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 一家欢乐一家愁
西门庆在那里打扫战场,招降纳顺,忙得不可开交时,完颜阿骨打也终于停下了战略转进的惶急步伐。
收拢残兵,计点部属,一算之下折了五千余女真人,死了好几员大将——指挥铁浮图的完颜宗雄、洛索、尼楚赫都是死于当场,尸骨无存;兵败后完颜希尹因为旧伤未愈,跑不利落,被反乱的签军给围上了,完颜希尹负隅顽抗,结果被乱刀分尸,走运的签军们欢天喜地,剁了完颜希尹的脑袋去到西门庆那里献功,每人都得了重赏;兵慌马乱中给完颜阿骨打断后的两员女真宿将蒲家奴、阿思魁当于要路,死战不退,万军中尽被乱箭射死,马踏身亡……
最让完颜阿骨打伤心的是,他的小六子完颜宗隽逃跑时落了单,不幸碰上了没羽箭张清,被张清手起石落,击于马下,然后哽嗓咽喉上补一枪,就此结果了性命。完颜阿骨打心如刀绞,完颜宗隽还是个小小少年,自己本想带他在两军阵前沾沾人血,开开眼界,没想到弄巧成拙,反送了小讹鲁观的性命……
最憋屈的是,这一战女真人输得实在是冤枉,铺天盖地的母马冲过来,自家阵上骑的公马全都发了疯,失了控制,女真人骑术再高,这时也没了用武之地,轻骑兵还可以弃马逃命,铁浮图重骑兵被造反的座驾掀翻在地后,一身重甲压得人爬也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等死了。
趁着女真人大乱的势头,西门庆军两翼包抄上来,可恨那些汉蛮马上尽施弩箭,见人就射,矢如猬集之下,女真人稍跑得慢些,就是个死无葬身之地。
一时间,女真人行营中尽是父哭其子,兄哭其弟的哀声。女真人纵横白山黑水,从来没死过这么多年青战士,对部族来说,这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损失。
哭了半天,完颜宗望跳了起来,被张清宰了的完颜宗隽和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感情甚于旁人,小弟死了,完颜宗望恨得牙长三指,此时便大吼起来:“父皇,前日之战,咱们只是中了西门庆那汉蛮的阴谋诡计!真刀真枪做一场,女真男儿如何会输?如今兵马都收拾停当了,儿请父皇重立行伍,再跟西门庆打过,为抱屈战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到底是年轻人,有虎气,不因片时之败而一蹶不振。听到完颜宗望的话后,完颜兀术第一个跳了出来,大叫道:“孩儿愿为前部!”
虽然岳飞一鞭抽出来的伤还没痊愈,但完颜兀术已经被失败刺激疯了,豁出破头,什么金钟他也要碰。
有这两个王子牵头,帐中众女真无不饮泣吞声,攘臂而起,乱纷纷道:“狼主,我等皆愿死战报仇!”
未等完颜阿骨打放话,就听一人大叫道:“我主万岁!万岁万岁您可万万不能睡!此时再与西门庆交兵,乃是昏愦取败之道也!”
这位力排众议的之乎也者,非是旁人,正是被完颜阿骨打倚为长城的智多星完颜宗用。前日战局不利,他在战场望台上发狂吐血,就此昏迷,如果不是完颜阿骨打战略转进的时候顺手带上了他,他也早成了俘虏多时了。
心感完颜阿骨打的再造之恩,完颜宗用恨不得粉身碎骨以报,此时听到众女真人请战之声,心中大惊之下,马上不避众怒,挺身而出阻止。
完颜兀术正是血性上涌的时候,见到完颜宗用又来横插一杠子,马上“嗷”一嗓子直蹦起来,立刻就刷新了女真男子跳高纪录。
充血的眼睛盯死了完颜宗用,完颜兀术一指头恨不得戳进了完颜宗用的脑壳子里,破口大骂道:“你这汉蛮!狗贼!内奸!你们梁山人杀了我们女真人这么多儿郎,晓事的你就该去躲死,竟然还敢跑出来现世?今天四将军我豁出去父皇怪罪,也要先打死你!”说着,完颜兀术象疯狗一样,摇头摆尾,朝着完颜宗用嘶咬了过去。
完颜宗用哪里敢跟完颜兀术放对?踉跄后退躲避间,口中兀自不屈:“我对狼主忠心耿耿,血诚可鉴日月!那‘内奸’二字,再安不到我宗用头上!”
和完颜宗用互为知己、引为奥援的完颜宗雄、完颜希尹都已经死了,常随侍于完颜宗用身后替他遮风挡雨的吴良小哥尸骨虽未寒但也没办法起于地下——这时完颜兀术磨牙霍霍而来,完颜宗用新吐之血未干,一介病体如何能抵挡得住?只消吃上完颜兀术一拳,那就是个“死”字——万幸,完颜宗干是诸兄弟之长,历来稳重,这时一把抱住了完颜兀术,厉声道:“父皇面前,竟敢如此无礼?!难道元妃母亲,平日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正在火头上的完颜兀术听到母亲之名,心中大震,满腔的戾气顿时馁了。泄气之余,胸臆间悲伤潮起,蓦地里已是放声大哭。
这一哭,众女真皆悲,完颜阿骨打心上也是一软,口边上叱责的话尽皆咽了回去,转向完颜宗用道:“先生受惊了——却不知整兵再战,何以是昏愦取败之道?”
完颜宗用离得完颜兀术远远的,向上再拜道:“我主万岁,今日十万签军已是尽皆覆没,我军只剩两万余人,已是敌众我寡之势,如何能再次交兵?……”
未等他把话说完,完颜宗望奋然而出,驳道:“先生此言错啦!十万签军,都是攒鸡毛凑掸子的货,原没指望他们成什么大事;而我们剩下来的都是女真勇士,一可以当百,百可以当万,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当日护步答冈两万破百万,先生难道忘记了吗?放着两万女真勇士在此,若不与西门庆决一死战,那真是羞了先人了!”
完颜宗用胀红了脸,大声道:“二王子,两万破百万的事,可一而不可再!那辽国天祚帝就是一具冡中枯骨,咱们女真自可觑他如无物,但这回的对手却是转世天星西门庆,这里有谁能料准他的心胸计谋?”
完颜宗望兀自不服,梗着脖子道:“那三奇公子西门庆强煞,也只是一个人,不是三头六臂,真刀真枪交兵见阵起来,他手下的兵马肯定打不过我们女真勇士!只要我们冲上去了……”
听他说得容易,完颜宗用气得七窍生烟,厉声截道:“冲上去?二王子说得好轻巧!西门庆那厮谈笑用兵,一步百计,他会让咱们的女真勇士顺顺当当冲上去?别的不说——如果他再放一群母马出来,冲锋的二王子你当如何?”
完颜宗望的脸白了,但还是死鸭子嘴硬道:“你少在那里‘咱们女真’、‘咱们女真’的!听了没得恶心!是‘我们女真’!你这汉蛮……”
恍如五雷轰顶,完颜宗用的脸皮“刷”一下就白了。帐中众女真眼前一亮,一时间恍惚在完颜宗用脸上看到了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罄的景德镇骨瓷精品——那可是女真贵族群中抢手的奢侈品啊!
被完颜宗望言语一激,完颜宗用脸上大开瓷器铺子的同时,嘴里一口鲜血再憋不住,“噗”的一声直呕出了三尺开外,帐中地毡上顿时万朵桃花开,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不由得引人追问——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个答案,就在完颜阿骨打心中。见到完颜宗用情急吐血,完颜阿骨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个箭步从座中交椅上跳下地来,揸开五指,“啪”一声脆响,给了完颜宗望一个亲切的耳光——幸亏完颜阿骨打不是杀猪的出身,否则这一耳光下去,完颜宗望脸上就能刮下来斤把猪油。
左右女真人急忙围拢上来,扶住完颜阿骨打,几个儿子更跪下抱住他的腿,乱纷纷叫道:“狼主息怒!保重龙体要紧!”“阿玛!饶了宗望兄弟(哥哥)吧!”
完颜阿骨打戟指着被众人挤到人丛外边的完颜宗望,怒骂道:“逆子!宗用贤弟与我义结金兰,是我大金国的股肱之臣!为了我大金,宗用贤弟呕心沥血,挫伤六叶连肝肺,使碎七窍玲珑心,辽东之间,若无宗用贤弟,焉有今日?朝中诸般仪礼文字,若无宗用贤弟,岂具规模?你这逆子!居然如此无礼,伤犯忠臣,今日若不打死了你,我愧对结义时的桃园之盟!斡离不(完颜宗望的女真名字)!小畜牲!休走!拿命来!哇呀呀呀呀呀——”
听着完颜阿骨打暴叫如雷,已经被一耳光打晕了头的完颜宗望更加吓软了腿,赶紧麻溜地跪倒在地,一头磕在地上,大叫道:“阿玛息怒!孩儿该死!”
这一瞬间,完颜宗望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阿玛名字中的深刻涵义——阿玛因为外人而将亲骨肉痛打,简称阿骨打!
众人见完颜阿骨打怒发好象要冲冠,都信以为真,加力抱住完颜阿骨打,连声衰恳道:“狼主(阿玛)开恩啊!”
完颜阿骨打也是女真勇士,两膀一晃有千斤之力,此时被一群儿辈困住了,虽然怒气冲宵,但却象是孙猴儿被如来佛的五行山压住了,莫想挣扎得脱,更不用说是去打完颜宗望了。
一片混乱中,完颜宗用免冠而跪,连连叩首:“狼主天恩,宗用万死不足以报!二王子少年人,未免心直嘴快,有口无心,还望狼主大发慈悲,饶二王子一次!”
地上虽铺了软毡,但数拜之下,完颜宗用已是血流披面。
完颜阿骨打见了,小宇宙突然爆发,刹那间挣开众人纠缠,抢上前屈膝扶住了完颜宗用,君臣兄弟两个抱头痛哭!这正是:
渡尽谲波兄弟在,相逢一哭泯恩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七章 完颜宗用的逆袭
完颜阿骨打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他连完颜宗用这么一个非女真的汉人都竭力维护,又怎么会大义灭亲杀自己的儿子呢?
这一点,身为智多星的完颜宗用心知肚明。不过,完颜阿骨打方才表现出来的演技,完全在完颜宗用的可接受范围之内。毕竟是大金国的狼主嘛,总要有些笼络人心的手段对吧?如果就是一纯朴的棒槌,凭他完颜宗用挑剔的眼光、高深的才识,土豪咱们做朋友可以,做君臣还是免谈吧!
逢场作戏装腔作势是一国雄主的必备素质,这一点小手段完颜宗用完全不会在意,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打了败仗之后,完颜阿骨打依然对自己一如既往的信任,依然对自己不遗余力地支持!
这种相待以诚,比杀上十七八个儿子,更令完颜宗用感动。都说士为知己者死,既然狼主以国士视我,我当以国士报之,我完颜宗用至少在梁山上沾染了一些东西,那就是英雄好汉的义气!
心中感慨万千之下,完颜宗用把表忠心的千言万语尽皆咽回肚子里,却出口替冒犯自己的完颜宗望求起情来。完颜阿骨打本来就是摆摆高姿态,见完颜宗用如此配合,他正好就坡下驴,两个人拥护在一起,一个叫兄弟一个叫哥哥,一个叫狼主一个叫爱卿,一拍即合得珠联璧合。
等把君仁臣义的戏码尽情演义完毕,完颜阿骨打赶紧把完颜宗用从地上拉起来,一面派人去炖人参汤来给国师补身子,一面唤过完颜宗望来大骂:“你这小畜牲!胎毛未褪,乳臭未干,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今天若不是看在宗用贤弟的份儿上,非把你打死不可!你还愣着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向你宗用族叔赔礼?人家这以怨报德的胸怀气度,你们这些小崽子都好好跟着学学吧!”
开始还只是训完颜宗望一个,到后来一杆子打翻了一船儿子,弄得完颜宗望对完颜宗用大礼赔罪不说,连完颜兀术都得咬着后槽牙随了哥哥兄弟们,跟完颜宗用行礼犯酸,纵然心上七个不服八个不愤一百个不乐意,却也不敢逆了自家阿玛的意。
一场风波,就此以君明臣智、子孝父慈收场,完颜阿骨打老怀大慰。等完颜宗用喝过了御赐的心灵鸡汤炖人参,清淡如骨瓷的老白脸上终于回过了一丝红润,完颜阿骨打这才旧话重提道:“既然宗用贤弟身子安好了些,且把与西门庆用兵的弊处给大家伙儿说说。”
完颜宗用赶紧抹净嘴角上的参汤,又理了理英明伟大从来不犯错误只是现在暂时性失控的裆,这才道貌岸然风度扁扁地起身道:“既然是狼主有令,各位便听我道来。”
这回众女真人都鸦雀无声了。他们算是明白了,虽然完颜宗雄和完颜希尹死后这个完颜宗用看着孤独一枝,但只要狼主还眷顾他,就别想把这汉蛮扳倒,想收拾这个在女真人族群中乱变祖宗旧法的南朝人,还得另选良时,别出机杼。
却听完颜宗用朗朗道:“前日一战,各位想必已经都知了——西门庆用兵,飘忽莫测,仿佛鬼神,吾辈只能料人,何能算鬼?欲破西门庆,欲平中华联邦,非得另选良时,别出机杼不可!”
完颜阿骨打捧哏道:“却不知如何方是另选良时,别出机杼,宗用贤弟有以教我!”
完颜宗用赶紧谦道:“狼主雄才大略,此时必然早已成竹在胸,既然一定要微臣献丑,微臣只好抛砖引玉了——如今西门庆挟大群母马而来,咱们女真便是白明黑夜地骟马备战,也肯定挡不住他的势如山倒——这其中的道理,众位都明白吧?”
众女真互视一眼,虽然这些人多与完颜宗用不睦,但推己及马,如果自己那里被骟上一刀,短期内一身的本事十成里也是使不出三成,那时泥菩萨过黑龙江——自身难保,如何还能跟西门庆争强赌胜?想到**处,众人把腿夹了又夹,暖春顿时变成了寒冬。
完颜宗用见众人皆缄默,再不提甚么回身一战、雪恨报仇的话头,这才一笑道:“西门庆孤军远征,来到大草原,这里却不比中原,粮秣补充不易,马倒也罢了,人总不能靠吃草活着,这漫长的补给线,就是西门庆致命的罩门所在!因此,请狼主下令,咱们女真人星夜回撤,离咱们老家越近一分,西门庆军的裤腰带就越得勒紧一分,等咱们把他引到白山黑水咱们的地盘上,那时收拾一支远征无粮的疲兵,易如反掌!西门庆便是有通天本事,他也飞不出狼主的五指山去,那时将之一鼓成擒,要杀要剐皆是随心所欲,多少仇也报了!只消西门庆一死,中华联邦就是群龙无首,不战自溃,狼主挟得胜之威,一举扫荡塞北江南,世上还有谁可抗手?我大金的天下从此定矣!”
众女真人听着,又是一阵面面相觑。这时完颜宗干起身拱手:“宗用军师,我有一疑问,要请军师指教。”
完颜宗用急忙还礼:“指教二字,如何克当?便请大王子说来,宗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又向完颜阿骨打拱了拱手,完颜宗干这才道:“军师之计虽高,唯有一点可虑——那西门庆用兵,飘忽莫测,仿佛鬼神,其人更是号称三奇,天星转世,不但能算鬼,更能料人——军师此计,只怕瞒不过西门庆法眼,若他停步不追,我等就此灰溜溜回去,岂不是减却女真威风,折损大金锐气?”
众女真听了,无不点头:“大王子说得是!”
拈着胡须,完颜阿骨打心上不由踌躇起来。此回出兵,好处没有捞足,倒折了子弟兵五千余人,如果就这么缩回了涞流河老巢,大金国狼主的脸上如何下得来?想到艰难处,便把目光向完颜宗用面上一转,却见完颜宗用已经露出了一丝真正胸有成竹的微笑。
瞬时间,完颜阿骨打心胸也随之豁然开朗。果然,完颜宗用没有令他失望,就听他悠然道:“大王子所言,固然极当,但引西门庆深入穷追,吾早有了万全之计。”
这回,完颜阿骨打抢道:“却不知贤弟计将安出,快快献来!”
完颜宗用赶紧躬身道:“微臣遵旨!狼主有所不知,西门庆此人,最爱护百姓,如今辽国已经加入了他的中华联邦,也就是说,辽国的百姓也成了西门庆属下的子民,所以,咱们不妨将沿途之上的辽国部族屠上那么几个几十个,一来立威,二来作饵,西门庆知道我们杀戮他的子民,如何肯与我们干休?千里穷追那简直是一定的!”
话音未落,就听一人大叫一声:“不可能!”众人一惊注目,原来此人正是四太子完颜兀术。
完颜宗用从容道:“万事皆有可能,四太子之言,未免太武断了些。”
被完颜宗用文质彬彬地一堵,完颜兀术涨红了脸,大声道:“我听南朝的商队说了,西门庆在中原时动辄杀人盈野,血流成河,是大大的英雄好汉!这样见惯了人头的男儿,杀几个奴辈,就能将他引来了?这话我却不信!”
呵呵一笑,完颜宗用耐心解释道:“四太子却是有所不知——那西门庆,最恨的是贪官污吏,凡犯入其手者,全家难得好死,寸草不留,倒是真的。因为中原从古至今盛产贪官,因此西门庆厕身其中,杀得人泛滥了些,让世人光记住了他的赫赫凶名,却忘了其人还有个好处是爱民如子。其实这种杀人如割草的人,杀戮越多,越珍惜生命之可贵,我与他梁山上做过相识,冷眼旁观,早看穿了其人的真面目,他便如天火燎原,所过处万物无生,然浊世亦随之净化——因此其人屠刀挥洒,无论婴儿白首,心下全无挂碍,我倒是羡慕他的豁达!”
