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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王柳     霸宋西门庆txt下载     霸宋西门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一章 旧事与朱奔

    虽然窗外警哨声急响,但西门庆依然面不改色,只是向马植悠然道:“先生的联金破辽之道,便请说来。”

    反而是马植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斜睨着窗外苦笑着嗫嚅道:“恩公,只怕现在不是议正事的时候……”

    但令马植奇怪的是,那一响凄厉的警哨声归于沉寂后,整个军营还是静悄悄的,并无人声喧哗,似乎大家都陷入了深睡,竟没有一个人出来喝问发生了何事——这一刻的反常,让马植刹那间有些匪夷所思。

    再看着面前笑而不言的西门庆,马植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恍然大悟后,马植定下心来,向西门庆深深揖礼,恭声道:“恩公请上坐,听小人道来。”

    西门庆见他转瞬间就已经得了明悟,倒省下了自己一番解释的唇舌,不由得心中暗暗点头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当下款款而坐,举手道:“先生请说。”

    马植叹口气道:“恩公,你知我是燕地幽州人,故乡本属中华国土,只恨后晋石敬瑭无道,为了他一家一姓称孤做寡,就把燕云十六州拱手送给了契丹,将我等祖先衣冠尽皆陷了,直到今日,小人每读史至此,未尝不切齿深恨也!”

    西门庆点头附和道:“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马植听了耸然动容,起身下拜道:“恩公大才,这十四字直书尽小人胸臆间块垒。”

    西门庆大感狼狈,急忙扶起马植道:“你休拜错了人——这十四字却非我所作,乃是一位姓陆的前辈所言。”

    马植高山仰止道:“不敢请问这位陆前辈大名?”

    西门庆这才回过神来,南宋诗人陆游对自己来说确属前辈,但对马植来说却只是后辈,自己一时忘情之下,随口引用了陆游的一句七言,却难以对马植解释清楚。

    不过又何必解释清楚?西门庆于是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实为游戏红尘间的闲云野鹤流亚,其心也孤高,其性也莹洁,西门庆后生小子,得蒙其教诲,已属三生之幸,却不敢亵渎前辈高名。”

    马植求其名而不得,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前辈更是肃然起敬,当下拱手叹道:“前辈英风,我辈不及,只好瞠乎其后了!”

    西门庆觉得古人甚么都好,只是一说到诗文,就未免忘情,耽误了多少正事,于是拨乱反正道:“是啊!纵是前辈,提起燕云旧事,亦是悲怆振奋,难为隐逸高人。”

    马植这才从景怀前辈的氛围中自拔出来,亢声道:“坐而悲,不如起而行——小人不才,暗与燕中的豪士刘范、李奭以及族兄柔吉三人在北极祠下洒酒祈天,结义同心,欲图燕云旧地以归附故国。只可恨——此时的燕地,百年来人心已被辽国驯化,只想着追逐美女金钱,全忘了当年祖宗泣血、黎庶无家的耻辱——偌大的燕云十六州,我辈虽怀雄心壮志,却是势单力薄,举目无亲,仓惶于歧路,诚令人可发一叹!”

    西门庆又附和道:“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万幸,这一句是唐诗,身为饱学之士的马植理解起来毫无滞碍,倒不必西门庆再费口舌了。

    西门庆的捧哏如此专业,马植接下来的言语中更加慷慨激昂:“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百余年奴役,竟至于斯,此有志者之耻也!想当年宋太祖赵匡胤起兵与契丹争燕云不得,遂贮钱于内库,并说待价足时,便要从契丹手中赎取燕云十六州;末代皇帝徽宗虽然昏庸无道,但他的心中,到底还装着祖宗的旧志,愿意试着重复故土,还我河山——恩公首倡中华联邦,亦一代开国之英主,在燕云之地的归属问题上,岂能落得连赵家的昏君都不如?”

    听马植言语中用上了激将法儿,西门庆心中暗笑,当下凛然道:“虎贲三千,复收燕云旧地;龙飞九五,重开华夏新天!”

    马植听了大喜,思忖道:“吾计成矣!”便趁热打铁道:“恩公既有志于此,何不与金国结盟?金国国主完颜阿骨打,真一时之雄材也!以一部之力起兵,以少胜多,连败辽国,已成辽国心腹大患。若得与之联盟,力聚则强,那时女真动于内,我中原动于外,内外夹攻,辽国纵有通天彻地之能,金城汤池之固,又岂有不破之理?恩公灭了无道之辽,复收燕云旧地,毕百年遗憾于一役,正可谓功参造化,德配天地,纵有对新国不服者,亦可传檄而定,此时号令天下,谁敢不从?若迁延时日,辽国重出英主,女真力钝兵疲,那时不免失了大势,悔之晚矣!”

