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五章 断腕
完颜阿骨打这些日子接二连三死血亲,这时终于恍然有悟:“报应啊报应!若不是我妄起兵戈,杀戮无辜,我完颜女真也不会落得今日如此一败涂地!”想到苍凉处,心头又是一阵热血如沸,非呕之不足以解其困。
正当此时,却有完颜宗用献计,并问他舍得舍不得。完颜阿骨打心中惨笑:“事到如今,完颜女真部已经国败人亡,还有甚么家当剩下来?但能挽回这天命,我连自己这颗头都送得出去,旁的还有舍不得的吗?”
呼了口血气,完颜阿骨打挣扎着道:“先生有话尽管明说,寡人无有不从。”
完颜宗用以蚊蚋般的声音在完颜阿骨打耳边道:“便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不过是聊聊数语,却听得完颜阿骨打心中剧震,看着完颜宗用愣怔了半天,听着帐外越来越高亢凄厉的士兵请命声,完颜阿骨打终于长叹一声:“任凭先生处置!”
这一句话仿佛耗尽了完颜阿骨打身上所有的精力。闭上眼睛后,他颓然向后一倒,依进了元园的怀里,一瞬间仿佛年老了二十岁。
完颜宗用点点头,转身把祸笼从地上拉起来,和颜悦色地道:“今日事急矣!我有一计可定军心,却要借驸马一物使用。”
祸笼知道完颜宗用是狼主驾前第一个红人儿,哪里敢失了礼数?弯腰低头,连许包票:“但凡是小人拿得出手的,无不倾其所有为国师献上!”
完颜宗用笑道:“哪里有那么麻烦?此物非别,就是驸马你的项上人头!”
一言既出,祸笼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完颜宗用变了脸,呼喝着完颜阿骨打的亲卫扎也将祸笼擒下,祸笼大叫无罪,完颜宗用冷笑道:“你这厮素无信行,今日更与西门庆勾结,上山来散播谣言,乱我军心,欲效垓下楚歌之意——这般小伎俩,安能瞒得过狼主之洞鉴?你这厮身为女真人,却与异族勾结,吃里爬外,罪不容诛!今日我奉了狼主旨意,就要将你一刀斩却,以做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之典范!”
生死关头,祸笼反倒激出了当日偷公主时女真特色的英雄气概,大骂道:“完颜宗用!你本是汉蛮,却跑来我女真部,岂不是与异族勾结?岂不是吃里爬外?岂不是罪不容诛?要下刀,也当先杀你自己!老子倒要怀疑,你才是西门庆派来的奸细,撺掇着我们狼主倒行逆施,好让你们中原汉蛮从中得利——否则我们女真人满万后天下无敌,怎么你当了军师后打一阵败一阵?”
完颜宗用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挥碎了折迭扇,连声狞叫:“速速与我斩讫报来!”
祸笼大叫一声:“我有扑钗老太后亲笔懿旨护身,谁敢斩我?!”
众人听了,都是一呆,完颜阿骨打却是精神一振,从元园怀中挣扎起来,连声道:“四婶母竟有书字传来?快快拿来我看!”
祸笼瞪了完颜宗用一眼,从靴子底里抽出一张白绫子来献上。完颜阿骨打展开这张臭哄哄的白绫子看时,却是一封血书,书中文字一会儿汉字,一会儿女真文,确确实实是四婶母扑钗手笔。
想当初完颜阿骨打族中变法,推行汉化改革,创立女真文字,多有守旧老人或拒不相从,或阳奉阴违。关键时刻,还是扑钗老太太站出来支持,自己坚持学汉字,写女真文,做了众人的表率,完颜阿骨打的改革才少了无数阻力。
这样一封汉文加女真文混杂的手书,旁人万万伪造不来,完颜阿骨打看着那熟悉的笔迹,黯淡的血迹,心如刀绞。字里行间语气很淡,透着七老八十的老人特有的那种看淡了生死的味儿——完颜女真的十数个寨子尽数被打破,乌春女真带着高丽人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大势已不可挽回。完颜阿骨打的几个老婆,老太太都已经安排她们自尽了,肯定损不了大金国皇家的脸面,老太太也把自己的侍女尽都毒死,现在毒酒壶就在自己怀里抱着,蘸了黑血给完颜阿骨打写最后一封信,叮嘱完颜阿骨打务必要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将来打回涞流河,尽灭乌春女真和高丽匪,为今日受辱的完颜女真报仇!
完颜阿骨打阅毕,突然大叫一声,猛然站起,虎掌撕扯处,将那张血写的白绫捽得粉碎,一挥洒间,帐中乱雪纷飞。做这一切时,完颜阿骨打心中的惨痛,真如刻骨抽髓一般,但想到四婶母吩咐的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又硬生生受了下来。
众人见狼主突然发威,无不拜俯,心下正忐忑间,却听完颜阿骨打厉声道:“祸笼兵败被擒后,贪生怕死,降了异族,今日更伪造皇太后懿旨,上山来赚我军心……”
祸笼只听得目瞪口呆。扑钗老太后懿旨一出,他自以为咸鱼翻生,从此稳如泰山,没想到完颜阿骨打突然翻脸不认女婿!情急之下,祸笼扑拜于地,哀声道:“阿玛!阿玛!孩儿我是冤枉的!我是死里逃生,跑了上千里地来给族人们送信搬兵的呐!孩儿再没用,也是女真人,怎么会象汉蛮那样吃里爬外,卖族求荣……”
完颜阿骨打脸庞如铁石一般,冷然道:“祸笼勾结外人,乱我军心,诋毁重臣,罪在不赦!来人啊!速速将他推出斩了,传首三军,以安人心!”
亲卫扎也往上一闯,揪了祸笼的辫子将他拉出帐外,当着所有女真人的面,手起刀落,将祸笼死不瞑目的人头砍下。
完颜阿骨打出帐,亲手将人头拎起,大喝道:“祸笼虽是我女婿,但贪生怕死,逃避军役,是女真人的耻辱!今日他更投降了汉蛮西门庆,被西门庆教导了一番瞎话,上山来欺哄咱们所有人!可是——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如今祸笼的谎话已经被戳穿,西门庆的诡计已经被识破!祸笼犯着重罪,虽是我女婿,也不能赦免,因此一刀将他杀了,曝尸三日,让天罚这女真叛徒!”
众女真人看到完颜阿骨打阵前斩婿,祸笼血淋淋的人头作不了假,无不信以为真,纷纷拜倒请罪:“俺们一时信了祸笼的谣言,围住了狼主的帐篷叫喊,还请狼主重重治罪!”
完颜阿骨打挥手道:“这都是山下西门庆的诡计,连我都争些儿被祸笼瞒哄了过去,如何能怪得你们?都起去吧!好生守稳了紫头山,莫让西门庆趁机攻上来!”
女真人安了心,纷纷散去。完颜阿骨打收拾了散乱的心怀,望着山下西门庆营盘,恨恨地想道:“西门庆!你狠!恁的好算计!”
西门庆当然好算计了。他临敌用兵,先求胜势,胜势成然后战,自然所向披靡。与金国开战后,他调兵遣将,安排下三条计策,三路人马。
第一计,母马计,西门庆领联邦军亲自施为,一鼓而破女真,得马两万余匹,大赚特赚。
第二计,迂回包抄,断敌归路,由耶律余睹引辽军主场作战,在浑河一线设下了伏击圈。这些名义上已经在燕云之战中阵亡的幽灵辽兵突如其来,几乎让女真人吃了大亏——只是西门庆人算不如天算,元园横空出世,耶律余睹又在女真人的前后夹击下吃了个大败仗,幸亏有耶律大石万骑东来,重新稳住了阵脚,战果才没有产生过大的偏差。
第三计,渡海强袭,直捣黄龙!完颜阿骨打攻略辽国,计划南侵,西门庆也在打他老巢的主意。想当年完颜女真将乌春女真象风卷残云一样赶逐,逼得一路乌春女真渡海入宋,成了曾头市的祖先,这深仇大恨,曾家人无日或忘。
今天,西门庆给了他们报仇雪恨的机会,曾头市人马无不攘臂而从,在西门庆的运筹帷幄下,辽国都统军兀颜光被派出使高丽,向高丽王借道保州。
高丽已经忍金国很久了。金国自崛起以来,侵略成性,不但占据了辽国的大片土地,而且将贪婪的目光盯在了高丽的领土上——保州之地,若不是名义上成了中华联邦在高丽的租界,金国人早已下手多时了。
即使如此,金国人也没放过高丽。这两年,高丽境内的马匪突然多了起来,这些家伙来去如风,四处劫掠,高丽兵素来积弱,奈何他们不得。但高丽人心里雪亮——这些马匪,全是女真人扮的!看到高丽和中华联邦开了白银人参的商路,大发其财,这些强盗就上门了!
西门庆派来兀颜光借道伐金,正中高丽王的下怀,不但一路绿灯全开,而且更加积极地派兵助战——一来抱中华联邦的大粗腿,二来得报国仇,这公私两便的机会,真千古一时也!
各方协调完毕,中华联邦海战史上第一次大规模抢滩登陆战正式拉开序幕。联邦海军由阮氏三雄指挥,江南明教敌忾同仇,再派战船五百艘、水军五千人助战,为头四个水军总管,名号浙江四龙,哪四龙?玉爪龙都总管成贵,锦鳞龙副总管翟源,冲波龙左副管乔正,戏珠龙右副管谢福。
一时间,东海海面上万帆竞渡,千舸争流。这正是:
陆上方说母马至,水中又见战船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六章 屠戮
万事有得必有失,元园驰援、完颜阇母送马,固然增强了完颜阿骨打的实力,但是,女真老巢的守备就更加捉襟见肘了。
女真人万万没想到,致命的攻击会从海上来。在识途老马乌春部女真的带领下,中华联邦军一路衔枚疾进,直到兵临城下将至濠边,女真人这才反应过来。
撒改、吴乞买仓促迎战,落了个螳臂挡车、粉身碎骨的下场,女真最后的抵抗力量崩溃后,军队开始屠城。本来,西门庆还想象从前一样,用比较温和的手段解决民族冲突,但完颜阿骨打在辽境中的大屠杀激怒了西门庆,因此传达给海路军的命令就是种族灭绝。
女真崛起,建立金国,完颜阿骨打从会宁府开始,一路上修建了城子、南城子、北城子、营城子、单城子、双城子、车家城子、大半抢城子、小半抢城子和寥晦城(亦称对面城),共计十个城子。在城子中间还修建了金达沟寨、呼勒希寨、达河寨、布达寨、矩古贝勒寨、阿萨尔寨,共计六个寨子。前十个城子全是屯兵练兵之用,后六个寨子则是完颜阿骨打七房妻室居住的地方。自金国打败大辽,称霸辽东后,完颜女真都来这十城六寨投靠,人口辐凑之下,这里日渐兴旺——然而,所有的繁华也就到今天为止了。
下达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战前动员后,大屠杀正式开始。西门庆的嫡系部队杀得最文雅,很多时候,他们只捡女真民间自发组织的抵抗者来杀,对老弱妇孺往往眼开眼闭,他们做的最多的,是封存女真官衙的府库,清算女真贵族的家产,组织救火,派出军法队巡行等细务。
杀得最狠的是乌春女真。他们被完颜女真赶得背井离乡,仇恨积累已达几世,非鲜血热饮不能解。于是曾家五虎带队,在十城六寨中杀了个痛快,但凡高过车辕者,照头便是一刀,曾长者虽然年高,亦手刃三十余人,虽意犹未尽但已力尽,不得不憾然住手。
杀得最滥的是高丽兵。别看这些家伙行军时老是跟不上趟,但大屠杀起来却一个个生龙活虎,而且这些人刮地三尺的功力相当了得,很多藏匿起来的女真人都被他们锲而不舍地翻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俘虏中,诈得出钱财的很守信誉地饶其不死——可以留给乌春女真去杀,碰上了穷鬼就是乱刀毙命。
除了劫掠财物之外,因杀红了眼而兽性大发的高丽兵干得最多的就是侮辱妇女。这可就犯了中华联邦军的厉禁——倒不是因为军纪严明,也不是因为西门庆把尊重女性的理念深入到了军队基层,而是因为在热火朝天的屠杀中行淫辱之事,实在影响战斗力,大幅度削减屠杀效率,而且破坏了向战争献祭的神圣。
因此,西门庆从不允许自己的部队犯这种低级错误,得不到渲泄的女**望,可以完美地转化为杀戮**,成为胜利的动力。西门庆所部一直恪守着这条铁律,既严明了军纪,又提升了战斗力,一箭双雕,足死。
渡海前,带队的玉麒麟卢俊义已经跟各路人马的领军将帅通过了声气,大家都表示理解,但真正执行起来时,高丽人还是出了偏差——他们本来就是来捞一票的,怎么舍得约束自己?
自己约束不住自己,旁人来帮你约束——这时中华联邦军的军法队开始展现自身的价值——凡有兽行,不分贵贱,当场正法!
很快的,因正军法被砍下的高丽兵和女真女人的人头混杂在一起,一时难分彼此,高丽人此时的损失,竟然比攻城拔寨时的阵亡还高。
事情闹大,女真将令提出了强烈抗议,卢俊义让他去找西门庆元首抗议,在此之前,敢犯者尽斩!高丽将领马上就怂了。
禁绝了战场上的兽行后,浪费的时间重新被运用在屠杀上,因为得不到而毁灭**大兴的高丽兵把他们所有能够得着的女真女人都杀光了,损失了这么多的生育力量,完颜女真前景堪忧。
纵横来往,把十城六寨仔细篦过了好几遍后,所有会动的和不会动的都毁灭得差不多了,大军开始整顿废墟,驻下营盘,同时向四下部落宣谕——一是通知乌春女真的强势回归,二是对完颜女真的灭绝通辑,通辑令中没有生获,只有人头的赏格,因为西门庆下的命令就是种族灭绝。
金国人的治下并不是铁板一块儿,除了完颜部女真一枝独秀外,还有突吕不室韦部、涅剌拏古部、达鲁古部、乌隈于厥部、蒲卢毛朵部、乙典部、顺化王部、长白山部、回跋部……等大小部落,林林总总,尽被新崛起的女真族以大金国的名义,羁绊在完颜氏的战车上。
现在这辆战车突然散架了,这些部族谁愿意陪着完颜女真陪葬?因此通辑令到处,逃走匿迹的完颜部女真人纷纷被昔日的盟友无微不至地搜斩,然后提了脑袋来十城六寨和中原来的王师兑赏——一颗完颜女真人的头就能换一口崭新的铁锅,这买卖实在是太上算了!
当然,也有冒死藏匿完颜部女真的人,或因恩情,或讲义气,这个世界上人性的光辉虽然凤毛麟角,但终究还是存在的。然而世界上还有一句大实话叫做“纸里包不住火”,这些感人的事迹最后终于传到了卢俊义的耳朵里,但是卢俊义没有追究——非关心软或是什么正义的共鸣,而是按西门庆的布置,现在还不是总清算的时候。
卢俊义在忙着安顿乌春女真、打发高丽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大规模调运铁锅换人头——在赞赏血腥背景下人性光辉的同时,也必须感叹一下风雨飘摇中人性的卑劣——现在四下里送来的完颜部女真人头中,真品已经越来越少,赝品却越来越多,在铁锅的诱惑下,鱼目混珠已经成为一种时尚。而且愈演愈烈。
不过,谁在乎呢?中华联邦的手还伸不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只能实行以夷治夷的策略。在真正掌控这片土地前,这里越乱越好,乱中才能取势,才更符合联邦的利益。
当鲜血肥沃辽东土地的时候,紫头山上,完颜阿骨打坐立不宁,把众女真排头儿看过去,一个个都是惶惶丧家之犬,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完颜宗用入帐。他刚才强撑着病体抚慰军心去了,让军师大人心头大定的是,拿驸马祸笼的人头作法这步棋走对了,效果非常理想,淳朴的士兵们唾弃祸笼的同时,也将老巢失陷的噩耗当成真实谎言尽皆抛到了脑后。
一见完颜宗用回来了,完颜阿骨打急忙扑上来:“军师!国师!事急矣!计将安出?”
完颜宗用虽然随籍女真了,但到底骨子里还是汉人,老巢的失陷对他来说真的无关痛痒,因此比所有的女真人都显得冷静,心静智生,一路上他早打好了算盘。
“狼主,若要解今日之围,须当如此如此……”
紫头山上定计完毕,西门庆营盘前马上来了金国使者:“对面的爷爷们不要放箭,小的们是来求见西门庆爷爷,为两国议和的!”
营前的士兵一听对方都叫爷爷了,也不好意思难为孙子,便道:“你们来的都有哪个?报上名,我给你们中军通报去!”
“就请通报小国罪臣完颜宗干为使者,给西门庆爷爷问安来了!”
不一会儿,营门开了一角,把完颜宗干等人领了进去。到了中军帐,完颜宗干抢前两步,扑翻身拜倒在地:“西门庆爷爷吉祥,奴才完颜宗干给您老请安!”
“操!跟老子玩这一套!”西门庆看了旁边的岳飞一眼,心里骂道,“当年你们管岳飞叫岳爷爷,结果这岳爷爷就在风波亭死了——今天又管我喊爷爷,老子可受不起呀!”
于是一挥手,冷笑道:“西门庆几八虽长,还伸不到涞流河去,爷爷二字,再也休提!我只问你——你爹怎么没来?”
完颜宗干恭恭敬敬地道:“我爹吐血晕了,来不得,只好让奴才来,给西门庆爷爷……”
一看西门庆怒瞪双眼,完颜宗干赶紧改口:“……给西门庆元首大人献降书纳顺表!”
旁边众人听女真人终于怂了,脸上都露出笑容,都开始想怎么在谈判里放女真人的血。
却听西门庆笑吟吟地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们先把你们女真人的要求说说,让我听听你们的诚意!”
