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是何来路
刘子秋笑了笑,说道:“我想,要不了多久,这种状况会改变的。”
历史上,从春秋时起直到北宋,各朝各代执行的都是重北轻南的政策,从而导致南方在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都要落后于北方,这种状况直到明代才真正开始改变。但刘子秋来自后世,当然知道南方尤其是江南地区,在后世的发展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些地方出产的茶叶、丝绸和瓷器,曾经让华夏名扬世界。
当然,现在的茶叶还没有为世人接受,北方同样盛产丝绸,至于瓷器主要的产地却都在北方。不过这些难不倒刘子秋,因为他是穿越过来的,知道怎样把这些东西转移到南方。
所以,刘子秋这次执意要巡幸江南,劝服谢沐雨只是一个由头,真正的目的却是实地考察一下江南的人文、环境,为了推广茶叶、丝绸和瓷器做些准备。毕竟现在比他原先生活的年代早了一千多年,环境气候可能有很大不同,或许并不适合茶叶、蚕桑的发展,甚至不适合瓷器的烧造。而他过去在江南的生活圈子也十分狭窄,并不能了解太深。
忽然,下层甲板上传来一阵孩子的嬉闹声,三个小不点儿正在那里追逐奔跑。这次前往江南,刘子秋不仅带着三岁的儿子同行,还允许穆朵丽带上了她的一双儿女。按照汉人的传统,杀父夺母之仇不共戴天。但穆朵丽是突厥人,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她的一双儿女今后就成了刘子秋的孩子。
当然,穆朵丽自己并不敢这么想,她一直非常紧张在盯着甲板下面,生怕那两个小家伙一不留神弄伤了刘思根。
刘子秋好像明白了她的心思,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两下,笑道:“放心吧,我会待他们有如己出。”
草原女子性子直,穆朵丽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全然不顾高秀儿就在旁边,顺势就靠到了刘子秋怀里,轻声道:“圣上,臣妾也想为你生一个孩子。”
那边拓跋千玉也不甘示弱,挺着胸脯说道:“阿哥,我要为你生一堆孩子。”
“噗……”高秀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千玉,你当自己是猪啊,要生一堆孩子。”
“我就是要生一堆孩子!”在羌寨里,人们同样有多子多福的想法,拓跋千玉倔强地昂起脖子,并不在乎高秀儿的玩笑。但是很快她又嘟起了嘴:“可是阿哥总是让我喝那么难喝的汤药。”
高秀儿脸上的笑意更盛:“夫君是疼你,等你再大大,自然不会让你喝了。”
她也算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知道女人生孩子的危险,现在已经逐渐接受了刘子秋的理由。不过,看到活泼健康的儿子在甲板上欢快地奔跑,她又觉得那次冒险还是值了。
女人多了,刘子秋最担心的就是她们之间勾心斗角。现在看到她们能够融洽相处,刘子秋心中甚慰。
当然,他也知道能有现在的局面,全亏了高秀儿的大度和容人之量。
……
从洛阳到江南这条水路,刘子秋已经走过好几趟,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乘坐官船。即使比不上龙舟,但官船仍然比普通的商船大了好几遍。在狭窄的河道上,大船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速度上要受到很大的限制。船行缓慢,刘子秋带着一家人沿途欣赏风景,倒也其乐融融。
船队顺着通济渠一路向东南方向前进,七天以后抵达了梁郡的下邑。这里属于梁郡、谯郡和彭城郡三郡交界之处,这种地方的治安通常不是太好,刘子秋看着地图,传下命令:“加强警戒,全速前进。”
忽然,刚才还空荡荡的河面上拉起了几根铁索,一下子就挡住了最前面那条船的去路。
最前面那条船上有两百名侍卫和一百名水手,承担着探路的任务。前行受阻,桅杆上的水手很快打出旗语,向后面的两条船示警。就在这时,只见岸边的芦苇丛中一阵晃动,一支羽箭飞了过来,正中桅杆上那名水手的额头。那名水手一声惨叫,从桅杆上栽了下去,重重地砸在甲板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突发变故,船上的侍卫纷纷抽出腰间的横刀。只不过他们大多是北方人,不习水性,在河面上遇袭,让他们心里都格外紧张。那些水手倒是常年在运河上讨生活,只是武艺却稀松平常。现在遇到突然袭击,一时竟不知如何抵挡。
第二条船上的穆朵丽也不习水性,但她反应却比那些侍卫还要迅速,早冲进船舱,抓起她留在船舱里的那张神臂弓又跃了出来,照着芦苇丛中便是一箭射去。虽然有芦苇丛的遮掩,那些隐藏的敌人看不甚清,但穆朵丽是使箭的大行家,竟然能够从那名水手中箭的轨迹判断出敌人的大致方位。
这一箭力道甚大,所过之处,芦苇纷纷折断,随之便传来一声惨叫,已经有人中箭。
但穆朵丽的这一箭显然惹恼了对方,只听一阵号角响,运河两岸的芦苇丛中寒光闪烁,乱箭如飞蝗般射向河中心的三条官船。官船上,侍卫们也躲在护垛后面开始反击。这些侍卫箭术虽好,怎奈大船摇摆不定,害得他们站立不稳,十箭倒有七八箭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唯有穆朵丽借着高超的箭术,偶有建树。
双方对射了一盏茶的功夫,船上的侍卫已经伤了六七十人,幸好他们的盔甲防护力足够,伤势并不严重。至于那些水手,个个战战兢兢,只顾着躲避对方的箭矢,连操船都忘记了,三条官船很快便在江面上打起横来。
高秀儿朝下层甲板看了一眼,刚才还在嬉戏的三个孩子已经被女卫们护着带进了船舱,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夫君,咱们也避一避吧。”
刘子秋却摇了摇头,说道:“秀儿,你和千玉去下面看着孩子,小心底舱。”
早在几年前他进洛阳的时候,就曾经遭遇过水寇。那些水寇除了暗箭,还有一个拿手绝活,就是凿穿船底。此刻,刘子秋的双眼一眨不眨在盯着运河河面,只要发现丝毫不对,他就准备纵身入水。
拓跋千玉却抢过一名侍卫手中的弓箭,大声说道:“阿哥,我也有一手好箭术!”
说完,她抬手一箭朝岸上射去。这一箭去势同样迅猛,可惜有了芦苇丛的掩护,却没有射中任何目标。
正在这时,河岸上忽然传来呐喊声,芦苇丛中惨叫叠起,似有什么军马杀到。
刘子秋心头一敛,挥手说道:“传令,停止放箭!”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军马杀到,也不知道这些军马是友是敌,但刘子秋还是及时做出了决定,以免发生误伤。
运河两岸的芦苇丛中,厮杀声、惨叫声、嚎哭声,此起彼伏,战斗越发地激烈。持续了半个时辰以后,终于有一方不支,隐约可以看到许多人马从芦苇丛中冲出,遁向远方。获胜的一方并没有追赶,却有许多人冲进运河,向官船游了过来。
刘子秋面色一沉,大喝道:“快,放箭!不许他们接近船只!”
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自己。但刘子秋的命令显然没有太大的作用,那些跳下水的汉子好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飞快地向官船靠了过来。
突然,在这三条官船的身后,有十几条快船如飞般地划了过来,船头上三角小旗迎风飘扬,旗帜中间,黑色的“汉”字清晰可见。
看到快船到来,水中的那些汉子飞快地掉转头,又朝岸上游去。
此时,没有了乱箭的干扰,三艘官船上的水手也缓过神来,拼命地操纵着船只,船行逐渐平稳。侍卫们终于能够站住脚,弓箭的准头立刻大有好转,一支支羽箭射向岸上,倒是射杀了不少人。
刘子秋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算了,放他们去吧!”
不移时,那十几条快船已经来到近前,当先船头上一人高声喝道:“前面船上不知道是哪位大人,还请现身一见!”
刘子秋此番巡幸江南,并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通知沿途郡县的官府。虽然这些快船好像水师的哨船,但刘子秋仍然不想表露身份,他朝达愣点了点头,说道:“就以你的名义,叫他到这边答话,问问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达愣领命,走到船尾,扯起嗓门,厉声喝道:“某乃御前左都统领达愣,尔等何人!”
快船上那人慌忙拱手道:“小人水师百夫长树正卿,拜见将军。小人率部来迟,令将军受惊,死罪!
达愣摆了摆手,说道:“无妨,请过这边船上答话!”
快船十分灵活,三窜两窜,便来到中间这艘官船旁边。官船上放下绳索,那名自称树正卿的百夫长双手抓着绳索,三两下便攀了上来,翻身跃上官船的船头,朝着达愣一抱拳,大声说道:“请将军吩咐!”
就在这片刻的功夫,刘子秋已经带着穆朵丽和拓跋千玉避进了船舱。达愣手按刀柄立在舱门外面,冷哼一声,问道:“刚才河岸上有人厮杀、放箭,却是何来路?”
第11章 毒瘤
树正卿躬身说道:“回将军,由此向东有两座山,一为鱼山,一为砀山,山中各有一股悍匪.砀山的匪首叫做鲁明星,也有人说他是卢明月的兄弟,真名应该叫做卢明星,他部下的匪徒也大多是卢明月的旧部。卢明月被朝廷剿灭以后,这些残部占山为寇,打家劫舍,为祸乡邻,偶尔也会袭击运河上过往的船只。将军船队前面那几条铁索,应该就是他们布下的。这些人多为北方人,水性不通,通常只在两岸设伏,以弓箭逼迫船只就范。”
达愣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鱼山的匪徒又是什么来路?”
树正卿脸色凝重起来:“启禀将军,鱼山的匪首是个黑大汉,不知名姓。前朝时为了保证运河畅通,从各地迁来了许多百姓,令其沿河居住,日常负责疏浚河道、拉纤搬货。近来战乱频繁,这些人生活无着,便以那黑大汉为首,啸聚山林。刚才跳下水的那些劲装汉子,便是他们。鱼山、砀山两支悍匪曾经因为什么事发生过争斗,以后时常火并。他们定是见将军这三艘官船装饰豪华,起了歹念,前方定然还会再有埋伏。”
达愣皱眉道:“既知这两股悍匪的所在,当地官府为何不派兵清剿?”
树正卿叹了口气,说道:“将军有所不知,此地乃是三郡交界之所,若是梁郡的兵马来到,他们便会遁入谯郡,谯郡的兵马来了,他们又会逃到彭城郡,等彭城郡的兵马得到消息,他们早躲进了梁郡。鲁明星的手下当年也曾经转战十数郡,钻进山林,如泥牛入海,无迹可寻。而鱼山的匪徒本来就是本地的百姓,他们的消息最是灵通,官兵未到,他们早已远遁,或者干脆隐于民间。不过这股匪徒从来不祸害当地的百姓,只盯着过往的船只。”
刘子秋在船舱里听得真切,脸色不由一沉。按照树正卿的说法,当地百姓对鱼山的匪徒颇有好感,甚至官府对他们也有所同情。他们却不知道,这些匪徒虽然没有祸害当地百姓,但袭击过往船只,却会影响整条运河沟通的南北商路。而来自后世的刘子秋很清楚,这条运河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都会成为一条黄金水脉,会给国家的经济带来巨大的作用,却容不得任何人对此加以破坏。
想到这里,刘子秋决定不再隐于船舱内,而是一挑门帘,走了出来。
达愣见状正要行礼,却见刘子秋摆了摆手,对树正卿说道:“我观你应答得当、谈吐不凡,想必也是饱读诗书吧。”
树正卿看到达愣对刘子秋恭恭敬敬,心头不由一敛。他投身军中,自然知道都统领是个什么职位,连都统领都必须尊敬的人,显然是个大人物。树正卿顿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深施了一礼,说道:“回大人,小人自幼读书,只是恰逢乱世,不得已而投笔从戎。”
尽管刘子秋当政以后,不断提高军人的待遇和地位,但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愿意从军,毕竟自古以来,贩夫走卒皆为下等的思想早就根深蒂固。从树正卿的话中可以听得出来,他当这个百夫长也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
这种状况并非短时间内可以改变的,对树正卿的想法,刘子秋也没有苛求,他点了点头,说道:“你既读诗书,当明法纪。无论是两岸的百姓还是过往的商贾,都是我大汉的子民,都应当受到朝廷的保护,又岂容匪徒作乱?如果我所料不差,不是见到船上的官府标志,恐怕你们也不会如此迅速起来增援吧!”
被刘子秋说中心思,树正卿额头上渗出冷汗。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和他岁数相仿,却给人以一种无形的威压,这种威压看不见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存在着,让树正卿不敢有丝毫谎言。树正卿“扑通”一声,忽然跪倒在甲板上,俯首道:“大人明鉴!鱼山的贼匪虽然劫掠商船,却只取财货,不会乱伤人命。小人虽有巡视河道之职,若是逼迫过急,反而徒增伤亡。再说了,那些商贾多奸诈之徒,屯积居奇,盘剥百姓,这样也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对商贾有这种偏见的并非只有树正卿一人,实际上,如果商贾与其他人发生纠纷,各地官府在审案的时候,也往往会作出对商贾不利的判决。也正因为如此,许多商贾才会选择投靠各大世家,以寻求一个牢固的靠山。
“你先起来吧。”所谓积重难返,刘子秋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在短期内改变这种思想,也就没有对树正卿的错误行为进行深究,而是摆了摆手,说道,“商贾中确有奸诈之徒,但百姓中就没有刁蛮之辈了?人有善有恶,又岂能以职业区分。这世上,士家工兵商,缺一不可。如果没有商贾,何以通货殖?何以交南北?你是读书人,细细思量,当明其中道理。”
“不过!”顿了一顿,刘子秋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你食朝廷俸禄,就当尽忠职守!既来巡河,就不可放任贼寇肆虐!”
树正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连忙说道:“回大人,小人原也不敢疏忽。奈何这些匪徒神出鬼没,小人也是力有不逮。”
刘子秋也知道依靠他一个巡河的百夫长,十几条快船就想剿灭两股悍匪,无异天方夜谭,所以并没有对他太过苛责,只是挥了挥手,说道:“你先退下,通知谯郡、梁郡、彭城郡三地的郡守以及驻扎这三郡的水师和地方军的长官前来见我。”
树正卿见他好大的口气,不由吓了一跳,但还是硬起头皮问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刘子秋朝达愣使了个眼色,达愣慌忙掏出一只腰牌,大声说道:“你以此物为信,本将军在此,谁敢不来!”
御前侍卫都统领官职虽然不算太高,但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谁敢怠慢?树正卿虽然猜不出刘子秋的来头,但是就凭达愣的身份,想必三郡太守和那些长官也不敢不遵吧。
……
树正卿退走以后,舱口的帘子又被人挑开,却是高秀儿从里面走了出来,轻声说道:“夫君,你莫非要在此地停留?”
刚才遇袭的时候,高秀儿下到底层去护着几个孩子。不过,这艘官船舰舱内外都设有舷梯,高秀儿在长山村呆了这么多年,当然明白在这个时候,越在下面越是危险,所以她早就通过舱内的舷梯把刘思根他们带了上来。当然危局得解的时候,她也就一直躲在帘子后面,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刘子秋缓缓点了点头,说道:“砀山、鱼山这两股匪徒就是运河上的两颗毒瘤,必须铲除,否则将遗祸无穷!”
高秀儿含笑说道:“两股小小的悍匪而已,夫君只要调集大军,要剿除他们还不是覆手之举。”
刘子秋呵呵一笑,说道:“朝廷养了那么多的地方军,也该让他们承担些作用了。而且,砀山这股匪徒还好说,灭了也就灭了,但鱼山的匪徒与当地百姓多有关联,却要小心应对。不仅这一处,整个运河沿岸都要下大力气清理。秀儿,你替我拟一份旨意给魏先生,让他传令各地,一是打击运河周边的贼寇,二是恢复当年的河工。但有一条,严禁各地的河工拉帮结派,如有发现,严惩不贷!”说完,刘子秋又是一声感慨:“有些东西只有亲眼看过,亲身经历,才更加清楚。这次下江南不算白来啊!”