    西门庆长笑而起:“先生之言甚善,待来日吾于议会提案,与众人深议之。”

    马植听了,只觉得不可思议:“恩公手创一国,却不能乾纲独断,竟如此受制于人?”

    西门庆悠然道:“非受制于人,实受制于民——但吾甘之如饴。如此治国,方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你现在听不懂,过些日子就明白了!”

    见马植皱眉若有所思的样子,西门庆笑道:“现在你已入我幕府,可还要回女真使节团中与完颜宗用先生厮混去吗?”

    马植欠身道:“纵去,亦当堂堂正正以中华联邦大鸿胪身份,持节而出使!”

    西门庆大笑道:“你倒狡猾,随口言语间,就想在中华联邦中占据一个九卿的地位?可惜——中华联邦的官儿迥别于一家一姓之王朝,不是那么好当的!好了——夜深了,马先生且下去安歇,数日之后,我自有安排。”

    说着“啪啪”轻轻一拍手,门外悄无声息地进来了焦挺,西门庆吩咐他道:“你引这位马先生寻一间净室休息,却要好生款待,莫教怠慢了去!”

    焦挺躬身领命,引了马植退了出去。

    西门庆静立于窗前,看着不受大气污染的纯净星空,陶然忘机。过了一会儿,焦挺轻轻地回来了,身后随着一人,却是鼓上蚤时迁。

    从那些璀璨生光、无心可猜的星粒儿上收回目光,西门庆这才悠然问道:“刚才那声警哨是怎么回事?”

    时迁咬着牙道:“还不是那些契丹人和那个也不知是姓吴还是姓完颜的搞出来的古怪!”

    原来,辽国使节团和金国使节团的驻地也安排在这处驻军营里。宴会之后,完颜宗用一路留心相看地势,回到自家使节团,完颜宗用召集众女真健儿,在大庭中摆酒围坐,吆喝着众人喝了三碗后,完颜宗用笑道:“我这里有一个故事,说来给众位阿哥下酒。”

    女真向来有“讲古”的传统。所谓“讲古”,又叫“说史”、“唱颂根子”,是由一族族长、萨满或德高望重的大人讲述族源传说、家族历史、民族神话以及萨满故事,渐渐的就将民间记忆升华成了世代传承的说部艺术。乃至于女真众姓唱颂祖德至诚,有竞歌于野者,有设棚聚友者,是女真风俗文化中的一景。

    所以,女真汉子上马割人头,下马听故事,乃是家常便饭。吴用投奔金国之后,因女真既未有文字,亦未尝有记录,故祖宗事皆不载,吴用遂秉承上意,与完颜宗翰四下访问女真老人,多得祖宗遗事,整理成讲古故事后,战争闲暇时便唱诵以激励士气,振奋军心,女真破辽,吴用与有力焉。因此女真健儿皆尊称其为“故事篓子”,人多敬之。

    今日听到“故事篓子”又要讲古了,众女真无不兴奋踊跃,围坐在完颜宗用先生的身边,用全副身心渴盼着。

    完颜宗用见众人虔诚,心下暗笑道:“蛮夷之民,说得好听些是纯朴,说得难听些那就是井底之蛙了!”

    于是便咳嗽一声,正色道:“今日咱们在中原,却不便讲咱们女真的‘乌勒本’,还是随意‘朱奔’一个中原人的故事吧!”

    所谓的“乌勒本”,与其说是讲故事,还不如说是一种隆重而神圣的仪式。一般在逢年遇节、男女新婚嫁娶、老人寿诞、喜庆丰收、氏族隆重祭祀或葬礼时,才会讲唱“乌勒本”,讲唱的“乌勒本”内容丰富,气象恢宏,包罗了天地生成、氏族聚散、古代征战、部族发轫兴亡、英雄颂歌、蛮荒古祭、生产生活知识等。

    讲唱“乌勒本”之前,要虔诚肃穆地从西墙祖先神龛上,请下用石、骨、木、革绘成的符文或神谕、谱牒,族众焚香、祭拜。讲述者事前要梳头、洗手、漱口,听者按辈分依序而坐。讲毕,仍肃穆地将神谕、谱牒等送回西墙上的祖宗匣子里——一系列程序有严格的内向性和宗教气氛。

