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牛鼻子老道
刘子秋迎出来一看,不由愣住了:“三婶,你不说是个老……老先生吗?怎么来了位道长?”
三婶脱口说道:“牛鼻子老道,牛鼻子老道,可不就是个小老头儿吗?”
“什么!你竟然说我是小老头儿?”那道长年未三旬,四方脸,两道剑眉,正气凛然,发起怒来令人生畏。
三婶却不理他,继续说道:“城里的先生都有馆坐,咱们出的钱又不比别人多,而且地处偏僻,临近江边……”
刘子秋不屑地说道:“临近江边怎么了?等到运河开通,他们想来还来不了呢!”
那道长忽然惊问道:“开通运河?你是说皇上又要挖运河了?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刘子秋打了个哈哈,说道:“在下刚刚从洛阳回来,是听京里一个朋友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大运河在后世又称为京杭大运河,现在的余杭便是后世的杭州。刘子秋虽然不知道从长江到钱塘江这段运河是不是杨广修的,是什么时候修的,但那只是早晚的问题,倒也不能算他信口胡言。
那道长忽然摇头叹息道:“开挖运河,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刘子秋不想和他谈论这个问题,又转向三婶道:“后来呢?”
三婶不假思索地说道:“后来我看到这老……道长在路边摆了个摊,替人写家书,倒是一手好字,便请他……”
刘子秋奇道:“道长,你不去画符捉鬼、占卜问卦,怎么替人写起家书来了?”
那道长一本正经地说道:“画符捉鬼、占卜问卦是为了混口饭吃,代写家书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有何不同?”
“哈哈,哈哈……道长说的确是实话。”刘子秋摆了摆手,道,“三婶,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请道长先去村里看看。”
那道长抬头一看,忽然吃惊道:“你这是想要造反?”
普通的小村子根本不可能在外面建一圈围墙,长山村不仅建了,而且修得十分坚固,四角更有望楼。
刘子秋当然不肯说出实情,只是支吾道:“防贼而已,防贼而已。”
那道长冷笑道:“朗朗乾坤,何贼之有?”
其实这时候的大隋相当富庶,百姓的生活也比较安宁,有几个盗贼是难免的,但远没有到四下横行的地步,像长山村这样,确实有点小题大做了。
刘子秋心中微微有些不悦,自己请的是教书先生,这个道长却总是问东问西。不过,进了长山村便是刘子秋的地盘了,他也不怕这道长能翻了天去。
那道长也似乎看出了刘子秋的心思,忽然拱手说道:“还是先带我去看看学堂吧。”
指着村子中央的那一片空地,刘子秋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里便是学堂,未来的。”
那道长神情也是一怔,但旋即舒展开来,说道:“我观村中房舍,皆为茅草搭建。如果只是搭几间茅草屋,恐怕无须这般费力吧。”
刘子秋拱手道:“不瞒道长,这里是要建砖房的。”
其时砖瓦烧制不易,砖房的造价远超木制房屋,就连许多大户人家,房屋也是以木制为主。那道长不觉诧异道:“为却是为何?”
刘子秋笑道:“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道长的脸色凝重起来,若有所思。
刘子秋感觉有戏,这才问道:“道长,还未请教法号?”
“在下马上做教书先生了,还要什么法号。”从到村口起就一直紧绷着脸的道长忽然笑了起来,抱拳道,“在下魏征!不知族长……”
“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在下魏征!”
刘子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征?你说你叫魏征!”
原以为袁天罡是道士,结果他是县令,以为秦叔宝是捕快,却只是个大头兵,现在这个道士又自称是魏征,彻底颠覆了刘子秋对隋唐原先的印象。
“怎么?族长听说过在下?”
“噢,不。只是在下儿时的一个玩伴也叫做魏征。”刘子秋回过神来,岔开话题,说道,“不用叫我族长,只叫我刘子秋就行了。不知魏先生可愿意留下。”
“自然愿意。”魏征拍了拍身后的包袱,笑道,“在下的全部身家都带过来了。”
刘子秋欣喜道:“那好,请先生暂时先在我家住下。等学堂建好,自有先生的住处。”
魏征也不推辞,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刘子秋的院子并不比其他村民大,三间茅草屋,高秀儿、香草和两个高丽婢子住一间,刘子秋和四个昆仑奴住一间,中间一个厅堂是吃饭和议事的地方,已是十分拥挤。刘子秋有心结纳魏征,对那两个高丽婢子说道:“把东屋里的铺盖都搬到厅堂来,那一间腾出来给魏先生住。”
魏征慌忙说道:“不用,不用,我和你们挤一挤就行。”
刘子秋不开口,那两个高丽婢子只知道按照主人的命令行事,早将东屋里的铺盖都搬了出来。
魏征很是过意不出,迟疑道:“村子里肯定遇到了什么难事,不知在下可不可以帮得上忙。”
刘子秋犹豫起来,换作别人,说也就说了,即使有泄露出去的危险,他也不介意来次杀人灭口。但对方是魏征,他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魏征却说道:“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们一定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不错!”刘子秋咬了咬牙,喊道,“秀儿,把契约拿来!”
大户人家的妻妾是不能随便见外人的,但这是小山村,倒也没那么多讲究,魏征也不觉得意外。只是看到高秀儿的美貌,他还是微微有些吃惊,想不到在小村子却也有这样的人物。不过,想到刘子秋能够说出“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的话来,也就释然了。
听刘子秋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魏征沉吟道:“杨家势力庞大,若走寻常途径,这件事恐怕不太好办。想必刘族长已有打算了。”
“呵呵,若是先生看得起在下,就叫我一声贤弟,我便称先生一声魏兄。”刘子秋笑了笑,说道,“不瞒魏兄,刘某也知道这件事走不了寻常路径。所以小弟打算潜入杨宅,杀了杨黑虎,再给杨积善一点教训,警告一下杨家!”
说到后来,刘子秋已经隐现杀机,魏征却浑如未觉,摇头说道:“不妥!杨黑虎虽得杨家重用,终究只是一介家奴,杀便杀了,杨家不会为他大动干戈。但是杨积善却不同,他是杨家嫡子,若是伤了他,只怕杨家不肯甘休。”
刘子秋听出魏征是在真心谋划,不由松了口气,说道:“小弟也知道杨家定有报复,所以才会在村子里大兴土木。”
魏征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说道:“现在皇上面前最为得宠的是宇文家,杨家已经势弱,应该不敢将事情闹大。不知道贤弟想要如何教训杨积善。”
刘子秋笑道:“其实也简单,小弟寻到那杨积善的住处,趁他熟睡之机,剃光他的头发,以未警告。若是他执迷不悟,取他的狗头,岂不易如反掌!”
魏征吃惊道:“杨宅必定戒备森严,你如何去的?”
“这个不劳魏兄担心,小弟自有办法。”刘子秋心中暗笑,皇宫禁苑他都几进几出,一个小小的杨宅更是不在话下。
魏征想了想,说道:“这个法子固然可以镇住杨积善。但是身体肤发,受之父母,杨积善受此奇耻大辱,恐怕难以接受。若是贤弟真能进出自如,留书一封便可。”
“留书一封?太便宜他了。”刘子秋沉思道,“不如割下杨黑虎的人头,放在杨积善的枕边,吓他个半死,方才解恨!”
正说话间,却见阿富闯了进来,拱手说道:“阿郎,找到了!在……”
这处院子虽然简陋,平时却有两个高丽婢子轮番守在门口,外人进来都需先行通传。阿富是自己人,所以直接闯了进来,话说完,才发现屋子里除了刘子秋、高秀儿和香草,还多了个陌生人,慌忙住了口。
刘子秋点头道:“魏先生不是外人,你继续说。”
“我们四人清晨便赶到西门,分头寻找。奴才朝西南方向行了三里多地,正撞着杨黑虎一行过来。奴才避过一旁,待他们过去以后,继续向西南方向探查,果见十里外有一处庄园,周围遍植林木,若是不仔细些,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香草忽然失声道:“县城西南十里!”
刘子秋诧异道:“你去过那里?”
“没,没有。”香草连连摆手,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慌乱。
刘子秋虽有些疑惑,这时却无暇细问,又道:“他们呢?”
阿富说道:“后来我等四人在西门汇合,他们三人都没有发现符合条件的庄园。为了确证其事,奴才先回来禀报阿郎,他们三人还在周围盯着。”
刘子秋挥了挥手,说道:“你去告诉他们,切切不可露了行迹,以免打草惊蛇。”
“诺!”阿富躬身告退。
高秀儿紧张起来:“郎君,你真的要夜闯杨家庄园?”
第41章 香草的秘密
刘子秋笑道:“放心吧。龙潭虎穴我都过来,还怕在这小河沟里翻船?”
魏征却说道:“贤弟切不可贸然行事,还需先探清这座庄园的虚实,方可下手。”
刘子秋摇了摇头,说道:“时间来不及了。都怪我疏忽,这几天既没有组织村民去盐场吵闹,也没有安排人去县衙告状。吃了这么大的亏,扑腾了两天便偃旗息鼓,难免叫人生疑。杨积善在盐官这么长时间,极少在人前露面,足见他为人谨慎。如果让他嗅出什么味道,隐遁他方,事情就难办了。”
其实并非杨积善为人谨慎,而是他大哥杨玄感三令五申叫他收敛,他才不得不约住性子。
魏征皱眉道:“杨家的庄园一定很大,不探清情况,如何下手?”
刘子秋神色一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说道:“迫不得已,也只好大开杀戒了。”
他出现在这里的第一天,就为了救高秀儿误杀了杨黑虎手下一名骑士,接着在宫中又杀了王弘,苑墙外杀了那个隋军副队长和六名步卒,后来又杀了许廷辅和四个泼皮,沾的人命,两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这些人当中,许廷辅和那四个泼皮,以及杨黑虎手下的骑士,都着实该杀。但其他人难免有些无辜,只是各尽职守罢了。
这一次潜入杨家庄园,少不得要抓几个奴仆婢女来拷问,只怕那些人会死得更加冤枉。这虽然不是刘子秋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好想。
魏征明白刘子秋的处境,叹了口气,说道:“刘兄弟,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不可以在村子里四处走走?”
刘子秋一愣,旋即笑道:“魏兄这说哪里话,你既然已经答应在此教书,长山村便是你的家,有何不可?”
魏征出去以后,刘子秋坐在屋子里默默沉思,忽然想起香草刚才眼中的慌乱,又生疑惑,说道:“秀儿,我们也出去走走。”
高秀儿满心欢喜,跟着刘子秋来到钱塘江边。现在虽然不是大潮的季节,江水依然滔滔,奔流不息。江面上数点寒鸥,风吹处,芦花飘荡,一片萧杀。
刘子秋忽然问道:“秀儿,你对香草了解多少?”
高秀儿奇怪道:“郎君,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总觉得香草不那么简单。”
“你别疑神疑鬼了。”高秀儿“噗嗤”笑了起来,说道,“香草从生下来就在我们家。她爹娘都是我家的奴婢,她从四岁起就到我身边的,能有什么问题。”
刘子秋沉吟道:“你和香草名为主仆,实同姐妹。你去和她好好谈谈,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
丹阳城东南三十里处有座秣陵镇,江南望族之首的谢家便住在这里。隋时的丹阳与现在的丹阳并非同一个地方,现在的丹阳在镇江,隋时的丹阳却是现在的南京。秣陵是个大镇,全镇三千多户人家,倒有一半姓谢。
镇东最大的那所宅子便是谢家大院。南朝的这些士人一直得不到朝廷的重用,但谢家依然是江南首屈一指的豪门。
从今天早上开始,谢家大院便戒备森严。晌午时分,一列马车驶入谢家大院,马车遮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这时,谢家老爷子谢翁山亲自开了中门相迎:“贤弟,总算将你盼来了。”
来人正是江南另一望族王家的掌门人王戟。其实,谢王两家原先都是北方士族,早年因避战乱迁往南方,并且在南方繁衍生息,竟成当地大族。
两位老爷子来到一间密室,屏退左右,唯有王戟身后站着一位英俊少年。谢翁山看了他一眼,赞许道:“这位便是薄儿吧,果然生得一表人材。”
那少年赶紧上前,施礼道:“小侄见过伯父。”
谢翁山颔首道:“不错,不错。听说这些年你一个人在齐郡,此番突然回来,可是有什么重要消息?”
这少年是王戟的小儿子,自幼聪慧,能文能武。因为朝廷打压南方士族,王戟想为儿子谋个出身,特地将他送到齐郡王家的一户旁支那里。
王薄见王戟点了点头,便拱手说道:“回伯父,自从杨广登基以来,挖运河、建东都、修长城,搞得民怨沸腾,如今山东、河南、河北一带,盗贼四起。前些日子,孩儿见过了卢明月,他与孩儿相约,成事之后划江而治。”
王戟挥了挥手,王薄躬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谢王两位老爷子。
谢翁山沉吟道:“卢明月终是大盗,此人的话不可全信。”
“这一点,弟心中有数。”王戟这才对谢翁山说道,“谢兄,萧家那边怎么说?”
谢翁山摇头道:“萧家已然没落,不过,萧昕那老小子还有些意动。若非你我两家都是书香门第,缺少带兵之人,又何必去求他出山。”
原来,谢家派去的人并没有说实话,他们只是想试探一下萧家还有多少力量。他们告诉萧昕,说他们想让子弟考进士科来达到重振家族的目的,其实只是一种欺骗。以谢翁山和王戟这两个老奸巨滑的家伙,又如何不知道这要路根本行不通。不过,由于刘子秋严令保密,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萧昕已经去世。
王戟沉吟道:“薄儿在齐郡也结交了一些豪强,只待卢明月起事,他便揭竿响应。近年来,朝廷对江南盯得不如过去那么紧了,这样好的机会,却不能放过。”
谢翁山叹息道:“其实,只要朝廷保证你我两家的地位,你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呢。”
他们都明白,谢王两家能够成为江南数一数二的望族,正是得益于从东晋直至南陈,他们都掌握着朝中的大权。如今失去了这个权力,再强大的家族,结局也只有走向没落。
……
阿富他们几个也回到了长山村,躬身向刘子秋禀报道:“阿郎,杨黑虎确实进了那个庄园。”
刘子秋站起身,沉声说道:“好!把马蹄裹上,嚼头勒紧,你们四个今晚和我一起去!”
魏征刚想要再劝一劝。
却听高秀儿说道:“郎君,香草把庄园画出来了!”
笔墨纸砚都是魏征带来的,图样很清晰,房屋、花园、池塘甚至院墙都标示得明明白白。
刘子秋只觉得香草有什么秘密,却没想到她能够画出这么精细的图样,有些不敢相信:“你确定这是杨家庄园?”
“确定!”香草咬了咬嘴唇,又说道,“不过,是十几年前的。”
刘子秋知道香草现在不过十二岁,还真想像不出来她这幅图样是从哪里看到的,但现在不是追究细节的时候,有这幅图样总比没有强。刘子秋抓紧时间,飞快地看了两遍,将图样强记心中,并且迅速地圈定了几处重点。
今夜没有月色,正是杀人的好时候。刘子秋怀揣高秀儿下午誊抄的契约,带上四个昆仑奴,五个人五骑马,冲出村口,消失地黑暗中……
盐官城西的庄园中,杨积善依然左拥右抱,饮酒作乐。
杨黑虎皱了皱眉头,说道:“禀七公子,大公子又有信来。”
杨积善摆了摆手,说道:“不用看我也知道,又在催我把另外三家盐场也吃下来。这有那么容易的吗?先放一放,明天再说吧。对了,长山村的那帮泥鳅没有再找麻烦吧?”
长山村的村民打渔为生,普通生得比较黑,竟被他嘲笑成泥鳅。
杨黑虎躬身道:“这两天倒是安静,反叫人有些生疑。”
“有什么好疑惑的?”杨积善不以为然地说道,“过去他们占着那块地,咱们没有办法。现在盐场已经办起来,他们还能怎么样?照我说,早就应该把他们赶走了!”