不得不说,杨广当年开挖运河以后又设立河工,确实是个相当厉害的主意。毕竟运河不是天然形成的,长年累月,难免会产生淤积、崩塌,这些都需要有河工定时巡查、维护。尽管杨广开挖运河或许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欲,但这条运河在国家经济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却不容抹杀,刘子秋当然要将这条运河维持下去。
……
树正卿的效率还算不慢。五天以后,梁郡太守吴俊悟、地方军万夫长闵博,谯郡太守权同化、地方军万夫长谭国源,彭城郡太守杜信厚、地方军万夫长稽明亮,水师千夫长乔伟,先后来到了下邑运河河畔。
此时,三艘巨大的官船已经靠岸,侍卫们也在岸边搭起了营寨。这些侍卫上岸以后,立刻变得生龙活虎,虽然只有寥寥五百人,却可以把一座营寨守得固若金汤,纵有千军万马也难以攻破。最中间那座大寨是刘子秋的御帐,由百名女卫把守,寻常人等根本难以靠近。
三郡官员抵达以后,和树正卿一起都被安排在外围一座营寨中,周围有侍卫把守,连同他们的随从在内,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这让那些官员多少有些忐忑。毕竟他们接到消息过来,至今连达愣的面都没有见到。最担心的要数梁郡太守吴俊悟和地方军万夫长闵博,毕竟官船是在他们管辖的地面上遇袭,如果深究起来,他们的责任最大。
直到第六天,才过来一队侍卫,沉声说道:“解下武器,随某觐见!”
第12章 抓阄
来得最早的吴俊悟、闵博已经等了好几天,听到有人召见,不由得精神一振。他们都听树正卿说过,在达愣上面还有一个年轻人。不过,大汉王朝初立,朝中高官年轻之辈甚多,就连内阁的两位重臣魏征和李靖的年岁都不算大,所以他们也没有想太多,居然没有听出那名侍卫所说的是觐见。当然,他们的心情也是十分紧张,有所疏漏实属正常。
穿过安静的营寨,眼前出现了一顶大帐。大帐初看时,与其他营帐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尺寸稍大一些。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大帐外面站岗的都是身着红色盔甲的女兵,这让一众官员都颇感意外。
忽然,树正卿看到了达愣,慌忙拱手说道:“小人见过将军!”
达愣手按剑柄,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不说话。看他的样子,分明就是大帐外面的岗哨。一个侍卫都统领只配在帐外站岗,那个年轻人的身份要有多惊人!恐怕只言片语便可以决人生死,树正卿只觉得背上寒毛一阵倒竖。
大帐内却十分平静,有两个人席地而坐,一个年轻人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年轻人树正卿见过,那位老者他却不认识。不过,三郡太守既是读书人,也是前朝的旧吏,倒都认识那名老者,赶紧一齐行礼道:“见过虞先生。”
这位老者正是虞世南,刘子秋此番下江南,于文武重臣之中,只带了他一人随行。这一方面是刘子秋对他的信任,另一方面也因为虞世南在朝廷中所任只是闲职,离开一段时间并不会影响到朝廷的运转。
虞世南轻轻摆了摆手,说道:“诸位请坐吧,我请你们来所为何事,想必你们都清楚了吧。”
这次刘子秋下江南,只有最亲信的一些官员知道,就连他离开洛阳南郊的运河码头时,都由侍卫进行了戒严。所以今天,他也没打算以真实身份见人,因此便由虞世南代为布置任务,而他则好像是虞世南的一名下属或者子侄。当然,只要是官场中人,都知道虞世南深得当今皇帝的喜爱。虞世南出行,皇帝派出御前都统领担任护卫也不无可能。水涨船高,虞世南身边的年轻人自然也会得到那位都统领的尊敬。偏偏这些官员谁都没有见过刘子秋,因此这个情形也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闵博却是心头一紧,慌忙说道:“启禀大人,末将正打算调集军马,不日进剿砀山、鱼山两处贼寇!”
虞世南点了点头:“这两山的贼寇已经肆虐多时,为何今日才见汝等有所动作?”
众人在心里已经把鲁明星和那个黑大汉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你们打谁的主意不行,非要惹到官船上来,而且是为样一个来头甚大的船队。当然,心里气愤归气愤,虞世南的话却又不能不回答。谭国源只得咬了咬牙,说道:“回大人,我等守土有责,奈何兵力不济,难以长久围剿。而那些贼寇动辄化整为零,令我等疲于奔命,虽拼尽全力,却不能奏效。”
“过去你们怎么做,虞某不管。”虞世南挥了挥,说道,“虞某只对你们说八个字,坚壁清野、步步为营!如何做,你们好自为之吧。虞某在这里坐等你们的佳音!”
虞世南精通辞赋,却不擅谋略,这八字方略都是刘子秋教给他的,但要是让他再多说下去,难免露馅,而刘子秋又不想表明身份,所以这次会面也只能匆匆结束。当然,刘子秋也有刻意锻炼地方军的目的,毕竟真正的精兵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如果这三郡兵马能够协同作战,一举剿除那两路悍匪,对他们今后的发展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
看到这些官员离开大帐,虞世南自己却抹了一把汗,小声问道:“陛下,你看他们能否成功?”
刘子秋笑了笑,说道:“地方军早已非昔日府兵可比,装备、训练都是上乘,关键是未经实战,将领也缺乏经验。不过,成长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次,就看他们自己如何把这场戏演好,如果实在不行,朕再亲自出马也不迟。”
……
这里属于梁郡的地盘,一行人离开大帐后,自然都来到了梁城。吴俊悟将众人迎进郡衙,拱手说道:“这一次非比寻常,必须要彻底剿灭两山贼寇,否则你我都无法交代,还请四位将军拿些主意。”
按照刘子秋的新规,太守不得领兵,所以剿匪的事情,只能由三郡的地方军和水师来完成。
闵博看了谭国源等人一眼,沉声说道:“我等过去各自为战,才给了贼寇可乘之机。如今必须通力合作,方能取得全功。”
稽明亮点了点头,说道:“闵将军所言极是,稽某以为,要想通力合作,需推举一人统领三郡兵马!”
在各项权力当中,尤以兵权为重。这些领兵的千夫长、万夫长,谁也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兵马交给别人去指挥。何况这是一场真刀实枪的战争,一个不慎,自己的部下就会造成大量伤亡,到时候,他们也就没有办法向部下交代,没有办法向部下的家眷交代。当然,现在已经是全国大一统的和平时期,就算掌握了别人的兵马,那也只是暂时的,这些兵权终究是要还给别人的。最令他们纠结的是,由会来统一指挥。因为权力也就意味着责任,谁来统一指挥,万一失利,将要承担全部责任。
闵博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吱声。而乔伟却比较安静,毕竟他只是千夫长,而且只要负责好运河上的事情,倒不要考虑太多。
权同化看到众人都默不作声,心中焦急,不由出了个主意:“诸位将军,我看不如就以抓阄来定吧!”
这种大事居然已抓阄来定,简直有如儿戏。但时间紧迫,大家却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闵博咬了咬牙,说道:“好!抓阄便抓阄!”
杜厚信摇了摇头,他对此很不认同,但还是取过一张纸裁成四份,三张上画了个圈,一张上画了个叉,然后揉成团,放在了几案上。现场的气氛立时凝重起来,闵博等三人盯着几案都不愿先伸手,乔伟无奈,只得探手一抓。众人期待的目光都紧紧盯着乔伟,结果乔传打开一看,上面居然是个大大的叉字。既然乔伟已经抓到了叉字,其他三人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了。这个结果出人意料,一名水师千夫长竟然要成为这些军队的统领。
乔伟自己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连声说道:“末将无能,恐怕难以服众,还是另选贤良吧。”
稽明亮挥了挥手,说道:“既然这个方法得到了大家的认可,那稽某自无异议,稽某本人以及麾下兵马悉听乔将军调遣!”
闵博和谭国源也齐声说道:“某等愿听乔将军调遣!”
其实对闵博等三人来说,让乔伟担任统一指挥颇为尴尬,毕竟连他们也要听从乔伟的调遣,更何况乔伟还只是一名水军将领。当然,如果让他们当中任何一个来担任这个统领之职,他们也不见得服气,因为同为地方军的万夫长,他们彼此之间的竞争更加激励。不过,既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让乔伟来担任统一指挥也勉强能够接受。
吴俊悟也劝道:“大事要紧,何必拘泥小节,乔将军万勿推辞!”
虽然满腹不愿,乔伟也只能接受这样事实,连连摇头,说道:“到时候还请各位将军多多提点!”
杜厚信笑了起来,抚掌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看乔将军的了。”
乔伟皱着眉头,半晌方才说道:“这两路贼寇,乔某也没少与他们打交道。若单是对付砀山的鲁明星,只要我们三家齐心协力,应当不成问题。只是鱼山的那帮人却有些麻烦。”
闵博点了点头,说道:“乔将军所言不假,其实鱼山并不大,地势也不算险要,要想攻入他们在大寨并非什么难事。只是那帮家伙真是比泥鳅还要狡猾,不等你的大军到达,他们却已经知道了消息,早就跑得无影无踪。若要一劳永逸,恐怕还需要诸位大人相助。”
权同化颔首道:“诸位将军,如今我等荣辱皆为一体,有什么需要权某出力的,尽管明言!”
吴俊悟和杜厚信也是连声附和,毕竟这次任务,虞世南是交给他们大家的。
闵博沉声说道:“若要根绝鱼山贼寇,必先断其耳目。虞大人让咱们坚壁清野,或许也是这个意思。”
杜厚信若有所悟,沉吟道:“你是说运河沿岸的那些百姓?”
“不错!”乔伟轻轻挥了挥手,大声说道,“如果没有那些庶民通风报信,鱼山那帮人又怎么能够轻易逃脱?乔某的意思,要想清剿鱼山,就必须先把两岸的庶民都先抓起来!”
吴俊悟大吃一惊,连声说道:“万万不可!逼之越急,越加适得其反。吴某以为,可将计就计!”
第13章 自投罗网
“将计就计?”乔伟拱了拱手,道,“敢问吴大人计将安出?”
吴俊悟笑道:“运河两岸的百姓既然给鱼山贼寇通风报信,咱们就放出话来,这一次专门对付砀山的鲁明星,让他们疏于防备.”
闵博点头说道:“好一招声东击西!吴大人果然妙计!”
吴俊悟却摇头说道:“声东击西算不上,最先还是应该合三郡之力,先将鲁明星彻底剿除。然后在班师的时候,顺路拿下鱼山!”
鱼山贼寇袭击的只是运河上过往的船队,对当地百姓并没有多少伤害,而砀山的鲁明星却什么坏事都干,甚至会聚众血洗一些偏远的镇子,就差攻打县城了。正因为如此,鲁明星对地方官的威胁要比鱼山大得多,这也是吴俊悟要优先攻打砀山的主要原因。当然了,从内心来说,吴俊悟对鱼山贼寇并没有太多的恶感,这与树正卿的心思几乎如出一辙。
但不管怎么说,吴俊悟的办法都有很大的可行性,众人也就一致同意,接下来又商量了一番具体的行动步骤,这才各自散开。当然也免不了要派人送一份副本给虞世南,他们却不知道,这大帐中真正的主事之人是他们的皇帝陛下。
刘子秋看了一眼副本便丢在了几案上。以三郡之力,如果不能拿下两股匪徒,那么这些官员就都该撤职。
……
散布消息的方法有很多种,不过吴俊悟等人毕竟在前朝就是地方太守,现在虽然不领兵了,但统领大局的能力还在。很快,一队队差役便出现在运河沿岸,挨家挨户征调民夫。征调民夫也得有个由头,那就是朝廷要对砀山动真格的了,而且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可能会旷日持久,这些民夫的任务就是负责为朝廷大军运送辎重、给养。
不得不说,这样散布消息的办法既真实又可信。正如他们所料,鱼山贼寇的家眷就蔵在运河沿岸这些百姓当中,如此重大的消息当然要抓紧报上鱼山。民夫还没有集结完毕,鱼山上的贼寇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鱼山是由许多小山岭连在一起组成的,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摇头摆尾的青色大鲤鱼。整个鱼山设立了许多小的山寨,这些山寨有的位于鱼头,有的位于鱼尾、鱼鳍,都十分隐秘,不是知情人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甚至官兵几次清剿都没有触动这些山寨。事实上,鱼山贼寇能够躲过历次清剿,除了有运河沿岸的百姓通风报信以外,这些山寨的警戒也起了极大的作用。
在鱼山最中间那座高岭上,有一座大寨隐于郁郁葱葱之间。大寨中,匪首黑大汉神情焦燥地来回走动着,官军要大举进剿砀山的消息让他不安。他和砀山的鲁明星是死对头,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鲁明星会不会覆灭,他并不同情,他担心的是官军会不会在打下砀山之后转向进攻鱼山。
不过,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一次机会。砀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比鱼山强得多。黑大汉也曾经想过从鲁明星手里夺下砀山,但未能如愿。当然,他也有自己的优势。每当官军进剿的时候,他便会变匪为民,隐于运河两岸的百姓家中,让官兵无迹可寻。如果此次能够借官军之手攻克砀山,或许在官军撤走以后,他可以多一个安军之所。
机遇和风险并存,这才是最让黑大汉纠结的事情。
“铁牛,听说官军要攻打砀山了?便明星那帮家伙早就该死了!就是不知道官军这一次能不能成功。”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女子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真容,但听声音却极其清脆,想必也是年轻美貌。
那个叫做铁牛的黑大汉脸上顿时满是柔情,轻轻拉了女子的手,说道:“娘子,我总有点不好的感觉。算了,过两天我安排人送你下山。”
女子脸色一黯,说道:“铁牛,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铁牛看似粗豪,心思其实十分细腻,看问题也极其准确。他摇了摇头,说道:“这次不同以往。三郡联动,说明官府下了大决心。其实无论砀山还是鱼山,闹腾得再厉害,也不可能和朝廷这个庞然大物相抗。唉,这次的官船上肯定有大人物,咱们惹了不该惹的人,还是早做准备吧。无论如何,我都要护得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周全。”
听了铁牛的话,女子的声音颤抖起来:“铁牛,如今已经改朝换代,咱们也积攒下一些家私,不如就此收手。我和你男耕女织,安心过日子,做个良民吧。”
铁牛却咬了咬牙,发狠道:“我走了不要紧,弟兄们怎么办?再看看吧。官军不来惹我还好,若是敢来惹我鱼山,怎么也要啃他两块肉下来!”
……
要说运河两岸的这些百姓,对砀山的贼寇还真是痛恨。那些贼寇无法无天,抢粮、抢钱、抢女人,什么坏事都做绝了。过去官府不管,或者管不了,倒是鱼山的好汉经常来救助他们。现在官府终于下决心要攻打砀山了,百姓自然十分踊跃。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大隋朝,规矩也不同了。朝廷征调民夫不再免费,管吃管住还会视情况发一定钱粮。当然,这样一来对民夫的要求也就比过去高,并不是所有的青壮都能入选。这一次征集的民夫是要帮着军队打仗,对身体条件自然格外看重,最好是能够通些武艺,或者有过军伍经历。
鱼山上的贼寇本就来源于运河沿岸的百姓,而且通些武艺,借着这个机会,黑大汉铁牛倒是往里面安插了不少耳目。
砀山自然也有眼线在四处晃悠,但风声突然紧了起来,差役横行,遇到陌生人就严加盘查,稍有不对便抓进大牢,这让鲁明星十分郁闷。砀山上除了一些野果和禽兽,并没有其他出产,他手下几千号弟兄要吃饭,要玩女人,不出去抢劫,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更重要的是,鲁明星得到消息,那天被他们伏击的三艘大船停在岸边不走了,这让鲁明星的感觉很不好。
通常情况下,躲过袭击的船只都是会加速逃离这片区域,而这些官船居然停了下来,显然是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四乡八邻忽然多出来的这些差役,或许就是各地官府逼于官船上大人物的压力而派出来的。既然差役都派出来了,军队会不会也派出来?连老大卢明月都战死了,而他鲁明星能够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生性谨慎。
俗话说有备无患。想到这里,鲁明星便把手下召集起来,大发雷霆之怒:“你们这帮没用的家伙!外面的消息一点都传不进来,难道想要坐吃山空吗?”
几个小头目都是满脸惶恐,齐声说道:“大王息怒,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差役实在太多,好多兄弟都失手了,还请大王再忍耐些日子。”
鲁明星挥了挥手,大声说道:“算了,还是本大王亲自走一趟吧。你们几个,给本大王把家看好了!”