    而“朱奔”就不同,它等同于“故事”、“瞎话”,讲者姑妄言之,闻者姑妄听之,随便得近似于随意。

    听完颜宗用说不讲“乌勒本”而讲“朱奔”,众女真自无疑义。于是完颜宗用再咳嗽一声,正式开讲。这一讲不打紧,有分教:

    两片口唇说西域,八方风雨会中州。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二章 暗流汹涌

    完颜宗用开始讲“朱奔”。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中原,有一个帝国叫汉朝,那时汉朝的北边没有辽国而有北匈奴,两下里经常交战。北匈奴控制了汉朝的西域,就象今天的辽国控制了西夏,两面夹击之下,战况变得对汉朝相当不利。

    为了扭转颓势,汉朝就派出一个叫班超的人做使者,去出使西域诸国,想要从外交上瓦解西域各国和北匈奴的联合。班超使节团先到达了鄯善国,鄯善王对班超等人先是一团热情,但是后来突然就疏懈冷淡了。班超就对部下说:“鄯善王的态度之所以变得淡漠,一定是因为北匈奴有使者来到了这里,才让他犹豫不决,摇摆不定,不知道该服从哪一国的命令。”

    说着,班超把接待他们的鄯善侍者找来,出其不意地问他:“我知道北匈奴的使者来了好些天了,他们现在住在哪里?”侍者感觉出乎意料,仓猝间难以遮掩,只好把情况照实说了。

    班超把侍者关押起来,以防泄露消息,然后立即召集部下三十六人,饮酒高会。喝到酒醉的时候,班超对众人道:“你们大家跟着我来到这边地异域,是要想通过立功来求得富贵荣华。但现在北匈奴的使者来了,鄯善王也对我们就不以礼相待了,也许明天鄯善王就会把我们绑送到北匈奴去,那样的话,我们不就成为豺狼的口中食了吗?”

    勇士当然不会伸长了脖子等豺狼的利齿咬下来,于是大家就齐声叫道:“我们现在处于危亡的境地,是生是死,就由大人你决定吧!”

    班超于是振衣而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干脆今夜就摸去北匈奴使者住的地方,出其不意地把所有的匈奴人都宰了!只要消灭了他们,鄯善王就会吓破胆,那时北匈奴的王也不会放过他,鄯善王走投无路,也只好跟我们联合抵抗匈奴,如此大功就可告成。”

    部下都一致称是。于是乘着天黑,班超就率领他的勇士们杀入北匈奴使者驻地,经过激烈的战斗,全歼了所有的北匈奴人。

    第二天,班超请来鄯善王,把北匈奴使者的首级给他看。鄯善王大惊失色,消息传开,鄯善国更是举国震恐。这时班超再以好言抚慰,鄯善王于是下定了决心,表示愿意归附汉朝,还把自己的王子送到了汉朝做人质。

    “朱奔”讲完了,所有的女真人皆沉默不语,连酒都没心思喝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个女真汉子道:“今天的事儿,倒跟宗用大人讲的朱奔有些象啊!”

    又有人接口道:“咱们来跟宋人攀好,谁知辽狗已经抢了先了,宋人力弱但小,要是他们怕了辽狗,也把咱们绑送到辽国上京去,咱们不也是落进豺狼口里了吗?”

    便有人振衣而起:“宗用大人也说了——勇士当然不会伸长了脖子等豺狼的利齿咬下来!汉朝曾经有过三十六个勇士,难道咱们女真人就输与了他?若宗用大人有胆子压一压那班超,这就带着咱们往辽狗那边去,千刀乱箭,有多少辽狗也拾掇了!那时把人头往宋人面前一堆,也叫他们对咱女真人另眼相看!”

    所有的女真人都灌空了酒,把酒囊往地下一掷,以女真话低啸起来:“空齐!空齐!”一时间,杀气凛冽,众女真汉子凌厉的目光,都交织汇聚于完颜宗用的身上。

    完颜宗用微微一笑,这些女真儿郎的反应,皆在他的预料之中,若连这些粗坯的人心都蛊惑不起来,还配叫智多星吗?