杨黑虎虽说在杨家家奴中地位超然,却也不敢当面和他顶嘴,只得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房中,将杨玄感派人送来的那封信扔到桌上,几次想要拆看,终是忍住了。躺到床上,杨黑虎辗转反侧,却睡不着,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事要发生。
忽然,窗外传来“啪嗒”一声,好像有人踩断了树枝。
“谁!”杨黑虎从床上一跃而起。
“喵……”
“原来是只野猫啊。”杨黑虎嘟囔了一句,悻悻地重新躺了下去,刚沾枕头,便闻到一股异香。杨黑虎暗道一声“不好”,挣扎着坐起来,却一阵头晕,又缓缓倒了下去。
过了良久,“吱咯”一声,窗户开了。一个黑影窜了进来,悄悄摸向床边,伸手探向杨黑虎。
“呛啷”一声,寒光闪过,原本应该昏迷不醒的杨黑虎突然动了起来,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钢刀,奋力砍向黑影。那黑影似乎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但杨黑虎的刀更快,一声闷哼,对方显然已经受伤。
原来,杨黑虎早年也曾经行走江湖,因为沾上人命官司才投托杨家。一闻味道,他便知道是下三滥的迷香。对付这种迷香,杨黑虎自有办法,假装昏迷只是为了引敌人进来。
第42章 密信
听到这声闷哼,杨黑虎大喜,纵身跃起,又一刀向黑影砍去。他人在半空,刀已劈出,便觉一阵劲风直袭脑后,不由大骇。刚才他自恃武艺,又见敌人受伤,一时托大,竟然没有招呼庄园中的守卫,却没料到敌人还有后援。
杨黑虎此时再想喊人,已经不暇,这一刀只得奋力撩向身后,递到半途,他的脖颈便挨了重重一击,颓然倒下。
身后那人顺势夺过杨黑虎手中的钢刀,随手一挥。血光迸处,杨黑虎已经身首异处,双眼怒睁,死不瞑目。
“好刀!”刘子秋擦去刀上的血迹,问道,“你没事吧?”
先前进来的那个黑影捂着胸口,摇头道:“一点皮肉伤。”
“把他首级带走,去庄外等我!”刘子秋正待离开,转头却看见了桌子上那封没有拆开的信,又停住了脚步……
回到长山村的时候,东方已经泛白,村民们一夜没睡,都在村口守候。见到刘子秋回来,高秀儿方才松了口气。
刘子秋跃下马,朝高秀儿点了点头,然后将杨黑虎的首级丢给萧大鹏,说道:“走,先去祭奠你爷爷!”
萧大鹏朝着村后的那座新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将杨黑虎的首级献上,突然跪在刘子秋面前,俯首道:“大哥,我以后全都听你的!”
刘子秋将他扶了起来,说道:“二叔公将你和长山村托付给某,某自当尽力。”
魏征却皱眉说道:“杨家绝不会善罢甘休,要早做预防。魏某昨天在村中转了一个下午。这样的防御,对付一般毛贼绰绰有余,如果朝廷军马到来,不堪一击。”
刘子秋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心吧,杨家不敢报复!”
……
杨积善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头还晕沉沉的,不由嘟囔道:“莫非昨日酒多了?”
他虽然也练过几天武艺,却没有杨黑虎那样的江湖经历,哪里知道还有迷香这种东西。说来好笑,刘子秋的迷香还是从洛阳那几个泼皮处搜来的。
杨积善伸了个懒腰,正想抱过睡在身侧宠妾再亲热一番,忽然大吃一惊:“你,你这是怎么了?”
“公子,奴家还想再睡一会儿,怎么就……”那宠妾被杨积善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正待撒娇,突然惊得坐了起来:“啊!我,我的头发!”
这宠妾原来有一头长逾五尺的秀发,现在却长长短短,成了一篷乱草,当然了,最长的地方也不超过三寸了。
杨积善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门外两个婢女慌忙跑了进来,一眼却看见房梁上悬下一件东西,都失声尖叫起来。杨积善到底练过武,胆子大一些,仔细一瞧,却是一缕青丝系着卷文契。青丝分明是从那宠妾头上割下来的,文契却是他与长山村订立的那份契约。
杨积善大怒:“快,叫杨黑虎来!”
又一名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战战兢兢地说道:“公子,不,不好了!杨管事他,他……”
杨积善有种不祥的预感,沉声问道:“他怎么了!”
那婢女满面惊恐,好半天才说清楚:“他,他被人杀死了,头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杨积善咬牙切齿地说道:“一定是长山村那帮泥鳅干的!某这就去郡里,叫太守出兵,踏平长山村,以泄吾心头之恨!”
忽听那个被剃了狗啃头的宠妾哭哭啼啼地说道:“公子,你不能去啊。”
“为什么?”
“你看我这里。”想到自己的一头秀发,那宠妾就伤心不已,哽咽道,“昨晚他们要是想取奴家性命……”
杨积善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对方已是手下留情,否则他这吃饭的家伙早就不在了!沉默半晌,杨黑虎终于叹息道:“某先去看看杨黑虎,但这个仇,某早晚必报!”
杨黑虎的屋子里,一具无头死尸倒在床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杨黑虎的两个随从正胆战心惊地等着杨积善的训话。
杨积善掩了掩鼻子,正待说话,忽然便看见桌子上有一封信,封口已经拆开,不由一愣,想起了昨天杨黑虎禀报过的事,顿时大怒。
杨家法度森严,杨黑虎地位再高,终归只是一名家奴,他没有资格拆看杨玄感送来的急信。单凭这一条,杨积善就可以治他的罪。
杨积善按捺住怒火,将信抽出,一看之下,脸色大变。
原来,杨广为人多疑。他能够登上皇帝的宝座,少不了杨素的功劳。但他却忌惮杨素功高盖主,在杨素病重之时,三番五次派人探望,却只是盼着杨素速死。杨素明白杨广的心思,不肯服药,没几天便死了。说到底,杨素其实是被杨广逼死的。
杨素死后,杨广虽然表面上对杨素的几个儿子封官加爵,其实背地里一直防着他们。这一点杨家人也十分清楚,所以他们一方面极力讨好杨广,另一方面也小心谨慎,避免被人抓住把柄。但是杨家兄弟七个,内心却恨透了杨广。杨玄感早就在图谋反叛,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谋反不是件小事,杨玄感从去年杨素病亡以后,便开始悄悄策划。除了人和钱,还需要各方面的支持,尤其是豪门权贵的支持。
现在朝廷中最得杨广信任、掌握重权的是宇文述,宇文家的势力已经超过了杨家。杨玄感暂时斗不过宇文述,他一方面结交权贵子弟,一方面联络各个地方势力。这些动作都需要钱,赚钱的渠道很多,杨玄感却独独看上了食盐。
食盐最大的特点是官方垄断专营,垄断可以带来暴利。这些暴利当然不可能全部归朝廷所有,绝大部分还是流入了私人腰包。能够从中间分一杯羹的,无不是各地的权贵豪门。
杨玄感看得很准,谁控制了食盐的产地,谁就和这些权贵有了交集,就能对他们施加影响。在全国,食盐有两大产地,一是江淮,一是余杭。杨广曾经做过江都总管,杨玄感不敢插手江淮盐场,这才将目光转向了余杭。
本来,杨玄感兄弟六个在朝中做官,一直循规蹈矩,杨广已经渐渐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谁知,一个月前,宫中突然发生了一次行刺事件,致使杨广的两个贴身侍卫一死一重伤,杨广还因此下令处死了软禁中的杨秀。
但是杨玄感知道,杨广这样做只是掩人耳目,他追查幕后凶手的动作一直就没有停过,杨家也是嫌疑之一。如果让杨广查到杨家控制了盐官县最大的盐场,以杨广的聪明和多疑,一定可以猜到杨玄感的用意,那杨家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所以,杨玄感派人送来这封急信,让杨积善将盐场的经营转交给长山村,杨家只按六成五分红,杨积善则抽身退回洛阳。杨玄感并不担心会因此失去对盐场的控制权,毕竟没有杨家这个后盾,盐场的经营不可能那么顺利。而且盐场的管事李贤这几年得了杨家不少好处,屁股应该坐在哪边,他自己心里应该有数。说到底,他就是想让长山村挡在前面,杨家躲到幕后。
杨玄感在信的末尾还再次强调,让他尽快返回洛阳,有一件天大的要事相商。
拿着这封信,杨积善的脸上阴晴不定。
说实话,偏僻的盐官和繁华的洛阳,如果让他自己选的话,他一定会选择呆在洛阳。这封信如果早来几天,他会很高兴地把盐场交割给长山村的人。但现在不同了,遭受这样的奇耻大辱,让他灰溜溜地认输,对于血气方刚的杨积善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叫他违抗杨玄感的命令,他又不敢。且不说长兄如父,单是杨玄感在信中所提天大的要事,他就不敢有丝毫拖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个念头在杨积善脑海中闪过,他咬了咬牙,厉声喝道:“杨黑虎私拆密信,已经被某处死!谁要是敢在外面胡说八道,哼!”
他冷笑着做了个斩首的手势,众人皆噤若寒蝉。
杨黑虎是杨家最得力的家奴之一,若是被人杀死在家中,杨家却不敢吭一声,传扬出去,谁还会买杨家的账?杨积善也算是粗中有细了。
当天下午,盐场管事李贤来到了长山村,说是杨家要将盐场的经营交给长山村,获利按月分成。村民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是一片欢腾。魏征紧锁着眉头,百思不解。唯有刘子秋心知肚明,因为他已经看过了杨玄感的那封信。
不过,杨积善还是小气了一点。他提出来,之前的账一笔勾销,新的合作方式从冬月开始。进入冬月,天气渐冷,食盐的出产大不如前,获利自然也大大减少。刘子秋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和他争执。
等到众村民散去,魏征看看四下无人,悄悄对刘子秋说道:“这件事魏某总觉得大有蹊跷。你割了杨积善宠妾的头发,做得有些过了,杨家势必报复,不可不防。”
到了这时候,刘子秋也不再相瞒,将那封信的内容和盘托出。
魏征沉吟片刻,摇头道:“还是不对!”
第43章 抽丝剥茧
刘子秋皱眉道:“哪里不对?”
魏征说道:“有了这封信,杨家将盐场的运作交给长山村也说得过去。但你想过没有,杨玄感为什么要写这封信?”
刘子秋哈哈笑道:“管他呢,只要能拿回盐场就行!”
魏征摇头道:“试问村子里有谁懂得盐场的运作?盐场管事李贤是听杨家的还是听你的?食盐销路又在谁手里?”
最后这一问才是最致命的。自古以来食盐便是专卖,产再多的盐,如果没有朝廷的销售凭证,也只能是私盐。
刘子秋点头道:“不错!长山村没有能力控制盐场,这座盐场实际上还是属于杨家。但那又怎么样?我们的目的也只是拿会我们该拿的,这已经足够了。”
魏征却道:“不然!如果没有发生前些天的事,这样的结果也未尝不可。就算你杀了杨黑虎,如果不再去恫吓杨积善,最后犹有商量的余地。可是现在,情况就不同了。杨家可以随时将长山村赶出盐场,到时你真能杀了杨积善吗?”
“刘某听了魏兄的话,已经注意了。所以才没有直接伤了杨积善,但还是考虑不周,责任确实在刘某。”
刘子秋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昨天晚上确实有些意气用事了,像杨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所拥有的能量,不是他能够抗衡的,一时冲动,很可能会给长山村带来灭顶之灾。
魏征对于刘子秋勇于担责的态度非常满意,神色一缓,说道:“所以,我们要找出杨玄感这么做的原因。”
刘子秋一喜,说道:“先生已有计较?”
魏征笑道:“杨玄感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外人以为长山村才是盐场的主人,至少是名义上的主人。”
“不错!他是要拿长山村做挡箭牌。”
魏征又道:“按说以杨家的地位,经营一座盐场也不算什么大事。那么杨玄感怕什么呢?又有谁会令他害怕呢?”
“呵呵,至少不会是怕我。”刘子秋自嘲地笑了笑,忽然醒悟,说道,“他怕皇帝!”
“不错!以杨家的身份地位,如果还有人可以令他们害怕的话,那一定是当今圣上。哪一个权贵没有几项产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杨玄感又为什么怕皇上知道?说明他经营这座盐场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魏征抽丝剥茧的分析,已经渐渐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刘子秋沉吟道:“只要掌握了这个秘密,就可能迫使杨家彻底交出盐场……”
“不,你错了!”魏征打断刘子秋的话,说道,“长山村的力量,永远都不可能与杨家对抗,所以你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向杨家示好!”
“向杨家示好?”
“对,长山村只要两成的分红,其余全部让给杨家!”
刘子秋忽然明白了,当初萧昕为什么会答应按三成五来分红。对于长山村的百姓来说,能够过上安定、富裕的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刘子秋不禁迟疑道:“可这个秘密……”
“他在信的末尾不是说了吗?天大的要事。”魏征笑道,“什么才是天大的要事,而且担心皇上知道?唯有谋逆!”
……
远在洛阳的杨玄感忽然打了个喷嚏。
坐在他对面的一名文士笑道:“天气渐凉,玄感兄也该多添点衣服了。”
“这点寒凉算不了什么。”杨玄感沉吟道:“只是那件事,杨某始终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请蒲山公来商议一下。”
原来,这个年轻文士便是杨广的待从官之一李密,他袭了父亲的爵位,是为蒲山郡公,与杨玄感素来交好。
李密捋须道:“玄感兄以为,那帮泥腿子可以成事吗?”
杨玄感皱眉道:“可是卢明月让人带话来,说是江南的谢家和王家都答应举旗策应。谢王两家是江南大族,颇有民望。如果山东、江南同时大乱,朝廷首尾难顾,必定要调重兵清剿,机会却是大好!”
李密不屑地说道:“这样的机会今后多的是。玄感兄的谋划还不到一年,何必急在一时。”
杨玄感说道:“如今天下一统,不趁民乱,朝廷兵马轻易不会调动,何来的机会?”
“杨广好大喜功,没有内乱,可以劝他对外用兵嘛!”
“对外用兵?”杨玄感摇头道,“蒲山公跟随杨广北巡,难道没有见到启民可汗亲为陛下除草吗?”
“突厥不可用兵,那吐谷浑呢?铁勒、高句丽呢?”
杨玄感若有所悟,说道:“朝中文武多为先父麾下将吏,与某交好者甚众,某当尽力说之,劝陛下远征。”
……
刘子秋知道,历史上杨玄感确实造反了,不过应该是在杨广二征高句丽的时候。没想到魏征仅凭一封家书,就推断出杨玄感已有反意,不禁让刘子秋对这个历史上最负盛名的谏臣刮目相看,原来他不仅为人正直,还是个智谋之士。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与杨家和好,我没有意见。”刘子秋犹豫道,“可是,杨家高门大院,我的人进得去吗?”
魏征笑道:“你进不去,有人可以进得去。”
刘子秋恍然道:“你是说李贤!”
李贤得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立刻修书一封,命人飞马送往洛阳,竟然比杨积善早一天抵达。正因为有了李贤这封信,杨玄感把杨积善大骂了一顿。杨积善也只好暂时按下了报复的念头,长山村终于可以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了。
不过从那以后,刘子秋再也没有安排村民去盐场上工。既然盐场的实际控制权仍然在杨家手里,他又何必让村民们去做苦力呢?每个月拿两成的分红就可以了,这也是在新的协议里谈妥的。
李贤也很高兴,他是一个十分敬业的人,对于盐场有许多自己的想法。现在,上面没有了对他指手划脚的人,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大刀阔斧地进行盐场建设,盐场反而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冬月的分红拿回来了,虽然只有两成,却是足足的一千二百两,比过去多得多。刘子秋仍然延续了萧昕定下的规矩,每户分三两,其余的充作村里公用。
有钱好办事,没过几天,长山村的小学堂便建了起来。刘子秋还让李大叔和三婶他们去城里转转,将剩下的钱买成水田。上好的水田每亩二十两,可以买下五十亩。刘子秋深知,现在毕竟是农耕社会,多攒些钱,买上几百亩地,才能让村民有稳定的生活来源。
学堂建好了,刘子秋立刻宣布,村子里所有十二岁以下的男孩、十岁以下的女孩,都必须到学堂念书。村子里的青壮和少年被分成两组。青壮男丁负责村子的日常守卫,四十八个少年则被刘子秋组织起来,白天训练,晚上识字。
除了刘子秋从杨黑虎手中夺得的一口钢刀外,村子里没有一件真正的兵器。不过,刘子秋也不急,他现在主要进行的还是队列和体能训练,另外就是擒敌拳、军体拳和竹枪刺杀这三项。但刘子秋特别注重实战,每天下午都会抽出一个时辰,让少年们或者捉对厮杀,或者分组厮杀。实战训练非常逼真,几乎每天都有少年受伤,但刘子秋一刻都不肯放松。
还有一项训练便是骑术。刘子秋从江都带回来五匹马,让大家轮流练习。少年们对骑马的兴趣最大,这下可苦了那五匹马,人可以歇,马却没有歇的时候。这五匹马又不是什么好马,只两天竟然累死了一匹。刘子秋无奈,只得减少骑术训练的时间。
不仅马累倒了,刘子秋就发现少年们也开始没精打采。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少年每天在家吃得都只有青菜稀饭。少年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没有足够的营养,哪能吃得消高强度的训练?刘子秋当即决定,将少年们集中起来吃饭,保证顿顿有肉,每天早晨还增加一只鸡蛋。
村子里公用的银两已经派了用场,也只能用刘子秋从许廷辅那里顺来的钱了。四十八个少年每天的伙食可是一笔巨大的开支,钱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可让高秀儿心疼不已。
不过,这样一来,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才五六天的功夫,少年们的精神状况大有改变,一个个又生龙活虎起来,拳操、刺杀,都做得有声有色。
一切都似乎逐渐走向正规,唯有一点,每到了晚上识字的时间,那些少年个个都是呵欠连天,比白天的孩童差远了。魏征嗓子都讲哑了,少年们愣是没听进去多少。
挨了半个月,魏征终于忍无可忍,找到刘子秋那里去诉苦:“我实在教不了他们,以后晚上的课停了。”
刘子秋自己上学的时候成绩就一般,但他却深知读书的重要性,毫不客气地拒绝道:“那不行,你必须教下去。”
“为什么?”魏征不解道,“你不是已经在联系买地了吗?他们将来反正是种地,识不识字还不是都一样。”
刘子秋挥了挥手,说道:“我当他们是自己的兄弟、家人,他们不能一辈子种地!”