这时完颜宗用的女真小伙伴们,尽皆听得呆了。
完颜宗用接着笑道:“所以说,要对付西门庆,再没有比杀戮他治下的百姓更有效的方法了!只消咱们做得声势浩大些,西门庆自号仁义,纵然舍了命,他也会追上来!否则,他就不是西门庆!”
虽然女真人性子蛮野,将杀戮目为寻常,但完颜阿骨打还是犹豫道:“大金要平定天下,若今日屠戮无辜,只怕失了人心,坏了大事!”
完颜宗用听了,正色驳斥道:“狼主此言差矣!自古事急当从权,既然要平定天下,纵然将些许小民垫了马蹄,也是逼不得已,不得不为,圣人云虽万千人吾往矣,此之谓也!再说了,每一个皇朝开基立业时,死的难道都只是有辜之人吗?”
完颜阿骨打一时皱眉难答。
完颜宗用叹了口气,继续开解道:“狼主须知,治时爱民,战时害民,此古之常理也!成大业者,须顺此道而行,纵一时害得千百无辜人,但利于千秋万世,这买卖还是做得的!”
完颜阿骨打终于抬起头来:“罢罢罢!便依国师所言——如今火烧眉毛,也只能顾眼下了!”
帐中不少女真人听到接下来可以恣意烧杀劫掠了,都不禁低声欢呼起来。这些天他们憋屈得狠了,再不寻个开心,非整出内伤来不可。
一刹那间,完颜宗用这个人立刻显得顺眼了许多。
完颜宗用见完颜阿骨打纳了自己的谏,面露得色,继续道:“狼主既听忠言,微臣这里还有一计,若依此计行之,不出三月,必然绝了西门庆那厮的气数!”这正是:
福无双降何时降,祸不单行此计行。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八章 日照往事生紫烟
断绝西门庆的气数?
看完颜宗用说这话时的样子,就好象西门庆这个转世天星的气运命数就象是他囊中的通宝一样,随时都可以从这个口袋捣腾到那个口袋,只是举手之劳,反掌之易!
他这话说得虽然象女真人拉开了的弓那么满,但是连续经历了两场败战后,完颜宗用一手拉起来的三生阵同命队铁浮图尽皆变成倒了的死马,再扶掖不起,军师国师大人智多星的光辉形象顿时象大金国的对外贸易额一样,缩水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因此,完颜宗用这番豪言壮语说得虽然壮志凌云,但是却曲高和寡的成了《洛神赋》里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女神——现在满世界都是神女,除了曹植曹子建这个花痴之外,已经没有人相信女神的存在了。
以完颜阿骨打粗犷的汉化水平,完全没那个实力去拜读精致的《洛神赋》,而且就算他突然开启宿慧文思如尿崩了,也绝对不会和曹植曹子建的唯美描写产生任何的共鸣。但是,我们总要永远相信美好的事情正在发生——豪放的完颜阿骨打就像婉约的曹植相信女神一样,固执地相信着自己的二师(既然这会加那会,可以简称二会,那么国师加军师,自然也能够简称二师)——在冥冥的历史长河中,不得不与二货相提并论,这实在是曹植的不幸却是完颜宗用的荣幸。
因为深深的信任,所以完颜阿骨打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断绝西门庆的运数?!哎呀呀!先生既然有如此锦囊妙计,为何不早早献来?”
虽然惊喜的语气里充塞满了亲昵的怨怪,但完颜宗用的心底却“刷”的一下,象失禁一样升起了一大股暖流。
完颜宗用是文人,是智者——如果本着严谨的治学态度,文人智者的前面应该还要加上“自诩”二字——但二师先生一向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再说世界上的学问,不都是从复杂往简单里做吗?于是,二师先生就心安理得的将复杂的“自诩”二字删掉,做他简单的文人智者去了。
因为是文人是智者,所以完颜宗用的感觉分外地细腻与敏锐,周围所有人的脸色心理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种天赋如果能运用到战场上,西门庆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完颜宗用小宇宙中这种明察秋毫的位面却始终降临不到军争的领域。
无法进化为明珠,只好暂时做鱼目,但是万物无自弃,就算是鱼目也有妙用——在完颜宗用的鱼目扫描下,身旁所有女真人对他的那股深深不信任感无不暴露侧漏,就算是后世带护翼的卫生巾穿越至此,也是车水杯薪,完全堵不住。完颜宗用是要脸的人,面子工程只可以共富贵而不能同患难,突然间被女真人如此冷箭般地集火鄙夷,真象个被人玩腻了扔掉的妒妇一样,服毒的心都有了——当然,是他给别人服毒,不是他自己服毒。
就在这仿佛掉进了干粪池遭了灭顶之灾的时候,完颜阿骨打有如积肥的老农民一样,用一把温暖的大粪勺子将他从绝望中捞了出来。片言只语中,那亲昵的怨怪中过滤出的深深信任,足以令完颜宗用思潮翻滚,感慨万千,为狼主为大金粉身碎骨结草衔环的壮志情怀,就好象浇足了粪水的春苗,虽不见其生,却时有所增。
刹那间,完颜宗用如同进了桃花源的渔人,钻了半天山洞后眼前豁然开朗——纵然你们都不信任我又怎的?我完颜宗用弱水三千,只取狼主一瓢饮!君臣这般知己,此生足矣!
知道自己还能牢占满堂春,妒妇摇身一变,又变回了主妇,向完颜阿骨打躬身恭声道:“狼主恕罪,断绝西门庆运数的方法,宗用也是方才心头灵光一闪,这才妙手偶得,却不是故卖关子,待价而沽。”
完颜阿骨打催促道:“我当然知道先生不是那样人!闲话且休提,要如何断绝西门庆运数,先生还不速速道来?!”
败了两阵,死了五千女真健儿,丢了无数辎重委积,却没抢回来半分好处——大金国好不容易攒起的班底儿眼看已成家徒四壁!完颜阿骨打脸上不露,心底却全是排山倒海的惊涛骇浪,西门庆已经成了他不死不休的最大仇敌,势不两立!听到完颜宗用有将仇敌整趴下的妙法,完颜阿骨打当然等不及要一聆为快了。
在完颜阿骨打希冀的目光下,完颜宗用款款道:“狼主听禀——当年宗用在梁山时,曾听那地厨星武大郎说起当年清河县中的一桩旧事,当时也只是当笑话儿消遣,今日想起,却是惊心动魄!”
听到这里,众女真对完颜宗用的信任之心未必回升多少,但听故事的好奇之心却是油然而生。毕竟自完颜宗用入籍女真后,民族融合得如鱼得水,说“乌勒本”,讲“朱奔”,他都是第一把的好手。
看着逐渐以自己为中心围拢过来的众女真人,完颜宗用心里冷笑:“你们这些蛮子竟然敢看不起我!现在不还是照样儿被我智多星玩弄于掌股之上?哼哼!等日后辅佐狼主成就了大业,看我再怎么消遣你们!”
心里象唐僧决意往西天取经一样暗许弘誓大愿,秋后算帐的杀气含而不露如泰山般沉重;口中则云淡风轻地追忆如烟往事,却偏生不带半分烟火气——虽然是左右互搏一心二用,但完颜宗用大致若愚,却也能挥洒无方,纵横如意。
“想当年,西门庆地府还魂,和武大郎双星相会,轰动了整个清河县。那武大郎本是个卖炊饼的小人出身,从来没受过世人如此看重,如今得西门庆提携,居然一举厕身于清河名流中,安能不感恩戴德,五体投地?于是,为了报答西门庆恩情之万一,武大郎便去西门庆府上,恳请其人来自己家里吃饭。”
一听“吃饭”二字,众女真嘴里胃里都是一阵潮润。因为打了败仗,大批随军的山珍海味都被西门庆给包圆儿了去,众女真这几天都只能啃随身的干粮度日,如果是从前倒也罢了,但现在刚刚过了几天奢遮的好日子,偏又倒退了回去,正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所有人的口中都已经是淡出鸟来。万幸这些家伙生在宋朝而非唐朝,否则被他们满口冒鸟地到处杀人劫掠,柳宗元“千山鸟飞绝”的名句一定写不出来,只能写“万径人踪灭”了。
这时便有人感叹起来:“吃饭好啊!”这话虽质朴,却是宇宙真理,即使是强盗,也是要吃饭的。总是吃别人的饭,让别人无饭可吃的强盗,还不算最可恶,最可恶的是那种撵跑了抢饭吃的强盗后,自己却来有理霸份做强盗的家伙。
又有人咽着口水抛开感慨直指实际:“军师,地厨星请客吃饭,那好酒好菜定然是非同小可——不知道其中都有些甚么花样儿?”
完颜宗用的老白脸儿象踩了高跷般向天上一抬,争些儿拱倒了玉皇大帝的灵宵宝殿,然后就听他居高临下地发出了一连串一览众山小的冷笑:“哼哼哼……天星的饭,岂是那么好吃的?你们却把万事想得忒容易了——地厨星虽请,西门庆却没去!”
以完颜阿骨打为首,女真人异口同声地捧哏:“这是为什么啊为啊为什么?”
当是时,完颜宗用声音一低,顿时整个人都神头鬼脑起来,这时如果拿釉彩把他粉饰一下,涂抹完毕后马上就可以摆进城隍庙充做判官的泥像使用,而且绝对没有谁能看出其人的破腚。
就听其人道:“因为这正是关系到西门庆气运所在的秘密!”
此言一出,众女真无不精神大振。不知不觉间受气氛影响,很多人就信了三分,留下七分,象水里的鱼漂一样在那里随波逐流,摇摆不定。
完颜阿骨打追问道:“是何秘密?先生快讲!”
完颜宗用环视一周,在众女真求知的目光里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滋润足了自尊心后,这才逗哏道:“各位有所不知,听我宗用道来——原来那西门庆虽是天星转世,却命中见不得‘紫’字,那地厨星武大郎家住‘紫’石街,正做了西门庆的硬对头,如何去得?”
众女真无不深信巫祝鬼神,听到此时,两眼皆是贼亮,军帐中一瞬间就多了一群刚刚跳出太上老君八卦炉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孙悟空们七嘴八舌地感叹:“世上竟有如此奇事?”
宛如大鱼咬了钩,那鱼漂在信与不信间来回激烈地摇摆,有人便做出头鸟道:“军师,西门庆见不得‘紫’字,此事可真吗?”
完颜宗用冷笑道:“托西门庆的福,上了梁山的人连‘紫功鲈鱼’这一道菜都吃不成;每出征前,他那媳妇吴月娘便要详细打听,确信战场地名中没有‘紫’字方才放他去——这可是多少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们说此事可真吗?”
一拍腿,完颜阿骨打直跳了起来,大笑道:“既然知道了西门庆有如此弱点,咱们还怕他甚么?先生既然识破了西门庆,必然有了对症下药的办法,却不知该当如何,才能致其人于死地?!”
完颜宗用不慌不忙,说出一番计较来。这正是:
张开吞天陷地口,等待降龙伏虎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九章 计出
要对付西门庆见不得“紫”字的弱点,当然要有的放矢对症下药。智多星完颜宗用恨不能将自家的一片血诚之心,通达直上三十三天,感动玉皇大帝,好派夸娥氏二子将南方的紫金山负到塞北,成为西门庆的葬身之地。
不过完颜宗用是智者,而移山故事的主角是愚公,两个是天生的对头。玉皇大帝实行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的地方保护主义,对愚公爱护有加,当然不肯对完颜宗用行方便,因此完颜宗用遗憾之余,只能另寻它法。
世界上很少有什么事情能真正难住一个智者。眉头皱得三皱,完颜宗用便已经计上心来。待完颜阿骨打向他询问国之疑难时,完颜宗用早已象十月怀胎的孕妇,肚子里的货赫然是呼之欲出了。
旁边却有完颜宗望灵机一动,要抢完颜宗用的风头,跳出来叫道:“阿玛!孩儿有一计,可坏西门庆气运!”
完颜阿骨打大喜,仿照故事中那些纳谏明君的spo标准流程动作,庄严神圣地道:“计将安出,快快献来!”
完颜宗望便侃侃而谈道:“要寻些与‘紫’有关的东西来排陷西门庆,咱们女真族中就有现成的!阿玛何不借这次兵败为由头,派人去向西门庆那里诈降求和?届时胡乱许他百十斤人参、一万张紫貂皮,先订了停战的盟约,然后咱们一路在辽国境内烧杀劫掠回老家去,若西门庆不来追赶,辽国的人心必失;若他大怒赶来,不但正好中了咱们的奸计,还要让他西门庆落个背盟臭名!那时咱们再先礼后兵,把那一万张紫貂皮给他送过去——嘿嘿!自古官不打送礼的,狗不咬拉屎的,只消西门庆一收,自然克了他的气数,那时咱们反戈一击,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众女真人听了,都帮完颜宗望喝彩:“二王子好算计!”“二王子果然是一个臭皮匠,赛过了三个诸葛亮!”
恭维声中,完颜宗望满面春风,向众人连连拱手,温文尔雅地道:“哪里!哪里!”
他这一番客气不打紧,却叫不少女真勇士傻了眼。这些人郁闷地想:“我们说你好算计,只不过是帮你捧场,压那汉蛮一头,你身上哪里好算计,我们怎么知道?”
不过完颜宗望既然不耻下问,他们还真得给个面子有问必答才是。所以几个女真勇士彼此对望,挠着头,期期艾艾地道:“这个……二王子从头发丝儿到脚底板儿,哪里都是好算计!”
当他们这里那里纠缠不清的时候,完颜阿骨打已经把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目光射到了完颜宗用的身上。
完颜宗用“唰”一下展开了折迭扇——他的折迭扇储备象他的桦树脸皮一样剥了一层又一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扇了扇春风,打了个小哆嗦,这才战栗惕厉地道:“西门庆那厮是个最不贪婪而又赏罚分明的,纵然送他一万张紫貂皮,他转手就会全数裱散给三军将士来收买人心。二王子紫貂皮之计虽好,可是必然会明珠暗投,那时咱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一番话虽然完颜宗用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蕴含了强大的正能量,旁边完颜宗望们脸上的笑容象窗棂子上的霜花,刚成形就化在太阳光底下了。
听完颜宗用说得在理,完颜阿骨打眉头皱得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紧,连声追问:“如之奈何?”
四下一环顾,见终于没人出来给他添堵了,完颜宗用这才慷慨陈词,一吐自己的抱负。
“狼主是顺天承运的人皇,也是应命而生的人杰,西门庆平日亦畏狼主三分。因此便请狼主下令——尽改大金轄地地名!”
“改地名?”众女真人听着面面相觑。
“正是!”完颜宗用正色道,“狼主一国之君,改朝代、改年号、改地名,份内事耳!我大金国虽然不能改名叫紫金国,但可以将今年的‘收国’年号改为‘收紫’元年,然后将一路撤军时所经过的地方,统统改名——龙化州可以改为紫龙州,春州改为紫春州……啊等等等等!反正无地不离紫,全国山河一片紫,让西门庆所到之处,陷入紫字马勒戈壁的大海氵王氵羊!”
完颜宗望抢不来风头,只好泼凉水:“这这这……我还当国师有甚么锦囊妙计,能绝西门庆气运,原来只是改年号改地名?这不忒也儿戏了吗?”
将折迭扇潇洒地一摇,完颜宗用微笑道:“二王子有所不知,这个叫做四两拨千斤,正合孙子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真意!各位请想——我们一路烧杀劫掠而退,西门庆大怒追来,深入塞北。塞外苦寒,西门庆军身缺衣,腹少食,马乏料,失天时一也;我女真起于白水黑水,丘壑尽在我胸,西门庆客军远来,生地而战,失地利二也;狼主主场作战,振臂一呼,远近女真部落无不响应,西门庆孤立无援,失人和三也——然天时地利人和虽三才俱失,但西门庆其人乃是天星转世,岂同寻常?如此未必能致他于死地,必得狼主亲身下令,改年号,易地名,以真龙天子的气运,压住西门庆假龙天子的气数——当是时,三才俱失,命数陵替,西门庆其人其军欲求不覆灭,岂可得乎?”
一旁完颜阿骨打听得分明,不知不觉已经是笑上双颊,微微颔首。
更有完颜宗干眼珠一转,奋然而出拾遗补阙:“宗用国师此计大妙,阿玛你务要听他!而且孩儿还有一得之愚,要请国师指教——改州名时,可把带紫字的新铭牌挂上城头后,用胶泥覆了,再粘贴上原来的旧铭牌——如此一来,地名虽改而原型依旧,西门庆路过之时疏而无备,他的气运剥削起来自然更加容易!”
“好计!”完颜宗用投桃报李地大叫起来,“大王子此计大妙,狼主你务要听他!”
说着,完颜宗干与完颜宗用相视而笑。
这时完颜阿骨打站起身来,环视帐中众人,沉声问道:“国师之见,儿郎们可还有异议?”
众人齐声道:“愿听狼主圣裁!”——女真虽鲁,但这句话完颜宗用事先教众人进行过千锤百炼的彩排,此时异口同声,听着铿锵有力,整齐划一——**王朝就是这样,培养奴才时,个顶个的不遗余力。
完颜阿骨打是爽快汉子,心下既然拿定了主意,就不再跟众人客气,当下大声道:“既如此,传我令——将今年改元为‘收紫元年’;人马重整后就往老家撤退,沿途放孩儿们出去,烧光、杀光、抢光,激西门庆追来;沿途州县,尽皆改换紫字,而且要依宗望所说,拿旧州名掩护新州名,暗中破坏西门庆的气运!”