    得意轻飘中,完颜宗用涌身亦起,狞笑道:“狼主叫咱们来跟汉人和盟,这些辽狗却敢来坏狼主的大事,都是罪该万死的家伙!不久前,辽狗的皇帝带着百万大军御驾亲征,都被咱们一万女真人在护步答冈杀了个痛快,今天这些辽狗又算得了什么?儿郎们想要立功的,便随我去,割了辽狗们的头,明天也教汉人正眼瞧瞧,什么是女真勇士的风采!若有不敢去的,从此再不是我完颜宗用的扎也,回到拉林河,就一脚踢去做阿里喜吧!”

    女真所谓的扎也,是亲卫队的意思,类似于宋军拱卫主将的牙兵。而老弱者被蔑称为阿里喜,平时在兵营中做杂役,临战时则做土木工事,战后则打扫战场,是没人瞧得起的。

    众女真受了这一激,宛如火上浇油一般,众人摩拳擦掌,拽弓掣刀,焰腾腾一团杀气只待见血。

    完颜宗用见人心已可用,当下浑身上下收拾得紧抻利落,挎了钢刀,臂上缠了铜链,气势汹汹地带着一帮凶神恶煞的女真人乘黑摸出了屋子,向辽国使节团那边潜了过去。

    酒筵散席后,完颜宗用冷眼觑得明白,早知道辽国使节团的根脚所在,因此一往无前,也不必绑个招待他们的梁山侍者来盘问了。

    这场暗袭之路正跑到一半时,突然对面不声不响黑压压来了一群人,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牙衔怒火,眼奋血光,火杂杂只待寻人厮杀——为首一人非别,正是辽国大使耶律余睹。

    原来耶律余睹醉得五迷三道,被人扶掖回了驻地,契丹人见自家主事的金吾卫大将军喝酒丢人了,一个个脸上无光,撅着嘴将耶律余睹往床上重重一放时,耶律余睹的眼睛突然一下子就睁开了!

    此时的耶律余睹,眸子中精光四射,哪里还有方才那副醉意龙钟的模样?

    众契丹人一看,尽皆惊呆了:“将军,您……您这是闹哪一出?”

    耶律余睹叱令众人悄悄集中起来,然后才冷笑道:“若不如此装模作样,岂能令敌人松懈?”

    众契丹人一时间面面相觑,都不知耶律将军装模作样所为哪般。

    耶律余睹突然伸手指着人丛中一人,问道:“汝有父乎?”

    那人是耶律余睹亲卫,此时愕然应道:“有之。”

    耶律余睹紧紧追问道:“汝有兄弟乎?”

    那人点头道:“有之。”

    耶律余睹此时瞋目喝问道:“你既有父亲兄弟,此时他们安在?!”

    那亲卫突然两眼泪流,直拜于地,泣不成声:“小人……小人的父亲兄弟,都……都在护步答冈一役中战殁了……”

    一瞬间,众契丹人无不兔死狐悲。女真起兵反辽虽然时间不长,但数度激战,护步答冈、黄龙府、出河店……每一次女真人的胜利,都是用契丹人的血肉堆积出来的,站在这里的契丹人,或失其父叔,或丧其兄弟,或亡其友朋——覆巢之下,再无完卵。

    耶律余睹一言之下,触动了所有契丹人的惨情事,厅中一时间人人悲伤,个个凄苦。但这并不是耶律余睹想要的结果,他再次冷着声音道:“可笑!可怜!可恨!你们这些家伙,虽丧了至亲,死了至交,殁了至爱,空有血海般的深仇,却无胆报仇,只敢在这里流几滴眼泪!”

    这一下却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所有的契丹男儿都跳起来,早有那等血性汉子排众而出,目眦欲裂:“将军,你少吃灯草灰,放轻巧屁!你怎知我们无胆,怎知我们不想报仇?”

    耶律余睹便冷笑道:“若是有胆,放着眼前的金国使节团,怎的却不下手?难道等着天降雷霆,来轰杀他们吗?”

    众人便乱纷纷道:“若不是你这个使臣在我们头上签押着,我们早乱刀将那些金狗斩成廿七八块了,哪里还肯容他们多活片刻?”

    耶律余睹便道:“你们真敢现在就去杀金狗吗?”

    众人七嘴八舌:“若你肯放纵我们时,有甚不敢?”

    耶律余睹便拜倒在地:“各位契丹的好男儿,且恕我无礼,再受我一拜!”