魏征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简单,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了吧!”
第44章 未来的打算
刘子秋也愣住了。他来到这里已经将近半年了,未来究竟有什么打算,还真的没有好好考虑过。
最初,他想的只是怎样才能重返现代。但自从跳下悬崖,奇迹生还以后,他的这个念头就渐渐变淡了。虽然偶尔还会想起,但内心其实已经不抱太多希望。
魏征的话,让刘子秋陷入沉思。
在刘子秋的印象中,余杭郡一带在隋末并没有遭遇什么战乱。现在有了盐场的稳定收入,将来再置办些田地,长山村的村民和他都可以过上比较安宁的日子。
但日子真能过得平平安安吗?他大闹禁苑,会不会有一天东窗事发?杨积善真会偃旗息鼓,不记前仇?这是一个强权肆虐的社会,求稳往往不能得稳。
更重要的是,刘子秋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安份的人,否则他也不可能成为特种兵中间的王牌。他闯禁宫、杀阉贼、筑墙练兵都是这种不安份的本能反应。如果偏安长山村,说不定哪天,这种不安份又会跳出来,给他自己甚至村民们惹来更大的麻烦。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刘子秋知道历史的进程,最终取代大隋的是李渊建立的唐朝,正如山顶小字条上写的那样。他可以选择去抱李渊甚至直接去抱李世民的大腿。
但那又能如何呢?论智谋,他不及魏征、长孙无忌,论统兵,他不及李靖、秦叔宝,恐怕最终的结果他连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都排不进去。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子秋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其实,早在李靖家中时,这个念头就像野草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并且疯长起来,只是他一直没有正视而已。
魏征看到刘子秋脸上神色变幻,拱手说道:“刘族长若是不愿意说,就当魏某什么也没问过好了。”
看到魏征作势要走,刘子秋忽然说道:“魏兄,留步!不知魏兄对未来有何打算?”
魏征明显愣了一下,说道:“魏某但求混口饱饭罢了。”
他脸上神情变化只是一刹那间的事,却逃不过刘子秋的眼睛。刘子秋已经知道魏征颇具智慧,若是闪烁其词,反而令他生疑,不如以实相告,于是抱拳说道:“刘某与魏兄虽相识不久,但一见如故,事无不可对魏兄言!”
魏征微微有些诧异,却不动声色道:“请讲。”
刘子秋正色道:“杨广无道,残害百姓,滥杀忠良,大隋江山,不久将乱。与其在乱世中做一蜉蚁,苟且偷生,不如振臂一呼,力挽狂澜!”
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刘子秋突然觉得浑身轻松。
却听魏征哈哈笑道:“与魏某所料相同。不知可有用到魏某之处?”
刘子秋虽然早就知道,以魏征的才能,绝对不会只为混口饱饭,但听到他这番表态,还是有些惊讶,皱眉道:“刘某记得,魏兄前些日子还曾说过,朗朗乾坤,贼从何来?今日却为什么……”
魏征笑道:“魏某只问贼从何来,并未说天下无贼啊。”
刘子秋只知道魏征为人正直,没想到他说话滴水不漏,如此的狡猾,也不由笑了起来,说道:“那以魏兄之见,贼从何来?”
自古伴君如伴虎。历史上,魏征确实直言敢谏。但向皇上进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果不讲究策略、时机和技巧,稍有不慎,便要搭上身家性命。魏征能够屹立不倒,除了李世民需要利用他的声名,他自己小心谨慎,不落人把柄才是更重要原因。
既然刘子秋对他坦诚相待,魏征也就没有必要再躲躲藏藏,捋须说道:“以魏某之见,贼在朝堂之上!长山村修得再坚固,也只能防住几个小毛贼,又如何防得了朝堂上的大贼!”
这正是刘子秋的心病,他不怕杨家的打手,却怕杨家动用朝廷的军队。
刘子秋点头道:“那依魏兄之见,如何防那朝堂之贼?”
魏征忽然紧盯着刘子秋,沉声说道:“朝堂之贼所窃者国也!若要防之,唯有先据其国!”
在刘子秋的记忆中,大隋真正乱起来应该是在杨广二征高丽以后,好像杨玄感就是在那时候起兵造反的,声势还闹得挺大。其余群雄,有草莽,更有朝臣。比如李渊、王世充、宇文化及,这些人都可以说先后居于朝堂之上。如果站在大隋的角度,说他们是窃国之贼,也不为过。
刘子秋虽然明白魏征的意思,却故作迟疑道:“只是刘某身无长物……”
不等他说完,魏征已经凛然道:“事在人为!你有胆色、肯担当、重义气,魏某正想跟随左右求个出身!”
刘子秋心头一热,差点便答应下来。他强忍住激动,又问道:“魏兄既知朝中有窃国之贼,若去助他,岂不更易谋个出身?”
魏征苦笑道:“他们又如何瞧得起魏某一个穷道士?”
那些权贵确实眼高于顶,刘子秋在长孙家的遭遇就能说明一切,当下不再犹豫,抚掌道:“好!刘某便与魏兄一起搏一搏。他日若能富贵,绝不相负!”
魏征稽首道:“主公在上,受魏某一拜!”
刘子秋哪肯让他拜下去,赶紧扶住,说道:“主公二字,刘某实不敢当,休再提起。今后你我仍是兄弟相称!”
其实能够有魏征主动投效,刘子秋这厮心中已经偷乐不止。他甚至暗暗后悔,当初就应该将李靖和秦叔宝都忽悠到江南来,这样自己一个小班底就算搭起来了。只是李靖是官身,秦叔宝又有军籍,断不会随便出走,也只能想想罢了。
不过,刘子秋还是满怀希望。史书记载,隋末义军二百多支,多则数万,少的也不过几十人。他现在也算有几十人了,而且还是他亲手训练的子弟兵。
虽说在历史上,李渊笑到了最后。是因为李渊足够强大吗?刘子秋并不这样认为,至少最早起兵的杨玄感就曾经错失良机。李密给他出过上中下三策,结果他偏偏选了下策。
成功和失败都有无数种可能,靠实力,有时更靠运气。但有一点错不了,成功总会眷顾那些有准备的人。历史上二百多支义军,有一大半都是仓促起事,失败也在情理之中。像杨玄感和李渊,准备得最早,所以离成功也最近。
刘子秋从现在开始准备,也只比他们落后一年半载。他虽然没有官职爵位,没有豪门根基,但也有他自己的优势。他多了一千四百年的见识,熟悉历史的进程。
尽管这个进程因为他的到来,已经有所偏转,但他还有识人之明。只要听到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他就知道谁奸谁忠,谁可以担当大任。决定性的因素是人,掌握了人就掌握了一切。
……
刘子秋信心满满地回到屋内,却见高秀儿和香草仍在油灯下做着针线,不由笑道:“都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高秀儿脸色一红,低头嗫嚅道:“天气渐凉,我,我缝几条新被子。”
屋子里堆了些绸缎、棉絮,面料都是大红大绿的颜色,这些还是他们当初冒充货物,从洛阳带回来的。看到这些东西,刘子秋忽然记起自己的承诺,盐场的事情也算尘埃落定,是不是该……
“阿郎,你坐。”香草非常乖巧,搬来一张胡凳,躬身说道,“奴婢去沏点水来。”
“你先不忙去。”看到香草,刘子秋便记起了杨家庄园的那幅图样。这段时间忙于村里的事务,刘子秋一直没有时间好好问一问她。今天刘子秋终于有了明确的目标,图样的事情该问个清楚了,于是说道:“香草,你去过杨家的庄园?”
香草早知道刘子秋会有一天来问她,低下头说道:“其实那里原来不是杨家的,而是我家的庄园。”
刘子秋吃了一惊:“你家的?”
高秀儿解释道:“香草她娘是南陈岳阳王陈叔慎的王妃,这座庄园是岳阳王的别院。”
原来,南陈灭亡以后,与后主陈叔宝一样,陈叔慎一家也都做了俘虏。杨坚在边远地区划了一块地,给陈家那些男子,让他们自耕自食。陈家的女人,上自嫔妃公主,下到宫娥采女郡主,要么充入掖庭,要么给赏功臣。
像陈叔宝的妹妹宣华夫人和他的两个女儿陈穗、陈稠都没入宫庭,而陈叔宝的另一个妹妹则被赐给了杨素。高颎作为灭陈的主将之一,自然也得到了杨坚的赏赐。当时,岳阳王妃就被赐给高家为婢。大概嫌岳阳王妃年纪大了,高颎又将岳阳王妃配给了一名心腹家奴。谁也没有想到,几年过后,岳阳王妃竟然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香草。
生于末代帝王家是一件悲惨的事情,可怜堂堂王妃最终却成了高家的一名仆妇,就连生下的女儿也只能为奴为婢。岳阳王妃每年夏季都会到这座庄园消暑,对这里极其喜欢。没入高家以后,岳阳王妃常常画出庄园的图样,以慰思乡之情。香草看得多了,因此记得。
这些情况,香草早告诉了高秀儿,因为担心自己会被刘子秋瞧不起,所以香草求过高秀儿,请她保密。只是今天刘子秋特别问起,却瞒不过去了。
看到香草眼圈已经微微发红,高秀儿叹息道:“你也不用太难过,其实我的遭遇与你何其相像。”
第45章 马忠的疑惑
在刘子秋和香草惊诧的目光中,高秀儿缓缓说道:“我娘秣陵谢家的人,后来选入陈宫被封为昭仪。陈亡之后,没入高家。谁又曾想到,这才几年,高家也没了。”
高秀儿和刘子秋一起共过生死,她说这番话时,神色淡然,并不担心刘子秋会因此瞧不起她。
岳阳王妃和谢昭仪在高家,虽然各自生了一个女儿,谢昭仪还深得高颎宠爱,其实过得并不开心。她们苟且偷生,却又为**于人而深感羞耻,竟致心情抑郁,妙龄早逝。
刘子秋当然没有瞧不起她们的想法,但对香草的话却有几分怀疑。那位岳阳王妃思乡心切或许是有的,却绝不可能通过画画庄园图样来排遣。而且,岳阳王妃去世时,香草最多七八岁年纪,就算看得多了,也不会记得这样清楚。这分明是经过反复强记过的,香草心中一定还有秘密。
看到高秀儿和香草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刘子秋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追问下去,忽听萧大鹏在院中喊道:“大哥,秣陵谢家有人来了!”
“秣陵谢家?这么晚了,他们过来做什么?”刘子秋眉头一皱,说道,“先给他们安排个住处,明天我再见他们。”
……
洛阳皇宫,杨广正在乾阳殿大发雷霆:“小小铁勒,竟敢犯我大隋,朕要御驾亲征!”
许国公、左卫大将军宇文述慌忙劝道:“皇上息怒,每年冬春之交,北方诸夷犯边乃是常事,不久自退。如今道路艰塞难行,皇上不宜轻动。若是铁勒依旧猖獗,可令冯孝慈出敦煌击之。”
宇文述也是大隋名将,杨广的长女南阳公主便嫁给了宇文述的第三子宇文士及,两人实际上是儿女亲家,因此宇文述甚得杨广信任。
听了宇文述的话,杨广沉吟半晌,说道:“便依卿所奏,传旨,命冯考慈为右侯卫将军,即刻出兵铁勒!”
今日正该李密当值。作为侍从官,他的任务是记录君臣之间的对话,却没有发言的资格。此时又当夜晚,殿中只有宇文述一位大臣,更没有第二个人会劝杨广御驾亲征。李密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却无能为力。不过李密知道,以杨广的性格,总有一天可以劝动他御驾亲征,或许还不止一次。
宇文述躬身告退,传旨调兵去了。
杨广余怒未消,忽听内侍奏道:“皇上,马忠求见!”
马忠、王弘是杨广的两位贴身侍卫,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刘子秋夜闯禁苑,击毙王弘,重伤马忠。马忠经过两个多月的救治,稍稍康复了些,便来求见杨广。
杨广正在气头上,本不欲见他,但想到他那日忠心护主,神色不由缓了下来,挥挥手道:“宣!”
马忠那一次着实伤得不轻,又没有孙思邈那样的神医救治,直到现在都没有好利索。他几乎是一步三晃挨进殿来的,就连向来冷漠的杨广也看得揪心不已。
一进乾阳殿,马忠便跪了下来,伏地叩首道:“奴婢未尽职守,令皇上受惊,请皇上治罪!”
从他受伤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杨广,一见面便主动请罪,以表忠心。马忠跟随杨广多年,最是了解杨广。他知道,杨广喜怒无常,别看自己是为了救他才伤得这么重,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心情不好,就会治自己一个擒贼不力之罪。
杨广看到马忠羸弱不堪,心生恻隐,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你也算尽力了,朕不怪你。明日去内库支二百两银子,安养天年去吧!”
马忠前来求见,本意也确实是想等身体完全复原以后,再替杨广效力。但他一抬头,却见杨广身后站了两名美貌女子,都是劲装打扮,一人腰悬利剑,一人背插双剑,都是英姿飒爽,不让须眉。
这两名女子,一个是樊玉儿,另一个却是借剑给高秀儿的薛冶儿。马忠受伤,王弘被杀,杨广身边没了护卫之人。宫中武士虽多,却都不是太监,自然不方便跟着他出入深宫。后来,杨广便想起了那个仗剑追击刺客的樊玉儿。樊玉儿伤得便不重,五六天以后便行动如常,还在杨广面前展露了一手剑术,令杨广十分满意,便让她做了自己的贴身侍卫。
樊玉儿听说了薛冶儿的事,主动替她求情。杨广对臣子和百姓一向苛刻,对女人,尤其是美貌的女人一向宽容,竟赦免了薛冶儿,也让她做了贴身侍卫。樊玉儿、薛冶儿这一对美人,等于补了马忠和王弘的缺。
马忠深知杨广的禀性,看到那两个美貌女子站在杨广身后,便知道自己回头无望。但他却没想到杨广还能够赏赐他那么多银两,顿时感激涕零,再拜道:“奴婢拼却这七尺身躯,也要擒住那贼人,以报皇上厚恩!”
虽然朝廷对外已经宣称刺客坠崖而亡,杨秀也因此被处以极刑,但是经历过那一晚生死之战的马忠,在没有见到刺客尸体的情况下,总不相信事情就此了结。
“行了,行了。李密,扶他下去吧。”杨广早不耐烦起来,心中暗道,你身体好好的时候也不是那刺客的对手,现在都这样了,还捉个屁?
李密应诺一声,扶起马忠。马忠又向杨广拜了三拜,这才起身,不经意间瞥了李密一眼,忽然心头一震。
那日在上林苑,马忠虽然与刘子秋曾经近身一战,但时间太短,情势又十分紧急,他并没有看清刘子秋的面容。不过,刘子秋的身形,马忠却记得清清楚楚。
李密身材高大,体格匀称,倒与刘子秋有几分相仿,只是比刘子秋略矮了几公分。这点小小的差距,在马忠眼里自然可以忽略不计了。
一个是杨广的贴身侍卫,一个是杨广的侍从官,马忠是见过李密的,也知道李密只是个文官,而且从来没见他展露过武功,但生性谨慎的马忠还是就此注意上了李密,将他列为嫌疑人之一。
……
第二天一早,刘子秋、萧大鹏先带着谢家来人去村后拜祭了萧昕。杨黑虎的首级早已被深埋在萧昕墓旁,连个坟头都没有,看不出一丝痕迹。
来人是谢翁山的长子谢蕴,他朝萧昕墓拜了三拜,叹息道:“谢某慕萧老爷子的威名而来,不想却已天人两隔,惜哉,惜哉。”
谢蕴此来本是想请萧昕出山,但他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萧昕的死讯。当然了,因为刘子秋的授意,萧大鹏并没有告诉他实情,只说萧昕是得了急症。同时告诉他,长山村现在的主事人是刘子秋,而不自己鹏。这个消息令谢蕴大为失望,所以今天来拜祭萧昕也只是出于礼节,其间颇有敷衍之意。
刘子秋眼光毒辣,早看出谢蕴的心思,伸手做个“请”字,说道:“人固有一死,谢先生也不心过于哀伤。萧老爷子临去之前,已经向刘某说过谢家的提议,刘某亦是深为赞同。长山村虽穷,却还是尽全力办起了学堂,还请谢先生前往一观,指点一二。”
谢家的本意当然不是真要萧家子弟参加什么科举,谢蕴相信,以萧老爷子的眼光,断不会信以为真。听了刘子秋的话,他不觉一愣。但已经来到这里,却不好回避,只得拱手道:“刘族长请。”
刘子秋特意带着谢蕴绕村一周,从村子的正门进去。
在魏征的指点下,长山村的防御已经大为改进。原来那堵篱笆墙得到了加固,外面又挖了一圈护庄河,村门处还设置了吊桥,简直就是一座小小的城堡。村中壮丁十人一组,手持竹枪,不时从谢蕴面前走过。学堂前面的广场上,四十八个少年正在栓子的带领下练着擒敌拳。
整齐威武的动作,震耳欲聋的呐喊,令谢蕴眼睛为之一亮,不由拱手问道:“刘族长,村中的防卫是何人所布?这些少年的功夫又是何人所授?”
