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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宋西门庆全文阅读

作者:三王柳     霸宋西门庆txt下载     霸宋西门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02 西门庆千里走单骑

    西门庆挎了宝刀,背着包裹,别过蔡京,翟谦得了蔡京吩咐,直送到开封城门之外。

    送行的还有宋桑。宋桑来虽同来,但去则不同去,一来是得了宋御史的吩咐,要在东京城中拜见一批宋御史的同寅,二来西门庆那种拼命跑路的劲头,让他想想都脑仁儿疼。

    直送到十里长亭处,西门庆才道:“管家请回,太师老爷面前,替我多多致意吧!”

    翟谦踌躇着,突然深深作了个揖,说道:“星主在上,小人有一件心腹事,想央及星主替我处处,未知星主肯应承我否?”

    宋桑在旁边帮腔道:“翟大人说哪里话!大人是太师府总管,乃是站着的宰相,如今的三衙六部九卿科道,想在大人烧香还找不着庙门哩!现在大人既然开了金口,星主大官人是个最慈悲的义气深重之人,但有求肯,必然出手相助。”说着暗暗向西门庆递眼sè,呶嘴儿。

    西门庆便笑道:“云峰兄尽管请说,若有吩咐,必当记在心上!”

    听了话,当然会记在心上,但尽不尽力,那可就还要斟酌了。西门庆心底,还真不屑于支应这种因人成势的小人。

    翟谦哪知西门庆言语中真意?喜道:“若得星主应允,多少是好!不瞒星主说,小人自幼答应太师老爷,如今也已经是四十年了。虽然眼里也见了些荣华富贵,但身边却没有个一儿半女,晚景实在凄凉。因此想要央及星主,借借星主的福德慧眼,帮我相个能生善养的好人才女子,不拘十五六上下,若能替我翟家留个香火,翟云峰便是倾了家孝敬,也是心甘情愿的!”说着,就直辍辍地跪了下去。

    西门庆和宋桑连忙扶起,西门庆心中有些好笑,这翟谦和清河守备周秀一样,都把自己当成送子的麒麟了。不过周秀和翟谦不同,他虽然人鲁莽了些,心地还是纯良的,后来金兵入侵,他奋勇抵抗,最终战死疆场,自己敬他是个义烈有担当的汉子,这才把chūn梅许配给了他,并且暗中留意,只盼他能有个更好的结局。

    但这翟谦却是什么人?这些年中,他身在蔡京身边,作威作福,只怕蔡京的贪渎之名,有一半是这个翟谦成全出来的,这种狐假虎威的秘书,其可恨之处,更甚于他的主子。

    西门庆心中冷笑:“老天爷因你损yīn而让你绝嗣,难得的英明了一回,我就算是逆天行事,这一回却也要顺应一次天意,想让我给你作伥,岂非缘木求鱼之想?”

    但心里这么想,口上却不能这么说,当下西门庆满口应许的都是通情达理的话:“云峰兄放心,此事我已经记下了,若回了清河,见了那好人家的女子,必然替云峰兄留意,若有了合适的,自然是一乘小轿送上京来。”当然,西门庆的眼界是极高的,这合适的女子,只怕今生今世,也是寻不出来的了。

    翟谦听了大喜,从自家的马背上取过两个包裹来,恭声道:“多谢星主。这里有太师老爷的惠泽,为星主添些英雄胆。另外还有小人一点儿孝敬的穷心,若星主当我翟谦是个人,便请收了吧!”

    西门庆听了心说:“这些民脂民膏,取不伤廉。”当下虚情假意地推辞道:“此礼我不当受罢!”看了宋桑一眼,这才点头道:“罢了,我且收下。”说着接过来往白马背上的行囊中一掖。

    收了礼物,西门庆拱手与翟谦、宋桑二人作别,上了白马绝尘而去。跑出了十几里地,心中的好奇心按捺不住,打开送的包裹看时,蔡京送的,是十四锭宫香,十柄杭州扇子,一筒上好的银镶斑竹极品狼毫笔,四匣松烟香墨,一令敕制的金花玉版笺,两方端溪砚,一个状元及第的金魁星。西门庆一笑,这蔡京,还真的以为自己要下科场啊?

    再打开翟谦的包裹时,眼前顿时就是一亮,除了那明珠美玉,翡翠珊瑚之外,尽是黄澄澄的金叶子。小小一个包裹,少说也价值四五千贯铜钱。

    西门庆摇了摇头,一个小小的公仆,出手竟然比主子还要阔绰,这是什么世界?这样的狗奴才如果不让他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这人间还有天理吗?

    收拾好包裹和情怀,西门庆心悬武松的案件,继续打马飞驰。没有了宋桑在后面累赘,西门庆跑了个尽兴,一路风尘,五天工夫,终于回到清河。

    一进家门,众家人看到西门庆胡子拉碴,满身尘土的邋遢样子,无不唬了一跳。西门庆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吩咐家人道:“把白马好好刷洗饮遛,喂好料。老爷我要睡觉,谁敢惊扰,我和他结斗大的疙瘩,势不两立!”说着一头钻进房中,扎到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回到自己的地盘,睡着都安心痛快。

    一个体力和jīng神力都接近枯竭的人,需要睡多长时间才能完全恢复?这还真没有标准答案。不过,一天一夜的酣眠,对于再困乏的人来说,应该都已经足够。

    当西门庆心满意足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很饿很饿!现在即使给他一头牛,他也吞得下去。

    看着坐在床边,蜷伏在自己身畔小憩的月娘,西门庆心中一脉柔情和歉意涌上。自己这一番奔波,月娘心中不知担足了多少无谓的心事;回来后更让她衣不解带地近身服侍,实在是辛苦了她。能得到美人的一颗真心相待,自己的福气简直是前世修来,自己绝对应该好好感恩才对。

    怜惜之下,西门庆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掠了掠月娘的秀发,但只是这么一惊,就把月娘惊醒了过来。一睁眼,正看到西门庆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眼中似水的浓情,却足以融化钢铁。月娘心中一甜,只觉得这十几天来的焦心等待,这一天一夜的辛苦守候,都算不得什么了。

    西门庆轻车熟路地抓住了月娘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月娘,为夫想要对你说——辛苦你了!”

    月娘红着脸,眼波朦胧:“只是这些儿吗?”

    西门庆心中暗叹:“女孩子果然是贪心啊!”然后正sè道:“我还想要对你说!”

    月娘好奇心起,追问道:“说什么?”

    西门庆大叫一声:“我想说——拿酒来!拿菜来!拿饭来啊!”这正是:

    人是铁来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103 狴犴牢中开生路(一)

    西门庆大吃二喝的工夫,西门府早有家人把信送了出去。听到西门大官人已经睡醒,不一会儿,西门府里的客厅上就聚满了人。

    等西门庆控制着自己吃了个八分饱,心满意足地推开杯盏碗筷后,焦挺上前道:“大哥,和武二哥一案有关的诸位都到了。”

    西门庆急忙起身到了客厅,向众人拱手:“有劳各位久候了。”

    武大郎最是着急,抢着问道:“西门仙兄,我兄弟的事体……”

    西门庆淡淡地道:“我已经去过了太师府,东平府知府陈文昭是太师门生,太师一封书信下去,武二哥必然是无大碍的了。”

    听到西门庆这一说,客厅中群相耸动,早有那县丞乐和安、钱斯成,主簿华何禄、任良贵,典史夏恭基,司吏钱劳一起站起,问道:“大官人竟有如此门路?却不知这一去花了多少金钱?”

    西门庆心说:“不但没花我一文钱,反而还大赚了一笔呢!”但这话说起来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面前的这些人,哪一个懂得赠人以钱,不如赠人以言的道理?所以西门庆只是随手一比,又是一比,却不说话。

    那司吏钱劳看得瞪大了眼睛,颤声道:“一万贯?”

    西门庆一摇头,县丞钱斯成似乎连气都出不上来了:“莫非……是十万贯?!”

    见这些人越猜越离谱,西门庆急忙打断他们的臆测:“哪儿有那么夸张?只不过是一些小钱而已。”他说的都是实话,他这一趟来回,住店吃饭,确实没花他几贯钱,但听在这些人耳朵里,这“小钱”二字,委实是惊心动魄。

    武大郎双目含泪,哽咽道:“西门仙兄,我……”胸中气血激荡,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西门庆抓了抓头。看来,自己就算是背地里和武大郎老实交底,武大郎先入为主之下,也不会相信自己是一毛不拔的了。这个世道真是他妈的怪,自己做点儿不花本钱的好人好事,愣是没有一个人相信!

    拍了拍桌子,西门庆打断了这些人的乱想和感恩,把谈话引入正轨:“废话少说!我来问你们,我走之后,武二哥的案件进展如何?”

    县丞乐和安说道:“星主大官人,你走以后,武星主一直把钱使进了东平府,买通了陈知府的上下左右,才知道陈知府对这一案明察暗访之后,对武都头是大发雷霆,曾经在后堂对着书办师爷痛骂武都头,说他头脑单纯,xìng格暴躁,狭隘偏激,好勇斗狠,嗜血成xìng,有目而不能辨黑白,有耳而不能分是非,有心而不能思己过,只知一味挥刀杀人,竟然连妇孺都不放过,实在是我大宋朝最大的冷血……”

    正说着,看了看愁上加愁的武大郎,乐和安便住了口。

    武大郎含泪道:“陈大人骂的都对,我那兄弟,虽然活了恁大,却还是个不成器的小孩子!但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我的兄弟……西门仙兄,你说,我兄弟可得救吗?”

    虽然西门庆刚刚说过他走通了太师蔡京的门路,但武大郎兄弟关心之下,总是放不下心来,总要听自己最信任的西门庆亲口答应一声“可救”,他的心才能安定一会儿。

    西门庆对着武大郎坚定地点了点头,武大郎暂时松了口气,只不过也不知道这口气能松多久。

    这时,主簿华何禄说道:“我们听得陈知府动了无明之怒,哪里敢把武都头送到东平府里去?因此就这么一天一天地延挨着,只盼大官人能早rì回来,给事情带来个转机。本来嘛!陈知府是一天三趟催着我们押武都头赴府的,可都被知县大人推三阻四的给挡回去了。也就是五六天前吧!陈知府的人突然一反常态,再也没来,当时我们还在奇怪,现在看来,必然是星主大官人一掷千金买出来的太师信件起了大作用。”

    众人一**头:“此言有理!”

    西门庆也是暗暗点头:“那陈知府痛骂武松的话,虽然激烈了些,但却都是正理。若说水浒传中的武松,虽然血溅清河县,但那是因为自家兄长被害xìng命,无论如何,还是符合一个义字,还有一份正义的担当,一份良知的感动,所以那位陈知府才看觑他,帮他改轻供状,留下了残生。但今天这一案中的武松杀得虽狠,看似大快人心,却也只不过是一时的自我泄忿而已。对这种凶徒,陈知府岂能轻易放过?”

    这时,典史夏恭基笑道:“现在既然星主大官人回来给咱们撑腰,那咱们还怕甚么?做好的文案,明天就送上去,内有太师书信,外有星主的威风,武都头的案子,必然是妥当的了!”众官吏齐声称是。

    西门庆伸手道:“那做好的文案呢?拿来我看!”

    主薄任良贵笑着从招文袋中拿出个字稿儿来,炫耀道:“星主大官人,这可是咱们清河县上到知县大人,下到衙役皂隶集体的智慧结晶,吃透了这一封文案,天下官场,大可去得!”

    西门庆将字稿儿摊开在桌上看时,却见上面写着——

    “东平府清河县为人命事。呈称:犯人武松,年二十九岁,系清河县人氏。因有膂力,景阳岗上打虎为民除害,故为阳谷县参做都头。因回清河探望兄长,被游棍青草蛇鲁华、过街鼠张胜、jiān徒应花子应伯爵、已革皂隶李外传、不良秀才水兴水杨花联手欺骗,说嫂嫂潘氏与清河义士西门庆有jiān,武松气忿之下,打伤西门庆,幸得兄长以死相逼,邻居尽力劝解,真相水落石出,未曾酿成大祸。”

    看到这里,西门庆指着那“有jiān”二字斟酌道:“这一处事关妇人名节,还是删去了吧!”