完颜宗干道:“败军之将,岂敢提什么要求?女真败在元首大人之手,输得心服口服,若大人下令饶了完颜女真一族的性命,我们女真人年年纳贡,岁岁交粮,家家供奉元首大人您的长命牌位!”
西门庆悠然笑道:“我这个人是最仁慈的——你们既然这么有诚意,我就只提一个要求吧!答应了我这个要求,我就放你们走路,同时传令涞流河那边封刀;如果你们不答应,嘿嘿……”
完颜宗干连连磕头:“元首大人请说,女真便是倾家荡产,也要满足元首大人的一切要求。”
西门庆转着手指,指骨格格作响,淡然道:“既如此,你便听我道来!”这一个要求不打紧,才要教:
红莲劫火净世界,朱砂热血洗乾坤。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七章 突围
西门庆微笑着,把自己唯一的要求说了出来。
帐中众人听着,都是虎躯一震,完颜宗干更是心脏剧跳,宛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血,浆闪如哗,一时多少浩劫。
西门庆的要求其实不多,简单概括只有四个字——值千抽一!也就是说,女真人一路狂奔所欠的血债必须得到清算,馒头山上的所有女真人,一千个人中要被斩杀九百九十九,剩下来的,西门庆就大开方便之门,放他们回老巢去。
最后西门庆还悲天悯人地说道:“我这个人的心肠还是比较软的,你们女真的人数不可能正好是一千的倍数,那些多出来的零头,只要不超出十个,我就眼开眼闭,都放毬了算了,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你们占个便宜——却不知使者意下如何啊?”
完颜宗干在心里扳着手指加脚趾算了算,如此一来,紫头山上的女真人,最后能活着看到家乡的,撑死也超不过三十个,女真人的精壮,绝对要一扫而空了。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完颜宗干大叫起来,“元首大人仁义之名甲于海内,前些日子临阵放回我们女真伤患几百人,咱们都称颂不绝您老人家不绝,何以今日如此苛待呢?还求元首大人开恩!”
西门庆笑了:“看来是你们误会了——前些日子我之所以把那些伤号还给你们,并不是出于什么狗屁仁义——我纵有仁义之心,也只留着向被你们祸害了的老百姓身上使去,岂能浪费给你们这些凶手?实话说了吧!我其实没安好心,就是想把那些累赘拴到你们的马腿上,那样一来你们如果想跑,带着那些伤号也跑不快;如果你们把那些伤号扔了或杀了,自己的军心士气就要先涣散一大截。嘿嘿!这么就,你明白了吧?”
不但完颜宗干明白了,天寿公主答里孛也明白了。她一直对西门庆的临阵还俘之举耿耿于怀,觉得西门庆是拿着辽国子民的血肉来换他自己仁义的名儿,现在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元首大人腹黑着呢!不但腹黑,而且心狠手毒,这是要让完颜女真灭族啊!
完颜宗干脑门上的汗珠子抹也抹不完,笑得比哭都难看:“元首大人,女真人知罪了,请您大发慈悲,把价钱再涨一涨?一切的一切,都好商量嘛!”
西门庆盯着完颜宗干的眼睛道:“鉴于你们的所做所为,我这个要求,已经是最大的仁慈——这就是我的底线,我将恪守在这里,绝不退让,绝不动摇!”
完颜宗干算是看明白了,西门庆不是在漫天要价,这根本就不是谈判的语气!西门庆是真狠啊!是一定要揪着女真全族人,去给那些宰了的辽国蚁民们殉葬!
想清楚后,完颜宗干的汗也不出了,只是期期艾艾地道:“这个……元首大人您要价太高,小的……小的做不了主啊!”
西门庆笑得很温熙:“那你回去,和能做主的好好商量商量,再来答复不迟——你看,我是多么有诚意啊!”说着袖子一挥,完颜宗干一行人被叉出了军营。
带着西门庆的“诚意”,完颜宗干一路狂奔上山,那速度让长于攀岩的野山头都望尘莫及。回来后当众一说,女真人气得三尸神乱炸,个个暴跳如雷:“西门庆汉蛮,欺我女真太甚!”
便有人气势汹汹地逼问完颜宗用:“喂!你说中原皇帝自古好面子,只要甚么四夷宾服,天大的亏也肯吃,咱们女真抛虚名得实利,肯定能做成这桩无本买卖——可现在却是怎么搞的?”
完颜宗用五体投地于完颜阿骨打膝下:“罪臣料敌不明,累我大金受辱于西门庆,还请狼主重重治罪!”
旁边蹦出完颜兀术:“你料敌不明,岂止今日……”
话未说完,被完颜阿骨打喝止:“都住口!”然后亲手扶起完颜宗用,安抚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军师不必介意!”完颜宗用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阻止了众人对完颜宗用的声讨,完颜阿骨打又道:“如今诈降之计不成,接下来却当如何?”
元园出列道:“虽然屈斩了祸笼,军心已定,但十城六寨沦于敌手却是事实,此乃咱们大金国根本所在,若不夺回,是无完颜女真矣!这紫头山虽好,却不是久恋之家,便请狼主下令,全军回师,平定涞流河,重整完颜部威风,再树大金国锐气!”
众女真尽皆拜倒:“元妃娘娘所言,正合我等心意,求狼主下令!”
完颜阿骨打颓然道:“仓促回军,却如何过得西门庆一关?”
元园冷笑道:“西门庆轻兵追袭而来,本部精锐其实不多,只是这些天陆续收拢了辽军残部,这才看起来人多势众——不过辽人都是我大金国手下败将,还敢言勇吗?咱们如果一意突围,西门庆强煞,未必能阻挡得住!”
众女真王八肚子上插鸡毛,龟(归)心似箭,乱纷纷响应元园。完颜阿骨打转头看完颜宗用:“军师之意如何?”
完颜宗用嘴唇翕动了半天,最后终于还是低头道:“娘娘之言,正合人心,听凭狼主作主便是!”
于是完颜阿骨打聚众,激励军心道:“前日破辽,西门庆慑于我大金**威,不敢逼人太甚,送回了几百名受伤的女真勇士,为了将养这些功臣,咱们在这紫头山上安营,已经有些日子了。如今勇士们伤已完好,又可上马纵横,按军师原计划,咱们全军拔寨,退回涞流河,诱敌深入,接下来的作战,却要人人奋勇,莫折了咱们女真人的锐气!”
那几百受过伤的女真人感动得热泪横流,纷纷抢出拜倒:“就是因为俺们这些伤号,才耽搁了狼主行军,狼主再生之恩,小的们岂能不报?来日冲锋,小人们愿打头阵,粉身碎骨,方才甘心趁愿!”
完颜阿骨打大喜:“我有如此选锋,何敌不破?来日必胜!”拔刀指天,女真人齐呼“空齐”响应,声震紫头山,连山外的西门庆都听了个十足。
西门庆笑向众将道:“金狗要跳墙了,大家依计行事!”众人皆领命而去,各自准备。
一连数日,紫头山上女真人没事就呐喊,却一直没什么行动。原来完颜宗用献疑兵计,让西门庆军枕戈待旦,等熬得他们疲了,突然以雷霆之势临之,破敌最易。
完颜阿骨打和元园都深以为然,其他人一想,反正老巢已经丢了这些日子了,迟几天早几天回去,都没什么分别,因此才耐着性子磨刀砺剑,准备放手大杀。
这天拂晓,睡梦中的女真人突然被全军唤醒,大家整理衣甲兵器马匹,向山下西门庆营盘发动奇袭。用完颜宗用的话说就是——这场突袭连我自己都是临时起意,西门庆安能有备?
西门庆果然无备,前营被一冲而破,女真大队紧紧跟上,势如破竹。但紧接着完颜宗用就叫一声苦——原来西门庆营中虚插旌旗惑人眼目,悬羊击鼓,饿马摇铃,竟是座无有一兵一卒的空营——不用问,此中必有奸计!
完颜阿骨打也大叫不好,马上传令,后队变前队,大军先退回紫头山,再做理会。
好在女真人都是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正回头间,就听后面号炮连天,响成一片,完颜宗用和完颜阿骨打击掌成庆,皆后怕道:“幸亏你我知机,否则必入西门庆彀中矣!”
结果乱哄哄回到紫头山,重新布防,等到天明,光听号炮响,不见一个兵来,众女真面面相觑。天光大亮后,方有百十号人马来至山下,向山上大笑而歌:“可笑女真胆略高,事到临头闪了腰。一座空营不敢进,吓破你们的猪尿泡!”
歌声中,那些人晃荡到残破的营盘,将旗鼓装车,羊也不悬了,马也不饿了,牵拉了施施然而走。
女真勇士大怒,请令要追,完颜宗用道:“使不得!此乃饵兵,食之必有祸!”
完颜阿骨打也道:“西门庆转世天星,神出鬼没,汝等休中了激将法,因小失大!”
女真勇士恨恨而退,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宗用相视苦笑——原来西门庆空营以待,自己这方干做了水磨功夫,还玩什么拂晓突击,却是虎头蛇尾,白吃西门庆笑话!想到憋屈处,争些儿就要吐口老血!
完颜阿骨打化悲痛为力量,再次激励军心道:“西门庆不敢交战,空下前营临阵退兵,摆明了是怕了咱们女真!正所谓得势不饶人,咱们当乘胜追击,明天拂晓再去劫西门庆的中营,一鼓凿穿后,再不回头,往涞流河前进!”
被狼主这么一粉饰美化,众女真又兴头起来,摩拳擦掌,准备梅开二度——各人心中发狠,西门庆纵有连营八百里,这回也一定要给他踹透了!
第二天拂晓,无星无月,正合杀人放火。女真勇士们全伙都起,静悄悄掩至西门庆中营前,一声鼓噪,排栅而入。这正是:
女真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定可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八章 还乡
进得营来,女真勇士心中又是一定——原来这座中营还是一座空营。
精神大振之下,打前锋的呐喊着“空齐”勇往直前,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西门庆用母马玩阴的还行,动真格的他就得歇菜了。
谁知乐极生悲,跑马不出五十岁,就听排头兵一阵惨俁,马倒人翻,折了百十余人。
西门庆除了母马计外,他还玩铁丝网。女真勇士的冲锋道路上拉起来的铁丝网完美地隐身于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策马狂飙的女真勇士们连人带马一头撞上去后,注定悲剧。那铁丝网上还连着一次性的巨弩机,受大力冲击后,向前方扇形无差别散射巨大的钢弩箭,不少女真勇士连人带马被钉在了地上,当场死了的也就罢了,一时半会死不了的只能扯着脖子发出生命最后的惨叫,其声沁人心脾,闻者折锐。
“迎敌!”飞射的巨弩箭成功地欺骗了带队的两个谋克,凶猛的女真勇士二鬼拍门,亲自带着剩下的部众驱马践踏着同袍的尸骨或**,直扑进前方的黑暗里去。
在女真勇士们无知者无畏的英勇冲锋下,铁丝网被冲破了两重,断了的铁丝发挥余热,但凡钩住女真勇士身后披风的,就死咬着不放。厚重的羊皮披风本来可以拖偏劲射的利箭,最大限度地挽救勇士们的生命,但是这回却成了勾魂的帮手,女真勇士纷纷落马,垫了后面的马蹄子。
两个谋克二鬼拍门,真把自己拍进鬼门关去了,连着前方选锋全数覆没。给选锋打下手的准、副、二勇士们冲得靠后,侥幸逃得性命,急忙再向后传报,说前方有鬼,此路不通请绕过。
完颜阿骨打得报大怒,命令放火烧营,驱鬼祛邪。完颜宗用一听大叫不可,说西门庆勾搭着两个人,一个叫轰天雷凌振,一个叫神火将军魏定国,都是玩火的祖宗,若他们在这地下埋些火药,咱们点起火来,岂不是自讨苦吃自寻死路?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这营中有鬼不能快速通行,咱们绕开它,照样走路!
从善如流是完颜阿骨打的强项,于是狼主一声令下,女真后队转前队,绕过西门庆中营,直往后营而来——反正这中营是座空营,把自家后背卖出去也没什么关系。
谁知女真大队皆过,就留个尾巴梢儿的时候,中营中一声呐喊,从地底下钻上几百顶头盔来——却是早藏在地道里的弓箭手,各仗强弓硬弩,对着落后的女真人箭如雨下,一时间又射倒二百余人。
断后的完颜宗望目眦欲裂,拉回马要再踩一踩中营,跟地鼠们玩儿命。幸有完颜阿骨打发来严令:“回军赶路要紧!休得与鼠辈纠缠!”完颜宗望这才怏怏作罢。
中营的弓箭手们得利即止,也不追赶,目送着女真人绕过中营赶往后营。中营和后营离得也不算远,快马片刻即到,可这时女真人折了锐气——这一座后营,咱们冲是不冲?
女真人不怕死,但要死得有价值。象刚才那样莫明其妙地撞鬼,真是死了都憋屈啊!
女真前锋逡巡不进,犹豫不决时,后营灯火大亮,一队人马弓上弦,马出鞘,严阵以待。为首两员大将,一个是耶律大石,一个是耶律余睹,看着女真人这边,微微冷笑。
完颜宗干跃马而出,吼声如雷:“手下败将,还敢来自取其辱么?”
耶律大石文质彬彬地抱拳行礼:“正因为不想自取其辱,所以不敢遮于各位归路,各位这便请绕营而走吧!”
完颜宗干想不到辽军这么好说话,惊疑不定。左右飞抱完颜阿骨打,完颜阿骨打目视完颜宗用,完颜宗用略一思索后,斩钉截铁地道:“此必是西门庆留辽军挡我主力,欲待鹬蚌相争,他好渔人得利;谁知辽人看破了西门庆奸计,存了保留实力之心,反便宜了咱们!”
听完颜宗用说得有理,完颜阿骨打一声令下,女真勇士不与辽军交锋,绕其后营而走。
又是将将过尽的时候,辽军中一声梆子响,顿时矢石如雨,笼罩了女真后军——这些儿买路钱,还是要交的!
女真吃了一回亏,教了一重伶俐,早备下了大盾巨橹,于马上遮护。谁知辽军的矢石非同一般,是用巨弩车和投石机发射出来的,如此攻势之下,大盾巨橹象受潮的纸一样,一撕即破,女真人后队又丢下二三百条人命。
耶律余睹笑吟吟地在后面拱手:“承看顾!承看顾!不送!不送!”
女真勇士虽愤得七窍生烟,但狼主有严令——别管屁股,只顾脑袋——于是女真人只是埋头狂奔,再不回顾。辽军倒也见好就收,并不追赶。
疾驰中完颜阿骨打见身边完颜宗用面有忧色,问道:“先生何虑?”
开口就灌风,完颜宗用吃力地道:“我想西门庆何等人物,岂能这点儿布置?前言只怕大有凶险……”
话音未落,就听后队里又一阵鼓噪,原来女真大队刚过,后方险峻处又冒出一队中华联邦军来,将女真后队咬了一口就跑。
元园道:“如此没完没了,没等回到家乡,士气已经折尽!不如且缓下马力,以静待哗,与敌一战!西门庆分段狙击,兵力拉得太散,正面对敌,肯定奈何不了咱们。”
听元园说得有理,完颜阿骨打命令人马缓行,守株待兔。谁知西门庆不是古时宋国的那只蠢兔,看到天光大亮,女真人结阵缓行,他就说什么也不来了。
女真鼓了半天气势,再而衰三而竭,到最后肚子饿得咕咕直响,只好埋锅造饭。谁知炊烟升腾不一会儿工夫,呐喊声大作,一队中华联邦军气势汹汹扑来,那架势不象是来讨战的,倒象是来讨饭的。
一见敌人,女真勇士眼珠子都红了,骂骂咧咧翻身上马,就待和来敌玩儿命。谁知来敌跑到弓箭射程之外,就勒马不走了,在那里大呼小叫,让女真人有种过去。有种的女真勇士受不得激,蜂拥而上,这伙敌人转身就跑。
完颜宗用唯恐西门庆有埋伏,急命鸣金,女真勇士骂骂咧咧刚回来,那群讨战讨饭更讨厌的家伙又来了。
几个回合下来,女真勇士崩溃了:“有种你别跑!”对面也不甘示弱:“有种你来追!”只气得女真勇士们捶胸顿足。
这时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我们的饭!”
杯具的是——不但饭成了焦炭,连好几十口锅都已经炼了。
跟后世的天朝不一样。天朝是顶尖的好东西都往外国送,彰现一枝独锈下的物博人美;而西门庆却是好东西都紧着自己国人用,凡是出口的虽然不能说是残次品,但质量也只能说是勉强过得去——出口到女真人这里的铁锅也不例外。
女真人见赔了早饭又折锅,无不如丧考妣,铁锅可是好东西呀!他们宁可赔了夫人又折娘,也不愿意折锅。
激愤之下,女真勇士兵分两路,一路冲着那队赖皮兵破口大骂,一路重新淘米做饭,对剩下的锅唯恐有失,更加呵护倍致。
二茬饭将熟,骂人的口干舌燥,嗓子都拉伤了,大家瘟头瘟脑准备回来吃饭。偏这时,那支一直嬉皮笑脸的滑头军一声呐喊,直扑而来,闪电般截入女真军阵。
完颜宗用看得分明,那队敌军甩开披风后,现出两员大将——上垂首一位年方弱冠,却是白马银枪,生龙活虎,正是岳飞岳鹏举;下垂首一位蜂腰猿臂,五指修长,乃是没羽箭张清——二将引人卷风而来,眨眼间,女真人锅翻碗倒,乱成了一窝蜂。
岳飞生性善良,见女真人锅中食物清苦,便枪挑了活人送进锅里,以鲜血鲜肉来加料;张清禀性恶劣,见不得女真人过年,石子横飞,不砸人不砸马只砸锅,等马背上携着的所有石头都砸完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拉了岳飞抹头就跑。
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女真人损失不大,只不过收拾残局,行军锅百不存一,女真已经失业的伙头军们无不以头抢地,痛哭失声。
完颜阿骨打到底是狼主,可以搞特供待遇,前边折腾得如火如荼,后边他的饭早吃完了。听前面嚷乱得不成样子,亲自莅临视察后,完颜阿骨打大叫:“汉蛮欺人太甚!何敢坏吾炊器?!”