    众人又是一惊,脑子更转不过弯儿来了,亲卫赶紧上前把将军扶起,耶律余睹已是泪流满面:“各位,跟女真作战,我耶律家也死伤了多少男儿,此仇不报,非为人也!今日狭路相逢,不先灭了这帮金狗,更待何时?我今日酒筵上佯醉,就是为了麻痹敌人,只等他们晏然高卧时,我正好把刀子搁到他们脖子上狠狠地锯!今日月黑风高,正是杀金狗的时节,各位可愿随我去么?”

    很多契丹人的眼睛都亮了,很多声音叫喊起来:“愿随将军冲阵!”

    耶律余睹看还有些人缩在后面,嗫嚅不前,便继续鼓动唇舌道:“各位听者,女真人自吹甚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全是骗人的鬼话!只以护步答冈一役来说,当时我军百万,女真人一万,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们了,可是——偏偏有耶律章努临阵反叛,要重立皇叔耶律淳为帝,咱们大王急于平内乱,所以才人无战心,士有退意,却让女真人捡了个大大的便宜!试想我契丹男儿自太祖开国以降,张长弓,骑奇马,列坚阵挥长戈而奋武,南伏赵宋,西降西夏,百战百胜,岂会弱于女真那般蛮子吗?对阵女真之败,非关勇力,实天时不与也!”

    所有契丹人的眼睛都亮了。

    耶律余睹趁热打铁:“今日咱们便乘夜杀上门去,雪一雪头上的耻辱,同时也教世人看一看,到底是契丹人英雄,还是女真人了得!”

    这一回,众契丹人皆拔刀而举:“吾等愿效死力!”

    于是,契丹人和女真人不约而同,都向对方驻地悄悄扑了上去。正当两股激流将要碰撞时,突然旁边营房顶上有人放声长吟:“漫漫长夜,无心睡眠——”这正是:

    尔以巧言激热血,我将妙手解连环。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三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这一声风靡四野,周转黑地里影影绰绰顿时浮现出多少人头来,间着寒星点点——那是强弓硬弩特有的闪光。

    对热血沸腾的辽国人和女真人来说,这箭锋上的闪光和潜伏着的杀气,就好似冰醍醐贯顶,让他们想起了这片大地的真正主人是谁。随着完颜宗用和耶律余睹的低声喝止,大家都停下了脚步,垂下了手中的兵器,将人畜无害的面具悄悄挂到了脸上——这一刻,游牧民族的悍勇与狡黠实现了最完美的切换。

    站在屋顶上的小李广花荣居高临下,将辽国人和女真人的所有隐微皆看在眼里。花荣不由得微微一笑,四泉哥哥说得对,跟这些异族人讲道理,他们往往听不进去,但只要稍露弓箭的锋芒,他们就乖觉多了——就是传说中不言而教的伟大力量啊!

    而此时,金钱鼠尾的完颜宗用开始风度扁扁:“我道是谁,原来是花荣兄弟。却不知花荣兄弟如此寒霜如此夜,为谁风露立屋巅?”

    如果风露立屋巅的是圣手书生萧让,听完颜宗用出言这般雅驯,说不定文兴大发之下,还会跟他酬答一番。可惜完颜宗用的为人早已在花荣这里正式破产,纵然他再巧舌如簧,那形象也是淋透了水的泥菩萨,再维持不起了。

    花荣云淡风轻地一笑,不接完颜宗用的话茬,只是自顾自地问道:“耶律使者,完颜使者,二位深夜聚众酣饮高呼,扰人清梦,也就罢了,却不知此时更加拿刀弄杖起来——二位想要在梁山脚下做什么呢?”

    完颜宗用想要破坏中华联邦和辽国的结盟,倚仗的是有自己从前在梁山的老面子在,便是杀了耶律余睹一行辽国人,顶多自己向西门庆磕头认错,赔了不是也就完了,辽国人可是汉人的世仇,难道为了他们,就拿自己这昔日的兄弟抵命不成?世间是万万没这个道理的。利害算计妥当,完颜宗用行事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耶律余睹同样见不得中华联邦和金国结成同盟。他是个细心人,日间酒筵上,梁山诸人对智多星吴用变身为完颜宗用后生出的那股厌憎之意、痛恨之情,都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知道中原人最恨数典忘祖的汉奸,但数典忘祖的汉奸却也最多,真不知道这种现象背后代表着什么意思——不过虽然存在认知上的障碍,但并不妨碍耶律余睹做出最有利的判断——只要趁此时杀了完颜宗用,梁山诸人即使恼他一时,终究还是会感激他一世,结盟大计说不定还能因此功而成!所以耶律余睹义无反顾地当筵装醉,想要出其不意把完颜宗用一干女真人送进地狱。