刘子秋打了哈哈,说道:“在下不敢辜负萧老爷子的嘱托,让村民们练练武,防贼而已,防贼而已。”
学堂当然没什么好看的,虽然已是长山村最豪华的所在,但比起谢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那些孩子也才上了一个月的蒙学,更没有什么值得谢蕴动心的地方。最关键的是,谢蕴的心思不在这方面。
萧昕的死让谢蕴原先的打算落了空,但长山村的布局以及少年们的训练场面,又让谢蕴燃起了希望。只是情况突变,许多事情不是他可以做主的。
谢蕴满怀着心思,勉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这才拱手说道:“萧老爷子不幸故去,谢某也深为痛惜,这就回去禀报家父。秣陵离此也不甚远,谢某斗胆,代家父相约刘族长得暇之时,前往秣陵一游,也便续谢萧两家旧好。”
刘子秋迟疑了一下,回礼道:“谢家乃是江南望族,在下敢不从命!旬日之内,刘某必当登门,拜望谢老太爷。”
谢蕴走后,魏征从后面转了出来,捋须笑道:“主公莫不是以为,谢家真想走科举这条路?”
第46章 李密之谋
刘子秋知道,魏征这类人懂得良臣择主,只有表现得像个明君,才能让他甘愿为你效力,于是也不藏私,笑道:“杨广开进士科,每次所取多则十数人,少则寥寥数人,还要照顾那些权贵豪门。不要说谢家,就是江南这些望族加起来,一次又能取中几个?所以,谢家说什么参加科举,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魏征笑道:“原来主公早看出来了,魏某却在班门弄斧。不过,魏某还有一事不明。”
“魏兄请讲!”
“魏某见主公的学堂办得极其认真,却不像掩人耳目,还以为主公真心想要让他们参加科举。”
“魏兄,你误会了。其实科举的确是件了不起的创举,只不过杨广做得还不够而已。”刘子秋呵呵一笑,说道,“咱们先不谈科举的事。以魏兄之见,谢家意欲何为?”
在魏征看来,这是刘子秋反过来考究他的学问了,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正色说道:“谢家想要谋反!”
刘子秋一愣,心道,你自己要跟着我一起造反,总不能把别人都往这方面想吧。
却听魏征继续说道:“主公刚才也说过,进士科每次所取不过寥寥数人。谢家要想走这条路重返朝政,恨不得别人都不参加才好,又怎么会来拉拢萧家?萧老爷子是个武人,又有什么值得谢家看中的?”
刘子秋脸色凝重起来,连连点头。
魏征又问道:“主公以为,谢家若是造反,有几成胜算?”
刘子秋不知道在原来的历史中谢家有没有谋反,反正在他记忆中全无印象。但他却知道,自唐以后,谢家便彻底没落了。或许谢家还没来得及造反,就已经被朝廷一窝端掉。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谢家都是文人,只怕连一成胜算都没有。”刘子秋摇了摇头,忽然想起魏征也是文人,慌忙撇清道,“魏兄,我不是在说你。”
魏征笑道:“魏某可算不得文人,只是个道士而已。”
刘子秋心里将他一通鄙视,那天问他法号,他说自己是教书先生,现在说他是文人,他却说自己是道士,真是人的嘴两张皮,正反都是他有理。
却听魏征又问道:“不知主公有何打算?”
刘子秋沉吟片刻,拱手说道:“还要请教魏兄。”
魏征沉声说道:“主公可以向官府举告!”
“举告?”
“长山村修得像座营盘,村中又日夜练兵。相信的说主公是为了防贼,不相信的只怕要说主公谋反了。”魏征缓缓说道,“主公举告了谢家,当可以谋个官身,这一切便名正言顺了。”
这是一个“疑罪从有”的年代,尤其事涉谋反,更不会讲什么**、法制。谢家作为江南望族之首,恐怕早就被朝廷盯上了,一旦有人告他谋反,只怕全族都要遭受灭顶之灾。历史上谢家的没落或许就是由于事机不密,而遭到了朝廷的镇压。
但是他自己泄密是一回事,刘子秋去举告又是一回事。谢家上下数千口人,大多数应当是无辜的。刘子秋杀人不眨眼,但不想沾上无辜者的血腥。
刘子秋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说道:“魏兄,踏着妇孺的尸体往上爬,这种事情,请恕刘某做不到!”
“好!魏某果然没看错人!”魏征哈哈笑道,“主公要想谋个官身,其实不难。长山村过去打渔为生,属于贱民,朝廷甚至连税都懒得来收。现在不同了,村里买了地,转事农耕,主公可以去官府求个里正回来。”
隋朝制度,百户为里,设里正一名,五里为乡,设乡正一名。里正、乡正虽不属于朝廷官吏之列,大小也能算个乡绅,总比布衣白身要强上许多。
刘子秋这才知道,魏征仍然在试探自己,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嘴上却说道:“刘某与暂署盐官县的欧阳宇大人有过一面之缘,求个里正或许不难。但谢家这事要如何区处?刘某已经答应过他们,旬日之内,登门拜访。”
魏征想了想,说道:“主公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装着毫不知情,二是劝说谢家打消念头。”
其实,刘子秋和魏征都很清楚,谢家造反的结局注定失败。装着毫不知情,实际上等于坐视谢家灭亡。在刘子秋看来,这和他举告实在没什么两样。
刘子秋沉思片刻,说道:“虽然刘某与谢家没什么交情,事关数千条人命,还是尽量劝一劝他们吧。”
……
洛阳城中下了一场大雪,杨广到上林西苑欣赏雪景去了,今天的朝会也只好作罢。杨玄感摇着头离开则天门,却见李密迎上前来,拱手说道:“玄感兄,许久不见,可肯赏光,去寒舍小饮一杯?”
杨玄感知道他有话要说,连忙回礼道:“杨某正有此意。”
酒过三巡,屏退左右,李密将昨晚宫中所闻告诉杨玄感。杨玄感拍案叹道:“多好的机会!如果杨广御驾亲征,卢明月在山东、谢王两家在江南同时举事,朝廷首尾难顾,我事必谐!可惜,可惜!”
李密说道:“杨广最为信任宇文述,玄感兄当交好与他,请他进言,或可说动杨广亲征。”
杨玄感叹息道:“家父生前与宇文述同掌朝纲,免不了有些明争暗斗,他如何肯与杨某结交。”
李密笑道:“宇文述有三子,长子化及最得宠爱,次子智及生性顽劣,玄感兄可从这二人着手。”
杨玄感抚掌说道:“多谢蒲山公提醒,某便明日设宴邀请他兄弟二人。”
李密摇头道:“不然。宇文化及生性凶残,贪婪傲慢,宇文智及更是整日斗鸡走犬,玄感若是与这等人相交,平白污了清名。李某随杨广北巡,在榆林时得到一个消息,宇文兄弟违背皇上旨意,与突厥人私相贸易。”
杨玄感恍然道:“蒲山公是让杨某将此消息悄悄透露出去,传入杨广耳中。杨广震怒,必定处罚这兄弟二人,到时候,宇文述也免不了要受牵连,果然妙计!”
李密笑道:“这还只是开始,某还有一计,可令宇文述为我所用。”
两人边饮边谈,直到天色将晚,方才敲定各项事项。
李密辞别杨玄感,行至朱雀大街,忽见前方传来喧闹之声。李密勒马观看,只见一座高门外有两个**岁的孩童在那里角力。斗不多时,一个孩童竟将另一个孩童举至半空,周围一片叫好之声。
李密扭头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从人回道:“这是殿内少监李渊李大人的一对双生儿子,哥哥叫做李世民,弟弟叫做李玄霸。那李玄霸天生神力,虽壮汉莫敌。”
李密任殿前待从,是李渊的直接下属,忍不住驻足观望。忽然,门内传来一声喝叱,两个孩童嘻笑着跑了进去。李密眉头微皱,若有所思,旋即扬鞭从李府门前而过。
……
这时,刘子秋也从盐官县返回了长山村。
暂署县事的欧阳宇对刘子秋仍有印象,知道他是袁天罡特别看重的人,自然大行方便。其实,在长山村设立里正,对盐官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一来方便管理,二来可以增加税收,三来可是抽丁徭役,何况刘子秋还送了他一份厚礼。
长山村只有七十八户人家,不足百户之数。欧阳宇索性将人情做到底,把长山村以南十里处的一个小村子,共二十五户人家一齐划入了长山村,并且嘱咐刘子秋好好干,明年争取替他谋个乡正。刘子秋当然不稀罕什么乡正,但面对欧阳宇的好意,还是再三称谢。
长山村的村民是在海边打渔为生的贱民,过去甚至连户籍都没有,属于黑户行列。所以杨积善在久谈不决的情况下,才敢动起了屠村的念头。现在刘子秋做了里正,重新登记造册,黑户已经洗白,这方面的担忧反而小了许多。
得知刘子秋做了里正,村民们一片欢呼。刘子秋摆了摆手,稳住众人,吩咐道:“二壮,你挑五个人,明天和你一起去县衙听用!”
别村的里正最怕就是从本村抽丁服徭役,因为徭役是没有工钱的,纯属义务劳动。徭役的范畴也很广,从挖运河的苦力,到衙门里的书办、捕快,都属于徭役。
刘子秋却很大方,一下子就从村里抽了六个青壮,已经远远超过普通村庄应该负担的名额,这也是他在县里答应欧阳宇的。在欧阳宇看来,这是刘子秋对他委任里正的回报,却不知刘子秋是为了在县衙里安插耳目,好及时探知各方面的消息。
村民们大多不识字,书吏是做不成了,只能担任衙役、捕快。不过,衙役、捕快都有些常例钱拿,二壮等人倒是满心欢喜。唯一的坏处就是离家远些,不得自由了。
刘子秋又说道:“明日我要去秣陵一趟,村里的事务暂由魏先生代理。栓子,训练的事情,你盯紧了,谁要是偷懒,待我回来,绝不轻饶!”
萧大鹏问道:“大哥,我做什么?是不是陪你一起去谢家?”
刘子秋摇了摇头,说道:“欧阳县令新划过来的二十五户人家,你过去看一下。他们是住在原处还是搬到村子里来,由他们自己决定。但有一条,你必须和他们讲清楚。徭役可以不摊给他们,但该交的税却不能免。”
萧大鹏显然有些不情愿,其实他不明白刘子秋的心思。
第47章 雪狐皮
即使在刘子秋杀了杨黑虎,替萧昕报仇以后,萧大鹏仍然认为自己才是萧家真正的少主。谢家是江南望族之首,拜访谢家这样的大事,刘子秋竟然不带他同往,萧大鹏心里很有些不忿。其实,他却不知道,刘子秋完全是为他着想。
刘子秋此去的目的,是要劝说谢家人打消谋反的念头。谢家人会不会听?如果谢家人不听,而刘子秋又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他们还肯放刘子秋安然离开吗?
萧昕不希望自己的后代再走打打杀杀的路子,萧大鹏虽然是他的孙子,在武功方面却没有一点根基。萧大鹏本身的资质并不差,终究年龄大了点,虽然跟在刘子秋后面训练了一个月,有了那么点样子,但要有大的进展却不可能。
万一谢家人翻脸,刘子秋相信自己可以杀出来,但要是再带上一个萧大鹏,他却没有这份把握。要是萧大鹏有个什么闪失,那才真的对不住萧昕的托付。
冬日的清晨,寒风凛冽,刘子秋站在钱塘江畔,挥别众人。村民们都是弄船的好手,早挑了两艘大点的渔船送他们过江。因为马儿死了一匹,刘子秋只带了三个昆仑奴,把阿安留在了村里。
魏征自然明白此行的凶险,再三叮嘱道:“主公,多加小心,若见事不可为,当尽早抽身而退!”
刘子秋笑道:“放心吧,魏兄,村里的事拜托了。”
高秀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刘子秋此行肯定会有什么事发生,她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说道:“郎君,我和你一起去!”
刘子秋哪肯让她冒险,安慰道:“乖乖在家等着,回来我们就把那事办了。”
高秀儿俏脸一红,不再坚持。村里人都当他们是两口子,她也一直作妇人装扮,但是不到那一天,她这心里总是不安。
……
李渊正在家中检查几个儿子的课业,忽然有内侍上门,说是皇上召见。李渊不敢怠慢,匆匆换了官服。
出门行不多远,忽见一个小贩拦在前面,神秘兮兮地说道:“大人,我这里有好皮子,要不要看看?”
本来,以李渊的爵位、官职,出门前呼后拥,也没有人可以说三道四。但他在地方上干得好好的,突然被杨广召入洛阳,做了这个有职无权的殿内少监,李渊立时谨慎起来。所以他每次出门,不过三五随从,连车都不备。没想到竟然被个小贩堵在半路上。
李渊自己想想也有些好笑,正待将小贩逐走,忽见那小贩手中有一张狐皮,通体雪白。李渊不由眼前一亮,勒住了马,指着那张狐皮说道:“拿来我看看。”
那小贩赶紧将狐皮呈上,不绝口地赞道:“大人好眼力。这张皮子只有草原上最好的猎手才能得到,你看这里……”
李渊却是行家,摆了摆手不让小贩说下去,自己举起狐皮迎着阳光细瞧。这是一张雪狐皮,通体没有一根杂毛。更难得的是,整张狐皮不见一处伤痕,应该是神箭手从狐狸的眼睛处射进去的。
那小贩见到李渊频频点头,赶紧吹嘘道:“大人,这张狐皮可是我家阿郎从突厥人那里换来的,别的地方可没处买去。你看是不是……”
“这张皮子确实不错。”李渊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家阿郎是谁?说不定我与他相识,还能讲个价。”
那小贩看看四周,小声说道:“我家阿郎是宇文大公子。”
李渊一愣,忽然眯起眼睛,摇头说道:“他啊,某却不熟。算了,说个价,我买了。”
“五百两!”那小贩伸出一只手掌晃了晃。
这个价钱着实不便宜,但李渊眼睛都没眨一下,回头吩咐从人道:“去取五百两给他。”
李渊自己却不敢耽搁,取了狐皮直奔皇宫。他和杨广是表兄弟,杨广一直对他还不错,高官厚禄,件件不少。只是最近不知听信什么谗言,对他防备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李渊要是心里真的没有鬼,又何必如此小心谨慎?
昨天在上林西苑玩了一天,杨广心情颇佳,见到李渊进来,主动招呼道:“来人,赐坐。”
李渊慌忙道:“微臣不敢。不知陛下召微臣前来,有何吩咐。”
杨广摆了摆手,坚持让李渊坐下。这一坐,李渊藏在袍子里的狐皮便凸显出来,垄起好大一块。杨广不由奇道:“李渊,你身上藏了什么东西?”
