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章 燕云回锅肉
当程万里和马植面对着辽国上京临潢府雄心万丈的时候,远在中原的西门庆也在想:“现在我们的使节团应该到达辽国帝都了吧?”
说实在的,这回出使辽国,西门庆真的很想亲历亲为潇洒走一回,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位高权重,不是从前可以随心所欲、任性胡为的时候了.无奈之下,西门庆也只能选拔最合适的使臣前往——“使于万邦,不辱所命,这期望值对程万里、马植他们来说或许太高了些;但使于辽邦,不辱所命,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这次出使,以程万里为明线,马植为暗线,耶律余睹为伏线,三路各司其职,所图之事,绝对是水到渠成。
西门庆对他派去的人有信心,程万里、马植也有强烈的自信,两个人一明一暗,斗志满满地步入了上京临潢府。
进城后,耶律余睹告辞,赶着入宫向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回报出使之事,辽国负责接待的使者将中华联邦使节团安排进了金亭馆驿。
程万里到底是读书人,一路颠簸累坏了,等安排完了警戒站岗之类的杂事后,他就躺回床上一丝儿也不动了,美其名曰要歇气养力,好能以最佳的风貌应对辽国皇帝可能的传见。
马植则不同,西门庆给他安排的新身份只是使节团随从杂役中的一员,这些人平时干些杂活儿,到了地头也不必他们站岗放哨,程万里每人发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往辽国帝都的街头巷尾乱逛消费去,在闲游时尽量和本地人结交,请他们喝酒,送他们小礼物,树立起中华联邦子民热情、好客、善良、义气……等等等等的正面形象来。
不管是现在还是后世,这种花公家的钱挥霍自家**的待遇都是人人梦寐以求刻苦钻营的。很快,那些领了钱的随从杂役们就三三两两说笑着结伴起身了,故宋的铜钱在辽国通用,不愁花不出去。
平日里,马植混迹在随从杂役们的扎堆中时,表现得一直低调,因此逛街时众人也没兴趣拉他这个老实木讷的榆木疙瘩同行。马植得其所哉,孤零零地出了门,沿街乱转,这边尝尝风味小吃,那边问问土特产价格,讨价还价几文——直逛了约摸一个时辰,确认自己身后没人跟踪,马植这才将身形一转,踅进一家陋巷里的酒食铺子里来。
这间铺子地势偏了,因此生意冷清,这时店里的客人孤孤单单就只有马植一个。小二上前招呼,请马植落座,报了一堆生食熟食的花名,马植却把手一摆:“旁的倒也罢了,听说你们这里有一道叫做‘燕云回锅肉’的招牌菜,给我端上来尝尝。”
小二精神一振,四下看看,然后道:“客官,这‘燕云回锅肉’虽有,却不便宜呀!怎么着也得一贯钱一客!”
马植扬眉道:“才一贯钱一客?四贯钱一客卖不卖?”
小二陪笑道:“四贯钱一客,那不是太贵了吗?”
马植道:“不贵不贵!只消燕云真的能回锅,便是给你做牛做马,也是不贵!”
小二听了,向马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客官请随小的来。”
马植跟了他穿过后厨房,进了一处院落,在一间屋子的门板上敲了三下,然后道:“东家,来了位要买燕云回锅肉的客人。”
“吱呀”一声响,房门一开,步出一条大汉,此人身高七尺,蜂腰蚱背,眯着眼睛,一副懒洋洋的表情,只是随意往马植身上一瞟时,目中精光四射。
伸了个懒腰,那大汉向小二道:“好了,去请李三爷过来,然后回去忙你的吧!”小二领命躬身退下,大汉招呼都不打一个,只是转身回屋,竟似视马植如无物。马植倒是毫不客气,蹑着大汉的脚踪也进了屋子。
进屋后随手将门一掩,那大汉早已扑翻身拜倒在地:“二哥,你我兄弟莫不是梦里相见?”
马植伸手相搀:“好兄弟,这青天白日的,却怎么说的都是醉里梦里的话?”
大汉起身上下打量着马植,摇了摇头,不胜唏嘘:“二哥,自从你跟着南朝的大宦官童贯离了辽国,几年都不来通个音信,却叫弟兄们想念得苦。我刘范是个粗人,憨吃憨睡,倒也罢了,李奭李三哥却忧心你在南朝过得不如意,头发都多白了几茎;柔吉老大平时在你们马家,跟你处得最好,你这一走,他也不知吃了上上下下多少挂落,却依然无怨无悔——只是,二哥你去的宋朝不是被梁山西门庆给灭了吗?二哥你如今混得怎么样?咱们弟兄四个从前许下的弘誓大愿,还有可为吗?”
马植听着,恍如隔世,当年他遍访燕云豪杰,寻找志同道合之士,人海茫茫,也只不过得着了四人而已——马植自己算一个,加上燕中豪杰李奭、刘范,还有马植的族兄马柔吉,四人在北极祠下洒酒祈天,同心结义,誓要努力令燕云十六州回归故国。
后来马植悄悄随了童贯潜行而南,从此叛辽入宋,却留下三个兄弟在辽国为内应,想着有朝一日若能兵临辽国城下,那时弟兄们里应外合,也立一场不世的奇功。
叹了一口气,马植道:“为兄的一番遭遇,且等李三弟来了再说,免得现在说了,到时还得多费一回口舌。”
大汉刘范是个急性的人,听马植如此一说,倒把他憋得象胸前藏了二十五只小老鼠——一时间百爪挠心,你看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脚地上来回旋磨,几次欲言又止。马植自顾自翻出杯盘来咪酒,心中却是暗暗好笑。
还好不多时,门外脚步声急响,门板一推,一个精瘦的汉子早闪了进来。刘范一见,真如得了活龙一般,上前扯住道:“三哥,你可来了!再迟片刻,可不活活憋屈死了小弟!”
这时马植也已推开杯盘,向那精瘦汉子道:“三弟别来无恙?”一目之间,却见其人头发已是白多黑少,比从前更加形销骨立了几分,心中不由得一阵黯然神伤。
精瘦汉子李奭早已拜倒在地,马植急忙扶起:“三弟,这礼节却使不得了!哥哥我现在入了中华联邦的籍,我们那一国,不兴跪拜!”
一听此言,李奭眼中猛放出两道精光来:“二哥,原来宋亡后,你又做了中华联邦梁山西门庆手下的官儿?”
马植点头道:“正是!但凡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便是做三四五六姓的家奴,却也顾不得了!”
李奭和刘范听了都道:“岂有此理!二哥一片苦心孤诣,怎会是甚么几姓家奴?说得这般难听!”
马植便苦笑起来:“唉!奸不厮欺,俏不厮瞒。做哥哥的这几年走过来的路,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光彩啊!”
李奭赶紧道:“二哥且慢言。要不要我往马府上去,把柔吉老大请过来,咱们四兄弟聚首,那时想说多少话,就说多少话!”
刘范听了大叫:“苦杀我也!好不容易等来了李三哥,难道接着又要再等马老大?老大府里事多,等他空了身前来,小弟早已让好奇心给胀死多时了!”
马植便笑道:“既如此,大哥那里且不必着忙,我便把别后的事迹,先跟两位兄弟说了吧!否则刘老四真被好奇心胀死,大哥还得怪我!”
三人一笑,整顿杯盘,细细叙起话来,从马植叛辽投宋开始,直说到现在奉了西门庆密令潜来上京临潢府,欲行大事。
刘范听了直跳起来,叫道:“妙!妙!妙!今日正是搔着了俺老刘的痒处!久闻那三奇公子是个好男子,今日听二哥一言,才知名不虚传果是真!既然他派人来出使图燕,若有用得着兄弟的时候,尽管吩咐,小弟是扬鞭即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奭却道:“我听万人传说,那三奇公子西门庆是天星转世,一步百计,算无遗策。他要取燕云,若是指望你老四去泼血卖命,那离败事也就不远了——二哥,这位西门天星既要取燕云,必当有妙策,是也不是?”
马植连连点头:“三弟见得是!我家元首这回遣人出使,走的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路子,想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将燕云十六州重新拿回去!他的妙策,具体我也不知,我只知自己应该做的,却还须兄弟们相助——却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李奭听了,拍手笑道:“这个忙,兄弟们帮起来最是轻松方便不过!”
刘范却是垂头丧气:“只是这么一来,却忒也没趣儿,真真闷杀人也!”
李奭便恨铁不成钢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掌,数落道:“甚么有趣没趣的!能不伤残折损人命,就教燕云十六州回归故国,那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你若是只想着推锋及刃,刀口上tian血,那真真只是一勇之夫的见识了,只配在街头上厮拼打混,永世上不得台面儿!”
刘范摸了头嘿嘿笑道:“街头上厮拼打混又怎么了?小弟这些年一统上京临潢府道上兄弟,不也能给哥哥们办事?”
马植起身道:“兄弟们休要在言语中争讲了,只需尽心竭力,把这桩差事办好了,咱们四兄弟热热闹闹吃一客燕云回锅肉!”
李奭刘范热血沸腾,齐齐起身,大喝道:“喏!”这正是:
几路争锋谁殿后?三管齐下我当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七章 老祖宗
布置好了一切,马植又回去了,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中华联邦使节团的随从仆役,如果夜不归宿的话,很容易引人怀疑,就算他找一个宿花眠柳的借口,但道德上的非议也无法令使节团接受。
刘范和李奭则前往上京临潢府城的马府去寻找老大马柔吉,向他报告马老二一别经年后悄然回归,准备大吃特吃燕云回锅肉的消息,然后大家暗中按马植的计划布置一切……
马植回到使节团驻地后,见大家都无所事事的样子,一打听才知道,辽国皇帝传下谕旨,说让南朝使节程万里在金亭馆驿好好休息一天,以缓解长途跋涉的疲劳,这一来,倒让使节团大部分人心中绷着的弦略松了一些。
于是第二天,马植再一次随着众人,大摇大摆地出了金亭馆驿,往街上闲逛。等逛进那间小院子时,早被一人一把拥住:“二弟!”言简情深,已是泪如雨下,李奭与刘范在一旁,也陪着流涕。
此人正是马植的族兄马柔吉,他和马植南北相隔,数年未见,今日重逢,不免失态。
马植眼圈也不由得红了,但还是压抑了感情道:“大哥,若只是抱头痛哭,能哭回燕云十六州否?”
听了此言,马柔吉急忙拭了泪痕,正色道:“是我忘情了!”
马植便问道:“昨日小弟承托之事,却办得如何?”
三个兄弟齐声道:“幸不辱命!”
马植听了大喜道:“既如此,咱们便赶快行动起来!”
当下一番忙乱,众人帮着马植披发左衽,一会儿工夫就打扮成了辽国护卫的模样,马植觅铜境自照,不由得笑了起来:“元首大人此计着实精妙!来来来,大哥,咱们往见老爷子去!”
马植话中的这位老爷子,指的是上京临潢府中马氏一族的族长马人望,马柔吉、马植,都是他的子孙辈儿。别看现在的马人望年过八十,但辽国皇帝耶律延禧敬重其为人,暂时贬退亲信的萧奉先后,还是请老头儿上朝,与耶律大悲奴、萧查剌、柴谊、吴庸分掌南北院事,位高权重。
问题是马人望虽然是有道德、讲操守的名臣,但到底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要他整天办公,实在是催他早死。因此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开恩,许他上朝一转,就回府安歇静养,免得老胳膊老腿儿运转不灵,就交代在哪儿。
享受这一特供待遇的,同样还有耶律大悲奴、萧查剌、柴谊、吴庸四人,这四位臣子权力和马人望一样大,年纪也一样老,五个人加起来四百岁,都属于棺材瓢子级别,让他们干事,简直就是豆腐叠下肉价钱。耶律延禧当然知道这五个老头儿做事效率低下,但他就是要用这五个人,等朝政因此被荒疏得令人受不了时,他就可以再把原来的萧奉先给提拔回来了。
按惯例,今天的马人望上完了朝点完了卯,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自家府中安养去了,马植就是要趁这个机会,前去拜望拜望老爷子——别人不知,他却属于亲近子侄,自然知道廉颇虽老,但饭还是能吃斗米斗面的。
只不过马植到底是辽国的叛臣,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马家宅子里,实在惊世骇俗了些,因此才乔装改扮,只推是族兄马柔吉的护卫,不声不响地溜达到老爷子身边,摒退左右时,这才突然上前揭破自家真面目拜见,如此瞒天过海暗渡陈仓,方见波澜不惊之奇效。
见马植装扮停当了,马柔吉当先而出,马植在他身后捧了一个大大的锦盒低眉顺眼地跟着,李奭刘范大张旗鼓地将马柔吉他们送了出去——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上京临潢府两大豪客李奭与刘范在借着马柔吉来走通马人望这条门路而已,在这个行贿无罪、贪赃有理的与时俱进时代,又算得了什么呢?
马柔吉骑马而行,马植一路小跑着随在马后,不多时到了马府后门下马,自有家中下人将马匹收了进去。马柔吉指了低头的马植道:“这是李三爷刘四爷派过来向老大人献礼的——老大人何在?”
李三爷和刘四爷素来和马柔吉过得好,家下人早见得多了,谁也不以为奇,便有人回道:“回吉少爷的话——老大人同往常一样,下朝后还是在书房养静。”
马柔吉听了便“哦”一声,带了马植便往书房去。马植低着头一路行来,心中思潮翻涌,感慨万千,这些道路自己从小走熟了的,想不到还有这旧地重游的一天。
待到了书房外,但只见四下里竹影森森,清幽怡人,门前站着两个打瞌睡的垂髫小童,场面倒象幅画儿一样。马柔吉和马植相视一笑,然后马柔吉上前悄声问道:“老爷子可安好吗?”
未等两个小童回答,书房中便有一个苍劲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柔吉吗?进来说话!”
马柔吉向马植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马柔吉直接登堂入室,马植捧了锦盒只在外进候着,看着老祖宗书房中依然和数年前一样,几乎没什么布置上的变动,马植心中又是一阵感慨——老祖宗终究是个念旧的性情啊!
却听内进中马柔吉恭声道:“孩儿给老祖宗请安!”
然后马人望老态龙钟的声音响了起来:“柔吉,你也已经不小了,应该识些事务,莫要总是和甚么李三爷、刘四爷的在一起厮混。他们只不过是市井中的游手捣子,攀附了你,背地里仗势做出些甚么事来,须连累了我马家的名头——书中说,无友不如己者,可是有其道理呀!”
马柔吉先是恭恭敬敬答应着,等马人望说完了,这才赔着小心笑道:“老祖宗,却不闻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那小李小刘虽只是市井豪客,但却还是有些见识的,孩儿与他们结交,亦是当年孟尝君厚爱引车负浆之流的雅事,又何足为耻呢?旁的不说,只是今天,他二人就给老祖宗您送来了一件礼物,他们倒也不求孩儿帮他们办什么事,只是向老祖宗您聊表孝顺之心!”
“哦?”马人望一扬眉,“你这孩子,好的不学,学的花马子吊嘴——那二人粗鄙之徒,能送来甚么礼物?没的玷污了我马家的地!”
马柔吉笑嘻嘻地道:“老祖宗,若是那等铜臭不堪之物,孩儿哪里敢献到老祖宗面前来?就算是海内外的奇珍异宝,一踏进老祖宗您这个书房,也显得俗了——若不是能令老祖宗眼前一亮的物事,孩儿也不敢借机来博老祖宗一笑了!”
听了这番话,马人望的好奇心却不由得被钩了起来,便呵呵地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老夫倒要见识见识!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是见见,收却是不收的,我马人望一介不取之人,岂肯坏了我一生的规矩?”
马柔吉正色道:“正是如此——那礼物,也只能看看而已,博老祖宗您的一笑,却收不到口袋里去。老祖宗您便是想要,却也是一个字——难;两个字——不能!”
马人望听了,哈哈大笑:“你便把那礼物呈上来!老头儿活了八十年,吃过的盐多过你吃过的米,走过的桥长过你走过的路,倒要看看你这娃娃能给我置办出甚么新奇阿物儿来!”
一点头,马柔吉道:“便请老祖宗上眼!”然后退出内书房,来到外边向两个童子道:“你们先下去吧!”
既是宝物,自然入不得外人之眼,也免得老祖宗动了心想收为己用时,当着他们的面尴尬不是?两个童子心领神会地退下去了。
马植这才跟了马柔吉进了内书房,远远地低着头在老祖宗面前一跪,双手举了那个锦盒高高献上。
这时马柔吉做了快递的工作,将那个锦盒从马植的手里送到了马人望的手里。
马人望接了,却只觉得轻飘飘没甚么份量,等闲不敢开窗看,只恐风吹入竹林,老头儿心中就不由得更加好奇起来。于是笑着将盒盖一掀:“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娃娃弄甚么鬼!”