说着召集女真众贵族,大家都以为狼主怒了,要拉帮结伙去跟西门庆拼命——谁知完颜阿骨打号召的是,希望女真贵族们把自家的锅分给士兵们使用,说着狼主带头捐出了自家的女真第一锅。
没奈何,女真贵族们只好以狼主的马头是瞻。女真士兵们得到了来自于狼主的珍贵礼物,士气重振!
于是抓紧时间吃了一吨半饱不饱的夹生饭后,女真人抖擞精神,打点行装,放下包袱,开动机器,再次踏上了任重道远的还乡团道路!这正是:
举足只觉路漫漫,拔步才见夜茫茫。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九章 杀人
一路之上,西门庆将“衔尾而击”这个词发扬到了极处,就是不跟你纠缠,只是时不时恶心你一下,女真人吃不饱,睡不香,被骚扰得士气沦丧,走路都打晃。
最可怕的是,军中起了流言——确切地说那不叫流言,而是真相透露——毕竟完颜阿骨打的亲卫扎也都知道故乡失陷的内幕,他们也是人,也有三亲六故亲疏远近,于是不经意间,祸笼无辜的事实被暗中传开了。
女真人陷入了隐约的恐慌中,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可怖的真相,他们一心想要回到家乡,亲眼印证,在此之前,他们宁可相信狼主,那样还有一缕希望。
元园感受到了军中沉重的气氛,于私帐中向完颜阿骨打道:“士卒归心一起,战心便失,而西门庆如附骨之蛆,紧咬不放——如此下去,未等回到故乡,咱们女真便先要崩溃了!”
完颜阿骨打这些天胡子拉茬,显得又苍老了二十岁,听了元园之言,惨笑道:“若爱妃言,如之奈何?”
元园叹息一声,拜倒于地:“妾身愿引死士,为大军后殿!我这里拖住西门庆,狼主便可无后顾之忧,安然返乡了!”
完颜阿骨打一听,猛然立起,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对手可是西门庆!爱妃轻兵殿后,九死一生,我还不想当寡人,岂容你胡为?”
元园见完颜阿骨打真情流露,心中欢畅,暗想:“你能这般顾惜着我,元园此生足矣,还更奢求些什么?”深吸口气按捺住心头激荡,元园淡淡地道:“金国大业,元园之身,孰轻孰重,陛下!你心头岂无定夺?世间可以无元园,却不可无陛下!我不要我的山音阿哥象丧家犬一般东逃西走,我想他做英雄,把所有的苦难都踏在脚下!”
完颜阿骨打热泪夺眶而出,前尘往事滚滚而过心头,猛抱住元园,无声凝噎,难以言语。
元园反抱了完颜阿骨打,低声安慰:“陛下宽心!元园本事虽低,万马千军中,也能杀条路出去——殿后虽然凶险,但事关国运,咱们不能因私而废公啊!”
完颜阿骨打搂紧了自己的女人,唯恐一松劲儿,便会永远失去她。不知过了多久,帐中油腊燃到了尽头,轻轻爆了个花儿,一点光明大作后,就此熄灭了。
第二天,元园当众请令,愿为全军殿后,众皆大哗。完颜兀术百般劝阻不住,又见父亲低头不语,心头又悲又怒,大声道:“既如此,孩儿与额娘同去!”
元园面沉似水,突然一掌掴在完颜兀术脸上,厉喝道:“如今大金危在旦夕,元园一介女子,死便死了,汝等男子,不留得有用之躯,为国谋后,竟欲陷身死地,以逞一快,此愚行与驴骡何异?你因小而失大,不智一也!恋母而忘父,不孝二也!眷家而失国,不义三也!我元园女中丈夫,没有你这种不智不孝不义的儿子!”
完颜兀术被这一掌打得嘴角流血,翻倒当场,听母亲说得决绝,猛然间捶地大哭,声若伤狼。
元园咬着牙,更不向儿子看上一眼,转头对完颜阿骨打道:“臣妾所请,唯陛下圣裁!”
完颜阿骨打心如芒刺,但迎着元园激励的眼波,终于还是涩声道:“爱妃之言——孤准了!”
元园最后向完颜阿骨打拜倒,然后振衣而起,大步出帐,再不回顾。帐中众女真皆向元园背影致礼,莫敢仰视。
出了虎帐,元园击鼓点军,众女真辐凑而来,却见高岗之上,元园素缨白甲,气慨凛冽。
见众军毕集,元园叱道:“我女真起于海西,经历多少苦难,莫不坚韧不拔,前赴后继,披荆斩棘,方有大金一国之气象!祖宗英灵,理当无日或忘——今日尔等一逢小败,便垂头丧气,斗志全销,还有脸自夸是女真勇士吗?”
元园丹田气鼓荡成音,三军皆闻,一时间,剽野之性奋激而起,众女真荷荷而呼,有如兽血沸腾。
却又见元园双眉竖起,二目生寒,厉声道:“这几日西门庆欺我女真太甚!元园虽是女子,亦有羞耻之心,此恨不雪,死不瞑目!今日我已向狼主请令殿后,若有勇猛敢死之士,便请上前,与元园同去!无胆之辈,不敢有劳,待我等战死之后,你们来拾捡我们的骸骨吧!”
陡然间,女真人鸦雀无声。
元园拔剑厉喝:“今日元园赴死,随行者何在?”
大地之上,突有雷音并作,女真勇士无不拜倒:“愿随娘娘死战!!!”
人心思效,不愁人少,只患人多。元园精益求精,简其中骁勇果敢之士三百,皆健马雪刃,布阵若连城。管军需者欲献粮秣,元园冷笑道:“餐敌肉,饮敌血足矣!负粮何为?”三百女真挥刀指天,齐声应和,闻者莫不壮其气。元园提枪上马,向完颜阿骨打虎帐处点首三下,一骑当先,出营而走。
很快,西门庆得报——敌军大队起行,却留下三百断后人马,其精气神与以往大大不同。前军带队的小李广花荣识得厉害,约束住了岳飞张清,不进而对峙。
西门庆听了,诧异道:“能让花荣将军如此谨慎者,倒不可不见识一番。”于是带领亲卫人马,往前线疾行。
马不磨蹄,片时即到——原来是元园见了花荣人马,二话不说,吹鹿哨叫人直冲上来。花荣避其锋,亲自断后,连射出头呆鸟七八只。元园大怒,飞马与花荣对了三箭,心下顿时忌惮,遥逼而不敢近——但是这一追一逐,离西门庆一军却更近了一步。见花荣身后又有援军到来,元园约束人马,寻处高地,审时度势,待机而动。
两下里相距不远,彼此互相打量,西门庆不由得赞叹道:“这一队女真人行伍虽散,气势却凝炼一体,浑若天成,其锋芒凛冽处,难抵难当,真死士也!花荣将军,你避而不战,做得很对,放普通人马与这样的敌手正面交锋,非良将所为!”
花荣避战,张清岳飞心中都怀不满,听了西门庆之言才消了下去,皆想道:“连元帅都这么说,看来对面女真人马确实有厉害之处。”
却听西门庆又吩咐道:“非常之敌,当由非常之军对付——调我杀人军上来!”众将一听,无不兴奋。
西门庆自引军八百,其中三百号杀人军,皆由梁山讲武堂精锐组成。杀人军的训练,在中华联邦军队列中,号称第一残酷。
首先,选拔杀人军侯选之士时,还要同时选拔一批贪官污吏及重罪者,贪官污吏家属中年少有力者亦入选。
然后,进行杀人军侯选者的筛选。第一关,当然是考较杀人的手段——将贪官污吏裹以白布,标以红心,红心处皆要害。但红心所标处,是为厉禁,不许下手,其余地方随意——这样的考核方式,一来是节约材料,二来是观察侯选人杀敌手法是否娴熟,进刀方式是否凝练,心理素质是否稳定……综合之后,就可以做出对侯选人的直观评价。
第一关,取出刀最多,杀人最少,而肢体不酸,心不动摇者为优胜,一批资质差者就此刷掉。
试炼时,被选出的受刑者家属全程陪看。
第二关,略做休整后,死者,将死未死者,还有新鲜的**,每个侯选人都发一份,当场进行精细分解,以此比较死尸、垂死者与新鲜**内部的细微区别,并由此摸索人体肌肉、血脉、骨骼、脏器、关节、穴道等诸般要害。分解完毕后,侯选人要向梁山医学院提交口头报告,讲述分解过程中的心得体会。
这第二关不但考核杀人军侯选人,而且对梁山医学院也大有裨益。经过这样的实际操作,以神医安道全为首的医学大家对人体内部的认知不断加深,加上梁山蒙汉药的不断改进,人类第一次提出了内科手术的概念,而且手术一开始就进入了麻醉无痛时代。
这一关后,又会刷掉一批侯选人,不会被刷掉的是那些受刑者家属,他们还是全程陪看。
第三关在一座巨大的圆形屋子里进行。这里灯光昏暗,满目皆红,四壁锋利的钩子上钩挂满了从新鲜,到干涸,再到腐烂的生物脏器,从小块的胚胎到大块的器官肢体,应有尽有。空气中充斥着层次不同的血腥味儿,或腥甜、或腥苦、若腥臭,杂糅于一体,中间还混合着檀香味儿。
没错儿,就是檀香。这里不但点了供神用的檀香,而且还安排了佛门之梵唱,道家之吟诵,这本应是超度亡魂的正声,却因圆形建筑的反射关系,在屋中四下回荡,听着反而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就在佛道的吟唱声中,考核杀戮开始,材料从婴儿到老弱,各色齐备。西门庆曾经出过一个上联——火炼贪官,飞一片,灰一片,结果无人能对。后来有一个参加杀人军第三关选拔成功的士兵对了出来——手撕婴儿,流半边,留半边。
此对一出,西门庆击掌称赞。
由此可知,这第三关的考核内容不是快杀,而是慢杀,但与第一关的慢却又有所不同——各色惨叫声回荡在圆屋中,层层叠叠,纷至沓来,虽然下手的对象是贪官污吏的妇孺老弱,但终究是妇孺老弱,因此侯选人的精神压力还是很大,对他们意志来说是一重难以逾越的考验。
这一关的考核要求只有一个——在保证自己不疯的前提下,在这间屋子里呆的时间越长越好,手上的材料死了以后继续换新,以此对心灵意志进行锤炼。
侯选人随时可以退出,但也意味着从此永远失去了加入杀人军的资格。最苦的是那些全程陪看的家伙,他们就算是疯了,也得继续呆在这里,用自己疯狂的嘶喊声为这一关的考核出一份力气。
第三关考核后是一段比较长的缓冲期,这期间会有杀人军的前辈来对这些新兵进行精神上的训导。西门庆知道,光会杀戮的军队是虚弱的,其实骨子里不堪一击,因此要从内里进行强化,精神训导就是手段之一。这种训导近似一种宗教的虔诚,明示众人——身当浊世,杀人即为善念!然而,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有目的的杀人就是有罪!但为了人类的进化,世界的净化,一部分人需要以自身为载体,代替大多数人承担这种罪孽,这是一种奉献,一种牺牲,一种殉道,人类进化的丰碑上,将永远有一道道刻痕,来纪念这些无名英雄。
杀人军的所有士兵都信仰着这一理念,所以他们战而不疑,死而不惑——英勇的战死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了一种净罪的仪式。
精神训导的同时,前辈还会传授后辈很多战阵搏杀的技巧——单对单,单对多,群对群,群对多,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进行最有效率的杀人,如何在绝境拖着尽可能多的敌人陪葬,给同袍创造杀戮的机会——这些都是用数以万计的人命喂出来的心得体会,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这些菜鸟很快就会用上了。
前辈悉心教导后辈的同时,那些杀戮场上的陪看者们也在进行着被强化。除了疯了的家伙,那些好不容易熬过来的精神正常者都会受到严格的军事训练,教官因人施策,或用报仇的信念来激励他们,或用活命的饵食来诱惑他们,让这些人无不握紧手中的武器,为早已注定的未来拼命挣扎努力。
训练的余暇则间以酷刑。这些刑罚不会伤筋动骨,但对受刑者的精神是一种极大的刺激,挺不过去就是永久的灵魂伤害,挺得过去则可以强化意志——虽然竭泽而渔,但也激发了这些材料最后的潜能。
一般来说,这种源出于贪官污吏家族的材料从小生活优渥,身体平均素质都强于常人,捏合一下,还是能锻炼出不小的成绩来的。
终于,杀人军最后一关的考核到来了——这回没了陪绑的看客,只有军方的审核者。在封闭的大广场中,被强化者们静静列队,他们或要为被残杀的亲人报仇,或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战。广场四周搁着一个个笼子,笼子里是那些疯了的家伙,废物也要利用,这些家伙这些天尽被灌输打人的理念,他们每个人都拎着带刺的棒子在笼子里呵呵傻笑,就等着笼子一开,见人就打。
这些疯子会在合适的机会被放置入场,毕竟杀人军什么样的对手也要经见经见。
一切准备妥当后,杀人军侯选者入场。他们人很少,跟对面的人数相较最少是以一当十的比例——这是加入杀人军最后的考验。
锣响,刀出,血流。当侯选者们结阵杀光场中一切会动的敌手,割下所有敌人的人头,踏着尸山血海傲立于当场时,他们终于成为杀人军的一员。
他们人不多,只有不到三百——不可能多,多了材料都供应不起——但他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是国之利刃,只会被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今天,在追剿女真的关键时刻,西门庆的杀人军对上了元园的三百死士。这正是:
莫道杀戮呈血刃,须知慈悲是准绳。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章 血战
高地之上,元园突然看到了前方中华联邦军中,挑起了西门庆的将旗。
元园心中猛地一动——若能斩得西门庆,中华联邦必然不战自溃,胜过歼敌十万雄兵。眼下虽然敌军前后合流,亦不过千二三百人马,这里三百女真勇士,都是抱必死决心而来,一人拼命,万夫莫敌,迅奋一击,只要诛除了首恶,三百人便是都折在这里,也足以含笑九泉了!若是等西门庆将分段狙击的人马都召集回来,那时反而多费手脚。
要除女真心腹大患,此千古一时之良机也!元园心头火热,但还存着最后一个疑问——西门庆本尊真在这里吗?若是旁人虚张其势,三百女真勇士热血空洒于此,却是徒劳无功了。
当下飞马出阵,扬声道:“大金国皇妃元园在此,请西门元首说话!”
就见对面一员大将跃马而出,向这边拱手笑道:“元妃请了,西门四泉在此!”
完颜宗用早把西门庆形容相貌描绘得入木三分,由此所画的影神图更是惟妙惟肖,元园平日看得烂熟,此时一搭眼,就知道眼前人确是西门庆无二。天下纵有容貌再相像的替身,但那股睥睨万物、生杀无算的上位者气慨,却如何仿冒得来?
女真深仇就在眼前,元园烧空颜上血,挫碎口中牙,厉声道:“西门庆!果然是你!我大金国与你不犯河水,自讨辽国,吊民伐罪,碍你甚么事来?你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害我大金损兵折将,功败垂成!今日天可怜见,让你撞在我手中!若你还是个男人,便来与我分个胜负存亡,可敢么?!”
西门庆冷笑道:“我以杀戮平世,你金国以杀戮乱世,两杀相见,必有一亡,何须理论?今日元妃既来挑战,我也不欺你——你有三百人,我也出三百人,大家临阵一决,强生弱死便是!”
元园听了心头暗喜:“这厮自大,合当今日受死!”于是敲砖钉脚道:“三奇公子一言九鼎,许了我公平决战,却不可反悔!”
西门庆大笑:“男儿一言,快马一鞭,何来反悔?只不过——元妃你言语中已将九鼎许我,正是自绝你大金国的气运,今日之战,还想得胜吗?”
元园听了心中一凛——古时大禹铸九鼎以镇九州,得九鼎者得天下,自己方才随口说西门庆一言九鼎,这口彩于己方却是大大不利——但此时战意如沸,元园把银牙一咬,厉声道:“许你九鼎又怎的?你纵是转世天星,我女真亦能逆天成事!咱们刀剑上见真章吧!”