众头目也不敢相劝,唯唯诺诺,各自退了下去。鲁明星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领了十多名亲信悄悄离开了山寨。出了砀山,鲁明星并没有走远,更不可能亲自去当什么眼线,而是在砀山附近一个小镇子住了下来。早在一年前,他就化名卢星,在这个镇子上买下一座宅院。只不过这件事除了身边的亲信以外,就连山上有头目都全不知情。宅院里管事、仆从、婢女一应俱全,而鲁明星也摇身一变,成了是来自洛阳的大客商。大客商家资万贯,这里只是他的一处外宅而已,三五年或许才会来住上一回,倒也不引人注意。
然而,鲁明星刚刚在这所宅子里安顿下来,还没来得及派人四下打探,小镇就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大批官兵进驻了小镇。不过,这种热闹只是相对的。官兵们封锁了小镇的各个出口,整个小镇现在只许进不许出,给镇子里的百姓也带来了诸多不便。
怕什么来什么,鲁明星心头不由一紧,这些官兵肯定是冲着砀山来的。可惜现在小镇已经被封锁,他却没有办法逃往其他地方,简直是自投罗网。不过,他当年跟在卢明月后面打天下,什么样的危险没有经历过?即使陷入险地,鲁明星也没有慌张,而是换了一身绸衫,手摇着折扇,来到大街上。
官军并没有把事情做绝,除了不许离开镇子以外,百姓可以在镇子里自由活动。官军甚至拿出不少粮食,平价卖给百姓,这让整个小镇在紧张中多了一丝祥和,百姓对官军也没有了反感,大家显得非常平静。
鲁明星夹杂在百姓队中四处张望,很快便发现军中旗帜上有一个斗大的“稽”字。他经常在梁郡、谯郡和彭城郡这三处流窜,对这三郡的情况也有所了解,而稽姓并不常见,在他印象中只有彭城郡的稽明亮。
第14章 无力感
来到这座小镇的正是彭城郡的地方军万夫长稽明亮。地方军负有镇守一方的职责,即使这次是集三郡之力围剿砀山,稽明亮也不可能把彭城郡的所有兵马都带出来。虽然他是万夫长,其实手下并没有一万人,全郡的地方加起来也就六千多人,这一次他抽调出来三千人,已经是极大的手笔了。
这座小镇离砀山很近,而且位于交通要道上,既可以堵住砀山贼寇逃窜的道路,又可以作为攻打砀山的前进基地,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因此稽明亮把自己的中军大帐设在了这里。不过,这里并不属于彭城郡的地盘,而是属于谯郡管辖,其实大半个砀山都属于谯郡境内。
就在鲁明星观察镇子里情况的时候,稽明亮也召集麾下诸将在商议进攻事宜。看着面前摊开的地图,稽明亮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常听人说,砀山贼寇凶狠残暴,经常血洗村镇。此处离砀山不远,而且颇为繁华,却不曾遭遇过匪患,甚是可疑。”
一个千夫长笑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或者那些贼寇也明白这个道理吧。”
稽明亮能够当上万夫长,自有过人之处。虽然那名千夫长的理由也说得通,但他还是沉吟道:“这个的镇子里肯定有砀山的眼线,甚至还不只一个。传某的将令,对镇子里的百姓挨家挨户进行核实登记,就连乞丐都不许放过!若是发现可疑人物,立即予以拘捕!”
又一名千夫长拱手说道:“将军不必多虑,这里有砀山的眼线实属正常。不过镇子已经封锁,就算那些眼线得到消息,也传递不出去。”
稽明亮却摆了摆手:“这次的清剿任务是虞大人亲自布置下来的,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如果因为谁的失误导致清剿失败,本帅一定先将他斩首,再向虞大人请罪!”
众将一时凛然,齐声应诺。
……
小镇中的清查登记进行得非常顺利,倒也真被他们揪出十几个砀山设在这里的眼线,不过最大的眼线鲁明星却安然无恙。当然,整个宅子里上自“卢星”,下至扫地的婆子,都被造册登记,在官军攻克砀山之前,任何人都没有机会离开了。
与此同时,来自梁郡、谯郡的兵马也都进入了各自的位置。砀山位于这两郡的交界处,这两郡的地方军才是进剿的主力,分别抽调了四五千人马。而各郡县的地方官府也没有闲着,大批差役被集中起来,协助官军在各个道口设下岗哨,将偌大个砀山围得水泄不通。
两天以后,便到了约定攻山的日子。一万官军分成五路,齐头并进。尽管严密封锁,但砀山上的贼寇还是觉出了一些异样,各大山寨的守卫明显加强了许多。可惜鲁明星不在山上,未免有些群龙无首。不过,仗着地利,砀山群寇还是给官军造成了很大麻烦。
树木里布满了陷阱,山道上不时落下巨石。攻山的第一天,甚至还没有碰到大股的贼寇,官军就遭受了三百多人的伤亡。虽然损失巨大,但闵博等人并不焦燥,严格遵循着虞世南所说的“坚壁清野,步步为营”的八字方针,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山上推进。当然,这样的行军速度非常缓慢,三天下来,最快的一支人马也才推进了六十多里。不过,抵达这里以后,他们便停了下来,等待其他几路人马,保证首尾衔接,以免让山上的贼寇钻了空子。
这种战法虽然进展不快,但却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也因此给山上的贼寇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官军推进慢,就会更加小心翼翼,一些陷阱很快便被发现。到了后期,这些精心布设的陷阱已经很难对官军造成威胁,官军的伤亡也日渐减少,从最初的一天三百多人降低到了不过寥寥十数人。伤亡減少,官军的士气自然大振。而随着官军的深入,一些小山寨也被发现,随即便被官军攻克。这些虽然只是地方军,但也按照正规军的要求进行了在大半年的训练,作战素养远非这些贼寇可比。真正短兵相接的白刃战,贼寇几无还手之力。
这些小山寨的失陷,却让贼寇开始变得慌张起来。一些小头目带着各自的手下开始故伎重施,想要钻进山林,利用“三不管”地带的优势寻求一丝生机。但是这次官军有备而来,逃出去的贼寇很快便落入了包围圈,成了瓮中之鳖。有些贼寇不堪重压,已经放弃了外围的小山寨,躲进了山顶上的中心大寨,准备集中兵力与官军决一死战。他们却不知道,这正是官军所期望的结果。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官军仍然不焦不燥,缓慢推进。直到半个月以后,才终于对砀山大寨形成了合围之势。
……
砀山大寨中已经是一团乱麻。虽然官兵并不是第一次攻到这里,但却是第一次把他们全部围在山寨里。砀山号称地势险要,但要想抵抗官兵的猛烈进攻还是有些困难,顶多会给官兵造成很大杀伤而已。最可怕的是,山寨中储存的粮食并不多,如果官兵长期围而不攻,恐怕不等官兵打进来,他们自己就要饿死了。
与普通的小喽啰相比,那些头目的心情更加烦躁。在砀山落脚半年时间,这些头目也积攒下一些家私,有人甚至娶了妻子,生孩子也是早晚的事情,他们已经成为这群贼寇中间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已经触摸到了荣华富贵的边缘。现在官兵打了过来,他们很可能会性命不保,更不要说享乐了。
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沉声说道:“各位兄弟,官军大兵压境,是战是降,大家拿个主意吧。”
一名头目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官匪势不两立,谁要是敢说个降字,等大王回来,绝对饶不了他!”
鲁明星不在,山寨中的头目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这时候,就算有人想投降,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办法,一个弄不好就是寨内火并的结局,因此即使有人想要顽抗到底,也只有把鲁明星抬出来。实际上,在卢明月转战天下的时候,鲁明星就有相当高的地位,这也让群寇对他心存忌惮。
果然,在这名头目把鲁明星抬出来以后,半晌没有人再说话。
忽然,又有一名头目小声说道:“恐怕大王早已经抛下我们独自逃生去了吧。”
其实这也是在座大多数头目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罢了。这名头目的话仿佛在平静的池塘投下一枚石子,立刻激起了层层波澜。众头目开始窃窃私语,在一些人的心里,投降的想法更深了。
忽然,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头目长身而起,厉声喝道:“大胆,你竟敢怀疑大王,该当何罪!”
“轰”,寨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正在这里争论不休的众头目都是大吃一惊,纷纷喝问道:“怎么了!怎么回事!”
一名小喽啰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道:“诸、诸位头领,大、大事不好!官、官军攻寨了,一、一支铁箭有、有这么长,一、一下子就把寨门打、打坏了!”
看到小喽啰的比划,众头目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有见识的人已经猜到了,将近一人高的铁箭只有一种武器可以发射,那就是弩车。弩车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武器,普通的地方军根本没有装备,只有在郡城这样重要的地方才会安装几具用于防守。现在官军居然把弩车带来了砀山,足以说明他们的决心。事实上,弩车也是这些地方军能够拿得出手的最厉害的攻城器械了,为了把这样笨重的武器搬到山上来,他们可费了不少功夫,总共三架弩车,连带专用的铁矢,就动用了九百民夫轮流运送。当然,效果同样惊人,只是一次攻击,就摧毁了砀山的寨门。
砀山毕竟只是一座山寨,即使依仗地势之利,但整座大寨还是不可能有多坚固。官军除了强攻、围困,还有很多种办法,比如放火,比如烟熏。不过,这一次官军显然想要给贼寇们最沉重的打击,因此采用了强攻的手段。经过短暂的平静以后,弩车又发动了第二**击。巨大的铁矢穿进山寨,其中一支直接将一栋茅草屋砸得粉碎,另一支则将三名小喽啰串在了一起,好像糖葫芦。
官兵似乎有足够的耐心,两轮弩车攻击以后,他们并没有发起冲锋,而在等待着第三轮弩车攻击。弩车这种笨重的武器,每发动一次攻击,都必须耗费许多人力才能重新上弦,两次攻击之间自然会有相当长的间隔。这个间隔对官军来说是等待,对寨中的贼寇来说,却是一种煎熬,因为谁也不知道官军的下一**击会指着哪个方向。虽然三两支铁矢造不成多大伤亡,但给他们心理上带来的压力却是空前巨大,甚至让他们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第15章 失败
这些喽啰落草为寇,过得本来就是刀头tian血的日子,很多人都不怕死。但是官军并不和他们正面交锋,只是隔上半天便扔过来几根铁矢,让他们感觉自己根本无力反抗,这种无力感甚至比真正意义上的战败还要更加令人恐惧。
终于,在官军进行了第六轮弩车攻击以后,一些小喽啰按捺不住,怪叫着冲出山寨,想要和官军进行一场面对面的搏杀。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无情的箭雨。砀山的贼寇也精于弓箭,但官军的弓箭明显比他们更加犀利。密集的箭雨就像割稻子一样,冲在前面的喽啰们纷纷倒地,幸免下来的一些人又缩进了山寨。
这时,堵在寨子外面的官军开始大声喊话:“里面的人听着,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朝廷将既往不咎!若是顽抗到底,等攻破寨门,鸡犬不留!”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的呐喊声很快在山林里回荡开来。山寨里,一群大小头目为了降与不降的问题争论得越发激励,但许多小喽啰却已经等不及了,有人在隘口上打起了白旗。在两军对垒之中,白旗并不只是代表投降,大多数时候是请求停战和谈判。不过,这个隘口的位置却相当重要。砀山大寨之所以险要就是因为这个隘口的存在。这个隘口两边都是陡峭的岩壁,颇有些一夫当关万无莫开的意味。如果能够拿下这个隘口,官军就可以直接杀进山寨展开强攻了。
闵博很明白那个隘口的意义,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某亲领一支百人队上去看看!”
虽然乔伟通过抓阄成了三军统领,不过他是水师千夫长,主要职责还是在运河上监视鱼山贼寇的动静,并没有出现在砀山。当然,作为统领,这场战役一旦失利,主要责任还是要由他来承担的,这也是当初闵博等人不愿意轻易接手的一个原因。只是眼下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闵博也不愿意再患得患失,终于决定挺身而出了。
谭国源劝道:“闵将军何必亲身犯险,派名百夫长过去就行了。”
闵博摇了摇头:“某不向前,将士谁肯用命!”
这句话说得谭国源和稽明亮都是一阵脸红,不过周围的将士却是满面激动,官军士气越盛。
闵博带着一支百人队冲向隘口的时候并没有遭到任何袭击,隘口处数百名喽啰挤在一起,地上扔着许多刀枪弓箭。虽然松了口气,但看到隘口两边堆积着许多巨石和圆木,闵博还是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官军强攻的话,光是这个隘口,恐怕死伤就得上千人。好在有惊无险,守卫隘口的贼寇们主动投降了。闵博朝属下摆了摆手:“发信号,让兄弟们上山!”
原本簇拥在闵博周围的士兵有的开始发出信号,有的则迅速分向两边控制这处隘口。
突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过来,正中闵博的咽喉。闵博“啊”的一声大叫,当即栽倒在地。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反应过来的士兵们纷纷举起盾牌,但却为时已晚,闵博双目紧闭,再也醒不过来了。
愤怒的士兵开始疯狂在砍杀那些投降的喽啰,一时间,隘口处惨叫叠起。直到谭国源等人带领大军冲了上来,这才制止住屠杀。此时,原本守在隘口的数百名小喽啰只剩下不到百人。可是,投降的喽啰遭到屠杀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砀山大寨,原本想要投降的一些人又动摇起来,搬出各种武器打算负隅顽抗。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再实施围困战术,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大半个时辰以后,砀山大寨渐渐安静下来,横七竖八的尸体随处可见,山寨中的茅屋也被付之一炬,纵横三郡半年之久的砀山贼寇就此覆灭。这一役,官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除了折损了万夫长闵博以外,另有一千多人阵亡。此外,持续半个多月的军事行动,后勤消耗同样惊人。一万多军队再加上数千民夫,每天人吃马嚼,都是个天文数字。当然,能够剿灭砀山贼寇,这样的损失也可以接受。
然而,清点了战果,谭国源等人却是大吃一惊,匪首鲁明星居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审问了所有的俘虏,都不知道他的去向。稽明亮不由又想起了他驻军的那个小镇,沉声说道:“那个小镇绝对有问题,必须严加控制,不得放跑一个人!”
他们进山以来,沿途也见过几个小村子,都是山民和猎户聚居的地方。但无一例外,这些村子都被劫掠一空,除了一地白骨和残垣断壁以外,什么也没有剩下,足见山上的贼寇有多凶残。对砀山的贼寇来说,山里的这些小村子同样是窝边草。那些贼寇连这些贫苦的村子都不肯放过,又怎么会放过那个富足的小镇?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个小镇肯定和山寨有什么联系,甚至就是山寨的一个据点!
谭国源皱眉说道:“砀山已灭,下一步就应该是集中兵力清剿鱼山。就算跑掉一个鲁明星,他孤家寡人,也掀不起什么大lang吧。”
稽明亮却咬牙说道:“稽某一定要亲手将他抓到,千刀万剐,替闵将军报仇!”
谭国源沉吟道:“要不还是问问乔伟的意思吧,毕竟他是咱们共推的统领。”
“不必要了。”稽明亮挥了挥手,说道,“既定计划不变,就请谭将军率兵顺路清剿鱼山贼寇,稽某只要一千兵马,定要把小镇翻个底朝天!”