盒盖应手而启,马人望定睛朝里一看——嗯?盒子中竟然是空的?!
一愕之下,马人望问马柔吉道:“此乃何意?”
未等马柔吉答话,马植早已接口道:“唯有中空,方能装得下燕云十六州的锦绣河山!”
一闻此言,马人望浑身剧震,颤巍巍地站起身:“原来是你这小畜牲!”
马植眼泪夺眶而出:“孩儿斗胆,背辽入宋,却害家族蒙羞,更加给老祖宗脸上抹黑了!”
脸色变得几变,马人望又缓缓地坐了回去,寒着声音道:“怪道今日那李三刘四前来送礼!我倒忘了,旧**这小畜牲在时,和柔吉与他们两个打成一片,作下多少祸来!今**居然胆上生毛,敢潜回这上京临潢府来,必然有见不得人的打算——还不与我从实招来?!”
说到最后,语气陡然转利!
马植抹了一把泪,昂头对上马人望目光:“孩儿自知罪孽深重,只求在太祖宗胤卿大人灵前上一柱香,虽死无恨!”
此言一出,马人望突然沉默。这正是:
莫道北地为胡语,可知南院是汉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八章 各展其才
马人望的高祖马胤卿,曾任后晋的青州刺史,辽太宗耶律阿保机攻青州,马胤卿坚守不降,城破后被活捉,辽太宗看重他的忠义,予以释放,将其全族迁徙至辽国显州奉先县医巫阎山,从此便世居于此.
虽然身在辽邦,但马胤卿心不忘故国,临终时留下遗命——子孙可出仕于辽,居中取便,复失地于中原故土,马植之所以不计利害,一意图辽,固然有他个人的原因在内,但亦可说是祖训使然。
马家后人依照马胤卿的遗教,开始入仕辽朝。马人望的曾祖父马廷煦,任辽南京留守;祖父马渊,任中京副留守;父亲马诠,任中京文思使——只是数代以来,辽国始终没有颓衰之像,到天祚帝耶律延禧这一辈好不容易昏庸起来了,谁知宋朝的徽宗皇帝比耶律延禧还要荒唐十倍!这一来,马家人空有回归效顺之心,却无有道承托之主,也只好继续在辽国飘萍下去。
人事沧桑,到马人望这一代时,马家族中子弟很多已经心向辽朝,俨然以正统辽人自居,纵有祖宗遗训,马人望也不敢对这种子弟宣讲,只是暗中留心察访培养,马柔吉和马植就是新一辈马家年轻人中的遗愿接力者了。
说实在的,马人望以其老于仕宦的毒辣眼光,还真看不上南朝徽宗皇帝的那点儿格局气量,但马植到底是年轻人躁进,只恨不得将祖宗遗愿在自己手上了结,因此抓住女真族崛起的机会,搭上了童贯这条线,叛辽投宋去了。
为此,马人望上表给辽帝,说家门不幸,出了逆子叛贼,老臣无颜再立于朝,请就鼎镬斧锧。耶律延禧虽然迷于畋猎,荒废政事,但对待臣子绝对够意思,手书一诏,就六个字:“赐马宣徽无事。”——倒不是耶律延禧洒脱倜傥,实在是其人不学无术,华丽些的文字他做不出来。
虽然免了罪过,但马人望还是不依不饶,再三请求辞官,退隐闾山,耶律延禧始终不允,至此,马人望姿态已经做足,也就顺水推舟作罢,马植之事就此轻轻揭过。
没想到,当年的那个愣头青今天又回来了,还敢和他的那帮子青头愣兄弟们来撺掇自己空盒子装燕云故地!还敢把马家的老祖宗马胤卿抬出来压自己!马人望这时感觉到的已经不是生气,而是滑稽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老头子如是想。
看着跪在地上兀自气势不屈的马植,马人望先冷笑一声,这才缓缓道:“你这小畜牲,举止轻浮,只会与人作祸!数年前你有眼无珠,亡命宋朝,结果宋朝灭亡,你的所谋尽皆翻成流水。我只说你吃一堑,长一智,也该有些长进才是,谁知一见之下,还是这般口出大言,视天下如无物——我马家子弟若都如你这样,焉能成得大事?!”
马植赶紧道:“老祖宗听禀——孩儿虽然在宋朝之事上做错了,但宋亡后,有中华联邦新立,克西夏,联吐蕃,合大理,所至如风伏草偃,一往无前,其主政者转世天星三奇公子西门庆,真顺天承命之英主也!孩儿不材,今在西门元首麾下听用,今日图燕之举,非自谋,实出元首大人之策也!”
一听这事有南朝西门庆的参与,马人望马上站了起来,步到马植身边:“竟然是那西门庆?此人以一池水泊起家,终于抱有天下,倒非是等闲之辈。你这小畜牲倒是好本事,宋亡后居然又投入了他的门下!只是兹事体大,空口无依,你且拿个凭证来!”
马植便从怀中掏出一封西门庆的亲笔书信,向上递呈了过去。马人望接过来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又看,突然一阵长笑,只笑得白须飘散,拂洒胸前。
笑声中,马植和马柔吉两个互相偷眼相觑,也不知老祖宗是在笑些甚么?
等笑声一收,马人望若无其事地把那封信叠巴叠巴,往怀里一揣,然后才正色道:“此事我已经知了,你们两个,都给我下去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老老实实呆着,莫要多生是非!”
见老祖宗态都不表一个,只是出口撵人,马植急了,恨不得长在地板上不起来:“老祖宗,这番图燕,非孩儿一夫之力,实一国之力也!错失此良机,便是千古罪人,死后也见不得祖宗于地下!”
马人望便呸了一口,笑嗔道:“老夫我活了八十年,难道还及不上孺子的见识?你胎毛未褪,ru臭初干,在这里叽叽喳喳个甚么?柔吉,把这厮替我拖出去,撵他滚蛋!”
这时,马柔吉和马植才算听出来了,老祖宗言语中似乎大有深意。于是当马柔吉来拖马植的时候,马植也没有惺惺作态,起身跟着马柔吉退出书房。
就在两个人两脚门里两脚门外的时候,却听马人望喝一声:“慢!”
马植和马柔吉赶紧定住了脚,就听马人望徐徐道:“此事干系甚大,非尔等所能参与者!回去之后,好生约束自己,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休要节外生枝,反而坏了大事!”
两个人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出来。马柔吉吩咐家下人带马,马植随在马后重回李奭刘范所在的那处院落,四兄弟相聚后,马柔吉这才问道:“兄弟,你捎来的那封信上都说着些甚么?怎的老祖宗一见之下,颜色便与从前迥异起来?”
马植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家元首大人亲笔,我敢先偷看吗?”
众人猜来猜去,始终不得要领,最后马植道:“老祖宗吩咐了,让我等这些天小心做人,谨慎处事,说不得,这些天弟兄们都辛苦些,窝在家里,约束手下,莫要招摇吧!”
大家均点头:“使得!这么些年都忍过来了,还忍不得这几日吗?”
马植这时已经换回南朝衣冠,向众兄弟拱手作别:“我也得回使节团去了!兄弟们仔细!”
大家点头作别,马植回到金亭馆驿,却见里面有些空荡,留值的小头目见马植回来了,过来劈胸揪住,骂道:“你这厮好胆!大人出门拜客,你竟然跑得踪影不见!却害老子们帮你顶缸忙活!”
马植低声下气,赔了半天小心,把那人哄好了,才问道:“程大人却往哪里拜客去了?”
那人道:“虽然辽国皇帝给了一天时间叫咱们养乏,但程大人哪里能坐得住?他刚才备了礼物,拜见不知哪一位国舅爷去了!”
辽国的国舅爷虽多,但这一朝最吃香最得宠的只有一位——那就是皇后萧夺里懒、元妃萧贵哥的双料哥哥萧奉先。
萧奉先因为要替主子承担护步答冈兵败的关系,官职被一撸到底,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的事情做惯了,在等待东山再起的这段日子里,真是弊得蛋疼。正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听到管家来报,说是有南朝使者程万里求见。
一思量,这位南朝使者来得蹊跷啊!他不去拜访朝中重臣,怎么先求见自己这个倒了马的国舅来了?想起昨天夜里天祚帝耶律延禧宣自己秘密进宫时,所听到的与南朝的和议详文,再印证这程万里的突如其来——之间颇有些耐人寻味啊!
想得出神,萧奉先随口问道:“那姓程的是怎么来的?”
萧奉先的管家“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低声谄媚道:“主子!那程大人来得是兵强马壮,抬着十捌玖口恁大的大箱子呐!”
闻言不由一达,然后萧奉先就笑了。他问这一句,本是无意中的习惯使然,从前做北院枢密使时,但凡有人上门来拜见,萧奉先总是要先问这一句,揣摸清楚了肥瘦,这才决定出迎的档次——是开中门,还是走角门,是垂拱坐候,还是降阶而迎,那都是有讲究的。
没想到天长日久的,这都成了口头禅了。只是这一向退职以来,旁人只道自己失了宠,一时门庭冷落,弄得口头禅失了用武之地,今日却不觉意间旧话重提,却令萧奉先满腹的雄心壮志风起潮生,暗中思忖道:“今日这南朝使者的到来,说不定就是我萧奉先潜龙九曲后的一飞冲天之日啊!嘿嘿嘿……”
想到开心处,再加上有那十捌玖口大箱子的面子,萧奉先吩咐一声:“大开中门,待我亲自迎接。”管家喜气洋洋地答应一声,领着一帮小厮摩拳擦掌地去了。照惯例,他们这一群傍虎吃食的奴才又有好处可捞了。
萧奉先换了出客的衣服,缓步迎出,到了二门时,早见一官提了袍角,正在自家管家的趋奉下快步而来。遥见萧奉先,管家就在那官儿耳边提点了两句甚么,那官儿就如飞地向前抢了几步,大声道:“萧大人,南朝使者程万里,这厢有礼了!大人金玉之尊,居然亲劳玉趾到这里来接,如何教小人承担得起?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啊!”
听这程万里言语谦抑,见这南朝使者神色恭诚,萧奉先因久旷而意不平的心中,已经是鲜花怒放。这正是:
先以书缄通旧路,再把言语说佞臣。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九章 财战心战
萧奉先和程万里互相揖让着,升到厅堂里坐下,萧奉先先开口道:“使者远来,不赶紧去办你那燕云租界的事情,却怎么跑到在下这背了时运的人家来了?”
程万里听了笑道:“萧大人言语间太谦冲啦!燕云租界之议,外面瞒得密不透风,萧大人却清楚明白如掌上观纹一般,真背了时运者,奚能如此?”
萧奉先第一时间就从辽国皇帝耶律延禧那里得到了关于燕云租界的和议情报,此时故意卖弄,果然令程万里肃然得有些起敬。萧奉先不由得心中得意,微笑道:“哪里象使者说的那样,在下也只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这时家下人送上香茗,程万里品了一抿,赞叹道:“想不到在这北地塞外,还能喝到如此精品新茶,萧大人真是能人之所不能啊!”
萧奉先笑道:“使者赞得我却也够了——阁下突如其来,想必不是为了喝我萧家这一杯新茶的吧?”
程万里便起身正色揖礼道:“小人出使贵国,必有仰仗萧大人处,因此这才不辞冒昧,前来拜访,顺便奉上些土仪,为大人日常消遣之用。”
说着双掌“啪啪”拍得几响,萧府管家早已等待多时,正好不失时机地押了几十口大箱子上来,往厅下一搁一放,瞬间满院子再无通行处。
萧奉先作色道:“使者这是何意?”
程万里脸上露出久违的贪官本色,眉眼间放出多少擒拿的套索来:“贵我两国,既然已经决意和好,那么两国臣子之间的交流,不也是很寻常的吗?”
萧奉先正气凛然地叫起来:“使者休要错翻了眼皮!俺萧奉先是堂堂正正的北地男儿,胳膊上立得人,脸面上跑得马,岂肯不清不白地受你这些礼物?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却没的坏了我萧家的名誉!这些有的没的,快抬了回去,交流之谓,再也休提!”
程万里亢声道:“萧大人此言差矣。当年《诗经》之中,就有桃李琼瑶之投报,可见古人互相馈赠,尽属有义有节,未曾失了世间礼数——怎的到了今日,却又这般讲究起来?古风何在?古道何存?思之岂不令人扼腕?”
萧奉先虽然不学无术,程万里话中的典故他一概不懂——但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诗经》的大名他还是有印象的,知道那是孔子圣人当年写的一本书,后代朝廷考进士的必备教材,既然是圣人之言,那肯定有理,自己如果一意执拗,反倒是失了对圣人的恭敬之意了。
于是萧奉先把本来海拔甚高的胸脯渐次屈下,口气也不知不觉间柔软了好些,向程万里作揖道:“既然是写《诗经》的圣人把丑话都说在了前头,那也就没甚么不清不白的道理!小弟再矜持下去,反倒是不给圣人面子了,如此怎可使得?既然这样——却不知大人将如何错爱小弟?”
程万里听萧奉先将自己由“使者”火线提拔成了“大人”,他自己更从“在下”屈就做了“小弟”,不由得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道:“两国邦交,友善为先。欲国之间相善,必先民之间相善,吾等臣子,亦国民也!你我两国之善苗,今日便先由你我二子民相馈赠起!”
萧奉先听了,连连点头,叹息道:“大人说得是啊!这些年来,我大辽事务,尽皆集于小弟一肩,劳神伐形,莫以为甚;偏偏家中人口日多,内外使费,日渐繁浩,小弟内困于家,外忧于国,正心急如焚一般。大人此来,无异甘霖天降,非唯救国,亦是振拔小弟于颓墙之下,危楼之巅,恩同再造也!”
程万里听萧奉先这番话说得文绉绉的,全不似粗坯风格,心下倒奇怪起来,但稍一留意,就见萧奉先说话间,两只眼睛呆呆地向左上方瞪望,那模样不象是在感叹,倒象是在背书一般。这一下程万里心中顿时雪亮,萧奉先是收受贿赂的一把老手,这家伙既当妓者还又要立牌坊,定然早请御用文人将弄了些文字雅驯的字眼儿出来,当着行贿人背诵一番时,自家面子上却好看。
想明白后,程万里心中更是暗暗好笑。等萧奉先终于背诵完毕,程万里示意底下人揭开几口箱盖,将脑满肠肥的内涵在萧奉先眼底略展现展现。萧奉先是无行匹夫,爱钱小人,那晶莹璀璨的光华一出,他哪里抵挡得住?当下也顾不得甚么里子面子了,一边吆喝着“程大人实实的是大英雄、大丈夫”不绝,一边赤膊上阵,亲自指挥着家下人等将这些箱子都抬进自家库房去,分门别类,安排得井井有条,便是当年的诸葛孔明排布八阵,只怕也没此时的萧奉先那样若烹小鲜,信手如意。
等宝藏都落袋为安后,萧奉先满面笑容地重新归座,揖让程万里道:“小弟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指教。”
程万里赶紧道:“指教二字,何敢克当?萧大人有话尽管问来,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奉先盯住了程万里的双眼:“小弟早听说了,贵国之王西门庆最恨那些贪财好货的,一旦碰上了,不把事做绝、人屠尽,他是绝不会善罢干休的——小弟我从前做北院枢密时得罪人多,世人都说我是贪官污吏,象染黑了的布洗刷不得干净,冤名儿通传天下——西门陛下是天星转世,不会不知道我的这个臭名声吧?可是既然知道了,他为什么还要一反常态地派程大人您来结交我呢?”
程万里听了心道:“萧奉先此人,贪官污吏却也不是白做的,算计得当,滴水不漏,若放在中原,不愁不是蔡太师、杨公公手下的左膀右臂!可惜生在辽国,屈材了!也幸好他生在辽国,元首大人刀子虽锋利,却也飞不到他的脑瓜皮上来。”
心中感叹着,程万里推心置腹地对着萧奉先的眼睛解释道:“这其中却有缘故——我家元首大人虽然心恨贪官污吏,但他只恨自家国中的贪官污吏,别国的贪官污吏,又干他甚事?别国的贪官污吏若多些,折算下来反倒是本国的福气了——因此我家元首大人对萧大人您并无成见,更不要说,萧大人您是冤枉的了!”
萧奉先听程万里说得如此直白,心下不由得就信了三分。再说了,就算西门庆程万里说的是假话那又怎的?那些金银宝贝可是个顶个的真。若说西门庆程万里在给自己下套钻,只是凭自己收了些贿赂,便想要在当今圣上面前扳倒自己,那就更可笑了——自己就算是有一天真倒了霉,罪名即使是受贿,也绝对不是因为受贿!