李渊赶紧起身,将狐皮双手奉上,说道:“回陛下,臣在路上买到一张狐皮,正欲献给陛下。”
薛冶儿缓步上前,将狐皮接过,转呈给杨广。杨广看了半晌,赞道:“果然好一张狐皮,虽贡品亦不如也,洛阳城中竟然有售,朕却是不信。”
李渊忽然拜倒,将小贩的话复述了一遍。杨广生性多疑,这张狐皮很新,显然是刚刚猎获不久。宇文述父子跟随他北巡,也是两月前才回到洛阳。既然说是从突厥换来的,肯定是北巡途中的事了。
杨广是个暴君,但并不是昏君。他知道突厥缺少盐铁布匹,因此严格控制中原与突厥的贸易,尤其禁止私下交易,借机捏住突厥的喉咙。
有资格与突厥进行贸易的商人,朝廷都有备案,宇文家族显然不在其列。那就是说,宇文化及兄弟是私下交易了。杨广不由震怒,下旨彻查。
李渊慌忙劝道:“陛下,宇文大人有功于朝廷,还望陛下慎重。”
“不行!国法岂可轻废!”他不劝还好,这一劝,杨广更加疑心。不过,对于李渊,杨广的脸色却缓和了起来,问道:“在洛阳还习惯吧。”
李渊笑道:“洛阳繁华胜境,臣已经乐不思蜀了。”
杨广哈哈笑道:“让你做殿内少监,每日处理些杂务,确实委屈你了。这样吧,明天起,你改任卫府少卿吧。”
卫府少卿是卫府的次官,负责甲仗、旗帜,相当于后世的总装备部副部长,虽然与殿内少监平级,但实权却大多了。更重要的是,杨广似乎对他的戒心没有那么重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虽然宇文化及矢口否认卖过什么雪狐皮,但是他和宇文智及私下与突厥人交易,却证据确凿。更为严重的,他们拿来和突厥人贸易的,竟是宝贵的食盐和生铁。
杨广当即下令,将宇文化及、宇文智及推出斩首。幸得南阳公主再三相劝,杨广才免了他们的死罪,将他们废为庶民。又将宇文述叫过来,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宇文述诚惶诚恐地出了宫门,正遇到刚刚下值的李密。
李密慌忙施礼道:“下官见过大将军。”
宇文述满腹心思,只轻轻摆了摆手。
李密并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两位公子的事情,下官也听说了。其实,大将军无须担忧。”
宇文述一听他话里有话,皱眉问道:“李大人的意思……”
李密笑道:“二位公子一时贪利,难免做些出格的举动。只要大将军圣宠未衰,迟早仍会起复。”
宇文述忍不住白了李密一眼,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他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件事情,如果杨广因为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连他也疏远了,那宇文家才真的再没有前途了。
李密也不生气,压低声音说道:“皇上喜欢什么,大将军应该清楚吧。只要大将军能够投皇上所好,还需忧愁吗?”
宇文述是个聪明人,并不需要李密说得太多。外人都知道,杨广喜欢美女,喜欢奢华享乐。但经常跟在杨广身边的宇文述却更清楚,杨广最喜欢的是超越古往今来的所有君主,创不世之功业。说白了,也就是好大喜功。
前几天,杨广还想御驾亲征,结果被他劝住了。没过几天,杨广就派人查他两个宝贝儿子私通突厥的事。这其中到底有没有联系?宇文述开始陷入沉思。
……
谢家是江南第一望族,人丁兴旺。秣陵镇上,不出五服的谢家嫡系就有三千多人,丹阳城和周边乡村,多多少少都和谢家沾亲带故。在这种情况下,要想瞒住谢家人的耳目是不可能的,所以刘子秋一进入秣陵镇,就当街打听谢家大院的所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来意。
这边,镇上的百姓还在给刘子秋一行指路,那边谢蕴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慌忙报告谢翁山谢老爷子。
谢蕴是前天回到秣陵镇的,他已经将萧昕的死讯告诉了谢翁山。谢翁山当时对萧家就不抱什么指望了,但是谢蕴地却说出了自己在长山村的所见所闻。
陪同谢蕴的还有第一次去和萧昕见面的那几个家人,他们也证实了长山村这一个月来发生的变化。谢翁山这才将信将疑,答应等刘子秋来了以后,先见一见再说。
谁也没有想到,刘子秋来得这样快。
谢翁山不禁皱起眉头,沉吟起来,半晌方才说道:“他那天不是也把你晾了一夜吗?那咱们也晾他两天。先安排几个人,带他们在镇子上转转,正好等等北边的人来。”
第48章 香艳的沐浴
谢家大院几乎占去了秣陵镇的四分之一,又有路人指点,并不难找。朱漆的大门,一十三级台阶,几个青衣小帽的家奴,与一般的豪门大户并没有什么区别。阿富早已上前,递过名贴。名贴上写着余杭郡盐官县长山村里正刘子秋。
这是魏征的主意。里正虽然算不上官吏,但好歹在官府有了登记,就算翻了脸,谢家人下手时也要掂量掂量。
秣陵是个大镇,两千多户人家,五个乡正、二十多个里正,全是谢家人在担任,这张名贴还不被门口的家奴放在眼里。不过,阿富在名贴下面还塞了一锭碎银子。
这个时代,等级森严。就算宰相家的奴婢,地位也高不过普通百姓,递名贴塞红包的风气远未流行。那名家奴捏着银子,脸上神色变幻,有兴奋,有担忧,有紧张,还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醒悟过来,赶紧转身入内通报。
片刻功夫,从门内出来一个俊俏后生,眉目清秀,五官精致,宛如画中之人。如果不是看到微微隆起的喉结,刘子秋几乎要以为是个女人。这后生实在太美,已经不能用俊逸清秀来形容,就连漂亮女人看了,恐怕都要心生嫉妒。
那后生来到近前,施礼道:“刘兄来的真是不巧,家祖、家父都到乡下去了,不知何日方返。如果刘兄没有什么急事,不妨先在府中住下。”
谢蕴四旬上下,风度翩翩,年轻时也应当是个美男子。刘子秋却没想到他的儿子竟然生得这么漂亮,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这个举动甚为无礼,那后生的眉头随之蹙了起来。
到底是世家公子,有着常人难及的涵养功夫。那后生的脸色转瞬便恢复了正常,干咳两声说道:“刘兄……”
“无妨,无妨。”刘子秋醒悟过来,赶紧递上一份礼单,笑道,“穷乡僻壤,一点山货,不成敬意。”
再怎么说,谢老爷子和谢蕴都属于长辈,刘子秋总不能空手登门。但是谢家作为江南望族,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普通的金银绸缎肯定不看在他们眼里。既然如此,刘子秋也不愿多费脑筋,索性只备了些土产。冬笋山菇是村民从山上采挖的,野味海鲜也都是村民自己抓的,几乎没花钱。
谢公子接过礼单,只象征性地瞄了一眼,便随手交给身后的家奴,领着刘子秋进了谢家大院。
接风宴上的菜肴很丰盛,主家却只有谢公子一人相陪。因为萧家与谢家已经脱离接触很久,不要说萧大鹏了,就连萧昕在世的时候,对谢家的情况了解得也很少,刘子秋更是一无所知,正好借这个机会旁敲侧击一番。
可是谢公子虽然年未弱冠,待人接物已是颇有风范,说放也是滴水漏。最后刘子秋只收集到一些零散的信息。这位谢公子是谢蕴的长子,叫做谢志文,还有一个弟弟叫谢志武。兄弟二人书都读得不错,武艺却毫不沾边。谢家家主是谢翁山,他兄弟三人,共同执掌着谢家的各项产业。现在,谢翁山已经有意让谢蕴接班,大事小情基本上都是谢蕴在处理。
谢志文年未弱冠,不能饮酒。刘子秋担心误事,也只礼节性地喝了一小杯。这场接风宴便显得有些沉闷,早早就结束了。
谢家大院房舍众多,刘子秋被安排在一处独院,分作前后两进。谢家另外又派了两名家奴听用,和阿福他们一起住在前院,却让刘子秋独自住在后院,以示尊卑有别。
谢志文只送到二门便拱手告辞。刘子秋正在奇怪,便见从后院迎出两位美貌少女。
这两位少女虽有十分美貌,却比不上谢志。当然,前提是把谢志文看作女人。但这两位少女也有独特之处,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眉目身高都是一模一样,甚至连一笑一颦,举手投足都十分相像,站在一起,刘子秋根本分不出什么差别。这年头双胞胎并不常见,长得如此漂亮的更是极少。
见到刘子秋,两位少女连忙躬身行礼道:“奴婢凝露(凝霜)遵家主之命前来侍奉公子。”
姐妹二人连说话的声音也一模一样,刘子秋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不过,刘子秋知道了她们二人是谢家的婢女,也就没太在意,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却见屋内另有两名婢女提着水桶,看见刘子秋进来,弯了弯腰便退了出去。屋内热气腾腾,却是一只大浴桶,又有两名婢女在浴桶周围拉起一圈幔帐。
刘子秋这才知道,后院里并非只有那对姐妹两名婢女。谢家不愧是江南第一望族,连客人的住处都是好大的手笔。刘子秋在感慨之余却没想到,谢家是将他当作贵客来招待的,普通的客人哪有这样的待遇。
姐妹二人也跟着刘子秋进了屋子。其中一人,也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忽然走向屋子一隅。那里着一张瑶琴,她缓缓跪坐在琴前,玉指轻抚,一阵清脆悠扬的琴音传来。
刘子秋不禁摇头,富家子弟就是会享受,连洗个澡都要安排美女在旁边奏乐。
却听另一位少女轻声说道:“请公子转身,奴婢替公子宽衣,伺候公子沐浴。”
刘子秋慌忙摆手,说道:“不必了,某自己便可。”
那少女闻言跪倒在地,俯首道:“若是公子不答应,家主知道了,一定会打死奴婢的。”
来这里半年,刘子秋对这个社会已经有所了解。知道奴婢没有任何人身权利,就像主人的一件物品,即使被打死,主人也不会有任何罪责。
刘子秋虽然有些不适应,但面对的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也就不再坚持,任由那名少女红着脸帮他除去衣衫。
谁知,刘子秋刚刚在浴桶里坐下,那少女竟然也解开了衣带,香肩轻抖,浅绿色的外衣缓缓落到地上,只剩下一件薄如蝉翼的红色纱衣,曼妙的身姿玲珑毕现。
这是要男女共浴的节奏?刘子秋大吃一惊,刚想出言喝止,却见那少女没有继续脱下去,轻轻拿起浴桶边的一条白色汗巾,帮他擦起背来。那少女一双小手柔若无骨,间杂着捶、捏、搓一连串的动作,让刘子秋感到遍体舒泰,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只是这少女未经人事,接触到刘子秋身体的时候,难免有些紧张。
靡靡的琴音,缭绕的香雾,再加上少女轻柔的抚摸,如此香艳的沐浴,令刘子秋恍若梦中,身体不知不觉便起了反应。忽听“啪”的一声,弦断琴止,那抚琴的少女已经匍匐在地,语带惶恐:“奴婢技艺不精,扰了公子,求公子饶命!”
姐妹连心,帮刘子秋擦背的少女也跪了下来。
刘子秋却猛然惊觉。他自幼练功,定力颇佳,又不是初哥,刚才竟然差点把持不住。刘子秋暗自动功,驱除杂念,感觉这浴汤有些问题,不由沉声说道:“某不怪你,你们先退下去,待某好好静一静。”
姐妹二人刚退出去,刘子秋便站了起来,赶紧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再运内息,确信这浴汤里并未下毒,只是加了某种促进血脉流动的香料,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里屋,却见那对姐妹并排躺在榻上,而屋里只有一张矮榻。刘子秋听说过大户人家有让丫鬟暖床的做法,不由摇了摇头,说道:“这没你们的事了,先出去吧。”
姐妹二人却异口同声地说道:“奴婢奉家主之命,为公子侍寝。”
原来谢家还真准备全陪的节目。刘子秋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大声喝斥道:“出去!”
刘子秋并非正人君子,有美投怀这样的大好事本没有拒绝的道理。但这对姐妹看上去比高秀儿还要年幼一些,他下不去手。更重要的是,他来谢家身负使命,自然要格外小心。
也许是他的声音严厉了些,姐妹俩吓得花容失色,从榻上惊坐起来,眼泪刷刷流个不住,抽泣道:“公子若是赶婢子们出去,婢子们必死无疑,还求公子怜惜则个。”
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刘子秋还真摸不清楚,又见她二人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条薄被掩在胸前,估计未着寸缕,只得皱眉道:“那你们先睡下吧。”
说完,刘子秋便盘膝打坐,坐在几案前一动不动。姐妹二人止住哭声,赶紧钻入被中,一时不敢睡去,偷偷拿眼睛去瞄刘子秋。直到后半夜,这姐妹俩大约困倦了,竟尔发出轻轻的鼾声。刘子秋方才摇头苦笑,伏在几案上对付了一宿。
清晨,刘子秋蹑手蹑脚出了房门。这院里别的婢女都是些干杂活的,服侍刘子秋吃喝拉撒却是那对姐妹的事情,她们并不来打扰刘子秋,而那对姐妹仍然高卧未起,却让刘子秋清静了不少。
刚刚来到前院,阿福他们三个已经迎了过来。他们担心主人的安危,却也早早起来。谢家并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刘子秋主仆三人便出了谢家大院,来到镇上。
秣陵镇的繁华程度甚至超过了盐官县城,虽是清晨,街市上已是颇为热闹,摊贩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刘子秋他们出来的早,正待找个摊子吃些早饭,忽听马蹄声声,南街的尽头,一支马队奔驰而来。
第49章 北方来客
队伍中夹杂着两辆马车,护拥着马车的骑士有一大半是青衣小帽的家奴,另有十多人却服饰各异,满脸戾气,目露凶光,不似善良之辈。这样一群人组合在一起,显得非常怪异,不禁引起了刘子秋的注意。
街上行人很多,马队却极其嚣张,一路狂奔,竟不减速。小贩们的摊子来不及挪到路边,被撞得东倒西歪,水果、蔬菜,各种杂货撒了一地。
混乱中,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忽然摔倒在路边,吓得哇哇大哭。蹄声渐近,那娃娃一时竟挣扎不起。刘子秋见状飞奔过去,抱起小男孩就地一滚,马队已从他们身旁疾驰而过。尘土飞扬,弄得刘子秋灰头土脸。
正手忙脚乱收拾被撞翻摊位的一个少妇惊呼着跑了过来,从刘子秋手中抢过小男孩,嘴里念叨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爹交代啊。”
阿福他们几个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跑了过来,一边帮刘子秋掸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心有余悸地说道:“阿郎,你,你没事吧,刚才太危险了。”
街上的行人和摊贩也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有骂那支马队没有人性的,有盛赞刘子秋见义勇为的。那少妇也明白过来,拉过小男孩,母子两个硬要给刘子秋磕头。
刘子秋自然不肯,将他们拉了起来,一边帮他们收拾摊子,一边随口问道:“刚才马车上一定是谢家老爷子吧?”
这是个小水果摊,梨子桔子滚得到处都是,许多都已经被马蹄踏得稀烂,那少妇欲哭无泪,竟没听见刘子秋的问话,倒是旁边有人回答道:“谢老爷子诗书传家,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野杂种,谢老爷子绝不会饶了他们。”
刘子秋却看出这支马队去的方向分明正是谢家大院。别人既然敢奔谢家而去,自然有恃无恐,又怎么会担心受到谢家的惩罚?这些路人也只能逞些口舌之利罢了。
在众人的帮助下,散落的果子终于捡了回来,完好的已经不足一成,少妇看着摊位默默发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刘子秋心中不忍,从衣袖中摸出一锭银子,说道:“大嫂,你这些果子,某全买下了。”
那少妇醒悟过来,慌忙推拒道:“不,不,你救了娃儿的命,我还没有谢你,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刘子秋看得出来,这水果摊便是她母子的生活来源,断了这个来源,他们不是冻饿而死,也只有卖身为奴了,不由说道:“大嫂,快拿着,娃儿要吃饭的。”
这时,路人和摊贩们已经各自散开,街市上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那少妇心情也舒缓了些,拉过那男孩,又要下跪。刘子秋拦住他们,问道:“大嫂,你就是这镇子上的人吧?”
少妇点了点头,说道:“奴家李氏,世代居于此镇。”
原来,这少妇姓李,嫁于本镇一个姓谢的木匠。谢木匠是谢老爷子的本家,又有手艺,小日子一直过得不错。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朝廷开通运河,开始大造龙舟,谢木匠也被征召。负责造船的大臣为了迎合杨广,命令工匠们日夜劳作。谢木匠泡在水中两个多月,不幸染病不治,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全靠这个小摊度日。
刘子秋感慨一番,却又问道:“既是谢老爷子的本家,为何不去求助谢家?”
李氏叹道:“出了五服,这亲已经不如近邻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刘子秋并不意外,点了点头,道:“听说谢老爷子经常下乡,顾不上你等远亲,也属正常。”
李氏却皱眉道:“恩公这是听谁说的?谢老爷子已经十多年没有离过镇子了,又怎会到乡下去?”
刘子秋早怀疑谢志文在说谎,李氏的话进一步印证了他的猜测。再想起刚才那支奇怪的马队,刘子秋感觉谢家似乎加紧了动作,不由心头一敛,连忙告别李氏母子,赶往谢家大院。
谢家大院一如往常,朱漆大门紧闭,十三级台阶上,四个青衣小帽的家奴分立两旁,看不到一个闲杂人等。刘子秋已经知道,像谢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规矩甚多,没有重要客人,大门是不开的。刘子秋昨天来的时候就是从边门进去的。
边门处也有四个家奴守着,他们已经知道刘子秋是府中的客人,见到他回来,赶紧躬身施礼。
刘子秋很随意地问道:“府上又来客人了?”