众女真听着“烧光、杀光、抢光”六字,真如开了锁的猴子一般,精神无不抖擞,大声应命间,一个个飞扬跳脱地去了。
金国草创,虽然显得寒酸简陋,但与天朝相比,倒也有一桩好处,就是没有臃肿的机构进行文山会海的烟酒邪调——哦!打错字了,是研究协调——政令不烦,执行起来自然极有效率。
一时间,金军的撤退道路上,烽烟四起,哭声震天。女真士兵一丝不苟地执行了狼主的最高指示,所过处寸草皆焚,尸横遍野——当然这中间少不了祼尸。想到女真儿郎皆是精壮,完颜阿骨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女真人刚打来的时候,也曾发粮分地,收买民心,辽民皆苦于天祚帝耶律延禧的苛政,对女真人倒也拥护,完颜阿骨打为了安辽人之心,还斩杀了一个随意杀害辽人奴隶的名叫四角的谋克,一时间人心皆顺。
谁知时过境迁——当初杀谋克四角是对的,今天杀你们这些蝼蚁也是对的!一令之下,刀不留头,这些无辜百姓死了都是群糊涂鬼——这到底是魔王还是明君?
在女真人看来,自家狼主当然是明君,因为完颜阿骨打吩咐留下了一批老人的性命。但是完颜阿骨打却笑道:“若不留些老弱,如何能将我女真儿郎的勇武送到西门庆耳中,引他快快来追?”
众女真恍然大悟,于是饶人不杀,贯彻狼主精神的同时,不忘加一句:“休要怨我们,我们杀人,也只是因为奉了我家宗用国师的严令!”
就象后世马勒戈壁的二女乃反腐一样——要想把爬在你身上的那只蛆拉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
如完颜阿骨打所愿,西门庆很快从幸存者口中知道了女真人的暴行,这时旁边早哭倒了耶律敖鲁斡,泣血道:“百姓何辜,受此荼毒?!”
虽然噩耗惊天,但西门庆依然神色不变,一片云淡风轻。在敖鲁斡的哀声里,他伸屈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指骨格格作响。在西门庆身边护卫的讲武堂子弟都是心中雪亮——这是山长大规模杀人之前的习惯动作,看来新兵们有福了。
这时,西门庆轻声道:“我欲轻骑逐北,诸君谁与我同之?”
敖鲁斡第一个跳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我愿与元首同去!”
帐中众将无不热血沸腾,齐声请令。
就在这时,却听帐外一人大叫:“元首,北追之计,万万使不得!”
众人齐齐回头。未见其人,先入目两条拖得老长的大清鼻涕。这正是:
虽苦国师施毒计,更看元首展深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章 阻
就听“吸溜”一声,门前人的大清鼻涕如后世被双规后父母官们的财产与罪状,在一瞬间就神奇地缩水不见了.随后其人昂首挺胸进了军帐,正要继续慷慨陈词,突然喉咙一痒,一阵大咳喧宾夺主,硬生生将他声带的控制权掠夺了去,就此哑火。
座上西门庆关切地道:“北风,你感冒发烧这么重,不去躺着休养,和护士美眉沟通交流,兀自跑出来做什么?”
原来,出言拦阻之人非别,正是中华联军大将北风乱飞阚万林。他是江南人,一到塞外大草原,马上就水土不服起来,在他这个明教锐金旗掌旗使身先士卒之下,其它明教众人知耻而后勇,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感冒发烧,顿时非战斗减员风起云涌,让野战医院院长神医安道全忙得不可开交。
其实阚万林身体健康,内力精湛,中气运转之下,因气候不调引起的地域性不适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可是,野战医院里的护士美眉令阚万林眼前一亮——俗话说当兵整三年,老母猪变貂婵,更何况阚万林在兄长阚悦的教导下饱读《诗经》,对“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有着深刻的理解,所以他在联军中过得度日如年,折算下来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齐天大圣孙悟空,痛苦指数比他还要略逊一筹。
就因为过得是水深火热的生活,所以火水未既弄得阚万林感冒发烧,神智一度严重不清,被紧急送进了野战医院,这家伙从混沌中一睁眼,就看见眼前一堆双眼皮的小母猪在围着他转,呆了半晌,排除了做梦的可能后,阚万林开始庆幸自个儿因祸得福了。
好不容易掉进温柔窝,想要他自己爬出来,哪有那么强大的毅力?于是,阚万林的病情总有反复,几次三番下来,老实的神医安道全都被他折腾得开始怀疑起自身的医疗水平来了,这几天正在借酒精浇愁,徘徊于情绪的消沉低谷……
虽然觉得对不住安神医,但阚万林抱持着“死道全不死贫道”的一颗红心,对几个眼皮尤其双的护士美眉做足了好几手的准备,每天掐着时间点儿去分头约会,过得好象后世倭国恋爱动作游戏中的男主角一样滋润。
滋润的阚万林很想乘湿而入,取得实质性进展,但是平时对着巨大伤口面不改色的护士美眉们,突然间都变得文静娴淑起来,一个个色荏内厉外干中强,始终不让馋猫一样的阚万林下嘴。
她们一走先柏拉图再西门庆的后现代主义路线不要紧,却差点儿没把年轻气盛火力壮的阚万林憋出内伤来。阚万林痛定思痛,决定要加大攻击力度,用呼延灼讲武堂骑兵课上的话来说,就是要把强大的冲击力,爆发于敌阵最薄弱的环节上,以己之锐,克敌之虚。
正当阚万林下定加大约会力度的决心,誓要把护士美眉们全部拿下的关键时刻,一则坏消息传来——女真强盗们在大草原上烧杀劫掠,作孽完毕后撒丫子就准备往其老窝里跑了。
为阚万林传递消息的护士美眉绘声绘色地做出了预言——“元首用兵,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看着吧!就算追到天涯海角,元首也不会放过那些凶手的!那些作恶多端的女真强盗们——死定了!”
阚万林没说话,只是看地图——为了给自己创造一种氛围,他弄了张军用地图,在心里把几个护士美眉标注了上去,然后制订分进合击的策略,享受情场如战场运筹帷幄的快感——但现在他看着地图想的不是护士美眉,而是之后战争的走势。
随着目光向女真腹地伸展,阚万林神色越来越凝重,旁边的护士美眉一时间生出了错觉,红脸汉子阚万林有一瞬间好象变成了小白脸!就在她怀疑是不是自家眼花了的时候,就听阚万林大叫一声:“卧槽!”然后不管不顾,撒腿就跑。
护士美眉在后面大叫:“你病还没好,往哪里跑?而且……你今天还没跟我约会呢……”越叫越小声,越叫越妩媚。
声音虽小,但阚万林的耳朵构造精奇,早已把美眉音波的起伏变化一网打尽。虽然那娇媚的声音令他整个人酥了半边,两条腿象国之栋梁一样举足轻重,但幸亏骨头梆硬,一咬牙挺了挺,硬是甩下美眉支撑着挪步跑远——娘的!老子今天就当是负重越野了!只是,可怜了我的大好青春啊!呜呜呜……
在阚万林心中为自己流逝的青春易水悲歌的同时,他已经跑到了西门庆议事的军帐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听见西门庆大喊一声:“我欲轻骑逐北,诸君谁与我同之?”然后众人一窝蜂的攘臂而从之——阚万林情急之下,顾不得自己跑得气喘,两条大清鼻涕还没揩干净,就大叫一声:“元首,北追之计,万万使不得!”
声到人到,阚万林顾不上将两条大清鼻涕斩草除根,饮鸩止渴地吸溜一下,他就人五人六地进帐去了。
进帐后一听西门庆关切他的病情,阚万林就做贼心虚起来,赶紧道:“元首哥哥放心,小弟的病已经好得不能再好,全无大碍了!”
可惜他说这话时为了显示自家的腰大气粗,因此吐气开声不遗余力,谁知乐极生悲,鼻管里两条蛰伏的大清鼻涕再按捺不住,遂乘时而起,象两条活龙一样张牙舞爪朝着阚万林胸前蜿蜒而下——这两条鼻涕龙本来是他养驯了来蒙哄神医安道全,以赖着不出院泡护士美眉用的,没想到此刻报应临头,在帐中众人面前窝头翻身现了大眼。
这两条鼻涕龙一涌而出,鲸鲵无势,帐中两员偏将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看得分明,叔侄两个心灵尽皆受伤,不由得自卑起来,同时想到入云龙公孙胜、混江龙李俊、九纹龙史进等人能够免遭荼毒,又不由得暗中嗟叹。
阚万林脸上大红,急忙将两条鼻涕龙重新纳须弥于芥鼻子,看得众人无不心惊佛法无边,众生普渡。感受到众人异样的目光,阚万林心如鹿撞,控制好了气息向上拱手大声道:“元首,女真强盗追不得!”
现在的阚万林象是在和自己的尴尬赛跑,好象话说得强硬些,语速迅烈些,就能把方才惊龙双显的尴尬甩开半边街一样。
听平日和气圆满的阚万林把话说得如此咬铜嚼铁,众人皆是暗暗称奇,当下西门庆问道:“为何追不得?”
阚万林展开手中的地图道:“元首、众位上眼——从女真强盗们杀戮劫掠的地方来推算,这些家伙是顺着这条线儿在逃,要追上那些女真强盗,只有一路向北。可是越往北就越冷,可恨我们江南人不中用,来十个人就倒下十个人,不但帮不了忙,还拖累了其他弟兄,如果再向北,气候再寒,各位虽然多是北方人,也未必能抵抗得住吧?那时头痛脑热发作起来,军粮不济,人地生疏,是覆军亡将之道!因此小弟才要力排众议——这北追之计,万万使不得!元首三思,众位三思啊!”
众人听了,都皱起了眉头。阚万林说得不错,故宋政和元年(一一一一年,也就是西门庆穿越的那一年)时,冷到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太湖竟然全部结冰,冰面厚实得甚至可以行车,湖中洞庭山的柑橘全被冻死,然后就象官员贪腐的水平一样,一年更比一年强。现在虽然是暖春了,但越往北走,气温越低,联军的补给线除了军粮马料之外,又加上了棉衣的运输,因此显得额外吃紧。
往前推进,收复失地是可以的,但若想追亡逐北,将那些女真强盗一网成擒,斩尽诛绝,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力不从心之下勉力为之,就是军事上冒险,而这种冒险十有捌玖没什么好下场。
阚万林虽然忙着泡美眉,但他犀利的眼睛还是没有冷落了军事方面,就好象后世的父母官,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两手都要抓,两头都要硬,铁棒磨成绣花针时,方能称得上是有职称而且称职的人民公仆。
西门庆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么多人中,总算还有一个头脑清醒的,虽然这个头脑清醒的家伙吸溜着两条大清鼻涕,白瞎了他那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好汉脸膛了……
耶律敖鲁斡听着阚万林讲说分明,心下暗呼惭愧。辽国的子民被杀戮,他心下痛入骨髓,仇恨一时蒙蔽了少年人的理智,不及细思,就想纵兵狂追,图逞一快,现在细想,不由得对那后果矍然心惊起来。
阚万林想得到的,梁山讲武堂出来的一堆老兵宿将难道没想到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提议轻骑逐北者是西门庆,对于元帅,大家伙儿早已没有质疑的心思,只剩服从的本能,反正只要元帅提议穷追,那肯定就有制胜的手段。
果然,就听西门庆笑向阚万林道:“北风,难得你想得周全,的是大将之材。但是——我早已伏下了一着暗棋,定然要致这些女真强盗于死地!”
众人一听,无不精神大振。这正是:
善闭幽门通活路,能开死地做生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一章 渡河
听到西门庆说已经布置好了暗棋,众人都追问起来:“却不知元首准备了什么奇谋?”
西门庆便打开地图如此这般地一讲,众人无不恍然大悟,纷纷喜道:“若如此,此战万无一失了!”
这时西门庆却摇头道:“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万无一失的好事?想要成功,还是赶紧行动起来吧!”
众人听了应喏一时,四散而出,热火朝天地整装待发。阚万林也请令同去,西门庆却以他那两条大清鼻涕为引子推断出他的贵恙尚未痊愈,因此亲切但不容置疑地将他排除出了这次作战范围之外。阚万林好象民煮党派人士被独裁正腐党棍排挤出了权力中心,虽然一阵捶胸顿足,偏生没有一点儿办法。垂头丧气地出帐后,阚万林揩了大清鼻涕,决定化悲痛为力量,誓要挖倒野战医院的墙角,以告慰自己不甘的灵魂。
万事俱备,西门庆亲自带队,一声令下时,铁流千里卷辽东,那衔枚疾驰藏锋敛锐的复仇决心,连大地都为之颤抖。联军则随后缓缓而进,收复辽国失地。
一路烧杀劫掠而走的金国人听说西门庆挟怒追来时,无不大喜。这时的女真人兵贵神速,早已经跑过了上京临潢府(现在被完颜阿骨打垂圣旨一道,改名为“紫潢府”了),驻陛在宁州休整。
稍稍安定下来后,完颜阿骨打故伎重施,下旨改宁州为“紫宁州”,宁州南北两座山也在劫难逃,北面的勒得山被改名为“得紫山”,南面的大斧山被改称为“紫斧山”。镌石刻碑后,女真人屠刀挥落,将抓聚而来的原辽国百姓尽都杀了,血流成河,女真随军的萨满在血泊中大肆祈祷厌穰,不遗余力地给西门庆的气运落井下石。
这一次的改名很得四太子完颜兀术欢心,小将军驰神想像——西门庆引疲兵追来时,突然紫斧山中一声炮响,杀出自己率领的一支伏兵,西门庆不服来战,两马盘旋,兵刃并举,不到三合,自己一紫斧斫西门庆于马下……
完颜兀术尽情放飞自己的想像力,在脑海中谱写着一首女真人光辉的民族长篇史诗——正当他从无产阶级军事家向无产阶级文学家进化得如火如荼的时刻,突然有完颜阿骨打的扎也前来横插一杠子——完颜阿骨打召集众将,商议军情!
完颜兀术就象美梦中的女人被突然插醒,虽然还有着藕断丝连的缱绻困顿,但却有军情的快感来填补,因此倒也没什么遗憾。小心收拾起自己无产阶级文学家的余烬,以备来日死灰复燃,完颜兀术向阿玛临时的行宫走去。
进屋一看,众人都到,完颜兀术赶紧坐下,就见完颜宗用满面春风地道:“探子来报,西门庆果然中了咱们的愤兵之计,亲自引轻骑来追——哈哈哈哈!西门庆这厮,入狼主彀中矣!”
完颜兀术听了如入五里雾中,少年人心直口快,张口便道:“甚么是‘彀’啊?”连他这个候补填缺的无产阶级文学家都瞪眼,还用说别人吗?一时间,四下里尽是群起呼应之声,如春潮涌起,正是河豚欲上时。
完颜宗用俏眉眼做给了瞎子看,自伤美玉蒙尘,心痛得象是被橘佑京的“河豚毒”给捅了一二十刀。残酷的现实给了他切肤的感悟——女真族的教育改革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
不得不说,完颜宗用眼光还是脱不开其历史的局限性——须知到了后世的天朝,那才配得上说教育改革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
一时心灰意懒之下,完颜宗用再没有了垫场子的兴致,直接把完颜阿骨打给拉了出来主持会议。
完颜阿骨打道:“我与军师商议了——西门庆孤军深入,自寻死路,在此之前,咱们却不能让他好过。此人引轻骑来追,身边必无军备,因此,我们接下来的行军路线是往这里——”说着,在挂起的地图上一指。
众人集目看时,都奇道:“浑河?”
完颜阿骨打摇头道:“不!是浑紫河!西门庆轻骑而来,最利驰骋,咱们却偏偏不跟他平原接战,隔河相向,每天在他眼前砍些人头,激他暴跳如雷,却无奈我何!须知那西门庆智计百出,若他突然醒悟孤军深入之弊,就此收兵不追,岂不是百仞之山,功亏一篑?因此要时时动之以怒,让他无暇去想其中的关节要害,只能被咱们牵了鼻子走!”
听到这里,女真众人纷纷喝彩:“狼主明见万里!”
完颜阿骨打谦虚道:“这哪里是我的明见?都是国师深思熟虑而来。”又向完颜宗用笑道:“有先生辅我,何愁大业不成?”
完颜宗用早已下拜:“微臣敢不效犬马之劳?!”
完颜阿骨打亲手将完颜宗用扶起,然后志得意满地环视众人道:“咱们和西门庆两下里隔浑——紫河对峙,他如果敢渡河,咱们半渡而击,可操必胜!不过军师也说了,西门庆可不会那么没脑子,其人多半会按兵不动,只派人上下游寻水流缓浅处以奇兵来袭。当然,咱们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等调戏得西门庆够了,便抽身而走,西门庆必疑我军有埋伏,仓促间肯定不敢渡河来追,等他一切稳妥了,咱们也已经到了这里——”
众女真一看,再拾方才牙慧,齐声道:“他鲁河?”
完颜阿骨打道:“非也非也!是他紫河!虽然诸葛亮的空城计只能使一次,但咱们的隔河计使两次,照样绰绰有余嘛!在他紫河边,咱们背泰州——哦不!是紫泰州——再整西门庆一回,倒要看看其人那时的嘴脸,想必是有趣得紧啊!”
一众女真人听了,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完颜阿骨打便拍板问道:“既如此,儿郎们可还有异议?”
这句话很多时候就象是人身上的阑尾,除了多余之外,便再无作用,古今同理。众女真都暗道:“狼主你和那汉蛮已经拍板定案了,还来问我们的意见,这不是消遣人吗?”
心中想得通达,大家自然一窝蜂的举手,“拥护”、“支持”之声,不绝于耳,响遏行云。
完颜阿骨打大喜,便点将道:“宗弼何在?”
一听叫自己名字了,完颜兀术急忙蹦了出去:“孩儿在!”他少年人的筋骨象后世的洗衣粉一样是奇强牌,岳飞那一鞭给他带来的创伤早已烟消云散了。
完颜阿骨打正色道:“宗弼,你率领一支人马,做军之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就在那浑——紫河之上搭起浮桥,以待大军来者!”