不过,收了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家办事,还要好好的办,把事情办好!萧奉先虽然贵为皇亲国戚,但他并不因此就放松对自己品德上的严格要求,他可是很讲诚信的。
于是萧奉先以言挑之道:“大人前来商议燕云租界,不知可有几分成算?”
程万里叹着气道:“我家元首大人亦说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若萧大人愿意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时,大事必谐矣!”
萧奉先大笑着给自家涨起身价来:“程大人这一番话却料差了。那燕云之地,与我上京临潢府分制南北,素来为国之命脉所在——我萧奉先何许人也,能有那般翻来覆去的本事,可以将燕云之地许于你?程大人这是实实的说笑了啊!”
听说笑,程万里便笑了笑,依西门庆所教,款款言道:“萧大人,燕云租界之议成功与否,可与你萧大人有切身的利害关系啊!往大里说,事关一族的兴衰;往小里说,亦干系着萧大人您自己的身家性命——既如此,燕云之得失,萧大人岂可轻视乎?”
萧奉先诧然道:“这话倒也奇了——何以你家谋取燕云租界,却与我萧某人的身家性命扯上了关系?”
程万里便悠然一笑,用极沧桑极缥缈的语气道:“萧大人身在局中,却忘了国舅大父房与国舅少父房之争了吗?”
一听此言,萧奉先脸上变色,低头不语。
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开国时的两个北府宰相——萧敌鲁和萧阿古只,是皇后述律平的两个兄弟,辽太宗耶律德光的皇后萧温又是萧敌鲁之女,辽世宗耶律玩的皇后萧撒葛只则是萧阿古只之女……这百多年来,萧家兄弟的子孙繁衍生息,始终垄断着辽国的皇后之位,和耶律氏皇权世缔姻缘,互为表里,渐渐地形成了辽国特殊的政治局面——即国舅大父房(萧敌鲁之族)与国舅少父房(萧阿古只之族)两族围绕着后权,展开了激烈的斗争,而矛盾的激化则在辽圣宗耶律隆绪朝时达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想到黑暗中的血腥,萧奉先如何能不色变?这正是:
一句寒言惊域外,百年旧事上心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章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想从前,辽圣宗耶律隆绪当朝的时候,皇后的人选是承天皇太后萧绰(萧燕燕)之弟的女儿萧菩萨哥(即齐天皇后),属于国舅大父房(萧绰之父萧思温是萧敌鲁之族侄)人。
同时,齐天皇后还是大丞相韩德让的外甥女。由于承天皇太后萧绰摄政期间,重用汉人,大国舅韩德让得以权倾朝野,国舅少父房的人受到了排挤。
但是,萧绰与韩德让相继病逝后,由于皇后萧菩萨哥没有生下龙种,其家族逐渐处于弱势。
耶律隆绪的顺圣元妃萧耨斤是国舅少父房(即萧阿古只之族)人,因生下龙子耶律宗真(即辽兴宗)和耶律重元,在后权的争夺中胜出。因此,在辽圣宗耶律隆绪病逝后,终于发生了萧耨斤(法天太后)杀萧菩萨哥(齐天皇后)摄政的局面。
兴宗耶律宗真的皇后萧挞里,是萧耨斤之兄萧孝穆之女,也是国舅少父房人。可以说,在辽圣宗耶律隆绪朝后期至辽兴宗耶律宗真一朝,多是国舅少父房的人在掌握朝中大权,甚至出现了后族之权渐渐侵削皇权的迹象。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耶律氏皇权虽然一直游离于国舅大父房和国舅少父房的后权内斗之外,但默许并不代表纵容。因此,耶律宗真开始启用国舅大父房人萧革为北院枢密使,国舅大父房的势力重新抬头,和皇权一起对皇后(国舅少父房)一族人进行钳制。
辽道宗耶律洪基即位后,继续联合国舅大父房一族压制国舅少父房一族。萧孝穆之子、法天皇后萧耨斤的侄儿、也是耶律洪基亲舅舅的萧阿剌是德才兼备的忠臣,就因为言辞激烈,忤逆了耶律洪基,就被耶律洪基所杀。后来发生了耶律重元父子的叛乱,耶律洪基又毫不手软地杀掉了法天皇后萧耨斤的弟弟萧孝友,然后起用耶律乙辛继续打压国舅少父房一族。
这一回的屠刀对准的是皇后萧观音。萧观音多才多艺,是契丹族著名女诗人,她不但长得美丽动人,精于骑射,而且能够作词赋诗谱曲,尤其擅长弹琵琶,这位才女很早就嫁给了耶律洪基,为他生了一个文武兼资的皇太子耶律浚。
但即使如此,也阻挡不了权力的疯狂与无情。在耶律洪基的默许下,耶律乙辛罗织罪名,以一首萧观音摹写的《十香词》和一首萧观音自怜身世的《怀古》诗,成功地除掉了皇后萧观音,而且搂草打兔子,连皇太子耶律浚和太子妃也没有放过,尽数被杀。
经由耶律洪基杀舅杀妻杀子杀媳后,国舅少父房的势力终于被打压下去。然后耶律洪基卸磨杀驴,又诛除了耶律乙辛,但也没给皇后和太子平反。至此,国舅少父房与国舅大父房在辽廷中的权力地位,基本上处于一种均势,同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竞争。
到了耶律延禧这一朝,国舅少父房与国舅大父房之间的后权之争又达到了白热化的境地。耶律延禧的文妃萧瑟瑟是国舅大父房人,生有晋王耶律敖鲁斡;而耶律延禧的皇后萧夺里懒、元妃萧贵哥是国舅少父房人,萧贵哥育有秦王耶律定——这两派分别以耶律余睹和萧奉先为首,在朝中明争暗斗,都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
萧奉先虽然没什么才能,但仗着天祚帝宠信,自家又脸厚心黑,行事不择手段,在与耶律余睹**的竞争中始终占据着上风。每每思之,常以此而自得。
但今日听了程万里一言,却令萧奉先惕然心惊——前朝之事不远,殷殷血迹就在目前。想当年的萧革、耶律乙辛都是权倾朝野,位极人臣,助力皇帝成了大功,但那又怎样?转眼间就翻作了监中客、阶下囚,身死族灭,至今受万人的唾骂。
就算过些日子,自己得皇命复起,重新执掌北院,彪柄生光,人皆下之,但那又能如何?伴君如伴虎,一旦耶律延禧翻脸无恩,自己和自己一家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就算捧了外甥秦王耶律定上位,但新主素来要驱除老臣权臣以立威的,那时的萧奉先首当其冲,还是没有好下场,能安然退隐就已经不错了,闹不好连个囫囵尸首都混不完全……
萧奉先越想越惊之下,一滴冷汗自鼻尖渗了出来。这些年,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只是趋奉他的权势,谋的是自己的好处,这等椎心刺骨的逆耳忠言,哪个肯自讨没趣,在他面前开口?只有南朝使者程万里身处两国,跟他没有利害关系,这才能坦然进言,萧奉先听着才如此惊心动魄。
越想胆越寒,萧奉先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在心上掂着过子:“怎的好?怎的好?要究竟如何,才能保我上下满门富贵依旧、荣华不失?”
这时,却听旁边被冷落后,百无聊赖的程万里轻声哼唱起歌儿来——“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虽然萧奉先不知道这一阙轻歌正是汉武帝刘彻的《秋风辞》,但他的无知并不妨碍他对歌中真意产生共鸣——这些年来,风动云飞,寒来暑往,自己好不容易熬成了天祚皇帝的亲信大臣,中流激水,lang遏飞舟,醉卧美人膝,醒掌杀**,钟鸣而鼎食,一呼而百喏,权势可谓盛极。既使现在替皇帝背兵败的黑锅,看起来盛极而衰,其实也不过是蛰伏伺机而已,前方大道上终究有无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自己。可是,自己却从来没有思量过——少壮之季一过,便是衰暮之年,那时的自己还可以象现在这样,逍遥任无忌,万事不忧心吗?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萧奉先虽然不知人,但他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安邦定国的本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身边的人包括两个亲弟弟也大都是只会吮痔tian菊的酒囊饭袋,唯一所能做为倚仗的,只是天祚帝对自己的宠信。纵然终天祚一朝,可保宠信不失,但新王继位又当如何?晋王耶律敖鲁斡素来深得辽国人心士意,要搞掉他实实的是阻碍重重,就算最后得了手,捧外甥秦王耶律定上位,但那就是好事吗?耶律家族的人传统优良,杀起自己亲舅舅的时候都是不眨眼的!
萧奉先心知肚明自己是奸臣,伤天害理的事情没少做,如果外甥登基坐殿后要收买人心,将自己明正典刑后人头悬于国门,绝对是收益最大,成本最小的方法——不!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成本!
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罪没多受,但福没少享。可是突然间,一层窗户纸却被程万里给捅破了,后世里的天光透进来,将来日大难照得透亮,怎能不叫萧奉先惊惶失措?他虽然无德无能,但对自己的身家性命富贵荣华,却是贪恋得紧,那是绝对不容有失的!
翻来覆去,苦无善策,转眼间却觑到身边的程万里一派雍荣,象云端里看厮杀那样坐得四平八稳,巍然不动,只是面上露着一缕神秘的笑意——萧奉先心上便是一动:“常言道得好:来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啊!这南朝使者既然出言乱我怀抱,必然有个解释的道理,放着他不问,我傻啊?”
主意打定,便上前深施一礼,程万里急忙从座中跳起,双手相搀——“萧大人这是何意?”
萧奉先苦着脸道:“程大人,程大哥,您一句话打动了我的心,可不能撒手不管啊!无论如何,您也得负责到底不是?正如您方才所言,咱们两国友好,先从两国臣民开始。今日小弟高攀,愿意和程大哥您结拜为兄弟,从此我在辽,你在汉,咱们互相帮衬,岂不是一世的荣华富贵?我们契丹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既然是兄弟了,那小弟我眼看着就有临头的大难,程大哥您做为好兄弟,好哥们儿,可一定得拉小人一把啊!”
程万里心道:“果然不出我家元首大人所料,这萧奉先已经入我中华联邦彀中矣!”
当下扶了萧奉先重新归座,这才推心置腹地道:“既然萧大人诚心见问,小人哪有不倾心吐胆的?今日大辽,晋王秦王不并立,萧大人立于其间,是居炉火上也,不管哪一方胜出,只怕都有焚身之祸!”
萧奉先连连点头,心说岂止是“只怕”有焚身之祸?是“一定”有焚身之祸啊!几辈子伺候老耶律家,我还不知道他们?
因此萧奉先抓紧了程万里,就象后世的贪官想要竭力挽留拍了自家不雅视频后准备广泛转播的n+1奶,情真意切地道:“还求程大人、程大哥、程大爷您指点小人一条明路!”
听到自己一瞬间连升三级,程万里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萧大人何不稳守朝中,布局域外?”这正是:
祸起萧墙围怎解?计出锦囊事可成。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一章 风波兴
上京临潢府自从南朝使者到来之后,市面上热闹了许多,经过一段短暂地热身之后,更大的热闹突然登场了。
南朝使者程万里,被退职致仕后赋闲在家的萧奉先赶出了家门——程万里在前面跑,萧奉先在后面追,一边追还一边破口大骂。
萧奉先如此失态,众人倒也不奇怪,其人本来就是无赖本性,指望他有朝一日能君子起来,西天佛祖就得先哭死喽:“我是看不到那一天的了!”
而对于那位南朝的使臣程大人,众人都刮目相看。想不到人不可貌相,这位程大人刚一到辽国,就马上跟大奸臣萧奉先做了对头,这嫉恶如仇的效率何其高也?
对程万里的行事效率感兴趣的不止普通辽国人,甚至连辽国的天祚皇帝耶律延禧都滋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因此耶律延禧在接见程万里之前,又一次暗传萧奉先入宫进见讲说其事。
萧奉先愤愤不平地道:“汉使无礼!当臣之面,竟然敢口口声声说燕云十六州为其国所有,臣原本还想与之据理力争,可惜臣口拙,说不过秀才,只好揎拳揍之,也是我大辽以骑射立国的本色!只恨那厮滑溜,腿脚快捷,否则若被臣揪住时,纵然碍于两国邦交不能杀了他,却也要照顾他的头面!”
耶律延禧听了,放声大笑,然后才看似随意地问道:“南朝只不过是要议燕云十六州为租界,又不是从我国强取豪夺之——爱卿却又何必为此而生气?”
萧奉先听了,却是正色向耶律延禧下拜道:“燕云十六州之地,乃是小臣的祖宗们辅佐着圣主,伤残了多少孩儿的性命,这才将一片锦绣山河,据为己有——圣上休怪小臣说,今日若有人敢答允把燕云美地割让给中国,小臣就和他眉尾相结,性命相扑,势不两立!”
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象脱了缰的野狗,撒着欢儿满世界乱蹿,转瞬间就风靡了上京城临潢府。
无数人想不到大奸臣萧奉先居然还有如此肝胆!措手不及之下,无数人的脑细胞因一时收刹不住而惯性向前,撞上了没有安全气囊装置的颅骨内壁,顿时纷纷落马,滚滚受挫,溃不成军。
后世有砖家经研究统计,这一天后,大脑受挫的辽国人平均智商下降了好几个百分点,萧奉先也因此被钉上了历史的耻辱柱,受到了汉辽两国人民的双料痛骂,此是后话,略过不表。
第二天,辽帝耶律延禧正式接见了程万里,辽国南北两院文武百官都到,双方就双边问题在辽国的碧室里展开了亲切友好的会谈,至此,燕云租界之议正式现身于辽国人面前。
事出突然,宛如一个晴天霹雳当头砸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辽国人都懵了——没懵的只有事先知道了行情的那么几个——一时间,会场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耶律延禧一见场面乱得似乎要失控,他终于当机立断了一回:“今日退朝,咱们改日再议。”
马人望在退朝回到自己府中之后,派人四下分投,把耶律大悲奴、萧查剌、柴谊、吴庸一干人请来。五个翁翁加起来超过了四百岁,一个个无精打采,只是问道:“马老兄请了我们这几个老朽来,不知有何贵干?”
马人望便危言耸听道:“几位尚不知大祸将临头乎?”
另外四老头一听,总算集体腐躯一震,侧漏出几缕尸居余气后,追问起来:“马老兄此话怎讲?”
马人望道:“今日南朝来议燕云租界,若我大辽不允,那中华联邦必然引兵来战。如此一来,西门庆动于南,女直完颜阿骨打动于北,南北夹击之下,你我性命尚不得周全,还保得了燕云吗?”
四个老翁听了,面面相觑,才发现彼此震惊之下,嘴角松驰,口里涎水流了半尺长亦不自知。急忙吸溜回去之后,四老异口同声问道:“马老兄素来足智多谋,不知有何妙计,可解此危局?”
马人望便道:“当今之上计,必须忍辱负重,答应了南朝的要求。我大辽的燕云虽然做为租界被‘租’了出去,但南朝的大名府何尝不是被当成租界让我们‘租’了回来?说起来也能对国人交代得下去——只消燕云租界之议一成,我大辽结南朝以自固根本,然后就可全力北向。女直虽野蛮,却粗鄙,破之终有时日,待平了完颜一族,再回头计较燕云租界,为时未晚也!”
四个老翁听了,僵化的脑筋再不动弹,只是会全盘接受,同时齐声道:“马老兄之言,正合天意!”
马人望慨然发动群众:“你我五人是陛下任命的辅政之臣,值此多事之秋,岂能不尽心尽力?我这里已经支预下赞成燕云租界的表章,大家都签上自家名字,这便给当今圣上送去吧!”
众老头平日就佩服马人望,现在就更佩服了,安稳日子过得久了,哪个还愿意打仗啊?于是,南院北院五大臣联名恳请接受燕云租界之议的奏章就此送了上去。
再次廷议时,萧奉先一听五个老头要吃里爬外了,一蹽尥子蹦起来,马上就破了世界男子跳高纪录。戟指着五个老头儿运了半天气后,萧奉先大叫道:“若不是看你们老,我便只是一打!但虽然不打,但要我遵从昏庸之命,却是万万不能!”
耶律余睹这时也站了出来:“燕云是我大辽之地,世代相传,岂容被人租了去?臣亦不欲眼见如此!”