为首的一名家奴慌忙说道:“回公子,小的没见有人来。”
刘子秋却分明看见地上有凌乱的蹄印和车辙,那名家奴又是目光游离、闪烁其词,心下已经了然。那支马队果然是奔谢家来的,而且谢家还不想让他知道。
回到谢家给他安排的那处独院,却见那对孪生姐妹已经起床换好了衣服,却双双跪在门口,刘子秋不禁奇怪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姐妹俩齐声说道:“奴婢们是第一次出来伺候人,却不能令公子满意,回去以后免不了要受责罚。求公子要了奴婢吧,奴婢这身子不给公子,迟早也是要给别人的。”
刘子秋还没有做主子的觉悟,就是买下的那几个昆仑奴和高丽婢子,也不喜欢让他们跪着说话,不由皱眉道:“你们先起来,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给某听。”
原来,这对姐妹是谢家的家妓,自幼蓄养府中,平时并不需要干活,只如大家闺秀般学习琴棋书画。等她们长到十岁时,又有风月场中的女子来传授她们柔媚之术。谢家花费这么大力气,却只是为了让她们取悦府中的贵客。
像这对姐妹一样的女孩在谢家还有许多,她们陪伴贵客的机会通常只有一次,破了身以后,也就不值钱了。以后,什么样的客人都有可能要她们去陪,而且不再享有锦衣玉食的日子,也要像其他婢女一样,开始做各种杂活。
谢家往来的都是豪门大户,能够被他们当作贵客的,身份自然尊贵,但大多年岁已高,像刘子秋这样年轻英俊的却极是少见。这对姐妹原以为能将自己的第一次献给刘子秋,总好过让那些老头糟蹋,却不料刘子秋坐怀不乱。
对于世家望族的这种作派,刘子秋无力改变,也不愿置评。但这对姐妹的遭遇却让他想起一件事来,不由问道:“你们与其他的女孩是否熟识?”
那对姐妹说道:“我们来陪伴公子之前,都是和她们住在一起,自然相熟。”
“那好,你们帮我去打听一件事。”刘子秋看到那对姐妹神情犹豫,知道她们害怕谢家的家法,不由笑道,“你们放心,事成之后,某定会亲自找你们家主,将你们讨要过来,留在某的身边。”
以刘子秋的身手,在谢家大院当然可以来去自如,不过他现在是谢家的座上宾,总不能做那些飞檐走壁的勾当吧。想要探听消息,还是利用谢家的人更方便一些。
能够让她们姐妹前来陪伴的,自然是府中的贵客,贵客的请求家主或许真能答应。跟着这样的年轻公子,总比呆在谢家中,随时准备侍奉不知道哪里来的客人要强得多。姐妹二人心意相通,对望了一眼便齐声说道:“请公子吩咐。”
……
谢家大院占地极广,刘子秋住的这处独院其实仍属于前宅。在前宅中,你这样的独院还有很多处,至于后宅,外人是难以进去的。此时,谢翁山、谢蕴都躲在后宅中,和他们一起的,还有谢翁山的两个兄弟谢翁明和谢翁达。
谢家规矩大,讲究长幼有序,在三个老家伙面前,谢蕴也只有站着的回话的份:“父亲,二叔、三叔,吴郡王家的人已经到了,是和北边的人一起来的,志文正在前边陪着。”
谢翁达皱眉道:“大哥,你真相信那些泥腿子能成事?”
“世事难料,谁敢保证就能成功?”谢翁山沉吟道,“上次王戟过来时说过,姓卢的已经筹备多年,振臂一呼,应者如云,聚众当在数十万上下,或能成事,亦未可知。”
谢翁明却说道:“与那卢明月联络的,一直都是王家的人,纵能成事,恐怕我谢家终要落于王家之后了。纹儿已经进宫多日,以她的才貌,当可获得皇上的宠爱。若是纹儿得宠,我谢家自有出头之日,又何需行此险路!”
原来,绮阴院主事夫人谢湘纹竟是秣陵谢家的人,而且是谢翁明的亲孙女。不过,这个秘密只有谢家的核心人物才知道,谢湘纹自己也是守口如瓶,因此高秀儿不知道,刘子秋更不可能知道。
“我谢家的前程怎可能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谢翁山不以为然地说道,“再说,谢王本是一体,两家多有联姻,又何分彼此?”
谢蕴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三个老人家商议,并不插嘴,这时忽然拱手呈上一份礼单,说道:“禀父亲,王家还备了厚礼,前来求亲。”
第50章 歧视
“王家好大手笔!”谢翁山接过礼单,哈哈一笑,转手递给谢翁明,说道,“二弟,三弟,你们看这亲事可做的?”
礼单上写得清清楚楚,白璧十二双,黄金八百两,明珠一斛,绸缎百匹。这么贵重的礼物就连同样出身富贵之家的谢翁明也为之咋舌,皱眉问道:“王家这是看中了谁?”
谢蕴正待答话,谢翁山已经摆了摆手,说道:“王戟那只老狐狸,定是上次来看见了雨儿,这就惦记住了,是替他那长孙求的亲吧?”
“正是。”谢蕴慌忙答道,“王家这次来的便是他的长孙王子茂,与志文同岁,倒也生得一表人材,父亲的意思……”
雨儿大名叫做谢沐雨,她是谢蕴的独女,谢志文、谢志武的妹妹。谢志文身为男子,已经美成那样,谢沐雨的美貌可想而知,难怪能被王戟看中。
“雨儿还小,倒不急着答应他。”谢翁山摇了摇头,说道,“既然王家和北方的人来得这样快,倒不妨让他们和萧家那姓刘的小子见个面,就安排在明天吧。对了,那姓刘的小子可有什么动作?”
谢蕴想了想,说道:“听婢女们回报,他并没有碰凝露、凝霜,倒是难得。不过,今天早上他在镇上救了一个小男孩,身手委实不错。”
秣陵镇上多有谢家的耳目,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谢蕴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谢翁山沉思半晌,击掌道:“我谢家的子弟兵三千,唯独缺个将才,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为我谢家所用!”
……
谢家后宅有一处小花园,花园的一角有幢小楼。小楼雕梁画栋,楼内胡凳、几案、花架、矮榻全是檀木打造,透着一种朦朦胧胧的淡香。四格窗前悬着一串风铃,微风拂过,发出“丁丁当当”的清脆响声。这分明是一处女儿家的闺房。
靠窗的卷耳书案上,笔墨纸砚已被挪到一旁,中间却放着只精致的竹笼,竹笼里两只小白兔正埋头啃食着鲜嫩的菜叶。书案前,一位身着粉色长裙的窈窕少女正手托香腮,看着笼中的白兔出神。
忽听身后有婢女轻声禀道:“小姐,二公子来了。”
“哦,二哥来了?”那少女闻声回过头来,露出张美到极致的瓜子脸儿,肤如白雪,肌若凝脂,一双明眸如黑宝石般闪闪发亮,端的是倾国倾城。
珠帘挑处,一个俊逸少年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奇道:“小妹,怎么我每次进来,你都盯着这两个小东西?”
这对兄妹正是谢蕴的两个儿女谢志武和谢沐雨。
谢沐雨幽幽地说道:“二哥,这两只小白兔整天呆在笼子里,你说它们开不开心呢?”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小妹,你这是操得哪门子心。”谢志武笑了笑,忽然盯着竹笼说道,“不过,这两只兔子浑身雪白,很是少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抓来的。”
野兔多为灰色或者土黄色,便于在草丛中躲藏,若是白色,恐怕早就被天敌捕捉了去,所以在那时,白兔甚是少见。这两只白兔却是刘子秋带着村民在山中偶然捕获,高秀儿很是喜欢,如果不是刘子秋一再坚持,还舍不得送与谢家呢。
其实,刘子秋也是想着谢家肯定有不少小孩子,这白兔送给他们做宠物,最为合适。除了这对白兔,窗前的风铃也是刘子秋的杰作。说穿了全不稀奇,都是用海滩上捡到的小贝壳串起来的,只是这份创意在当时却是难得。
谢沐雨出了一会神,说道:“二哥,你说它们像不像月宫里嫦娥身边的玉兔?”
谢志武笑道:“嫦娥不过一只玉兔,小妹却有两只,难怪他们都说小妹比月宫里的嫦娥还要好看。”
谢沐雨嗔道:“二哥,你又胡说,难道你见过嫦娥?”
谢志文、谢志武兄弟二人都生得好相貌,而且同样饱读诗书,但却性格迥异。谢志文做事一板一眼,循规蹈矩,谢志武却洒脱诙谐,是个阳光男孩。
看到小妹娇态可掬,谢志武忍不住说道:“嫦娥我没见过,但小妹的美名早已远播,人家今天登门求亲来了。”
谢沐雨却不答话,转身又去看那对小白兔。
谢志武诧异道:“小妹,你怎不问问是谁家的儿郎?”
谢沐雨淡淡地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问他作甚?湘纹姐姐可是自己愿意进宫?最后还不是……”
谢志武正处青春叛逆期,对妹妹的话不以为然,挥挥手,说道:“你是爷爷和父亲的心头肉,若是你自己不愿意,他们断不会逼你。今天这人虽是王家的嫡孙,却空生了一副好皮囊,诗文一窍不通也就罢了,坐在大厅里两只眼睛只盯着堂中的舞姬乱转,还比不上昨日来的那条大汉。”
谢沐雨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风铃,脸上波澜不惊,说道:“人不可貌相,那大汉据说身高九尺,却能想出这样小巧的东西。王家嫡孙不通诗文,或许只是在大哥面前显拙罢了。家里接连来了这许多客人,想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二哥不该只关心小妹的婚事,还是多关心关心家里……”
“谢家将来是大哥的,我可不愿意动这个脑筋。”谢志武最怕提起这个话题,不等妹妹说完,已经飞也似地“逃”走了,就如他进来时一样风风火火。
……
此时,凝露姐妹也探听来了刘子秋想要的消息。其实这也没有什么难度,她们只要回到原先训练的那个院子一打听,就知道又有四位姐妹被调了出去,分别侍候两位贵客,其中一位是吴郡王家的公子。据说其中一人很是急色,大白天的就干上了。说到这里,姐妹二人多少有些幽怨。
凝霜凝露这对姐妹满怀着希望,她们却哪里知道,刘子秋对于谢家肯不肯放她们,其实全无把握。
刘子秋紧皱着眉头。世家公子再纨绔,也很少做出白昼宣yin的事来,再联想到那十多个面色凶恶的骑士,刘子秋已经隐隐觉得,这里面另有文章。但他现在着实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好在时间便没有等太久,第二天傍晚,谢家派了人来,说是谢老爷子和谢蕴都已经回来,邀请他前去赴宴。刘子秋早知道谢老爷子和谢蕴都没有离开这座谢家大院,也不说破,欣然前往,却吩咐阿福他们三个暗中接应。
一进大厅,刘子秋便愣住了。
主位上坐着一个六旬开外的老者,谢蕴在下首相陪,这老者应该是谢家老爷子无疑了。另有三副几案便是客座了,其中两副几案后面已经各坐了一位客人。一个年纪轻轻,文质彬彬,应该就是王家的公子了。另一个却是个虬髯大汉,大敞着锦袄,形象甚是粗鲁。剩下的末座自然是留给他的了。
坐在哪里,刘子秋本来并不在意。但前天谢志文为他接风的时候,却不许阿福他们三个进入大厅,说这是谢家的规矩,下人不可入内。而现在,王家公子身后分明站着四个家奴,那个虬髯大汉更夸张,竟然带了十几个随从,正是昨天在秣陵镇闹市纵马的那些人。不仅如此,王家公子和虬髯大汉身后的随从都携带着刀剑。这说明谢家的规矩只是针对他制定的,简直是**裸的歧视!
刘子秋最受不了这一点,当时便变了脸色。其实他误会了,谢家确实有那个规矩,只是今天碰上了两个不肯守规矩的人,谢老爷子以大局为重,只得答应他们带随从入内。
却听那虬髯大汉阴阳怪气地说道:“谢老爷子,你这请的什么人啊,姗姗来迟不说,还好大脾气,莫非是谢家的债主不成?哈哈,哈哈……”
刘子秋本来作势要走,听这厮的声音却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不由沉住了气,冷冷地说道:“谢老爷子,晚辈闻得外面有野犬乱吠之声,便欲寻个打狗棍儿防身,因故来迟,还望勿罪!”
谢老爷子还没有说话,那虬髯大汉已经放声大笑:“小子,撒谎都不会,谢家大院里哪来的野……”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刘子秋似有所指,不由站了起来,怒道:“你……”
“今天是老夫设宴款待诸位,还望给老夫一个薄面!”谢老爷干咳了两声,说道,“谢蕴,你介绍一下,让大家认识认识,也好交个朋友。”
谢蕴与刘子秋打过交道,晓得他虽是个武夫,但却颇知礼仪,也深受村民敬重,却不知道为何今天脸色不虞,又与这个北方来的大汉很不对付。但这是在谢家,他却要尽主人之谊,只得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这位是吴郡王子茂公子,这位是山东义士卢达,这位是长山村里正刘子秋。”
王子茂哈哈笑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小小的里正。叔父,不是侄儿无礼,这等人也可登大雅之堂?”
那卢达忽然站了起来,抱拳说道:“谢老爷子,你不会是想让我们跟他合作吧?”
刘子秋甩了甩衣袖,走向卢达,冷笑道:“跟你合作?你答应,某还不答应!别以为某不知道你是谁!”
第51章 报官
造反是要搭上身家性命的大事,谢老爷子又怎能不小心?这件事在谢府,只限于他们兄弟三人和谢蕴知道,就连谢志文都瞒过了,更不可能告诉态度尚不明朗的刘子秋。
但王子茂却知道详情。王戟有两个儿子,长子死得早,只留下这一个孙子,因此从小溺爱,斗鸡走犬,横行乡里。他的次子王薄却是庶出,几年前便被送往山东。
世家望族极其看中身份,庶出是没有资格担任家主的。而王家并非只有王戟这一支,如果王子茂不能服众,他这一支只有让出家主的位置。所以王戟便极力培养王子茂,一方面不惜重金向谢家求亲,为他争取外援,另一方面让他全程参与这件大事,为他谋取资本。
王子茂身后的那四个家奴都是王戟的心腹,也曾经参与其事。卢达更是卢明月的亲弟弟,是事件的主谋之一。整个大厅里唯一不知情的只有刘子秋。
谢老爷子之所以让刘子秋参加这场酒宴,既是为了让他们彼此见个面,也是为了向刘子秋展示一下实力。否则,谢老爷子又怎会轻易地屈服于王子茂这个晚辈和卢达一介草寇,而让他们将随从带入大厅,甚至携刀带剑。
只是刘子秋忽然扬言知道卢达的身份,让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卢达已经跳了起来,手按刀柄,厉声问道:“那你说,老子是什么人!”
刘子秋冷笑道:“尔等不过在通济渠劫掠过往船只的草寇而已,也敢自诩尊贵!”
原来,那日在通济渠上想要拦截长孙家雇船的便是卢达。刘子秋虽然没有见过他露面,但却记住了他的声音。
卢达见自己露了行迹,也顾不得这里是谢家大厅,朝身后随从挥了挥手,厉声喝道:“杀了他!”
谢蕴大惊,慌忙挡在谢翁山面前,大呼道:“快住手!”
卢达的十几个随从都是山贼草寇,哪里肯听谢蕴招呼,纷纷怪叫着挥刀扑了过来。他们平日里打家劫舍,欺压良善还行,但碰到刘子秋这样的高手却委实不堪一击。
只见刘子秋身形晃动,早扣住冲在最前面那名贼寇持刀的手腕。那名贼寇一声惨叫,腕骨已经被刘子秋捏断,钢刀握持不住,掉了下来。刘子秋一把接住,顺手在他脖颈处一抹,早取了他的性命。刀既在手,刘子秋再不迟疑,在大厅里纵跃腾挪,左劈右刺,转瞬间便伤了六七人。
卢达早按捺不住,大喝一声,拔剑杀入战团。
原本坐在他对面的王子茂也站起身来,朝那四名家奴喝道:“你们几个也一起上,绝对不能留下活口!”