……
砀山的战斗结束,大军押解着八百多名俘虏凯旋而还,不过随军的民夫并没有被遣散,谭国源命令他们运送从山寨里搜出来的一些金银财物。其实这些财物也不算很多,并不需要那么多人运送。只是谭国源知道,这些民夫中有许多人都与鱼山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他接下来要去攻打鱼山,可不希望这些人去通风报信。而且攻打鱼山,也需要这些人运送粮草。
然而,在下山的时候还是出现了意外。运送那三架弩车的骡马不知道怎么就受了惊,冲下了山崖,损失了好几头牲口不算,连带着三架弩车也彻底报废了。对于地方军来说,弩车是军中重器,气得谭国源暴跳如雷,却谁也说不出原因。不仅如此,运送弩车的那队民夫还伤了几十个,朝廷免不了要付出一大笔抚恤银两。
这些受伤的民夫自然不能再随军前行,便在山中留了下来。当队伍转过一个山头,受伤民夫队中,却有两个人窜了起来,身手矫健,转眼间便消失在山林内,可惜谭国源已经走远,没能看见这一幕。
大军继续前进,对外只称班师回梁郡。傍晚行到离鱼山还有二十多里处,谭国源下令扎下营寨。
入夜,人困马乏,但这些地方军士兵也经过严格的训练,无论是巡逻的士兵还是值夜的士兵,都强打着精神,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忽然,屯粮的那处营寨冒出点点火光。火仗风势,不及救援,竟已成燎原之势。
谭国源身为统兵将领,自然知道粮草的重要。在民夫们把粮草运送到营寨里以后,他已经下令把所有的民夫都安排到另一座营寨,守卫粮寨的都是军中的士兵。但千防万防,还是烧了粮草。等大火扑灭,损失已经过半。
不一会儿功夫,手下查明来报,粮草是从中间几辆粮车烧起来的,粮车上泼了做菜用的香油,所以烧得特别快。另外,在粮寨里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既不属于守寨的士兵,也不属于运粮的民夫,大火很可能就是这两个人点燃的。按理说,军营盘查甚严,根本不可能有奸细混进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那两个奸细早就躲藏在粮车里。混在队伍里这么多天都没有被发现,若说民夫当中没有他们的内应,谁也不会相信。
这已经不仅仅是通风报信的问题了,谭国源明白了事态的严重,连夜拷问,结果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法不责众,谭国源也不能拿所有民夫开刀。但再让民夫跟在队伍中显然不太安全,谭国源只得下令派出一队士兵,将这些民夫押往就近的县城予以暂扣。
现在队伍中只剩下来自三郡地方军的士兵了,谭国源才稍稍安心了一些。天刚刚亮,大军便开进了鱼山。这一次同样采取步步为营的策略,一些隐于山林中,过去没有被发现的小寨子都先后落入官军手中。可是让谭国源很郁闷的是,这些小寨子都已经人去寨空,连一个影子都看不到。
谭国源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当机立断,放弃了步步为营的方针,下令全速前进,直奔鱼山中段的那个大寨。果不其然,大寨中同样是空无一人。
虽然砀山的鲁明星不知动向,但砀山数千贼寇已经全数覆灭,尽管战役算不上完美,却也交代得过去。而这一次却不同,除了抓住几个自称是进山打猎的村民以外,根本就是一无所获。谭国源忍不住一声哀叹,这些清剿鱼山的战役算是彻底失败了。
第16章 瞎胡闹
战斗失败,谭国源却不敢有丝毫隐瞒,一封战报很快就交到了刘子秋的手上。
刘子秋看了两眼,沉吟道:“这两场剿匪战役也说明了一些问题,看样子需要作一些改变了。”
虞世南不解道:“陛下的意思是要作何改变?”
刘子秋笑道:“过去打仗,将士们冲锋在前,老百姓在后面运送粮草。不用说,这次清剿鱼山之所以失败,就是民夫当中混进了奸细。这些民夫都是大汉的百姓,都是朕的子民,他们为什么要去帮助贼匪,先不去管他,但军队辎重粮草的运输,今后却要训练专门的辎重兵。”
顿了一顿,刘子秋又说道:“再有,弩车、投石机都是攻坚的利器,却运输不便,尤其在山地行进反而成为拖累。可以让何稠他们想想办法,一要是在威力不減的前提下让这些器械变得小巧些,二要能够拆分安装,可以方便携带。”
虞世南点了点头,说道:“还是陛下考虑周全,臣这就将陛下的意见拟成条陈,星夜差人送往洛阳。只是鱼山贼寇已经远遁,是否可以让将士们先撤回去了?”
他此次跟随刘子秋下江南并不轻松,除了要帮助刘子秋拟定一些文书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想方设法让刘子秋尽早返回洛阳。当然,这个重要任务并不是刘子秋交给他的,而是执掌内阁的魏征等人私下安排的。如今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虞世南又怎么能不着急?鱼山贼寇虽然为祸运河,但比起皇帝回到京城终究只是小节,虞世南当然希望刘子秋就此结束清剿鱼山贼寇的行动。
刘子秋却摆了摆手,说道:“让他们继续清剿,什么时候彻底把鱼山贼寇清剿完毕,什么时候收兵。至于怎么清剿,就看他们的本事了,咱们只看,不说。”
虞世南无奈,只得将刘子秋的要求写成文书,命人送往乔伟等人手中。
……
就在谭国源焦头烂额的时候,稽明亮在那个小镇也是忙得七窍生烟。小镇一千三百多户人家,几乎被稽明亮盘问了两遍,竟然没有发现一个可疑人物。其实也难怪,整个小镇里除了鲁明星和他的那十几个亲信,再没有一个与砀山贼寇存在关系的人。这里本来就是鲁明星给自己安排的一个后路,他平时严令手下的匪徒,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个小镇。而他自己在小镇里盘下的那所宅子,使用的也都是当地人。
既然都是当地人,身份自然清白。如果说还有谁存在嫌疑,只有鲁明星本人了。只不过鲁明星和他的十几个亲信来到小镇的时候都经过了易容改扮,就连那些俘虏当面对质,也认不出一个人来了。而且整个镇子上的人都称赞鲁明星是个大善人,因为这半年之中,鲁明星可没少为镇子里出钱修路、照顾病死老人。几乎全镇子的百姓都替他说话,稽明亮纵有疑问,也不敢用强。
不过稽明亮还真认了死理,反正鱼山那边的战役也陷入了困境,他去了同样帮不上什么忙,索性跟这个小镇耗上了,镇子里许进不许出的状况已经持续了二十天,丝毫没有改变的迹象。这让镇子里的百姓感到十分恐慌,但面对手持利刃的士兵,他们也只好敢怒不敢言。
就这样又忍耐了几天,终于有百姓坚持不住了,跑到鲁明星家里,连声说道:“卢员外,你就帮帮我们吧,这样下去可不是个事。”
鲁明星现在的身份虽然只是个商贾,但他对外宣称是从洛阳来的,那应该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镇子里的百姓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来的便是他。面对几十个百姓的苦苦相求,鲁明星忽然有了主意,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好!为了大家,我就豁出去了!”
他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虽然砀山已经完蛋了,但官兵赖在镇子里不走,显然是为了追查他的下落。让官兵早点结束封锁,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当然,他去找官兵讲道理也需要冒极大的风险,但这个风险他必须去冒。因为他是个“商贾”,如果一个“商贾”被成年累月地困在这里却不着急,就显得很不正常,反而容易引起疑心。这时候,他主动出面,说不定更容易撇清自己的嫌疑。于是鲁明星二话不说,便来求见稽明亮。
得知眼前这个嫌疑最大的“商贾”请求自己解除对小镇的封锁,稽明亮不由眯起了眼睛:“卢员外,军国大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鲁明星拱手说道:“将军息怒,小民也是为将军好。小民虽然是外乡人,但往来于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和镇子里的百姓都颇为熟悉,敢以身家性命担保,绝对没有一个人勾通贼寇。若是小民所料不错,那砀山上的贼首恐怕早已远遁他乡了。将军在此牵延越久,越是难以建功。小民却有一计,不知将军可愿听一听?”
稽明亮正自无计可施,不由点头道:“说来听听。”
鲁明星嘿嘿一笑,说道:“那些贼寇在此多时,必有家眷。将军只要将那些贼寇的家眷擒下,何愁贼寇不灭!”
稽明亮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将军面前卖弄!砀山贼寇都是从河北、山东等地流窜过来的,哪有什么家眷?终有几个成家的,在山上都被本将军所擒。听说那贼首也是未成家的,又去何处擒拿他的家眷!”
“这样啊!”鲁明星露出失望之色,摇头叹息道,“原以为贼寇也与寻常人一样,谁知道他们却不娶妻,那可就难办了。将军,我还听说,此地不止砀山一路贼寇,还有那个鱼什么山上也有贼寇,会不会那个贼首投奔别人去了?”
“那你就别想了。本将军已经打听清楚,砀山与鱼山势不两立,鲁明星是不可能投奔鱼山的!”忽然,稽明亮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对啊,这个办法倒是可以一试!”
鲁明星看着稽明亮一惊一乍,不由好笑,嘴上却说道:“不知将军有何妙计,小民可能助上一臂之力?”
“行了,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稽明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却又警告道,“你回去好好呆着!在解除封锁之前,不得离开这里!”
鲁明星装着一脸苦恼的样子退了出去,心中却暗自偷笑,这一招祸水东引的计策看样子可以收到效果了。
……
等鲁明星走后,稽明亮匆匆交代了一番,带了五百人赶往鱼山去了。至于小镇的封锁,却依然没有解除,稽明亮始终有个直觉,鲁明星应该还躲在镇子里。只是他却不知道,经常和他面对面的那个人就是鲁明星。当然,封锁虽然继续,搜查盘问却已经停了下来,镇子里的百姓多少也算是安宁了一些。
此时,谭国源依然在鱼山上四处搜索,大批兵马几乎将鱼山翻了个遍,却连半个贼寇的踪影都没有发现。而那位坐镇在运河边上的虞大人却已经发了话,什么时候清剿完鱼山的贼寇,什么时候才可以收兵。就在他郁闷不已的时候,稽明亮却出了一个计策,把运河河畔那些百姓都抓起来,挨个审讯,总能揪出几个隐藏其中的贼寇!
这个办法很笨,而且容易激起民愤,谭国源不禁犹豫起来,说道:“还是找乔伟商量一下吧。”
乔伟整日呆在船上,不要说贼寇,就连沿岸的百姓都不肯下水了,连毛都捉不到一根。船上的生活还比不得岸上,就连觉都睡不安稳,近一个月下来,天气又渐渐炎热,他手下的将士都是叫苦不迭。听了谭国源和稽明亮两人的办法,乔伟也是病急乱投医,咬牙说道:“好!就这么办!”
当然,这种事情也少不了地方官府的配合,吴俊悟、权同化等人也被牵扯进来,整个运河沿岸顿时鸡飞狗跳。
……
这次的行动虽然没有报到刘子秋那里来,但刘子秋的大营就设在运河边上,每天都会安排数十骑斥候四处巡哨,很快就有消息传了回来。听说官府居然开始大肆抓捕运河沿岸这些河工及其家属,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先带走再说,刘子秋不觉大怒,拍案而起:“真是瞎胡闹!”
刘子秋可是深知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的道理,怎么能够容忍这种严重扰民的行为?
虞世南还从来没有见过刘子秋生这么大的气,吓得打了个寒颤,慌忙说道:“陛下息怒,微臣这就派人去制止他们。”
刘子秋发过火,心气稍稍平静了一些,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朕亲自走一趟,安抚下那些受惊的百姓。”
高秀儿从帐后转了出来:“夫君,妾身陪你一起去吧。”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在后面吵闹的不是几个孩子,却是仍有一脸孩子气的拓跋千玉。这几天她闷在军营里,除了跟穆朵丽比箭之外,实在无聊之极。偏偏箭术比拼,她还是一输到底。
刘子秋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有你们两个同往,安抚那些妇孺恐怕效果更会好一些。”
第17章 重逢
穆朵丽得到消息,也吵着要去。刘子秋当然没让她跟着,毕竟鱼山那伙贼寇还没有踪影,几个孩子身边必须有人照料。其实那几个孩子也不乐意,不过刘子秋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把他们全部交给了虞世南,让虞世南督促着他们读书写字。
离开军营,刘子秋第一站便去了下邑城。这里关押了两千多名百姓,大牢坐不下,百姓都被集中在校场里,由地方军看管着,县丞带着一批衙役正在那里挨个审讯。刘子秋手下的侍卫出示了腰牌,自然一路畅行无阻,很快便来到了校场外面。有看守校场的士兵想要前去通报,被刘子秋摆手制止了。进了校场以后,刘子秋并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带着高秀儿和拓跋千玉,站在角落里观看审讯。
被抓的这些百姓有妇孺,也有青壮,不过所有人都十分硬气,无论坐在堂上的那位县丞如何审问,他们只是推说不知。县丞毕竟是本乡本土的人,倒也不好意思催逼过甚,见问不出眉目来便让叫下一个人出来。倒是旁边维持秩序的一名百夫长有些按捺不住,几次扬起手中的马鞭,想要抽打那些百姓,都被主审的县丞给制止了。
这时,又一个女子被推了出来。那女子腆着个肚子,脸上蒙着面纱,却是个孕妇。
那名百夫长当即喝斥道:“把面纱摘掉!”
孕妇只是不理,径直朝前走去,对着县丞道了个万福:“不知大人把我等唤来,所为何事?”
“大人面前,岂容你装腔作势!”不等县丞开口,那名百夫长已经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一把扯下孕妇脸上的面纱。
那名百夫长顿时就惊呆了,这名孕妇生得太漂亮,没想到在这乡野地方居然能够见到这样美貌的女子。不要说那名百夫长,就连坐在堂上的县丞都是神情一滞,甚至还能觉得他喉咙一动,似乎咽下一口口水。
高秀儿看到那名孕妇,似乎有点眼熟,忍不住“咦”了一声。
刘子秋诧异道:“秀儿,你认识她?”
高秀儿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能确定,好像在哪里见过。”
高高坐在堂上的县丞已经回过神来,猛地一拍几案:“下面站着的是何人?”
那孕妇轻声说道:“小女子夫家姓程,娘家姓石。”
县丞忽然皱眉头:“你不是本地人!你丈夫何在!”
若是不仔细听,程石氏说话也是本地口音,但细细分辨,还是能够发现一些端倪。这位县丞倒也是个细心的人,很快便发现了差别。
程石氏并不慌张,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敢有瞒大人。小女子本是洛阳人氏,后来家道中落,随父母往江南投亲,恰逢战乱,不能前行。便由父母作主,将小女子嫁在当地。小女子的丈夫前些日子进山打猎,至今未归,小女子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哼!某刚自山中回来,从不曾见一个姓程的猎户。看样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再不说实话,休怪某下手无情!”那名百夫长却已经不耐烦起来,作势扬起了手中的马鞭。
“住手!”刘子秋见这名百夫长居然要对一名孕妇动手,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
那名百夫长怒道:“什么人?敢咆哮校场!”
这里是地方军的管辖范围,就连负责审讯的县丞都对他们客客气气,居然有人出言阻止他,他的心中自然不悦。
早有一名侍卫上前亮了亮腰牌,厉声喝道:“大胆!”
见到腰牌,那名百夫长气焰终于小了下去,拱手说道:“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刘子秋朝那名孕妇看了两眼,沉声问道:“这些百姓何罪之有?为何要将他们拘押于此?又为何有对百姓动粗?你们吃的穿的,都是民脂民膏,这些百姓都是你们的衣食父母。没有百姓,哪有你们的今天!某看你们这个样子,根本不配呆在大汉军中!”
无论是正规军还是地方军,待遇都十分优厚,一个普通士兵每年的饷银就可以养活一个五口之家。百夫长的收入比普通士兵要高很多,如果失去了军职,恐怕会影响到他们一家的生活,而眼前这个年轻人显然有权力决定他的前途。
那名百夫长的心情不由紧张起来,连声说道:“启禀大人,我家将军为贼人所害,弟兄们心中难过,态度难免恶劣了些。大人有所不知,这些百姓当中肯定混了不少鱼山贼寇,不如此难以令他们现出踪迹。不过,还请大人明鉴,末将也只是出言恫吓,并不曾真的伤害一个百姓。”
“你家将军是闵博吧。他是被砀山贼寇所害,与这些百姓并无干系。”刘子秋已经明白这些人都是梁郡的地方军,倒也不再苛责他们,点了点头,又说道,“出言恫吓也要看对象,你看,那些小孩子能够经得住吓吗?还有这位怀有身孕,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程石氏刚才还一脸镇静,听了刘子秋的话,忽然便捂着肚子,连声呼痛。
刘子秋是什么人,当然知道这妇人是受了他的启发,开始伪装。这妇人却不知道她如此做作,反而弄巧成拙,更增嫌疑!刘子秋冷哼一声,正要命人将这妇人先带下去严加看管,却见高秀儿走了上前,朝他摆了摆手。
高秀儿算得上孙思邈的嫡传弟子,千金方早已熟识在心,而且她并不是纸上谈兵,在长山村的时候她就经常替人诊病,也积累了许多经验,医术虽然不能跟孙思邈比,但在余杭一带也算小有名气。此时见了程石氏的模样,高秀儿心中早已经明白了三分,上前搭着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位大嫂,你若是再捂着肚子,孩子恐怕就保不住了。”
程石氏闻言大惊,赶紧松开手,问道:“你说什么?我的孩子真有问题?”