上回退朝后,耶律余睹也串联了一批大臣,大家都以他为主心骨,一齐要反对燕云租界化,大义所在,纵然要跟萧奉先那奸臣联手一回,却也顾不得了。
顿时,朝堂上一片反对的声lang。
天祚帝耶律延禧坐在上面,被吵得头痛。打他心底,是赞同以燕云为租界,与中华联邦结盟的,那时有中原为兄弟,有西夏为甥舅——辽国宗室女耶律南仙被封为成安公主嫁到了西夏——那时自己还怕什么金国呢?
马人望他们的奏章,正和自己的心意不谋而合,却想不到反对的声音这么多!这下耶律延禧可头疼了。没办法了,再次宣布退朝,惹不起躲得起。
这时,程万里却来求见,说有锦囊妙计,可解大辽国主心头忧难。
耶律延禧半信不信地问道:“计将安出?”
程万里神秘一笑:“我家元首大人来时吩咐,若租界之议有甚波折,可打开此锦囊一观,其疑自解!”
说锦囊,道锦囊,原来还真有锦囊!耶律延禧大奇之下,打开那个锦囊一看,里面只有八个字——右怀大名,左抱河东。
“这是何意?”耶律延禧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昏君。
程万里一笑:“我家元首大人愿意于大名府之外,再增河东旧地为新租界!”
公元一零七四年三月,当时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派大臣萧禧出使宋朝,以宋朝违背澶渊之盟,私自在辽境内修造建筑物为理由,悍然向宋朝提出了重新划定辽宋间河东地界的要求。
辽与宋的河东地界,是后晋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时划定的,大致是以应州(今山西应县)、蔚州(今河北蔚县)、朔州(今山西朔县)一线为界。由于这一地区原来同属于中原政权所有,因此,不同的州县之间就存在着土地交叉的现象。
在辽、宋签订澶渊之盟之前,由于辽宋双方处于敌对状态,所以,双方边将及居民还能严格约束自己,极少有越界的行为。但是澶渊之盟一成,南北双方和平相处,交流逐渐频繁,就出现了边民越界耕种和捕鱼伐木等现象。对于边民们的越界行为,宋朝一方约束较严,而辽朝一方则约束较宽,毕竟他们还要打草谷嘛!
到了后来,甚至出现了典卖土地的行为,宋辽双方开始出现土地纠纷。辽兴宗耶律宗真执政时期,宋边将曾上奏朝廷,请求解决辽边民入宋境抢地种的问题。当时的宋仁宗赵祯认为宋辽双方和好多年,不宜因土地之争,破坏双方大东亚共荣的和平局面。因此,宋仁宗派人到辽国商议划定地界,并把朔州一线原定的地界,让给了辽国一部分。
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反而助长了辽边民越界抢地种的风气,随后,辽边民越界抢地种、捕鱼、伐木的现象不断发生。辽道宗耶律洪基即位后,双方也曾就河东地界问题,进行过协商,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怎么可能彻底解决呢?解决了,辽国皇帝耶律洪基还怎么拿河东地界做文章呢?
这时的宋朝,是宋神宗在位,他正在解决因王安石变法而引发的各种矛盾,又要与西夏交战,明知辽方有意挑起事端,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再与辽为敌,于是对萧禧说:“三州地界问题,由双方官员在边境上议定,我们会严格管理我方边将的,如果我方有违反澶渊之盟的行为,会立马改正,如果没有违反协议的行为,自然要维持现状。”然后,派刘忱、吕大忠前往辽方解决地界问题。这正是:
误国从来皆懦主,兴邦何时起义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二章 旧瓶新酒
刘忱、吕大忠在临行出使辽国前,查阅了宋辽双方有关地界的文件和图纸,发现宋方并没有侵占辽境的现象,就把这一情况报告了宋神宗赵顼,并表示要据理力争。
没有想到,宋神宗赵顼却不想因弹丸之地与大辽国闹翻,就对刘忱说:“辽人理屈词穷后,就会采取极端的行动,你就姑且答应让给他们一些土地算了。”
什么叫极端行动呢?就是担忧辽国向宋朝发动侵略战争,那时的宋朝正和西夏打得如火如荼,实在不想再把辽国招惹进来。
当然,宋神宗不知道的是,当时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对是否向宋朝用兵也存在疑虑。固然宋夏相争,是大辽火中取栗的好机会,但兵锋一交,岂能骤解?宋朝到底是大国,若坚壁清野,将辽国拖进战争泥潭,占来的土地上刮不出财富,却又断了每年的岁币收入,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啊!
为此,耶律洪基专门询问了自己信任的老臣姚景行。
姚景行的祖上本是后周的将领,在辽穆宗耶律璟一朝时出使大辽,被扣留在辽国,成为奴隶。姚景行出生在辽圣宗耶律隆绪朝,又于辽兴宗耶律宗真朝考取进士,因博学多才,曾担任耶律洪基的老师,后来又任林牙(契丹官制中林牙即宋朝的翰林学士)、枢密副使,耶律洪基即位后,提升姚景行为参知政事,不久又提升为北府宰相,后因事辞官。
耶律重元父子背叛耶律洪基时,姚景行正在回家的路上,听到耶律重元父子叛乱的军情后,立即赶赴滦河行宫勤王,等到赶到滦河行宫时,叛乱已经被平息。耶律洪基感于姚景行忠心,就又任其为武定军节度使,耶律乙辛把耶律仁先排挤出朝堂之后,姚景行回朝接替耶律乙辛(这时的耶律乙辛已经被耶律洪基提拔为北院枢密使)为南院枢密使。
姚景行深受耶律洪基的信任,凡是他碰上吃不准的事情,多向姚景行问之。姚景行对耶律洪基出兵宋朝持反对意见:“自圣宗皇帝(耶律降绪)与宋签订澶渊之盟以来,宋每年向辽进贡已经将近七十年,如果对宋用兵的话,恐怕会破坏先帝(耶律隆绪)与宋签订的条约。”
耶律洪基听了姚景行的话,觉得有道理,颠覆祖宗的政绩,那就是不肖子孙,这张脸虽然不值钱,但该要的时候还是得要的。所以,耶律洪基就打消了对宋朝用兵的想法,但是又提出了向宋朝要地的要求。
辽国不出兵,只以要地来牵制宋朝对西夏的攻击,留西夏为宋朝的病块,这就是耶律洪基的战略部署。
但是,宋神宗并不知道辽国皇帝心里也在麻杆儿打狼两头害怕,在泥足巨人的威胁面前,他的腰脊骨成了姑娘的腰棉花包,软得可人。
万幸的是,宋神宗虽然想割让国土来息事宁人,但使辽的使者刘忱、吕大忠的骨头却很硬。到了辽国后,他们俩并没有遵循宋神宗的旨意向辽国皇帝屈膝,而是在事实依据上据理力争,辽国一方本来就是无理取闹,碰上了硬碴子,自然是理屈词穷。
宋使强硬,耶律洪基也没了主意。到了最后,宋辽双方共同派官员来到边境上,具体商议地界划分问题。
辽方代表萧素,把手一挥,自然是狮子大张口,气吞吐十万天兵,划过来的土地越多越好;而宋方的刘忱和吕大忠有理有据,一一驳回。双方相持不下,只好不了了之。
当年九月,锲而不舍的耶律洪基再派萧禧出使宋朝,商议地界事宜。
面对辽国的要地,宋神宗赵顼打定的依然是屈己待人的主意,于是他又找到刘忱和吕大忠以及有关的执政大臣商议,准备同意多给辽国一些土地。
吕大忠怒了:“他们只派一个使臣来,就给他们五百里土地,如果他们派一个王爷来,索要关南十县地,也给他们吗?”
关南十县地,说的是当年耶律洪基的父亲辽兴宗耶律宗真的旧事——耶律宗真也是趁宋朝与西夏交战之际,向宋朝提出索要关南十县地。宋朝以富弼为谈判使者,关南十县自然是绝不给的,但为了避免与辽国西夏两线作战,宋朝只能停止对西夏的进攻,而且不得不大出血——今后每年给辽国的岁币增加二十万贯——辽兴宗既施恩于西夏,又得了宋朝的特供待遇,可谓是一箭双雕。
今天耶律洪基也来要地,原来也只不过是拾他父亲当年的余唾而已。
刘忱跟吕大忠一样,也是坚持不给辽方土地。
此时,被赵顼倚为社稷之臣的王安石,因新法难以推行,又得罪了许多人,已经被贬出朝堂。失去了左膀右臂的宋神宗心里正没好气儿,又见刘忱和吕大忠处处违忤自己的心意,不禁也来了脾气,于是将刘忱和吕大忠的官职一撸到底,然后将河东要地事置之不理。
他置之不理,架不住耶律洪基念念不忘。公元一零七五年三月,耶律洪基再次派萧禧出使宋朝,催促划界事宜,双方自然是争议不下。宋神宗赵顼只好派沈括出使辽国,以期解决双方地界问题。
沈括就是写《梦溪笔谈》的那位全能大神,论才能和东邪黄药师是一个档次的人物,甚至黄药师还略逊一筹——因为沈括还是当时有名的地理专家。他在出发前,从枢密院中找出了近几年来宋辽双方划界的文件和图纸,理顺后对萧禧说:“双方地界本来在古长城一线,如今争议的地点却在古长城之内三十多里,还有什么好争议的?”这一下釜底抽薪,萧禧看着文件和图纸无言以对。
宋朝使节团到了辽国后,沈括把双方近几年划界的文件和图纸拿出来,一一加以说明,只说得辽方谈判代表枢密副使杨遵勖瞠目结舌。老羞成怒之下,杨遵勖图穷匕见,亮出了外强中干的狰狞面目:“你们不忍放弃数里之地,难道想轻意断绝两国的友好关系吗?”
沈括针锋相对:“出师有名则在理,无名则败。如今你们辽国丢弃前朝皇帝的大信大义,随意挑起事端,这对我国难道有害处吗?”
双方再次争执不下,经过六轮谈判,辽方始终无法使沈括屈服,于是,就放弃了原来想要划定的地界,又提出了新的地界,沈括于是答应回国复命再做决定。
沈括在回国的途中,将辽国沿途的山川、河流等地形画成《使契丹图》,上呈给宋神宗赵顼,因此功他被提升为翰林学士、权三司使。
辽国被沈括折了锐气后,所提出的新地界比原来索要的土地要少一些,宋神宗就答应了辽方的要求,派人前去划定地界。但是,在划定地界时,辽方代表又提出了多划一些的要求,无赖本相,暴露无遗,双方再次争执不下。
于是,宋神宗赵顼征求王安石的意见。王安石因变法得罪了朝中权贵,又因新法难以顺利推行,于公元一零七四年被免去宰相职务,现在终于被重新启用,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王安石对宋神宗赵顼说道:“要想获取,必然要事先给对方一些好处。”说完,大笔一挥,按照辽方原来提出的地界,划了一张草图,递给了宋神宗赵顼。
宋神宗赵顼见王安石与自己的心意不谋而合,心中大悦。于是,这张由王安石所画、宋神宗钦准的地界图就这样交给了辽国代表,把辽方原来索要的土地全部割给了辽国,共计七百余里。
在场的宋朝大臣,有人只能摇头叹息:“从此,宋对辽已经无险可守了!”
随后,宋辽在具体划定边境线时,辽国食髓知味,又多划入一些额外的土地做添头,宋神宗三十六拜都拜了,还差这最后的一哆嗦吗?全部照准!于是,宋辽边境地带向南延伸到了雁门关一线。
辽、宋河东地界之争,历时三年,以辽国多获得土地结束,宋朝也因为辽国所挑起的河东地界之争,不得不整兵北向,因此无法再对西夏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当时的宋将王韶已经招抚和征服了熙河地区的诸多吐蕃部族,并在熙州建置熙河路,领熙、河、洮、岷、叠、宕六州全部土地,对西夏形成了包围之势——如此大好的战略局面,因为辽国的节外生枝而毁于一旦,实在可惜。
西门庆读史此处,未尝不长叹息,而今天,他就要利用从前河东失地的耻辱,来成就自己的战略。
辽国群臣反对燕云租界的理由很多,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燕云十六州地域远超于大名府,两国立租界后,宋朝得地多,辽国得地少,太不划算,因此可以看出南朝没有诚意。
但是现在程万里提出的增地之议,却是把从前辽兴宗耶律宗真索要的关南十县地为筹码押上了谈判桌——当年辽兴宗耶律宗真君臣都没有弄到手的关南十县,这回被耶律延禧君臣办成了辽国的租界!这种超越了祖宗的壮举,政治上的宣传效果是无法估量的!
第二天辽主设朝,以辽国燕云租界换中华联邦大名租界、关南租界的提议一出,朝堂上顿时一片寂静!这正是:
排开罗网擒猛虎,撒下香饵钓金鳌。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三章 辽国廷议
说实话,所谓的关南租界,即使再加上大名租界,两者之实利还是及不上燕云租界,不过——意义太重大了!
马人望颤巍巍上前陈词:“想当年,我大辽兴宗皇帝亦曾谋取关南十县,惜乎功败垂成,宋使富弼‘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言犹在耳——然今日,我主万岁不费一兵一卒,张弓只箭,就可坐得关南十县地,此功业足以告于太庙,以慰先皇也!后世史书,若提起此事,必谓我主万岁于克绍箕裘之外,尤能发扬光大——如此一来,上取英主之名,下博辅臣之誉,正当其时也!”
耶律大悲奴、萧查剌、柴谊、吴庸四个老头儿马上随声附和起来:“马枢密之言,正合安邦定国之道!”
众辽臣一时心中都盘算起来——关南十县地之于大辽,就好比燕云十六州之于大宋,都是本国人心中的遗憾之所在。今日若能以租界的名义将这个遗憾填补,倒也是一件一箭双雕、两全其美的好事……
大家正思忖间,却早有耶律余睹奋然而出,慷慨激昂道:“陛下!马老大人之言,臣附议!”
这一下语惊四座。要知道,耶律余睹不久前还是马人望燕云租界的坚决反对者,是反对派们的领袖!今天何以突然一下子就转立场了呢?
不但与耶律余睹同一阵营的反对派们都傻了眼,连辽国皇帝耶律延禧也愣住了,愕然好半晌后,天祚帝方才回过神来问道:“爱卿附议,却不知是何道理?”
耶律余睹便慨然道:“今日我大辽之患,非在南,而在北也!若只以燕云租界换大名租界,国人闻之,必谓我大辽先败于北,又辱于南,必丧师之锐气!然今日有了关南租界为号召,却又不同——关南十县地,祖宗求之不得,而吾辈子孙取之,国人闻之,必欢欣鼓舞,军心民气复振!如此一来,既可结南朝之援,又可洗本国之颓,以我大辽无后顾之忧兵甲,对敌女直不共戴天仇敌,好男儿挥戈一战,破完颜叛逆必矣!”
听耶律余睹说得雄壮,便有不少人喝起彩来,然后很多辽臣都纷纷出班,站于马人望、耶律余睹身后,七嘴八舌叫道:“我主万岁,臣等亦附议!”
天祚帝耶律延禧坐在上位居高临下,将众臣子的表现都看在眼里——赞成派固然是从者云集;反对派先是不知所措,但听了首领耶律余睹的陈情后开始改弦易辙;还有逍遥中立派的乐见其成……一时间,耶律延禧不由得龙心大悦——只要今天搞定了燕云租界这摊子烂事,自家就又可以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往山中射猎去了!
但是,耶律余睹虽然大义当头,愿意捐弃前嫌和马人望站到同一阵线,但他原先的盟友——同样反对燕云租界之议的萧奉先却依然是一意孤行,又站回了耶律余睹的对立面上。
就见萧奉先跳出来大叫道:“万岁陛下,燕云租界之议,万万做不得啊!”
耶律延禧见萧爱卿一力反对,不是平日里察言观色,言听计从的模样,倒好奇起来,于是问道:“萧卿,众意皆允,卿何以不从?”
萧奉先便伏地大哭起来:“万岁啊!臣弟萧保先,于年初辽东东京城之乱中殁于王事,而害死臣弟之首恶,便是从前梁山的那个军师智多星吴用——此仇不报,焉肯许他家燕云租界之议?”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大奸臣大贪官萧奉先突然间大义凛然了起来?原来倒不是其人一时吃错了洗心革面的药,而是为了报私仇,所以才要和南朝做个对头。
这倒是挺符合萧奉先平时的本性——这人为了私仇,什么大理大义、大是大非,都能出卖的!当然,众人更加想不到的是——这人为了私利,什么兄弟血仇、手足旧恨,照样是一文不值,半文就卖了!
耶律余睹当然不会放过这打击对头的好机会,当下在旁边冷笑道:“结好南朝,此国之大事,岂容私仇间于其中?此中得失,惟我主万岁明察,莫受了佞臣的蒙弊!”