完颜兀术唱戏一样大声应道:“遵——令——!”然后兴冲冲地下去准备了。
完颜阿骨打心里松了口气,放松了面皮。他刚死了一个小儿子完颜宗隽,正是心痛而软的时候,因此于此行军之时,润物细无声地假公济私一番,将另一个小儿子完颜宗弼调到最没有危险的前方去,也算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努力尽了一次责任。
完颜兀术得了军令,兴高采烈地调了一个猛安队,又带上所有做杂役的阿里喜,浩浩荡荡往北边的浑河去了。
可怜的浑河不知道将有紫气东来,要将自己的清白玷污,兀自还在哗啦啦地欢腾激荡。正象后世无节操的父母官一样下流得高兴时,突然南边河岸上人吵马嘶,来了一堆人马。
为首一员黑脸小将,骑一匹乌骓马新改名的紫骓马,手中的金雀斧因金得发紫所以改名为紫雀斧——这一位紫火入魔的小将非别,正是新一代无产阶级军事家、文学家、大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宗弼将军到了。
与完颜兀术搭档而来的猛安完颜银术哥大声指挥那些阿里喜道:“你们——赶紧在这浑河上捡处水流平缓的地方,搭架浮桥!若手脚慢了,耽搁狼主的大事时,一个个都砍了你们的脑袋!”
话音未落,就听旁边完颜兀术道:“银术哥,你这话差了!”
完颜银术哥心下一凛,暗道:“莫非我叱骂这些老弱,引四太子心里不快了?可咱们女真自古带兵,都是这么爱壮少贱老弱的啊!”
虽然心里嘀咕,但脸上还是恭恭敬敬地道:“小将有错,请四太子给俺洗脸。”
完颜兀术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这一头中秋意太浓,感染得浑河也一河秋水向东流起来。等到完颜兀术一开口时,却大大地出乎了完颜银术哥的预料之外。
原来,完颜兀术说的是——“银术哥,狼主金口玉牙,已经将这浑河赐名为‘浑紫河’了,你这称呼中,可要谨慎些才是啊!”
完颜银术哥便胀红了脸,躬身道:“是小将错了!”
见他如此孺子可教,完颜兀术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孜孜不倦:“这‘紫’之一字,关系到削减西门庆气运之事,因此咱们可都要仔细,从小处细处做起,如此人心齐,白山移,西门庆转世天星又怎的?到头来照样被咱们踩于脚下!”
得了四太子这仅次于狼主最高指示的二高指示后,完颜银术哥心明眼亮浑身是劲,洪声道:“多谢四太子教诲!”
完颜兀术心下大乐,一时间飘飘然得对东南西北模糊起来——无产阶级军事家、文学家之外,赫然又长出一只教育家的节肢来了。
女真阿里喜们为了自己的脑袋安稳,奋勇之下,一座浮桥终于搭在了浑紫河上。完颜兀术一边命人去向完颜阿骨打报捷,一边自己提兵过了浮桥,来到了对岸。
跃马横斧,凭风临流,无产阶级文学家不由得豪情大起,诗兴大发,正想要搜肠刮肚学一学当年扬鞭的魏武,却不防一声炮响,一彪人马卷地而至,暴吼声如雷:“金狗纳命来!”这正是:
河上方得浮桥起,岸边又见仇人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二章 阵亡
一看远处居然有伏兵三起,轰雷掣电般冲杀而来,正悠闲的完颜兀术所有的文思逸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麻麻哒!西门庆不是还跟在咱们屁股后面吃土吗?什么时候兜到咱们前面来了?”
到底是完颜银术哥比完颜兀术年长,久经战阵,嘴上有毛办事牢靠,当完颜兀术惊诧的时候他已经眯着眼睛观敌瞭阵完毕,这才对完颜兀术道:“四太子不必心忧,这些家伙不是西门庆,是辽国人马,虽多何惧?”
完颜兀术终于也反应过来——冲杀而来的伏兵衣甲旗号,俱是辽国制式,与中华联邦军的军装大相迳庭——原来不是西门庆的伏兵,完颜兀术心下大定,不由得便哈哈笑道:“原来是辽国的残兵败将啊!这些刀下游魂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到咱们女真男儿眼下作死!”
完颜兀术确实有骄傲蔑视的理由——自女真起兵以来,但凡对上辽**队,素来是以少克多,百战百胜,打到最后,辽**队见了女真人就象老鼠见了猫,闻风而走,女真人横扫辽境,从来没有碰上过什么象样的抵抗。
辽国是大国又怎的?当一个大国从内部腐朽起来时,不过就是一失了凝聚力的泥足巨人,轻轻一推时,他自己就倒了。
树倒猢狲散的辽国残溃兵马,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很多人都流荡在大草原上,做了马匪强盗,以劫掠为生,完颜阿骨打占领了辽国大部分土地后,为了收拢人心,也曾打着保境安民的旗号剿过几次匪,可惜这些鼠辈早被女真大旗吓破了胆,跑得那叫一个麻利,女真人出动无数次,收效甚微。女真人实在是族小人少,穷汉身上的虱子捉不过来时,只好丢开罢手。
在完颜兀术想来,这必然是一撮撮的辽国溃兵听到女真人偶尔败了一仗,于是动了趁火打劫浑水摸鱼的心思,一群乌合之众攒鸡毛凑掸子,跑到浑紫河边埋伏了想要沾点儿便宜。
可是,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看着伏兵越冲越近,完颜兀术夷然不惧,伸手从鸟翅环得胜钩上摘下紫雀斧,冷笑道:“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就打不长眼的——这些虫子既然来了,今天四太子就给他们个教训!”
旁边完颜银术哥却道:“汉人有话说——杀牛焉用鸡刀?四太子若亲身上阵,实在是抬举了他们,且让小将领孩儿们上去冲杀一阵,给那些自不量力的辽狗一个教训,顺手捉些牲口。”
完颜兀术见完颜银术哥两眼殷切地望着自己,就象猎犬看着主人讨肉一般,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把紫雀斧横担在马上,向完颜银术哥点头道:“那么这回就偏劳你了!我给你押阵!”
“好嘞!”完颜银术哥听了兴高采烈,大声答应着,挥手道,“熊虎猪队的孩儿们,跟我冲!”
浮桥架好后,跟着完颜兀术和完颜银术哥过来的正兵有八百人,此时听到将令,三个谋克引三个百人队,大叫着“空齐”,跟着完颜银术哥就向着前方少说万人的辽国大队冲了过去。
河对岸,一群阿里喜也急急忙忙顺着浮桥赶过来——这些人不是来帮忙杀敌的,而是准备胜利后打扫战场的。
兵过千,没有边,兵过万,没有沿,辽国人万人规模的冲锋,气势惊人,但完颜银术哥引了三百人就敢进行反冲锋,那气势更加骄狂。
转眼间,双方就冲突到了一起,后方观阵的完颜兀术突然眉头一皱——好像不对呀!怎么这批辽兵跟以前碰上的不太一样?刚一接触,就有女真男儿溅血落马。
女真人虽有落马者,但辽国人落马的更多。完颜银术哥荷荷狂呼,抡圆了手中的狼牙棒,卷一道狂风,直扫荡进辽国人的厚势里去,所至处,旗翻马倒,后边三百女真猛士紧紧跟上,将完颜银术哥破开的口子越撕越大,一时间,三百人已经深入敌阵,杀声震天。
转瞬间,完颜银术哥已经是全身浴血,长笑高呼:“痛快!痛快!我乃金国猛安完颜银术哥,谁来与我决一死战?!”吼声如雷,手中狼牙棒更是挥舞如山崩地陷,将凡是敢挡在身边的辽国人砸得分崩离析。
蓦地里军旗摇动,一将飞来,大吼道:“金狗休得猖狂!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在此!”声到马到,萧和尚奴抡起牛头镋,劈头盖脸朝着完颜银术哥砸了过去。
完颜银术哥抡狼牙棒接架相还,两将战在一处,两般重兵器彼此碰撞,如鸣炉打铁一般,一时间不分胜负。萧和尚奴的牙兵护卫往上一闯,跟完颜银术哥三百女真纠缠作一团,兵刃挥舞间闪烁起银蛇万道,不时有?烂的血红昙花一现,便即凋零。
这一下,女真人军锋受阻,四面八方的辽国兵马重重叠叠地围拢上来,将完颜银术哥三百人马包围得水泄不通,四下里飞石冷箭层出不穷,不断有女真人吃了暗算,从马上溅血倒撞下去。
一名谋克目眦欲裂,女真崛起后横扫辽人,马蹄到处所向无前,焉能在此处折了锐气?当下大叫一声,挥狼牙棒将身边对手尽皆扫落马下,然后一声暴吼,奋起平生力气,将狼牙棒脱手扔出,向正与完颜银术哥斗得不分上下的萧和尚奴掷去。
乱军之中,自弃兵刃,乃是取死之道。在下一刻,辽国兵将一涌而上,刀劈斧剁,将这名谋克连人带马,砍成肉泥。
萧和尚奴与完颜银术哥斗得正紧,两人势均力敌,突然旁边又一柄狼牙棒挟着烈风扑来,让萧和尚奴大吃一惊,百忙中挥牛头镋一记横扫,将狼牙棒砸出圈外,只是那名谋克打的是以命搏命的主意,这一掷之力大得惊人,萧和尚奴虽然将狼牙棒挡开,却也落了个全身剧震,两膀酸麻。
完颜银术哥眼明手快,趁虚而入,暴喝一声,狼牙棒如泰山压顶,搂头盖脑直砸下来。萧和尚奴虽然勉力躲闪,却哪里还来得及?被完颜银术哥这一击斜肩带背砸了个正着,萧和尚奴惨叫一声,“噗嗵”一声栽于马下。
主将一倒,辽兵顿时大乱,女真人气势暴涨。完颜银术哥在众人的护卫下,下马割了萧和尚奴的首级,重新上马,左手挥舞人头,右手抡转狼牙棒,暴喝连连:“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头已在此!”二百余女真随后齐呼“空齐”,所到处辽兵波分浪裂。
眼前一空,已经溃阵而出,后方完颜兀术将大腿一拍,喜道:“干得好!”他身后的女真人也纷纷鼓噪起来,一时间声势动天。
听到助威声,完颜银术哥傲气凌云,大叫一声,引人重新杀入辽阵,辽军为之夺气。
眼看辽**阵溃散在即,却不防一声炮响,又一彪辽军轻骑快马,冲杀而来,完颜兀术看得分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嗯?女将?!”
却见那女将一骑当先,拍马抡剑,直取完颜银术哥,娇叱道:“天寿公主答里孛在此!金狗还不受死?!”
完颜银术哥见女将貎美,早已酥倒了半边,闻言大笑:“美人儿!难得你来寻我,擒了你,给大爷下半辈子刷锅暖脚,却也尽够了!”叫嚣着,已经是拨马色狼一样直扑上来。
两马交锋,剑短狼牙棒长,天寿公主答里孛一时抢不进去,只得回马而走,口中兀自大叫:“那金狗!仗了兵器欺人,有本事,换把剑重来与本宫打过!”
完颜银术哥哪里肯放,紧紧追来,嘴里也是大呼小叫:“美人儿公主,既然你禁不得大爷的大棒,那大爷我还别有小棒在身,美人儿公主要不要尝尝滋味儿?”
话音未落,眼前红影闪动,?索飞来。
天寿公主答里孛的?索一出,百发百中,别说完颜银术哥已经被美色遮花了眼,就是全神贯注,也未必闪避得开,除了大叫一声“不好”,再来不及做出其它反应。
?索得手,天寿公主答里孛银牙一咬,借马力一扯,完颜银术哥已经如推煤山倒炭柱一般,结结实实摔于马下,跌了个发晕二十一章。他麾下的扎也护卫大惊来救,天寿公主答里孛却不与这些人纠缠,纵马扬鞭,飞骑而走。那些护卫们想要追赶时,辽兵如潮涌一般往上一闯,顿时将他们淹没。
这时的完颜银术哥享大福了。他是面朝下摔在地上的,现在被天寿公主答里孛纵马拖拽疾驰,面庞胸腹下身与凹凸不平的地面剧烈摩擦,**可知。
天寿公主恨他口敞,专捡河滩乱石崎岖处遛弯儿,不多时,一条血肉之路赫然在目,完颜银术哥虽然硬朗,此时也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天寿公主答里孛飞身下马,来到完颜银术哥身边,手起剑落,先砍了其人双臂——非关残忍,只是女孩子既然上阵,就必须小心些——完颜银术哥被拖得七死八活,一条命十成里已经去了九成九,虽然双臂闹独立,但已经连哼哼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见完颜银术哥再无反抗之力,天寿公主答里孛这才放宽了心,于是戴上鹿皮手套,踏住完颜银术哥的后背,揪了其人的发辫,小心翼翼地将完颜银术哥血肉模糊的人头割了下来。
纵马阵前,天寿公主答里孛手舞人头,放声叱咤:“金狗头已在此!”
完颜兀术看得分明,一时间血灌瞳仁,怒发冲冠。这正是: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三章 入彀
完颜兀术看得分明,天寿公主答里孛飞马冲来,完颜银术哥纵马拦阻,只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工夫而已。可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战场上征尘荡起,好死不死正挡住了兀术的视线,等尘埃落定,完颜银术哥早已是身首两处了。
转瞬之间,就折了一员大将,还是死在女人手里,竟连怎么死的都没看清楚!完颜兀术仇火满腔的同时,心下也在暗暗警惕——自己的母亲元园说过,但凡僧道妇女临阵,不可轻敌,因为这种人但敢在杀场上抛头露面,若非本身武艺超群,就是有左道手段——完颜银术哥面目全非血淋淋的人头,让完颜兀术心下感悟到——老一辈无产阶级教育家的教诲果然是至理名言啊!
当完颜兀术还有工夫忆昔追今的时候,他身后的女真人都隐隐骚动起来。要知道,完颜宗用的同命队法,并不只是在签军中施行,在完颜阿骨打的大力支持下,女真军队中亦通行此法——今日完颜银术哥战死,若他们这些做小弟的抢不回尸首,做不翻敌人,有命回去也只剩被砍头的份儿。
后路已绝,唯有向前冲突了,一时间,所有女真人的眼珠子都红了。众人把目光集中到了看起来正魂飞天外的完颜兀术身上,纷纷咬牙切齿地请令:“四太子!让小的们跟辽狗拼了吧!”“请四太子下令,让奴才们冲锋!”
河对岸负责警戒的女真人也再顾不上守卫了,一个个阴沉着脸过了浮桥,都来向完颜兀术请战。
一片嘈杂中,完颜兀术终于灵魂归窍,深呼吸一口,战意杀意比翼齐飞,顿时蒸腾翻涌,无可抑制。
沉声问道:“遇敌之事,已禀报狼主了吗?”
一个谋克赶紧回答道:“辽狗刚出现时,送信的人就已经上路了!”
“好!”完颜兀术大叫一声,勒马回头,怒吼道,“小的们!前面这队辽狗不同寻常,只怕是辽国仅剩的精兵!但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我大金天下无敌,岂能在此地折了锐气?我欲冲突敌阵,在狼主领军到来时向他献捷——可有人敢与我同去吗?”
女真人皆振臂大呼:“愿从四王子死战!”
一声狂啸,完颜兀术纵马而出,紫雀斧高举,咆哮如雷:“做翻辽狗,报仇雪恨!”
“空齐”声大作,一群女真人轰然应和着完颜兀术,随在他身后象脱了缰的野狗一般,向着辽国人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在达噜噶城一战,他们这样冲过;在护步答冈一战中,他们这样冲过,最后都是以少克多,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打造出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今天,他们想要再一次创造八百破三万的奇迹!
天寿公主答里孛阵斩完颜银术哥后,辽军士气复振,如狼似虎,以命搏命,将完颜银术哥率领的三百女真人宰得一个不剩。自从女真崛起以来,辽军屡战屡败,畏女真如虎,今日干掉了一批女真人,虽然杀敌三百自损两千,甚至一军主将萧和尚奴也临阵殒命,但所有辽军心底还是觉得出了一口恶气,脸上泛起胜利的喜悦。
但是,这个喜悦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随着完颜兀术一骑当千,冲阵而入,所有小胜则安的笑容全部冰消瓦解。就见完颜兀术的紫雀斧抡得跟纺车轮子一样,辽军碰上就死,挨上就亡,所至处如滚汤泼雪,无人能当其锋。女真人随在完颜兀术马后,远则弓箭,近以刀斧,纵横冲突,如入无人之境,辽军虽然人多,但是女真人在完颜兀术的带领下十荡十决,实在是勇不可挡。
天寿公主答里孛斜刺里直取完颜兀术,结果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合即退。完颜兀术见到天寿公主答里孛这个仇人,恨得牙长三指,吸血鬼见了都要自卑,拍马抡斧,紧追天寿公主答里孛不放,定要砍了这女子,为完颜银术哥报仇。
追逃之间,天寿公主答里孛故伎重施,纤腰扭动,?索飞来但是完颜兀术早有留意,焉能得逞?完颜兀术破?索的方法简单粗暴——反正周围密密麻麻都是辽兵,完颜兀术顺手抄起两人,向着飞来的?索反掷过去,?索不分敌我,自食其果,天寿公主答里孛只得弃了这吃里爬外的?索,轻装败退。
完颜银术哥的人头还在天寿公主答里孛马后悬着,抢不回主将的遗体,一猛安的女真人都有重罪!因此在完颜兀术的率领下,女真人象闻到了鲜肉的猛狗一般,咬住了天寿公主答里孛的马尾巴不放。辽军虽众,先失萧和尚奴,又见天寿公主答里孛败逃,没了主心骨之下,顿时四散而溃。
天寿公主答里孛却是虽败不乱,她在退路上早布下了强弓硬弩,这时箭如飞蝗,完颜兀术虽勇,亦铠中数箭,还好卸力及时,没伤到皮肉,其他女真人却没完颜兀术这般本事,中箭着伤者极多——女真人追势一缓,天寿公主答里孛趁机跑得远了。
仇人远遁,坑得完颜兀术两眼冒火,恨不得能掀起大地做盾牌,捎带脚致那些万恶的辽国人于死无葬身之地。
心中虽然想得凶恶,但大丈夫不怕千军,就怕寸铁,在箭雨之中,任你再大的英雄豪杰,也难保没个三长两短——众女真正对前方箭阵作没摆布处时,却不防辽军弓箭手突然一阵鼓噪,一个个丢了弓,上马蜂拥而跑。
众女真愣了半晌后,突然高兴得跳了起来——天佑大金啊!原来是这些辽狗没箭了!
