这个京畿之地,怎么能连个主簿也不配呢?正要讨教秦邦业。

    原来上任潘知县同张主簿是一同调离的,说起来张主簿还早走了几天。总之吏部已经发文到封丘,新任主簿月内报到,让他们耐心等候。只是行文梁丰还没看过,所以不知道。梁丰听了秦邦业解释,才算明白过来,但自己哪里理会过钱粮、税收诸般事务?眼前这个县尉大人又是专管治安的,这可如何使得?

    好在他天xìng散漫,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老话,略愁一愁,也没把这事放在心里。点点有继续喝酒。

    吃了几杯,说来说去,终于说道今天午时那家拦衙喊冤的四口。

    秦邦业放下酒杯,叹了口气道:“不瞒大人,下官也为此事好生烦恼哇。那一家姓赵,是赵岗人,老汉叫赵大成,浑家崔氏。二老只有一个儿子名唤赵守财,不务农时,专会做些泥瓦手艺,娶个浑家陈氏,生有一个儿子,今年三岁。”

    “今rì好似只见他家二老同那浑家,没见他男人?”

    “可不是么?他家儿子赵守财去年年底掉在池塘中死了。正为此喊冤呢。”秦邦业道。

    “哦?掉在池塘死了,怎么喊冤呢?”

    “说起来话长,是因他被人追赶,逃避不及,自己跳入池塘,偏生这厮又不会水,故此淹死。大人莫急,且听我道来。”

    秦邦业清清嗓子道:“赵岗有赵姓人家数十户,其中最大一户赵宝成,也算我县有名的人家,今rì一同来迎接大人的,这赵宝成也在其中。”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身材略胖,穿一身团花直裰的那位?难怪,我见他过来敬酒时,还略有些尴尬,当时好生奇怪,又没见过面,他尴尬些什么。原来是为这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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