与耶律余睹同一阵营的驸马萧昱、耶律挞曷鲁等人马上落井下石,随声附和道:“我主明察!”
萧奉先便跳起身来,咆哮得不成个体统——“耶律余睹,你这辽奸!”
耶律余睹气黄了脸,心道:“老子虽然暗中结交南朝元首西门庆,但所谋者亦是我大辽之福祉,岂是你这等奸佞小人辈可比的?今日竟然被你这大奸骂做辽奸,也算平生之奇耻大辱了!”
当下义正辞严地喝道:“朝堂之上,天子威仪所在,岂是大臣咆哮之地?还请萧大人自重!”
有那萧奉先的党羽见主子跟宿敌又斗上了,马上顾不得燕云租界了,急急出班奏道:“我主万岁,这耶律余睹出使南朝,必受了南朝之馈,因此包藏了一肚皮祸心回来我大辽作祟,还请我主万岁明察!”
耶律余睹那一派系的人不干了,立即跳出来道:“话要说在明处,钱要丢在响处——你说余睹将军受了南朝馈赠,哪只眼睛见来?在万岁面前如此臆测大臣,深文周纳罗织罪名,居心不堪,请陛下将这等奸臣推出斩首!”
又有人涌身而出帮腔:“若只是往南朝走一遭儿,就有受馈之嫌疑,那么南朝使者还往萧大人府中去了呢!萧大人那里,又受了多少好处?萧大人今日反对燕云租界之议,必然是欲擒故纵,包藏着一肚皮祸心要在我大辽作祟,还请我主万岁明察!”
这人本是打口水仗,信口开河,却偏偏将暗影里的隐情一口道破,世上的先知、预言家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这么蒙出来的。
两派两下里一驳火,朝堂之上顿时大乱,双方早把什么燕云租界、关南租界、大名租界统统抛到了脑后,纷纷指责起对方来,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天祚帝耶律延禧看了,脑仁儿都疼,大叫一声:“退朝!”自己先跑了,耶律余睹、萧奉先等人在马人望等一帮和事佬儿的扶劝下,各自恨恨而散。
耶律延禧回到自己的后宫,想到朝堂上的乱象,不由得叹一口气——唉!还是打猎好啊!拉弓放箭,哪儿用有这么多勾心斗角的讲究?
不过,要想能够歇心打猎,还必须得把结好南朝这桩子事给平了,否则一切只好免谈。想到今天对燕云、关南等租界的问题上,耶律余睹与马人望已经达成了共识,只欠萧奉先的首肯,耶律延禧便思忖起来:“寡人可不是独断专行的昏君啊!如何令萧爱卿点头?待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要说天祚帝耶律延禧,聪明劲儿还是有的,只是转瞬间,他就打好了腹稿儿,然后命人去传萧奉先入宫晋见。
萧奉先一听到耶律延禧有招,马上赶来。小黄门将他引至宫中天马苑时,远远就看到耶律延禧正在苑中高楼上把酒临风,看着四野马栏中两千余匹好马自得其乐。
此时独处,萧奉先早没了朝堂上那股飞扬跋扈之气,恭谨上前,向天祚帝拜倒行礼,耶律延禧则道:“萧卿且免礼平身!今日此来,却有要紧物事要给爱卿观看。”
萧奉先起身,逼着手躬着身问道:“小臣惶恐,却不知是何要紧物事?”
耶律延禧便扔了酒杯,兴致勃勃地拉了萧奉先往天马苑中一处深阁里去。推开阁门,掌上灯火,萧奉先只觉得满眼生花,一时竟然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原来,这座深阁里早打点下珠玉、珍玩不计其数,此时被灯光一映,光华闪闪灼人的二目,映在萧奉先眼中,都成了贪婪的原色。
却听耶律延禧悠然说道:“如果女真人真的来了,我有这五百多包的珍宝珠玉,又有两千多匹日行三五百里的快马良驹,若能与南朝约为兄弟,再加上西夏也有甥舅之亲,走到哪里,还不都是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萧卿,你说呢?”
萧奉先欣喜赞叹道:“此正是我主万岁胸襟旷达,有容纳天地之雅量,臣子们万万不及!不过——”
耶律延禧正听得舒服,突然来了个“不过”,便追问道:“不过什么?”
萧奉先赶紧躬身道:“——不过,当年兴宗先祖名宗真,女真之名,犯了王讳,因此勒令其改名为‘女直’——我主万岁言语之中,当以女直称之为是!”
耶律延禧哈哈大笑:“难得萧爱卿对我耶律家如此忠心——不过,现在只有咱们君臣二人,言出我口,入于你耳,便有小小的不敬,又算得甚么?”
萧奉先连称不敢。
耶律延禧突然话风一转,将言语归拢到正题上来:“萧卿,你既然左一个不敢,右一个不敢,却怎么就敢阻碍燕云租界之议,使我不得结好于南朝的兄弟之盟呢?”
萧奉先一听,心中暗喜。这正是:
符来袖内围方解,锥脱囊中事竟成。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四章 以退为进
一听耶律延禧责备自己阻挠燕云租界之议,萧奉先马上跪倒,哭了起来:“燕云租界之议,固然重要——然臣弟保先对万岁忠心耿耿,其仇岂可不报?”
萧奉先的弟弟萧保先,年初死在了东京留守的位子上,程万里早已经给萧奉先解释过了——害了萧保先的首恶智多星吴用早就跟梁山分道扬镳,更和现在的中华联邦没有任何关系,而且那吴用已经改名完颜宗用,彻底一头扎进了金国的怀抱,对这种连祖宗都辱没了的人,中华联邦自西门庆以下均是人人切齿.如果萧奉先要找这厮报仇雪恨,中华联邦不但不会阻挠,可能的话还愿意相助一臂之力。
对于程万里的解释,萧奉先很愿意相信,当然这证明了萧大人识大体,而并不是看在一堆金银财宝的面子上。萧保先已经死了,死了的弟弟泼出去的水,再追根溯源也是无用,倒不如与时俱进,足尺加三地弄些好处回来,四时给死人设祭时还能摆布得体面些。
中华联邦那边的好处已经搂过了,现在该搂耶律延禧这边的了,所以萧奉先撒开了一哭,哭得情真意切,哀哀欲绝,不由得你耶律延禧不感叹:“能极于兄弟之情,必能极于君臣之义——萧爱卿,真寡人股肱之臣也!”
萧奉先善于揣摸上意,早号准了耶律延禧的脉,知道他对于萧保先的死始终存有内疚之意——如果不是他这个当皇帝的打发萧保先去坐镇辽东,萧保先也就不会死了——因此耶律延禧总觉得自己愧对皇后萧夺里懒、元妃萧贵哥和这位国舅爷萧奉先。天祚帝的这种心理,是大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的。
在上级面前说哭就哭,这也是一种本事,萧奉先这种本事早已锤锻得炉火纯青,后世那些做秀的官员跟他比起来,那都是孙子辈,还不能算是亲孙子。
耶律延禧默默地把萧奉先搀了起来,做皇帝的对一个臣子礼敬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可以的了。到此时萧奉先再不敢拿大,于是见好就收,顺势而起,一边抽抽噎噎,一边暗暗觑着耶律延禧的脸色。
就听耶律延禧叹了口气:“萧爱卿,人死不能复生,爱卿也休要过于悲伤了。我也知你心伤保先之逝,因此才梗阻于燕云之间,此举只是出于一时呕气,并非因私废公之本意。今日寡人欲要爱卿回心转意,因此咱们来做桩买卖吧!”
皇帝给自己连戴高帽,不接着就不是忠臣。于是萧奉先揩了一把鼻涕眼泪,带着哽咽的余响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君上也——却不知我主万岁要跟小臣做甚么买卖?但凡微臣有的,便是倾了家孝敬,也是该的,还用得着我主万岁出一个‘买’字吗?”
耶律延禧听了笑道:“卿不负我,我不负卿——今日南北院枢密主事者——耶律大悲奴、马人望、萧查剌、柴谊、吴庸——五老共合四百余岁,北拒女真,南忧西门,夙兴夜寐,劳心费力,实非养老敬贤之道也。因此,寡人欲请五老致仕,由萧爱卿你重掌枢机,爱卿有知人善任之能,南北枢密院由你执掌,必得金城汤池之固,寡人便是行猎十年,也去得心稳。”
萧奉先一听,真真是福无双降今时降,祸不单夜前日行,看来偶尔死个把弟弟还是蛮有好处的嘛!天祚帝这笔买卖一做,自己不但官复北院枢密使一职,从此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听耶律延禧那意思,南北枢密院中自己尽可以随意安插私人!嘿嘿!只消执掌了辽国的权力中枢,区区耶律余睹,又何足道哉?
不过,萧奉先虽然心里喜开了花,但脸上却露出诚惶诚恐的颜色来,再拜而辞道:“臣驴马之材,如何当得此重责大任?乞请我主万岁重寻良士,再选贤臣。”
耶律延禧斩钉截铁地道:“萧爱卿你便是寡人的良士贤臣,哪里还有第二个吗?”
萧奉先的热泪再次夺眶而出,当下叩首道:“蒙主隆恩,微臣敢不以死相报?”
耶律延禧大笑着拉了萧奉先起来,然后道:“既如此,那燕云租界事却又如何?”
萧奉先心中暗想:“是机会了!”当下慷慨陈词道:“微臣既蒙我主厚恩,如何敢因小失大,以私废公,燕云租界之议,便如群臣之议吧!”
耶律延禧大喜,点头道:“好!”
萧奉先却又峰回路转道:“不过——”
这下耶律延禧的脸又拉起来了:“不过甚么?”
萧奉先道:“——不过,微臣受我主厚恩,万死不足以相报,燕云租界一事既成定局,微臣自当鞠躬尽瘁,勤于王事才对!因此在这里微臣向我主请一道旨意——便请我主派我为使,前往南朝主持大名府租界事宜!”
此言一出,由不得耶律延禧不瞪大了眼睛:“想不到,萧爱卿你竟然有如此肝胆?!”
萧奉先好财好货好享受,在大辽是出了名的。想不到他今天居然肯自告奋勇,毅然决定深入异国他乡,做一座孤城之守!
耶律延禧再次上下打量萧奉先——不会是自己软硬兼施地逼着他抛弃兄弟私仇,同意燕云之议,结果把萧奉先逼出毛病来了吧?
萧奉先当然不会有任何毛病,他之所以敢于放胆前往大名府,是因为早有程万里给他许下了定心丸。
“萧大人可与下官做一场好戏,只是一口咬定,坚不同意燕云租界之议,贵国皇帝必然要安抚于你,那时萧大人定有平步青云之喜,掌权柄政,只是反掌之易。纵然贵国皇帝一时想不到此节,只消请皇后娘娘、元妃娘娘居中下些说词,此事易成耳!”
果然不出当日程万里所料,耶律延禧为了结好中华联邦,恨不得马上就把租界之事撺掇成了,萧奉先官复原职且不必说,手上权力更有增加,倒不用两个妹子来吹枕头风了。
那天程万里还说:“萧大人一门龙凤,国之栋梁,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古今常理也!春秋晋国时,申生居内而亡,重耳居外而安,萧大人若欲常保身家富贵,何不以北院枢密之身,往执大名租界之政?届时,皇后元妃居大内,常为君王耳目;萧大人守大名租界,与我中华联邦约为唇齿,响应于外,如此里应外合,扶助秦王子左右时局,不出数年,大事可定!”
当时听了这话,萧奉先不由得就是一阵耳鸣心跳。他自思量,自己贪渎半生,积累了无数财富,百世儿孙也吃喝享用不尽,只是若政局一变,不管是晋王耶律敖鲁斡上台,还是秦王耶律定登位,自己的结局都有些不妙。晋王虽宽仁,但自己太招耶律余睹之恨,那时自己固然逃不脱一死,只怕还要饶上全家的性命;秦王耶律定虽是自己最亲的外甥,但权力最能迷人眼,到头来,取自己之首安定人心,抄自己之家充实国用,干这样的事,自己的亲外甥有这个才具决断!
前狼后虎,左右为难,倒不如豁了出去,便如这南朝使者所言——布局朝中,图谋域外!
只消自己离了上京这座权力的漩涡,便有说不尽的好处。就如群虎相争时,一虎先独行离去,然此虎并非败阵而走,只是伺伏于山林坳险处,静以待时也!群虎之中,常有啸声相应,群虎之势,历历在目,而我之势,群虎如何能明?等养成气力之时,雄风出涧,万兽震惶!
晋王秦王相争,自家胜固欣然,败亦无恙。如果晋王登位,其人宽仁,未必赶尽杀绝,就算宿敌耶律余睹有斩草除根之心,但正如南使所言,两个妹妹居内,自己居外,又有中华联邦为援,互相呼应,耶律余睹亦未必敢有稍动;若是外甥继位,纵然他有除己之心,但自己坐定了大名租界,养成厚势,外甥又能奈自己何?到头来也只好笼络自己吧!
事关自家的身家性命,萧奉先处处想算得周到。当时突然想起一事,还请问程万里道:“租界中虽可驻兵,但军权却非操于我手,若不得军权,我纵然坐镇租界,也不过是金丝笼中的难飞之鸟罢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不必劳师动众来擒我,只消租界中的驻兵一动,我就只是个束手待毙的命——如之奈何?”
程万里大笑道:“萧大人可别忘了,租界之中,须得守法。大名虽是辽国租界,但所驻辽兵却不得打草谷,乱我中华联邦法度。不打草谷,粮饷何来?此时若萧大人挺身而出,以战国公子孟尝君之风采临之……”
听了此言,萧奉先眼前猛地一亮!如果能将大名租界中的驻兵潜移默化为自己的门客私军……这其中的利益,大得无法想像!
不差钱的萧奉先终于铁了心,一定要把大名租界的留守之位弄到手!不惜代价!这正是:
泪雨迷蒙天子眼,言风吹拂佞臣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五章 风动后宫
事实证明,如果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大宠臣萧奉先真的想要干点什么,还真没有干不成的。他想当未来的大名租界留守,几乎没有人可以阻挡,只除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他的宿敌耶律余睹,而是天祚帝耶律延禧。耶律余睹是恨不得萧奉先从朝中滚蛋的,滚得越远越好,免得在这里碍手碍脚;可是耶律延禧却已经习惯了萧奉先在身边趋奉,真是可三日不知肉味,不可一日无此君,一听萧奉先自告奋勇要往大名府当留守,耶律延禧是左也舍不得右也舍不得,本来还想直接否决的,可一看萧奉先那灼热的喷火目光,天祚帝沉吟半晌,只挥手道:“今日爱卿且回,容后再议。”
萧奉先一颗进取的红心被吊在了半天空,说不出的难受,这时他才有些后悔——真不该当奸臣啊!平日里溜须拍马的倒是将天祚帝伺候舒服了,可现在想抽腿却抽不出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作茧自缚吗?
而天祚帝回到后宫,马上就来到元妃萧贵哥的寝帐,他实在不想把事事都能揣摸透自己心意的大舅哥萧奉先放到南朝当租界留守去,可看萧奉先那斩钉截铁的样子根本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天祚帝自己不去碰那钉子,却来找老婆萧贵哥,让做妹妹的去跟哥哥推心置腹,撒个娇儿,正合以柔克刚之道。
萧贵哥一听老公天祚帝说自家哥哥猪油蒙了心,要往南朝当大名府租界留守去了,马上心急起来,于是请了出宫的御令,往哥哥府上来。回了娘家,元妃娘娘也不必客气,直接开口就揭萧奉先的脸皮:“哥哥,你好糊涂,镇日家都在想算些什么?”
听这话,萧奉先懵了,他正想派自己婆娘进宫寻两个妹妹通风报信,让她们吹吹枕头风,媚着耶律延禧将自己外派到大名府去,妹妹却突然回门来了,而且一见面就横加指责,这让人情何以堪啊?
于是萧奉先苦笑道:“妹子,你这话是怎么说?”
萧贵哥气哼哼地道:“今**外甥和那敖鲁斡正是两匹并进的小马,跑到紧要关头的时候,你这做舅舅的却松了马笼头自己跳下来逍遥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遇事指望何人?若被那敖鲁斡得势,萧瑟瑟做了掌权的太后,还有我们娘俩的活路吗?咱们萧家大父房一脉的荣华富贵,更是再也休提!”
听了这话,萧奉先便笑了:“妹子你这话,是说我一心想着往南朝做大名府留守去,忒显莽撞了吧?”
冷叱一声,萧贵哥道:“这等没头脑的决断,说是莽撞,还嫌说得轻了!”
“嘿嘿”一笑,萧奉先摆出二手诸葛亮的风采道:“妹子啊!此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看着自家不学无术的哥哥居然也会在自己面前摆文雅范儿了,萧贵哥不怒反笑:“便请哥哥有以教我!”