这一下,女真人可就抖起来了。以完颜兀术为首,一众苦大仇深的流氓无产阶级无不奋勇,紧追不放,不斩契丹誓不还。天寿公主答里孛本以为有弓箭手断后,万无一失,正悠然缓行,以养马力,突然间女真人吼声如雷,又追上来了,天寿公主答里孛吓了一跳,赶紧提速疾走。
众女真人自然是紧紧追赶。天寿公主答里孛被撵得急了,慌不择路之下,一头撞到了一处绝地。原来在浑河之北、泰州之南有一座馒头山,山势虽不高峻,但不利于驰马,天寿公主答里孛没头苍蝇一样跑到这里,简直是自投死路。
完颜兀术看得分明,已经是哈哈大笑起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兀那贱人,现在傻狍子已入笼,鱼已入锅,你还想走哪里去?早早下马投降,赏你全尸!”
天寿公主答里孛恨恨地一咬牙,拉马往山谷里跑去,女真人纷纷大骂:“不识抬举的贱奴才!”一边骂着一边乱纷纷穷追上去。
等撵进山谷一看,天寿公主答里孛正孤零零在前方逃窜,女真人纷纷大叫:“快追快追!捉了这辽国公主,大家快活!”完颜兀术听着心旌摇荡——自己也是大人了,要不今天也快活快活?
正在为处男的贞操是否坚守而犹豫不决时,忽听背后来路“轰隆隆”雷声大作。完颜兀术吃了一惊,从遐思绮想中挣脱出来回头一看,心下顿时一沉——就见山谷入口两边的山壁上人头攒动,将滚木雷石纷纷推下,那山谷入口只恨没有贪官的胃口,不能包罗万物,眨眼间就被撑得肚满肠肥,严丝合缝,除非众女真连人带马变成穿山甲,否则莫想得出。
急回头再看前方的天寿公主答里孛——这时的女将回头一声冷笑,哪里还有丝毫惊惶的模样?纵马间,她已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一线天的山口,人马勉强而过,就此消失不见。
完颜兀术脸上变色——那山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狭得象吝啬鬼的指缝。女真人一个个人高马大,上秤一称二百斤,油水十足,想来吝啬鬼山口是万万舍不得漏他们出去的。
当下一声唿哨,众女真都飞身下马,结圆阵自守,马匹被拉到外围为障,众女真伏于马后,目光警惕地扫射着四下里的山峦。
猛听一声炮响,四面山坡峰顶,伏兵大起,有人放声大笑:“金狗来何迟也?”
完颜兀术不甘示弱:“老狗你使下作手段坑陷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咱们草原上打过,我这里一千人打你十万人,敢么?”
又一个声音冷笑道:“小金狗!死到临头,还在嘴硬——来啊!这些金狗跑得乏了,且赏他们些点心尝尝!”
说着,就听四面八方“轰隆隆”声大作,女真众人无不脸上变色——原来是一颗颗巨大的圆石,顺着陡坡摇头晃脑地栽歪了下来——这些巨石势挟恶风,兴高采烈地从女真人堆里碾压了过去,所到处血肉横飞,硬生生犁出了一道道人命的沟垄,伴着绝望的惊嘶惨叫声,恍如世界末日已然临头。
巨石滚过,女真人已是折损大半。看着挣扎在血泥地狱中的同胞,听着四面八方辽国人的欢呼声,完颜兀术心中一片冰冷——“这回死矣!”这正是:
须知世事无绝对,切记天理有循环。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四章 截路
一轮滚石过后,山谷中的女真人已是死伤狼藉,只要趁热打铁再来一轮,离全军覆没也就不远了.
可是偏偏在这关键时刻,滚石却停了。
天寿公主答里孛怒了,加步爬上崖顶,问负责指挥的北府宰相萧德恭、大常衮耶律谛里姑道:“滚石为何不作?”
萧德恭和耶律谛里姑当官僚当久了,成了只会下令,不管执行的主儿,面对天寿公主答里孛的质问,面面相觑之下,揪过身边一个小统领来,气势汹汹地问道:“滚石为何不作?”
那小统领战战兢兢地道:“回禀公主与两位大人——这草原的土山不比中原的石山,巨石殊为难得,方才那些,已经是刮地三尺倾其所有,除此外再寻不出来了。”
公主和两大人“哦”了一声,耶律谛里姑便摊手道:“既如此——如之奈何?”
萧德恭理所当然地道:“金狗已是网中之鱼,让孩儿们四面八方地围上去,弓箭刀斧齐施,不信他们是三头六臂,能抵挡得住。”
耶律谛里姑听了连连点头:“善!”当兵的拼死,当官的领功,千百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天寿公主答里孛却摇头道:“不妥。那使斧的小金狗有万夫不当之勇,硬打硬拼,我军折损必多,如今多事之秋,保得一分实力,就是为我大辽保得一分元气——依我之见,还是多备弓弩,围而不击,饿上他们十天半月,那时再杀剿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萧德恭听着踌躇道:“公主计算虽好,只怕金狗后援来救……”
耶律谛里姑笑道:“这个倒不足为虑,余睹将军已经领兵遮于浑河河口,女真人除非肋生双翅,否则是肯定过不来了!”
三人商议妥当,完颜兀术算是暂时捡回一条性命,在山谷重围中苦挨时日不提。
再说紫宁州中的完颜阿骨,得报完颜兀术在浑紫河边跟辽国溃兵交上了手,心下暗惊:“兀术孩儿虽勇,但见阵不多,若有疏忽,如何是好?我得赶紧接应孩儿去!”当下紧急传了号令,女真人卷骑而走,直扑浑紫河。
到达河边一看,浮桥尤在,河对岸却空寂无人。完颜阿骨打心下更是担忧,但还是勉强定住颜色,笑道:“宗弼孩儿做得不错,辽国一群败兵,乌合之众,已经被他扫荡一空了!”
众女真听着,人人皆以为理所当然,于是完颜阿骨打一声令下,女真人开始渡河。谁知渡到一半,猛听对岸一声炮响,一队伏兵猛地杀出,向浮桥上乱箭齐射。女真人虽勇,但一来猝不及防,二来浮桥上地势狭窄,人挤人人靠人,要想闪转腾挪难比登天,瞬时间都成了箭雨之下的活靶子,惨叫痛骂声里,女真前锋连人带马,纷纷落水,滚滚投河,已是溃不成军。
完颜阿骨打见了,急忙派劲军持大盾往前冲突,要抢出一块滩头阵地来——女真人一个打辽人十个,只消上了岸,辽军虽多,又有何惧?谁知又一声炮响,浑紫河上游摇摇晃晃冲下几只粗扎滥造的筏子来,筏子上烈焰熊熊,不由分说一头扎在浮桥上,顿时黑烟遮眼,烈焰横空,浮桥立刻燃烧起来。风借火势,火助风威,转眼间一座浮桥已经烧得犹如火龙一般。
岸上的女真兵冲不过去,桥上的女真兵退不回来,腿慢的被火焰tian上,立刻就烧得如火如荼云光灿烂,就算赶紧跳进河里,塞北春水寒峭,水流又急,女真人身上的皮裘吸水后更是硕果累累,只打个水花儿的工夫,就姓陈改名叫陈到底了。
就算是腿快的悍勇之士,硬生生顶着箭雨支架着盾牌冲到对岸,可后援不继之下,也是好汉架不住人多,千刀万剑、套索挠钩齐来,任你天大的本事也撑持不住,不移时河滩上的战斗便已经结束,抢滩登陆的女真人尽被砍翻在地,剁为肉酱。
一时间,浮桥焚毁,折兵二百,完颜阿骨打终于脸上变色,扬声道:“对面是谁?竟敢挡我大金去路?!”
旌旗招展,旗下已闪出一员大将,拱手向完颜阿骨打悠然行礼:“辽国东路都统耶律余睹,奉了我家敖鲁斡陛下和西门庆元首的将令,在此等候女直完颜部部族族长完颜阿骨打多时了。”
原先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因萧奉先之故,起十万精兵讨伐燕云租界,结果全军覆没——其实军队保全,并无覆没,依西门庆之计,这些辽兵隐于燕山之阴,以待时而动。
金兵入寇,辽境沦丧,辽国子民无不痛心疾首。听得新辽帝耶律敖鲁斡和西门庆合流,十万辽兵皆踊跃前来,欲图报效,又有耶律余睹引关南租界两万精兵前来助阵,辽**势重振。
耶律敖鲁斡自知疏于军略,今日既已加入联邦,西门庆又是联邦元帅,便请他指挥辽兵。辽国众将也在西门庆手下吃过苦头,都是心服口服,耶律敖鲁斡令下,无有不从。西门庆推辞不过,也只好勉为其难,接过了辽军的指挥权,于是排兵布阵——以中华联邦军为正军,给予女真侵略者迎头痛击;耶律余睹引辽国人马为奇兵,抄截女真人后路——女真人皆以为辽国兵马已经在与西门庆的恶战中耗尽,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有这么大一根钉子钉死了他们的退路。
因为要避讳辽国先帝耶律宗真,所以辽国人向来称呼女真为“女直”,而此刻耶律余睹更直呼完颜阿骨打为女直完颜部部族族长,显然已经不把他那个大金皇帝的身份放在眼里了。
众女真闻弦歌而知雅意,都气得眼中出火,恨不得肋生双翅扑过对岸,揪了耶律余睹千刀万剐,方消此恨。可惜精神力量代替不了万年的进化,憋劲儿半天,肋下还是纹丝不动,别说翅膀,连个鸟巢都没长出来。
完颜阿骨打深吸一口气,扬鞭指了耶律余睹道:“汝将兵在东路,前后与我大金战,未尝不败。今日汝收合散亡,以拒朕师,却不知辽国大厦将倾,欲以一木支之,谈何容易?若汝是个识时务的,当率众来降,不失公侯之位,如若不然,螳臂挡车,必贻后悔!”
耶律余睹听了仰天大笑:“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女直一个芥癣般的小部族,就因祸乱辽东,得逞流寇之毒于一时,居然也痰迷心窍,敢称孤道寡起来,却也不怕笑掉天下有识之士的大牙?今日报应临头,前有雄兵截于浑河,后有追骑蹑于足后,不出旬日,你们这些强盗凶手就将死无葬身之地,还敢在这里说嘴?!”
完颜阿骨打心头电光一闪,指着耶律余睹道:“原来——你这厮不是与西门庆大战兵败后成了流寇,而是已经投降了西门庆,作了辽奸!”
耶律余睹傲然道:“大辽已经加入中华联邦,自治分明,主权独立,什么投降,什么辽奸,通通一派胡言!今日我军在尔等回师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尔等除非生了通天腿,否则决计迈不过这浑河去!晓事的,速速下马投降,将沿路杀害我辽国子民的凶手交出来受死,否则旬日后前后合围,叫尔等人人皆死,个个不留!”
说着一挥手,身后一片枪林竖起,女真人看了,无不目眦欲裂——原来每一杆长枪的枪尖上,都戳了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尽是金钱鼠尾,不失女真本色。为首一颗人头,脸皮已经稀烂,鼻子也被磨平,眼珠也不知迸到了哪里,众女真好不容易才从那面目全非呲牙咧嘴的怪相中,分辨出这是完颜银术哥的首级——完颜银术哥是先锋猛安队的统领,他的人头既然在此,不用说那支遇水搭桥的先锋队连着完颜兀术,都已经全军覆没了。
完颜阿骨打大叫一声:“气杀我也!”马鞭撒手坠地,眼看着仰面朝天就要倒撞下马。左右护卫扎也手疾腿快,蜂拥上来急扶,却见完颜阿骨打已是双目紧闭,人事不省,女真军顿时大乱。对岸辽军看得分明,在耶律余睹的带领,齐声哄笑。
群龙无首中,完颜宗用当机立断:“且退兵下寨,救治狼主要紧!”众女真人听了,也只好如此,于是纷纷卷旗曳甲而走。
辽国人和女真自交兵以来,打一仗,败一仗,今日却能一雪前耻,逼得女真狼主阵前昏厥,当真是人人扬眉吐气,见女真人夹起尾巴逃了,辽人尽皆轰雷般喝彩。
完颜宗用引了女真人,灰溜溜地寻处高阳之地,扎下营盘,安置好完颜阿骨打后,众女真头面人物都来看视。
待得帐中人齐,医者正要给完颜阿骨打把脉,不料完颜阿骨打早已翻身复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完颜宗用惊道:“狼主这是……却不知此时身子可大安否?”
看着满脸关切之色的完颜宗用,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其余众人,完颜阿骨打自得地一笑:“若连你们也瞒不过时,如此能瞒得辽国人?”
众女真听了,又惊又喜,完颜宗用代表着众人的心声问道:“原来狼主是在使诈?”
完颜阿骨打点头道:“正是!我军如今受阻于浑紫河畔,要重搭浮桥,对岸有耶律余睹阻挠,便算搭得起来,孩儿们折损必多,迁延得时日,西门庆轻骑从后路包抄,焉有我军的好处?因此,非出奇计不可!”
众女真听了心花怒放,尽皆拜倒:“愿听狼主奇计!”这正是:
国师未能出奇计,狼主却可有良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五章 诈尸
金营之中,完颜阿骨打将自己的奇计如此这般地一说,众女真人尽皆倾倒:“主子圣明!”
完颜宗用亦是五体投地:“狼主英明神武,是咱们女真人中的天才,能人无所不能,怎可不叫人服煞敬煞!”
听小弟们说得中肯诚实,完颜阿骨打虽然英明圣明,但脸上不由得也是露出了一缕微笑,当下道:“时不我待,依计而行!”
众女真人答应一声,退下各自准备。
回头再说耶律余睹。白日里气倒了女直贼酋完颜阿骨打,回到营盘之后,耶律余睹心旷神怡,暗想道:“那西门庆元首看来对我大辽无觊觎之意,否则早让我们这些最后的辽军去与女真人拼命,他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焉能安排我们在后方痛打落水金狗?”
正盘算到出神时,想什么有什么,突然间还真来了一只落水的金狗——一个浑身上下**、女直打扮的家伙被揪了上来,巡卫大声禀报:“启禀统领大人,捉到奸细一名,其人口口声声说有机密军情,要面见统领大人!”
为防女直捡水浅处渡河,耶律余睹上下游都派了轻骑巡哨。辽军今日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一个个心气陡长,眼睛瞪得跟琉璃珠子一样,苍蝇蚊子,莫想得过。很快,一只奸细就被这些生物显微镜发现了。
奸细自称有机密军情,要面见耶律余睹。其实不用他说,辽国巡人也会把他这个难得的战利品献到主将面前。
等进了辽军帅帐,耶律余睹上下打量了这个落汤鸡一样的家伙几眼,问道:“你是何人?”
谁知那奸细一头扎倒在地上,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帐里帐外侍立的辽国人都是面面相觑,均暗想:“原来这厮是个软骨头,还没上手段,他就先怂了!”
却听那奸细哽咽道:“小人是咱们大辽龙化州人,姓张名应古,自被女直金狗掳进了金营,小人无日不思故国,今日有了机会,这才逃出,不避斧钺,来向都统大人禀报机密军情!”
耶律余睹听了“哦”的一声,点头道:“怪不得你能说一口流利的契丹话,原来是咱们契丹人——你有甚么机密军情要告诉于我?”
张应古向上叩头道:“回都统大人的话——今日都统大人与那女直贼首完颜阿骨打隔河对答,都统大人英明神武,只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激得那金狗气破了肚皮,生生晕倒——却不想女直人将其救回帐中后,不出两个时辰,那完颜阿骨打就口吐鲜血,硬生生地咽气了!”
“什么?!女直狼主死了?!”耶律余睹“呼”的一下站起身来。
张应古吓得脑门贴地,莫敢仰视,连声道:“统领大人圣明,奴才如何敢欺骗统领大人?今日河边统领大人一番唇枪舌剑,杀得那完颜阿骨打溃不成军,别说他只是狼主,就是龙主虎主,主尽天下畜牲,急火攻心,痰迷心窍之下,都是一个‘死’字!”
“这话我爱听!”耶律余睹听这张应古的话说得中肯诚实,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缕微笑,当下声音就象楚灵王宫中美人的细腰一样软了下来,“完颜阿骨打那厮真的死了?你且细细说来,休得瞒我!”