    众吏纷纷道:“星主大官人差矣!此大关节处,非如此不能洗净武都头之罪!”

    西门庆苦笑,他不想和潘金莲扯上关系,没想到弄到最后,还是扯到了一处。这正是:

    人羁律例难随意,事困规则不zì yóu。要知接下来的文案如何颠倒黑白,且听下回分解。

1.104 狴犴牢中开生路(二)

    西门庆定定神,撇开上文,接着往下看——

    “武松知冤枉好人,愧悔之下,吃酒大醉,于当rì晚间,去到鲍应村应伯爵家中争讲道理。不合应伯爵等众人恃借己方人多势壮,将武松百般毁骂,直至殴打。武松被酒,手足无力,以致被众小人妇女所乘,身受笞楚无算。”

    看到这里,西门庆点点头:“嗯,有些意思了!”清河众吏相视而笑。

    西门庆想道:“看来,这一下该说武松如何如何正当防卫了。如此一来,纵有罪过,所判亦轻。”谁知往下一看,却大出意料之外。原来写的是——

    “推挤扰攘之中,应伯爵妾室chūn花儿所抱幼儿,失手坠地,被过街鼠张胜朦胧之下,数脚踩死。应伯爵心伤儿子惨死,持凶刀一把,立时将张胜杀倒于地,并割下首级。”

    西门庆目瞪口呆了半晌,原来,人竟然不是武松杀的,变成贼子们自相残杀了?接着向下看——

    “有与张胜相交莫逆,号青草蛇鲁华者,见张胜被杀,不肯干休,仗着自身武艺,夺过刀来,先杀应伯爵帮凶水秀才,应伯爵、李外传并力与鲁华相持,乱足所践,竟将幼儿遗体踏为尘泥。然鲁华一方游棍,斗殴之道,颇为jīng熟,终将应伯爵、李外传先后杀死,并同水秀才一起割下头来。”

    这时,西门庆对清河官吏合体后的想像力,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再往下膜拜——

    “鲁华杀xìng一起,不可抑制,遂于灶房中杀死应伯爵妻子,悬头于厨柜,置尸于水缸,又于里屋中杀死小妾chūn花儿、小厮应宝,应氏一门于此绝矣。”

    西门庆斜睨着清河众吏,似笑非笑地道:“原来,应伯爵一家都是鲁华杀的?”众人哄笑道:“正是!”西门庆笑了笑,继续朝下看——

    “鲁华杀xìng起处,又来杀都头武松。武松此时醉意略散,遂能起身与鲁华相争,斗数十合,不分胜负。鲁华见武松酒醉时尚有如此英勇,心怯之余,便思逃走,武松紧追杀人凶犯不放,并扬声令其束手投案,鲍应村中人多有听闻者。鲁华逃至屋前竹林,绊倒跌伤髋骨,料不得脱,遂以凶刀自勒其颈,割落人头而死。”

    西门庆叹息道:“原来,这凶手鲁华是自刎伏诛,却不干武二哥事。”

    典史夏恭基笑道:“可不是咋的?那天是小弟带着仵作去鲍应村现场验尸,竹林中有两滩好大的血迹——一滩是那杀人凶手鲁华自刎时流下的,另一滩是仵作们搬移他的尸体时留下的,那尸格记录上,填得明明白白。”

    西门庆点点头。你看人家夏恭基,还知道把尸格记录填得明明白白,而前世案件中那些涉及到富豪权贵的监控录像一类的,经常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盗午夜凶铃的速度,莫明其妙地出现故障啥的,害得本来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君子,一个个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都成了屎了。相形之下,真令人不由得生出昔不如今之叹!

    叹息之后,西门庆继续往下看——

    “武松见鲁华自尽,yù救已迟,正痛悔之时,风吹酒意突然上涌,遂醉倒于竹林之中,昏昏然不知身归何处。第二rì黎明醒来,唯见血流满地,尸横草堂,追想昨rì之事,武松悔不当初。自觉身为都头,却一时酒醉,以致坐看贼子行凶而不能救,又看凶手自尽而不能擒,存此一失,复有何面目往见家乡父老?心灰意冷之下,遂手挽人头,至清河县衙门前来出首,尽言血案一门九命,皆因己而死。清河众百姓以讹传讹,皆说武松杀人,岂不谬哉?”

    看到此处,西门庆再忍耐不住,“啪”的双掌一击:“难为你们从何处想来?”

    县丞乐和安悠然道:“星主大官人何必惊奇?古今官场中,此寻常事耳。”

    西门庆一边喟叹着,一边再往下看——

    “清河县衙中,当时委官前至尸所,拘集保甲邻人等,检验明白,取供具结,填图解缴,前来复审,反覆盘查,与武松口供俱合。拟张胜无意踏死幼儿在先,应伯爵、李外传、水秀才三人杀之在后,何大狂悖也?鲁华为友报仇,又杀应伯爵满门,不亦过乎?然涉案人俱死,难以追问于阳世,唯有寄望于yīn司,使生死冤孽,皆得果报。”

    西门庆暗道:“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再接着看——

    “然武松身为都头,却玩忽职守,吃酒带醉,以至于坐看凶案发生而不能阻止,追捕凶手而无法捉拿,其渎职之罪,亦难辞矣!若不严惩,何以jǐng惕同侪?当知会阳谷县,革去武松都头职位,兼领杖责。今合行申到案发落,请允施行。政和二年三月二十rì。知县李达夫,县丞乐和安、钱斯成,主簿华何禄、任良贵,典史夏恭基,司吏钱劳。”

    这一纸文案,就此终结。

    西门庆呆了半晌,才道:“武二哥这桩案件,只以革职杖责结束,实在是太便宜了。”

    任良贵笑道:“武都头本来就没有杀人,只是受了池鱼之殃而已,革职杖责,如此处置,已经是太过了!”周围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西门庆看了任良贵一眼,却见他红光满面,原本微瘪的肚子高高腆出,想来自己上东京的这段rì子里,武大郎已经把他和他的同僚们喂得熟了。

    武大郎这时长叹了一声:“罢了!我兄弟革了职,就不是都头了,各位大人叫他武二便是,都头都头的,听了没的让人心酸!”想到武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都头,没想到不到半年,就化成了泡影,武大郎心中之失望,那是不用说了。

    夏恭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武星主不必担忧。革去了阳谷县的都头,正好回咱们清河县来,做咱们清河县的都头啊!如此一来,却不是两全其美?”

    西门庆恍然大悟,想不到李知县他们还有这么一手,深得前世赃官墨吏被检举揭发后——入狱——减刑——释放——异地升官——这一套流程的jīng髓。

    看着桌子上那几张文案,西门庆只觉得一阵荒谬,但最终也只能“哈哈”一笑而已。这正是:

    世上官衙鲜廉耻,天下乌鸦尽厚黑。却不知这张文案是否会被东平府知府陈文昭驳回,且听下回分解。

1.105 狴犴牢中开生路(三)

    商定了文案,统一了口径,商订好押解武松上东平府的rì期后,西门庆送走清河诸吏。临行前借花献佛,每人一把金叶子,反正这注横财来得容易,散出去时他也不心疼。

    他这大手笔,只惊得众人咋舌不下,均想这些金叶子,必然是西门庆上东京太师府寻门路时,使剩下来的,这一趟东京之行,也不知费去了星主大官人多少金钱,多少心血。

    半rì之后,清河县中传言鹊起,都说西门庆义救打虎英雄,不惜舍了自家十万贯金珠宝贝,上东京太师府替武松买命,如此以德报怨的义气男子,世上少有。一时间街谈巷议,早轰动了山东八府,更向四下里蔓延,听的人都赞叹:“便是那及时雨宋江宋公明,也不过是这般的奢拦!”

    把闲杂人等送出大门,西门庆回来和武大郎、焦挺进了书房,详细问了问这些rì子以来发生的事情。焦挺说,武松虽然进了牢,但孔方使透,人情落足,清河县里哪一个不看顾他?人在牢中,比在外面还活得滋润,养尊处优之下,这些天还更加白胖了些。

    自从做此大案后,武松也变了许多,整个人显得沉默寡言,除了吃饭睡觉练拳脚,就是呆呆地坐着面壁,愣着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武大郎和焦挺天天都去看他,和他说上十句话,他才短短地回答一句。

    只有听到西门庆去东京替他寻太师蔡京的门路时,他脸上才略有动容,喃喃地道:“兄弟受了jiān人挑唆,大大地冲犯了西门大官人,谁知他却不计旧恶,依然对我武二佛眼相看,这份厚恩,今生今世,是报不完的了。”

    武大郎再埋怨他杀戮过狠的时候,武松便低了头,沉默不语,龙jīng虎猛的一条汉子,却现出了灰败之sè。

    说到最后,焦挺道:“大哥,你要不要去见见武二哥,也宽解宽解他?”

    西门庆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免了吧!现在我去了,若他大礼参拜起来,他在监里,我在牢外,扶又不能扶,受又不好受,岂不尴尬?唉!我西门庆,越来越象个挟恩市惠的小人了!”说着苦笑着叹了口气。

    武大郎便涨红了脸,亢声道:“甚么挟恩市惠?西门仙兄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兄弟,用尽六叶连肝肺,使碎七窍玲珑心,别的不说,西门仙兄我问你,你这一趟上东京,花了多少金钱?”

    西门庆更加苦笑,举手道:“不欺心,不妄语,这次上东京,实实在在,一文没花!”

    武大郎光着眼睛,哪里肯信?便是焦挺,也是一脸不以为然的神sè,觉得大哥这番善意的谎言,连三岁小孩儿都骗不过。

    谁知西门庆牙关铁紧,一口咬定了,就是一文没花,最后武大郎急了:“西门仙兄,我知你是怕我跟你提出还钱,又知道我是还不起的,所以才索xìng想要蒙混过去。殊不知,天理公道,自在人心,大家都是有眼睛的,你又能瞒几个?瞒几时?多的我也就不说了,今生今世,武家兄弟替你卖命便是!”

    话音未落,西门庆早已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苦笑道:“武道兄,你又要折我的道行了!”

    武大郎yù下拜而不能,只得含泪哽咽道:“西门仙兄,我心里过不去啊,过不去啊……”

    西门庆喝道:“胡说!天下没有过不去的事,只有过不去事的人!把眼泪什么的都收拾了,咱们商议怎么上东平府才是!”

    自己家里商量好了,西门庆又出门去拜会宋御史、李知县,又跑了几趟鲍应村,大把大把的金叶子把鲍里正一干邻保俱都砸晕,大家一气联枝之下,把题目做得通通妥妥。

    此时已经是四月出头,清河县这才升堂,把武松提出囚牢,当面读了一通款状,使了无数眼sè,然后李知县票拟一道申解公文,将武松解上本管东平府听候知府大人发落。县吏领了公文,抱着案卷,押了武松,上路望东平府来,武大郎自然跟着照应,西门庆早上东平府开路去了。

    等押解着武松进了府城,早哄动了一城人,摩肩接踵的都到府衙前来看。东平府知府陈文昭得报,随即升厅,先把清河县申文看了,又把各人供状、招款看过,将人犯武松、亲属武大郎、并鲍应村鲍里正及应伯爵家众邻保等证人一一审录一遍,又封了行凶尖刀,发与库子收领上库,然后将武松一面囚枷钉了,押进牢里。

    接着唤过清河县吏,领了回文,吩咐道:“这鲍应村的一干人等,且带回县去,宁家听候;凶犯兄长武大郎,准讨保回家。等朝廷明降,方始结案。”

    一切发落完毕,陈知府进了后堂,忍不住气满胸脯。想到九条鲜血淋漓的人命,居然一纸公文间,就被抹得干干净净,犯人从此逍遥法外,嗤笑大宋律法如无物,却怎能不让陈知府心头发堵,一道忿气直冲天外?

    但转念又想起自己的恩师蔡京一封书信中提到,口口声声让他看觑打虎英雄,陈知府面上顿时生出了无数的无奈,暗叹道:“自古忠孝不两全,伤心岂独我一人?”