卢达全仗着一身蛮力,其实武艺平平。但那四名家奴却是练过合击之术,身手敏捷,长剑各按方位,互相配合,互相掩护,竟逼得刘子秋连连后退。还有五六名未曾受伤的贼寇挥舞着刀剑,在一旁大呼小叫,却插不进手。
谢蕴没想到好端端一场酒宴会演变成这样,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担心他们会误伤到谢翁山,只得说道:“父亲且请回避,儿这就去叫人过来。”
今天这场酒宴,既然放王子茂和卢达的随从进来,谢蕴就不可能全无准备,在大厅的周围早聚集了一班家丁护院。
谢翁山却抬了抬手,说道:“不必!他们还不敢把我老头子怎么样。你坐下,看看他们要闹成什么结果。”
他心中却早有计较。刘子秋对于谢家的作用只是一员战将,如果刘子秋连卢达和几名家奴都打不过,那要他何用?
说话间,场中已是险象环生。四个家奴四口剑不离刘子秋左右,丁丁当当声中,刘子秋夺来的那口刀却先承受不住,“啪”的断成两截。卢达和那四名家奴见状大喜,刀剑并举,一齐砍来。谢翁山也不禁摇头叹息。
大厅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倒下的却不是刘子秋,而是王家的一名家奴。四个家奴去了一个,合击之术顿时破解,剩下三名家奴威力已经大打折扣。刘子秋手中断刃神出鬼没,转眼间又有两名家奴倒了下去。
原来,刘子秋只跟李靖学过一点粗浅的刀法,若是对付普通的毛贼,绰绰有余,但要对敌受过专门训练的武士,那就差得太多了。他之所以能够坚持到现在,全靠自幼练习形意拳所掌握的奇妙步法。
在钢刀折断以后,刘子秋索性将半截断刀当作匕首使用,反而发挥出了他的特长,威力大增。那几名家奴又以为必胜,一时疏于防范,被刘子秋先杀一人,破了他们的合击术。此消彼长,形势瞬间逆转。
卢达见势不妙,不敢恋战,转身向门外逃去。他手下那五六名贼寇却也忠心,冲过来死死缠住刘子秋。刘子秋对这些贼寇全无好感,下手绝不留情,几乎都是一招毙命。
此时,王家仅剩的一名家奴突然跳出圈外,提剑冲向谢翁山。谢蕴大吃一惊,怒喝道:“站住,你要干什么!”
那家奴哪里肯听,一剑竟向谢蕴刺去。谢蕴却不会武艺,又要护着谢翁山,眼看着就要被刺个通心透。忽见那家奴身子一顿,缓缓倒了下去,后背上却插了半截断刀。
王子茂本来还神情镇定地欣赏着这场杀戮,但当大厅里满是死尸,只有刘子秋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时,他终于感到了害怕,一边向外退去,一边依然嚣张地喊道:“谢蕴,你们谢家要为此付出代价!”
昨天谢志文出面接待王子茂和卢达的时候,谢蕴躲在屏风后面悄悄看过,对王子茂还比较满意,差点便答应下这门亲事。谁知道,这个准女婿今天竟然直呼他的大名,谢蕴气得脸色铁青,一时说不了话来。
倒是谢翁山面色不改,将谢蕴拨到一旁,沉声喝道:“孽畜,你给我站住!”
王子茂哪里肯听,自顾往厅外跑去。忽见一个黑影直冲进来,“嘭”的撞在王子茂身上。王子茂“啪”的摔在地上,一时却爬不起来。再看那个黑影,却是刚刚逃出去的卢达。
刘子秋始终站着没动。他开始落于下风的时候,并不担心卢达和王子茂会对谢翁山父子不利。但当他击杀王家一名家奴,破了他们的合击之阵,刘子秋便开始时刻关注着谢家父子,防备卢达狗急跳墙。结果卢达选择了逃跑,倒是王家的家奴冲向了谢翁山。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王子茂在内,都以为那名家奴是要刺杀谢蕴。只有刘子秋看得真切,那名家奴的目的是要挟持谢蕴或者谢翁山。刘子秋当机立断,脱手掷出断刀,一举将那名家奴击杀。现在,那名家奴到底想干什么已经不重要,只要他一死,谢家自然会认为他是要杀谢翁山父子,谢王两家已经成了不死不休之局。
刘子秋也没有去追击逃跑的卢达和王子茂,因为他相信,谢家在外围一定还埋有伏兵,绝不可能让卢达和王子茂轻松逃脱,否则对谢家也将大为不利。果然,卢达刚刚逃出大厅,就又被人扔了进来。
但是,紧接着冲进来的三个人却让刘子秋大感意外。这三个人手持利刃,一身血污,却是阿福、阿富和阿贵。一进大厅,三个人便齐声说道:“阿郎,你没事吧!”
刘子秋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杀人了?”
见到刘子秋安然无恙,三个人都放下心来。阿福拱手道:“奴才们听到里面传来打斗之声,担心阿郎有失,赶来相助,却被谢家人拦在外面,不得已才硬闯进来。奴才们虽然没敢痛下杀手,但有些死伤终是难免的,还请阿郎责罚。”
谢蕴大吃一惊,厅外的防卫是他亲自布置的,四五十个家丁护院守着,竟然还被这三人闯了进来,甚至逃出去的卢达也是被他们扔进来的。如果刘子秋主仆想要对他们不利,只怕他们很难逃出去。
却听谢翁山非常大度地说道:“刘里正,一场误会而已,还请看在老夫的面子,放过他们吧。”
刘子秋看得出来,阿福他们三个生龙活虎,即使受伤也无大碍,既然苦主都不追究,他更不会说什么,连忙拱手道:“晚辈遵谢老前辈吩咐便是。”
这时,门外又冲进许多人,都是谢家的护院家丁,有提着棍棒的,也有拿着刀剑的,围在那里却不敢上前。
谢蕴挥了挥手,让他们退出去,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王子茂和卢达,叹了口气,对谢翁山说道:“父亲,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也不知道如何善后。”
谢翁山却看向刘子秋,问道:“刘里正,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刘子秋笑了笑,说道:“依晚辈之见,唯有报官!”
“报官!?”谢翁山父子都是大吃一惊。他们所谋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一旦报官,只怕谢家也难逃脱。
“对,报官!王家勾结江洋大盗,意图谋反。谢老前辈巧妙设局,力擒逆贼!”刘子秋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道,“谢家江南望族,不会与当地官府全无瓜葛吧。”
第52章 栽赃老神棍
谢翁山朝谢蕴使了个眼色。谢蕴会意,拱手说道:“贤侄,可否容我们稍事商议?”
“前辈请便!”虽然谢蕴改了称呼,透着几分亲近,但刘子秋并没有顺竿爬,反而提醒道,“此事不宜久拖!”
谢家多是读书人,像这样血腥的场面已经近百年不见了。但毕竟是江南第一望族,处事依然有条不紊。
早有两名婢女过来,请刘子秋去偏厅沐浴更衣。又有人拿来干净衣衫,让阿福他们换上。那十多名贼寇和四名家奴的尸体也被抬了出去,谢家的郎中过来一一检视,暗暗咋舌。这些尸体都只有一个伤口,全部一击致命。
唯一难处理的是王子茂和卢达。在谢老爷子他们商量出结果之前,既不能放了他们,又不便将他们抓起来,好在他们还昏迷不醒。谢家郎中查看过他们的伤势,并无大碍。卢达被阿贵一刀柄砸在脑袋上,王子茂却是被卢达撞晕的。不过有阿福他们三个看着,倒也不用担心这二人会寻机逃跑。
如果刘子秋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个长得不像男人的男人谢志文在居中调度,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
谢家后宅,谢翁山兄弟三人又围坐在一起,谢蕴仍然侍立在侧,他们面临一个为难的抉择,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条路便是按照刘子秋的提议前去报官,这或许是让谢家脱身事外的最好办法,甚至还能得到朝廷的封赏。但同时,谢王两家几百年的友谊也将彻底瓦解,反目为仇。
第二条路却是杀了刘子秋,向卢达和王子茂致歉。这件事虽然闹得很凶,但还在谢家大院的范围内,以谢家家法之严,不会担心消息泄露出去。问题是,谢翁山父子都亲眼见识过刘子秋的身手,恐怕没有人可以杀得了他。
四个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谢翁山忽然沉声说道:“不!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谢翁明和谢翁达齐声说道:“大哥快讲!”
谢蕴也满脸紧张地望向谢翁山。
谢翁山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唯有劝他们摒弃前嫌,携起手来!”
谢翁达皱眉道:“那不是要将所谋之事告诉他了?”
谢翁山摆手道:“此人正是我谢家所缺的人才,大家找他来,还不就是为了那件事吗?迟早要告诉他,不如借此机会再探一探他!”
……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刘子秋这货被凝露凝霜姐妹伺候了两天,已经开始享受起这种“腐朽”生活来。他在浴桶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直起身子说道:“更衣吧。”
这两个年轻俏婢可不是凝露凝霜那样的雏儿,帮刘子秋洗澡的时候,手上就不时有挑逗的动作,只可惜刘子秋的定力太强,不为所动。现在刘子秋站了起来,她们替他擦身换衣,眼睛却不时瞄向那个所在,好大一坨,恨一得伸手去摸。
忽听门外又有婢女说道:“刘公子,我家阿郎有请。”
刚刚伺候刘子秋沐浴的两名婢女暗自叹了口气,知道再没有她们的机会了。
……
先前的酒宴还没开始,就被搅了个天翻地覆。大厅里虽已经过清扫,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所以这次见面便安排在了后宅的一处花厅。这里,外人很少可以进来,足见谢家对刘子秋越来越重视了。
花厅不大,却分为内外两间,用珠帘相隔。外间墙上挂着些名人字画,四角摆放着常青的花草。屋子一隅,有位盛装女子低头抚弄着瑶琴,两对美貌少女正在翩翩起舞。
刘子秋在婢女引领下来到里间,只见谢翁山父子齐来相迎。刘子秋连称不敢,仍请他们先行,分宾主入座。
里间的装饰比外间还要奢华,却只摆了三张席子,三副几案,菜肴同样丰盛,只是没有备酒。谢蕴轻轻拍了两下手掌,有婢女从后面转出来,奉上香茗。
刘子秋知道,这是有要事商议,以茶代酒了。不过这个年代喝茶要加些油盐酱醋之类,刘子秋很是不习惯,连忙摆手道:“多谢前辈,茶就免了,晚辈喝点白水就行。”
谢蕴笑道:“这是小女捣鼓出来的饮茶新法,你且尝尝。”
刘子秋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盏一看,却没有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端起来轻轻一嗅,透着股清香,不由笑了,说道:“茶是好茶,只是冲泡不得其法。”
谢翁山眉头一皱,但转念想起刘子秋是个俗人,也就释然,挥了挥手,说道:“去取些佐料来。”
刘子秋慌忙拦住,笑道:“老前辈误会了。加了那些东西,更是难以入口,就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若要细细论起茶经,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咱们还是谈正事要紧。”
谢翁山点了点头,对谢蕴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珠帘轻挑,进来三位少男少女,中间那位刘子秋认识,正是谢家嫡房长孙谢志文。三个人神色各异,谢志文依然波澜不惊,他左手边的少年眼中有几分崇拜,站在他右边的那位少女忽闪着一对大眼睛,分明透着好奇。
旁边的少年容貌虽不及谢志文,但透着几分英气,刘子秋反而对他更有好感些。至于那位少女,却让刘子秋惊为天人,好似画中的人物一般。
迟疑间,三人不约而同地向刘子秋深施一礼,齐声说道:“多谢公子相救父亲,请受我等一拜!”
其实,王家那名家奴的目标又岂止是谢蕴,只是如果连谢翁山也欠下刘子秋的情,这债可就不好还了。只提救父之恩,正是谢家兄妹的聪明之处。
刘子秋知道他们是谢蕴的儿女,哪肯真让他们拜下去,慌忙起身还礼道:“此乃份内之事,何足挂齿,刘某当不起,当不起。”
这也是实话,如果不是他点破卢达的身份,这场杀戮便挑不起来,谢翁山父子又哪来的危险?
谢志文兄妹自然不会真对一个小小的里正下拜,也就顺水推舟,起身告辞。婢女们也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刘子秋并不坐下,拱手说道:“谢老前辈,晚辈刚才的提议,不知道商量得如何了?”
谢翁山手捋长须,颔首道:“王家确实与河北大盗卢明白勾结,意图谋反。不过,你可知道,谢家也已经参与其中,此时报官,只怕会弄巧成拙。”
“噢,还有这等事?那敢问老前辈的意思?”
“杨广无道,百姓困苦。刘公子一身武艺,何不……”
刘子秋摆了摆手,打断谢翁山的话,说道:“刘某知道,大隋江山必不能久,但这与谢家有何干系?常听人言,千年的世家,百岁的王朝。无论谁坐天下,老前辈只管做自己的富家翁,又何必趟这个浑水?”
谢蕴长叹道:“贤侄,你有所不知。”
原来,自从大隋灭陈以后,谢家便无人在朝中做官。家中无人入仕,又称得什么士族?每有新官到丹阳上任,都少不得来谢家刮刮地皮。十多年下来,谢家的土地已经少了两成。如果再这样过个几十年,非止谢家江南第一望族的名头不保,只怕这一大家子人都难养活,于是才在王家的游说下,铤而走险。
刘子秋哈哈笑道:“前辈想得太远了,依刘某看来,大隋的江山撑不过十年。十年以后,又是一番天地,何必拿全族上下数千条性命来冒此奇险?”
“十年?你从何而知?”谢翁山一惊,如果刘子秋所言属实,那真的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盐官县令袁天罡,前辈可曾听说过?”
“袁天罡!如果是他说的,倒有几分可信。”
刘子秋心中暗笑,这个老神棍,今天也被我栽赃一回。
却听谢蕴又问道:“袁天罡卜算如神,他可曾说谁可坐这天下?”
刘子秋不由想起山顶上的那张字条。世人迷信,往往一个童谣就能蛊惑许多人。谁又能否定,字条上“李氏代隋”的预言不是李渊让人暗中捣的鬼?