张应古连连叩头,满口信誓旦旦:“奴才生了七个胆,八颗头,敢来欺瞒都统大人?若完颜阿骨打未死,教奴才活不过三十岁!”誓发完后,这张应古绘声绘色,讲完颜阿骨打如何昏迷,如何吐血,如何弥留之际思念失陷于辽阵的四儿子完颜兀术,如何向众人托孤,又如何在临死时大叫“既生完颜,何生余睹”……
这张应古口才极好,这一番演义,只说得天花落不尽,处处鸟衔飞,便是顽石也要点头,耶律余睹更是听得如痴如醉,再注目那张应古时,眼神中已经肃然得有些起敬了。
离座来到帐中,耶律余睹亲手将张应古扶起,拍着其人的肩赞赏道:“身在敌营,心怀故国,真义士也!——张义士,你是如何逃出金营的?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张应古受宠若惊,颤声道:“统领大人如此礼贤下士,折煞奴才了!今日完颜阿骨打死了,他的狗头军师智多星完颜宗用为免军中大乱,秘不发丧,却派出大量斥候来刺探浑河深浅和我大辽军的虚实,奴才浑水摸鱼,趁机弃暗投明,还望统领大人收录!”
耶律余睹命人搬来把椅子,亲热地扶张应古坐下,然后笑道:“张义士你胸怀故国,忠心耿耿,本统领岂有不收录之理?不过——”
张应古眼巴巴地看着耶律余睹,象是可怜无辜的宠物狗一般:“不过怎的?”
耶律余睹微笑起来:“不过——我不但要收录张义士你,还要送你一场泼天的富贵,只是不知道张义士你有胆子没有?”
听到我泼天富贵整装待发,张应古的眼睛亮了,当下直跳起来,拍胸道:“奴才穷得精打光,若能得统领大人另眼相看时,十分好了!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能得统领大人看觑,正好就此脱去穷皮——却不知统领大人有何吩咐?”
耶律余睹悠然道:“我要你重回金营,再做内应!”
闻言张应古一下子矮了半截:“统领大人,奴才好不容易才逃离了狼窝,您不至于那么忍心,再叫奴才重入虎口吧?那金国的走狗,奴才已经做够了……”
他在这里一边窥探着耶律余睹的脸色,一边絮絮叨叨个不停,那边耶律余睹已经向一个亲卫吩咐几句。不移时,那亲卫重新进帐,将背负着的东西往张应古面前一放。
耶律余睹笑道:“这是铜钱一千贯,还有中华联邦新发行的银元宝一百两——这些仅是零花,只要你敢做内应,破了金狗,我向敖鲁斡陛下为你请功,还有封爵重赏。那时名利富贵双收,你娶妻生子,买房置地,商队入股,几世都尽够了——再说了,我有奇谋妙计在胸,自然保得你周全,重回金营,亦是有惊无险,似危实安,你又何惧之有?”
张应古失魂落魄地摸了半晌铜钱银宝,突然将大腿一拍:“奴才豁出破头,什么金钟,我也碰了!统领大人有命,尽管吩咐!”
耶律余睹笑道:“如此决断,方是男儿本色嘛!张义士,我要你回到金营潜伏,待我军劫寨时,你只须乱军中大叫几声‘金国狼主死了’,那些女直人不见完颜阿骨打现身弹压,军心自溃,那时我军一鼓破敌,你为首功!”
张应古张大了嘴:“原来大人想要去劫寨?”
耶律余睹道:“正是!趁完颜阿骨打新死,女直群龙无首,杀起来不费吹灰之力!若再得你暗中惑乱瓦解其军心时,那更是锦上添花,十拿十稳,事后自然少不了你天大的富贵!”
张应古慨然拜倒:“为了民族大义,奴才愿效死力!”
耶律余睹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点头吩咐亲卫道:“事不宜迟,你捡一处路近水浅的河口,速速送张义士回去!”
张应古面上亦露出了一缕微笑,又向耶律余睹道:“统领大人何时来劫金营?奴才也好趁时而动。”
耶律余睹笑道:“劫寨之机,只可觑便行事,安可定期?否则这里急切不得下手,那里反来接应,岂不泄露天机,坏了大事?不过——要破女直,人少不能成事,我这里各路人马聚集,怎么说也需要三天,这三天里你可以养精蓄锐,三天后却要放机灵些,深夜拂晓,我军随时都可能下手!”
张应古奉承道:“统领大人用兵如神,此战可期必胜!”
耶律余睹心下受用之极,踌躇满志地一挥手:“破金之功,吾当与汝共之!去吧——切记小心行事!”
见张应古看着地下钱财,眼中都是不舍,耶律余睹大笑:“这些我先替你收着——破了女直,砍下完颜阿骨打人头献捷,你就是首功,那时何求不得?”
张应古唯唯诺诺,随亲卫出帐,捡处水浅之处过了浑河,直投金营去了。
离金营还远,早有游骑旋风般卷到——“是谁?”
张应古赶紧叫:“兄弟们别放箭!是我!”
游骑上下打量后,恍然道:“原来是张统领!看您这浑身精湿的,却往哪里去了?可带着狼主军师发放的腰牌么?”
张应古马上掏出献上:“机密行事腰牌在此!”
众游骑看了点头,让出匹马来给张应古坐了,直往金营。入营后张应古直取中军帐,向帐前扎也道:“速速禀报狼主,就说张应古回来交令。”
足不旋踵,帐中一声令下:“宣!”张应古急忙入帐,刚刚跪倒,就听上座一声急问道:“事情如何?”
张应古应声道:“狼主奇计,惊天地泣鬼神,可笑那耶律余睹小儿已经深信不疑了!”
旁边完颜宗用追问道:“那厮有何打算?”
张应古道:“那厮这三日忙着召聚人马,三日后便来劫寨。他让奴才先回来做内应,所行的浅缓水路,奴才都记熟了!”
完颜阿骨打仰天长笑:“我没有剜他的心肝,他倒想掏我的五脏?嘿嘿!待我先发制人,叫他黑天做鬼!”这正是:
先以诈死行奇计,再将偷袭展鬼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六章 夜袭
大笑一场后,完颜阿骨打问完颜宗用道:“今日之势,先生可有以教我?”
完颜宗用想了想道:“狼主,既然三日后那耶律余睹要来劫营,只消咱们布置下十面埋伏,他就成了扑火的飞蛾,自寻死路!那时一战功成,灭了辽国人,咱们安安稳稳过河,从此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臣子不能总是表现得比君主聪明,所以现在的完颜宗用故意出了个馊点子,来衬托完颜阿骨打的睿智。
果然,完颜阿骨打摇头道:“先生所言,是万全的稳妥之计,但是——西门庆的追兵是咱们身上的附骨之蛆,随时可能掩袭而至,等上三天,变数太多,不如咱们主动出击,反过来去劫辽国人的营寨为上。”
完颜宗用听了,作恍然大悟之状,用心悦诚服的腔调躬身道:“大海航行靠舵手,克敌制胜靠狼主的神机妙算啊!”
张应古马上在一旁共鸣起来:“军师目光如炬,明见万里,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一番话明捧完颜宗用,暗拍完颜阿骨打,一箭双雕,足死。
马屁就象酒,受者酒量再大,也有免疫不住的时候。被这两人虚实掩映地一奉承,完颜阿骨打虽然淳朴,也情不自禁感觉自己身轻如燕了好些,还好完颜阿骨打没学会参禅坐道,不会以为自己要平地飞升,只以为在这一瞬间,自己已经孙吴附体。
于是完颜阿骨打趁热打铁,装孙子道:“耶律余睹中了我计,这三日忙着集结人马,必然轻而无备,今夜趁着月黑风高,正好前去偷营劫寨,尽屠辽兵,为完颜银术哥和我那兀术孩儿报仇!”说到后来,已是咬牙切齿,满脸狰狞。
完颜宗用和张应古都是一脸沉痛,两人齐声道:“臣等愿效死力!”
深呼吸一口气,完颜阿骨打稳定情绪,又向张应古笑道:“此番张应古前往辽营,有勇有谋,骗得耶律余睹中计,其功不小。自王英总管殁于战阵,签军群龙无首,今日这签军总管的担子,张应古你便肩起来吧!——军师,你看如何?”
这张应古本来就是完颜宗用提拔起来的狗腿子,此时当然要顺水推舟了:“狼主如此赏罚分明,何愁三军将士不尽忠用命?”
张应古再次共鸣:“奴才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要报答狼主知遇之恩!”说到动情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完颜宗用听着心里暗暗磨牙:“泥马的!这张应古唱念俱佳,真是天生的马屁高手,人又有几分本事,从此后肯定是飞黄腾达,官运亨通,老子倒要小心提防着他,免得被反咬一口!”
这时,完颜阿骨打已经被张应古感染了,毅然入戏,感慨道:“我有如此忠臣良将,何患大业不成?来人呐!旗鼓不动,暗中聚将,准备今夜行事!”
入夜后,一队金兵马摘铃,人衔枚,悄悄地向浑紫河边运动了过去。
为首大将,正是新任有签军总管张应古,耶律余睹送他回来,等于是给强盗指路,虽然这夜黑得鬼都能撞扁了鼻子,猫的胡须都要失灵,但踩好了盘子的张应古如识途的老马一般,纵然墨夜伸手不见五指,他亦是轻车熟路——其实,这张应古本来就是当贼的出身,在辽国混不下去了,看到女真崛起,正好改换门庭,摇身一变后在完颜宗用手下脱颖而出。今夜只不过是重操旧业,对他这个积年的老贼来说,自然是熟能生巧,得心应手。
完颜阿骨打这一回亲自带众将上阵,快马轻弓,只等厮杀。来之前众人都说万岁不可轻动,结果完颜阿骨打暴怒了起来,喝道:“耶律余睹那厮害了我兀术孩儿,我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现放着这手刃仇人的机会,怎能袖手?你们别忘了,我可是女真第一猎人,就算战阵之上斩将擒生,也绝不会在任何人之下!朕意已决,再有多言者,全家皆斩!”
听完颜阿骨打把话说得绝了,众人也不敢拗他,只得依从。为了狼主的安全,在他身边精锐的扎也被安排得密密麻麻,连完颜宗用都袖了两条铜链,紧随在完颜阿骨打身边寸步不离。
这反倒让完颜阿骨打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行军中低声向完颜宗用道:“我一意孤行,是为小儿之仇,自蹈险地亦是甘之如饴;先生却何苦随我以身犯险?休怪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先生的武艺平常,若在乱军中有个甚么疏失,寡人岂不是蛟龙折爪,猛虎失牙?”
完颜宗用黑暗中一笑,半真半假地道:“唉!狼主多虑了!如今这四面八方都是军中最精锐的勇士,咱们女真人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此,微臣胆小惜命,能躲在这里,实在是沾了狼主的光了!”
这话听在完颜阿骨打耳中,心里顿时一阵暖流潮起,胸中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先生不负我,我亦绝不负先生!”
完颜宗用自得地一笑,诚掣地道:“狼主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报之——肝脑涂地,何惜此躯?”
正表着忠心时,已经到了浑紫河边。黑夜中的浑紫河黑得象独裁正腐一样,哗啦啦地唱着自吹自赞蛊惑人心的颂歌,催促着岸边人跳下去后,好让它敲骨吸髓。
张应古低声向先锋的两员女真悍将完颜背答和乌塔道:“二位勃极烈,这里水浅,白天小人就是从这里过来的!”
勃极烈是女真最尊贵的爵号,完颜背答、乌塔这等人哪里指望得上?此时被张应古生安硬套在身上,二人瞠目结舌之余,却也是喜上眉梢,均觉得这张应古有眼色,会说话,大大的可交。
对这些降过来的辽国汉人,其实女真人是满心看不起的,就算张应古现在成了签军总管,又何能例外?但是现在一句“勃极烈”说得完颜背答、乌塔两个心花怒放,对张应古的印象突然就拨乱反正了,投桃报李之下,本来一句“你这厮先跳下去给老子试水”的粗言,也象见了美女的馋狗一样,要紧处虽硬,但身段却松软了下来——“便委屈张总管下水导引大军先行——此重责大任,非张大人不可!”
张应古此时无声胜有声地拍着胸脯,都快把自己拍出肺炎来了:“这是小人份内事,义不容辞!”说着,拉了根救生索就跳进了水里。
一进水,张应古就不由得呲起了牙——虽然快夏天了,但深夜里还是水太凉啊!不过,富贵险中求,辽营里还有耶律余睹许下的那一大堆钱财在召唤着自己呢!
尽量敛息悄声,张应古向着对岸摸了过去——这可是耶律余睹掌握的秘密行军通道,难保没人在暗处值守,万一被发现了,暗袭就成了明攻,虽然女真人有八百破十万之勇,但自己可不是女真人,冲在前方生死锋镝,终究太过冒险。
不过皇天保佑,直到摸过河心,对岸黑沉沉也没什么动静。完颜背答、乌塔看得按捺不住,两人一挥手,低喝道:“儿郎们,跟我上!”
听到是“跟我上”而不是“给我上”,不管是金兵还是签军,都是精神一振,众士兵纷纷随着完颜背答、乌塔两个跳进水里,蹚开水路,就往对岸扑去。
张应古听着后边“哗哗哗”水响声大作,暗叫一声苦,急忙拔出匕首割断腰截骨上绑着的救生索——反正黑夜里浑紫河水流也不急,这绳子已经没用了——可万一要是让哪个不长眼的给绊到了,将自己拉倒在这黑水里,后面几百只脚丫子踏上来,自己就算有一百条命,也要交代在这里。
断了后顾之忧后,张应古三步并做两步,一衣带水地爬上了河岸——睁圆了两只没用的大眼睛往前方一看,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鸦雀无声。张应古马上放了一半儿的心——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有耶律余睹在这里留有岗哨,又何尝能看得见自己?
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转回身向河里小声叫道:“弟兄们!轻些!缓些!莫要动静太大,惊动了辽人!”
可是,这时女真人的先锋队已经黑压压铺满了水面,想要象踩着棉花堆那样静悄无声,却不是痴人说梦?就听彼伏此起的“哗哗哗”水响连绵不断,只听得张应古头皮发麻,心惊肉跳,暗中念佛:“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就许下三千卷经,八百座寺,保佑保佑!”
事实证明,临来抱佛脚,闲时不烧香是行不通的——张应古刚刚祝祷完毕,就听一声炮响,猛回头,眼前突然间光明大作,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只刺激得张应古两眼热泪齐流,若不是眼皮儿闭得及时,争些儿两眼瞎得一胳膊深。
就在此时,却听耳边一声暴喝:“金狗来何迟也?耶律余睹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声到人到——耶律余睹手提大杆刀,刀光如疾电般一个明灭间,已然是红光迸溅——这一刀星不及飞,电不及掣,转眼间就将张应古拦腰挥为两段。
在张应古非人的惨叫声中,耶律余睹挥刀向前一压:“放箭!”
埋伏多时的辽军弓箭手往上一闯,向着河中的敌人就是一阵乱箭攒射。这正是:
欲平昔日三军耻,全赖此时万箭寒。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七章 强攻
再精锐的士兵,蹚在哪怕再浅的河里,拖泥带水的,速度也根本提不起来。
行动迟缓的他们,此时无疑就成了最好的箭靶子。复仇的辽兵根本不用瞄准,漫天散射,河面上密密麻麻的人总能中上一个。
而且最要命的是,女真人十有捌玖喜用狼牙棒,这玩意儿挥舞攻击时固然威不可当,但乱箭如雨时想要以之防御自身安全,却显得差强人意。
一轮箭雨之下,惨叫声潮起,已经倒了一河的人,每具尸体上都是矢如猬集,就算侥幸没有中箭的人,也被横七竖八的尸体牵扯着压到了水底。此处的浑河水淹没不了竖着的人,但是横着的人它却绝对不会客气——躲过了乱箭的人终于用尽了他们最后的运气,被活生生呛死在狼主亲口赐名、号称能给大金国带来胜利的浑紫河水里。
先锋勇士完颜背答和乌塔两个冲在最前,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所以额外多吃了几十箭,纵有拔山扛鼎的手段,这时也只能瞪起不甘的眼睛,永远地倒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主将一死,理当士气大降,甚至一队人马就此崩溃也不足为奇。但是,这支先锋队的士气和阵形并没有因此崩溃——因为他们都已经死透,死人不会士气降低,自然更不会四散奔逃崩溃乱阵。
鲜血泛着花儿打着旋儿随波逐流,流动的河水一时也无法将这一大条厚重的红毯卷走,当这条血毯彻底铺开在河上时,这条河真的成为名符其实的“浑紫河”了。
瞬息工夫,渡河的先头部队已经全数覆没,快得甚至没来得及让完颜阿骨打这里反应一下。在对岸辽军的灯火掩映下,看到河里的孩儿们狼藉的死尸,完颜阿骨打脸色铁青,默不作声地摘下宝雕弓,连环箭发,对岸河边的辽军弓箭手无不应弦而倒,辽军弓箭手一乱,吆喝成一片,然后一群盾牌手抢上来遮护于弓箭手身前。
女真人得狼主神箭扬威,欢呼迭起,士气复振。完颜阿骨打挥弓前指,大喝一声:“进攻!把这条河给我抢下来!”周遭女真人齐齐暴喝一声,带着弓箭的涌到河边,弯弓搭箭,同对岸回射——只可惜这河宽了些,完颜阿骨打天生神力,长弓硬箭,可以及远,其它女真人却没他那般本事。
弓箭不及,女真人悍勇血性发作,荷荷狂呼中,一队人抛了弓箭,提盾牌跳入河中,一堆人挤作一团,结起一个巨大的盾阵,向这边逼来。
原本女真人是马背民族,纵马游击无方,劫掠如意,正是来去如电,一击不中,远飏千里的轻骑本色。但自完颜阿骨打称帝后,完颜宗用对女真人的战术提了了质疑,说咱们大金以后是要攻城略地的,焉有永远打游击战的道理?众女真人纵然心中不喜其为人,也不得不承认其人所言有理,因此,在完颜宗用的组织下女真人狠狠地操练了一阵子攻坚模拟,盾牌阵就是训练的成果之一。
此时众盾集聚,宛如龟甲,前后吆喝呼应着,慢慢推进到了河心。辽军盾牌手身后的弓箭手丛中有指挥官一声令下,又是万箭齐飞,早有准备的女真人齐齐竖盾,漫天箭雨之下,盾牌上都生出了一层毛刺,但是除了几个运气实在太背的倒霉蛋中箭之外,女真盾牌阵岿然不动。
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儿上的完颜阿骨打大喜,一声令下,所有有盾牌的女真人纷纷下水,结成坚阵,向对岸纷纷蹚去。
完颜阿骨打脸上露出狞笑——只要被女真儿郎冲上了岸,那些屡战屡败、闻风丧胆的辽国的废物点心们就完全不够看了!女真人以一打十,不费吹灰之力,定然能歼灭这一支只敢在黑影地里下手的辽国伏兵——虽然今天运气不好,夜袭变成了强攻,但只要结果是胜利,就没什么可遗憾的。
第一个试锋的盾牌阵这时停了下来,一边挡着对面徒劳无功的乱箭,一边等着左右的兄弟部队运动上来。如果再往前一意孤行,会落入这处凹形河岸的打击中心,防得住正面的箭雨,防不住侧面的冷箭,还是等兄弟部队抢上来后,大家前后左右分工前进,一鼓破敌来得稳妥。
远处完颜阿骨打一双锐眼看得分明,心下大喜。女真人临阵悍勇,这只不过是份内之事,但现在却学会动脑用谋了——一支有勇有谋的部队,天下谁能抗手?