    叱退下人,自己一人在堂前来回踱步,一时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尖,一时又抬头仰望头上的青天,心中好生委决不定。头脑中纷乱到山穷水尽时,突然将衣袍一振,大叫道:“罢了!罢了!”大踏步直进到书房中去了。

    第二rì,陈知府把清河县呈上来的招稿卷宗一字不改,申去省院,详审议罪,却使个心腹人,赍了一封紧要密书,星夜投京师来替他办事。

    那刑部官有和陈文昭好的,把这件事直禀过了省院官,议下罪犯:“据应伯爵一干小人诟谇谣诼,唆使武松,yù行借刀杀人之yīn事。谁知报应临头,自相残杀而亡,可知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信其然矣!阳谷县都头武松,于此案中表现猥琐,无异庸人,若无重惩,何以惕厉?今拟脊杖四十,刺配两千里外。应伯爵等人,虽该重罪,已死勿论。其余一干人证,释放宁家。文书到rì,即便施行。”

    陈知府得了回书,心中暗暗想道:“我本来yù将那凶手武松明正典刑,以彰国法,然恩师蔡京与我有知遇之恩,文昭怎能伤他老人家之金面?但若将那凶徒轻轻放过,天理人情,也说不过去!今rì且将他脊杖刺配,重加惩戒,只盼他从此洗心革面,做个本分人,rì后莫落在我陈文昭手中!”

    当下行移,拘到一众人犯,都来厅前听断。读了朝廷明降后,将武松开了枷,脊杖四十,西门庆早已使了钱,上下公人都出工不出力,棍子只有三两下沾肉。刑毕,再取一面七斤半铁叶团头护身枷钉了,脸上免不得刺了两行金印,迭配孟州牢城。其余一干众人,省谕发落,各放宁家。

    武松血淋淋一场官司,居然如此了结,抬头望天,真似恍然一梦。这正是:

    梦幻之间谁是我?泡影当中孰为真?却不知这一去孟州城又要生出甚么事来,且听下卷分解。

第一章 公子义气江湖行(一)

    武松刺配孟州的宣判一出,清河县自李知县以下,皆是大失所望,无不暗中抱怨道:“我们的文案状辞,都做得滴水不漏,武都头按理本当无罪释放才是,如今却偏偏刺配两千里外孟州,这还有天理吗?这还有王法吗?”

    一时间,东平知府陈文昭的名誉,在清河官场的小圈子里顿时败坏了许多。

    武大郎倒是心满意足。他虽然也和清河官吏结交,但学不来他们昧那良心。自家兄弟确实杀了人,背了债,能逃脱出xìng命来,已属万幸。反正自家现在已经有了钱,刺配二千里外,也吃不了大苦头,只盼着兄弟在孟州好好赎罪,自己也天天在佛前道观给他供功德炊饼,待碰上那皇恩浩荡之rì,天下罪囚减等,兄弟也能从苦海里挣扎出来,重回清河,再做良民。

    东平知府陈文昭发落已了,当厅押了文贴,着两个防送公人领了,免不了是王五、赵六。解押武松去孟州交割。

    王五、赵六押着武松出了府衙,早有武大郎在门前伸长着脖子等候,一见两个公差,便上前施礼道:“二位端公大哥,旁边酒楼,小人已经备下了水酒,还请二位端公大哥赏脸一行。”

    原来宋时的公人,都称呼做端公。那端公本来是唐朝御史的尊称,以其在台端也。到了宋朝竟以此称呼普通差役,于前朝官员的卑视之意,也可见一斑了。

    若是旁人,王五、赵六必然要拿拿身份,刁难刁难,便是多榨一串钱,也是好的。但武大郎是赫赫有名的地厨星,东平府中哪个不知,谁人不晓?王五、赵六哪敢怠慢?急忙抢着回礼道:“武星主说的哪里话?星主跟咱们弟兄说话,才叫赏脸。若有什么话,当面吩咐了便是,何须备酒?”

    武大郎道:“礼不可废。”当下头前带路,把两个解差引进酒楼里去了。武松在后面跟着,几次想跟哥哥说话,武大郎只是转过了头不理,武松也只好讪讪地随着。

    到了酒楼中一个阁儿坐下,酒保小二哥早摆下酒盏,菜蔬、果品、按酒都搬来摆了一桌,武大郎请王五、赵六落座后,便开门见山地道:“二位端公,我武家家门不幸,出了这个孽障,犯了事,倒要连累二位跋涉两千里地去送他,这时节正是五月暑热天气,一路上的风尘曝晒,却是生受了二位,却让我武植心中怎能过意得去?因此,舍了这张老脸,想请二位端公押着我这兄弟,先回清河县一行,去家里打点盘缠行李,也能体体面面的恭送两位端公上路。”

    王五、赵六听了,满口应承:“武星主,我们也是有人心的,武都头是我山东的打虎英雄,我们不看顾他,谁看顾他?星主尽管放心,咱们吃过了酒,这便一起往清河去。若武都头身上棒伤疼痛,便在家中好好将养几天,亦无不可。否则大热天棒疮发作起来,那可是要命的勾当。”

    武大郎极口称谢,将两个小口袋推了过去,:“两位端公,这一趟孟州之行,山遥水远,来回耗费时rì,若是二位家中因此少柴缺米,岂不是我兄弟的罪过?些须儿微意,请二位端公收了安家使用。至于路上的盘费,到了清河,自然筹措得足足的,再请二位端公上路。”

    王五、赵六见口袋不大,心中嘀咕武星主小气,竟然真的以“微意”来送人,岂不是忒也吝啬了吗?谁知二人打开袋口一张,只惊得瞠目结舌,原来是西门庆从东京带回来的金叶子,又派上用场了。

    得了武星主知遇之恩,王五、赵六恨不得把胸膛拍碎了,当下用毕酒饭,回自家交待了金子,二人便押着武松,取路直奔清河县而来。武大郎酒楼中管待过二人后,早已自去了,至始自终,没有朝理武松一句,让武松如坐针毡。

    王五、赵六第一得了金子,第二又敬服武松是条烈汉,因此一路上只是小心伏侍武松,不敢轻慢他些个,一路迤逦直奔清河县来。这一rì刚来到县城门口,就见一个提着果篮儿的小厮欢声大叫:“来了!来了!”然后旁边的茶棚里跳出又一个小厮,骑上一匹白马,飞一样跑进城里去了。

    郓哥早跑上前来见礼:“两位端公好。新鲜果子,最解行路口渴,两位端公随便用些,也是小人的一点穷心。”

    王五、赵六看了武松一眼,武松点点头,王五便笑道:“既如此,咱们弟兄就不和小哥儿客气了!”说着伸手入篮,先捡好的出来,送到武松手里,这才和赵六大吃了起来。

    武松便问道:“郓哥,你却在这里做什么?”

    郓哥笑道:“好教武二爷得知,西门大官人安排了我和他家玳安,在这里专等武二爷大驾到来。”看看两个公人正坐在茶棚里一口果子一口茶吃喝得痛快,郓哥翘起了大拇指一摇:“武二爷,应伯爵那狗才一家,杀得忒也痛快!若不是那天郓哥吃得醉了,跟武二爷一起去,便打个下手,也是我郓哥儿义气一场!”

    武松停住了口中咀嚼,注视了郓哥的眼睛:“郓哥,你真的以为,杀人是一件很痛快很豪放的事?”

    郓哥点点头,带着艳羡的神sè道:“现在清河县中,说到武二爷刀不留人,杀尽了应伯爵一干jiān贼时,谁不是没口子的赞叹?连过路的行院人家,都把这故事编成话本儿去唱,咱清河除了西门大官人还魂娶鬼的故事外,现在又添上了武二爷打虎杀贼的故事,听着就让人提气!”

    武松看着郓哥那张年轻兴奋的脸,慢慢地摇着头,目光深深地注视到了郓哥的眼睛里去:“郓哥,我有几句话,你却要记清了!”

    郓哥见武松说得郑重,不敢怠慢,连连点头道:“武二爷请讲,郓哥必然牢牢记在心里!”

    武松深吸一口气,说道:“郓哥,我武二只是个莽夫,大道理说不来,我只能告诉你——杀人不好!杀人是会后悔的!后悔就是那种说不出来的悔,让人吃不香睡不好,半夜做梦都是噩梦那种!在牢里的那些rì子,我真是怕,不是怕杀头抵命,而是怕就这么死了,从此再没有了赎罪悔过的机会!郓哥,万一你以后一时压不住火,便想挥刀相向于无辜的时候,希望你想一想今天我的话吧!”

    郓哥脸上露出迷茫之sè来,轻声嘀咕道:“你是英雄啊!英雄怎么会怕?”

    武松满脸自嘲之sè:“甚么英雄?真正的英雄,是象西门大官人那样,于无声无形中扶危济困,解人急难,正象我师傅周侗当年教诲的那样——大智若愚,大勇若怯,我武二蠢才一个,算甚么英雄了?”

    见郓哥还是满面朦胧之状,武松叹了口气道:“也许你们少年人,听不懂我这些话。郓哥,反正你记住——痛快也好,义气也罢,都不在这杀人上头!”

    郓哥正沉思间,突然听到城门里一阵喧哗,早接出一排人来,乱哄哄道:“原来是武二哥回来了!”这正是:

    若说英雄必嗜血,且看屠夫也称王。却不知来者有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章 公子义气江湖行(二)

    武松定睛看时,却见接出来的都是紫石街的街坊邻居,左邻开水茶坊的王婆,右舍开银铺的姚二郎姚文卿,对门开纸马铺的赵四郎赵仲铭,对门卖冷酒店的胡正卿,王婆水茶坊间壁邻居卖馉飿面食的张公……还有不少自己平时不熟悉的,都随在哥哥身后来了。

    王五、赵六一见来了这么多人,赶紧抹抹嘴从茶棚里面钻了出来,他们倒不是害怕这些老头老太太会把武松打夺了去,而是担心在武星主面前失了恭敬,若玉皇大帝计较起这罪过来,那可不得了。

    武松满面愧sè,上前来向众邻家见礼,口口声声只是道:“前些时候,武二鲁莽了!”

    众邻居簇拥着武松进城,武大郎沿路便向王五张六道:“好教二位端公得知,家中行路的准备,俱已做足,只待我兄弟与邻里邻居们赔过情道过恼,便请二位端公带他上路便是。”

    须臾到了清河第一楼,楼上早摆好了筵席,便请众人入座,武大郎央王五替武松暂时开了枷,带着武松亲自把盏,为他月前在此惊扰了众邻居赔情。

    武松看着周围熟悉的场景,虽然打碎的桌椅都已经添补一新,但头顶屋梁上的那道弥补不了的刀痕,还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上。看看座中没有西门庆的身影,武松心头更增歉疚。

    终席之后,武大郎便请王五、赵六,押着武松回家。到了紫石街,武大郎把王五、赵六安顿在王婆的茶坊里吃茶,自己带了武松进了家门,来到厅堂正中自己坐了,便问道:“兄弟,你背上棒伤可还疼吗?”

    武松低头道:“兄弟得行刑的衙役看觑,又有功夫护体,那四十脊杖根本算不得甚么!”

    武大郎“哦”了一声,突然声音转厉:“既然如此,还不跪下?!”说着,顺手cāo起一条擀面杖来。

    武松默默跪下,垂头道:“任凭哥哥责罚!”

    武大郎垂泪骂道:“你这小孽障!只是一时眼不到处,便撞出多少祸来?咱们武家,世世代代,本本分分,怎的便出了你这个魔星?你是一县的都头,那应伯爵便是jiān狡狠毒到十二万分,你将他和他一众党羽擒了,解入县来,天地良心王法都在,还怕申不了冤,出不了气吗?又何必杀人?又何必将他家杀了个门户尽绝?你……你这厮!招打!”

    骂着把擀面杖一举,武松一咬牙,一闭目,也不敢运气护身,只等着挨打,等了半天,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原来武大郎虽然骂得凶狠,但手中擀面杖摇三摇,晃三晃,终究还是落不下去。

    这兄弟情深,比之三百擀面杖,更令武松心中痛楚,一时间热泪迸流,俯伏在地:“哥哥,兄弟知过了!”