说着衔起鹿哨劲吹,三百女真勇士各以哨声相应,自高地上潮涌而下。元园跃马横枪,尖叱道:“斩得西门庆,大金国复兴有望!家中妻儿老小都得好处——杀!”身后三百人轰雷般应一声,争先恐后向西门庆席卷而来。
蹄音如雷而来,仿佛要拔山震嶽。西门庆面色不变,稳稳举手,身后静悄无声卷出三百杀人军来,沉默如岩,遮护于西门庆身前,向着来犯之敌逆袭而上。
眨眼间,军锋相撞,就象巨浪撞上了礁石,飙起的却是朱砂的飞沫——六百人终于绞做一团,战于一处。
元园狂呼:“我要杀西门庆!”拍马拧枪而来,三名杀人军扇形拦截,元园朝着中路一人劈面一枪,那人举盾抵挡,枪盾未交,元园化刺为挑,劲贯两膀一声叱咤,盾牌已从那名杀人军手中高高飞起。
得势不饶人,元园枪锋下压,分心就刺,那名杀人军只来得及在马上侧了侧身子,已经被一枪捅了个对穿。
元园两膀叫力,要挑起这具尸首,分左右拦扫,把另外两人砸下马去,但是她马上发现自己错了——虽然被一枪穿身,但那名杀人军却并没变成尸首,其人侧身受枪,进枪的部位虽然致命,却没有立毙。
沉默中,那名杀人军挟紧了马腹,伸双手抱紧了枪杆,元园竟然挑他不动,当下一声怒喝,臂上加力——却只听“喀喇”一声,人未挑飞,枪杆已经折了。
断裂的枪杆因弹性飞扬起来,自那名杀人军左颊刺入,从右颊穿出。那名杀人军眼神一散,但于此同时也奋起最后的力气,紧紧地咬住了嘴里的枪杆,如海誓山盟,再不肯放,其尸僵于马上,竟不仆倒。
一股寒气从元园心头泛上——并不全是由于对手的凛然战意而生,更因为左右两道身影已经跃马离鞍,向她疾扑而至。
抛了断枪,元园向左倾身,让开右方之人扑击路线,右掌已经抽大攮子在手,闪电般格挡而出,左边扑来之人抹向颈侧的一刀就此无功。
左侧杀人军反应亦是极快,一刀无功,马上弃刀,两臂已经勾绞住了元园的左膀。元园左臂护甲上有猛兽造型的吞头,兽头上的两根角就是两枝棱刺,那名杀人军手臂一搭上去,两枝棱刺催肉见血,已经穿臂而过,那名杀人军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和身力扯,元园再坐不稳马鞒鞍,和那名杀人军一起摔于马下。
又是“喀喇”一声响,元园的左臂骨、那名杀人军垫底的左臂骨,还有那两枝棱刺,一齐断了。
元园咬牙忍住剧痛,右手一翻,一攮子捅进抱着自己左臂不放的杀人军左脖子里去,一送一绞间,热血狂迸,那名杀人军已是死得透了。
方结果得一名敌人,就听一声悲嘶,元园的战马已是翻身扑倒。马儿护主,见元园落马,早抢在她身边矮身卧倒,要接应主人上马,但右边扑空的那名杀人军已经落地回身——其人使一条六棱铁简,一简砸下,半个马头被砸了个稀烂,肉渣子直溅到元园脸上。
一简碎马头,第二简直冲着勉力起身的元园人头横扫过来。元园缩颈藏头,铁简擦顶而过,简身挂住了元园头盔上的缨枪,将头盔直直地击飞了出去。受这股大力牵扯,起身未稳的元园一个踉跄又摔倒下去。
随即,逞凶的铁简亦是撒手而飞——却是倒地的元园乘势飞起一脚,正踢在执简杀人军的手腕上,这一下随机应变,那名杀人军再把持不住自己的兵器,铁简顿时脱手。
但在杀人军的理念中,有兵器能战斗,没兵器一样也能战斗——那名杀人军顺势扑倒一滚,两手已经揪住了元园散乱的长发。
元园虽然徐娘半老,美人之韵犹存,一头青丝油密黑亮,长可及腰,光可鉴人——但一被敌人掌控在手,就是巨大的麻烦。其实若不是她折了一条手臂,失了平衡,那名杀人军武艺远不及她,要想得手哪儿有那么容易?
那名杀人军身手矫健,地下一个翻滚,便已跃起,揪着元园的头发两膀叫力,要将她抡起来在地下摔上几摔。元园借此人之力,亦是跃身而起——只是起身时牵动了左臂的断骨之所,痛入心肺,元园心下一凉,她自家事情自家知,这一下已经损伤了筋脉,以后即使养好了伤,只怕这条左臂力量也要大损,武艺也再不能恢复如初了。
但如果杀不得西门庆,还有什么以后可言?元园忍住剧痛,大攮子一撩,将那名杀人军揪着自己头发的几根手指连同无数青丝一起斩断,然后涌身疾进,大攮子从上而下起一溜寒光,如天河倒泄般直划下来——那名杀人军虽然身形暴退,但元园身法轻灵远甚于他,这一攮子毫无走空,从喉至腹,一条血肉模糊的伤口也不知有多深——那名杀人军顿时溅血飞跌了出去。
好不容易打发了三个敌人,元园心中一阵惊涛骇浪——那三人本事远不及她,却能将她逼得这般狼狈!西门庆竟有如此部下,真真可畏可怖!再纠缠下去,不知伊于胡底?元园一咬牙,突然纵身跃起。
元园武艺高强,纵然盔甲压身,重伤在臂,这一跃仍然身轻如燕,直起一丈多高。虽经力战,元园方向感不失,在她目光扫射处,西门庆正站在战前原位,竟如磐石般未动。
“天佑大金!”元园心中默祷未毕,右臂猛挥,大攮子已经脱手而出,一道寒光直取西门庆六阳魁首而去。
“中!中!!中!!!”元园心中狂呼成一片。这一瞬间的杀气,纳于铜罐中,铜罐也要崩碎;关在屋子里,屋子就会焚烧。
元园身形跃起,西门庆立生感应,目光一凝间,已经和元园四目相视。两人一个目光凌厉如血剑,一个眼界澄澈若晴空——西门庆突然冁然而笑。
天空中正有凶器迎头而至,西门庆还能笑得出来?元园心头一紧时,就见西门庆手指一动,一枚铜钱镖飞出,正撞在大攮子尖锋之下,横劲儿变竖劲儿,大攮子准头顿时向上歪了,马上改变立场,腾空直上。
元园一颗心随着自己突然蠢重了的身子直跌回了地面——“我倒忘了这厮是中原人中的一流高手!一手金钱镖的功夫足以傲笑当世!”
恍惚间,身前黑影晃动,似有敌来。元园猛然惊觉时,青丝一紧,已经再次被人扯住!这正是:
临阵岂容心神泄,交锋莫可魂魄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一章 布计
凌空一掷几乎耗尽了元园的全身气力,但却被西门庆一记金钱镖轻轻破去,同时破灭的还有元园心底的希望,一时的万念俱灰,让身边的杀人军趁虚而入,元园一声悲鸣,已经被扑倒于地。
元园一倒,战场立寂。原来只在这片刻间,胜负已经分明——杀人军战死七人,重伤十一,余者个个带伤,不过大多数人的伤势都无大碍,略作休整,就能重新投入战斗,平日残酷训练的成果,尽在此时体现——而那三百女真死士尽皆丧命,除元园外无人得活。
见制住了敌人的大将,西门庆拨马前行,心中同时苦笑——一个人地位越高,临阵时所处的位置就越是靠后,因为他一个人的安危牵涉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象今日自己站在前锋诱敌于片时,已属于众人认可的极限——其实他也很想和元园这类强敌临阵交锋,但是,那已经成了一种奢望,今日打出的那枚金钱镖,可能就是自己军旅生涯最后的纪念了。
马到元园七步之前,西门庆收回思绪,开始盘算怎么处置这个金国皇妃——但突然间,元园一声厉叱,按着她的五名杀人军士卒踉跄着一齐跌了出去。元园鬼魅般飞身而起,口鼻印血,伤臂更是扭曲得不成模样——但这女子还是舍身扑来,右手五指伸得笔直,狠探西门庆颈项。
西门庆毫不怀疑,如果元园这一下抓得实了,自己的喉管一定会被她扯出来——但是,元园蓄谋已久的最后逆袭也就到此为止了,有资格护卫在主将身边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元园人在半空,又被几人阻截、卸势、按倒。元园一声困兽般的嘶喊,右手劲翻,“格”的一响,封住她右臂的杀人军士卒顿时双腕脱臼。
到此时,元园已经力尽,各处羁绊齐来,身手再不得伸展,但她的双眼还是自由的——她怨毒有如实质的目光狞视着西门庆,西门庆座下战马一声惊嘶,为之倒退。
西门庆皱起了眉头,一边轻抚战马颈项,一边对上了元园的目光。从元园的目光中,西门庆看到了怨毒、痛恨、不屈、诅咒,还有淡淡的一抹哀伤。那隐藏在眼眸中最深处的哀伤和这个女人的强横一样,实在是超乎想像,深深地打动了西门庆,做为一名劲敌,她已经得到了西门庆发自内心的尊敬。
为了这份尊敬,西门庆翻身下马,郑重地向元园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个字——“杀!”
令出即行——揪着元园头发的杀人军士卒用力一拽,元园的脖子顿时身不由己地抻长,侧旁的另一名杀人军士卒立刻举起鬼头刀,弧光一扇疾落,恰到好处地自骨缝间破肌而入,声息不闻,却已干净利落地将元园的人头一刀剁下。
头断血飙,一道红泉如弩箭脱机,竟然横空直冲西门庆。西门庆腕子一翻,马背上的盾牌已经在手,遮护于自己面前——鲜血冲击着盾牌,只听得嗤嗤有声,足证劲急气盛。须臾间血尽,西门庆抛开盾牌,向元园遗体点头赞叹:“壮哉!”
敌人已经全数歼灭,左右开始打扫战场,收聚敌人尸首,以火焚之,灭绝瘟疫根源的同时,还能以其灰沃于大地净罪。
有人来搬取元园遗体时,一旁沉思的西门庆突然道:“且慢!留这具遗体全尸,用药物保护起来,我有用处!”
部下听了点头,略过元园遗体,自去收敛其余。
西门庆望着元园死而怒目不变的人头,悠然道:“我敬你女中英雄,所以才许你壮烈而死——但是!女真作孽太深,我与你们金国打的将是一场灭族之战,巾帼虽死,犹能有遗憾留人,便请拭目以待吧!哈哈哈——”
一阵长笑,西门庆转身离去,要安排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这时正在东逃的完颜阿骨打突然一阵心悸,朦胧中,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眷恋呼声,可欲待捉摸时,却早已不知去向。完颜阿骨打不由得怅然若失,他回头西望,天边正有巨大的云朵峰峦叠嶂,恍惚间似乎要崩塌而下,葬送天地间这一队小小的女真蝼蚁。
完颜阿骨打心腹间又痛起来,他仿佛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自己珍视的东西,而天边的阴影覆盖而来,还将夺去更多!
赶路赶得疲不能兴的完颜宗用有气无力地问道:“狼主,怎的了?”
完颜阿骨打勉力摇了摇头:“没甚么!”
说完了,用力鞭马,好象要与心底深处正在膨胀汹涌的恐惧赛跑。
但是一天之后,恐惧的身影反超了上来,狰狞的虚影变得清晰——西门庆的轻骑再次缀上了女真队伍!
西门庆母马计后,女真人自养的健马十去捌玖,后来换上了国相撒改送来的辽国骟马,这些战马虽然也不错,但单论脚力,却不是西门庆精选轻骑的对手。
但这并不是女真人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仅仅两天时间,西门庆的追兵就又出现了!那么——元园呢?
元园虽是女流,但武艺盖于众人,如果连她亲身断后,都挡不住西门庆追兵的碾压之势,那么……
那么后面是什么,所有的女真人都不愿意去想像了。
所以女真人中,最恐怖的还是完颜兀术,他眼望着后方影影绰绰的追骑,喃喃自语:“额娘!额娘!谁能告诉我,我额娘怎么样了?!”
他的提问没有人能够回答。完颜兀术煎熬半晌,突然疯了一样驱马冲出队列,向后面的追兵迎了上去,口中大呼小叫:“你们告诉我!我额娘怎么样了?告诉我!告诉我啊!”虽不见红,但声音中全是血。
所有的追骑又象老子抟而不得的至道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完颜兀术马追不上,箭射不着,只能将空洞的嚎叫声回荡于原野。众女真好不容易才撵上来,将他裹了回去,这时的完颜兀术整张脸都已经完全扭曲,然后完颜阿骨打一个耳光,又帮他打正了。
“你额娘没了音信,谁不着急,就你急?居然不顾我行军队列,妄自冲突后阵,若被敌人趁虚而攻,那损失你担当得起吗?你额娘临去之时,叮嘱你什么话来?完颜女真重兴的希望,尽寄托在你们年轻辈的身上,若你们忍不得辱,沉不住气,你额娘万一、万一有个好歹……她走后也闭不了眼!”骂到这里,完颜阿骨打心如刀绞,自己先哽住了。
完颜兀术捂了脸,突然放声大哭,他再勇冠三军,也只是个刚好够不着成年边线的少年。
一夜过去,完颜阿骨打形销骨立,完颜兀术也不让其爹专美于前,忠实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
而女真人再次沦丧到了食不知其味的境界,当他们吃早饭时,西门庆的追兵又出现了,然后“嗖”一枝箭射了过来。
再然后,完颜阿骨打就看到一个阿里喜跟头把势地扑翻在自己面前:“报狼主——西门庆送箭书来了!”
“拿来我看!!!”完颜阿骨打顿时就失态了。他最愁的就是西门庆只是挥砍刀怒斩,除此之外油盐不进,但凡西门庆肯书信来往,大家还是可以谈条件的嘛!
完颜阿骨打看箭书的时候,完颜兀术在旁边眼巴巴地看完颜阿骨打,那眼神铁石人看着都要心软。
看完了,完颜阿骨打将箭书递给完颜宗用:“军师,你看西门庆这是何意?”
完颜兀术再憋不住了,插嘴打断:“阿玛,信里写了些什么?”
西门庆懒得在女真人身上费墨,箭书中只是寥寥几行字——“敬元妃英勇,中华联邦已扫榻留宾。欲其归,须智多星面晤。”
完颜宗用把西门庆的箭书读了一遍,又解释一遍,帐中众女真看他的眼光都好象有些不对了,只有完颜兀术不管不顾,只是不停地催促着完颜阿骨打:“阿玛!阿玛!你说怎样?你说怎样?……”
“砰!”完颜阿骨打将案几一拍,“闭嘴!”
等完颜兀术闭嘴后,完颜阿骨打才向完颜宗用道:“军师,你说怎样?”
完颜宗用长叹一声:“但能令元妃娘娘平安归来,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走一遭吧!”
旁边早喜坏了完颜兀术,四太子扑翻身拜倒于完颜宗用面前:“军师!国师!小子从前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你是个大大的好人!小子这里给你磕头了!”
完颜宗用急忙跪倒去扶完颜兀术,口中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两人互相扶掖着站起,完颜兀术迫不及待地转头问完颜阿骨打:“阿玛,先生几时起身?”
一声大喝突兀响起:“且慢!”众人一惊,原来阻挡者是完颜宗望。
完颜兀术盯住完颜宗望,满脸不善:“二哥,你待怎的?”
不理完颜兀术,完颜宗望大声向完颜阿骨打道:“阿玛,孩儿肚子鼓胀久矣!今天无论如何,要进谏一回!”这正是:
阵前未知母亲逝,营中先见兄弟争。却不知完颜宗望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二章 会晤
完颜宗望未出口的谏言,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宗用都已经料到了几分。完颜宗用低头不语,完颜阿骨打则淡淡地向完颜宗望道:“你试说来。”
得了阿玛皇上的允许,完颜宗望气势猛一涨,“霍”地一指头遥杵住了完颜宗用,大声道:“阿玛,我女真自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对上了中华联邦西门庆,却是处处失利,以孩儿之见,此非武力不及,实因有阴谋暗算也!”
“你先把你的手放下来!”完颜阿骨打先纠正了儿子这一严重不符合大金国高等贵族的不雅举止,这才继续关心儿子的阴谋论,“你所言阴谋为何?”
完颜宗望讪讪地把胳膊收回,口诛指讨的力度顿时弱了一半儿,但还是瞟了完颜宗用道:“阿玛,你就不觉得自从这个梁山的前智多星来了咱们女真后,事事都有些邪门儿吗?阿玛你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同尧舜禹汤一般的风范,但是——要是这所用的人本身就有问题,那就象现在一样,是咱们大金国的灾难……”
“咣”一声,完颜阿骨打擂了案几,面无表情地道:“我让你们读汉家的书,是让你们长见识,不是让你们学着勾心斗角——休要罗罗嗦嗦,把你真正想说的话,都明白倒出来吧!”
“炸!”完颜宗望答应一声,赶紧从善如流,“孩儿认为,这个智多星是打入咱们女真内部的奸细!就是因为他暗中使坏,咱们大金国才打一仗,败一仗,亡国灭种就在目前!今日西门庆有箭书来,就是想在最后时刻,把他这枚棋子安然收回去——所以,阿玛万万不可放此人去和西门庆谈什么所谓的条件,否则就成了为渊驱鱼,为丛驱雀,那时大孤猪归山,必要伤人!”
大孤猪就是失群的野猪,非常可怕,逮着什么吃什么,是猎人的噩梦。在冬天时,大孤猪甚至能把冬眠的熊瞎子从树洞里掏出来吃掉,所以俗语云“一熊二猪三老虎”,女真猎人宁愿碰上老虎,也不想面对大孤猪。
现在完颜宗望把完颜宗用形容为大孤猪,显然心中已经对这个半路出家的所谓女真人厌恶仇视到了极点。
见兄弟把话挑明了,完颜宗干不甘落后,也跳出来帮腔:“阿玛,要攘外必须先安内,我觉得二弟说得有一定的道理!”
两位王子都出头了,其余早就对完颜宗用强推变法、妄改祖制严重不满的女真人也开始跳出来落井下石:“狼主,俺们也觉得二王子说的不假!”
“狼主,万万放不得此人!他久在咱们女真,深知咱们内部底细,若他给西门庆引路,咱们连个歇脚的去处也寻不出来了,那时死无葬身之地!”
“狼主,先杀了此贼,必可断西门庆一条手臂!”
……
一时间七嘴八舌,嚷乱作一团。
完颜阿骨打一抬手,群噪立止。完颜阿骨打这才向完颜宗用道:“先生还有甚么话说?”
完颜宗用苦笑一声,直目完颜阿骨打双眼,叹道:“我对大金一片忠心,却想不到会落得如此下场!唉!这也是命数使然,怨不得旁人!今日满目皆疑,我纵然舌灿莲花,亦难以自明——罢了!只求狼主赐我一杯毒酒,让我最后能死得体面些!”
众人听完颜宗用居然不辩而求死,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不过完颜宗望马上反应过来,大叫道:“这厮是在以退为进,大伙儿休中他计!”