欣慰之下,完颜阿骨打向身边的完颜宗用笑道:“先生果然好本事!儿郎们经过先生的战阵特训后,前后长进,真当刮目相看——朕心甚慰啊!”
完颜宗用是个大近视眼,黑夜之中虽有对岸灯火,但夜之缕朦胧如纱,他睁大了眼睛还是看不清前方情势。而且他这人又好面子,实在拉不下脸来询问旁人,因此急得心里一直在捂汗。
听到完颜阿骨打的赞誉声,完颜宗用心里不由得轻松了许多,想来在看不见的战线上,自己的女真门生们打得不错。想到开心处,完颜宗用张着近视眼,摇着折迭扇,向完颜阿骨打谦道:“狼主谬赞了!咱们大金的儿郎本彝是浑金璞玉,放到哪里也会闪光——我只不过是帮着砥砺了几下,何功之有?”
正说得洋洋得意,却不防乐极生悲,突然间鼻中一痒,打了个大喷嚏,一时间因夜冷风寒而潮起云涌的鼻涕随风而舞。完颜阿骨打少年起兵,战阵上亲冒矢石,刀山剑林吓他不倒,这时却是闪避不迭。
完颜宗用摸出手帕揩静脸上余涕,向完颜阿骨打尴尬地笑。正不知该说什么时,忽然鼻中闻到一股异味儿。
这味道好生熟悉,恍惚中第一感觉象是回到了梁山,正站在轰天雷凌振身旁看他制造猛火油喷筒……
刹那间,完颜宗用猛醒过来——猛火油?猛火油!怪道自己会无缘无故打喷嚏,原来是被猛火油随波而下的味儿刺激的!
完颜宗用疯狂地大叫起来:“狼主!快!快!快快叫儿郎们撤回来……”
见军师国师二师真的二了起来,突然间就变得势若癫狂,完颜阿骨打暗暗心惊:“先生冷静!冷静!寡人并非嫌弃先生的喷嚏,只是这个……昂……啊……”
他看到完颜宗用那气急败坏的样子,还以为自己没有推心置腹地将二师先生的那个喷嚏海纳百川,引起了二师先生的不快不满,因此满心想着解释。可惜,他虽然汉话学得刻苦,这时却书到用时方恨少,昂啊半天,硬是找不出辩护的花言巧语来。
这时河中的女真盾牌阵继续向前推进。河上血腥气扑鼻,脑袋上“刷刷刷”往下掉箭雨,每个人的精神都是高度紧张,谁也注意不到从上游有异物袅袅蠕蠕、载沉载浮地漂流下来,在所有人身边徘徊不去。
完颜宗用眼珠凸出,青筋暴面,心里急得象是一壶沸水翻涌滚动,却大张着口甚么也叫嚷不出来。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西门庆施展母马计时的那个观点的高台上,徬徨、无助、绝望……种种负面情绪一时齐来,牢牢扼住了他的咽喉,任他表面上如何歇斯底里,却只是挣扎不出一丝声响。
一股逆气自胸臆间疾冲而上,喉咙处仿佛有堤坝被一举冲破,瞬时间满口腥甜。完颜宗用心头突然一阵乱跳:“莫非是冤死的吴良小哥来寻我索命?否则我为何有口不能言,有话不得说?”
吐了口鲜血,完颜宗用勉力向四下张望,既想要看到吴良小哥的冤魂,又害怕看到吴良小哥的冤魂。他那一日情绪失控,一手将吴良小哥推下高台摔死,十几年如父子般的养育之恩,就如吴良小哥那摔断的脖子骨一样,再接续不起来。这些天仓惶北窜,一时顾不得伤心,但现在完颜宗用情急吐血,正是心神最弱的时候,强自压抑的悲伤自恨之情突然发作,面色于红白交替间转得三转,突然间“哇”的一声,完颜宗用鲜血狂喷。
旁边的完颜阿骨打惊得魂不附体,急喝:“传御医!快传御医!”叫喊声中顾不得血雾沾衣欲湿,只是抢上前去搀扶完颜宗用。
倒向完颜阿骨打怀中的一瞬间,完颜宗用的目光掠过河面,很神奇的,在这一瞬间,他的近视眼如有神助,看到了滚滚滔滔的浑紫河水簇拥着黑如人心的猛火油,将稳稳推进的女真勇士们全部包围——完颜宗用心底惨嘶一声:“完了!为什么四下皆紫,还破不得西门庆气运?!为什么……”
无语问苍天尚未完毕,比猛火油还黑的黑暗袭来,完颜宗用脑袋一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完颜阿骨打只顾狂呼御医,却看不到对面河岸上,耶律余睹弯弓搭箭,箭头上一团火光狰狞跃动,如欲食人。
几许吱呀声,便知弓开如满月;一瞬铁弦响,但见箭去似流星——一道弧光飞落浑河,就听“轰”一声凛冽,浑河上火光爆现!这正是:
骑兵亦可作盾战,水面偏能用火攻。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八章 毒火
女真人暗袭不成,索性明攻,他们强行渡河的时候,耶律余睹安排在上游的人也开始往河里倒猛火油。
这一回联军作战,西门庆给耶律余睹支援了不少好东西,比如说猛火油。当然,猛火喷筒、猛火战车这类大杀器财不会露白,不过野营生火、照明这类行军用品还是令耶律余睹羡慕不已。
耶律余睹绝对是一个举一反三的奇才,当他窥破了女真人诈降的诡计后,生火照明用的猛火油都被他集中了起来,此时正好顺流而下,烈火焚河。
这一变突如其来,水面上突然燃起的熊熊烈火,烧了女真人一个措手不及,红莲烈焰不但吞噬了他们的身体,连他们的斗志也席卷一空。
女真人固然勇猛,但其族开化不久,依然根深蒂固的迷信。前日西门庆母马计下,女真大军败得莫明其妙,事后想想,还能察觉其中端倪,恍然大悟后也就罢了,但此时河上突然火起,却让女真人惊恐万分。
火见水即熄,何时竟然能附于水面燃烧了——从来没有见过猛火油为何物的女真人首先想到的就只剩两个字——妖法!
关于西门庆的传说立刻风起云涌于脑海胸臆——三奇公子天星转世,和什么一元二圣三清四帝五方六曜七星八部九幽十殿啊等等等等都是亲朋故旧,虽然落凡,但自古官匪不分家,什么时候都是勾搭连环,满天的神佛自然向着他,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点水为油,握石成金——跟这样的家伙对阵,那还有好儿吗?
从前的辽兵碰上女真人,就象耗子见了猫,任凭女真人揣摸了肥瘦后,随意下口——今日怎么竟然抵抗得如此顽强?不用说,肯定是耶律余睹做了西门庆的狗腿子后,西门庆给了他甚么仙符玉牒,所以这些懦弱的辽国人才摇身一变脱胎换骨,甚至现在,他们连在流动的河水上生火都办得到了……
浑河上的烈焰仿佛洪荒巨兽张开了狰狞的大嘴,吐着狺狺的烈毒之气,铺天盖地般吞噬下来,将河面上所有的女真勇士都吞了进去。暴烈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所有人暴露在河面上的躯体,火舌虽然无形无质,但却比最凶恶的狗熊舌头还要恐怖,狗熊生满倒钩的舌头舒卷处只是剥离得人皮开肉绽血骨纷飞,而这火舌簇拥处,却不会带走你身体上的任何东西,只是将不可抗的热力迅速凝聚在你的身体上,攫取着你的血肉胶凝成一层漆黑的壳,每当有人摇晃惨叫着倒在火海下的冷水里,表皮上的那层壳就受冷而爆裂,熟肉的香气刚刚从千疮百口中溢出,马上就被河水挟裹了蓝焰贴附上去……
无数的惨嚎声回荡在浑河上,幽蓝跳跃的猛火毒焰则是哔剥有声地欢笑着,随着这生命被煎熬的惨嚎声袅袅而舞,仿佛地狱的生灵在做着谢幕的最后表演——不管的生命的谢幕还是它们自己的谢幕,都是足以令它们愉悦的。
烈火烤灼着人油,烧炽着人肉,散发着或香或臭的味道,混杂了猛火油燃烧那独特的味道,被河面上蒸腾的水气搅拌均匀了,形成一股全新的气流,在晚风的轻送下,散落两岸。水气拂面,水气入鼻,不管是触到还是闻到的人,都尽皆心神震颤——这是死亡的呼吸,正在自己脸颊间嗅嗅而欲语。
眼中所看,耳中所听,无论见闻,都是可畏可怖的——两岸上无数的人都在暗中咽着唾沫,好象有一点燃烧的火花,正附着在他自己的咽喉上,灼得颈项里焦干一片。而在不知不觉中,甚至连他们的舌头也仿佛有了生命般在蠕蠕而动,随着吞咽的细微动作想要躲藏进胃里去避难,这让无数人口里发干,心里发苦——从今以后,再想吃烤肉就没那么好的胃口了——但是,他们塞外民族吃得最多的还就是烤肉!对活人来说,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最大的悲剧。
死人在煎熬,活人也在煎熬,当浑河中火狱降临般的惨叫声响到极盛处时,盛极而衰,撕心裂肺般的惨嘶突然就寂了下去——狼奔豕突的人形火焰大部分都仆倒了,浑河水默默地包容了他们,此时猛火油已经无以为继,河面上的火焰也就东一簇西一簇地明灭不定,仿佛无数的死魂灵正附着于其上,火苗的每一次跳荡就是对人世的最后一次抚摸,依依不舍而又回天乏术。
被猛火毒焰烧乱了队形的女真勇士,最前面的往辽军所在的河岸扑了上来,但辽兵尽到了自己守土的责任,一排排横木乱石倾砸之下,将这些火人都放倒在河岸前,在熟与半熟的体悟之间做着最后的抽搐;而排在队尾的一部分女真勇士,则带着满身的火焰哀嚎着冲回了自家岸上。有人袍泽情深,抢上去救护,结果被烧得垂死挣扎的火人拼命抱住,再也不放。火焰升腾中两个人惨叫着摔倒,扭曲打滚,烧焦的皮肉粘附零乱,甩得一地都是,旁边慌了手脚的人卷包了沙土拼命往这些人身上盖——河里的水是不敢用了,在西门庆的妖法下,谁知道打上来的是水还是油——但那诡异的火焰有如恶鬼缠身,沙土岂能盖得住?沙土下不时响起皮肉的爆裂声,渐渐的火人纠结成了凝固的雕像,就此没了声息。
吃了几回亏后,再也没有人敢承揽那些最后逃回的火人,即使没有引火烧身的女真人,也惨叫着,嘶吼着,流着泪挥起狼牙棒,舞动着大刀阔斧,向一个个竭力挣扎着向他们伸手的同胞狠击猛砍,一时间血肉脑汁碎骨横飞,这些零件儿伶仃落地滚得两滚时,可以看到很多都烧灼得焦干酥脆了。
当应尽的生命都被猛火毒焰凝炼收走后,浑河两岸的战场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胜利者憎恶着敌人,失败者痛恨着对手,但此时他们都无法形诸于言语,好象这一片空间脆弱得呵一口气上去都会崩裂,所有人为了自身安全计不得不集体失声一般。
但突然间,一个非人的惨嘶声嚎了起来,也许在平时这音量算不得甚么,但在现在这种气氛下,说是高亢入云都不为过。惨叫声笼罩处,不少人都张大了嘴,捂起了耳朵,他们的神经也在随着恐怖的压抑而颤抖,随时都可能失控,加入到这惨绝人寰的合唱中。
所有被猛火油沾上的人都烧死了,现在惨叫的这个,是洒下第一滴血的张应古——他被耶律余睹拦腰一刀,砍成两段,但是一时活不成,死不了,在地上苦苦挣扎。当所有惨叫声都平息后,张应古逐渐混沌的脑袋里受不了这种痛苦的寂静,他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在惨毒中嘶叫,别人不叫,那就他叫——所以他就叫了,惨叫声中,张应古两手扒着地,半截身子拖了淋漓的肠子,在地下盘旋转磨,向往着能有个什么东西让他咬一咬。
在这种气氛下,没有人希望张应古生命的独唱长久地继续下去——一个辽兵跳出来,挥起一枪,将张应古在地上乱爬的上半身扎了个通透,将之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张应古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被血浸湿了的脸上绽出涟漪般的惨苦纹路,他扭曲着,仰头向天张大了嘴,左手撑地,右手竭力向后伸出,想要攥住那杆枪,将其拔出来——这生命的最后挣扎,无声无息,却看得周围所有的人都是惊心动魄。
又一个辽兵跳了上来,嘶嚎一声,刀光如练,劲斩而下——这一刀又快又狠,张应古腕断、臂断、头断,最后的残尸靠一条左臂再撑持不住,终于软趴趴而倒——但是看到这一切的所有人心中都是“轰隆”一响,仿佛悬在半天里的泰山落了地一般。
这一下,该死的人都死的透了,战场终于寂静。
人在粗重地喘息,马儿在不安地低低嘶鸣——即使主人把马嚼子勒了又勒,浑河水上的猛火毒焰已经熄灭,黑水依然在哗哗地流着,冲刷着外焦里嫩的尸体;有胆大的鱼鳖已经开始向这边蠢蠢欲动,它们想早一些扑到那些尸体上大快朵颐,行使自身净化大自然的天职——万物声息有闻,但这里依然寂静。
这突兀的一把火着得快灭得也快,但在短短的一瞬间,就毁灭了四百余女真健儿的性命。
四百人,对金国三万大军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士气的打击却是致命的!
完颜宗用国师预言,说狼主是奉天承运而生,注定要成为大地之王的。可现在对上了转世天星西门庆后,却是一挫再挫。诅咒西门庆的“紫”字也不知施放了多少,但这西门庆的妖火,还是在这条狼主亲赐名的浑紫河里燃烧了起来——这仗还有法儿打吗?
女真也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分为许多大大小小的部族,除了完颜阿骨打统领的完颜部死尽忠心外,其它部落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以前完颜阿骨打带领着他们破辽夺地,好处无数,他们自然铁心追随,而现在……
无数女真人的目光向完颜阿骨打那里聚焦过去——他们的王正抱着吐血晕去的完颜宗用国师,呆呆地站立在那里,眼望浑紫河,如一尊在寂静中窒息的雕像。这正是:
垓下楚歌声虽逝,河中毒焰火又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九章 卷土重来
完颜阿骨打退兵了,他不得不退。
浑紫河上的一把妖火,烧尽了女真人的士气,再打下去,就是帮手下败将的辽国人树立自信心的慈善之举了。
回到营中,完颜宗用终于悠悠醒了,智多星悲哀地发现,自来到塞外后,自己的身体受严酷的环境影响,每况愈下,现在虚弱得已经不成话了,一遇到不顺激烈的情况就晕菜,平时倒也罢了,临阵交锋的关键时刻却来上这么一下,这还有的救吗?
顾不得自叹自怜,醒过来的完颜宗用亡羊补牢,赶紧将能在水上燃烧的妖火的底细跟狼主报禀一遍。完颜阿骨打听了精神一振,急忙传告三军,以振士气。
但科学未必能破除迷信,在败了的女真人看来,这前所未闻的猛火油之说,更象是自家的狗头军师信口开河出来混淆视听的,目的是圆他自己那张屡战屡败的面子——可惜狼主对这奸人过于恩宠,居然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也不想想,这人到底是不是汉蛮的奸细?若非如此,为什么英勇的女真人打一仗就败一仗呢?