高秀儿淡淡地说道:“你最近心浮气躁,忧思过重,若不及时静养,恐有大碍。”
程石氏看了高秀儿一眼,已有几分信了。自从被丈夫送下山以后,她一直担心丈夫的安危。尤其是听那些潜逃回来的民夫述说了官军强大的战斗力以后,她就更是没有睡过一天好觉。如果这番话是刘子秋或者那个县丞说出来,她或许还不相信。可对她说话的分明是个女子,虽然女子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楚真容,但声音轻柔,让人无来由地便愿意亲近。
此时,无论是县丞还是那个百夫长,都已经知道刘子秋来头不小,也不敢多说,只能静静地在一旁叉手侍立。
高秀儿见自己的话起了一些作用,不由继续说道:“这时候,你的身边更需要有一个贴心的丈夫百般呵护,怎么能够让他进山打猎呢?”
旁边的刘子秋却听得一阵脸红,当初高秀儿怀上刘思根的时候,他不仅不在高秀儿身边,而且毫不知情。如今花云和林巧儿双双怀孕,他又离京南巡,看来他这个丈夫当得很不称职啊。
不提刘子秋暗暗内疚,程石氏却已经警觉起来:“不对!你和他们一样,都在怀疑我家郎君!你在骗我。”
高秀儿“格格”笑了起来:“慧娘,我怎么会骗你呢?”
这声“慧娘”让程石氏大吃一惊,连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究竟是谁?”
高秀儿将面纱轻轻摘了下来,周围传来讶声一片。这个女子不仅比石慧娘还要美上几分,更有一种高贵的气质。当然,周围的人都知道高秀儿的身份不同一般,却没有人敢生出丝毫亵渎之心。
程石氏盯着高秀儿看了半天,忽然满脸吃惊地说道:“是、是你!”
几年前,高秀儿顶替石慧娘之名混进西苑,而石慧娘一家也因此背井离乡远走他方,却不曾想到,今天竟在这里重逢。
高秀儿笑道;“石慧娘,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说完,又指了指刘子秋:“这是我的夫君。”
石慧娘慌忙施了一礼:“见过大人。”
刘子秋早看出这个石慧娘肯定和鱼山贼寇有不小的关系,碰巧她又是高秀儿的故人,正可加以利用,不由对那名百夫长挥了挥手,说道:“让百姓们都回去吧,出了什么事,由某一力承担!”
御前侍卫都只能在他身后做跟班,县丞和百夫长都知道此人地位不简单。既然他发下话来,二人也不敢不遵,连忙吩咐官兵、差役让开道路,放百姓们各自回家。这些百姓当中确实有不少鱼山贼寇和他们的家眷,被带到校场的时候,有一部分人已经决定万不得已的时候铤而走险。现在危机解除,大家都是松了口气,有人庆幸,有人欢呼。不过,更多的人则是看向石慧娘,因为刘子秋好像并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所谓心有灵犀,高秀儿已经明白了刘子秋的意思,轻轻挽起石慧娘的胳膊,笑道:“你我一别数年,今天在此重逢,实乃天意。今天我可不会放你走,要好好叙一叙旧情。”
第18章 罪人
石慧娘心头一惊,连忙推辞道:“当年承你之恩,替奴家入宫,奴家本当拜谢.只是父母年迈,奴家不敢远离。”
改朝换代以后,西苑中的那些夫人、美人要么被释放回家,要么被配于军人。在石慧娘想来,高秀儿肯定是嫁给了军中的某位高级将领,而刘子秋能够带着一众侍卫,更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测。这次三郡兵马忽然通力合作,齐心清剿砀山、鱼山两路贼寇,据说就是受到了来自朝廷的某位大人物的压力。即使高秀儿的夫君不是那位大人物,但也肯定和那位大人物有所关联。石慧娘可不想在刘子秋面前多出现,以免露出马脚,这就是做贼心虚。
高秀儿却不肯放手,说道:“伯父伯母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人去照顾他们。你肚里的孩子有五六个月了吧,可不能掉以轻心,正好我粗通些医术,可以再帮细细地检查一番。放心吧,我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过两天就送你回来。”
这时,拓跋千玉也走了过来,和高秀儿一左一右夹住石慧娘,笑道:“姐姐,这是你的朋友吧,妹妹也要多亲近亲近的。”
石慧娘有心挣脱,但撑不住拓跋千玉力气大,她又担心动作剧烈会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离了校场,不多时便到了运河边上的临时军营。军营中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时还有成队的侍卫从旁边走过,看得石慧娘双眉紧蹙。其实她大多数时间都呆在鱼山上,也算熟悉军伍,只是鱼山上的那些群寇如果和这些侍卫比起来,绝对是一些乌合之众。如果让鱼山群寇和这些侍卫对垒,恐怕胜算渺茫。
再往里走便是中心大帐,周围的侍卫也全都换成了女兵。这些女兵看上去不像汉人,但个个英气逼人,只怕武艺不输于男丁。当然,真正让石慧娘惊讶的不是这些女兵的骁勇,而是高秀儿身边居然会用上这许多女兵,显然高秀儿丈夫的地位比原先的想像还要高得多。想到这里,石慧娘忍不住又扭头多看了刘子秋一眼,暗自猜测着他的身份。
忽然,几个孩子从大帐内奔跑出来。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直奔高秀儿面前,奶声奶气地说道:“娘亲,抱,抱!”
刘子秋假意板起脸来,喝斥道:“自己没有腿吗?多大了,还要人抱!”
高秀儿却满脸慈爱,早把刘思根抱了起来,笑道:“好,好,娘亲抱。”
“秀儿姐姐,这是你家公子?”母爱是女人的天性,石慧娘也不例外,尤其她现在怀着身孕,这种天性更是展露无遗,早把刚才的忧愁丢在一边。
高秀儿轻轻拍了拍儿子:“快,叫姨姨。”
刘思根并不认生,一双大眼睛紧盯着石慧娘:“姨……姨……”
稚嫩的童音让石慧娘神情一呆,旋即叹了口气,说道:“多俊的孩子,生了个好人家啊。”
这时,虞世南和穆朵丽也从帐内走了出来。虞世南正要给刘子秋、高秀儿行礼,忽然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慌忙改了口,对那几个孩子说道:“你们几个,功课还没有做完,怎么跑出来玩了!”
穆朵丽的一双儿女最怕识字,竟往穆朵丽身后躲去。刘思根也赖在高秀儿身上不肯下来。最终还是刘子秋发了话:“谁要是不完成今天的功课,就不许吃晚饭!”
当然,刘子秋只是吓唬他们,孩子们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克扣他们的伙食。不过,这样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穆朵丽的那对儿女不躲了,刘思根也从母亲手上挣脱下来。其实,最主要的原因不是怕没饭吃,而孩子们都知道刘子秋是谁,惹他生气,后果很严重,就连刘思根都不敢太过胡闹。虞世南乐呵呵地领着几个孩子走了,他现在很享受教孩子读书的这件差事。
拓跋千玉冷不丁冒出一句:“虞先生可是举世闻名的大家,将来我有了孩子,也要请他来教。”
石慧娘听了拓跋千玉的话,轻轻摸了摸已经明显隆起的肚皮,想到自己的孩子今后却要与山贼为伍,神色便有些黯然。
高秀儿却已经察觉出她的变化,拉了拉她的手,说道:“慧娘,你我本是旧识,等你的孩子生下来,也可以让虞先生来给他启蒙。”
石慧娘叹息道:“只怕他没有这个命啊。”
“怎么会呢,我的话虞先生还是肯听的。”高秀儿贵为当朝皇后,让虞世南收个学生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她也知道适可而止,并没有继续在这方面和石慧娘多说,而是换了话题,“慧娘,先不说这些。当年你们一家离开洛阳以后,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不去长山村找我哥哥。”
高秀儿所说的高高当然是指刘子秋,她有些话其实是想让石慧娘带给刘子秋的,可是后来刘子秋强闯禁宫救了她,那件事也就被她忘记了,直到今天遇到石慧娘,才重新想了起来。当然,她打听石慧娘的遭遇也是想旁敲侧击,了解石慧娘丈夫的情况。女人的直觉是很厉害的,她隐隐猜到,石慧娘的丈夫很可能是鱼山贼寇的重要人物。
石慧娘沉默片刻,忽然幽幽叹道:“唉,一言难尽啊。”
拓跋千玉和穆朵丽听到石慧娘要讲故事,都来了精神,围拢过来。
女人家在一起叙叙家常,刘子秋站在这里就有些不大合适,而且他也没打算审问石慧娘,于是便笑道:“别站在外面,进去说吧。我去看看根儿的书念得怎么样了。”
……
虞世南就在隔壁一顶帐篷里正襟危坐,在他的对面,三个孩子提着笔背对着帐门。看到刘子秋进来,虞世南慌忙起身。刘子秋却冲他摆了摆手,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到三个孩子后面。
三个孩子面前各摊着一张微微有些发黄的纸,纸上写着几个简单的笔划。孩子们都还小,现在还在启蒙阶段,也写不了太复杂的字。说实话,对虞世南这个家、大书法家来说,让他从事这种启蒙教育实在有些屈才。当然,也要看他启蒙的对象是谁。这几个孩子当中有一个是刘子秋的儿子,而且是嫡长子,将来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那一个。做这样的启蒙老师,恐怕天下很多人都会趋之若鹜。
只是三个孩子的心思全不在这上面,刘思根还好一些,提着笔已经能写出几个简单的汉字了,那几个字写得比刘子秋都有水平,不愧是大书法家手把手教出来的。而穆朵丽的那一双儿女,却只在纸上画了歪歪扭扭几横几竖,显然只是为了能够交差。不过虞世南也没怎么在他们身上下功夫,毕竟虞世南的思想还很传统,在他眼里,这两个孩子跟刘子秋没有血缘关系,又是突厥人,根本不值得花力气培养。大概也是天性使然,那两个孩子无时无刻不想着去骑马,这次刘子秋下江南,队伍里就特意带了三匹小马。只要虞世南稍有放松,三个孩子就会窜上马背。
对于孩子的教育,刘子秋并不想强求,见到刘思根还算努力,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虞先生,辛苦你了。”
虞世南捋须笑道:“陛下过奖了,这是微臣份内之事。微臣知道,陛下的诗文微臣难望其项背,今日难得陛下有暇,何不赐诗一首,也让大皇子他们有个榜样。”
自从刘子秋重回洛阳以后,虞世南便总是提出那首《蝉》,因为在他看来,这首《蝉》便是刘子秋续完的。不仅如此,虞世南还三番五次向刘子秋求诗,可惜刘子秋肚子里的货就那么几首,可不敢随便卖弄,于是一律婉拒。今天借着几个孩子的话头,虞世南又旧事重提,却让刘子秋无法推辞了。这可是要给孩子们做榜样,如果他写不出一首好诗来,便会影响孩子们学习诗文的兴趣。
其实刘子秋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把太多的精力放在诗文上,但这个年代可以学习的知识极其有限,多读些诗文也可以提高孩子的修养,但不管怎么说,都要孩子自己有兴趣才行。此刻刘子秋也不好再推辞,沉吟半晌,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摇头晃脑地说道:“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十枝花。”
虞世南脱口赞道:“好一首数字诗,浅显易懂,正适合蒙童所学。陛下才学果然举世无双!”
“行了,行了,朕也不打扰你了,你继续教孩子们读书吧。”刘子秋转身退了出去,心中却想起了一件事来。原本隋以后应该是唐,但由于他的到来,历史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唐诗是中华民族文化史上的一颗灿烂的明珠,如果因为他的出现而影响到了唐诗的发展,甚至后来的那些诗人都不会在历史上出现,那他将成为中华文化的一个罪人了。说不得,他只能找机会将他所记得的那些唐诗背下来,传之于世。至于涉嫌剽窃,也顾不得了。
忽然,香草匆匆跑了过来:“姐丈,姐姐请你过去。石慧娘愿意劝她丈夫归降!”
第19章 圈套
刘子秋大喜,连声问道:“可知那石慧娘的丈夫究竟是什么人?”
香草亦步亦趋地跟在刘子秋身后,小声说道:“石慧娘的丈夫便是鱼山贼寇的大首领!”
原来,因为冒名顶替的事,石慧娘一家害怕被朝廷查出来,在高秀儿的提醒下匆匆逃离了洛阳。他们原本要去江南的长山村投奔刘子秋,但雇不起船,只能走旱路,行到山东地方,忽然遇到一帮盗贼拦路抢劫。那伙盗贼夺了他们的行李不算,见石慧娘美貌,还要当众加以污辱。恰巧有一队人马从此经过,打跑了盗贼,救下了他们一家。
这队人马中为首的是个世家子弟,姓程名知节,为人倒是仗义,把石慧娘一家安顿在自己的庄子里。石慧娘的父母一来因程知节有相救之恩,二来见程知节家道殷实,便有意把女儿许配给他。那程知节也爱石慧娘美貌,又知书达礼。双方一拍即合,石慧娘也就做了程夫人。
这一家人生活在程家庄,原本也无忧无虑。不想好景不长,数月之后,朝廷忽然行下榜文,画影图形,四处缉拿石慧娘一家。直到此时,程知节才知道石慧娘原本是被选进宫去的美人。不过,这程知节素来胆大包天,毫不在意,继续让石慧娘一家呆在庄子里。又过了半年,程知节酒后打了一个庄奴,那个庄奴怀恨在心,跑到官府告密。眼看着官兵围了庄子,程知节非但没有交出石慧娘,还仗着一身勇力,把那些官兵杀得七零八落,最后一把火烧了庄子,落草为寇。
不久,山东群盗蜂起,天下大乱。卢明月、徐圆朗等从先后都来拉拢过程知节,但这程知节却有见识,认为他们难以成事,并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怎奈他势单力薄,不是这几人的对手,最终被逼不过,只得远走他乡,逃到了鱼山一带。因为程知节平日里专做劫富济贫的勾当,并不祸害当地百姓,因而甚得百姓的拥护,渐渐成了气候。直到半年前,鲁明星等人从河北流窜而来,占据了砀山,时常与鱼山的人马火并,他们的日子才难过起来。
刘子秋听了,不由哈哈大笑:“原来又是一段英雄救美的故事,只是不知道秀儿是怎么说服她的?”
香草掩嘴笑道:“姐姐的方法很简单呢,只不过答应她,将来让她的孩子跟着虞先生读书而已。”
刘子秋点了点头:“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
进入大帐,石慧娘这一次却是很乖巧,带着几分羞涩,朝刘子秋道了个万福:“民妇见过大人。”
显然,高秀儿并没有透露她和刘子秋的真实身份。这个年代也有这个年代的好处,没有电视,没有报纸,不管你是多大的名人,如果没有人介绍,别人照样认不出来。
刘子秋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我想见见你丈夫程知节。”
石慧娘却一脸为难地说道:“回大人,民妇确实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高秀儿也在旁边说道:“夫君,我相信慧娘没有撒谎。”
虽然石慧娘愿意劝说她的丈夫投降,但她的丈夫不露面,她也无计可施。刘子秋低头沉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石慧娘,你丈夫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做程咬金?”
石慧娘吃了一惊:“那是我家郎君的小名,大人如何得知?”
其实刘子秋也是瞎猜的。程咬金的大名如雷贯耳,而程知节这个名字他却没有听说过。实际上,程咬金在历史上的真名就叫做程知节,只不过刘子秋不知道罢了。
“这样吧,刘某不可能在此久留,不日便要南下,你就随刘某一同启程,将来找到你的丈夫,再请他前来相见。”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刘子秋想要把程知节找出来的心思更加迫切。像这样的猛人,如果不能纳入自己的麾下,也绝对不能让他在江湖上飘荡,否则对新立的大汉王朝就会是个不稳定因素。
石慧娘神色一黯:“大人莫非是要将民妇扣为人质?”