完颜宗用“哈哈”一笑,索性唱起戏来——“报国哪怕蒙冤恨,自古杀场埋忠魂。是非一时难分辩,百年之后有人评!”
“都住了!”完颜阿骨打一声断喝,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然后才向完颜宗用道,“先生,你将我完颜阿骨打瞧得忒也小了!先生有大功劳于我女真,平日所做所为,我都尽数看在眼里,天下哪里有这等鞠躬尽瘁的奸细?儿辈们的妄言,只堪一笑,先生不必萦怀。”
完颜阿骨打一锤定音,完颜宗望等人只能面面相觑,却作声不得。他们想不到,时至今日,父皇还是对这个南朝汉蛮如此信重。
这时,完颜兀术的声音响起:“其实……我也觉得先生是个好人!”
完颜宗望恶狠狠地瞪了完颜兀术一眼,心里骂道:“他麻哒!只要能跟你去接你那死鬼老娘,便是一头大孤猪,你也会认为他是一头好猪了!”
这凶厉的一眼,完颜兀术完全没顾得上计较,因为他此时正两眼放光地听着父皇说话:“先生可放宽心,今日迟了,明日一早,先生尽管去和西门庆谈判,一定要将元妃平安地接回来!”
完颜宗用热泪盈眶,六体投地拜倒,出言重如山岳:“微臣敢不用命?!”
这时自然少不得完颜兀术再次自告奋勇:“阿玛,孩儿定要与先生同去!”
完颜阿骨打点头:“准了!”
一闻此言,完颜兀术欢呼跃起,喜不自胜。
第二日一早,完颜阿骨打送完颜宗用出使,众人捏着鼻子都到,却独独少了完颜兀术。
完颜宗用在风中打了个哆嗦,咳嗽了一阵,才勉强向完颜阿骨打大礼拜别:“微臣这便要上路了!却不知四殿下去了何处?”
四下一看,都无完颜兀术的影子,完颜阿骨打叹道:“必是这小子急着要见母亲,自己跑前路去了——先生却要海涵,休怪儿辈鲁莽!”
完颜宗用闻言再拜:“狼主放心,微臣必要保得元妃娘娘无恙归来!”
点了点头,完颜阿骨打最后叮嘱道:“只要西门庆不叫我女真亡族灭种,其余任凭他甚么条件,先生都可代我答应下来,便要我完颜阿骨打去给他牵马坠镫,又有何妨?只消留得人在,卧薪尝胆,三千越甲终可吞吴!”
完颜宗用垂泪道:“狼主有志做勾践,微臣便豁出命来当一回文种!”言毕,君臣两个洒泪而别。
望着完颜宗用走远,完颜宗望忍不住嘀咕道:“我敢打赌,这一去,这厮必然不回!”
完颜阿骨打沉下脸:“岂有此理!我以真心待他,他安能叛我?”
完颜宗望兀自不服气:“阿玛,那厮骨子里可是南朝汉蛮,与咱们女真男儿大大不同!”
就在此时,却听身后有一人道:“阿玛、二哥,你们不必相争了——我就在旁边盯着,若此人真跟西门庆有甚首尾,要卖我大金,我便先一箭射死他!”
众人都吃一惊——因为说话之人非别,正是踪影不见的完颜兀术,此时他全副弓马,担了紫雀斧,眯着眼盯着完颜宗用背影,神色冷峻。
完颜阿骨打冷哼一声:“遇事三思,休得莽撞——去吧!”
应一声父皇的话,完颜兀术拍马绕个圈子,往前路守株待完颜宗用去了,只留下背后一堆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完颜宗干终于道:“小家伙狡猾狡猾的!”
完颜宗望才道:“原来小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不过我喜欢!麻麻哒!”
完颜阿骨打望着远人身影,再无一言。
走了一会儿,完颜宗用已经和完颜兀术会合到了一起,完颜兀术道:“我心急额娘,走得早了,先生休怪!”
完颜宗用道:“非如此不足以表四殿下孝顺之心!有四殿下这一片血诚,元妃娘娘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两人并肩而行,不由得把话题扯到了元园和那三百女真死士身上,完颜兀术有些苦恼:“以我额娘之勇,又有三百儿郎相助——何以阻不得西门庆十天半月?敌人竟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完颜宗用叹道:“西门庆转世天星,有惊天动地的手段——咱们料不透他啊!”
正说着,前方有中华联邦游骑出现。完颜兀术将西门庆原书绑在掐了箭镞的长箭上射了过去,对面游骑得书后,也不过来搭话,只是远远在前方带路。
日头渐高,终于来到西门庆军扎营处,西门庆得报,大笑迎出:“假亮叫兽,好久不贱你了——别来可无恙乎?”
完颜兀术先跳出来:“我额娘何在?”
西门庆毫不客气地道:“大人说话,小屁孩儿多什么嘴?且退后一射之地等着!待我和无用军师叙过离情,自然放你额娘出来见你!”
听西门庆如此轻视自己,完颜兀术心中怒火焰腾腾燎乱,但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强自按捺,勒马退后,看着西门庆和完颜宗用马头相向,缓缓而前,心中咬牙道:“若这智多星敢跟西门庆私奔,我就一箭射死他!”
完颜宗用和西门庆离得越近,心下越忐忑。虽然两下敌对,他倒是很信得过西门庆的人品,堂堂三奇公子绝不会在这种场合对自己出手加害。但是,如果他上来张嘴就是民族大义、华夷之别什么的,自己也只能硬起金脸罩铁面皮来受着——人家一来占理,二来手里有人质,自己注定只能悲催了啊!
终于马头相交,未开言,西门庆只是看着完颜宗用微微一笑,完颜宗用便不由得一阵心悸。这正是:
奸佞自古惊血剑,猪羊从来怕屠夫。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三章 毒间
但令完颜宗用安心的是,西门庆还算厚道,两人交辔对语,谈笑风生间西门庆只是追忆梁山旧事,却并不涉及此时的立场。完颜宗用虽然如释重负,但还是心里暗暗奇怪。
阔叙一个时辰后,完颜宗用感受着身后完颜兀术火烧火燎一般的眼光,他实在撑不住了,于是不得不主动往火坑里跳:“四泉贤弟,今日小兄抱愧前来,却不知能拜见元妃娘娘一面否?”
“哎呀!”西门庆一声惊叫,然后诚恳地道,“抱歉抱歉!假亮叫兽在这里,不是我坏心术来诱你,实是故人久别重逢,这离情一叙就多了!不过,既然说到正事,岂能不让假亮叫兽你见个真佛就回去的?只是——欲见娘娘真面,我这里却有条件,叫兽你做得主吗?”
完颜宗用大声道:“我奉有我家狼主旨意,可以全权代表!狼主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四泉兄弟有甚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大家斟酌!”
大声罢,又小声马上作揖道:“还望四泉兄弟手下留情!”
西门庆装模作样地沉吟了半晌,这才道:“不是我信不过假亮叫兽,只是你终究不是纯种的女真人,若是自己矫情了,旁人给个棒槌你却认了真(针),那时叫兽脸面上须不好看!要不这样,我这里有颗蜡丸书,你拿去给后面那金国四太子看,大家商量着办——如何?”
完颜宗用听西门庆言语中暗暗把自己踩倒在地,还加料跺上三脚,偏偏自己还丝毫不能假于辞色!这胸臆间的郁闷,那是不用提的了。收拾净崩坏的心神,完颜宗用苦笑道:“既如此,小兄也只好做个跑腿的,将贤弟这蜡丸书呈到四太子驾前了!”
西门庆笑吟吟地拱手:“有劳!有劳!”
完颜宗用灰溜溜拨马回来,完颜兀术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怎样?”
自觉被打肿了脸的完颜宗用瘟头瘟脑地把蜡丸书递到完颜兀术手里:“这是西门庆交换元妃娘娘的条件,请殿下过目。”
完颜兀术急不可待又小心翼翼地捏破了蜡丸,展开内藏的书信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大字——蜡丸有毒!!!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完颜兀术是大吃一惊!暗叫一声:“不好!我听说来往商人说,中原汉蛮善于用毒,什么七心海棠,十香软筋,聒噪得小爷我耳朵都生茧子了!难道今日——西门庆也安排了这等毒计来对付我不成?”
想到此,完颜兀术猛抬头,目光如箭,直射对阵西门庆。这一眼不看还则罢了,一看之下,完颜兀术是心胆俱裂!
却见西门庆面上冷笑森森,迎着自己的目光,右手高高掣起,手中赫然一颗人头,怒目圆睁,虽死而神色不变——却不是额娘元园又是哪个?
完颜兀术脑中一晕,感觉天地都在瞬间翻了个个儿。就在这天旋地转当中,却听西门庆一声朗喝,声震全场:“假亮叫兽不乘机擒下此孺子,更待何时?”
混沌的脑中有电光一闪,映照处神智一片雪亮!完颜兀术这时全明白了——二哥说得果然没错儿!这二手女真完颜宗用果然是西门庆派来的奸细!他们不但勾搭连环杀了额娘,还要生擒自己!现在自己闹不好已经中了蜡丸书中的剧毒,难道只能认命束手就擒?
不!
完颜兀术心中一声狂呼,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热血都涌到头上来,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趁着这股力量还在,自己还能做很多事情!
一转头,狞恶欲食人的目光已经盯在了完颜宗用的脸上。那目光真如封神传说中陆压道人的飞刀一般,定住了完颜宗用的泥丸宫,让他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分毫。
此时此刻,完颜宗用心中如浸冰雪。元园的人头一出,西门庆离间的言语一放,完颜兀术灌血的瞳孔一瞪,完颜宗用就知道已经落入西门庆算中,今日已是凶多吉少了。但是,他可不能束手待毙,必须做最后的挣扎——完颜宗用勉力抬手,按向完颜兀术肩膊——“四太子!你万万不可中计!”
完颜兀术见完颜宗用果然来伸手擒拿自己了,一声大吼:“汉蛮!奸奴!狗贼!你骗得我们女真好苦!拿命来!”
叱咤间,紫雀斧如有灵性,闪电般自鸟翅环得胜钩上飞入完颜兀术手中,完颜兀术手起一斧,其势开山破嶽,完颜宗用武艺平常,哪里躲闪得了?一声惨叫,被兜胸劈个正着,骨碎声中栽倒于马下。
一斧斫倒完颜宗用,完颜兀术杀气更炽,拍马抡斧,直抢对阵西门庆,口中嘶喊如雷,其音却已经泣血——“西门庆!还我额娘命来!”
西门庆哈哈大笑,将元园人头向地下一抛,施施然回马驰入自家营盘。
完颜兀术目眦欲裂,赶上后一个镫里藏身,捞起额娘人头抱在怀里,一时间悲上心头,顿时放声嚎啕,只哭得天愁地惨。悲恨到噎气处,只觉得哽嗓咽喉阵阵发热,不知不觉间一张嘴,“哇”一声,鲜血狂喷。
这口鲜血一吐,完颜兀术心下一片冰冷:“不好!必是蜡丸书中的剧毒发作了!”
但毒发身死,此身何惧?额娘血仇,却不能不报!完颜兀术将元园染血的人头塞入马袱,重抖精神,再竖锐气,拍马抡斧,奋不顾身踹营而入,口中连连大呼:“西门庆!你若是英雄,便出来与四将军一战!西门庆,你出来!完颜兀术向你挑战!”
西门庆的长笑声在远处响起:“西门庆是不是英雄,还轮不到你一个女真孺子来下定论!嘿嘿!完颜兀术,这里有具尸首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拿来当柴烧了!”言语间完颜兀术看得分明,一具无头尸体正在远处旗杆上高高升起,虎死威风在,正是额娘元园遗骸!
气撞咽喉,完颜兀术忍不住又吐一口鲜血,惨叫道:“西门庆!今日不是你,就是我!”打马如飞,直抢向吊着额娘尸身的旗杆去了。
营外空地上,只剩下可怜巴巴十数人,都是女真军中阿里喜,随来一路上服侍完颜兀术和完颜宗用的。这连场惊变,让他们看得目瞪口呆,却甚么也做不了。
这些人正面面相觑时,却听血泊中的完颜宗用咳嗽了几声,蜷了蜷身子。一个阿里喜喜道:“国师还活着!”说着就想目前救护完颜宗用。
但马上有人拉住了他:“别!你没长眼睛吗?这人是大大的奸细!是我女真人的大仇!你若不怕被他连累,你就上去给他安魂送葬去吧!日后狼主怪罪下来,却莫要扳连我们!”
此言一出,所有有意上前帮扶完颜宗用一把的阿里喜都沉默了——完颜宗用自来女真后,设文字,开学校,改旧制,立新政,劝农兴商,有遗惠于民,这些阿里喜直接间接都从这位汉人国师手上得到过好处。纵然女真上层贵族都因改革改得自家利益受损,而视完颜宗用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在女真普通百姓眼里,这位已经入籍女真的国师和狼主一样,是最可敬爱的人物。
怔怔地望着抽搐着挣命的完颜宗用,一个阿里喜终于落下泪来,捂面道:“这么好的大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奸细呢?!”
众阿里喜都转过了头,泣下而不能言。
完颜宗用孤零零躺在地上,剧痛一阵阵袭来。完颜兀术那一斧虽致命,但因为两个人距离近,发力短,紫雀斧的份量没有被彻底悠开,因此完颜宗用才没有立毙当场。
但是即使现在剩着一口气,也离死不远了。完颜宗用酝酿了半天力气,终于挣扎着翻了个身,心下安慰:“纵是死,我也是面对故乡方向,也无憾了!”
但猛然间心头有疾电划过——“我受了狼主厚恩,已经是女真人了!今日纵然中了西门庆奸计,含冤而死,但完颜宗用忠心不背大金!怎的?怎的?我心中的故乡,还是中原方向?!”
这一瞬间,完颜宗用已是泪流满面——原来,纵然异国他乡再多荣华富贵知遇之恩,自己骨子里终究还是一个汉人!
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将完颜宗用残存的神智象破布一样撕碎——完颜宗用在番邦的土地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智多星吴用徬徨的魂魄,却将永远游荡在这里……
梁山曾经的蹩脚军师就这么死了。从前的梁山旧弟兄很多人就近在咫尺,但没有一个人关注他。
所有人都在暗中关注着另一个真正姓完颜的——完颜兀术。
完颜兀术已经一马驱驰到挂着元园尸身的旗杆脚下,飞身下马,拔出匕首割断吊索,元园尸体自空而落,完颜兀术稳稳接着额娘遗体,一生的眼泪都在此刻预支,如泉涌雨下。
正伤怮中,突听一人悠然长叹,完颜兀术猛抬头,咬牙切齿地道:“西——门——庆!”放下额娘遗体,上马抡斧,便要抢前拼命。
西门庆一挥手,四下里弓箭手涌出,森寒的箭头密密麻麻摄人魂魄。西门庆再叹道:“今日已经够了!金兀术,你孝感动天,有宝莲灯的风采啊!我这个人心很软,就此高高手,放你一条生路!”
完颜兀术牙咬得格格作响:“西门庆!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
西门庆冷笑:“我行事从不后悔!因为不需要!今日虽然放你一条生路,但是——”
一言未毕,奇变陡起!这正是:
能言行事无一悔,皆因布谋有万全。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四章 宿敌
“……但是——”
随着西门庆言语中的峰回路转,他的手也朝下一挥,周围的强弓硬弩立时万箭攒射!
西门庆一诺千金,既然他说了要放完颜兀术一条生路,就决不会出尔反尔——所以箭雨漫天,瞄准的不是完颜兀术,而是元园的尸体.
虽然变生仓促,但完颜兀术反应也是极快——他大叫一声,早已飞扑下马,以身遮护额娘遗体,虽万箭穿身,亦不稍动,转瞬间已是含笑而死。
西门庆再一挥手,弓箭立止。看着被射得象刺猬一般的完颜兀术尸体,西门庆悠然道:“我本来已经放你一条生路,可你偏偏要自己往箭镞上撞!嘿!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
叹息间,旁边闪出岳飞,拜倒于西门庆面前。西门庆伸手将之扶起,叮嘱道:“中华联邦不兴跪拜——记住,你们是人,而不是奴才秧子!”
岳飞赶紧站起,脸已胀得通红,深以自身失态为耻。西门庆笑道:“鹏举欲请何事?”
平定心神,岳飞这才道:“完颜兀术虽是敌人,但求山长念其人一片纯孝,准我将其人与其母尸身收葬!”
西门庆沉吟道:“本来,这两具尸体我还有大用……嗯!不过——”
说着,看着岳飞展颜一笑:“……不过——杀人一为惩恶,二为劝善,交给你处理,也算是鱼与熊掌兼得的两全其美,还能成就一段敌我战阵知音的佳话——既如此,随你去吧!”
岳飞大喜,拱手道:“多谢山长!”
他曾经和完颜兀术大战一场,虽是劲敌,亦佩服其人武艺。今日完颜兀术更将生死置于度外,以自身血肉之躯为母尸挡箭,这样的孝举深深震撼了岳飞,一时共鸣之下,才不惜拜倒有所求。
得了西门庆允许,岳飞收葬完颜兀术母子尸首于高岗之上,后世有名,号为孝子坟。
结果了完颜兀术后,西门庆命人把营外那些女真阿里喜尽数捉了来,让他们眼见了元园和完颜兀术尸首后,才道:“今日游猎,吾本欲射元园之靶,却偶中剜眼乌猪,此乃天意,非人谋也!但算来算去,尔女真羽翼虽翦,首恶未诛,回去告诉你们的完颜阿骨打,叫他洗好了脖子,准备为从前的罪孽付出代价吧!”
众阿里喜皆股栗,纷纷道:“小人们这就去说!”
西门庆笑道:“‘小人’就可以了,何必再加一个‘们’字?”