    武大郎亦是眼中流泪,手上的擀面杖更是打不下去了。

    正当此时,却听潘金莲在楼上凝咽道:“既是咱家兄弟已经知悔,你还要打他怎的?”武大郎一听,正好就坡下驴,将擀面杖往桌上一掷,指着武松骂道:“小孽障!你可知,就因为你一时的意气,让多少人为你cāo碎了多少心?”

    武松泣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兄弟的不是!请哥哥责罚!请嫂嫂责罚!”

    潘金莲捧着个包裹缓缓下楼,对武大郎道:“咱们兄弟还要行远路,你却要让他跪到几时?”

    武大郎恨声道:“这小孽障若不说明他错在何处,偏不叫他起来!”

    武松垂头道:“哥哥,小弟一错是有眼无珠,认错了jiān人;二错是偏听偏信,差些儿误伤了好人;三错是头脑糊涂,只知快意恩仇,却失了宋公明哥哥常说的一点仁心,竟然罪及妇孺……哥哥!小弟此时,悔之晚矣!”

    言罢,叩头在地,泪如泉涌。

    武大郎见兄弟知悔了,长叹一声:“若不是西门仙兄义薄云天,花了十万贯金珠宝贝,上东京寻了门路,此时此刻,你已糜烂在东平府的监牢里多时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什么悔之晚矣?——你且起来吧!”

    武松站起身后,斩钉截铁地说:“哥哥,今rì为何不见西门大官人?兄弟这条命是他救的,无论如何,也该拜倒在他身前,叩谢他的救命之恩才对!”

    潘金莲在旁边说道:“西门大官人他生平见不得‘紫’字,因此才没来咱家见你。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这便去西门大官人府上,临行一拜,也算是咱们武家的一点虔心。”

    武大郎连连点头,武松亦道:“嫂嫂说得有理!”说着起身便要出门。

    “且慢!”潘金莲道,说着将手中的包裹递过来,“拿上这个!”

    武大郎替武松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单衣棉衣,行路的千层底鞋,一针一线,都做足了功夫。武松看着那绵密的针脚,想到自己耳软之下,竟然信了嫂嫂不贞的谎话,当真是愧得无地自容,大叫一声,重新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武大郎潘金莲亦含泪扶起武松,武松洒泪与嫂嫂作别,然后和哥哥去门外会了王五赵六,一起向西门府上行去。

    离门尚远,早有守门的家人来爵向里通报,玳安小厮飞一样接了出来。

    武大郎便问道:“西门仙兄呢?武家兄弟今rì来拜,谢仙兄救命之恩!”

    玳安满脸苦笑:“武星主,我家公子他……”

    武大郎见玳安面sè古怪,心下顿时一怔,问道:“西门仙兄他怎么啦?”

    玳安哭丧着脸:“武星主,武二爷,我带你们进去一看,你们就知道了!”

    正说着往里走时,早和里面出来的西门庆撞了个满怀。武大郎、武松放眼一看,却见西门庆穿着一领青缎袄,戴着个青竹的遮阳笠儿,脚下是千层底的洒鞋,背后背着包裹和杨志的那口宝刀,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一副远行的打扮。

    武大郎惊道:“西门仙兄,你这是……”

    西门庆向武家兄弟一抱拳,目光炯炯:“武道兄,小弟今rì,送武二哥去孟州!”

    “啊?!”武家兄弟都是大吃一惊。

    “西门仙兄,这是为何?”武大郎追问道。

    西门庆把武大郎和武松引到一边,低声道:“武道兄,我说了,你和二哥莫见怪。那清河县的呈文上,说小弟与嫂夫人不清白,我若留在清河,瓜田李下之嫌难免,不如便送二哥去孟州走一遭,免了小人多少口舌!”

    武松听了,心说道:“天下竟有如此好男子!只恨我武松有眼不识金镶玉,先前却那般薄待他!”

    心头热血如沸,当下一拱手,慨然道:“西门大官人,在下有一事相求!”这正是:

    数去只识君仗义,算来唯有我知音。却不知武松所求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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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公子义气江湖行(三)

    武松说话时,全身上下,都有一股jīng气神似乎在放shè,整个人显得熠熠生辉一般。

    见武松说得郑重,西门庆不敢怠慢,亦拱手道:“不知武二哥有何事相求,便请道來。”

    武松凛然道:“大官人,你先抬举了我家哥哥,又救了武二xìng命,于我武家有天高地厚之恩!若说甚么磕头答谢,只怕玷污了你的盛情。武二不才,敢请与大官人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rì生,但求同年同月同rì死!虽无刘关张的义气,其心则一,却不知大官人可肯见爱否?”

    西门庆听了默然,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一般。

    自己在这清河县中,费了多少心路,求的不正是现在这一刻?虽然面前的武松不象传说中的武松那么完美,但英雄好汉,绝非天授,都是耳濡目染,在潜移默化中影响教育出來的,自己若能与武松结义为兄弟,朝夕相对间,如果不能将他培养成一位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的真英雄,那自己从前那么多养成游戏,就算是白玩了!

    他在那里心cháo澎湃,武大郎见了,却会错了意,唯恐丁了脸,兄弟面子上下不來,先抢着呵斥道:“孽障!西门仙兄乃是天星转世,其人品见识,都是人间有一无两的人物。你是甚么东西?也敢來攀龙附凤?西门仙兄,我兄弟一介莽夫,只知随口乱说,有亵渎之处,你莫与他一般见识。”

    却听得西门庆哈哈大笑,一手拉起武大郎,一手拉起武松,那喜sè就跟不要钱的运河水一样,哗啦啦地从他身上洋溢出來。

    六目相对,西门庆诚挚地说道:“能与大哥二哥结义为兄弟,实西门庆平生所愿,惜自惭形秽,不敢相请罢了!今rì却得二哥提出,真如拨云见rì一般,西门庆幸甚!”

    转头唤过身后的焦挺,西门庆慨然道:“这位焦挺兄弟,也是条义气的烈汉,西门庆曾经发誓,今生今世,要以亲兄弟來待他。今rì结义,岂可少了他的位置?我西门府后园百花正盛,咱们这便去园中祭告了天地,结拜起來,同生死,共进退,在这世上闯荡出一番事业如何?”

    焦挺和武松交过手,彼此都知道对方了得,也都敬重各人的义气深重,一听西门庆倡议,便都点头道:“大官人之言,正合我意!”

    武大郎却道:“这这这……这可不成!你们都是有胆力的好汉仗,我却是个三寸丁谷树皮,若和你们站在一处,沒的玷污了你们的英雄气概!西门仙兄,你只和我兄弟结拜便是,我却是不作数的!”

    西门庆正sè道:“武道兄此言差矣!兄弟相交,贵在知心,岂在身材相貌上说话?我且问武道兄,你平生做事,可坑骗过人吗?”

    武大郎便涨红了脸,大声道:“沒有!”

    西门庆追问道:“在那炊饼买卖中,武道兄可曾掺过假,造过孽吗?”

    武大郎挺起了胸,大声道:“不曾!”

    西门庆又问道:“那武道兄你,可曾坑过兄,杀过弟,做过对不起朋友亲人的隐恶之事吗?”

    武大郎把脚一顿:“武植虽矮,也活在人堆里,焉能做那畜生所为?”

    西门庆“啪”的一拍掌,喝道:“既如此,武道兄你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清清白白一条好汉,只不过是生得矮了些,凭什么要被打入另册?凭什么要被排斥于万人之外?”

    西门庆声音清朗激越,西门府中众人,都听得呆了。

    武大郎双眼含泪,哽咽道:“西门仙兄……你今rì所言,道尽了我们弱势群体的心中怨气……深谢你……”

    武松在旁边听着,想起哥哥和自己从小的经历,眼圈儿也不禁红了。

    西门庆扶着武大郎,大声道:“想当年天界之中,武道兄你也是威风凛凛一尊神祇,只因今生转世之时,甘替仙子受过,所以才变成了这般模样,能结义得如此侠骨柔肠的哥哥,还是我等之幸!”

    焦挺喝彩道:“大哥所言,道尽了我心里的话!”

    西门庆拉着泪雨千行的武大郎,向武松、焦挺道:“咱们这便向后园去吧!”二人齐声应是,武大郎也用力点头。

    着旁边听呆了的王五、赵六,西门庆笑道:“二位端公请客厅略坐,今rì喜事盈门,小可还有薄礼相谢!”

    二解差如梦初醒,连连道:“星主大官人客气了!且请自便,小的们不妨事!不妨事!”來保上前,引二人去了。

    当下四人來到后园,捡了处花木最盛之地,各sè祭礼摆设整齐,武松便道:“谁是咱们之中文才最好的?便來说个誓吧!”

    众人都把眼來西门庆。西门庆便焚起香來,带着大家向天地祭拜说誓道:“念武植、武松、西门庆、焦挺,虽然异姓,愿结为兄弟!今吾等四人结义,非为貌,非为勇,非为财,非为势,只求一‘义’字也!何为义?小义者,兄弟亲睦,并力同心;而为国为民,生死不顾,方为义之大者!今我等兄弟四人,愿携小义,赴大义,为天地立纲纪,为人民谋太平!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盟,天人共弃!”

    众人随着西门庆说誓,莫不热血沸腾。誓毕,叙过年齿,以武大郎三十岁,拜为长兄,武松二十九岁次之,西门庆二十七岁为第三,焦挺二十四岁为弟。祭罢天地,玳安端上美酒,四人各尽三碗,心中都是热烘烘的,只觉在这世上,从此再不孤单。

    兄弟结拜之后,西门庆便交待道:“趁着今rì这个喜兴儿,我和二哥正好上路去孟州。四弟,家中之事,便全部托付于你了!”

    焦挺慨然道:“小弟还是那句话,请哥哥放心!”

    西门庆点点头,又向武大郎说道:“大哥,功德炊饼和清河第一楼,就要偏劳你了!”

    武大郎拍着胸脯道:“兄弟宽心,都在我身上!”

    西门庆便对武松道:“二哥,家中诸事安定,你我这便起身,去那孟州城走一遭儿吧!”这正是:

    英雄盟誓情怀起,江湖颠簸风雨來。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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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野店月孤明(一)

    西门庆、武松一行四人,出了清河县,一路向河南孟州城行來。那两个公人王五、赵六于路小心侍候,唯恐慢待了星主大官人和打虎英雄。西门庆和武松见他两个谨慎,也不以下眼待他们,吃则同吃,喝则同喝,王五、赵六都是心中暗暗感激:“星主大官人原來也把俺们这些不入流的衙役当人!”

    一路上,西门庆和武松较量些武艺,兄弟间甚是相得。西门庆这时才发现,武松实在是武学上的天才。本來,他手脖子上的那副枷,只是在人多的地方戴,人少的地方就摘,这摘來摘去的,竟然让武松触类旁通,琢磨出一路贴身短打的jīng悍功夫來,一试之下,令西门庆赞不绝口,就取名为“武松脱铐拳”。

    五月间离了清河,冲州撞府,不知不觉就进了六月,正是那炎炎暑rì,火伞当天,西门庆一行人,本领再大,也沒办法与这铄石流金的大太阳相对抗,只好赶早凉夜路而行。

    这一rì,來到了一座山岭之前,西门庆、武松定睛时,这山好不幽深。但只见----

    山形峻峭,岭势峥嵘。巉岩之间,剔出悠悠鸟道;陡壁之上,挽下缕缕枯藤。两岑夹东壑,幽深谁可揣度?一嶂横西天,高广难以测容。树杂rì易隐,白昼里就酝酿几许森罗气象;崖倾月难圆,黑夜中更滋生无数参差yīn魂。抬头时,花开花谢云中岭;极目处,烟聚烟合雾里峰。且慢说崇山峻岭艰辛路,须牢记红尘俗世jǐng醒钟----休教人心比路险,莫让**胜山高。

    王五、赵六见了这等高山,先叫起苦來:“哎呀呀,这山如此高险,如何过得?”