于是萧奉先便抖擞精神,将程万里剖析时局的一番话掐须去尾,改头换面后充作自己的见解,在萧贵哥面前卖弄起来:“妹子你须知,今日的陛下正是春秋鼎盛之时,我和那耶律余睹相争,弄权却不可太过,否则适得其反,此其一也;你可知陛下已许我复职北院枢密,兼有南北两院人事之权?只消明日我卷土重回,朝中必然是另一番新气象,耶律余睹**必然无势;此其二也;虽打压了耶律余睹**,但毕竟不能铲除根绝,只好另寻他策,因此你和外甥在朝中守成,而我往大名府,一来结好南朝中华联邦西门庆,二来养成外势,届时内外呼应,大事可图,此其三也……”
听萧奉先滔滔不绝地说完之后,萧贵哥歪着螓首上下打量着哥哥,只看得萧奉先心头发毛,强笑道:“妹子,你这又是怎的?”
摇了摇头,萧贵哥直接了当地问道:“哥哥,这番计较,是哪个先生跟你出谋划策来的?”
萧奉先哪里肯认?拍着胸膛道:“这是你哥哥呕心沥血,想出来的稳守朝中,布局域外之策!只要动作得好,必然保得咱们萧家今后一百年的气运——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哪里敢随便是个人就商量?”
又哼了一声,萧贵哥抿嘴笑道:“罢哟!我还不知道哥哥你?这番大道理你若能自己想出来,龙也下蛋了!”
被妹子小看了,萧奉先便急红了脸,大叫道:“汉人书上说得好,三天不见,当挖了眼睛相看!妹子你竟以为哥哥是个不长进的吗?”
萧贵哥哈哈大笑:“哥哥我教你吧——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连说也话不了,还敢在妹子面前强嘴!”
被抓住了痛脚,萧奉先的脸红得快赶上阚万林了,但兀自强词夺理:“什么剐目相看,和挖目相看不都是一回事吗?废话少说!做哥哥的有正经事叮咛你!”
见萧贵哥兀自握住了口,笑个不住,全没个正形儿,萧奉先只好叹了口气道:“妹子,我这回若能留守大名府租界,别的不说,至少也能替咱们萧家揽些兵权过来,将来外甥那边有一群儿郎帮衬着,也涨好些声势!所以这大名府租界留守一职,我是势在必得!”
萧贵哥眼波流转:“只是当今万岁舍不得放你去,还搬了妹子我来做说客呢!”
萧奉先笑道:“说客说人不成,被人反说了的事,也就有的。妹子你回去后,就在陛下耳朵里调和些甘言,把做哥哥的精忠报国的一片血诚,多加些猛料,一定要让他放我南去!你一人不成,就去寻你皇后姐姐,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定要成就了此事!大名府租界留守之位,干系到外甥日后的基业,要紧!要紧!”
萧贵哥又笑了两声,突然眼圈一红,流下泪来,向萧奉先盈盈拜倒:“大哥,三哥保先已经殁了,你这回去往南朝,却需得小心!听说那三奇公子西门庆生平最见不得贪官污吏,你千万躲着他些儿,真躲不过去时,做小服低一时,也算不得甚么,莫要为争那张脸,却损了自身!”
看着妹子的泪眼,萧奉先一时倒也有些感动,但马上醒悟过来:“她这一哭哪里是为我?只不过是为她自己的儿子罢了!我若死了,还有谁来保她儿子登位?若我不得当今皇帝信重,便是死一千一万个萧奉先,她也未必放在心上。”
冷笑了两声,萧奉先劝慰萧贵哥道:“妹子休得哭哭啼啼!那西门庆又怎的?天下的贪官污吏如韭菜头发,割一茬长一茬,他杀得完吗?再说了,这回来的那个南朝使者程万里,以前可不也是宋朝的大贪官?现在西门庆立了新国,还不是照样留用?世人都说什么狗屁反腐,反着反着,反而就搅混到一起,再分拆不开了——你哥哥我眼里见得多了,必然要让西门庆跟我同流合污,方是趁愿!”
萧奉先说一句,萧贵哥就念一声“阿弥陀佛”,等萧奉先说完了,萧贵哥把手中精美的佛珠手串也数了个遍,她这时才寒着脸道:“哥哥,那三奇公子西门庆上应天星,是转世的神道,你一个凡人俗子,也敢犯神煞吗?罪过罪过!听妹子良言相劝,早早歇了这妄想,静静地做咱萧家的甚么租界留守去,谨言慎行,最好一世也莫要与那西门庆相见!”
萧奉先笑道:“你当那西门庆是咱们的陛下吗?走马畋猎,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我在大名,他在巨野,哪里那么容易得见?倒是妹子你要仔细,一定要说服陛下,让我坐上那大名府租界留守之位!”
在萧奉先的千叮万嘱声中,萧贵哥答应着去了。
后宫之中吹起枕头风之时,辽国朝中又有大事发生,当辽国和中华联邦就租界议案正式展开磋商的时候,辽国出使金国谈和的使者也回来了。
原来,完颜阿骨打虽然占领了辽东,但他知道,辽东地区基本上是原渤海国所属地域,再继续进兵,才是契丹人的腹地。而如何最终灭亡大辽,完颜阿骨打心里还没有成熟的想法。况且,国家初创,各种制度典章还不完备,对所占领地区的管理,也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因此,在得到了辽国的东京之后,完颜阿骨打没有得陇望蜀,而是停止了进攻的步伐,龙之翔也,必潜乃藏。
金国开始通过政治手段,派人到辽廷议和,以徐图灭辽之策。
刚开始,完颜阿骨打俨然以胜利者自居,开出了狮子大张口的条件——金辽双方,以兄弟相称,金为兄,辽为弟;辽每年向金进贡地方土特产;辽把上京、中京、兴中府(今辽宁省朝阳市)三路州县割给金国;辽把亲王、公主、驸马、大臣的子孙送到金国做人质;辽把与宋朝、西夏、高丽往来的书信、诏书、表章、文牒等送给金国。
这样的条件,辽国当然无法接受,于是派出使节,前往金国讨价还价。本来,金国态度无比强硬,但是某日突然间有所放软——原来,是出使中华联邦的完颜宗用回来了。这正是:
只因南北通欢好,才使东西止干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六章 事成
走海路回来的完颜宗用给完颜阿骨打带来了对金国不利的消息——西门庆不接受金国与中华联邦的结盟,却选择和辽国站在一起。
完颜阿骨打听了点头:“趁火打劫的名声总是比不上扶危济困的名声,那位三奇公子以义气起家,看来这些年虽然位高权重了,还是象神山峰头上的雪一样保持着原来的本色啊!”
听了这话,完颜宗用大不以为然,马上递西门庆的黑帖子:“义气什么的,倒也未必,乘人之危,悬秤待价,兵不钝而利可全,这才是那西门庆的本意吧!”
完颜阿骨打笑了笑,说道:“既然西门庆不与我金国同行,而和辽国站到了一起,那么咱们对辽国,可就不能逼得太紧了。”
因此,金国在接下来与辽国使臣的谈判中才做出了让步——免除王公大臣的子孙作人质,放弃索要上京、兴中府路所属州县,减少每年向金进贡的钱数——但同时又提出了新的条件——耶律延禧要用侍奉兄长的礼节来对待阿骨打;用汉人仪式册封阿骨打为大金皇帝。
辽国的使者不能自专,回来向耶律延禧禀报。耶律延禧听了大笑,高兴地对群臣道:“我与南朝以租界通好,与女直则借虚名浮饰敷衍之——他兄我弟,这兄弟辈份值得几何?至于汉礼册封,更是小菜一碟,花不得咱们几文本钱——时局如此变化,看来还是我有威德,女真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果是平时,萧奉先早上前凑趣儿了,但现在他唯恐马屁拍得太足,让耶律延禧食髓知味,不放自己留守大名府租界,那可就一切玩儿完。因此这一回难得的没有上前捧耶律延禧的臭脚,倒叫做好了洗耳准备的耶律余睹一干人难得地诧异了一回。
趁着高兴劲儿,耶律延禧做出了重大的人事任命,以执政五老年高,因此重加优礼,恩准致仕休养,以终天年,五老留下的职位,由萧奉先任北院枢密,总领南北两院事宜,而耶律余睹南行出使有功,升为南院枢密。
马人望、耶律大悲奴等五老,对于这一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年前萧奉先的下台,只不过是为了替耶律延禧顶护步答冈兵败之罪,自己这五个糟老头子,等于是被临时抓差的替补而已,现在风头火势已经过去,萧奉先当然要官复原职了。
五老久经宦海,得不足喜,失不足悲,能借此机会脱离案牍劳形,正是磕睡时来了个枕头,求之不得。何况,马人望还有私心在内——这个结果是他主动向天祚帝提出的,自己五老去职,萧奉先上位,做为交易,萧奉先必须得同意燕云租界议案——而现在一切均在自己掌握之中。
“我算是对祖宗、对故国、对那位三奇公子,都有个交代了!”马人望欣慰地想着。
而对萧奉先的上位,耶律余睹很是不满。自己风尘赴赴的往南朝辛苦了一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到头来还是顶不上萧奉先的尸位素餐,这完全没道理嘛!
不过要想同天祚帝耶律延禧讲道理……耶律余睹苦笑了一下,他不由得想到了晋王敖鲁斡。做老子的是最不讲道理的昏庸之主,却偏偏生了个极讲道理的贤良皇子出来。耶律余睹只是将自己和西门庆的密议在敖鲁斡面前稍露口风,敖鲁斡就掩耳而走,作色道:“此非人子所能与闻也!”
见敖鲁斡油盐不进,耶律余睹只好去让自己妻子去宫中想办法。他的妻子和文妃萧瑟瑟是同胞姐妹,隐约将意思一露,萧瑟瑟倒是颇为意动——如果真能逼耶律延禧禅位给儿子,自己终身有靠。只可惜,萧瑟瑟将敖鲁斡唤来一番深谈,敖鲁斡只是含泪叩首,却再无一言。
韩非子说了,凡是后妃皇子,没有不盼君王早死的,可到了晋王耶律敖鲁斡身上,似乎发生了小小的例外。这例外让耶律余睹心力交瘁——如果主角不配合,任何天衣无缝的计划都是白扯。
而这也正是西门庆的本意。他才没有兴趣投入大批的人力物力财力,介入到辽国的宫廷内斗里去。他熟知历史,知道晋王敖鲁斡是个什么样的个性——这孩子生来温厚宽仁,而且对自己的昏庸父亲没有半点儿反抗意识。耶律延禧在其祖父耶律洪基那里没有学到什么治国之术,却把其祖父残忍狠毒、杀妻灭子的衣钵完完整整地继承了过来,当沾染着母亲萧瑟瑟的屠刀挥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敖鲁斡也只是象绵羊一样引颈就戮,可悲可悯可叹。
所以西门庆在耶律余睹面前很放心地许下了天大的承诺——反正实现不了。不是自己不去实现,而是在晋王敖鲁斡那里无法实现——到头来耶律余睹也怪不得别人。
中了西门庆圈套的耶律余睹现在很胃疼。在燕云租界的问题上,他配合着西门庆方面演了一出好戏——先是装作反对派,把所有的反对者们都收拢到一起后,唯自己马首是瞻后,他再突然临阵倒戈,省下了西门庆一方的多少力气。可是,等轮到西门庆方出大力气的时候,敖鲁斡却大方地自己放弃了索取报酬的权利。
此时,耶律余睹迷茫了。晋王敖鲁斡在国人中继位的期望与呼声最高,但萧奉先所拥护的秦王耶律定也不是个低能儿,各方面素质也不错,仅仅在威信和号召力上面比晋王敖鲁斡稍低一些。这皇位之争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敖鲁斡如此没有斗志,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正当耶律余睹忧心忡忡的时候,接下来的人事安排又令他精神一振——萧奉先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舍下了朝中的根基,要往未来的大名府租界当留守去了!
也不知萧贵哥和萧夺里懒姐妹俩是怎么干的,蝉附林独静也好,凰舞凤双飞也罢,反正耶律延禧居然就这么同意了萧奉先南行的请求,这令萧奉先如释重负,松了一口长气。
“美好的未来,在向我萧奉先招手了!”萧奉先踌躇满志地想,全不管旁边众人投来诧异和惊奇的目光,只是在心中暗暗冷笑。
为了掩饰自己的野心,萧奉先事先并没有跟自家的党羽们打招呼,因此有好些个趋奉在萧奉先门下的走狗如丧考妣地跳出来,为萧奉先衔冤负屈——“安有一国之北院枢密,往南朝行租界留守之事者?此发配是也!萧大人忠心辅政,有大功于国,今日却受此无妄之灾,传扬开来,只恐国人不服——还请我主万岁三思,就此收回成命!”
耶律延禧便向萧奉先看去,正想顺水推舟,用国人的**把萧奉先挽留回来,萧奉先早已抢在头里,从班列中奋然而出,慷慨激昂地把自己精忠报国的个人理想当众阐述了一遍,博得了大辽朝堂满堂的——寂静。
赞声骂声冷嘲声,无声不寂;国事家事天下事,有事皆空——此时的萧奉先长袍古袖矫立于大辽朝堂,凭风而立,衣袂飘飘,颇有几分空灵的禅意。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琢磨不透这个曾经的佞臣,现在到底想要干些什么了。
既然辽朝廷统一了通过燕云租界的口径,接下来就是和南朝使者程万里进行琐碎的具体谈判了。
这是一项累人的活儿。耶律余睹和程万里再次成为针锋相对的冤家对头,双方不厌其烦地就种种细节争多论少,然后在争吵中彼此妥协让步,一封封最终敲定的文案经双方确定无误后,这才盖上了两国的印玺,被放入金匣,匣缝处浇上铅汁,然后正式封存起来。
没有人敢轻忽这些看起来没多少分量的文档,这些薄薄的纸片上,凝聚着辽国和中华联邦未来的和平,关系着千万人的身家性命。
而萧奉先完全置身事外,谈判这活儿,他不愿意干,愿意干他也干不来。而且现在的他压根儿就没有在谈判中给耶律余睹添堵的心思,他自己的正事还忙不过来呢!
他这个北院枢密使一走,辽国的诸般大事不能没有人来打理,所以萧奉先很负责地推荐了一位耶律延禧完全信任的代枢密人选——不是旁人,正是耶律延禧自己的亲儿子秦王耶律定。
秦王耶律定少年气盛,野心勃勃,正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的时候,舅舅萧奉先给他创造了这么一个好机会,他摩拳擦掌,准备要好好在父皇面前表现表现。
萧奉先私下里又向耶律延禧乞兵:“此回臣深入南朝,风波不测之地,若无精锐兵马傍身,万一有失,减却我大辽锐气。”
耶律延禧知道萧奉先怕死,于是手一挥,拨给他一万护卫皮室军,萧奉先杀鸡拉脖子,只说不够,耶律延禧于是又给他添了一万。
兵符到手,萧奉先心中暗喜:“大事成矣!”这正是:
五间俱起知神作,三管齐下是奇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七章 南归
做出给萧奉先调兵的决定后,有臣子委婉地暗谏耶律延禧道:“陛下,今日屯孤兵于域外飞地,万一有失,悔之何及?”
耶律延禧笑道:“南朝西门庆是金口玉言的人,既与我约为兄弟,必不负我!”
劝谏之人只好把话挑明了说:“萧奉先引重兵南行,若其人有甚不妥之处……”
耶律延禧大笑:“孤之国舅,何来不妥之处?便是军有异动,绝其粮饷,便是溃散之势——卿家却也太小心了吧?此话再也休提!”
与此同时,萧奉先也在交代自己的心腹党羽:“我去了南朝之后,所带军队后勤之事……”
心腹自己拍着胸脯立军令状:“大人放心,孩儿们的粮秣饷银,都交在小人身上,若有半分疏失,小的必提头来见!”
萧奉先瞪眼道:“胡说!谁让你丰衣足食来的?待到了送补给的时候,你便慢慢克减起来,倒也是一注横财,不过其中的好处,你要拿几成出来给大家都分润分润,休要吃了独食儿……”
那人听得可以奉令发财,心下虽然欢喜,但奴才担忧主子冷暖的天性发作,还是殷勤置问道:“大人带契着小人们发财,恩同再造一般!可是——这一来那两万人马吃不饱穿不暖,又被南朝人辖着打不得草谷,到时闹腾起来,头疼得还是大人您呐!”
萧奉先听了笑道:“这个何劳你看书掉眼泪,替古人担忧?只管按我吩咐的去办,我那里自有处治!”