刘子秋笑着摇了摇头:“你放心,等我们的船队过了这三不管的地带,便派人护送你回去。而且秀儿对你的承诺依然有效,等你肚里的孩子出生,可以送到洛阳,一切自会安排妥当。”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通。毕竟砀山贼寇已经覆灭,如今对这支船队威胁最大的就是鱼山的匪徒。只要把石慧娘扣在船上,鱼山群寇当然不敢轻举妄动。而通过了这段水域,也就脱离了鱼山贼寇的势力范围,船队也就安全了。
石慧娘想了想,便躬身说道:“请大人放心,有民妇在船上,没有人敢图谋不轨。”
刘子秋当然不是想利用石慧娘为人质掩护船队南下,如果他真要走的话,完全可以调动水师护卫。当然,他也可以强行把石慧娘押上船,但那样做,可能令石慧娘受到惊吓,甚至会影响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万一石慧娘出了什么事,想要收服程知节的计划便会完全落空,真到那时候,只怕会有一场腥风血雨。这显然不是刘子秋想要见到的结果,而刘子秋的目的只是利用石慧娘引出程知节就行了。
……
很快,在运河沿岸传出消息,官兵已经抓获了鱼山匪首的妻子,正打算带着她一同前往江南。当初在校场内,许多人都亲眼看到石慧娘被官兵带走,现在再传出这样的消息,不由人不信。
此时,其他被官兵抓捕的百姓已经全部被释放回家,唯独石慧娘始终不见回来,进一步印证了这个消息的准确性。可以说,整个运河沿岸都是程知节的耳目,这个消息立即传到了他那里。
在这个年代,女人地位低下,但程知节对石慧娘却不同,他是真喜欢这个美貌的女子,何况石慧娘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儿。作为一个男人,程知节又岂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掳走,甚至孩子将来都是生死难料?程知节勃然大怒,当即拍案而起:“来人!召集弟兄们,随某去将夫人抢回来!”
左右慌忙劝道:“大王,这恐怕是官兵设下的圈套,还望大王三思!”
程知节又怎能不知道这是个圈套,但他却很清楚,他能够得到周围百姓的拥护,除了劫富济贫的义举,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为人仗义。如果他连自己的老婆孩子被人抓走都不敢去救,那又如何服众?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袖手旁观。正因为出于这个考虑,程知节咬了咬牙,大声说道:“今晚集结所有人,就不信攻不下官军的那座营寨。”
对于官军设在运河河岸的那座营寨,程知节的手下早就探听过虚实。那座营寨里加上女兵,也只有六百多人,都是从那三艘官船上撤下来的。而且这些船上下来的人非常托大,不仅不需要周围地方军前来护卫,甚至不许他们随便靠近。这也就使营寨周围形成一定的真空地带,相反在这个地带内,鱼山的人马还要更多一些,只不过这些人马都是伪装成了普通百姓。
程知节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他也是在认真分析过双方的力量对比以后,才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不得不说,程知节在鱼山贼寇中的号召力是相当强大的。虽然随着大队官兵的进剿,鱼山贼寇都已经化整为零,潜入民间。但随着程知节的一声令下,很快便集结起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这些人常年在水上讨生活,伏击船队应该更加拿手,像现在这样强攻官兵的营寨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伏击船队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船队什么时候出发,而在周围大队官兵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他们没有办法集中大量兵力。硬要在水上动手的话,恐怕还敌不过官军的水师。迫不得忆,只能选择强攻。
入夜以后,运河岸边的那座营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一两支火把的亮光划过黑夜,那应该是巡逻的队伍。至于三艘官船,也是静静地依靠在岸边,甚至见不到一点灯光。
一里多外,河水传来哗哗的轻响,几十名精通水性的汉子潜入河底,缓缓靠向那三艘官船。这也是程知节定下的计策,万一强攻不成,至少也要把官船破坏掉,让这些人暂时无法南下。争取一些时间,他还可以另作打算。
黑暗中,一队队模糊的身影渐渐靠近营寨。借着点点星光,依稀可以见到寨门口的两名守卫拄着长枪,低着头,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而营寨中,就连巡逻队的火把亮光都看不见了。
程知节挥了挥手,身后有两名汉子随手掷出了手中的短刀。短刀闪着寒光,飞快地没入那两名守卫的咽喉。两名守卫只是抖动了一下,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一击得手,程知节不由大喜,朝着后面作了个手势。数百名身手矫健的劲装汉子纷纷从草丛中跃起,扑向运河边的那座大寨。大寨里,所有的营帐都黑咕隆咚,显然毫无防备。程知节也按捺不住,手挺着长槊,一跃而起,如飞般直奔中军大帐。
第20章 坏了
就在程知节快要接近中军大帐的时候,忽听“轰隆”一声巨响,大帐内腾起一片烟尘,在他前面冲进大帐的人发出阵阵惨叫。程知节心道不好,大帐内一定事先挖有陷坑。
这时,营寨周围忽然传来阵阵呐喊声。火把通明,有一人厉声喝道:“鱼山贼寇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赦尔等无罪!顽抗者,格杀勿论!”
这声大喝有如晴天霹雳,更隐含着无尽的威压,让冲进寨中的鱼山贼寇莫不暗自心惊,许多人已经垂下了手中的兵器。这声大喝自然是刘子秋发出的,自从登上帝位以后,他的精神力量都好像在无形中有所提升。虽然不知道修练精神力量的法门,但身居上位者,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就给人一股难言的压力。
程知节也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差点便要放弃抵抗,但他很快回过神来,一挥长槊,大吼道:“兄弟们,随某杀出去!”
营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梆子响,“嗖嗖嗖”的破空声不绝于耳,周围的鱼山贼寇惨叫连连。
射中他们的是一些铁矢,不过这些铁矢却包着白布,布上沾着石灰,只在他们身上留下点点白斑。这是汉军操演所用的无头矢,原本并不具备真正的杀伤力。但这次铁矢作用的对象并非顶盔贯甲的汉军士兵,而是鱼山贼寇。缺少盔甲防护的鱼山贼寇即使被这样的无头矢射中,虽不致命,却也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害,严重者甚至骨断筋折。如果是真正的铁矢射中他们,性命肯定不保。
这时,营外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尔等若是再执迷不悟,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铁矢!”
听了这句话,刚刚准备冒死冲出营寨的贼寇们纷纷停了下来,四下寻找可以遮挡铁矢的躲藏之所。跟在程知节身边的几个亲信倒是光棍,咬着牙说道:“大王,我等护着你冲出去!”
程知节素来义气为先,这才吸引得众人誓死相随,这是他的立身之本,又怎能轻弃?此时,他已经不可能抛下众喽啰只身逃窜,不得不挺起胸膛,高声喝道:“你们只会使诈,可有人敢出来与某决一死战!”
营外,刘子秋哈哈大笑道:“想要决一死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单挑已经成了鱼山群寇唯一的出路,程知节狠了狠心,也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大声说道:“某便是鱼山大头领程知节,不知道某够不够资格!”
刘子秋也笑道:“既然你是程知节,某便给你个机会。若是你能在我手中坚持十个回合,某便放尔等离去!”
程知节见对方如此托大,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不由心头火起,厉声喝道:“好!某便来与你一战!”
营门处,灯球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刘子秋一身雪白长衫,倒提着大刀,有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程知节也是不甘示弱,扛着长槊,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刘子秋暗暗奇怪:“你使长槊不是某的对手,亮出你的大斧来吧!”
程知节却是一愣:“什么大斧不大斧,这便是某的兵器!你休要聒噪,吃某一槊!”
说完,他手中长槊挟着一股劲风朝着刘子秋面门直刺过来。
刘子秋这才知道,许多历史故事都有杜撰的成分,程咬金的武器根本不是什么大斧,而是长槊。其实也可以理解,在大隋王朝,槊是最常用的兵器,就拿刘子秋最近所见,许多著名的将领,如秦叔宝、尉迟恭、罗士信,他们的武器其实都是槊。就连文昊、张亮、花云等人,原先的武器也是槊,只不过后来才改成了长刀。马上交战讲究灵活,刀斧之类太过沉重,大多只能用于仪仗。即使文昊等人现在用的长刀也是经过改良的,不过三十多斤重。像刘子秋这样轻松挥舞五十斤重的大刀,实属另类,而且对马匹的要求更高。
不过今晚是步战,刘子秋更是如鱼得水。对于程知节刺过来的长槊,刘子秋几乎没有什么动作,直到那一槊到了近前,才看他的身体扭过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堪堪躲这一槊。程知节道声可惜,又一槊拦腰扫过。刘子秋依然没有太大的动作,槊尖依然离着他有一指宽的差距,连衣襟都没沾到。
程知节接连两招都没能击中刘子秋,不觉恼羞成怒,纵身跃起,将长槊当作大刀,照着刘子秋当头劈下。刘子秋身子轻轻一扭,这一槊便落在他的脚边,依然没能碰到刘子秋一根寒毛。
长槊运转如飞,夹着虎虎风声,刹那间已经过了九招,程知节这才发现,刘子秋的双脚自始至终就没有挪动过一步。这个发现令他大吃一惊,他的武艺和刘子秋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接下来该我了!”却听刘子秋呵呵一笑,长刀在半空中抡了个圆,照着程知节劈了过去。
慌乱中,程知节横槊相拦,这一拦却拦了个空,刘子秋那一刀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拍了过来,正砸在程知节的肩膀上,直接将他砸趴在地上,刀锋顶着他的咽喉,只差一寸便取了他的性命。周围的鱼山群寇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嗷嗷叫着要上前跟刘子秋拼命,却被一通乱箭射了回去。不过,侍卫们的乱箭只是射在他们面前的地上,并不曾真个伤了他们。
刘子秋收起刀,抬手说道:“怎么样?服是不服?”
程知节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发现并没有伤到哪里,不由大叫道:“不服!再来!”
刘子秋并不生气,长刀一挥,淡淡说道:“好!这次某不会再让着你!”
敢情刚才程知节能够在刘子秋手上撑到十招,是刘子秋让着他的缘故。这让心高气傲的程知节分外的郁闷,二话不说,再次冲了上来。不过,这一次刘子秋说到做到,根本没有让他一招,连长刀都没有动,只是一个鞭腿,便将程知节踢倒在地。
如果比马上功夫,程知节还能够跟刘子秋斗上三五个回合,但是比步战,他实在有点不够看。接连又打了三次,刘子秋都是一招便将他干趴在地上。只是刘子秋的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只把他放倒,并不伤他分毫。
看着衣服上沾满泥土的程知节,刘子秋抬了抬手:“还打不打?”
程知节把长槊一扔:“不打了!”
“服不服?”
“服!”
“那你投降不投降?”
“不降!”
刘子秋被他这股无赖的样子气笑了,不由摆了摆手,说道:“来人,那他的夫人请出来。”
随着这一声喊,拓跋千玉搀着石慧娘走了上前,周围十多名女卫各持横刀和盾牌。现在形势未明,刘子秋也担心群寇中有人图谋不轨,暗施冷箭。万一伤了石慧娘,事情无或挽回不算,他自己也会内疚不安,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看到娇妻真的落入人手,程知节从地上一蹦而起,大喝道:“你抓一个女人,算什么好汉!”
石慧娘看到丈夫这番落魄的模样,不由一阵心痛,叹了口气,劝道:“郎君,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还是降了吧!”
程知节左右为难,叹息道:“某若是归降,这些兄弟们怎么办?”
刘子秋听他语气已有松动,把长刀扔给身后的侍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我会给他们安排一条活路。”
程知节迟疑了一下,问道:“什么活路?”
刘子秋说道:“运河数千里河道,总得有人疏浚、养护。”
程知节摇头说道:“那不行!杨广当政的时候,弟兄们就干这个,连口饱饭都吃不到,那还不如当强盗!”
“胡说!现在是大汉王朝,岂是杨广可比!”刘子秋板起脸来,“当强盗,过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自己做贼,难道还要让子女也要跟着受一世骂名吗?今后的河工与大隋不同,朝廷会按时发给工钱。若在养护河道时遭遇意外,造成伤亡,朝廷还会发给抚恤,怎么会比不上当强盗!”
杨广时期,这些河工都是义务劳动,朝廷并不拨一个铜板,他们的收入主要来自帮过往的商船打些零工,或者从运河里捞些鱼儿。运河船来船往,鱼儿受到惊吓,并不容易捕捞。至于零工,更是全凭运气。如今刘子秋承诺由朝廷付给工钱,等于让他们有了固定收入,众贼寇不禁心动,有人已经悄悄丢下武器。
程知节并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皱眉问道:“你能作主?”
刘子秋呵呵笑道:“当然能作主。如果某所料不差,朝廷的关于运河河工方面的文书这几日就应该下来了。大家可以各自回去,静候佳音。如果朝廷给出的条件不能如大家所愿,大家完全可以再次举旗造反嘛。”
程知节半信半疑,沉吟道:“你不会是想先稳住我们,然后寻个机会秋后算账吧?”
刘子秋放声大笑:“如果是那样,某直接下令把你们都杀了不就妥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石慧娘也继续劝道:“郎君,大人说得有些道理,你就信大人一回吧!”
“好!某便信你一回,某愿降!”程知节垂下头,忽然惊呼起来,“坏了!”
第21章 易容术
“坏了?什么事坏了?”刘子秋有些莫名其妙。
程知节苦着脸说道:“不瞒大人,刚才小民派了一批弟兄潜下水去,此刻大人的座船恐怕已经沉了。”
“哦,还有这事。”刘子秋脸上的神情却波澜一惊,淡淡地说道,“那咱们就到河边看个究竟吧。”
营寨本就在运河边,众人走过去并不会花费多长时间。只见运河河面上,三艘大型官船灯火通明,静静地泊在岸边,并没有丝毫损伤。程知节不觉诧异:“难道他们失手了?”
石慧娘忽然指了指船头:“郎君,快看那里!”
每艘官船的船头上系着几张硕大的渔网,渔网里一些黑影拼命蠕动着,细看之下,正是程知节派出去破坏官船的那些人。显然,官船上早有防备,事先用渔网在运河上设下埋伏,将那些潜下水的汉子一网打尽。而且这些渔网都闪着寒光,似乎中间夹杂着某种铁丝,即使那些汉子带着利刃,一时半会也弄不破渔网,只能束手就擒。
看到这一幕,程知节目瞪口呆,终于低下了头:“大人,程某这次是真心服了!”
……
为了让程知节和那些运河沿岸的百姓安心,刘子秋在剿灭鱼山群寇以后并没有立即南下,而是在这里等着内阁的文书。程知节夫妇当然也被留在军营里,直到此时,刘子秋和高秀儿才向他们表明自己的身份,令他们夫妇惊出一身冷汗。
三天以后,魏征关于运河河工的文书终于送到了这里。文书之所以姗姗来迟,并不是魏征办事拖拉,而是魏征召集内阁反复商议,考虑了可能出现的多种情况,以及从长安到杭州,这一路上所需要动用的河工数量和朝廷每年支出的规模。正因为事先考虑周全,制定的策略才更有可行性,才更容易为人所接受。而这也是刘子秋离开洛阳,把事务都交给魏征他们处理的一个目的。这样做,内阁处理事务的能力会迅速提高,将来刘子秋自己才能真正轻松下来。
其实在这些文书到来之前,因为已经知道了刘子秋的身份,程知节、石慧娘夫妇便对这件事的真实性深信不疑。如今文书送达,程知节也明白事情将告一段落,刘子秋必将继续南行,不由主动求见,说道:“草民过去对陛下多有得罪,如今此间心愿已了,愿一死以谢陛下!”
世人传言程咬金为人粗莽,其实不然。他本是世家子弟,幼读诗书,肚子里颇有机谋。他此番主动请死,其实是以退为进。只是石慧娘不知,却吓得面无人色。
刘子秋笑道:“以死谢罪就不必了,朕明日便要启程,你们夫妇随朕同行吧!”