    武松睥睨了他们一眼,懒得答理。西门庆则说笑道:“二位端公既然说过不得,咱们不如还是把我家二哥带回东平府吧!请知府大人就近发落在清河县,岂不省事?”

    王五赵六面面相觑,公人押送犯人,却半途而废,自古也沒这般道理。二公人只得哭丧着脸叹口气:“罢罢罢!今rì此间,咱们兄弟舍了这条命便是!”

    话说得虽狠,但真的攀爬起來时,却也并不见得如何艰难,xìng命大可不必舍去。这中间多亏了西门庆和武松,有那陡峭的地方,二人只要随手提携一把,就把王五赵六带挈过去了,所以这山爬得倒还算省力。

    而且更有一桩好处,因为山深rì头照不到,所以暑气也不來薅恼,西门庆一行人虽然艰难地攀高下低,却也难得的走了个痛快。又有那清泉甘冽潺潺而來,肚子里喝上两口,脸上淋上两把,当真是令人舒心到骨子里去。

    半路歇脚之时,王五赵六揉着脚腕子,皆道:“原來世上的山起來虽高,但亲身爬一披,却也算不得什么!”

    西门庆抚掌道:“何止是爬山?世间万事,都是这个道理!”说着,和武松相视而笑。

    循着山路又走一程,眼天sè渐渐暗了下去,山中慢慢变得幽暗起來,更有不知甚么野兽在树深林茂处啼风啸雾,越发显得两道山壁间风凄雾冷,恐怖yīn寒。暮sè每深一分,那森森的鬼气就浓郁一倍。

    王五赵六禁不住毛骨悚然,只是道:“西门大官人,武都头,这山路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若是……若是……”踌躇着四下里了,只是不敢把心里所想的那些“若是”说出口來。

    武松冷笑道:“便是跳出老虎豹子來,我们哪一个打不退它?何必你两个瞻前顾后的?”

    王五赵六对望一眼,脸都变得苦瓜一样,心说你是打虎英雄,西门大官人是天星降世,都是百无禁忌的主儿,可我们两个**凡胎,跟你们不能比啊!

    正心里七上八下,只听“托”的一声,路边猛跳出黑黝黝一团东西來,王五赵六只“哎呀”一声,就一对儿做一堆儿软倒在那里,浑身乱颤起來。

    西门庆和武松斜眼时,那跳出來的,却是一个樵夫,因肩上挑着一担柴,暮sè里起來,倒象个险道神似的,怪不得王五赵六会一时眼错,吓倒在地。

    那樵夫了四人一,喝道:“你们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rì头已经衔山,还敢在这里闲晃?快走快走!若惹那人熊出來,不是耍处!”

    西门庆仔细时,却见那樵夫粗手大脚,腰间九股藤的带子上别着磨得锋快的斧头,乌油油的担子上两捆干柴堆得小山一样高,虽然山道崎岖,此人两只脚板却是如履平地一般。最出奇的是,他的手臂上,从肩至肘,从肘至腕,还套着两个长长的青竹筒,形象与见惯了的樵夫大是不同。

    当下抱拳施礼道:“樵夫大哥,却不知此处是甚么山?这里的地名叫做甚么去处?还有你刚才说的人熊,那又是甚么东西?”

    那樵夫见王五赵六已经回过魂來,正从地上爬起,便催促道:“快走快走!哪里还有在这里闲聊的空儿。若你们想听时,咱们边走边说。”

    王五赵六见來者是人不是鬼怪,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但一听到又有甚么人熊作怪,刚放下去的心马上又提了起來,甚至比方才提得更高了。其变动之灵活,胜过西门庆那一世发改委呵护下的物价。

    当下樵夫前头引路,一边走一边埋怨道:“万幸你们遇到了人,若是两岔了时,顺着这山道进了山深处转不出來,怎的好?”

    武松便不耐道:“汉子,我兄弟刚才问你的话你听到了沒有?”

    那樵夫头也不回地道:“你这人,忒也xìng急,却不急着走路,只顾着嘴上的功夫。好罢!咱便來说与你听。这座山岭,是熊耳山之余脉,因为离孟州近,多少年來人们口顺,就念成了孟州道,岭前面大树林边,便是有名的十字坡。”

    一听十字坡之名,西门庆心中又惊又喜。这正是:

    攀山越岭开旧路,倾心吐胆认新知。却不知十字坡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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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野店月孤明(二)

    有了本地人带路,行程就加快了许多。(小说就到-<  >-)说话间,山路已经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前头一望处,土坡下约有十数间草屋,点点灯火里,正有炊烟袅袅而上,山风吹过,溪边的柳树上挂着的暮sè中隐隐约约地晃荡起一个酒旗儿來。

    这图画一般的情景,只得西门庆心旷神怡,忍不住长声吟道:“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那樵夫听了,“咦”的一声,转过头來,向着西门庆面上仔细打量了好几眼。

    这么一耽搁,底下那些有关于人熊的话可就來不及说了,此时已经走到了山坡下草屋前,那樵夫扯开了嗓子大叫道:“二哥,二嫂,我老钱巡山回來了。今rì却是运气不坏,带回了四个人,二嫂你好生支应他们。”

    草屋中一个清脆的喉咙儿答应道:“知道了!你二哥担酒去村里了,今天的牛骨头,你自己一个人背上山去吧!见了大姐姐夫,替我问好。”

    那老钱答应了一声,自到草屋前,屋中又出來几个粗笨伙计,帮老钱背起三个大篓子來,差不多二百斤的份量在他肩背上打挺,他却行若无物,走过西门庆身边时,口中突然唱起一阙“天仙子”來----

    “茅屋数间山下盖,松竹梅兰真可爱。穿林越岭觅干柴,沒人怪,从我卖,或少或多凭世界。得钱沽酒随心快,瓦钵磁瓯殊自在。酕醄醉了卧浓荫,无挂碍,无利害,管甚人间兴与败?”

    一路豪歌间逸兴横飞,又走回山上去了。

    西门庆“咦”了一声,目光追随着此人的影子,谁能想到仅仅是一个樵夫,居然就有如此的胸襟气度?

    这时,武松却冷眼四下里打量,却见这十字坡边为头一株四五个人也抱不拢的大树,上面都是游龙一样的青藤缠挂着。大树边上的酒店里,正走出一个穿红挂绿的妇人來,倚门迎接,问道:“客官,歇脚了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点心时,好大馒头!”

    武松便招呼西门庆一声:“三弟!”西门庆这才把目光从老钱远去的背影上收了回來,和武松还有两个公人进了酒店,在柏木桌凳上坐了。

    那妇人见西门庆犹自向外张望,便笑着打趣西门庆道:“这位公子,不女人,却男人,却是古怪!”王五赵六听了都嘻笑起來。这些rì子一路处下來,他们两个也知道西门庆xìng子平易近人,也敢和他开两句玩笑什么的。若换了武松,那可就是毕恭毕敬了。

    西门庆哈哈一笑,这才仔细向这妇人了两眼。却见她高挑的身材,却是娇怯怯的一张粉脸,实在不象个母夜叉的形象。西门庆心中嘀咕,又去这妇人的手,这一之下心中才有了底----原來这妇人也是熬过两灯油的,一双手上连拳峰都磨平了。

    脸上不动声sè,西门庆问道:“店家贵姓?”

    那妇人正忙着替武松和王五赵六安杯箸,闻言便笑容可掬地道:“甚么贵姓?免贵姓孙。”

    那赵六却是个睁眼的瞎子,见妇人生得妖娆,便有心嘲戏两句:“啊哟!这可巧了!我的姓和你的姓,正是一对儿啊!”

    那妇人清澈的目光着赵六,问道:“不敢请问客官尊姓?”

    赵六便故作扭捏起來:“这个,说不得啊说不得!若说出來,岂不是故意讨小娘子的便宜?”

    妇人“扑哧”一笑,便如山花绽放:“小妇人生平好奇心最重,若客官不说,却让我心里怎能搁得下?这位客官,这位端公却姓什么?”说着话,又向王五嫣然一笑。

    王五也是魂荡神摇的,身不由己就随口道:“他姓……”话未全出口,早被赵六一把捂住了嘴巴,骂道:“偏你这狗囚攮的嘴快!”

    一面捂紧了王五的嘴,一面吞吞吐吐地向那妇人道:“我若说了,小娘子休怒!”那妇人笑道:“客官哪里话!这便请说!”

    赵六便调笑道:“小娘子姓‘孙’,小人却是姓‘祖’!生受!生受!”

    武松见不得赵六那犯贱的小样儿,冷冷地“哼”了一声,把脸转了过去;西门庆哭笑不得,心中暗道:“这个不长眼睛的家伙,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竟然就敢调戏起这位‘母夜叉’……不不不!应该是‘粉夜叉’來,这不是寿星佬儿上吊----自己找死吗?”

    西门庆唯恐这位粉夜叉一怒之下,出手便勾销了赵六的小命儿,正暗中防备,却见这粉夜叉连笑纹儿都沒有牵动一下,只是一拍手道:“原來客官是姓‘祖’哇!真巧!真巧!不过这有什么生受的?我孙你祖,你祖我孙,何來生受一说?几位客官你们觉得呢?”

    众人呆了半晌,这才反应过來,一时间哄堂大笑,连冷着脸的武松也掌不住笑了。赵六大张着嘴,脸上的表情真是说不出的jīng彩,想要发火,却实在沒那个脸,只好往桌子上一趴,把脸藏在左胳膊弯里,右手擂着桌子道:“來酒來菜來饭,爷们儿饿死了!”

    那粉夜叉微微笑了笑,落在西门庆眼中,那翘起的红唇便有如锋利的鱼钩一样,西门庆心中暗道:“好一个千伶百俐的孙二娘!却和水浒传中那个蠢笨的母夜叉天地悬绝!”

    这时,孙二娘问道:“客官要打多少酒?”

    武松便道:“不要问多少,只顾烫來;肉便切三五斤來,一发算钱还你。”

    孙二娘又道:“还有好大馒头,客官是要一笼还是两笼?”

    西门庆听了心道:“这孙二娘当真是敛钱的好手!她不问要不要馒头,却只问要一笼还是两笼,只是这一句,她家的馒头少说也要多卖上三成!”

    这时武松挥挥手道:“不拘一笼多少,且先來三二十个來做点心!”

    孙二娘福了一福,转身而走,那背影,竟不是人,倒象是一朵山花,被风吹进后堂里去了。

    西门庆挠挠头,他穿越來的这十字坡,实在是大有古怪,和水浒传里描写的,完全不同。这正是:

    眼前夜叉分美丑,天边月明辨正邪。却不知这十字坡还有何等古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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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野店月孤明(三)

    趁着孙二娘不在面前的时候,西门庆低声问武松道:“二哥,你,这里是黑店吗?”

    武松也低声道:“你是那女子一身好武艺,所以才生了防备之心是吧?这是你的谨慎处,咱们小心着就是。”

    西门庆点点头,知道武松久走江湖,在这方面比自己可强得多,就象他自己说过的那样,就算酒里有蒙汉药,他也能闻出來,自己大可以把保安的工作交给专家來处理。

    不多时,孙二娘笑嘻嘻地托出一大桶酒,切出两盘肉,还有一笼屉冒着热气的大馒头,都把來放在桌子上,两个公人拿起來就吃,西门庆想拦都迟了。

    武松抄起一个馒头,拍开了,往嘴里一送,“咔嚓咔嚓”就吃了起來;又舀了一碗酒,闻了闻气味,眯了眼“咕”的就是一饮而尽:“好酒!”

    西门庆虽然见武松放怀吃喝,想必这里的饮食沒有古怪,但一想到流传了千年的人肉包子故事,还是让他心头发毛,胃口倒尽。当下只是慢腾腾地舀了一碗酒,端在手里眼望窗外,作欣赏风景状,半天也不吃喝一口。

    一转头,却见孙二娘一双妙目正盯着自己,象大熊猫一样个不住。见西门庆回头,孙二娘殷勤问道:“这位公子,你怎么不用酒饭?难道是小店的饮食粗粝,不合公子的口胃吗?”