门下奴才看萧奉先说得胸有成竹,也就不敢再罗嗦了,只是心里嘀咕——莫非萧大人面子大,到时南朝汉人会接手帮他养活两万军队?不过,他做梦也想不到,准备养活两万军队的不是南朝汉人,而是平日里雁过拔毛的萧大人自己.
一切风波落定之后,上京临潢府张灯结彩,一来是欢送南朝使者程万里南归,二来也是欢庆关南十县和河北大名府正式落入大辽之手,沦为了大辽国的租界。辽国朝廷派出了大批的宣传人员,每人每天五文钱,满世界向辽国人民宣扬关南十县的重大历史政治意义——当年辽兴宗耶律宗真如何向宋朝提出索要关南十县地,如何功亏一篑未能得逞,伟大的辽兴宗如何郁郁而终,临终的伟人如何反复叮嘱后世子孙,要他们务必实现自己的遗愿,子孙们又是如何的夙兴夜寐,可是关南十县地就是求之不得,只能辗转反侧……
但是!今天在英明神武的天祚帝无比正确的领导下,辽国人民终于迎来了扬眉吐气的一天——在天祚帝不懈的努力下,南朝汉人不但献出了关南十县地,而且买一送一,还将河北大名府当成了白送的添头。
五文钱宣传者们最后深情地抒发道——为了实现这一宏伟的战略目标,伟大的天祚帝卧薪尝胆,忍辱负重,顶着巨大的压力,不惜制造出护步答冈兵败的假象来迷惑狡猾的敌人,终于在山重水复之后柳暗花明,做到了英勇的祖先们无力做到的伟业!这不仅仅是只属于天祚大帝的胜利,更属于全体辽国子民的胜利,只要大辽有英明伟大的天祚大帝在位,一切敌人都是纸老虎……
这样的宣传铺天盖地,很是挑起了辽国人民朴素的爱国热情。很多人即使领不上那五文钱,也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了伟大的宣传事业中去,成为了光荣的自干五,从此以崭新的形象,骄傲地矗立在世人面前。
至于燕云租界?宣传总是要有侧重点嘛!高调和低调的区别把握好了,这样才会显得跌宕起伏不是?所以有关于燕云的所有一切,都如黄金一样,静静地沉在了激流之底。
当然,总是有一些不识势眼的人,要在这欢乐的日子里跳出来给大家败兴。对于这样的家伙,任何人都没有好感。辽国官府早就防范于未然,做出了周密的部署——凡是这种不识大体、没有大局观、敢于和官府唱反调的异见份子,都怀有叵测的居心,辽国铜帮铁底儿的万年江山,绝不能被这帮人煽颠了去。但凡有这类刺头儿冒出,一定要狠狠打击,坚决镇压,把所有的隐患都消灭在萌芽状态。
于是,今天的辽国上京临潢府歌舞升平,所有人都显得很满意。辽国人民怀抱着巨大的热情来欢送南朝使臣程万里,对这位宣传中外交上的失败者,辽国人民慷慨地给予了同情的目光,当然,更多憧憬热烈的目光,是赋予自家两位前往南朝土地就职的留守使勇士的。
一位大名府留守使自然是立志做一番大事业的新任北院枢密使萧奉先——在官方统一的口径下,辽国公文告示中将正式的“大名府租界留守使”名称朦胧中变成了“大名府留守使”,在节约墨汁、环保低碳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同样的,还有一位变成了辽国意义上的“关南十县留守使”的人,这个人叫做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字重德,生于公元一零八七年,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第八世孙,正统的辽国宗室出身。但是,由于他这一宗血脉离皇室实在是太遥远了,到了耶律大石这一代,已经没有了世袭的官职和爵位,成了顶着一个尊贵姓氏的平头老百姓,仿佛于当年的刘备刘玄德。
不过比起只能以编草鞋来创业的刘大耳来说,耶律大石的天份与命运可要强太多了。他在辽国天庆五年(即一一一五年),参加了辽国的科举考试,凭真才实学取得了殿试第一名的好成绩,俗称状元及第。
不管在哪朝哪代,状元郎都是一项巨大的殊荣。很快,耶律大石就被授予了翰林院编修的职务,不久升任翰林承旨。契丹语中的翰林又名林牙,所以耶律大石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称为大石林牙,或林牙大石。
翰林承旨是皇帝左近伺候的近臣,耶律大石又是宗室出身,最妙的他还是宗室远支,这种身份使他既不会背叛皇室,又不会威胁皇权,再加上耶律大石精通契丹、汉两种文字,有胆有识——当然,在天祚帝眼中这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耶律大石擅长骑射——所以深受喜欢打猎的皇帝耶律延禧的喜爱。
皇帝开心,耶律大石的前途当然一片光明,按照历史原本的走向,在今后的五年之内,耶律大石会按部就班地出任泰州刺史、祥州刺史、辽兴军节度使,成为辽国重要的封疆大吏,但是——现在西门庆出现了,他一弹指间,世界格局就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耶律大石的命运也无可避免地发生了改变——大名府租界留守使一职已经给了萧奉先,关南十县租界留守使一职呢?耶律延禧只是略一思索,就随手将之交到了深受自己信重的耶律大石手上。
此时的耶律大石还是个未经历练的年轻后生,德不足以服众,气不足以压人,派这样一个孺子前往担任南朝重地的留守使,也只有耶律延禧这种昏庸无脑、任人唯亲的昏君才能做得出来。
不过,愚者千虑,亦有一得。后来的历史在评价辽国这位昏庸皇帝时,虽然对他的诸般所作所为颇多诟病,但关于他对耶律大石的任命一项,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现在,两位前往南朝的留守使骑马走在长街上,出于宣传的需要向着欢送的人群频频挥手,马头所到处翻起了欢腾的簇簇lang花。萧奉先扬眉吐气,做为一个敬业的贪官,他有生以来可从没象今天这样被这么多人发自肺腑地欢呼崇拜过,一时间飘飘然的几乎要从马背上掉下来;耶律大石却是心有所思,容色冷峻,举手扬鞭间尽显契丹男儿硬朗的风范。
在两位留守使的马后,是南朝使者程万里的座驾。当然,在程万里车后,少不了那一口有备无患的棺材华丽丽地追随。
但是,现在程万里心中,却再也顾不上那口晦气的棺材了。曾几何时,燕云十六州是所有中原人心中永远的伤口,但今天,这个伤口在自己手中被弥补,被缝合,这名垂青史的补天大业,居然在自己手中完成了!
谈判的时候,程万里和一帮子幕僚只顾着和辽国人针锋相对,意图争取自家这方利益的最大化,根本没意识到这一切背后的荣耀。但现在所有的谈判都结束了,国书签定了,印章国玺也盖上了,火漆铅汁都封存了……所有的事务完结后,程万里等一干人都有从天上掉下来的感觉。
不过从天上掉下来,没摔死,却摔进了巨大幸福的棉花堆里,一切都显得似真似幻起来。
马植混迹在使节团人群中,也是心潮澎湃——自己许下的宏誓大愿,居然就这么达成了!而且达成的方式,竟然是如此的和平!
程万里和马植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祖国,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们。这正是:
都护玉门关不设,将军铜柱界重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八章 敖包相会
程万里和马植的回程一路顺利,如果是在传奇话本中,也许会跳一堆蓄意破坏两国友好关系的匪寇出来,将大好局面搅得一团破碎,然后再由英明神武的猪脚来拨乱反正。但在现实中,这种胆大包天的贼寇一个没有,程万里他们顺顺溜溜出了辽境,过了白沟,然后在中华联邦地界前的瓦桥关屯扎下来。
萧奉先、耶律大石随身带领着四万皮室军,这些租界驻兵声势浩大,往边境上一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交锋见仗的——不过,中华联邦方面也早有准备。
瓦桥关城门开处,同样涌出了数万人马——中华联邦驻燕云租界比辽国人马只多不少,而士气更见旺盛。
阵前的程万里、马植看到了自家军前跑出了信使——租界议案协议成功后,程万里他们早早就派出了报喜的使者,将所取得的成就传达回祖国——现在这些使者正向这边挥舞着旌节。程万里马植看了互相对望一眼,都是心中一动——旗语中的信息,表示将有大人物到来。
果然,万马千军中旗幡一变,众星捧月中涌出了西门庆熟悉的身影。程万里和马植见了急忙下马迎上,西门庆亦远远下马步行来接,大笑道:“使于远方,不辱使命,我中华使者之谓也!”
程万里上前庄容揖礼:“元首大人,下官程万里,依大人所指授,事成回来了!”他是此番出使的正使,辽人前揖礼进退,是他的本份,而马植属于暗棋,只是随在程万里身边,向西门庆这边颔首示意而已,此地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西门庆缓缓点头,伸手扶住了程万里,目光在使节团所有成员身上扫过,庄严道:“此番出使,燕云回归,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诸君皆有功之臣,将来百年之后,梁山先贤堂中会给大家预留一个牌位!”
使节团“嗡”的一声,一个小小的兴奋圈子突然在一个范围内鼓荡了起来。新国草创以来,吝之以赏,赏加则知尊;限之以爵,爵加而知荣——先贤堂更是属于新国殊荣,一人登榜,全族有光,今日得到身登先贤堂的保证,所有人顿觉前途一片光明。
西门庆伸手牵过了战马,庄严地道:“使者载誉归来,中华联邦无以为报——且请诸君上马,由吾牵马导引前行,正式进入故国!”
程万里大惊道:“小人本是门下俗吏,如何敢奢望于此?”
西门庆不言,只是一挥手,突然身后三军齐声高呼:“请上马!请上马!”声若洪雷,席卷四野。辽国人远远地看着听着,此时都不由得心头微震。
待呼声稍平,西门庆目光从程万里、马植等众人身上掠过:“中华联邦之中,哪分甚么元首俗吏的高低上下?英雄归来,我自迎接,牵马入国境,这是人心**!”
程万里落泪道:“小人本前朝一贪吏,得大人再造之恩,方能享此殊荣……从此之后,敢不竭力相报?”
西门庆笑道:“报国胜于报我!请上马!”
使节团成员尽皆上马,西门庆牵马前导而行,缓缓穿过自家军阵。三军将士列阵而迎,一时间长刀击盾声、叩打甲胄声、枪戟顿地声,伴随着凯旋的欢呼声直冲天际,使节团所有人均是精神振奋,容光焕发,觉得这一番北行虽然餐风饮露,冒冷冲寒,却也是不枉的了。
将自家的有功之臣迎回故国,西门庆这才重回阵前,与萧奉先、耶律大石见礼。萧奉先本来还在心里嘀嘀咕咕,觉得西门庆面对自己一国之北府宰相,竟然不先来见礼,大是失仪,正式相见之时,定要言语中好好发落其人两句。但真见了西门庆之面,被其人冷冽的目光一冲,萧奉先满口准备好的尖酸刻薄不知不觉间早已零落到了九霄云外——今天是两国间军前面谈,西门庆杀气毫不掩饰,正式外放,连心雄胆大的耶律大石都是心下凛凛,何况是萧奉先这样不学无术的谀臣呢?
西门庆上前抱拳道:“二位留守,远来辛苦。”
萧奉先兀自心慌舌颤,虽闻言,讷讷不能答,全仗耶律大石在一旁回应,举止间礼数不缺,谈吐更显雅量。
西门庆与耶律大石对答几句,亦不由得心下长叹:“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怪不得这耶律大石能成为历史上的西辽太祖,今日一见,仅从其言谈举止,便可见其大将之风。那萧奉先与其相比,真豚犬耳!”
两下里叙礼完毕后,于两军空地处拉起穹庐大帐,双方首脑入帐,就所领租界驻兵正式番号、将佐名单、营屯范围等事务做最后的确定,同时郑重申明驻兵需要遵守的当地风俗、法律,以及违约的后果——这主要是针对辽军打草谷的传统而制订的,在新国的租界上,当然不允许他们这么乱来,这些驻兵的粮饷,只能由辽国政府来负担了。
萧奉先于行营之事,听得半精不明,只是随着耶律大石不时点头,假充内行。但听到后来的条款中,涉及斩杀者甚多,萧奉先不由得暗暗心惊:“早知南朝这般凶险,这留守一职不干也罢!唉唉唉!现在却是退不回去了!”
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说在前头,用在两国之间的外交上,效果出奇的好,比起从前只是摆天朝上国的架子,讲究甚么兼容并蓄、诸事海涵来,不知强了多少倍。等双方协商完毕,西门庆、耶律大石、萧奉先都松一口气,西门庆便命端上酒来,双方折箭为誓。
各种仪式都走完了过场,西门庆见气氛有些冷场,便提议在分赴各自租界驻地前,先召开一个中华大辽军队的联欢会,当然,是小规模的。
耶律大石心中一动,暗想这个所谓的联欢会,也不过就是中华联邦和辽国两**队小规模的实力较量而已。自澶渊之盟后,辽国和中原百年不燃烽火,双方军队再没有了战场上的生死锋镝,绵延到今天,也不知战力究竟谁高谁下?西门庆有意一比,自己何尝没有探一探其军虚实的意图?
因此耶律大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反倒是萧奉先犹豫了半天,才怯生生出言相劝道:“我看这个联欢会,还是不必了吧?军人都是暴躁性子,若欢会时喝多了酒,挥起拳头来时,伤了咱们两家的和气,却是不美!”
西门庆看着萧奉先笑道:“草原男儿,如何这般瞻前顾后?你我两国,本为互相角力之对手,然双方彼此不相下,再斗下去,难免两败俱伤,因此这才息兵罢战,分享和平带来的巨大利益。今日我中原虽改朝换代,但亦无意重启战端,燕云谈判,足见诚意——此时此地,咱们两军小小联欢一下,哪里就能说得上是伤了两家和气了?”
萧奉先不敢接口,耶律大石则道:“春秋时诸候间有衣裳之会,然我辈既入军旅,衣裳之饰,与吾等无缘。此时与西门大人订约,待日暮之时,你我各聚军中漠北关西大汉,篝火之旁,联席而饮,或唱大风起兮,或歌大江东去,其间演武较技,引为笑乐,不亦为两国间豪男儿快事乎?”
西门庆大笑道:“大石林牙这话说得是!”
言毕,双方拱手作别。
西门庆一走,萧奉先便埋怨耶律大石道:“你们年轻人,果然是嘴上**,办事不牢。这西门庆是何等人物,咱们如何敢惹他?他带来的兵比咱们多,万一那个什么联欢会上丁了他的脸,他把面子一翻,咱们吃不了兜着走!送了自家性命算不得甚么,误了两国间的友好大事,却不是画狐不成变作了狗?”
耶律大石文质彬彬地道:“萧大人,您最后那句话应该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一个人有两个朋友,一个朋友温良谦恭,一个朋友豪放率性,他让自己的儿子去温良谦恭朋友的门下学习。有人问他为何厚此薄彼,他说我的儿子学温良谦恭不成,也可以做个老实人,就象画天鹅不象,至少也象野鸭子;但是如果学豪放率性不成,那就成了轻薄儿,就象画老虎不象,反而象条狗了!”
萧奉先面红耳赤,扬拳咆哮道:“耶律大石,我知道你是大黑疤瘌的状元,一肚皮的四书五经,却也不用这般在我面前卖弄!反正!总之!今天晚上的那个什么联欢会,本大人我是不去的,要去你一个人去好了,若惹出甚么事非来,却与我无涉!”
耶律大石拱手恭敬行礼:“有功则大人指导有方,有过则大石自当其罪——大人尽可放宽心!”
萧奉先拂袖道:“我萧奉先光明磊落,襟怀坦荡,岂是冒功之人?只是两国邦交,何等着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说着,瞎子拉二胡——自顾自(吱咕吱)地去了。
耶律大石看着这位纨绔国舅的背影摇摇头,心道:“百年兵锋利钝,今晚便要见个分明。国之荣辱,在此一举,岂是避得过去的?”