女真这边士气一蹶不振,耶律余睹却是扬眉吐气。浑河上他以猛火油放火,烧出了一场辉煌的胜利,歼敌虽不多,却成功地把女真人对辽国人的专用嚣张气焰给劈头搧了回去。
辽国人苦啊!自护步答冈一战后,畏女真如虎,百战百败,溃不成军,羞尽了先人的脸面。
耶律余睹也苦啊!自女真起兵,辽人来拒,余睹请自效,以功累迁金吾卫大将军,为东路都统。他本人倒是辽国宗室中不世出的英才,可就算是楚霸王,也得有两条臂膀来帮他举千斤鼎——耶律余睹再强,也架不住手下都是熊兵软蛋,那仗打得别说有多憋屈了。
也是在浑河,他与都统耶律玛格与女真人对峙,女真人由完颜希尹和完颜银术哥统率而来,军锋未交,辽兵已有自溃之势。还是耶律余睹出奇谋,连使疑兵计,完颜希尹和完颜银术哥被蛊惑得左右犹豫,不敢贪功冒进,等他们反应过来,纵兵急攻时,耶律余睹已经带着全军跑得连影子都没了。完颜银术哥倒也罢了,完颜希尹却是女真人中有数的智者,连他都在耶律余睹手上栽了跟头,羞得无地自容。完颜阿骨打收到军情后,更是大怒,判二将稽缓之罪,所获生口财畜皆入于官。
虽说连败仗都打得如此漂亮,但败仗就是败仗,耶律余睹心下始终耿耿,后来又抓住一次机会——女真勇将、完颜阿骨打的异母弟完颜阇母出兵辽河,半渡之时,耶律余睹乘机突击,按理说这样的好机会,克敌制胜不在话下,可是辽兵实在太渣,必胜之仗都能打成一坨马粪,女真猛将完颜背答、乌塔等人力战之下,辽军大败,丢了甲马五百余匹——投鸡不成反蚀把米,耶律余睹气得,差点儿吐口鲜血。
但今天,所有的遗憾都得到了弥补——金国狼主完颜阿骨打亲自领兵,与耶律余睹重战于浑河,完颜阿骨打用计,耶律余睹识破之,然后暗设埋伏,一场火计,烧得女真人士气尽绝,卷旗曳甲而走——这是辽军在与女直的战争中取得的第一场胜利,具有重大的意义,这一战之后,屡战屡败的辽兵就算是脱胎换骨了。
耶律余睹心里无比感激西门庆——早知道猛火油这么好使,当初就应该向元首大人多要点儿。可惜西门庆也不是事事全知,猛火油建功,全是耶律余睹临机应用,否则西门庆绝不介意再大方一点儿。
终于打败了金兵,而且还是金国狼主亲自带队的精兵,辽军无不欢声雷动,不少百战余生的老兵更是当场掉下了眼泪。
虽然胜利,耶律余睹却不追击,只是收拢人马,隔浑河布置防线,做久守之计——虽然小胜一场,但热血不能象刀剑一样挥舞,荣耀也无法象甲胄一样穿戴,野战搏杀,承平已久的辽军依然不是悍勇女直的对手,这一点虽然心下不甘,却是不能不承认的。
所以,耶律余睹只是稳守浑河,堵住女直归路。他在等,等西门庆麾军追到,那时前后夹击,所有的女直强盗、杀人凶手别想跑掉一个!
耶律余睹可以等,但完颜阿骨打却等不起,如果让西门庆追上来,不用别的,只消再放出一群母马,女真人倚为长城的骑兵就全完了!没了马匹,想要凭两条腿跑回老巢,那是白日做梦。
因此这两天来,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宗用每天都派出游骑小队,沿浑紫河上下逡巡,要捡条水浅能渡的地方渡河。耶律余睹四下布置,防备得如铁桶般相似,而且在他的发动下,沿河辽国的老百姓积极协防——他们都知道了金兵沿途杀戮之惨,关系到了自己和家人的身家性命,这些人无不是舍身破命地出力。
反倒是很多的女兵兵,寻找起渡口时出工不出力。他们这些人是真怕了——就算找到水浅能渡处又怎么样?如果耶律余睹又点起西门庆的妖火,进攻的人有几个能逃脱得性命?女真人虽然不怕死,但却不能死得这么不值啊!
这些人消极怠工的表现,都被完颜部所属的骑士看在眼里,回来向族长狼主一禀报,完颜宗用心头怒气风云再起,于是大集女真诸部首领,看着这些容色惨淡、士气委靡的家伙,完颜阿骨打冷笑起来:“被昔日的手下败将打了个措手不及,你们就都怂了?若不是猛火油,焉容辽国人放肆?胜败乃兵家常事,当以平常心对待之——可是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我真替你们羞死!”
完颜阿骨打声音虽厉,但众女真心下不为所动——他们已经认定了猛火油就是妖火,你完颜阿骨打说得动听,你先带着你的完颜部破了那妖火再来教训我们不迟啊!
看到不少人眼里露出桀骜不驯的光芒,完颜阿骨打心下更是冲冲大怒,自他起兵,号令女真,莫敢不从,何人有胆以如此眼光对他?想不到今日才略挫兵锋,王霸之气马上就镇不住场子了!
可现在正当用人之际,却不能喊打喊杀,只好胁之以危了。于是完颜阿骨打再次冷笑起来:“探马来报,西门庆轻骑追来,兵锋已至上京临潢府休整,他可领着好几万人呐!如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若被前后夹攻,嘿嘿,所有人都要死!不过,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心里打起了投降的主意,斫我一颗头,保全你们多少人的性命——谁这么想,真是错翻了眼皮了!你们别忘了,一路北退,你们杀了多少辽人,抢了多少东西!西门庆最是个睚眦必报的,手段又狠辣,你们还指望他能行饶恕之道?那时必然是一刀一个,以你们现在这一个个废物的模样,砍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番大骂,骂得众女真无不汗流浃背。
西门庆来得好快啊!众女真都感觉到屠刀被架在脖子上时是什么滋味了。以前是他们把屠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风水轮流转,今天轮到他们做刀架了,这滋味不好受啊!
耶律余睹只是得了西门庆的锦囊妙计,就易筋转骨一般,能水上生火,烧得女真勇士焦头烂额;如果是西门庆亲至,其人妖法大放时,又当如何?想到此,众女真心下无不生寒。
无论如何,刀架是做不得的!众女真皆重新向完颜阿骨打俯首:“愿听狼主号令!”——只要把完颜阿骨打推在前头,自己躲在后面,西门庆的刀子再利,想来一时间也飞不到自己脖颈上。
看着这些见风转舵的家伙,完颜阿骨打咬牙切齿地道:“今日事急矣!想活命翻盘的,都跟老子到河边拼命去!只有冲垮了那些辽兵,回到老家,咱们才能转败为胜,寻出一条活路来!哪个若还自存私心,等西门庆来了,都是一个‘死’字!”
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女真人也都拼命了。全军拔队而起,完颜部身先士卒,奋勇来抢浑紫河。耶律余睹早有准备,在河口布下坚阵,力拒女真。
刚开始,虽然存着拼命之心,女真人还是缩手缩脚——这里的焦尸虽然搬除干净了,但仿佛阴魂还在,女真人唯恐这些阴魂撮弄着猛火油再烧一场,那可就要了亲命了!
谁知白战战兢兢了半天,猛火油一滴未见,原来那一晚上鏖兵,耶律余睹手里的猛火油都用尽了。女真人试探了几回,终于胆气大壮,只要没了妖法,他们就什么也不怕——于是“空齐”声震天响起,潮水一般的女真勇士前赴后继,在浑紫河上卷起冲锋的巨浪来。
如果是从前,被女直这么猛攻,辽军早崩溃了。可今天的辽军象吃了猛药一般,同样是前赴后继,死战不退,崩缺了牙,也要在女直金狗身上叨下块肉来!
尝到了胜利的甜美,就不会再想品味失败,虽然失败是成功他妈,但是,去他妈滴吧!
辽军打红了眼睛,他们要捍卫那一夜来之不易的胜利,要守护自己好不容易夺回的尊严——为了这一点志气,哪怕要献祭出生命的代价!
两边都是嗷嗷叫,战斗越打越激烈,河水被鲜血染红,河岸上更是寸土必争,女真人不断扑上去,又被辽国人用血肉推回河里。
耶律余睹热泪盈眶——能率领这么一支军队跟女真人血战这么一场,死了也值了!
下决心找死的人还偏偏不会死。耶律余睹虽然浴血满身——不是他自己的血——但还是又一次把女真人杀了回去。打到现在,完颜阿骨打都糊涂了,这还是那些辽国软脚虾吗?是不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完颜阿骨打虽然心惊,依然在河岸边纵马来回,指挥布阵,激励士气。突然间眼前一暗,天空中烈风闪动,一道黑影搂头盖顶,向他直扑下来。左右亲卫齐呼一声,欲格挡时,却好象中了定身法儿,尽皆不动,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扑在了完颜阿骨打的身上。这正是:
河边正当斗龙虎,天上却又起风波。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章 救兵
不愧是大金国的狼主,当天空中的黑影搂头疾扑下来的时候,完颜阿骨打面不改色。
他完全没必要改色——因为这黑影不是刺客,而是女真特产海东青。
海东青可是女真人的好助手,平时帮着女真人捕猎、啗天鹅不说,还会替主子做媒,用处大了去,连历代辽国皇帝对海东青都是爱不释手,专门责令女真人年年进贡,称为鹰路,还象后世的特供一样,专设银牌天使一职,搜刮海东青来供自己穷奢极侈,女真人之所以死心塌地地绑在完颜阿骨打身上起兵反辽,这来自于鹰路的残酷剥削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这时的完颜阿骨打架起左臂,那只海东青训练有素,马上敛羽落到了完颜阿骨打的小臂上,咕咕欢叫。
看着这只海东青,完颜阿骨打心里就是一动——他随军带来的海东青不少,本来是最好的空中斥侯,可架不住西门庆那边以小李广花荣为首的神射手们举头望明月,弯弓射大雕,海东青们全队覆没——现在这一只海东青却是从哪里来的?
完颜阿骨打的目光落到了海东青脚爪上拴着的一个皮筒上。解下打开,拈出个纸卷来略一过目,完颜阿骨打就是面色一变——正当他身旁察颜观色的亲卫扎也们心中打鼓时,却见狼主突然间已是仰天狂笑。
这时,完颜宗用强扶病体,也来到阵前,他见女真人出师不力,折损甚多,脸色已经很惨淡了,现在看到完颜阿骨打状若癫狂的样子,更是担足了无谓的心事——莫非狼主攻辽军不下,失心疯了吗?
于是完颜宗用小心翼翼地问道:“狼主为何发笑?”
完颜阿骨打笑道:“辽军将败,朕岂能不笑?”
“辽军将败?”完颜宗用扫视着厮杀得正紧的河中战线,却看不出那些疯狂拼命的辽兵在哪里露出了败像。
完颜阿骨打把那张小纸条象命根子一样攥在手里,象随军的萨满巫师一样神秘兮兮地道:“先生仔细看!”
这一来,完颜宗用不得不伸长了脖子,把一双近视眼睁得史无前例的大。完颜阿骨打担心完颜宗用中了流矢,招呼一声,亲卫扎也们急忙遮护于完颜宗用身边,横盾保护。
完颜宗用正感激时,突然眼前一亮——就见辽军阵后一片大乱,旗旙俱倒,然后就是混乱的人喊马嘶惨叫声遥遥传来。完颜阿骨打奋身跳上马背,居高临下吼道:“儿郎们,咱们的援兵到啦!这回前后夹击,叫这些辽狗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声响彻全场,众女真人听了,无不精神一振。紧接着辽军阵中金鼓声一乱,早有一彪女真人溃围而入,为首一员小将,骑紫骓马,抡紫雀斧,左冲右突,将辽军河边战线搅得粉碎——此小将非别,正是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到了!
完颜兀术不是中了耶律余睹之计,被困在了馒头山山谷等死吗?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原来,这一次完颜阿骨打御驾亲征,留国相撒改和兄弟吴乞买守备涞流河老巢寥晦城,前些天撒改和吴乞买又收到一封战报,刚开始二人还以为又是捷报——自完颜阿骨打席卷辽境,捷报频传,看得二人都疲劳了。
谁知打开一看,撒改和吴乞买大吃一惊——什么?与中华联邦西门庆初战,签军总管王矮虎竟然战死,完颜希尹、完颜兀术俱都受伤?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噩耗传开,旁人还则罢了,唯有一人就此坐立不安,心神俱乱。此人是谁?正是完颜兀术的母亲,女真人中的奇女子元园。
完颜阿骨打有七个老婆,元园排行第五,此女弓马娴熟,武艺精通,完颜兀术那么了得的一身本事,都是元园手把手教出来的,可想而知这个女人的厉害。
本以为凭完颜兀术的一身功夫,天下大可去得,没想到征辽时势如破竹,一对上西门庆,初阵就受了伤——虽然战报里没说完颜兀术伤轻伤重,但儿行千里母担忧,再小的伤被母亲的想像力一放大,那心上的压力就比泰山还重。此时的元园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儿子身边抚伤问苦,保护于他。
煎熬之极,元园再也无法安坐在矩古贝勒寨,于是收拾披挂马匹,安排长枪弓箭,要往前敌走一遭,不见儿子誓不心甘。
但准备做好之后,元园转念一想,如今的完颜阿骨打已经做皇帝了,跟着的规矩无形中也大了起来,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要想随随便便往前敌去,国相撒改和吴乞买出于皇家体面,非阻止不可,那时撕破了脸,大家没趣儿,因此得想个万全之策。
于是,元园却不往撒改和吴乞买那里去,径自来寻完颜阿骨打的四婶母扑钗。
扑钗是完颜阿骨打四叔颇刺淑的大老婆,为人聪明过人,众望很高,完颜阿骨打称帝后,众人公推扑钗主管内院事宜,相当于皇太后的角色,大事小事必须经她同意方能办理,否则擅自办了就要受到责罚。
元园拜见扑钗,问安过后,两个女人自不免把话头扯到破辽征南的战场上,元园将儿子受伤话一字不提,只是说西门庆如何兵雄势大,麾下英雄好汉如何难敌,完颜阿骨打初阵失利,身在辽境放眼皆敌,前景只怕堪忧云云。
一番话说得扑钗老太太六神无主起来,便问元园该当如何是好?元园乘机道:“前敌失利,本来应该由撒改相爷或四弟吴乞买引兵接应才是,但是咱们大金国初立,辽东众部刚刚归服,人心未定,若听到前方兵败,国相和四弟再轻离镇守,只怕有宵小起心生事——因此侄媳妇斗胆,愿替国相和四弟走一遭,带一哨人马往陛下军前接应,若有些响亮,侄媳妇虽无十分本事,万马千军队里,弓箭在手也不惧它——这只是侄媳妇的一些蠢念头,不敢自专,凭四婶母决断。”
扑钗深知元园有勇有谋,那一年九月初九在大火山口伞盖峰拜天射柳、服劳讲武,元园人前显贵,傲里夺尊,第一个摘了金牌,是女中的魁首,若她肯往前敌走一回,胜过老相撒改、四侄儿吴乞买十倍。于是老太太拍了板,派人传唤撒改、吴乞买,要让元园领兵前敌接应。
撒改和吴乞买听到是老太太放话,哪儿敢不依?何况元园文韬武略都是头挑人才,有她出马,二人也是一百个放心——于是皆顺水推舟答应不迭。
元园得偿所愿,正暗喜时,旁边却跳出一人,吵着要同去。众人一看,此人又是一员娇滴滴的女将,却非是旁人,乃是完颜阿骨打的七老婆图玉奴。这图玉奴在后宫中早闷坏了,仗着平时深得四婶母的欢心,此时便放胆来吵闹。
扑钗知道图玉奴也是一身的好武艺,当年完颜阿骨打取辽东,除完颜宗用外,图玉奴出力最多,巾帼不让须眉。因此便点了头,让图玉奴做元园的副手,姐妹两个点兵三千合扎猛安,去接应完颜阿骨打。
元园领了兵,拜祭过女真人的阿布凯恩都里(满语,意为天神),然后和图玉奴引兵西来。半路上又收到噩耗——完颜阿骨打和西门庆对阵,结果被西门庆施展左道旁门之法,召唤出十万匹母马,将女真人的军阵冲得粉碎,女真人不战而败,折损极多。
听了此报,元园和图玉奴面面相觑,都是黯然神伤。女真人人口少,这一次破辽征南,精壮可以说是倾巢而出。这一场大败,也不知害多少姑娘永远地失去了她们心爱的山音阿哥。
元园本来是轻兵疾进,听到兵败消息后,反倒将军马行进的速度放缓。图玉奴急不可待,来催促行军时,元园反劝他道:“如今咱们已深入辽境,辽人虽懦弱,但听到陛下兵败,多半要死灰复燃,蠢蠢欲动。若贪赶路程,撞进埋伏圈里,你我身死事小,岂不误了陛下的大事?”
图玉奴听元园说得有理,拱手心服。于是每行一地路程,元园总是要先放出侦骑和海东青,确保无虞,这才挥兵而进。
一路无事,谁知到了馒头山附近,海东青飞回来后却不落架,只是在空中盘旋,连连低鸣。元园也是驯养海东青的行家,马上意识到前方定有古怪,派人悄悄侦察,回报说有五百余辽兵,正把守着馒头山山口,困住了一批女真人,被困的小将军非别,正是完颜兀术。
听到儿子无事,元园大喜;但想到儿子受困,元园又是大惊——只是元园虽惊不乱,当下与图玉奴引兵掩袭而来。辽兵的精锐,都被耶律余睹调往浑河,跟完颜阿骨打去玩儿命,这里的五百看守尽皆老弱,只一个冲击,五百人就全军尽没,端的没走了一个。
外面的女真人放开山口,拔出完颜兀术众人,完颜兀术见了母亲,恍在梦中,抱了她双膝,放声大哭——这几天吃不饱睡不好,可把乳虎一般的他折腾惨了!
耶律余睹百密一疏,他做梦也没想到,女真有一支人马居然运动到了他的身后!等惊觉的时候,已经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今日女真攻辽军浑河战线正酣,元园却早已暗中祭起海东青,那海东青眼睛最利,万马丛中,觑得完颜阿骨打分明,立时飞下来报讯。完颜阿骨打得海东青传书,绝处逢生之下,自然要狂喜大笑。
养精蓄锐完毕的完颜兀术要报仇,第一个冲入辽阵,紫雀斧起处,辽兵纷纷堕马,滚滚投河,手下无一合之将。
元园见儿子勇猛,心下自傲,当即挥军接应。辽军腹背受短篇,顿时大乱。
完颜阿骨打勒马浑紫河边,大叫一声:“儿郎们,破辽就在今日!跟我冲!”这正是:
才见空中飞鹰羽,又看阵后起巾帼。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