    西门庆心头灵光一闪,当下一本正经地打了个稽首道:“无量天尊!小可乃信道之人,今天正逢六月庚申rì,正是通宵静坐,以守三尸之时。若吃得醉饱了,只怕便有些昏昏yù睡,于修行大大不利。”

    孙二娘瞪大了眼睛:“甚么是个守三尸?竟然说得如此可怕?”

    西门庆便科普道:“道门有言,人身皆有三尸虫,又称三彭,上尸称彭踞,中尸称彭踬,下尸称彭腾;或称三虫,三虫,上尸名清姑,中尸名白姑,下尸名血姑。这三虫能记人过失,每逢庚申rì,乘人睡时将人之过恶禀奏上帝。故此每逢庚申rì之夜晚,应不睡以守候之,此即守庚申的由來,也是我辈修行中清心净意之一善法。”

    武松在旁听着,哑然失笑,心说这个三弟也未免太小心了些,到荒山野岭的小店里有个武功高强的老板娘,便jǐng惕到了十二万分,居然编出什么“守庚申”的花言巧语來给自己彻夜不睡的jǐng戒行为找借口。若闯荡江湖的人都象他这般小心谨慎起來,只怕不出三天,人就累趴下了。

    孙二娘扑闪着大眼睛,点头道:“原來如此!只不过客官你翻山辛苦,若不吃不喝不睡,只怕明rì上路时,jīng神会有些倦怠。”

    西门庆笑着摇了摇手,说道:“事关修行,便是辛苦些,那也说不得了!店家,若今晚你听到我在你这客店中走來走去,那便是我在踏罡步斗,你却休惊休怪。本人不是贼,不偷东西。”

    听西门庆如此说,孙二娘、王五、赵六都笑了起來,王五便凑趣道:“若大官人也是贼,那天下的人,还有清白的吗?”

    武松似笑非笑地瞥了西门庆一眼,招呼道:“痛快些吃喝,今天翻山累了,吃饱喝足,热水烫了脚,咱们三个倒头睡觉歇jīng神,兄弟你就守你的庚申去吧!”

    等吃完饭回到房间休息时,西门庆不死心地又问武松:“二哥,这真的不是黑店吗?”

    武松叹了口气:“天下哪儿有那么多黑店?再说那老板娘虽然有些武艺,但她一个妇道人家,浑身是铁,又能捻几根钉?真敢來招惹咱们,咱们兄弟恼将起來,将她这鸟店打个粉碎!若依我说,三弟还是睡觉为上,那什么庚申也不用守了!”说着,自己倒在榻上,扯起了鼾声。

    西门庆却沒有半分睡意,把自己浑身上下收拾得紧抻利落,明目张胆地來到店外山坡下,对着大月亮坐了,心中暗暗思忖道:“十字坡竟然不是黑店?开什么玩笑?今天晚上,我非得夜探一番这里的秘密不可!有沒有人肉作坊,瞧瞧壁上有沒有绷着几张人皮,梁上有沒有吊着五七条人腿,若真有,就算那孙二娘长得再千娇百媚,我也非要她的命不可!”

    心里一边发狠,一边又有些兴奋。想到自己就要在传说中的十字坡一展身手,揭开这里的神秘面纱,将隐藏的真相暴露于光天化rì之下,西门庆就觉得热血沸腾。这可是西门大官人踏入江湖、初出茅庐的第一战啊!一定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坐了一会儿,按捺住雀跃的心情,西门庆静静调息,将自己的jīng气神保持在巅峰状态。身后的大山中清风送爽,不时有古怪的野兽啸叫声传出,听在耳中大不舒服,但此时却无法影响西门庆的心智。

    好不容易,十字坡酒店里的灯火一盏盏地熄了下去,黑夜被明亮的月光一漂染,显得更加深邃广被,而这荒山野店蹲踞在黑暗之中,就象一头猛兽,静静地和西门庆对峙着。

    西门庆着天空中一点孤光自照的明月,相对两无心,直等着它慢慢在天空中移了一个刻度,这才缓缓长身而起,豪情万丈地想道:“是时候了!”

    正当他准备溜进十字坡酒店里“踏罡步斗”的时候,心中突然jǐng兆一现,急回头望去,只见身后高山之上,月光影里,正有一条窈窕的倩影有如流星飞度,从山上直向山坡这边掠了过來。

    须臾那条人影已到眼前,西门庆心中暗惊,自思由高向低一跃四丈,以自家的轻身功夫虽然勉强也能做到,但绝对沒办法施展得象眼前之人一样完美,不带一丝烟火气不说,而且身形起落间,飘飘似有仙意。

    仔细打量來人,只是她一袭青sè紧身衣,尽显婀娜身段,一头秀发挽了个马尾飘洒于脑后,起來潇洒不羁,眉目间依稀和那孙二娘有几分相似,但于古灵jīng怪之外,更加英气了许多。

    西门庆暗暗喝彩:“好一个气质出众的神秘女子!”这正是:

    只听风吹林影动,却月转玉人來。要知此女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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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锦织天孙(一)

    那神秘女子叉着小蛮腰站在那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肆无忌惮地上下搜刮着西门庆,只得西门庆全身都不自在,这就是守身如玉和手伸入玉的碰撞。

    极度的不自在之下,西门庆甚至觉得这黑夜、这大山都成了神秘女子的背景,叠加在一起向自己的心灵上直压了过來,让自己生出一种无可与抗的错觉。

    这种感觉相当糟糕,西门庆深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姑娘是谁?”

    神秘女子突然笑了,笑得爽朗明媚,有如云破月出花弄影一般惊艳。笑靥如花中,只听她悠然道:“原來,还真是个帅气的公子!來,让咱家调戏一下。”

    说着,伸手如闪电,纤指已经在西门庆下颏上轻轻地兜了一记。

    西门庆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两人之间相隔两丈,这神秘女子闲庭漫步一样飞身抢进,出手便在自己下巴上钩了一下,还好她只是意存调笑,如果是心存什么歹意,自己此刻哪里还有xìng命?

    这可是西门大官人踏入江湖、初出茅庐的第一战啊!谁知道斜刺里杀出这个神秘女子,一伸手就给自己來了个下马威,差点儿就让他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一身冷汗之下,西门庆总算知道什么是江湖了。不假思索之下,他再不敢托大怠慢,两手左低右高护住身前要害,足下一个麒麟步摆出來,整个人如渊停岳峙一般,一股凝练的锋锐之气直向身前那个神秘女子扑去。

    那神秘女子只是仗着身法轻灵,再加上胸中不怀恶意,心无挂碍之下,所以才能在西门庆颏下兜了那么一记,若她想乘机对西门庆施加什么伤害,力量一浊,那便万万不能。

    她占了帅哥一个小便宜,心中正得意间,却感到呼吸一窒。只见西门庆摆开一个架势,全身上下端凝厚重,竟无半分破绽,自己若还敢在他身边流连,那时被他蓄势一击,那可是万万抵挡不住,当下足尖一点,如凤翥龙翔一般,整个人已经飘然远引。

    后退之中,纤掌斜翻,已经在身前摆开门户。如果西门庆想要乘机追袭,无论如何也讨不了便宜。

    这一进一退,正是从无声处听惊雷,只是短短一瞬间,二人就知道对方身手了得,均生jǐng惕之心。

    西门庆暗想道:“这十字坡上,降了那孙二娘,怎么又钻出一个如此厉害的女子來了?她到底是谁?扈三娘?”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推测实在扯蛋。

    神秘女子也“咦”了一声,着气势雄浑的西门庆,突然微微一笑:“原來帅哥却是文武全才!这样一來,调戏起來才更加刺味!”

    着西门庆愕然的眼神,神秘女子很大方地解释道:“不知道什么是刺味吗?就是又刺激,又有味儿!”

    还沒等哭笑不得的西门庆反应过來,神秘女子娇叱一声:“着打!”身形一晃,已经又欺了上來,起手一击,直取西门庆姿势之中锋芒最盛之处。

    西门庆的架势中虽然沒有丝毫破绽,但只要引开他的守势,引动他的攻势,于变化中就能寻找出破敌之道。当然,以身做饵,自身也有被吞下去的危险,但这一点乱中引胜的自信,神秘女子还是有的。

    一掌劈來,捷如飞鸟,而掌力沉劲,更是大大出乎西门庆的意料之外。不过对手虽强,但他也是丝毫不惧,待神秘女子掌到中途,右掌斜翻,一掌迎了上去。

    这神秘女子掌快招沉,但她这一击刚到中途,正是力道还未能完全展开的时候,蓄锐已久的西门庆选在此刻给她來一记迎头重击,两掌一对之下,力弱者败,中间取巧的余地实在不多。

    谁知一掌翻出,却迎了个空,这神秘女子虚张声势的一击压根儿就是浮光掠影,到西门庆右掌翻出之际右胁下露出破绽,她身形一晃,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折而向西。如果抢在帅哥反应过來之前,在他的右胁“腋渊穴”啦、“京门穴”啦上面,用长长的指甲不轻不重地戳上一记,想必帅哥那时的脸sè一定好得紧。

    如意算盘打得虽然哗啦啦响,但西门庆反应也是极快。右掌上迎了个空,神秘女子身形一晃,早已经抢到了自己右身侧,若跟着转身,速度上未必是她的对手,索xìng一记“铁山靠”,身子一斜,右肘藏锋,向右前方撞了过去。

    这一撞之下,西门庆右胁正向里缩了三寸,在神秘女子的纤指碰到西门庆右胁的穴道之前,她自己就得先送到西门庆的肘尖儿上去,一撞之下,撞吐血那叫走运。

    不过这种运气神秘女子显然敬谢不敏。青衣一闪,宛如鸾惊玉树,神秘女子再一次凭借轻灵的身法抢到了西门庆身后,这一次提起了手,帅哥督脉诸穴全部沦落于本姑娘掌握之下的感觉真是无与伦比的好啊!

    得意刚刚萌芽,却见头也不回的西门庆身子一矮,右脚已经翻起,一脚向后横扫处,实是威不可挡,正是潭腿技法中的一记妙招。神秘女子一个后空翻,险险地从西门庆这一记踢击之下闪了开去。

    这三下交锋,只是瞬间之事,但期间惊心动魄之处,却是胜败之机,不容毫发。

    神秘女子和西门庆重新面对面站定,心中都暗惊对方了得。神秘女子冲着西门庆做了个鬼脸:“哇!好厉害的蝎子甩尾!”

    西门庆此时隐隐已把这神秘女子当成了心中大敌,丝毫不肯在她面前落了下风,闻言想也不想,便反唇相讥道:“青竹蛇儿口,蝎子尾上针,两般犹尚可,最毒妇人心!”

    他只顾逞口舌上的便宜,却一言把全天下的妇人都得罪了。就听一声冷哼,西门庆脖子不动,眼珠斜转,原來是孙二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叉着腰站在客店门口,正冲着他摩拳擦掌地运气呢!