“天机不可泄露。”想到这里,刘子秋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说道,“反正不是王家,也不是北方来的那些贼寇。”
既然刘子秋这样说,那跟着王家和卢明月一起造反是肯定没有前途了。谢翁山父子都是默不作声,他们很想知道是谁将取代大隋,好预先结交。可惜刘子秋不肯说,他们也无计可施。但是,说服刘子秋摒弃前嫌,与王家和卢明月携手的事情已经不需再提了。
第二天一早,谢家就组织数十名家丁护院,将王子茂和卢达押往丹阳郡城。秣陵离着丹阳不过十几里的路程,顷刻便至。听说是谋反大案,丹阳太守赵俊不敢怠慢,立刻审问。
那王子茂自幼娇纵,何曾见过这个架势,不需用刑,已经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全部交代了出来。卢达起初还想硬扛,但看了王子茂的供状,又被用了一回大刑,也就怂了。
卢达是卢明月的亲弟弟,了解的内幕更多,供状中有许多细节,不由得赵俊不信。一面派人飞马报往洛阳,一面行文吴郡,让他们监视王家的一举一动。
王子茂和卢达少不得攀咬谢家,不过谢家报官时就有言在先,谢家只是虚与委蛇,目的是为了诱使他们上钩。赵俊又得了谢家许多银两,自然要为谢家开脱。这二人攀咬一次,便挨一通板子,几次三番以后,再也不敢提这茬了。
为了谢家报官的事,刘子秋又在秣陵多呆了五六天,这才收拾行装,准备返乡。
谢蕴亲自将他送至镇口,屏退左右,从袖中悄悄摸出一张红纸递给刘子秋,说道:“这是小女的庚帖。”
第53章 庚帖的误会
“庚帖?”刘子秋满脸诧异地接过那张红纸,根本不知道此为何物,既不便问,也不好急吼吼在拆看。
谢蕴哪里知道刘子秋根本不懂,还当他故意拿捏,只得支吾道:“贤侄,祝一路顺风,恕不远送了。”
至少在江南一带,谢家的女儿从来都不愁嫁,何况还是他谢蕴的女儿。前几天王子茂登门求亲,可是备足了厚礼。如今他却主动将女儿的庚帖交到刘子秋手上,再要他开口相求,那是万万拉不下脸来的。
这五六天里,刘子秋与谢家人倒是相处甚欢。因为这件事已经闹大,倒也不用再瞒着谢志文、谢志武兄弟。于是,白天由他们兄弟俩陪着了秋在秣陵周边游山玩水,晚上则有谢翁山父子设宴把酒畅谈。
谢志文话不多,一如既往地让人觉得无趣。倒是谢志武总喜欢缠着刘子秋讨教武艺,与刘子秋倒有几分投缘。当初谢蕴给两个儿子取名一文一武,原本就有这方面的意思,只可惜一来未遇名师,二来资质欠佳,十年下来竟无所成。
刘子秋一试之下,便知道他不是练武的材料,多读读书说不定还能更有出息。但被谢志文缠不过,也只得教了他五禽戏和擒敌拳。五禽戏可以让他强身健体,擒敌拳对付几个小毛贼也勉强胜任。
虽如此,谢志武却已知足,和刘子秋更是亲近,简直无话不谈。他本来没有多少城府,挡不住刘子秋旁敲侧击,竟透露了谢家许多事情,甚至包括王子茂求亲送的什么厚礼。
但是刘子秋最感兴趣的,却是谢家兄弟有一个姑姑,也就是谢蕴的亲姐姐,曾经是南陈后主陈叔宝的昭仪。这样算来,高秀儿就应该是谢志文、谢志武兄弟的表妹了。
每天晚上饮宴的时候,谢翁山父子也少不了借机探听一下刘子秋的情况,偶尔问起他是否娶妻。高秀儿的身份比较特殊,不能引起外人注意。说起来,她虽是谢翁山的外孙女,但谢家肯定对这件事引以为耻,不会承认。所以,刘子秋也就含糊其词,但在谢翁山父子看来,那就是没有娶妻了。
谢家打听这件事并非无的放矢。在本朝,谢家崛起已经没有指望了,唯有寄托于下一朝。而刘子秋又守口如瓶,坚决不肯说出将来谁会取代大隋。最终,谢志文想到了一个主意,既然刘子秋肯定知道,那他们只要紧跟刘子秋就行了。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有个前提条件,必须笼络住刘子秋,和他处好关系。于是谢翁山兄弟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到了谢沐雨身上,这才有了暗送庚帖的事情。
只可惜刘子秋不明白庚帖是什么,也就不明了其中的规矩了,直到谢蕴离开,他都没有什么表示。
来的时候,刘子秋只有四个人四匹马,回去的时候却已经变成了一支马队,队伍中还有两辆马车,一辆满载着谢家所赠的金银财物,另一辆却坐着凝露凝霜姐妹。这对姐妹在谢家眼中,不过两个奴婢而已,既然刘子秋开了口,自然满口答应,当时就去官府办好了过奴契。
刘子秋满载而归,意气风发,直到快出了丹阳地界,才想起谢蕴所说的庚帖来,忍不住从怀里掏出那张红纸,展开一看,不由傻了眼。
这些天闲聊中,刘子秋讲了不少茶艺上的东西。其实对于茶艺,他自己也只是略知一些皮毛。但就是这点皮毛,也足以让刚刚起步的谢沐雨叹为观止了。按照刘子秋讲的方法,泡出来的茶果然大不一样。因此,谢沐雨对谢志武说过,要好好谢谢刘子秋,谢志武当然毫无隐瞒地转告给了他。
所以,当谢蕴递给刘子秋那张红纸时,刘子秋还以为他女儿写的什么诗文,结果却只有八个字。就算刘子秋再糊涂,也知道那八个字代表的是一个人的生辰,这分明是谢蕴要嫁女儿的意思。
刘子秋只见过谢沐雨一次,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并非那天仙般的美貌。毕竟来自后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电视、报纸、网络,还有各种广告,铺天盖地全是大美女,天然的,人造的,黑的白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各式各样,足以让人产生审美疲劳。
谢沐雨却不同,她是大家闺秀,生长于书香世家,从小衣食不缺,生活无忧无虑,于是便有了一种由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淡定。正是这种淡定从容的气质,让刘子秋记住了她。
从庚帖上的八字可以看出来,谢沐雨过了年才十三岁。刘子秋现在已经知道,东晋以来,早婚蔚然成风,许多女孩子十二岁就开始生儿育女,十三岁可以算得正当年。
但是,即使他很欣赏谢沐雨的气质,即使他能够接受早婚的理念,他也生不出一点要娶谢沐雨的意思。
高秀儿和刘子秋共过生死,甚至为了救刘子秋而自己放弃治疗,单是这份情,刘子秋就注定不能负了高秀儿。而谢家这样的望族最讲究门第,谢蕴能够将女儿嫁给他恐怕已经下了很大有决心,总不至于还答应让女儿给他做小吧?
对于婚姻大事,刘子秋看重感情多于外貌。既然这件事注定没有结果,还想他作甚?刘子秋随手将那张庚帖塞进怀里,策马而行。他却不知道,如果不想答应这门亲事,就该应将庚帖还给谢家才是,这样,谢家才好再择人家。他既收下庚帖,谢家自然当他答应了。
过了一日,进入吴郡地面,官道上忽然出现大批兵马,刘子秋赶紧让到路边。大隋实行府兵制,兵农合一,兵士散于各郡,平时务农,农闲练武,战时出征。没有战事发生的时候,这些府兵还需要到两京轮流宿卫,归十二卫将军统领。出现在官道上的这支军队,都是身着皮甲,头顶皮盔,装备精良,当是来自京中的十二卫兵马,而不临时调集的府兵。
在这支气势汹汹的兵马后面,却是上百辆囚车,囚车中关押的全是妇孺,一个个披头散发,啼哭之声数里可闻。若是仔细看,可以发现许多妇女面容姣好,皮肤白皙,身上的衣衫虽多破烂,大多却是丝绸质地,显然是富裕人家的女子。
刘子秋忽然明白了,这些应该都是吴郡王家的人。可怜江南数一数二的望族世家,竟遭灭顶之灾,而且还与他有莫大的关系。只是囚车中并未见到男丁,也不知道是被就地处决还是另行关押了。
在囚车的后面,又有大批军马,衣甲兵器各异,显然是临时召集的府兵,军械都是自备的。看这支军队行进的方向,应该是将那些妇孺押往北方。刘子秋多少有些内疚,但如果王家不灭,谢家也保不住,实在是无奈之举。
其实,在谢家报官的第二天,吴郡太守任彦威就接到了赵俊的行文,他一边命令手下严密监视王家的动静,一面派人前往余杭鹰扬府,请求调兵。
朝廷在全国各地都设有鹰扬府,关中、河内、河北诸郡,每郡两三座至四五座不等,而江南诸郡就少得多。吴郡、丹阳两郡都不设鹰扬府,所以任彦威只得就近请求余杭调兵。
鹰扬府的主官是鹰扬郎将,平时并不统兵,只负责管理军户,征集兵员。但是紧急情况下,也可临时调集本府兵马。
新任余杭鹰扬府郎将是杨素的第五子杨万项。杨积善被杨玄感召回洛阳以后,为了保证杨家在余杭的利益,主要是长山盐场的利益,杨玄感经过一番运作,终于将杨万项弄到了余杭鹰扬府。
杨玄感兄弟情深,所谋大事并不瞒着那几个弟弟。看到任彦威请求调兵的文书,杨万项大吃一惊,立刻派人飞马往洛阳报信。这边,他却尽量拖延时间,因此直两天前才调集了三千府兵,派往吴郡。
王家和谢家一样,也是读书人居多,府兵一到,尽皆束手就擒。杨万项不知道王家人知不知道杨家与卢明月也有勾结,索性痛下杀手,将从王戟以下已经被抓住的一干王家首脑人物全部杀死,罪名竟是持械拒捕。
三千府兵,人多眼杂,为了堵住他们的嘴,杨万项只好放纵士兵掠夺王家财物。其中也少不了有人借机污辱妇女,杨万项便睁只眼闭只眼,任他们为所欲为。
直到昨天,朝廷调派了大军过来,杨万项才交割了兵马,自回余杭。所以这支押解钦犯的军队,才让刘子秋给遇上了。刘子秋在洛阳和宿卫交过手,知道他们长期集中训练,战力颇强,虽然对那些妇孺的遭遇很是同情,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押解北去。
朝廷军马来得这样快,实属正常。因为不论谁当皇帝,都会将镇压谋反当作头等大事。
那一天,杨广正在乾阳殿大发雷霆,北边发来战报,冯孝慈出兵铁勒,大败而回。杨广盛怒之下,又重提御驾亲征。这一次,宇文述没有出来劝阻,反而极力赞成,并且表示愿为前驱,反倒是其余众文武极力劝谏。
就在这时,赵俊的密报送了过来。
第54章 洞房花烛夜
杨玄感出班奏道:“内乱不除,外患难平。臣累受国恩,无以为报,愿执鞭阵中,为皇上效命!”
杨广大喜道:“将门虎子,果然名不虚传。传旨,升杨玄感为礼部尚书,领右武卫将军,前往河北擒拿反贼!”
其实,就在杨广召集群臣之前,杨玄感刚刚收到杨万项的急报。虽然赵俊的信使早走了一天半时间,但走的是陆路,而杨万项却利用运河,走了水路,结果反而早到了一个时辰。
卢明月想要造反,事先也联络过杨玄感,虽然因为李密的劝说,杨玄感没有答应起兵,但与卢明月的联系便没有中断。一旦卢明月事败被俘,难保不会供出杨玄感,因此杨玄感才会竭力争取这次领兵的机会,没想到杨广竟然答应了。
若是往常,出了谋反大案,宇文述肯定不会再劝杨广御驾亲征,但他现在一心要讨好杨广,自然不遗余力,马上又劝道:“皇上千古明君,内乱外患自可一举除之,又何需分什么先后!些许小贼,杨大人出马必定手到擒来。臣再次叩请皇上北伐铁勒,臣愿为前部!”
宇文述的这个马屁正拍到了杨广心坎上,杨广不禁龙颜大悦,挥手说道:“传旨!宇文述为招讨先锋官,领兵先行,朕随后便至!”
这时,李渊站了出来,拱手说道:“皇上,江南兵少,却不可不防。臣请领兵前往江南,剿灭叛贼!”
自大隋统一天下以来,朝廷便实行了“居重驭轻,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的军事策略,因此军府虽然遍布全国,但有三分之一集中在两京,而在江南、岭南两地,一共只设置了三座鹰扬府。其目的就是让南人不知兵事,便于朝廷加以控制。但这样做同时也带来一个问题,如果南方发生大规模叛乱,当地官府却没有足够多的兵马加以镇压。
不过,李渊主动请缨,不只是为了替杨广分忧,趁机攫取军权的可能性恐怕要更大一些。
杨广生性多疑,对李渊尤其不太放心,当即摆了摆手,说道:“你新任卫府少卿,朕此番御驾亲征,还需你亲自安排车驾依仗,怎可轻离?江南那边,还是让别人去吧。”
卢明月是个穷贼寇,平叛既危险又没有多少油水,所以没人会去和杨玄感争。但江南却不同,王家是望族,家资巨万,查抄时就算落下一半,也是个天文数字,于是众皆踊跃。
杨广皱了皱眉头,却看到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默不作声,不由说道:“来护儿,你可愿往江南一行?”
来护儿拱手说道:“皇上执意亲征,臣自当追随左右。臣保举一人,可平江南之乱!”
杨广颇为意外,点头问道:“所举何人?”
来护儿沉声说道:“张须陀!”
张须陀曾经先是跟随史万岁平定过昆州的羌族叛乱,后来又跟随杨素平定过汉王杨谅的叛乱,屡立战功,杨广也闻其名,欣然应允。
刘子秋在官道上看见的那支来自洛阳的军队便是张须陀所率。在队伍的末尾,又有一支军队也是皮盔皮甲,其中一人,骑黄马,提长槊,正是秦叔宝。
原来,来护儿举荐了张须陀,又担心他平叛失利,便将自己部下精兵调给他,秦叔宝恰在其列。
秦叔宝也看见了刘子秋,只是军纪严明,他不能擅自离开,只得朝刘子秋点了点头,连话都没敢说。
……
夕阳的余辉撒在钱塘江畔,给长山村披上层金色的外衣,炊烟袅袅升起,一派祥和宁静。忽然,村西北的角楼上响起了“丁丁当当”的铜锣声,这是有敌来犯的示警,已经回到家中的村民纷纷冲了出来。
时刻准备战斗是他们平时训练的口号,竹枪就放在门外,各自都有明确的哨位,吊桥已经高高拉起。除非来的是朝廷的正规军队,一些山贼水寇只能以卵击石。
最兴奋的是那帮少年兵。多日的训练,充足的营养,小伙子们已经壮实了一圈,憋足了劲想要一展身手。
高秀儿不顾阿安的劝阻,也走出了家门。遵照刘子秋的交代,她每日勤练,再冷的天气也没有松懈过,早已不是几个月前的柔弱少女。
还没来到村口,就听到一阵欢呼,吊桥重新放了下来,就见栓子飞奔而来,满脸激动地喊道:“嫂子,快去看看,大牛哥回来了!”
刘子秋这次秣陵之行收获颇丰,两辆马车,二十四匹好马,这还只是谢家所赠的一部分。
村民们都聚集过来,刘子秋开始分发礼物。已经到了年底,这些都是谢家送的年货,吃的、用的、玩的都有,比盐官城内卖的要好上许多。刘子秋那座小院中不时传出欢声笑语,比过年还要热闹。
魏征见高秀儿到现在都没有机会和刘子秋说上几句体己话儿,不由笑道:“乡亲们,乡亲们,人家两口子小别胜新婚,大伙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在村民们的哄笑声中,小院渐渐又恢复了宁静。高秀儿低着头,轻声唤道:“郎君。”
刘子秋知道她的心意,拉了她的手小声说道:“今晚,让香草她们在外面打个地铺。”
高秀儿早就等着这一天,“嘤咛”一声,羞红了脸。
忽听有人娇声说道:“阿郎,这里怎么睡啊。”
刘子秋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凝露凝霜姐妹。
这对姐妹虽然只是谢家的婢女,却自幼锦衣玉食,当作大家闺秀来养的,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贫苦的生活。她们也早看见了高秀儿,见她虽然貌美如花,但衣着首饰远不如自己姐妹华丽,还当她也只是刘子秋家中的婢女。
见到刘子秋和高秀儿亲昵的举动,这对姐妹心中竟然泛起一股酸意,情不自禁地撒起娇来。
刘子秋将脸一沉,说道:“还不快来见过你们主母!”
姐妹俩没想到这个衣着朴素的美貌少妇竟然是主母,顿时慌了神,纳头便拜。在这个年代,家中主母对婢女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不要说她们的容貌还比不上高秀儿,就算比高秀儿美丽百倍,也不敢公然争宠。
今天送刘子秋他们回来的,还有许多谢家的人。高秀儿虽然早已看见了这对姐妹,却没想到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美人儿竟是自家婢女,忍不住狠狠在掐了刘子秋一把,板起脸说道:“香草,你去安排她们住下。”
香草答应一声,看向这对姐妹的眼色已有点不怀好意。
凝露凝霜姐妹没想到自己一来就得罪了主母,心中忐忑,哪还敢挑肥拣瘦,再也不嫌这茅草房简陋了。
月朗星稀,华灯初上,长山村重归沉寂。刘子秋非常舒服地洗了个澡,走进里屋。今天那对姐妹很识相,没敢继续粘在他身边。
虽说只是个茅草屋,但也算女儿家的闺房,屋里收拾得异常干净,空气中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几案上红烛高燃,大红的绣被,大红的帐幔,处处透着喜庆。
高秀儿静静地坐在榻边,见到刘子秋进来,偷偷瞄了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白嫩的脸颊上飞起一抹红晕,不停地搓着双手,似无处可放,期待中还有一丝紧张。
刘子秋在高秀儿身边并肩坐下,将她拥入怀中,小声说道:“今天委屈你了,等以后,我一定要为你补办一场最lang漫、最热闹的婚礼。”
高秀儿却幽幽地说道:“奴家只是无根浮萍,能和郎君在一起,已经别无所求了。”
刘子秋却已经暗下决心,将来一定给高秀儿一个惊喜,不仅要让谢家认下这门亲戚,而且要大开中门迎她进去。但现在他却什么都不想再说,只想低头吻了下去。
高秀儿却伸手挡住,小声说道:“郎君,先吹了蜡烛吧。”
刘子秋笑道:“新婚之夜,蜡烛是要燃到天亮的。”
其实,刘子秋哪里懂得这些规矩,他只是喜欢看高秀儿娇羞的模样。高秀儿“嘤咛”一声,不再抗拒。一番激吻,高秀儿已经酥软如泥,喘息渐重,两人相拥着滚入绣被之中……
天光大亮,高秀儿仍然高卧未起,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长长的睫毛偶尔还会抖动几下,也不知道在做着什么美梦。刘子秋不敢惊醒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出去以后,又将门轻轻带上。
这时,高秀儿突然睁开眼睛,飞快地从绣被底下抽出一方白布,白布上面星星点点,绽放着朵朵桃花。看看门外没有动静,高秀儿仔细将那方白布折好,藏在枕下。如果有人眼尖,就能看到枕头下面还另外藏了一张红纸。
……
洛阳西门,一队缇骑飞驰而过。片刻之后,宫中传来一阵大笑,杨广挥舞着战报,满面欣喜,自言自语道:“好!好!朕的大军还没动身,铁勒便望风而降!传旨,赏宇文述彩缎千匹,赦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之罪,升宇文化及为右屯卫将军,宇文智及为将作少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