冷笑一声,耶律大石自去军中点选勇士。这正是:
万马丛中迎国使,千军队里斗兵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九章 棋与钱
酒是醇酒,菜是好菜,西门庆犒劳自己人和款待客人的时候,总是很大方的。
而耶律大石却有上当受骗的感觉,枉费他劳心费力,在随军将士中选拔了几十名足以以一当十当百的勇士出来,准备在今晚的联欢会上跟中原汉人别别苗头,结果到了联欢会现场一看,西门庆带来的人都穿着儒雅的汉服,一个个长袍古袖都是吟诗赏月的标配打扮,据西门庆介绍,这些人组成了他军队中的参谋本部,除了头脑发达,四肢都很简单。
耶律大石发现自己配备的人手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勇士的尊严让他们无法下手去“欺负”这些很象书生的豆芽菜们,在战争时期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孱弱的人驱赶成一堆乱刀剁死,但问题是现在是和平时节。
西门庆看着耶律大石发黑的脸色,笑得很开心,尤其是没有了那个讨厌的萧奉先在一旁碍眼,他就更开心了。
耶律大石无法对西门庆这边下手,西门庆这边则可以肆无忌惮地对耶律大石这边出手。
既然是联欢会,那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自然就有余兴节目,西门庆准备的节目就是一个字——赌。
当然,市面上那种张牙舞爪的掷骰博钱虽然明目张胆直截了当,但也显得忒粗俗了些,耶律大石好歹也是辽国的状元郎出身,赌也要赌得花样翻新文雅些。
西门庆翻出了新花样——他铺开了一个巨大的棋盘,棋盘上分两军对垒,彼此间以一个个格子相连接,每个格子都是四通八达,双方势力犬牙交错,完全就是一场大战役的缩略图。
耶律大石的契丹勇士们和西门庆的本部参谋们虽然不能身入棋盘,但每个人都执掌一枚代表不同兵种,不同兵力的棋子,大家掷骰子来决定行动步数,指挥着自己的棋子冲锋陷阵。当然,说是指挥,其实和听天由命差不多,关键是看你掷出什么点数,而点数又对应着什么规则。
西门庆给这个游戏开发了一本厚厚的规则说明,里面有令人哭笑不得的各种阴谋阳谋、粮饷兵力、城池关塞、好运霉运……
这完全就是后世大富翁类的强手棋游戏,被西门庆用来在联欢会上款待辽国朋友,也算是得其所哉。辽国的勇士们开始还有人不屑,但很快所有人就沉迷了进去,毕竟在这个棋盘上,即使只是一个身为棋子的小兵,也可以自己掌控骰子,掷出自己的命运,耶律大石和西门庆虽然是行军总管,但在规则面前,也是人人平等,并不见得能特权到哪里去。
比如,耶律大石一把骰子掷错,就落了个当街大小便,被禁足三天,贻误了大好战机。大辽勇士们看着平日里威严自持的状元郎主将,每个人都在肚里狂笑,却只能拼命忍住,耶律大石虽然铁青了脸,但联欢会上也没法儿说什么,毕竟不久前西门庆很不幸地在窑子里泡软了腿,把自家的军费全搭了进去,以致于前线部队一溃三格,可西门庆也没怨天尤人不是?
双方捉对厮杀,几十颗骰子齐掷,在棋盘上征战得难分难解,代表着赌注的筹码在两边推过来,推过去,形势瞬息数变,就仿佛百多年前辽宋大战时,一些边防要地在双方激烈的攻势下反复易手一般……
经过激烈的挑灯夜战,最终精疲力尽的双方还是未能分出胜负,很多人困得坐在那里睡着了,还是意犹未尽。
耶律大石不得不承认,西门庆发明的这个游戏虽然无用,但很有趣,至少保证了这个联欢会的成功召开。他带来的契丹勇士们跟西门庆的本部参谋只在短短的一夜之间,就经历了铁与血、剑与火,当然还有滑稽运气的重重考验,建立起了敌手之间默契的友谊出来。
这一场以骰子来进行的战斗,让耶律大石感受到了南朝人和平的诚意,但同时也震惊于中华联邦元首西门庆那异想天开的智慧——毕竟即使是这样乱来的棋,也不是普通人想发明就能够发明出来的。
而这一场骰子大战的后遗症是——这个模拟战争的游戏得到了辽国第一批参与者的彻底喜欢——羸了钱的人喜欢,输得盆干碗净的人更喜欢——在这些原始粉丝的努力下,战争强手棋渐渐在辽国内部推广开来。毕竟契丹人生性好勇斗狠,但总不可能天天打仗,而打猎却不是普通人能玩得起的,有了这样一个新奇的游戏,不但可以打发无聊时光,还能平息内心嗜血冲动,真真是一举两得,功德无量。
而西门庆心中却在滴血——他虽然引领了一个时代的风尚,但却也没可能将版权意识植根进这个时代人类的脑海深处——所以很不幸的,这回他的强手棋创意注定无法带给他巨大的利润,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痛心的遗憾。
但至少在目前,这一次的联欢会开得是没有遗憾的,中原和辽国的军队在百年后重逢时,并没有生出什么芥蒂,爆发什么冲突。这一夜之后,大家彼此互相打量的眼光中,少了很多戒备与仇恨,而多了很多好奇与善意,在接下来休整的几天里,双方士兵甚至私下里偷偷做交易,在西门庆的默许下,中华联邦军队中的制式铁锅突然成了辽军中最抢手的货物。
而在双方召开的联合阅兵式中,耶律大石也终于看清了中华联邦的实力。他既震惊于武松的巨力,也敬服于花荣的神箭,而中华联邦军队的坚甲利兵,也让他叹为观止。与中华联邦相比,辽国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骑射之术了——不论个体素质,骑兵集群时,辽国的综合战力确实在中华联邦之上。
因此西门庆长叹道:“养骑多年,犹比不得辽国健儿,将来如何与女真争锋?”
说这话时,耶律大石就在西门庆身旁。一闻此言,耶律大石眼睛亮了,于是问道:“元首大人亦视女直为敌国乎?”
西门庆道:“女真崛起,其野心岂一州一域所能限制?别看今日谈和,早晚必有一战,大石林牙休怪我说,以辽国目前局势,只怕挡不得女真势如山倒,届时中华联邦也将暴露在女真兵锋之下,又何能置身事外?”
耶律大石听了默然。他既不愿意承认辽国的必败,又不愿意说些违心的粉饰之言。
西门庆最后道:“若北方有事,大名府那里是不用指望的了,大石林牙镇守关南十县,却要勤谨些方好,或者未来的战局,就将由年轻新锐来挽狂澜于既倒。”
这一番话,究竟能在耶律大石心中激起多大的狂澜,西门庆也不管了。双方在此三路分兵,辽国萧奉先一路往大名府租界,耶律大石一路往关南十县租界,中华联邦一路则往燕云十六州租界。
西门庆并没有亲自带队往燕云租界,虽然他恨不得往自家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但中华联邦有多少大事,现在通讯又不发达,他实实在在是走不起啊!
至少,现在他的手边就有一件大事,必须他星夜飞马赶路,回巨野城去与议会裁决定夺。
这件大事就是后世历史书上被称为“新国奠基三事”之一的币制革新。
新国奠基三事,指的是中华联邦公元一一一六年间发生的三件对后世影响深远的事件——首先当然是燕云十六州以租界的形势回归;第二件就是报纸的开放——借燕云十六州回归为契机,在西门庆的主持下,中华联邦议会一致通过,开放报业,允许私人办报,从此开启了中华联邦言论自由、议政无罪的先河,官办的联邦公报《日***》从此正式创刊,沾了燕云回归的福气,创刊号一出版发行即大卖特卖,一时全国纸贵——光是程万里和马植两个人,就每人平均收藏了五百份,当传家宝留传了下去。
在四开八版的创刊号首页上,自然是燕云回归的专版文章,而在未版,则是一篇当时被喜庆气氛所淹没、但却影响了后世千年的不起眼文字,就是这篇文字,揭开了一一一六年第三件大事——币制改革的序幕。
故宋的货币,主要用的是铜钱,但问题是铜钱私铸成风,市场上劣币驱逐良币,弄得铜贵钱贱,官府每年只要敢发行新铜钱,就有不法之徒把新钱熔了,铸成铜器,转手即可获大利,虽屡禁不能绝。
这种挖国家墙角的买卖,在梁山当贼的时候西门庆也没少干,现在摇身一变自己成了国家的代表,再自己给自己刨坑就显弱智了。
因此西门庆不得不想办法,向这个劣质铜钱横行的时代发起挑战。说实话,他的心中一点底子都没有,因为前世也好后世也好今世也好,他都只看过一本《经济学》,而且嫌枯燥还没有看完。这正是:
钱到用时方恨少,事来急处始觉难。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章 高丽来朝
西门庆下决心改革币制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想要不改革都不行了。即使他想安于现状混吃等死,但随着国内商业的日益繁荣,外贸交易的渐趋扩大,市面上故宋遗留的铜钱越来越不够使了。
西夏、辽国甚至新兴的大金都在吸收中原的铜钱来补充自家的货币体系,海外的高丽、倭国也对中华的铜钱情有独衷,就仿佛后世天朝人——尤其是人民公仆——对美元、欧元的热衷一样。
商业部的部长神算子蒋敬也反映说,现在运输的成本已经在开始隐隐限制贸易圈的扩大了,因为铜钱实在份量太足、太占地方了,大宗商品交易中,很大的运输比例都被lang费在了货款的转送上,这一来必然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商品本身的发卖效率。虽然西门庆提出了在全国各地大江南北遍地开花设立银行的解决议案,但是蒋敬不敢躁进,都说打铁还得本身硬,没有充足的银根供应,银行开得越多,死得越快。
西门庆也很傻眼,他这才知道当元首不只是高薪高职高人一等高高在上,这背后分明是高危高血压高风险高空作业,脑细胞的阵亡率是最高的。
正当西门庆殚精竭虑绞尽脑汁发愁怎么应付钱荒的时候,飘洋过海来了一群外国人,这群外国人并不是普通的海商,他们负有特殊的政治使命——他们是高丽国向中华联邦派遣的通好使节。
现在的高丽属于李朝统治,国王李乾德,年号会祥大庆。高丽本来自古都是中国的藩国,但辽国崛起后,宋朝无势,高丽就改头换面,拜了辽国做宗主国——非关无气节的见风使舵,这只是小国在大国夹缝中求生存的自保之道而已。
高丽拜了辽国当老大已经很多年,但这一回素来被辽国压制的女真突然盛起,前后数战,把辽国纸老虎的原形给打出来了,高丽国王李乾德一看辽国势颓,心眼就活动开了,于是趁着智多星吴用夺取辽国辽东境的时候,高丽突然起兵,悄无声息地占据了保州城。
这保州城本来就是高丽的旧地,只是被辽国人给硬占了去,也不说租,也不说借,就那么白着眼睛混赖,高丽人也不敢吭气儿,唯恐惹得大辽一个不高兴时,连高丽首都开京也占了去,那可该如何是好?因此祖祖辈辈,就这么葫芦提地过来了。
但到了一一一六年开春,辽国大乱,吴用起于辽东,辽人自顾不暇,高丽国王李乾德见机不可失,马上就把保州城夺了回来,他心里打的如意算盘是——如果辽国回不来了,那么这座祖宗旧城池就是我大李朝光复的象征;即使辽国后来又打回来了,那也不怕,只说是高丽心恋宗主国,义不屈女真,因此才发兵助守保州城,为大辽守土——这旱涝保收的买卖,大可做得。
谁知辽国使者还没来,先来了气势汹汹的金国使者。金国使者一开口就是:“辽东全境都是我们大金国的!保州岂能例外?你们高丽趁火打劫,不是纯爷们,废话少说,先把保州给我们大金交出来!”
高丽惹不起大辽,把大辽打得落花流水的大金,自然更加惹不起了。但进了嘴的肉,还能再吐出来吗?因此高丽国王据理力争,翻出古老的地图、表章,证明保州自古以来就是高丽的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然后婉言请大金皇帝详察。
金国使者吃了高丽很多的人参,也不好意思太过于为难人家,于是就撅着把儿回到金国,交由完颜阿骨打亲自决断。完颜阿骨打此时初得辽东,正是要休养生息、以图大举的时候,也无意再树一敌,因此也不再提保州的归属问题,只是派使者再往高丽,责令高丽国王向大金朝贡。
高丽国王李乾德克复了祖宗的保州,俨然觉得自己已经是中兴明主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向野蛮的女真人朝贡呢?可是如果不朝贡,万一女真人打过来,还真不好抵挡,这可怎么办呢?
中兴明主李乾德怅极登高,结果一眼看见江华湾中驶来了挂着中华联邦旗号的大船团——商船为主,战舰护航,规模极盛。李乾德心中突然一道明光闪过——对啊!从前我大高丽的宗主国是中华天朝啊!由于很不幸的原因寡妇失业,从了辽国,现在辽国眼看就要咽气,正是我们叶落归根的时候到了!
拿定了主意,中兴明主李乾德就跟大臣们商量,说金国逼人太甚,咱们凭什么向他们朝贡?辽国虽然废了,但咱们要朝贡也要向从前的旧主中华上国朝贡才对啊!现在中原的政权虽然改朝换代了,但登基坐殿的还是中国人!那位三奇公子西门庆是天星转世,传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驱神役鬼之术,定能保得我大高丽平安!放着中华联邦的鲜鱼不吃,却去啃女真的沙子,非智者所为也!
一听这话,什么金大臣、朴大臣、崔大臣等等都是欢呼雀跃,连拍“我主圣明”。于是事不宜迟,李乾德立刻命手下组织使节团,搭这一班中华联邦的商船往天朝上国朝贡,同时寻求庇护。
现成的使者有的是。以前高丽虽然拜了辽国当老大,但是和宋朝依然藕断丝连,高丽的读书人千里迢迢跑到宋朝考进士的在所多有,而宋朝的皇帝对这些高丽留学生也另眼相看,总是赐上舍及第。宋亡的时候,这些高丽留学生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纷纷从兵荒马乱中游刃有余地溜回了高丽,全须全尾,一个不缺——今天听到国王陛下要派人出使中华新朝,这些人便抢着组团而来,慷慨激昂地请令说,甘愿为了中华高丽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的伟大事业,继续呕心沥血!
中兴明主李乾德长叹道:“看看我大高丽男儿——这是何等的肝胆!何等的热血!何等的爱国!有这些好男儿在,我大高丽还愁不振兴吗?”
于是,使节团半日而成,然后国王陛下派人拉了几车人参,往中华联邦的船团那里去行贿赂,请求搭船。
中国商人们面对白送上来的高丽参,不收白不收,这是商业馈赠嘛!而带兵船护航的水军大将lang里白跳张顺却是如避蛇蝎,全数退回——他当然想给自家老爹每天用高丽棒子泡茶喝,但这些人参一收,就是受贿,万一被揭参了,西门庆第一个砍的就是自家老爹的脑袋!
早在梁山,西门庆每年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总是跟弟兄们念叨:“兜要浅啊!兜要浅啊!法不容情,我可不希望把兄弟姐妹、伯父伯母弄得红运当头,所以求你们大家成全成全我吧!”
这话西门庆是笑着说的,但没人敢将西门庆这话当成玩笑。他们当贼造反,只是为了过富贵日子,但现在人人都拿着梁山的原始股份,月月分红,个个是富家翁,只要子孙长进,将来说不定还能当中华联邦的一届元首呢!日子既然过得这么滋润,又何必冒着葬送家人自身性命的风险去贪腐呢?
所以张顺拒绝了送上门来的高丽棒子——但转身的工夫他又高价去买了很多——又不是买不起!
虽然不受贿赂,但事情还是要办的。张顺很痛快地答应了高丽使节团搭船的要求,他心里感觉到了深深的骄傲——新国初立,四夷宾服,这是每一个联邦子民的荣耀!
于是满载着中华联邦荣耀的船团就带着高丽国使节团驶离了高丽的首都开京,乘风破lang回到了登州板桥镇出海口。登岸后,张顺马上派人通知登州知府王师中。
这位王师中王知府,是前朝旧官,因为识时务,宋亡前就与梁山约为内应,因此新国成立后得以留用。他本人还是有一定才具的,将登州打理得井井有条,海路商业帐目也做得清晰明白,省了神算子蒋敬不少心,因此很受联邦的看重。
这种有头脑的能臣,蒋敬很想把他调进商业部,来助自己一臂之力,王师中也很想高升一步,但悲哀的是,西门庆不准!
西门庆也是没办法——王师中如果走了,登州还真找不出第二个精于海路商务的人来坐镇,只好委屈王师中,给他加俸,加爵,但是暂不升职。西门庆亲自对王师中说,你赶紧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什么时候有人可以胜任,你什么时候进中央部委。
王师中听到自己还有出头之日,于是一门心思摽着膀子上劲了。别人是唯恐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王师中却恨不得部下有人将自己的本事一瞬间就全学了去。他今天正在详细指点自己相中的两个好苗子——一个是洮州人马政,一个是自己的儿子王瓖——学习海政时,突然接到水军大将lang里白跳张顺的通告——高丽国遣使朝贡!
一听这信儿,王师中哪里敢怠慢?急忙指点着马政和王瓖置办一切,将高丽使节团送到了巨野城。这正是:
才说天边远人至,又见海外对马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