    “吱呀”一声响,客房的窗子推开,武松抓着个酒葫芦,坐在窗边,举酒邀月,仰头喝了个痛快。

    神秘女子被西门庆一言说得恼了,伸手向后,把自家的马尾扎得紧了,恶狠狠地道:“小帅哥,今天不把你调戏惨了,你也不知道女人的厉害!”这正是:

    自古男儿耻殿后,从今女将敢争先。却不知二人之间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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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锦织天孙(二)

    神秘女子发着狠,猱身而上,身形飘忽,如天孙织锦,玉女投梭,将西门庆围在一张无形的里,出手之间或三虚一实,或五虚一实,变幻无穷,招数转换时更是极臻佳妙。(小说就到-<  >-)

    西门庆吃她一气猛攻,倒也不惧,有武松给他压阵,他心定得很。当下见招拆招,几回合之后,却觉得有些不妙。

    原來女孩子都喜欢留长指甲,这神秘女子的指甲尤其长且锋锐,所以无形中她便似多了几柄助战的匕首一般,一寸短,一寸险,打得西门庆缚手缚脚,很是憋屈,偏偏这些特殊的“匕首”,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是抢不下來的。

    既然贴身近战,讨不了便宜,那便放开手脚好了。西门庆一声长啸,把丹田中的一口浊气排出体外,两手关门闭户,双腿已经飞踢而起。

    都说手是两扇门,全凭腿打人,西门庆十路潭腿展开,踢了个花团锦簇,顿时把神秘女子逼至外围。但那女子身法奇快,一快打三慢之下,却也浑沒落了下风。

    西门庆十路潭腿堪堪踢完,见那女子jīng乖得象狐仙一样慧黠,心中暗想:“这样打下去,我得打到什么岁数?”突然灵机一动,装出个黔驴技穷之势,借着神秘女子乘虚而入攻势重振的机会,卖个败相,转身就走。

    窗前观战的武松微微一笑,知道西门庆要使新招了。

    原來武松和西门庆一路上切磋武功,互相参照之下,彼此都有心得。十路潭腿和武松所习武功路数不同,不能互相照练,于是武松别出机杼,将潭腿的架势按其劲加以改动,以自身的心得又添了两路,变成了十二路武松弹腿。

    西门庆帮武松编了一首歌诀----头路出马一条鞭,二路十字鬼扯钻。三路劈砸车轮势,四路斜踢撑抹拳。五路狮子双戏水,六路勾劈扭单鞭。七路凤凰双展翅,八路转金凳朝天。九路擒龙夺玉带,十路喜鹊蹬梅尖。十一路风摆荷叶腿,十二路鸳鸯巧连环。这是武松弹腿法,不算临清正宗传。

    武松弹腿法的第十二路,有名唤作玉环步,鸳鸯脚,乃是败中求胜的绝技,西门庆不久前学了,从未有机会一用,今天碰到了强敌,正好拿來一试。

    神秘女子见西门庆一路潭腿踢完,正是前招已尽,后招未出的青黄不接之时,这便宜现在不捡,简直就是天下最大的笨蛋。于是一声娇叱:“小帅哥,哪里去?”身形展动,如风回雪舞,直扑上來。

    说时迟,那时快,只是三两步的工夫,赶得近了。窗边的武松双眉一立,这正是新招发硎初试之时,须臾要见分明,瞬间便发作----就在这赌荣辱、分胜败的关键时刻,却听有人一听大喝:“大姐住手!两位休要斗了!”

    神秘女子和西门庆听了,都是一呆,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后倒纵了出去。武松便把窗框一拍,这下沒到自己所创新招的效果,实在是一件憾事。

    当下斜眼向那个搅局者望去,只见他站在月光里,身边歇着一担酒,头戴青纱凹面巾,身穿白布衫,正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腰系着缠带。

    走得近了时,西门庆却见此人生着三拳骨叉脸,微有几根髭髯,却似三十三四岁的年纪,心中不由得暗想道:“这人必然是那菜园子张青了。”

    只见张青上前,叉手不离方寸,恭声道:“好汉踢得好潭腿,却不知和山东临清龙潭寺无嗔大师如何称呼?”

    西门庆听到他提及师门,急忙恭恭敬敬回礼道:“在下不才,正是龙潭寺俗家弟子,无嗔大师,是我师兄。”

    张青便哈哈大笑起來:“红花白藕青莲叶,说來都是一家人。小人当年,和无嗔大师颇有交往,却不敢请问好汉高姓大名?”

    西门庆便向那神秘女子和张青作了个罗圈揖道:“原來是师兄旧友,方才却是鲁莽了。在下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庆字,少年学艺于龙潭寺,法名无sè的便是。”

    话音未落,张青、孙二娘、神秘女子面sè齐变,不约而同的异口同声:“莫不是山东东平府清河县、江湖人称‘三奇公子’的西门庆、西门大官人吗?”

    西门庆敲了敲头,诧异道:“我正是清河西门庆,但这甚么‘三奇公子’之名,却又是从何说起?”

    “哎呀!”张青一声大叫,才已扑翻身在地,纳头便拜,“闻名久矣!今rì幸得拜识!”旁边的孙二娘和那神秘女子,也是耸然动容。

    西门庆急忙抢上,扶起张青,问道:“却不知三位高姓大名,如何知我姓名?”

    张青满脸欢容,喜洋洋道:“小人姓张,名青,江湖朋友送我个绰号,叫做‘菜园子’;这是小人的浑家,江湖人称‘母夜叉’的孙二娘;这位方才和公子交手的,乃是小人的妻姐孙大娘……”

    “孙大娘”三字刚出口,那神秘女子便抢白道:“甚么孙大娘?沒的叫老了人!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姓孙叫孙天锦,我妹妹叫做孙天绣,天锦天绣,岂不胜过了甚么大娘二娘?”

    西门庆心下佩服她的一身好本事,当下深深一揖:“天孙织锦,锦绣绮文,人美名佳,正是相得益彰,刚才却是西门庆多有得罪了!”

    孙天锦便回礼道:“果然是文武全才的三奇公子!说句话儿都这么熨贴!方才是小女子不识三奇公子尊颜,失礼在先,还望恕罪。”

    孙二娘这时向着窗前的武松福了一福,恭声道:“这位大哥既和三奇公子作一路,莫不是江湖人称‘灌口二郎神’的打虎英雄武松武都头吗?”

    武松起身拱手:“然也!”

    “哎呀!”张青一声大叫,又向着武松那边拜倒了下去,“今晚明月有情,照我归途,原來是家中來了两位英雄好汉!若非如此,岂不当面错过?幸甚!幸甚!”

    武松急忙示意西门庆扶起张青,西门庆狐疑道:“三位口口声声说我是甚么‘三奇公子’,却不知此言何意?”

    孙天锦便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且请去酒店里坐地详谈。”大家同回店中,一谈之时,才知道豪杰名震天下!这正是:

    昔rì卞和哭璞玉,今朝跃鲤化神龙。却不知三奇公子藏何玄妙,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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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锦织天孙(三)

    进了十字坡酒店,众人重新叙礼落座。此时店里的伙家已经被方才一场比斗惊起,便纷纷送上果品小菜佐酒以助清谈之兴,只有那王五赵六白天赶路辛苦,现在还睡得跟死猪一样。

    西门庆便向张青夫妻和孙天锦一拱手,问道:“三位左一个‘三奇公子’,右一个‘三奇公子’,说得我都糊涂了----却不知这‘三奇公子’,却是何意?”

    张青笑道:“大官人有所不知,这两个月來,你的大名早已轰动天下,有那游走江湖的行院娼女,都学着东京城的李师师,把你的事迹编成了话本來唱。小人这十字坡,地处冲要,南來北往的客人,都在这里歇脚,因此大官人‘三奇公子’的高姓大名,这两个月來听得着实不少。”

    武松问道:“三奇公子,却不知有哪三奇?”

    张青举碗就口,一气豪饮后,大声道:“传说西门大官人是天星降世,地府还魂,此一奇也!”

    武松点头。孙天锦在旁道:“西门大官人情深义重,娶鬼为妻时,一幅挽联感天动地,此二奇也!”

    想起李娇儿,西门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端起碗來,只是喝酒。

    张青这时又道:“若说这转世重生,江湖上类似的传说亦有很多,其间多有虚妄,大都不足为信;还有这怜妻恋女,我江湖汉子都是草莽人,也大都不取……”

    正说到此时,却听孙二娘冷冷地“哼”了一声。

    张青见风转舵,急忙改口道:“……不过我张青却是家有贤妻,对西门大官人那番真情切意,知音得紧,佩服得很啊!”

    孙天锦便敲着桌子道:“因此我常和二妹说了,这位有情有义的西门大官人,有了机会咱家姐妹定要见见!谁知机缘巧合,今天这不就见上了吗?來!西门帅哥,我孙天锦敬你一碗!”

    西门庆陪了一碗,却听张青又道:“若说这第一奇第二奇,都是枝梢末节而已。但这第三奇,落在我江湖好汉眼中耳内,却是非同小可!”

    说着向武松一举碗,慨然道:“小人是个直xìng子,若说话冲了时,打虎英雄莫怪----武都头可曾信了jiān诈小人的流言蜚语,和西门大官人刀杖相向?”

    武松面红过耳,只得借酒遮脸道:“若说此事,实有!实有!此武二平生之憾事!一想起來,便无地自容!”

    孙二娘却伸拳在桌上一擂,叫道:“听那行院女子话本中唱道,后來武都头从睡里梦里醒转,却是白马冲开生死路,尖刀杀尽不平人,血溅鲍应村,威震清河县,这个却是有的?”

    武松叹了口气,举碗灌了自己一下子,苦笑道:“武二行事鲁莽,倒吃江湖上豪杰笑话了!”

    孙二娘又把桌子一擂,叫道:“武都头甚么话!你快意恩仇,正是我江湖好汉本sè!谁敢笑话于你?來!大家端起來,为武都头的铁血,走一个!”

    西门庆和武松对望一眼,都是苦笑。西门庆便想:“这些江湖儿女,脑子里的思路,和常人大大不同!若想教他们重新改造世界观,今生今世,也不知要费我多少工夫!”

    大家举碗都干了,张青便道:“武都头犯下了这桩泼天大案,自己去清河县衙门里首告了,这正是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的本sè,但谁知----西门大官人却一匹快马千里走单骑,直撞上东京太师府,以十万贯金珠宝贝,买出了武都头一条xìng命----以德报怨,义气为先,此三奇也!”

    众人哄然应和,都举碗向西门庆敬酒。西门庆只得苦得脸喝了,同时试图纠正大家错误的经济观念:“甚么十万贯金珠宝贝,这都是说话人夸大其词,作不得准!”

    孙天锦乜斜着眼睛道:“东京太师府,帅哥大官人你去了沒有?”

    西门庆只能点头:“这个倒是去过了!”

    孙天锦便把桌子一拍:“着啊!我家那汉子说了,蔡京是当世最大的jiān贼,其人之贪,前无古人,后无來者,就算十万贯买命钱作不得准,但八万贯总是有的吧?”

    西门庆摇头苦笑着暗想道:“你家老公说得全错了!蔡京之贪,未必便前无古人,只是前朝的贪渎者沒被揪出來;至于后无來者,更是无稽之谈,比起后世一个副厅级狗官就能拯救一个国家的奇闻來,蔡京实在算不得什么。”

    孙二娘见西门庆摇头,便帮姐姐说话道:“赃官见钱,如蝇子见血,就算一个馒头掰开了打个对折,五万贯终究是有的吧?”

    张青道:“莫管是十万贯还是五万贯,西门大官人的那一番心意,岂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便是一百万贯,也买不出这等好男儿的义气來啊!”

    武松大声喝彩道:“张兄说得是!敬这万金不易的义气一碗!”众人哄然呼应。

    喝了个痛快之后,武松便沉吟道:“原來我兄弟这‘三奇公子’,却是这么个道理----天星降世,地府还魂,一奇也;情深义重,娶鬼为妻,二奇也;以德报怨,万金继命,三奇也!”

    张青点头道:“正是!现在江湖上好汉,听到三奇公子西门庆的大名,谁不是挑起大拇指,道一声‘有尿’?更有一些家伙酸溜溜地说,山东地灵人杰,先是郓城县出了个及时雨宋江宋公明,现在清河县又出了个三奇公子西门庆,老天爷为什么就如此偏爱山东呢?”

    这时,孙天锦凑了上來,盯着西门庆的眼睛道:“帅哥大官人,咱家有个问題,你却要如实回答我!若有欺瞒,我可是不依的!”

    被她那肆无忌惮的调戏目光一逼,西门庆喝到肚子里的酒顿时全部化成了冷汗,他赶紧恭恭敬敬地站起來,拱手拱手,说道:“但凡天锦姑娘有问,我无不解答。”说着坐了回去,离孙天锦远了些,离武松张青近了些。

    孙天锦嘿嘿一笑,问出一番话來,只听得西门庆目瞪口呆。这正是:

    男儿豪兴凝铁血,美眉情怀聚温柔。却不知孙天锦问出甚么话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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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锦织天孙(四)

    大家都不知道孙天锦这么神sè郑重的,到底有什么话要问西门庆,都屏息静气地听着她。

    却听孙天锦问道:“帅哥大官人,听说你在东京城蔡京府上时,有李师师和赵元奴联袂來请你一见,怎么样?两位花魁让你开了大眼界了吧?”