说着脸色一变,命人将这些阿里喜矬子里面拔将军,除最年老体衰的一人之外,其余相对显年轻的,尽皆推出斩首,然后给那吓破了胆的老阿里喜一匹瘦马,打发其人回去报丧。
完颜阿骨打得讯,如五雷轰顶一般——一日不到,妃子、儿子皆丧,而倚为长城的军师竟然还是资深的奸细!一时间,七情上面,思潮沓来,完颜阿骨打大叫一声,吐血而倒。
左右急救,完颜阿骨打这才悠悠醒来。旧眼新仇,令完颜宗望等年轻气盛者血勇不过,纷纷请令:“阿玛,狼主,男儿可杀不可辱,我等愿与西门庆决一死战!”
完颜阿骨打却反其道而行,传令抛了老弱,全军轻装疾退。见众人意尚不平,完颜阿骨打奋然道:“今日此时,女真存亡续绝之关键也!战阵而死,以逞一快,固然男儿本色,但从此宗庙荒弃,子孙断绝,却是女真族的千古罪人!我意已决——加速东归,塞外天时,就是咱们最好的同盟军,等回到家乡,占天时而倚地利,与西门庆游击暗战,未为晚也!”
因为错信了奸细完颜宗用的关系,完颜阿骨打身为狼主的威望大挫,但烂船还有三斤钉,此时发威一嗔,一般人还真不敢违抗,于是女真人简其精锐,尽弃老弱,夤夜东行。
塞外天气,确实逆反,唐代边塞诗中就有“五原春色发来迟”、“胡天八月即飞雪”之类的记载,北宋政和年以后,中国大气候环境又进入了寒冷期,塞外的天时就更加不正了。
西门庆所带人马虽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耐得寒,吃得苦,但女真人一旦无底线没顾忌地逃窜起来,再想盯死了追袭就吃力了。随着非战斗减员人数的增多,西门庆下令强行军暂停,眼望前方,他淡淡地向左右道:“功劳不能咱们全占了,总要给别人留口汤喝!”
完颜女真为了逃脱西门庆的毒手,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若漏网之鱼,风声鹤唳,一夕数惊,行伍日趋零落。但努力还是有效果的——终于后面渐渐失了西门庆的影子,离老家也越来越近了。
这一日,看着眼前荒凉而熟悉的土地,完颜阿骨打叹了口气,仰天大喝一声:“终于,我完颜女真回来了!”
这一声,道尽了完颜女真的辛酸、辛苦、辛劳,所有人无不热泪盈眶。
完颜阿骨打扫视着身后筚路蓝缕的人马,不由得叹息道:“先生曾经说过,一路疾回,倚天时地利,必能与西门庆分庭抗礼,可惜,咱们自恃武勇,总想着豁出肉头撞金钟,弄得现在零落成这般模样!”
旁边完颜宗望忍不住道:“阿玛!吴用那厮,就是一大大的奸细!你怎么还叫他先生?”
完颜阿骨打惨然笑道:“我本是边鄙之人,抗辽暴政,已是生平最大之志,偏有智多星北来,怂恿我对南朝花花江山起了野心,从此咱们完颜女真的变化天翻地覆——好也是他教,歹也是他教,我还是叫他先生吧!”
在他马后,完颜宗干和完颜宗望相向摇头,二人不约而同地想:“阿玛和那奸细,真真是讲说不来的缘法!”
正暗自叹息间,突听弓弦响如急雨,乱箭横飞处,完颜部女真纷纷惨叫落马。不少人狂呼大叫:“不好了!西门庆又来了!”如没头苍蝇般在战场上东冲西撞,完颜部女真本来就不高的士气顿时再挫。完颜阿骨打大怒,喝道:“将那些胡乱吆喝的人都射死了!”他身边完颜宗干、完颜宗望引一帮亲卫扎也弯弓搭箭,那些扰乱军心的家伙应弦堕马,整队的鹿哨声响起,有大嗓门的传令兵朗声高呼:“狼主有令——各猛安谋克整队迎敌,不得慌乱!有敢扰乱军心者,射死勿论!”
狼主临危不乱,军心略振,因此稳住阵脚后,完颜部女真立毡墙,竖盾牌,善射者开始缩于其后回射。
猛听一声号炮响,对面箭雨立止,一彪人马当路摆开,为首一员老将,跨烈马,挽人头,向着完颜阿骨打这边招摇呼喊:“完颜狗贼,我们乌春部女真又回来了!”
老将身后,五名壮勇一字排开,向着完颜部女真人怒目而视,杀气凛然。
这一队人马非别,正是曾头市曾长者和他的五个儿子曾家五虎到了。
曾长者大叫:“完颜狗贼,当年你我两家成仇,大家动起手来各凭本事,也就罢了,为什么要使下三滥的招数,向辽国诬陷我们乌春女真反叛?你们借了势,杀得我们乌春女真背井离乡,渡海求生,多少老弱妇孺死于非命,这笔血仇,无日或忘!今日乌春部卷土重来,要你们完颜狗贼好看!”说着,将手中人头直抛过来。
人头砍下好些日子,已经不新鲜了,不过仗着塞外之寒,大致眉眼还没有走样。完颜阿骨打目光敏锐,一眼就认出,两颗人头正是老相撒改和兄弟吴乞买,不由得心胆欲碎,大叫一声:“老贼!我完颜部与你乌春部,势不共立于天日之下!”
回头大叫:“哪个勇士,与我取老贼首级来?”
早有女真猛将神徒门,拍马舞狼牙棒奋勇而出,直取曾长者而来。早有壮士曾升,飞马截住:“完颜狗贼找死!”
两家世仇,也不用通报姓名,狼牙棒与大杆刀碰撞得叮当山响,战作一团绞在一处。
只十余合,曾升拨马旋走,神徒门斗得兴起,哪里肯放?在后紧紧追赶。不防曾升肋窝里寒光一闪,祭一口飞刀起来,神徒门猝不及防,急用狼牙棒去搪时,狼牙棒蠢重,哪里还来得及?这一飞刀贯嗓而入,神徒门一头栽于马下,手刨脚蹬,在那里挣命。
曾升早已跃马而回,一刀枭了神徒门首级,复掷阵前,大叫道:“哪个还来?”
按宗谱细细地排起来,这神徒门还是完颜阿骨打的长辈,其弟阿思魁从前更是完颜阿骨打左右不离的亲信,扯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今日神徒门阵亡,完颜阿骨打岂能善罢干休?当下大叫一声:“乌春狗贼敢尔?”左掣弓,右举刀,飞马亲身冲阵。
完颜部女真看了大惊,唯恐狼主有失,众人各抖嚼环,纵马一拥而上,与曾家人马混战于一处。
乱战方始,却听完颜女真阵后又是一声炮响,一队人马呐喊而出,为首一员大将,一匹照夜狮子马,一条浑铁点钢枪,直撞入完颜女真队中,斩将搴旗,人不可近。这正是:
莫道后路无艰险,须知前方有干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五章 平定
世界上还有比迎面撞上神将史文恭更悲惨的事吗?
有——史文恭的身后,还多着一个玉麒麟卢俊义。
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猛将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中原最强师兄弟的出马,彻底地撕开了完颜部女真自守的坚阵,同时也撕碎了完颜部女真抵抗的意志。
卢俊义麾兵搅乱完颜部女真阵脚,史文恭一马猛冲,直取完颜阿骨打白旄大纛。完颜阿骨打身边的亲卫扎也上前阻挡,史文恭长枪起处,一沾即走,一沾则死,诸亲卫扎也虽皆是千选的勇士,在其人枪下竟无一合之敌,枪锋寒光闪烁处,纷纷被挑于马下。
护在完颜阿骨打身后的完颜宗干和完颜宗望只看得心头发寒。幸好完颜阿骨打平日恩宽,亲卫扎也们皆愿为其尽死力,即使史文恭勇不挡,但各亲卫扎也还是视死如归,象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溅血的惨叫声不断响起:“狼主快走!啊——”
完颜阿骨打目眦欲裂,大叫:“狗贼好胆,竟敢伤我儿郎!”想要亲身迎战史文恭,却被两个儿子拼命阻住。
眼看史文恭枪挑碧血,马踏残尸,一路凿穿,背后只有尸体没有**,席卷一天杀气越逼越近,完颜阿骨打却在和两个儿子拼命撕扯,想要扑上去与史文恭放对。
那么多女真好汉都死了,自己目前何益?只消有一个疏失,军心立溃——虽然心中明知此理,但完颜阿骨打的理智一时却被疯狂所夺,再不得清醒。
他这些天来忍得够了——与西门庆接战后,女真的好儿女摩肩接踵地战死沙场,百万辽军中都能冲闯出来的角色,均栽在了西门庆一人的手上。
身边熟悉的脸孔越来越少,完颜阿骨打心魔也是越来越重——他是大金皇帝,是女真狼主,是他信了完颜宗用之言,以为大金得天命,必将主宰宇内,破辽一役,两万克百万,更是让所有女真人信心爆表,于是以平辽为名,悍然发动南侵,想要扫荡中原,一统天下——但是吃了西门庆当头一棒后,美梦醒来是噩运,大金国的局势已经是危如累卵,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完颜阿骨打一人!
完颜阿骨打固然是敢做敢当的好汉,但被沉重如山岳的责任碾压了这些日子,精神已绷紧到了临界状态,好不容易回到故乡,心弦略一松,又迎头撞进了埋伏,撒改和吴乞买的人头粉碎了他最后的渺茫希望——女真人的家园已经尽毁,回天乏术!
如果完颜阿骨打只是一个普通女真人,以他的个性,当此绝境反而会越挫越勇——但他是狼主,担负着一国之气运,而且他本人又不会巧言令色推卸责任,所有的自责、绝望、悔恨、怨毒……早在其心中混作一团,突然有强敌临之,群情一时并作——老实人自己钻起牛角尖来,其烈性堪比世间最剧的毒药。
一瞬间鬼迷心窍,完颜阿骨打就甚么也不管不顾了,如果能在此地战死,未必不是自己的福气,那些眼下事、身后名,尽数抛到阎罗殿上三曹对案去吧!
这种图逞一快的疯狂,只吓得两个儿子通身是汗,最后完颜宗干一咬牙:“阿玛!恕孩儿不孝了!”说罢手起一拳,将完颜阿骨打打晕了。
打晕完颜阿骨打之后,完颜宗干扶着老爹,完颜宗望拢了完颜阿骨打战马的判官头,两人背着史文恭,撒马狂奔。完颜部勇士则拼命上前堵截史文恭,死缠不退,史文恭见其势不可追,反身直奔完颜阿骨打的白旄大纛,一枪刺死举纛的旗手,抢了白旄大纛,驰上一处高地,大喝一声,将白旄大纛反转过来插在地上。
这一下,完颜部女真军心大溃,想不败也不行了。在乌春部女真的追杀下,完颜部女真十死六七,余者皆随完颜宗干、完颜宗望散逃入林海之中。
乌春部女真虽然悍勇,但阔别家乡已久,林海地形到底不熟,追击到最后,还是失了完颜部女真的踪迹,只得怏怏收兵撤队,回来后一腔怒气尽数发作在俘虏身上,千余完颜部族人被斩杀殆尽。
接下来的日子,乌春部女真曾长者招募本地熟悉地形的人,欲追剿完颜部余孽。但林海森密,难以寻索,而乌春部卷土重来,人心未附,虽重赏之下,应募者亦寥寥,追剿之事也不得不缓了下来。
又过了十几天,西门庆大军正式开到涞流河。毕竟已经入夏,天时的影响被削弱到了最低,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后,大队人马终究还是赶了上来。
卢俊义和乌春女真一起接着西门庆,说起逃进深山密林中的完颜部,曾长者咬牙道:“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生!只恨林密草长,不能搜进,思之耿耿!”
西门庆安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破敌之计,不必急在一朝,觑着机会,自然水到渠成。”
曾长者喜道:“全仗元首大人的神机妙算了!”
谁知道又是一连十几天,全不见西门庆神机妙算的动静,其人只是忙着安排中原来的商队,在涞流河附近大开榷场,交易货物,其价格之低,优惠之厚,前所未见。
关外异族都惊得呆了,反应过来后,全族沸腾,空城出动,无数人挑了自家积贮的山货,来与中原商队交易。这一次榷场交易,中原来的商人们虽然不象从前那样可以斩获巨利,却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因为凡是有勇气随着军队闯关东的商人,中华联邦商业部都有补贴,再加上西门庆对货物实行了统一包装后,走军队的辎重渠道以集装箱方式规范运输,成本大大降低,细算下来,商人们也没损失多少。
因此这一回大开榷场,卖的人不心疼,买的人更实惠,两下里双赢。西门庆大军以征服者的姿态降临此间,本地人虽然面上恭顺,但心中却始终存着芥蒂,直到榷场一开,这才初步尝到了甜头,抗拒之心始解。
安抚人心的事,军队做不到,商队做到了。
人心初定,西门庆这才展开宣传——中华联邦出塞,非为占领,而是完颜部女真在辽国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屠杀了无数百姓,辽国已经加入中华联邦,治下百姓都是联邦子民,犯我子民者,虽远必诛,这才不辞跋山涉水,前来根绝完颜部女真,却与旁人无涉。
又有完颜女真大屠杀中幸存的辽人百姓,当众哭诉,当地人怀抱着榷场里淘来的好东西,免不了就有些耳软心活,于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一时间,各方土人间异口同声,都说完颜部女真的不是。
乌春部女真则接管了完颜部女真所建大金国的所有疆域,当然,以前那些从辽国那里抢来的地盘,都是要还回去的。曾长者本来就没有甚么野心,索性更大方一些,把完颜部女真夺自其他部族的旧地也物归原主,一时间,满地人心大悦。
突一日,从林海中出来一队疲兵,人皆褴褛,马尽乏瘦,约摸有两千余人,径至西门庆军前拜倒投诚,为首者献上一棺两匣,还有数百个鼓鼓囊囊的皮袋——棺中是完颜阿骨打尸体,匣里是完颜宗干、完颜宗望人头,皮袋中则金钱鼠尾,满是完颜部女真人的首级。
西门庆得报大笑:“来得迟了!”将这些人兵器收缴,择地安置后,将十余为首者传唤来,问起缘故。
原来,完颜部女真退入林海摆脱追兵后,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晕过去的完颜阿骨打醒不过来了!不管完颜部女真人怎么服侍,随军巫医如何祝祷,野生土长的老参灌下去无数,全成了那位梁山曾经的军师——无(吴)用!
呼吸正常,心跳平稳,气色不差——可人就是醒不过来!完颜部女真人都要疯了!
也许在完颜阿骨打潜意识中,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给国家部族招来了灭顶之灾,所以他自己断绝了一切生机,抗拒醒来,宁愿就此死去,以求解脱。至于身后事——人都是自私的,完颜阿骨打一辈子大公无私,临死时还不允许他逆反一回吗?
他歪倒在这里,渐渐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甚么都不计较了,可活着的人却不能不计较啊!见完颜阿骨打日渐失形,完颜部女真人绝望之余,就不得不考虑起金国的大统继承问题来。
虽然名义上号称大金国,听起来很光鲜,其实骨子里还是女真部族那陈旧的破棉絮——女真惯例,兄死弟及,所以大金皇位内定的人选是完颜阿骨打的兄弟吴乞买。问题是吴乞买早死得尸骨都寒了,怎么办?再按部族规矩,弟死侄继——按正常程序,完颜阿骨打的儿子这时也已经成年了,能抗起部族的一片天了,现在叔叔要把权力交还给侄儿了,再让哥哥的后人当族长——哦!现在这族长又叫大金皇帝了。
可问题又来了!吴乞买死后,完颜阿骨打留下了两个成年有能的儿子——完颜宗干!完颜宗望!这弟兄俩谁来当皇帝呢?这正是:
自古辛酸无过帝,从来权势不容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六章 柯引
当完颜阿骨打将死未死,继承人之议暗流汹涌的敏感时候,有一些人鬼鬼祟祟地来了。
这些人就是以前乌春部初来乍到大清洗时的劫后余生者,别看旁的人在这密密林海中找不到完颜部女真的踪迹,但这些人大多是完颜部族人,循着只有自己人才能明白的隐密暗记,山不转水转就大家喜相逢了。
大多数完颜部女真之外,还有一小撮从前被完颜部女真挟裹的别族人,现在这些人已经有感于西门庆的怀柔手段,又见完颜部女真失势得一塌糊涂,心里转着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
合流之后,这一小撮人开始搜亲觅友,挈子寻爷,暗中抱怨道:“我等本是安份老实人,打跑了辽国,早已心满意足,偏又被完颜女真绑着跟那中华联邦西门庆作对,那人是天星转世,岂是咱们能撩拨的?弄到现在,姓完颜的进棺材,咱们还得跟着垫背!”
有那不甘束手待毙的人就道:“老狼主已经快升天了,没有他在,咱们还怕谁来?何不杀了他那两个儿子,出林去投西门庆求赏?”
又有人赶紧去捂他的嘴:“悄声!女真人多,咱们人少,你这话漏出去,不等咱们对付人家,人家先就收拾了咱们!”
便有那年老成精者压低声音:“完颜部人多又有何妨?我这里却有个算计……”
不久后,一代之雄完颜阿骨打终于薨了。给完颜阿骨打入了敛,继承人之议就正式图穷匕见。
完颜宗干是大哥,多生了两年,人脉也就多织了两年,支持者人多势众,而且部族规矩是立长不立幼,在大义上又踩了完颜宗望一头——众人公议下来,倒是完颜宗干的即位呼声高些。
对这一结果,完颜宗望自己已经认了命——大哥当狼主就当了,反正现在的大金国风雨飘摇,成为狼主后站得够高可责任也越大,自己正乐得闪在一边躲清闲呢!只是——虽然如此宽慰自个儿,但心头总是闷闷不乐,只恨条件简陋,无解忧的杜康,完颜宗望一腔郁闷之气,只得憋在心里,于无人处发泄。
就在此关键处,旁边闪出是非人,开口便是甘言美语调和过来:“金国大统,有德有能者居之,二王子不得继位,吾等心中皆不平矣!”