他这一次相当于微服私访,程知节、石慧娘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在他回京之前,就不可能再让这夫妇二人自由自在。当然,另一方面,他也想再观察程知节一番,如果可堪大用,或许会委他一个官职。毕竟现在不同以往,他并不需要吸引敌对阵营的将领以为己用,所以不可能直接任命程知节一个官职。不过,即使他最终不会起用程知节,就凭高秀儿和石慧娘的那一段陈年旧事,他也会让程知节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
程知节自然不敢违拗,拱手应诺。
刘子秋却又说道:“不过,今天你们还要先随朕去个地方。”
程知节却不敢多问,拱手说道:“草民悉听陛下吩咐。”
刘子秋笑道:“那就去砀山下的那个小镇转转,说不定还能碰上你的老朋友。”
……
砀山小镇的封锁依然没有解除,官兵设了许多关卡,盘查甚严。当然,这些关卡对刘子秋一行人并没有作用,只要他身后的侍卫出示一下腰牌,便可以畅通无阻。稽明亮不在,留守小镇的是一名百夫长。听说有大人物进了镇子,那名百夫长慌忙迎了出来,施礼道:“不知大人来此,有何公干?”
刘子秋摆了摆手,说道:“带某去见那位卢员外!”
那名百夫长迟疑道:“不知卢员外犯了何罪?”
这些天,鲁明星经常拿出酒肉犒劳驻扎在镇子里的这些官兵,与这些官兵的关系已经颇为熟识。事实上,对鲁明星有所怀疑的只是稽明亮一个人,其他将士并不愿意在这个小镇多待。正因为如此,稽明亮一走,其他官兵和鲁明亮的关系立刻好了起来。当然,无论是正规军还是地方军,军纪都十分严明,那名百夫长虽然有心为鲁明亮开脱,却也不敢通风报信。
刘子秋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人说他犯法,某只是听闻此人,有些好奇,想要见见罢了。”
三郡官府抓不到鱼山群寇,转而大肆抓捕运河沿岸的百姓,这件事令刘子秋十分恼火。不过,他自己并没有再次出面,而是让虞世南和他们进行了一番交涉。面对虞世南的喝斥,稽明亮满头大汗,最后只能将责任推到鲁明星的身上。当然,他并不知道鲁明星的真名,只知道他是来自洛阳的卢员外。当初稽明亮也曾经对此人起过疑心,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而抓捕沿岸百姓的主意也确实是他出的,所以稽明亮把他推出来也不足为奇。
卢星,鲁明星,这两个名字听起来就差不多,刘子秋顿时便起了疑心,想要看看此人究竟是谁。当然,出主意的人是没有罪的,真正骚扰百姓的是三郡官府以及谭国源、稽明亮手下的官兵。如果卢星和鲁明星不是一个人,刘子秋也不会为难他。毕竟,一切以大当律法为准,为也是刘子秋想要推行的政策。
听了刘子秋的话,那名百夫长倒不敢再推托,带着刘子秋一行,直奔小镇中心的那座大宅。那座宅子占地虽广,其实很普通,院墙也不高,大门上的朱漆甚至已经有些斑驳,看上去有了一些年头。
不等百夫长上前叫门,得到消息的鲁明星已经自己迎了出来,笑呵呵地拱手说道:“将军今日何故到此?平日可是请都请不来,今天说不得要陪将军好好喝两杯。”
百夫长脸色有些难看,朝着身后的刘子秋指了指,说道:“是这位大人要见你。”
鲁明星“哦”了一声,朝刘子秋一抱拳,说道:“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要寻在下有何指教?”
刘子秋不理他,转身对程知节说道:“你可认识此人?”
鱼山、砀山,两股贼寇势不两立,程知节对鲁明星恨之入骨,早将他的形象牢记在心,此时一见,却连连摇头:“回大人,草民不认识此人。”
他虽然认不出易容后的鲁明星,但鲁明星却早认出了他。鲁明星不由吃了一惊,皱眉说道:“不瞒大人,小民只是洛阳而来的一个商贾,在本地少有亲友,这位兄弟又如何认识小民?”
这时,从刘子秋身后转出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朝鲁明星拱了拱手,说道:“你是洛阳来的商贾?某久居洛阳,倒不知员外做何营生?店居何坊?坊正姓甚名谁?”
洛阳是京城,自然与别处不同,全城划分为若干个坊,每坊设有坊正、坊丁,以方便管理。只要是洛阳的百姓,就没有谁不认识自己所在坊的坊正和坊丁。这鲁明星长期在山东、河北一带流窜,也只是幼年时去过洛阳,记得有限的一些地名。但现在已经改朝换代,即使地名依旧,坊正和坊丁却肯定早已物是人非,他又哪里说得出他们的名字。
这鲁明星只是略一迟疑,那个年轻人已经冷笑起来:“卢员外,我看你还是把脸上的伪装去了吧!”
此语一出,刘子秋身后的侍卫便纷纷拔出刀来,“呼啦”一声,将鲁明星团团围住。
鲁明星这手易容的绝活是一个积年老贼所教,从来没有被人看破过。此时,他已经渐渐镇定下来,呵呵笑道:“小民不知道这位大人说些什么?”
那名年轻人冷哼一声:“你的易容术也只好瞒过别人,却如何瞒得过某!来人,取一盆温水来!”
鲁明星脸色不变,但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下,猛地转身,想朝宅子里冲去!却听“啪”的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忽然缠在他的腿上,他一个立脚不稳,“扑通”摔倒在地,弄了个狗吃屎。
只见刘子秋身后又走过来一个俊俏后生,手里轻轻抖着一根长长的皮鞭。那根皮鞭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居然闪着点点寒光。鲁明星刚刚从地上挣扎起来,又听“啪”的一声,皮鞭再次扫了过来。这回鲁明星有了准备,侧身一闪,竟然闪避不开,再次摔倒在地。
那后生得意洋洋地对刘子秋说道:“阿哥,我这鞭法练得如何?”
听声音,竟然是个年轻女子。
刘子秋呵呵笑道:“鞭法却是不错,只是用在他身上有些lang费了,好像杀鸡用牛刀。”
鲁明星在卢明月军中也算个人物,如今却被人比喻成一只小鸡,肺都要气炸了。但是,不等他再次挣扎,几个侍卫已经扑了上来,七手八脚,将他牢牢按住。
第22章 再临谢家
这些侍卫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身经百战之辈,岂是鲁明星寻常遇到的那些角色可比。虽然他武艺不俗,但遇到这样的侍卫,也只要三五个便可以将他拿下。现在既已被擒,任他百般挣扎,却哪里挣得脱。
早有侍卫端过一盆温水,泼在鲁明星的脸上,原本腊黄的一张脸渐渐变得黝黑,两鬓的脸皮都翘了起来,看上去十分恶心。
起初说话的那个年轻人挥了挥手:“帮他洗洗脸!”
侍卫们张开粗糙的大手,毫不客气地在鲁明星脸上搓了几下,居然掉下一张薄若蝉翼的面具。程知节一看,顿时咬牙切齿,厉声喝道:“鲁明星,你个逆贼!也有今天!”
鲁明星见行迹败露,倒也光棍,昂起一张黑脸,盯着那个年轻人,沉声道:“敢问这位兄弟高姓大名,居然能够识破鲁某的易容之术!”
那个俊俏后生冷笑一声:“我姐姐的名姓岂是你能知道的!这点雕虫小技,也敢在我姐姐面前班门弄斧!”
“你居然是个女人!”鲁明星顿时目瞪口呆。刚才这个俊俏后生开口说话,这才露了女儿身。但那个年轻人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与男子无异,这份易容术简直无懈可击,他输得不冤。
年轻人也变成了女声:“妹妹,就是你会显摆。”
俊俏后生却朝刘子秋挤了挤眼睛:“我们姐妹帮你抓住了鲁明星,你要如何奖赏我们?”
刘子秋呵呵一笑,附在她耳边小声:“要奖赏还不容易,今天晚上,为夫多受点累便是!”
两个人听了,顿时满面羞红,原来这二人正是高秀儿和拓跋千玉。高秀儿原本就精于易容之术,又从花云那里学来一手女扮男装的绝活,就连刘子秋这样整天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也难看出破绽。那鲁明星初听高秀儿问起洛阳坊中的事情,心中慌张,脸上却神情漠然,便是易容所致。同样是易容,高秀儿、拓跋千玉心中泛起羞意,脸上便红云突现,显得十分自然。两者相较,高下立判。
……
处决了鲁明星,砀山贼寇算是彻底覆灭了,也就意味着,卢明月的余党从此销声匿迹。刘子秋晚上却没有休息,连夜让虞世南拟了几份文书送往洛阳,因为这次清剿砀山、鱼山两处贼寇,他发现军中有了一些不好的苗头。
这次清剿贼寇,参加作战的只是地方军,从战斗素养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主要问题出在军纪方面。一是许多士兵对百姓却经常恶语相加,把自己当作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二是随便接受地方乡绅的犒劳甚至吃请。三是还有一些类似于树正卿之类的人并不安于军伍。
这些苗头只是初现,实际上并不严重。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果不预加防范,将来难免会酿成大祸。还有一点,在他穿越之前的那支军队,之所以能够在逆境中创下许多辉煌的战绩,靠得就是军民鱼水情这个法宝。刘子秋很想把自己的军队也打造成一支子弟兵。当然,在这个年代,人们的思想毕竟跟后世有很大区别,他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通过各种政策来潜移默化地进行引导。而发现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也是他潜移默化的一种方法。
对于上面发现的那三个苗头,刘子秋的处理意见也很简单。第一种情况,他要求所有的士兵,每个月必须帮驻地百姓干一天活。第二种情况,凡是发现拿了乡绅或者百姓东西的,一律从饷银里双倍扣除。第三种情况却比较人性化,允许将士主动辞去军职,愿意参加科举的,也可以从军中报,而且朝廷还会给予优惠。
其实第三种处理意见,目的就是为了让将士们多读书,多学点文化。文化这东西很虚无飘渺,看似对作战没有什么用处。但将士们有了文化,刘子秋才能够方便地灌输一些自己的思想,才能把军队建设成自己所期望的那样。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刘子秋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
第二天一早,三艘官船扯起风帆,离开下邑继续南行。这一路行来,却是顺利了许多。朝廷的文书早已传到运河沿岸各处,早年被杨广强行集中起来的这些民工得到消息自然是欢欣鼓舞。一路上,已经可以看到许多河工开始对运河进行清淤、疏浚,遇到弯急水浅之处,还有河工会主动帮助拉纤。他们的工钱都由朝廷支出,减轻了运河上来往船只的负担。同时,运河的畅通也带来了沿河经济的繁荣,同时给朝廷带来了大量税收。天长日久,必然可以形成一个双赢的局面。
看到文书上所说的政策真的得到了落实,程知节总算松了一口气。现在,他对刘子秋已经是五体投地,也渐渐动起了入朝为仕的心思。要想实现这个目标,他只能走“夫人路线”,为此,石慧娘已经求了高秀儿好几次,不过刘子秋一直没有松口。
船队缓缓而行,半个月以后,终于抵达了江都。据说杨广当年修筑大运河,就是为了游幸江都。现在杨广已经死了,这个传言也就无从证实。不过在运河修好以后,杨广确实来过一次江都。如今,江都宫已经毁于战火,唯有瘦西湖沿岸的杨柳依旧随风飘舞。看到这一切,刘子秋未免有些唏嘘,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当年李靖攻破江都,王世充不知落于何方?”
高秀儿想了想,说道:“妾身听花云妹妹说起过,当初王世充跑得快,说是去投李渊了。”
刘子秋沉吟道:“我打下洛阳的时候,并没有在李渊的部众里发现王世充。此人也是一代枭雄,若是任其流落在外,终是一个祸患。”
高秀儿劝道:“或许他早已死于乱军之中,夫君就不必忧虑了吧。”
刘子秋点了点头,说道:“快到江南了,我又想起一件事。当年王世充与萧大鹏相互勾结,意欲为祸谢家,或许萧大鹏能够知道他的下落,回去以后倒是要再审一审他。”
高秀儿叹了口气,说道:“当初你也答应过二叔公,会照顾萧大鹏。如今天下已定,萧大鹏想来再不敢有丝毫反心,夫君还不打算放过他吗?”
刘子秋摆了摆手:“若不是看在二叔公的份上,十个萧大鹏都已经死了。算了,既然你替他求情,我便赦免他一次吧。”
“多谢夫君。”高秀儿不忍萧家断后,闻言自是一喜。
刘子秋却皱眉说道:“明天便要过江了,你若是真要谢我,就帮我想个办法,如何劝服谢姑娘吧。”
高秀儿摇头道:“谁做的恶,谁自己解决,我可不会帮你。”
刘子秋笑道:“其实也不是帮我。谢姑娘也是你的表妹,你就忍心让她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高秀儿嘴角微微一翘:“当然不忍心了。可我更相信自家夫君,他连江山都打下来了,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姑娘?”
刘子秋顿时无语,看着南方唉声叹气。
……
又一日,船队驶过长江,停靠在丹阳城外。这一次前往谢家是私事,刘子秋只带了高秀儿母子和十几名侍卫,连拓跋千玉和穆朵丽都留在了船上。
没有能够随刘子秋同行,拓跋千玉满脸不高兴,嘟起小嘴,说道:“穆朵丽,你说那位谢姑娘长得美吗?让阿哥为了她千里迢迢前来江南。”
穆朵丽倒没有拓跋千玉的小心眼,她觉得自己能有今日已是万幸,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怀上刘子秋的孩子。因此,穆朵丽的心态要轻松得多,淡淡一笑,说道:“那是自然,你不是见过她那两位哥哥了吗?听说那位谢姑娘可比她哥哥要漂亮多了!”
谢志文、谢志武兄弟都是少有的英俊后生,穆朵丽直接拿他们来跟女孩子比较,足见相貌有多么出色,否则骄傲如秦凤琴又怎么会轻易动心。那位谢姑娘如果比她两位哥哥还要漂亮,想来自己是比不了了,拓跋千玉忍不住一声叹息。
刘子秋登岸以后,却都换了轻骑,一路风驰电掣,直奔秣陵镇。
虽然占乱多年,但有长山军的庇护,秣陵镇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还是当年的老样子。占据秣陵镇四分之一的谢家大院门前依然冷冷清清,并无一个闲杂人等敢在此停留。因此刘子秋等人刚一现身,就被守在门外的家丁发现了。不过,看到刘子秋他们都是鲜衣怒马,家丁们倒是不敢造次,客客气气地上前询问:“不知诸位从何而来?”
刘子秋在马上拱了拱手:“请通报谢老爷子,就说刘子秋前来拜访!”
这些家丁只是些下人,平时所关心的不过一日三餐,并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只是刘子秋身上自然而然地透露出一种威严,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回去通报。
谢蕴父子进京已经有些日子了,至今还没有回来,谢翁山未免有些担心,毕竟谢翁达当年曾经勾结王世充,意欲对长山村不轨。如今刘子秋已经当了皇帝,一统天下,谁知道他会不会喜怒无常,要拿谢家开刀?
第23章 天音庵
听说刘子秋前来拜访,谢翁山不由喜出望外,忍不住老泪纵横,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赤脚便朝外面冲去,看得报信的家丁目瞪口呆。谢翁山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当然知道刘子秋前来拜访意味着什么,这说明刘子秋根本没有计较谢翁达的过失,前段时间尊谢家为天下世家的诏书也是真的,否则他又怎么可能亲身而来,只要随便交给一名狱卒就可以了。
一出大门,谢翁山便要翻身下拜。
刘子秋吃了一惊,慌忙跳下马,一把扶住他的双肩,说道:“老爷子,咱大汉王朝不兴这个!”
谢翁山到底年纪大,又一路奔跑,未免有些喘气不顺,好半天才定了神,垂首说道:“陛下光临,谢家蓬荜生辉!”
刘子秋却已经看到谢翁山赤着脚,赶紧说道:“老爷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慢慢谈。”
江南气候虽然温暖,但颇为潮湿,而且谢翁山岁数大了,这样光着脚站在青石板上,时间长了可不太好。
众人来到客厅坐下,谢翁山又要向高秀儿行礼。高秀儿却知道他是自己的外祖父,虽然自己贵为皇后,却也不肯接受他的跪拜。倒是小刘思根对谢翁山的长胡子很感兴趣,看了两眼,奶声奶气地说道:“比老师的长。”
“根儿,休得胡言!”刘子秋喝斥了一声,拱手道,“老爷子,志文兄弟他们还要在京城逗留一段时间,参加朝廷的科举盛事,可能要到年后方才回来。不过,朕已经作主,帮老爷子寻了一房孙儿媳妇。”
不管刘子秋帮他定下的这房孙媳妇是美是丑,谢翁山也只有连声称谢的份。
刘子秋倒也没有细说,摆了摆手,又道:“朕此番前来,是为了谢姑娘的事。”
谢翁山一听,又要跪拜,连声道:“草民有罪!”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朕此次前来,就是想劝说谢姑娘还俗。”刘子秋知道他说的是因为谢翁达执意要与王世充联姻,才逼得谢沐雨削发出家的事情。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当然不会再责怪谢家,何况他自己在这件事上也有责任。
谢翁山叹了口气,说道:“恐怕难啊!”