    西门庆前汗未净,后汗又出,急忙摇手道:“不不不,我急着赶路,哪里有那种磨云琢月的兴致?二位花魁虽然有约,但实未曾一见。”

    “啪”的一声,孙天锦一拳几乎擂碎了桌子。只见她蛾眉倒竖,好似穆桂之英,杏眼圆睁,宛如花木之兰,戟指着西门庆的鼻子道:“好啊!果然如此!那两位花魁素來凡人不理,今朝联袂來请你,那是多大的面子?谁知道,世上就有你这种不近人情的家伙,将两位花魁的一片玲珑心,打了个粉碎!今天若不将你打成猪头,岂能替天下女人出一口心中恶气?休走!着打!”

    就在她叫嚣着下战书的时候,孙二娘已经做足了准备,料敌机先先发制人,只是一个“乌龙绞柱”,就紧紧地纠缠住了孙天锦,把她硬按回了椅子上去。

    “大姐,你又迁怒于人了?”孙二娘一边按住孙天锦,一边向西门庆和武松道,“我家大姐xìng子响快,若受了委屈时,总会找别人的麻烦,两位休怪!”

    西门庆急忙摇手道:“不怪不怪!”心里却暗暗嘀咕:“这位孙天锦美眉一身好本事,却又有谁敢给她委屈受?”

    却听孙二娘安抚道:“大姐,姐夫怎的不见?”

    孙天锦气道:“若说起那死沒良心的,让我气倒!今天听老钱说,他巡山时带回來一个帅哥公子,竟然对出了‘此木为柴山山出’的世间绝对!我一听之下惊为天人,便拉着那贼汉子要和他下山來调戏帅哥,沒想到走到半路松风林,那死沒良心的家伙被风一吹竟然就发了疯,说帅哥明天再见不迟,他现在要去煲耳机了!害我只能一个人下山,偏偏又碰上了这个丢下两位花魁受凄凉的负心汉,我岂能饶他?”

    孙二娘失笑道:“如此说來,这是大姐你在姐夫身上受了软气,这才拿西门大官人來顶缸。可是姐姐你想想,那时武都头还在监牢中坐着,若西门大官人对此不管不顾,竟一心和两位花魁过起那温柔rì月來,江湖上的好汉子还会这般服他这个三奇公子吗?”

    孙天锦咕哝了两声,说道:“要照这么说,倒是我冤枉他了?”

    孙二娘放开了她,拍手道:“明明就是大姐受了姐夫的气,迁怒于人,却还在这里说嘴!”

    孙天锦立起眼眉,向西门庆这边瞪了一眼道:“便是迁怒了他,又怎的?”但随即到孙二娘和张青都含笑着她自己,她又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了回去。

    “罢罢罢!咱家向西门大官人陪个不是还不行吗?”孙天锦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碗來,“小女子孙天锦,羞答答地给西门大官人献上俺滴一碗酒。”

    “不敢!不敢!”西门庆只能站起來端起酒碗,象喝药一样把美酒喝了下去。

    喝完了酒,西门庆这才想起刚才孙天锦说的话來,他急忙问道:“我说,这个……孙大姐……”

    到孙天锦一瞪眼,西门庆马上改口:“……不不不,是天锦姑娘!你刚才说……煲耳机?”

    孙天锦点点头:“是啊!煲耳机,怎么啦?”

    西门庆小心翼翼地问:“不知,煲的是什么耳机?”他心中觉得,莫非这个与原著完全不同的十字坡也是穿越过來的?连联邦快递、联合包裹、东豪都跟着把快递的黑手伸到北宋來了?那所谓的耳机不会是森海最新的旗舰吧?

    却见孙天锦气乎乎地坐下來,端起一碗酒就喝:“不提他不提他,提起那个沒良心的來,非把我气倒不可!”

    张青在旁边笑道:“我那连襟的兄长,虽然比我还小着几岁,论起人材本事來,却是比西门大官人和武都头亦差不了分毫。他隐逸在这熊耳山中,不问世事,所以江湖上才不闻他的名字。”

    武松举酒遥照,悠然神往道:“想不到,这荒山野店,竟还隐藏着如此龙凤般的人物!”

    张青继道:“其实,武功一路,对他來说只算是小道。他生xìng雅好音乐,除了世间诸般乐器,最喜欢林间独坐,松海听涛,一听一两个时辰,那是家常便饭。所以我家大姐才骂他,就是厨下煲汤,也沒他那么费工夫的。他则回答,大音稀声,好不容易天机借万物生发,有耳者岂能错过?一來二去之下,他们家才生出了这么个‘煲耳机’的典故來!”

    西门庆这才松了口气:“原來煲的不是德国的森海,却是大自然的森海。此中意境之高下,却不啻于天渊了!”

    孙天锦这时喝了两碗酒,逸兴壮飞,便敲着桌子道:“西门大官人,你文武全才,便是连那‘此木为柴山山出’的千古绝对,也让你给对出來了。如此大贤,岂能当面错过?孙天锦敢请你替我家那未出世的小孩子,起个名字吧!”

    众人轰然称妙。西门庆推辞不得,只好拱手道:“不敢请问煲耳机大哥的尊姓?”

    孙天锦抢着道:“管那沒良心的做什么?我要一个乖女儿,将來跟着我姓,若是儿子,才让他自己cāo心去吧!西门大官人便给我家女儿起个好听的名字,嘿嘿,若不好听,我却是不依的!”

    西门庆沉吟道:“松海听涛,天机萌动,不如就叫孙萌……嗯,不好!女孩儿还是轻灵飘逸些好,就叫孙萌萌吧!”

    孙天锦把桌子一拍:“妙哉!我女儿将來,就叫孙萌萌了!我要你们把一身本事都传了她,培养她好生在世界上做出一番大事业!”

    谁能想到,孙天锦一番半醉之言,却引出华夏一位了不起的巾帼英雄來。这正是:

    都说虎父无犬子,且凰胎有凤雏。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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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林啼熊虎(一)

    十字坡酒店中,几人言语投机,正说得入港,陡然间,西门庆想起一事,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将进酒,在那里愣怔起來。

    武松见他面sè古怪,不似平rì模样,便问道:“兄弟,你怎么了?”

    西门庆咬了咬牙,把酒碗向桌上一礅,突然起身拉着武松离座,站在当地抱拳道:“本來此刻大家酒酣耳热,正是叙好之时。但在下有一言,却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若有煞风景之处,还请大家谅解!”

    张青、孙天锦、孙二娘见西门庆说得郑重,也都站了起來,张青拱手道:“西门大官人有话请说,不必在意!”

    西门庆着面前三人,心中思忖道:“这孙天锦爽朗明快,孙二娘聪**黠,张青虽是菜园子出身,却也谈吐有些风雅之气,这样的人,实在难以相信他们是坏人!但若是这样的人坏将起來,为祸更大!罢了!是敌是友,就此一言而决便是!”

    当下抬起头來,眼光炯炯地盯着面前三人,洪声道:“三位,我虽是初出江湖,但闲时曾听过一言----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今rì承三位当朋友待我,我若不把这心中的疑窦问清楚了,咱们这朋友只怕终究做不长久!我只问一句----这店中,可曾杀生害命吗?江湖儿女,敢做敢当,爽爽快快回答我!”

    孙天锦、孙二娘、张青面面相觑,彼此间面sè都有些古怪,孙天锦便冷笑道:“若说杀生害命,实有!实有!这店子从我父亲手里传到现在,少说也积攒了成千条xìng命!却不知三奇公子你想要怎的?”

    西门庆只觉得一股失望的郁气直从心底猛冲上來,哽在他的嗓子眼儿处,让他连话都说不出來。

    孙天锦着西门庆突然变成了一副青面兽的样子,猛的里搂住了孙二娘,咯咯大笑道:“开店至今,牛羊鸡鹅,伤了的xìng命,早算不清了!说成千条,三奇公子便如此反应,若再多说些,岂不要自己把自己憋死?嘻嘻,非常可乐啊非常可乐……”

    西门庆一愕,感觉自己好象又成了傻子,却听张青也含笑道:“西门大官人休要误会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里有人肉的馒头,狗肉的滋味?我家的馒头,积祖是黄牛的。”

    孙二娘一边扶着笑得打颤的姐姐,一边对西门庆道:“西门大官人,俺孙家虽然沒有儿子,但却从來不做那种昧良心的缺德事,老天无眼,你也无眼不成?这店前店后,里里外外,你随便搜好了,若找出一点儿俺家谋财害命、杀人越货的破绽來,不用你动手,咱姐妹两家人就在你面前自尽如何?江湖儿女,敢做敢当,西门大官人你要爽快,咱家便还你个爽快!”

    武松拍了拍西门庆的肩膀,摇头道:“刚才你念的那几句风话,我老早就在江湖上听过了。但江湖传言,十成里有九成九倒是假的,你便是要在十字坡这里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却也要仔细察访清楚才是!”

    西门庆见武松嘴角微微上翘,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顿时有了底,暗想道:“二哥是老江湖了,他既然这么说了,必然有他的道理。难道,此十字坡非彼十字坡不成?”

    想到多出來的孙天锦和她的神秘丈夫,再着眼前截然不同的张青和孙二娘,西门庆心中一横:“既然把话都挑明白了,那大家索xìng就把话再往亮堂里说!是真相还是谎言,谅他们也瞒不过我和二哥的眼睛耳朵!”

    当下一拱手:“我有疑问,要请三位解答!若三位能折服我,西门庆磕头谢罪……”

    还未等他说完,孙天锦便冷笑着截道:“若咱家这店子真如你说的那样不堪,就如我二妹所言,我姐妹两家,当场自你眼前便是!江湖儿女,一口唾沫一个钉!打虎英雄在此,就是今天的见证!”

    张青便拱手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敢请西门大官人上座,客充一回提刑官,也好还我们两家的清白。”

    几人重新落座,孙天锦姐妹只是冷笑,只有张青还是一副恭敬的样子,西门庆心中暗暗点头,來张青屈己待人,好结识江湖上的英雄好汉,这一点却是假不了的。

    张青见大家都坐定了,便正容道:“西门大官人,或有疑问,尽管问來!”

    西门庆便向武松点了点头,说道:“今rì我们在山路之上,碰到了一个背柴的樵夫,名叫老钱的。回想此人的行动言谈,着实令我疑惑不解----他一个砍柴的樵夫,听到我吟出‘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安能知道这便是千古绝对?”

    孙天锦冷笑道:“樵夫却又怎的?自古‘渔樵耕读’,樵夫的地位还在读书人之上!我來问你----古往今來多少大事,是樵夫败坏的多?还是读书人败坏得多?”

    张青摇手道:“大姐莫要斗气!西门大官人,我那连襟的兄长,姓曾,名思齐,是这一山风雅之所聚,这山中村庄里百十户人家,家家都有人在他手下受教,那老钱只不过是若泯泯一人而已。”

    武松一介武夫,虽然识字,但水平不高,听了张青这话倒也罢了,西门庆却是吃惊非小,想到那老钱高歌一阙“天仙子”洒然而去的远影,在张青道來竟只是“泯泯一人”,这曾思齐自己却又是何等超卓不群的人物?

    从“泯泯一人”再联想到刚才的“煲耳机”,西门庆忍不住喃喃地道:“世上竟然有如此人物?”

    张青一笑,笑意中有一丝淡淡的傲然:“莫西门大官人有言不信时,明rì亲自上山,见了我那襟兄,自然水落石出。”

    西门庆点点头,心说不管如何,如此卓绝的人物,自己是非见不可的!

    当下点点头,又说道:“在下还有第二个疑问----那老钱口口声声,说他巡山而回,这里又不是什么山寨坞堡,为何要说‘巡山’二字?”

    一言既出,张青、孙天锦、孙二娘的面sè都郑重了起來,三人异口同声地道:“因为人熊!”

    “人熊?!”西门庆和武松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这正是:

    太古洪荒生毒蟒,今朝盛世走人熊。却不知这人熊却是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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