完颜宗望大公无私地道:“吾何德何能,敢多望乎?大哥继位,正合我愿!”
是非人叹道:“二王子之公心,堪比日月——只可恨如此心胸豪迈的英雄,却屈服于弑父奸贼之手!”
一听“弑父”二字,完颜宗望两眼一亮,马上揪住是非人:“你待怎讲?”
是非人见完颜宗望咬钩,便附耳道:“二王子如何忘了?当日战阵之上,就是那狼心狗肺的大王子在狼主脑袋上打了一拳,打得狼主从此就醒不过来了——若说是情急所为,事出意外,谁人能信?想狼主多么英雄,岂是轻轻一拳,就能放倒的?这其中之事……吾不忍言矣!”
完颜宗望听了,恍然大悟!但看看四周,还是作色道:“是何言哉?当时兵凶战危,我大哥只是一时失手罢了,岂能有逆意?”
是非人再叹道:“便是一时失手,伤死了狼主的大王子也当自悔退让,如何还有脸继得大金皇帝之位?如今他对这关节闭口不提,只是结伙排揎二王子,若说其中无隐情,谁人能信?愚人碌碌,唯智者不平矣!”
一言毕,突然潸然泪下:“狼主一世英明,不想却葬送于狼子之手!身后大位,亦被袭夺,大金从此衰矣!”
完颜宗望面色变幻不定,终于嗔目扬眉,恨道:“若真是逆子弑父,吾定与此贼势不两立,安肯奉其为主?只恨部下兵少将微,想为父伸冤,为国除害,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是非人一招手,一堆人从四下里暗处涌出,罗拜于完颜宗望膝下,皆道:“吾等誓不奉伪诏,愿以二王子为正统!”
完颜宗望先是一喜,又是一忧:“纵有你等义助,再加我忠心部属,亦比不得那弑夫之贼人多势众,这却当如何是好?”
是非人笑道:“二王子退让不争,弑父之贼得逞心愿,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轻而无备,若深夜中二王子率部奋起一击,有心算无心,取此贼之首,易如反掌!”
完颜宗望沉吟半晌,点点头,又摇摇头:“此事体大,再作商量!”
经过了几番秘密商量,一个月黑风高夜,按捺不住的完颜宗望终于发难了。完颜部女真自相残杀一夜,死伤狼籍。
但完颜宗望失算的是,完颜宗干并没有因为他的低姿态而放松警惕,完颜宗干的嫡系人马尽皆有备,完颜宗望突袭的效果就此打了个折扣。大战至天明,完颜宗干一派到底人少,落于下风,被完颜宗干引人团团围住,四周吼声如雷:“拿下完颜宗望这犯上的叛逆!”
狗急跳墙之下——当然事后是非人说那是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完颜宗望爬在高树之上,大声向四面八方控诉:“完颜宗干心怀逆意,战阵之上偷袭狼主,致我阿玛从此不起,死于非命!这一幕多少人眼见,岂是我胡乱编造而来?完颜宗干,你杀父自立,又要对自己亲兄弟下刀,可惜阿玛他含辛茹苦,创下好大一片大金国基业,今日轻轻葬送于汝手!”
完颜宗望倒打一耙,把自己的先下手为强说成了后下手遭殃,加上此前完颜阿骨打确实是完颜宗干一拳打晕后才不醒挂掉的——多重联想之下,四下里完颜部女真人攻击完颜宗望的势道就不由得缓了。
论嫡系兵马,确实完颜宗干居多,但完颜部女真人更多的还是中立派,这些人拥完颜宗干则完颜宗干强,拥完颜宗望则完颜宗望胜,此时被完颜宗望一言动摇了人心,形势顿时变化。
完颜宗望居高临下看得分明,心中大喜,跳下树来身先士卒,直取自家亲兄长,周围女真人虽多,却只是虚声呐喊,并不来阻路,而且有意无意间,反倒把完颜宗望嫡系人马护驾的脚步给堵上了。
对已经胜利在握的完颜宗干来说,做梦也想不到兄弟还藏着这么一手。当日他亲手在完颜阿骨打脑袋上擂了一拳,多少人亲见,万万抵赖不掉,如今被完颜宗望以此为借口攻击,完颜宗干跳进涞流河也洗不清。
胜负就在此一时间逆转,完颜宗望勇不可挡,领着自己心腹硬桥硬马地把完颜宗干的本阵搅了个粉碎,最后亲手斩下了大哥的人头。群龙无首,宗干之众尽降。
尘埃落定,完颜宗望慷慨流涕:“我可不是想当大金国的皇帝,只是因为我阿玛死得太冤,此仇不报,不当人子!今日国贼已除,我自当退位让贤!”
马上跳出是非人:“此处之贤,还有哪个能贤过二王子的?我等愿拥二王子为主!”
声势一成,旁观者也就随波逐流了,反正完颜宗干当狼主也好,完颜宗望当皇帝也罢,都是哥俩比积八——一个鸟样,完颜部女真人还是得被困在这深山老林里不得伸展。
得成所愿,完颜宗望大请功臣吃烧烤——条件简陋,办不起宴席,只好因陋就简了——缺盐的鹿肉啃罢,是非人又道:“狼主还记得完颜宗干否?”
一激灵,完颜宗望问道:“爱卿此言何意?”
是非人款款道:“狼主夜袭,为老狼主报仇,安知不会有人欲依样葫芦,来为完颜宗干报仇?”
此言一说,篝火皆冷,完颜宗望惊道:“如之奈何?”
是非人手一斩:“问叛逆头颅几许?看狼主手段如何!”
于是,新狼主上任第一把火,就点了完颜宗干的旧部,那些已经收缴了兵器的女真人力不能抗,被斩尽杀绝,端的没留下一人。
这一下,激起了众人的公愤,第二日便有人面责完颜宗望:“咱们完颜部如今已孤弱,狼主还要加以摧残,岂不是自毁根基?”
完颜宗望新登基,哪肯在此失了锐气?当下便与众人力争起来,大家不欢而散。
当夜,是非人急急寻到出头椽子的营盘,叫道:“不好了!狼主心恨日间事,欲尽杀汝等,我百劝不回,只得前来送信,汝等快快逃走吧!”
出头椽子们怒了:“我等一心为国,反落如此下场?与其他杀我们,不如我们反了他!”于是一群人炸营而起,反来攻打完颜宗望。
其实完颜宗望正在独自反省白天所为,他只是一时好面子,又不是昏庸到不堪造就的人,群臣的忠言,他还是放在心上的。正想着挽回人心之法,突然亲卫扎也跟头来报——群臣作反了!
完颜宗望大怒,尽起兵马,一场血战,终于将反乱之人全数镇压,双方却已死伤略尽。
一身血汗疲惫地回到帐中,左右送上饮食。完颜宗望尝了一口,摇头道:“冷了,速速热来!”
是非人在旁边笑道:“汝头将落而不自知,还有余暇挑剔冷热乎?”
完颜宗望猛省,怒吼道:“柯引,你竟然敢算计我?!”
大笑声中,那“柯引”起一道刀光如雪:“醒悟得迟了!”
完颜宗望一声怒吼未毕,人头已是迎刃而落,那个“柯引”事了拂衣去,从此消失不见。
数日内,完颜部女真连薨三位狼主,全族皆自灭。旁的附庸小部落乐得诛除了残余完颜女真,拉了棺材,负了人头,来西门庆军前献功。这正是:
兄弟权中决生死,英杰谋里定是非。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七章 翦尾
完颜女真灭族,余部出降,西门庆胸有成竹,早料到了今日之局。
为保险起见,西门庆特地打开了完颜阿骨打的棺材,亲眼检视其人尸首。虽然进夏,但塞北依旧天寒,尸体腐烂并不严重,棺中的完颜阿骨打神韵不失,只是脸容枯槁灰败得不成模样。西门庆看了摇头叹息:“原来任何的英雄,死了以后也就是这个样子——涨姿势了啊!”
意兴索然地挥挥手,西门庆已经没兴趣砍下这颗干枯的人头来传首边塞了——不过活人的人头,西门庆还是有兴趣的。
于是西门庆寻来了曾长者,笑道:“完颜部已经大致覆灭,老人家世仇得报,可喜可贺啊!咦?老人家脸怎么红了?”
曾长者眉飞色舞:“人逢喜事精神焕发!说到这仇报得彻底,小老儿还得感谢元首大人的神机妙算,果然是袖里乾坤,运筹帷幄……”
西门庆打断了曾长者的马屁:“等等!完颜部虽然已经大致覆灭,但只是‘大致’,未免有些美中不足!因为完颜部女真屠我辽境联邦百姓,我早已在神前许下了弘誓大愿——杀我一人,夷族相报!今日未能将完颜部女真斩草除根,我心耿耿啊!”
曾长者小心翼翼地道:“元首大人的意思是……?”
西门庆便把手朝他一伸:“听闻打破完颜部女真十城六寨后,老人家宅心仁厚,不但自家刀下留人,又花大价钱从高丽兵手里赎买了大批的完颜部年轻女子与儿童——这些人转卖给我如何?价钱方面老人家尽管开口,在下保证连个嘣儿都不带打的。”
曾长者开始擦汗。当日大屠完颜部女真人,曾长者把所有高于大车车辕的男人都砍得矮了一头,又超度了所有的老弱病残,最后大开方便之门广收年轻女子和儿童,打算将这些人纳入乌春女真,将来好用来延续本族的血脉——这种处理方法,打老祖宗那时就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想不到,西门庆犁庭扫穴的力度居然这么大!一刀在手,寸草不留,虽然乌春部会得到财货补偿,但育龄妇女和成长儿童就是一个部族的生机活力所在,突然折损一批,长远来看得不偿失,曾长者当然不怎么愿意。
西门庆“咦”了一声:“老人家脸怎么又黄了?”
曾长者勉强笑道:“我防冻涂的蜡!元首大人,这个,那些妇孺入了我们乌春部,也就不是完颜部的人了,元首大人是不是可以……?”
西门庆摊手道:“老人家,我要让你失望了!你前后收留了七百九十一人,这些人中,安知就没有一个心怀故族,雌伏待机的?这种人只消出上一个成气候的,就是我中华联邦大大的烦恼!那时若把乌春部也牵连进来,再让史教头和我家卢将军师兄弟或者他们的后人对决杀场不成?”
曾长者听西门庆连具体人数都掌握了,只惊得冷汗涔涔而落——西门庆水磨功夫做到这种地步,岂是自己一句求情就能挽回的?
西门庆十指回握,指骨格格作响,淡淡地道:“与其以后一团乱麻,不如现开销了的好!斩草要除根,杀人要绝后,这个所谓的‘后’嘛,是后患,也是后代,当然也就包括了女人和儿童!”
曾长者感受到了西门庆切金断玉般的意志,再不敢强项,于是连声表态,要坚决交人,以永绝完颜之患。
涞流河畔起了一座临时的行营,用来关押最后的完颜部女真人。西门庆对完颜部女真的灭族宣言已经遍传四野,二十天后就是行刑之日,欢迎各部族前来观礼。
消息传开,塞外沸腾,无数异民族怀着敬畏的心情,再一次向涞流河畔聚集过来。一句话悄悄在这群人中不胫而走——“汉家昔日有言: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今日强汉再临,吾等岂可不慎乎?”
塞外异民族惊魂动魄,西门庆却浑没当回事儿——二十日后行刑的小场面,比起当日梁山脚下杀腐口的万人斩来,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因此西门庆这些天只是整理军务政务商务,准备事了班师回中原。
这一日,忙中得闲,武松提了酒葫芦来寻西门庆小酌。西门庆看他气色——一张刚毅的脸上笼着淡淡愁云!不由心下暗暗奇怪:“二哥如今娇妻幼子,一家美满,却没来由烦恼些甚么?”
当下也不多问,只是灌武松喝酒,酒后自然吐真言嘛!一阵闷酒后,武松果然开口了,不过说的却是别人家的闲话——“我听说,北风乱飞阚万林和辽国天寿公主答里孛定亲,是兄弟保的大媒?”
西门庆大着舌头笑道:“是啊是啊!明教掌旗使和辽国公主,都是趁钱的主儿!从他们俩身上榨一堆谢媒钱来花差花差,也免得后世儿孙没钱使唤!”
武松点了点头,又问道:“我还听说,曾长者的乌春部女真想加入咱们联邦,兄弟同意了,可高丽派来的使者却吃了个闭门羹——这事可是有的?”
这回西门庆是放声大笑:“实有!实有!乌春女真,倒也罢了!若是让那高丽也成了中华联邦的一员,将来我西门庆,闹不好也要跟粽子、孔老二等等等等一样,变成他们高丽国的土特产了!为了防备这不幸发生,咱们还是不干涉高丽国内政的好。再说了,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旁边时刻留个阴诈的家伙觊觎着,也是一种砥砺啊!”
“粽子?孔老二?”武松不解地沉吟半天,“莫非兄弟你喝醉了?”
西门庆摇头:“醉意虽有,但还不到说胡话的地步。二哥你不必再想了,粽子什么的,那是天机,时候不到,你勘不破的!”
武松听了点头:“原来如此!兄弟和大哥一样都是天星转世,言中自有深意!”
再喝两碗,酒桌子上又陷入了静默。
西门庆又尽三碗,把酒碗往桌上一顿,直目武松道:“二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今天你一进门儿,我就看出你叨着不容易出口的事儿——难道,田舍翁多收了三五斗,就想着换婆娘了?”
“岂有此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武松因西门庆一言而惊跳,连身前酒都带翻了,“我武二岂会做那等事?”
西门庆幸灾乐祸:“那你摆出一副升官发财死——哦!死小老婆的脸给谁看?二哥你别瞪我,反正你又没小老婆,那些玩意儿死绝了也好,你干净,嫂子心净!”
武松黑着脸坐下来,在西门庆的哈哈大笑声中,连尽三碗,然后抬头正色盯住西门庆。
西门庆不笑了,坐定回望武松。
武松又开口了:“兄弟,我心中久憋着一个烦恼,今日希望你给我个解释!”
西门庆提过个酒坛子来给碗里满上。
武松“咣”一口喝干了,吐了口酒气,缅怀道:“当年孟州城,你我兄弟血溅鸳鸯楼,杀了张都监张团练,我要再杀其家人,兄弟却仗义,饶了那一众妇孺的性命;为何上得梁山、破得腐宋后,你就判若两人,屠刀渐渐锋及妇孺——我从前那个兄弟,哪里去了?”
西门庆也“咣”一口吸干了身前酒,然后道:“原来如此——二哥脸有忧色,皆因心软。”
武松颓然倒入座中,苦笑道:“是啊!自有了孩儿后,我的心确实软了——这话传到江湖上,不知要笑倒多少好汉,堂堂灌口二郎神武松,有一天竟然也会心软!”
西门庆安慰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二哥你能怜己幼,而及人幼,兄弟我比不了你呀!”
武松盯着西门庆道:“兄弟,你也既知无情未必真豪杰,那你为何还是那般出手无情?”
西门庆竖起一根手指:“一句话——当日我饶了张都监一家人口性命,是为了成就自身品德的圆满;今日我动辄屠家灭门,是为了奠定一个时代的根基——基础不厚,难起高楼,兄弟我还任重道远着呢!”
武松怔怔地想了半天,不得不叹气问道:“兄弟之言何解?”
西门庆道:“当日孟州城时,你我兄弟都只是一介匹夫,斩杀贪官污吏,只为私仇,杀了正主儿,也尽够了,何必祸及妇孺?所以我才饶了张都监满门老小的性命!”
武松点头,西门庆继道:“但今日又有所不同!上梁山后,替天行道大旗高张,我等再斩杀贪官污吏,已经不为私仇,只谋公义!贪官污吏一人贪婪,其家默许,坐食民间血肉,只杀一人,无足劝善,因此屠其家,号为社会制裁,增加心怀侥幸者越雷池的成本!当一人贪而全家足的时候,十者九贪;但当一人贪而全家诛的时候,轻举妄动者又有几人?毕竟贪得再多,也是要用来养家的,不是养内宅,就是养外宅,如果两宅变阴宅,贪得再多,复有何益?因此我屠及妇孺,杀得理所当然,心从来不颤,手从来不抖,越界者试刃,唯此而已!”
武松听着,连尽三碗。
西门庆又道:“破了赵宋,成立联邦,今日更远征异域。我西门庆不歧视远人,但也不会纵容远人!今日族灭完颜部女真,一为联邦辽属百姓报仇,二为给所有异族做个样范——犯我联邦者,虽远必诛!必族!夷一族,而免万族,站在一国的角度上,这一刀我必须要斩!再多十亿妇孺,我也是一个不留!无它,我来到这个世界,是来做事的,不是来做人的!”
突然一声长笑,武松举坛痛饮。酒尽人倒,口中兀自嘲歌:“且拼醉,烦恼郁结,从此烟消云灭!”这正是:
迂夫可知屠夫苦,写手未尽凶手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八章 天使
二十日转瞬即过。
行刑这天,塞外异民族再一次倾城而来,云集于高台下,听西门庆说话。
西门庆也不废话,言简意赅地把金兵自辽国撤军所犯的暴行控诉一遍,然后就总结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吾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直者,杀人也!今日当令大金国人尽国除,完颜部女真再无遗种!”
言毕一挥手,催命的鼓声响起。
当日岳飞收葬完颜兀术,因完颜兀术的尸身受箭太多,一吃力就碎烂了,因此只能以火将他焚化了与其母并葬。过火之后,岳飞装敛骨灰,灰中赫然留下铁箭头一斗有余。
西门庆听说后,特意把这些饮了完颜兀术血肉的铁箭头收集了去,让金钱豹子汤隆专门打造了一把鬼头刀,正好用在今日,来斩绝完颜部女真的血胤,这刀光映照间,掠起的也不知有多少辛酸、多少痛悔、多少遗憾、多少讽刺,如果有灵魂的话,也要承受不住这种痛苦而溃散了吧?