高秀儿笑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来,说道:“有庚帖在此,谢家莫非还想悔婚不成?”
刘子秋现在当然明白谢蕴交给他的那张纸片是什么意思,只是高秀儿一直没有还给他,他也不好意思讨要,只能继续留在高秀儿手中。如今见高秀儿主动拿了出来,他才松了口气。
谢翁山却只是摇头,说道:“谢家怎敢悔婚?只是雨儿心意坚定,陛下终有庚帖,恐怕也难令她回心转意。”
刘子秋想了想,说道:“朕亲自劝她,难道也无用?”
这其间,谢家人不知道劝过谢沐雨多少次了,尤其在刘子秋称帝以后,更是每天不离人,直逼得谢沐雨抽出障刀以自尽相威胁,方才作罢。这时候就算刘子秋亲至,恐怕也难以奏效。但事已至此,谢翁山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叹息一声,说道:“陛下肯亲身前往相劝,实乃谢家之幸。老朽愿意头前带路。”
因为前段时间谢家人劝得太凶,谢沐雨不肯再呆在谢家大院里,坚持要去余杭城中的庵堂修行。谢翁山无奈,在谢家大院外面另修了一座庵堂,这才将谢沐雨劝住。如今要见谢沐雨,却只能往院外而去。
出了谢家大院,行不多时,却见一条林间小径,甚是幽静。小径的尽头有一处青砖黛瓦的庭院,便是谢沐雨的修行之所,她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天音庵。小径的两边都是新栽未久的桂花树,此时正值初夏,桂花树稀落的枝叶还形不成荫凉,小径虽然不长,但一路行来,却是令**汗淋漓。
还未来到天音庵外,便见两个青衣女尼迎了上前:“奴婢见过老太爷,老太爷是要见小姐吗?”
这两个女尼年纪都不过十三四岁,虽然戴着僧帽,却掩不住容颜秀丽,想必原本是谢沐雨身边的贴身丫鬟。像谢家这样的大家族,就算是一些地位卑下的侍女,也是经过千挑万选。当初刘子秋第一次来谢家时,谢家送给他的凝露、凝霜这对姐妹就算得上绝色佳人。如今这对姐妹随着高秀儿进了洛阳,水涨船高,已经做了宫中的女官。这两个丫鬟姿色比凝露姐妹更胜一筹,只是跟着谢沐雨,却只能出家做了尼姑。
当然,这并不是她们想要的结果,所以在谢翁山面前仍然以奴婢自称。而且她们神情萎靡、面容憔悴,显然吃斋念佛的日子让她们倍感痛苦。
谢翁山在刘子秋面前时刻保持着谦卑,在这两个小尼姑面前却昂起了头:“去告诉沐雨,就说长山村的故人来了。”
“长山村的故人?”两个小尼姑抬头看见了站在谢翁山身后的刘子秋,忽然满面惊喜,“太好了!是姑爷来了!”
说完,她们也顾不得形象,早一路小跑,奔进了庵中。原来,当年刘子秋第一次来到谢家的时候,和谢沐雨一起谈论过茶道,这两个尼姑当时就伺候在谢沐雨身边。因为她们那时候年纪还小,刘子秋对她们印象不深,但她们却记住了刘子秋。她们和凝露、凝霜姐妹不同,自幼便跟在谢沐雨身边,几乎知道谢沐雨的所有事情。这样的人自然不好随便放她们出去,她们这辈子注定了只能成为谢沐雨的附庸。谢沐雨的未来夫君也就是她们的夫君,谢沐雨幸福了,她们才有幸福。所以她们对刘子秋印象特别深,虽然事隔多年,却仍然能够认得出来。
高秀儿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子秋一眼,笑道:“夫君,看样子你的人缘不错啊。”
刘子秋讪讪地捏了捏鼻子:“唉,也不知道谢姑娘肯不肯见我们。”
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在来的路上,谢翁山说过,现在就连他过来,有时候谢沐雨都不肯相见。果然,过不多时,那两个小尼姑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说道:“小姐说了,她今天不身子不适,不想见任何人。”
高秀儿淡淡地笑道:“夫君,现在可要看你的本事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刘子秋身为大汉皇帝,又有什么地方不能去?只要刘子秋硬闯,谁敢拦他?
这时,刘思根却拉着高秀儿的衣角,轻声说道:“娘,我渴。”
如果是其他小孩子,如果在烈日下走这段路,恐怕早就哭闹开了。即使刘思根从小经受了各种药浴,又在刘子秋的亲自指导下开始锻炼筋骨,但毕竟年纪太小,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了。
刘子秋见状,呵呵一笑,朝着两个小尼姑拱了拱手:“二位小师太,谢姑娘不肯见我们,却也无妨。只是你们看这天气,何不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讨杯水喝。”
两个小尼姑已经知道了刘子秋的身份,而且她们心里也巴不得刘子秋能够说服谢沐雨还俗,好让她们早日脱离苦海,所以也不管谢沐雨是什么意思,便自作主张,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稽首:“既然如此,几位施主请随贫尼来吧。”
谢翁山却不敢僭越,躬身做了个手势:“陛下请!”
刘子秋和高秀儿一左一右拉着刘思根的手,迈步踏进了天音庵的山门。当然,那十多名侍卫没有这个待遇,只能候在外面。
天音庵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进了山门便是一棵高大的古松,繁茂的枝叶遮蔽了艳阳,让人顿觉一片清凉。树下一张石几,一口古井,几个**。放眼望去,并不见什么香火,也不见佛像,好像不是一所庵堂,倒似个隐居之所。
刘子秋不觉一愣,旋即朗声说道:“谢姑娘,有客来访,何不出来一见!”
两个小尼姑吓得魂不附体,连声道:“姑爷,休得如此大声,小姐会打杀奴婢的!”
其实谢沐雨生性温和,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她们有所喝斥,但却会遣她们上山砍柴。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尼姑,却要挥动着沉重的利斧,被山路上的荆条割得皮开肉绽,想想就叫她们心惊。
但此时她们再提醒,却已经晚了。左边第一间僧房,“吱咯”一声开了,一个青衣女尼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一张艳绝天下的脸上却是波澜不惊,一双美眸从刘子秋等人身上扫过,这才看着那两名女尼,淡淡地说道:“你们去山上砍十捆柴再回来。”
两个小女尼一声哀叹,原本就憔悴的面色更显苍白。
“这位便是沐雨妹妹吧。”高秀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谢沐雨,虽然没有人介绍,但那种天人之姿却已经透露了谢沐雨的身份。高秀儿可是在上林西苑生活了好几个月,那里几乎汇聚了整个大隋的美女,但以高秀儿想来,恐怕容貌上能够和谢沐雨相提并论的,不会超过一手之数。即便她自己,也觉得要略输一筹。
第24章 方子
谢沐雨看了刘子秋一眼,双手合什,对着高秀儿说道:“贫尼了缘!”
这个法号分明另含着深意,那就是要和刘子秋了断这段缘分。
刘子秋却故作不知,腆着脸说道:“谢姑娘,好久不见了。”
谢沐雨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贫尼庵中,不求香火,男子不得入内。施主既然来了,贫尼也不便驱赶。还请施主事了之后,尽速离去。”
刘思根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又嚷嚷了一句:“娘,我渴。”
刘子秋赶紧说道:“谢姑娘,能不能讨杯水喝?”
谢沐雨看到虎头虎脑、天真可爱的刘思根,目光为之一柔,对那两个面如死灰的小尼姑说道:“取些水来。”
两个小尼姑如蒙大赦,虽然不知道谢沐雨对她们的惩罚会不会继续,但能拖得一时总是好的。庵内盛水的器具也颇为独特,不是水杯,而是瓷钵,倒真像是出家人所用。刘根思倒是不管不顾,捧起瓷钵便“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慢点喝,小心井水凉。”谢沐雨颇为难得地提醒了一声,这句话倒有些俗世的味道。
刘子秋知道她并没有彻底放下凡心,不由笑了起来,说道:“谢姑娘,我听说这天音庵中有外面难以品到的香茗。今天既有幸至此,还望谢姑娘不要藏私。”
当年,谢沐雨也只是误打误撞,想要尝尝茶叶直接冲泡是什么味道,从此便不愿意再喝那种加了许多佐料的“饮品”。但她真正理解茶的真髓,还是后来碰上了刘子秋。在谢家大院后宅的那处小花园里,刘子秋给她讲了许多茶道方面的知识,如何采摘、如何杀青、如何炒制、如何保管、如何冲泡、如何选择水和茶具。这些都是刘子秋利用后世的记忆所作的泛泛之谈,并不能算是真正的茶道。但这是这些泛泛之谈,却给谢沐雨在茶道上指明了一个正确的方向。从此谢沐雨在饮茶一道上的造诣突飞猛进,成为天下当之无愧的第一茶道大家。
如今听刘子秋提起茶道,当年的许多事情便历历在目,就算心如止水的谢沐雨也不禁要泛起丝丝涟漪。到了这时候,谢沐雨的心肠却已经硬不起来了,轻轻抬起玉手,指了指石桌旁的**,说道:“施主请坐吧。”
高秀儿闻言,朝着刘子秋会意一笑,没想到今天的事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
那两个小尼姑也是满心欢喜,忙不迭地取来茶具,一只天青色的瓷壶,一套粉青色的瓷杯。在这个年代,青瓷已经是最好的瓷器。当然,按照刘子秋的说法,最好的茶具应该是紫砂,只不过谢沐雨托人寻找多时,也没有见过一件传说中的紫砂器具。
谢沐雨的茶道已经炉火纯青,动作优雅,令人赏心悦目。很快,一股淡淡的清香在院子里飘荡开来。
高秀儿轻轻嗅了嗅,笑道:“好香的茶,若是能够常常喝到妹妹亲手泡的香茗,这辈子也不算虚度了。”
谢沐雨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高秀儿,却早已经听说过她。但面对贵为国母的大汉皇后,谢沐雨却脸色平静,淡淡地说道:“茶既已喝过,各位施主便请回吧。”
刘子秋却摇了摇头,说道:“此庵既名天音庵,可是因为谢姑娘弹得一手好琴。当年刘某也曾听谢姑娘弹过一曲,当真余音绕梁,令人三日不知肉味。今日有幸再见谢姑娘,何不请谢姑娘再赐一曲?”
其实刘子秋对古琴根本是一窍不通,谢沐雨的琴技虽然高超,于他来说却等同于对牛弹琴,他这样说,不过是找个由头赖着不走,另外再不断地勾起谢沐雨的回忆罢了。刘子秋知道,谢沐雨当年对他还是颇有好感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现在身居高位,却纡尊降贵而来,就不相信不能打动谢沐雨。
看到刘子秋得寸进尺,谢沐雨便气不打一处来。转念想到刘子秋现在已经贵为天子,如果惹恼了他,恐怕会给谢家招来无端的祸事,只得又忍住了,对那两个小尼姑吩咐道:“把琴取来吧。”
谢沐雨的声音透着无奈,听在那两个小尼姑耳朵里却有如天籁之音。跟了自家姑娘十几年,当然知道她的性情。如果她真的看破红尘,对刘子秋再没有丝毫眷念,根本不会弹琴给刘子秋听,即使刘子秋是当今天子也没有用。只是谢沐雨自己还不觉得,找了个为谢家着想的理由。真要为谢家着想,她早就该还俗了,又何至于斯?
松树下,石桌旁,一双素手缓缓拨动琴弦,宁静的画面在炎炎夏日中仿佛透着一股清凉。一曲终了,众人都沉醉其间,就连刘思根都变得乖巧起来,唯有刘子秋拍着巴掌,大呼小叫:“好!好!”
他还学着后世看京剧时的情景,只是这两声“好”在此时此刻未免大煞风景。
高秀儿忍不住朝他瞪了一眼,嗔怪道:“夫君!”
“情不自禁,失态了,失态了,见笑,见笑!”刘子秋有些悻悻然,连连作揖。
“妹妹果然弹的一手好琴,确实当得天音二字!”高秀儿听谢湘纹弹过琴,当时以为她的才艺天下无双。如今听了谢沐雨的演奏,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虽然高秀儿跟谢湘纹更加亲近些,也一直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但这一次,她不得不承认,谢湘纹的这个堂妹是个强劲的对手,谢湘纹恐怕没有多少机会了。
谢沐雨却不答她的话,双手慢慢离开琴弦,沉声说道:“各位施主,茶也喝过了,琴也听过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刘子秋朝着高秀儿连使眼色,高秀儿却只作未见。刘子秋无奈,只好厚着脸皮说道:“谢姑娘,你难道真不明白我此来的目的吗?”
“请称呼贫尼了缘!”谢沐雨再次强调了自己的法号,作势要站起身,却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双手紧紧按住右膝,脸露痛苦之色。
高秀儿原本还想看看刘子秋如何化解这次困局,但医者父母心,看到谢沐雨似乎有什么隐疾,却不好袖手不管,只得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柔声问道:“沐雨,哪里不舒服?”
当初谢沐雨被迫出家,确实是为了躲避王世充的纠缠,但又何尝没有对刘子秋收了她的庚帖却从此不闻不问的怨怅。但她纵有一肚子的怨言,对着高秀儿却也发不出来,只得皱着眉头,指了指右膝。
高秀儿伸手轻轻搭住谢沐雨的脉搏,又隔着长裙,在她膝盖处轻轻捏了捏,脸色忽然凝重起来,说道:“沐雨,你最近是否受了风寒?”
谢沐雨只是个柔弱女孩儿,又没有习过武艺,偶尔受点风寒也是常有之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现在听高秀儿说起,不由诧异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也是谢沐雨第一次正常地和高秀儿对话,高秀儿不由淡淡一笑,说道:“原本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你肯定长期久坐,为湿气内侵,若是不及早想些办法,恐怕终有大碍,搞不好将来要终身卧床,不能行走!”
谢沐雨的性子原来就是好静不好动,自从决意出家以后,更是很少离开那间僧房,确实大多数时间都是席地而坐,诵读经卷。如今听了高秀儿的话,谢沐雨不由得信了,慌忙问道:“这么厉害!可有什么法子解救?”
高秀儿所说的实际上就是关节炎,这种疾病即使在后世也极难治愈,因此她便双眉紧蹙,苦苦思索孙思邈的医著中可有合适的汤剂。其实她对那本千金方已经能够倒背如流,如果有效果极佳的方子,她完全可以信手拈来。既然连她都要苦思冥想,显然一时间难有什么好的办法。
刘子秋虽然没有精研医术,但武术和医术原本就有相通之处,而且他来自后世,知识面比高秀儿她们要丰富得多,大概也知道些原因,不由笑道:“谢姑娘,刘某倒有个法子。只要谢姑娘离了这里,跟着刘某,自有办法解救!”
谢翁山一听,终于提到正事了,不由大喜,也从旁劝道:“雨儿,陛下贵为天子,一声号令,天下神医莫不云集,还怕治不好你的毛病吗?你就听爷爷一句劝,还俗吧!”
谢沐雨朝刘子秋翻了个白眼,幽幽地说道:“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跟着你!”
高秀儿伸手在刘子秋腰间轻轻一掐,小声说道:“夫君,你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该换个称呼了。”
刘子秋挠了挠头,说道:“雨儿,我,这个……总之你跟着我走,包你没事!”
谢沐雨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是真有办法可以治好我的病,跟你走也无妨。但我想先听听你的方子。”
最近,她膝盖疼痛的毛病越发频繁了,而且疼痛越来越厉害,有时候就像针刺一样,令她痛不欲生。她自己也懂些浅显的医术,却一直想不出什么办法。
高秀儿也是一脸茫然地望着刘子秋,连孙思邈的千金方都没有太好的办法,他能有什么好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