想要以一把刀在一日间斩下近千颗人头——除了那七百九十一条曾经幸运的漏网之鱼外,这二十天里又零零碎碎捕了百多名完颜女真余孽——这似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杀人也是个熟能生巧的过程,平常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交到专家手里那就算不得甚么了——所以今天的行刑刽子手,西门庆随意从杀人军里指了几人来担任。
鼓响一刻,诛杀一队。杀人军的士兵完美地向塞外民族展示了杀戮的艺术——刀光起落间,潇洒飘逸而又不乏神圣神秘,与其说这是杀戮,不如说这是庄严的献祭。
从晨至午,几名杀人军士兵轮番抱刀,手不稍停,竟无酸麻之意,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将近千颗人头尽数完美斩落。清场后迎着阳光展示刀刃——虽为普炼之兵,斩杀千人后依旧锋芒不损,皆因刀过处,多窸窣于骨缝中空无挂碍处,自然迎刃而解。
观刑者不知有此绝技,无不以为有神助,尽皆拜倒,莫敢仰视。西门庆当场将此刀赐名“九悔”,镇于梁山讲武堂中。
这一日注定成为传奇,九悔刀注定成为神器。此后,四夷凡敢萌异心者,若得人来一句——“汝欲试中华联邦九悔之利乎?”——纵豪勇者,亦莫不心寒胆栗,狼心无敢再寝,塞上烽火从此不燃。
斩绝了完颜部女真最后的苗裔后,西门庆正式班师,一路行军,边民皆望尘而拜。治国者,有德无威,其势不张;有威无德,其国日削,唯德威皆重者,方能令忠厚奸狡之民尽为一体,行依法略,莫敢逾矩,安享权利,乐尽义务,其国乃治。
西门庆一路行来,一路沉思,想算着“开明**”四字,如何在政令上开明,如何在法治上**……正得味之间,忽有急报传来,展开一看,不由得暗吃一惊。
急报是从梁山巨野城送来的,其内容匪夷所思——巨野城中,突然来了一人,口口声声,说他自己是上界天宫派下的天使,特来向西门庆宣玉皇大帝之谕的。
随急报而来的,还有一堆报纸。自从西门庆大力推广活字印刷,又开放**王朝文字之禁,并身体力行创办报纸后,民间出刊办报者如雨后春笋,经过一段时间的自然淘汰,中华联邦报业已经自成规模,一片昌盛,这次西门庆远征塞外,随行的除了商队,还有各地方报纸胆大包天敢为天下先的随军记者,圣手书生萧让就是其中以主编兼记者的首席。
将完颜部女真屠光,西门庆知道不久后肯定会有正人君子的报纸将要高屋立瓴,对自己口诛笔讨了,不过他也懒得理会——没想到口水没来,天使先来了!
这一捆近期的报纸上,不约而同地刊登着“天庭来客”的新闻,啧啧称奇者有之,谨慎质疑者有之,评议祥瑞者有之,欢欣鼓舞者有之。
啧啧称奇者,多为逍遥派。这些人很多都有钱,闲得发霉的那种。当今之世,买官买不了,跟贪官恶霸勾结鱼肉乡里又不敢,要不是能办办报纸,这些家伙活着也就没什么人生乐趣了。这样的报纸今天选青楼花魁,明天举办斗蛐蛐大赛,是中华联邦报业的娱乐版,他们的报道,基本上都是凑热闹的。
谨慎质疑者,多为西门庆的拥趸派。西门庆转世天星的名头,已经举世闻名,连域外也知道了,多有鼻子不是鼻子、眼珠不是眼珠的外国人飘洋过海,从泉州、杭州等处登岸后,来巨野城等着看上帝的——但这个所谓的天庭来客却与那些或看稀奇或朝圣的人不同!不管其人身份是真是假,对西门庆来说都不是好事儿。假的把来一刀杀了,总有那种搅屎棍硬说你西门庆不遵天宫圣旨,忤逆抗命,杀人灭口;若是真的那更麻烦,就好象好不容易种活了果树,丰收时有官腐来吃拿卡要了,对这种渣滓谁会有好感啊?
人就是这样,如果能让他们过上幸福生活,那他们就会虔诚地感谢神明;但如果真有神明来妨碍他们生活得更幸福,他们不会惮于向神明露出恶意或是别的什么。
所以至少在西门庆的拥趸心里,这个天庭来客绝对不是什么讨喜的角色。
评议祥瑞者,多是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将来还会越来越好的乐天派。这些人读书,整天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丰功伟迹,过度丰满的民族自豪感一生,人就傻了。自大摞一起不叫“臭”,加上一点儿才叫“臭”,这些家伙就臭在这一点儿上了。每天在报纸上叫嚣着应该灭这个,揍那个,街上碰见外国人,最趾高气扬的也是他们,进而发展成欺负外国人的行为也不是没有。治安官揪了他们几回,他们的报纸上就连篇累牍地泼粪,把自己标榜成被卖国贼镇压的爱国志士,倒也能赚足眼球。
不过前一段日子西门庆塞外用兵,连战连胜,这些乐天派也跟打了鸡血一样,报纸上满满的全是正能量,给足了西门庆面子。天宫来客一亮相,这些人二饼(bi)青年欢乐多,马上就联想到祥瑞上面去了,他们各报纸四下里采风的记者如过江之鲫,连狗尾巴草开双穗都要拿出来说事,歌颂在伟大领袖、舵手、统帅的指导下,中华联邦红太阳的冉冉升起……
不过好景不长,西门庆女真大屠杀的新闻稿件已经回来了,乐天派联盟正式拍案而起——中华上国向来以德服人,要杀也偷偷杀嘛,摆这么大声势,这是给我大中华脸面上抹黑丢人呐!这回在报纸上一定要严讨,不能让这个屠夫、残贼、凶手……好过了!
欢欣鼓舞者,尽是传统守旧派。这些人早已对西门庆的施政多有微词,今日天庭有使,西门庆上头来人了,这些人无不激动得弹冠相庆,千方百计去和天使结交,甘为喉舌,以巴个将来的富贵。
说起来这些人也可怜,除了书缝儿里斗法,给统治者织造华丽衣裳遮羞外,他们甚么也不会。偏偏西门庆一手撑起中华联邦后,选拔官吏,以能力为先,比如农业部的官员,他用的就是农民;商业部的官吏,他招的就是商人子弟……而且宋时号称“板本大备,儒者逢时”,许多田间地头的农民,织席贩履的商人,都能口诵诗书,手评史传,西门庆任他们为官,谁也挑不出他的不是。
中华联邦也开科举,不过选拔出的进士,都得是有治政才能的人,而且名额少得可怜——因为初平腐宋,大部分地方西门庆根本管不过来,官儿选多了没用,索性各处放羊,实行自治,由地方上选拔开明士绅,贤者上,愚者下,优胜劣汰,弄得许多嗷嗷待哺想得官的腐儒们没了上进的金光大道。
报纸给了这些人抱团取暖的机会,他们辐凑在一起,千方百计想给自家乃至后代谋一条出路,天庭来客让这些人眼前一亮,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所在,因此才无不急奔,如百川归海。
……
西门庆本来是骑马的,现在躺在了辎重车顶上,一路把所有的报纸都看完,突然间放声大笑:“有趣!有趣!哈哈哈哈——”
众人听着,无不面面相觑——很久以来,元首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这时正好军到黄龙府,西门庆心情正好,就和岳飞开玩笑:“脚踩在黄龙府上,你心里就没什么感想?”岳飞瞠目不知所对。
西门庆再次哈哈大笑,然后安排呼延灼代自己统领部队,缓缓而归,自己再次轻骑简从,先急驰回中原。
“我还真是劳碌命啊!旁人穿越,都是搂了美女花天酒地,我却只能东奔西跑,马蹄铁也不知磨坏了多少。”西门庆心里暗叹命苦,脸上却露出笑容,“玉皇天使?哈哈!真是我苦中作乐的及时雨啊!不管怎样,先预先谢谢你这鸟人了!”
想到开心处,快马加鞭,中原路虽远,但就在前方。这正是:
须知魔王为勇者,切记天使是鸟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九章 嫖资
一路无话,终于回到了中原。
到了自家地盘,西门庆就换了身打扮,用一件异国长袍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看着就象个大食国人。这时海上丝绸之路兴盛,大食国商旅云集,西门庆的兴商政策和鼓励宗教多元化更属锦上添花,黑衣大食、白衣大食还有许多外国人都开始涉足内陆,西门庆趁机办起了保险队业务,专门承接外国人中原游历时的向导、护卫工作,给不甘寂寞的武林豪杰们开辟了一条新的财路,掐灭了很多隐性的不安定因素。
因此,大食国人打扮的西门庆带着一帮剽悍的汉人,大张旗鼓地走在官道上,一点儿也不抢眼,老百姓都开始习惯了,而且还觉得倍儿有面子——汉唐时百夷来朝的盛世,轮到俺们这一辈时又实现了!
从河北路一直进到京东路,西门庆一路看去,处处山青水秀,皆可入画。最让西门庆得意的是,所有的建筑物中,学校是最好的。后世的西方人最好的建筑是教堂,给上帝享用;天朝人最好的建筑是办公大楼和宾馆酒店,给权贵享用——到了西门庆这里,不得不别出心裁,把最好的建筑弄成学校,给孩子享用。
向梁山方向看了一眼,西门庆悠然心道:“那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天使大人,如果你想拆迁了学校盖办公大楼,我可是绝对不会退让哦!希望你的脑子和胆子一样肥硕,能结结实实地给我带来个惊喜——佛祖道祖真主我主一块儿保佑吧!”
终于快回到梁山泊下的巨野城了,道路上的外国人也多了起来。有个同样打扮的大食国人看到西门庆,他乡遇故知啊!兴奋得一溜烟蹦过来,张嘴就是一通阿拉伯语,听得西门庆一脑门子断线。
答不上来,这不是自找怀疑吗?微服潜回梁山的计划可就要破产了。关键时刻,西门庆灵机一动,一张嘴就是来自于魔戒之王托尔金独创的精灵昆雅语(quenya)——“aiya。valinnáomentiemme。anarsilalumenn’omentielvo。naitiruvantelarvaryuvantelivalartielyannanuvilya……”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阳光闪耀在我们相见的时刻。愿众神护佑你世间的旅程……)这回傻眼的换成了那个正牌的大食国际友人。这哥们顿时惭愧起来——这中华联邦果然是华夏上国啊!万国来朝,自己白学了八国外语,也听不懂人家说的是什么,用中华话怎么说来着?我真是坐井观天啊……
西门庆急中生智,化险为夷,捎带脚还收获了一个中华联邦的忠实粉丝,也算是因祸得福。于是双方友好地道别,西门庆继续赶路。
将要进入巨野城的时候,西门庆又遇上了更大的吃惊——不过这回他不用当主角了,因此可以悠闲地隔岸观火——前方人群里正传来高亢的吵架声,这声音怎么就那么耳熟呢?
也不用往人群里挤,西门庆身子一耸,就站在了马背上,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一目之下,西门庆不由得微笑起来——圈子里的还真是熟人,一个是白玉乔,一个是李桂卿。
白玉乔是白秀英他爹。当年东京名妓白秀英父女被一丈青扈三娘给抢上了梁山,西门庆要逆天改命,就把他父女俩收容了,后来呼延灼奉高俅将令,帅连环马前来攻打梁山,被西门庆一场《下河东》唱得军心涣散,不战自败。这白玉乔在戏中惟妙惟肖地扮演奸相欧阳方,出了一把好力。
因为有这一场功劳,所以梁山上众人,都对这有些势利眼的老头儿另眼相看,白玉乔按月拿养老钱,日子过得大是快局。
没想到,今天这老头儿静极思动,居然跑到闹市中跟人吵架来了!而且他吵架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李桂卿。
说起这李桂卿,也算是西门庆的一门儿亲戚了。当年西门庆娶了身故的李娇儿回家,丽春院李家自然和西门庆有了瓜葛,李桂卿一声声“姐夫”喊得口甜。后来西门庆上了梁山,寇名日著,大宦官李彦巡清河,李桂卿因为有西门庆这么一个姐夫而倒了霉,和家人一起被掳入牢中,落了个家产尽绝。等燕青割了李彦人头,李桂卿这才逃出生天,却已经是家破人亡,只余她孑然一身了。
虽然西门庆给了李桂卿一大笔钱让她安身立命,但李桂卿自小生长在勾栏,除了倚门卖笑外什么也不会,索性便在梁山脚下开起勾栏来。
梁山在晁盖时代,对喽罗兵逛勾栏规矩很严,因为托塔天王醉心武学,一意精进,自然视女色为粪土,他憋得住,于是就觉得所有人都憋得住,因此严令梁山喽罗不得宿花眠柳,以免坏了山威。
问题是有家眷的强盗终究是凤毛麟角,憋得住的强盗那更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一般的存在,几乎不可能嘛!一众绿林好汉们说起来——梁山什么都好,就是这一条山规累人。
接下来梁山进入西门庆时代。西门庆也很为梁山上阳盛阴衰的现状挠头,想当年罗马城新建,跟现在的梁山一样,满城居民都是强盗小偷,谁家姑娘都不愿意嫁过来,后来逼得弄出一场“萨宾之诱拐”,这才解决了男女比例失调的问题……
还好,这一世西门庆不需要去抢女霸女,他只要开放勾栏之禁就可以了。这一下梁山上数不清的光棍们无不感恩戴德,纷纷拜倒于西门庆的犊鼻裤下。
李桂卿的勾栏开得正逢其时。她经历了西门庆与李娇儿的一场情怨纠缠,也在李彦的大牢里过了一场生死,把世情都看淡了。勾栏之中好修行,李桂卿并不象别的老鸨子那样揉捏着手下姑娘们的皮肉挣钱,反而尽心尽力,成就她们走从良之路,数年间,撮合成了数十对姻缘,成了梁山军属的姑娘们提起李桂卿的名字,无不感激涕零。
如此一来,李桂卿的丽春院倒成了梁山脚下的模范勾栏,甚至有发展成为婚姻介绍所的趋势。李桂卿每天被人叫着“大姐头”,笑得很是开怀。
没想到,这几天却有不和谐的河蟹上门了。
因此西门庆就看到李桂卿扠了腰,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指了白玉乔的鼻子在控诉:“这中华联邦治下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来白睡人家妇女——你们还有些儿廉耻吗?”
西门庆听得啧啧称奇——白玉乔这老家伙难道真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转世?居然老当益壮,跑来白睡人家妇女了?不过想到李桂卿“你们”二字,西门庆游目一转,正看到一帮穿儒衫摇折扇的文士,正缩在白玉乔身后,彼此挤眼儿,嘻嘻直笑。
白玉乔则遮在前边,皮笑肉不笑:“咱们中华联邦,那是法治世界,安有白睡人家妇女的道理?临出门前,我们不是已经留下了两贯钱吗?渡夜之资,足而又足!”
一听这话,李桂卿火往上撞,大声四下道:“放着各位南来北往的仁人君子在此,咱们就此算算细账,评评道理——你们一伙儿,老少六人,骡马七个,在我丽春院里住了三天,每日点心茶饭不离鸡鸭鱼鹅猪羊牛,也不知造着多少罪孽;牲口草料,一样样都是黑豆黄豆水泡豆儿,少喂半升儿,便要有人叫起撞天屈来——我们做服务业的,敬你们远来是客,煮凤烹龙般接待,怎的住了三天,只把出这两贯钱来?若是上门欺人,你便明说!若是真把生意当成买卖做,咱们中华联邦的嫖资,还没这么便宜!”
白玉乔身后一群人,越听脸色越青。其中一个小后生不明所以,奇道:“众位,你们怎么啦?玩儿变脸么?”
一个儒生把折扇掩了脸,附耳道:“公子爷,那婆娘在用反关法骂咱们呢!将咱们跟牲口编成一处糟践!”
那小后生咂摸了半天味儿,突然反应过来,嘣一下跳起来,怒指着李桂卿叫道:“臭娘们!你敢骂人?!”
李桂卿一眼瞪了回去:“咱家祖上是赶大车的出身,只会骂畜牲,哪里会骂人?你这人穿儒衣,带儒冠,是个有智识的,却休要来无礼(理)取笑!”
小后生脸涨得通红:“我取笑你妈勒戈壁……”
一骂未了,被白玉乔按住了:“贤婿休得口出粗言,让旁人笑话!”
“嗡”的一声,周围人便是一阵悄声议论——这一家人豪放啊!老丈人带了女婿来嫖院,还要沽名学霸王不给钱!这长辈当的,真绝品啊!
西门庆也是看得津津有味儿。白秀英终于嫁人了?正好正好,省着有人纠缠着想要当自己的小妾,弄得月娘在自己耳边提迷多少回,好不心烦!
不过看来白秀英这女婿不怎么样,居然伙着老丈人一起逛勾栏,还白睡!这要是碰上第二个插翅虎雷横,不用问一定会把他们打死的!
那边白玉乔已经安顿好了女婿,转过身来,若无其事,不愧是年老成精见过风浪的,李桂卿骂得再狠,他也是春风过耳,全不萦怀,只是笑道:“白菜豆腐,也寡淡得有味,你要煮凤烹龙,又怨得谁来?”
李桂卿反倒被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啊哈!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白玉乔苦口婆心地道:“虽然是你的不是,但我们家是何等的门第,也不会来跟你计较这些——大爷们肯来你这里开心,实在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反倒折了你的草料!——这便退下吧!”
李桂卿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周围众人却鼓噪起来:“打这臭不要脸的老驴!”
“敢打我?”白玉乔仰天冷笑,“你们可知,我家女婿是谁?”这正是:
英雄纨绔难相似,气度格局自不同。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