    谁知西门庆早防到了他们贼吃贼,越吃越肥这一手,驻地外松内紧,各处都有人布置。留着这两拨人,中华联邦正好火中取栗,不管少了谁,戏就骂不利索了,因此雷厉风行之下,保全工作天网恢恢,滴水不漏。

    此时正是小李广花荣轮值,被他居高临下地一问,完颜宗用和耶律余睹不免气势一窒,但这二人都是智计过人之辈,打个哈哈间,便举重若轻,无有其事了。

    完颜宗用先道:“我女真族民风纯朴,酒酣时必歌舞助兴,虽到中原,其俗难改。只是——栖身的屋宇地方狭小,不能舞蹈,所以小兄我就带人出来,寻个可以施展开手脚的地方。不想却打搅了花荣贤弟等人的清梦,恕罪!恕罪!”

    耶律余睹也道:“在下今日却是醉得一塌糊涂,如果就此昏睡,于养生不利。因此我这些部下就扶了我起来,安步当车以散酒。皆因在下醉后身子蠢重,扶掖的人需要换班儿,因此相跟的伴当不免多了些。人一多,便不免嘈杂,却打搅了主人家的安眠,惶恐!惶恐!”

    他们两个一搭一档,你吹我唱,互相辉映,一时瑜亮,话说到后来,竟然隐隐起了知音之意。不经意间,完颜宗用和耶律余睹对视一眼,彼此微微一笑,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花荣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两位使者夤夜出游,却原来都有此等说不出的苦楚啊!说起来,这倒是我们中华联邦待客不周,没有让贵使做到宾至如归,真真是汗颜无地呀!”

    完颜宗用和耶律余睹此时心意相通,不约而同地异口同声谦道:“哪里哪里!岂敢岂敢!主人待客周到,无有挑理之处,反倒是我们这些做客人的太孟lang了!”

    花荣便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趁这机会,将话说明白了——这巨野城的规矩与塞外不同,入夜之后,军营中便有宵禁,若有轻举妄动者,射死勿论!今日两位使者初犯,因此埋伏的弓箭手看在远人份上,手下留人;若还敢再触逆鳞,休怪弓弩之下,不讲情面!”

    耶律余睹在出使前,早已做足了情报上的工作,知道这小李广花荣是梁山上头一个惯射箭的好汉,比当年威震辽国的张叔夜,更要来得后生可畏,完颜宗用就更不用说了。现在二人听花荣声色俱厉,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都唯唯诺诺连连称是,各自偃旗息鼓而退。

    等辽国人和女真人都退净了,丧门神鲍旭、鼓上蚤时迁等负责四下里指挥的四个头领才从黑影里闪出来,鲍旭便道:“那些辽人好生无礼!”

    时迁却道:“吴用那厮好生无耻!”

    大家七嘴八舌,批判作一团,耶律余睹倒还罢了,完颜宗用却被众人糟践得再无一丝人味儿。直到西门庆来叫时迁询问情况,鼓上蚤兀自愤愤不平。

    听了时迁的转述,西门庆不禁莞尔。安抚了时迁几句,吩咐下去,继续严加防备,别一时疏忽,反被人杀了回马枪,那可就窝头翻身——现大眼了。

    第二天,西门庆再请完颜宗用与耶律余睹赴宴,二人席上言笑晏晏,互相敬酒,致以亲切的问候,那模样看在陌生人眼里,分明就是快刀割不断的恩情,若说是生死仇敌,只怕打死了都不信的。

    宴上余暇,西门庆将马植带来的金国使者金牌还了给完颜宗用,并说马植如今已经重归故土,再入中华,从此再不属女真使节团,西门庆在此还要替马植谢打扰。完颜宗用听了毫不在意,赵良嗣也好,马植也罢,都只是金国出使计划中的弃子罢了,得不足喜,失不足悲。再说,马植这人联金破辽的观念已经病入膏肓了,有这么一个人身在西门庆的幕府,完颜宗用何乐而不为?

    马植这事就此轻轻揭过,完颜宗用趁机猛下甘辞,给西门庆展望起大金与中华联邦结盟的种种好处来。西门庆静静地听着,心中颇有几分失望——原来完颜宗用只不过是鹦鹉学舌,言语间的变化完全脱不出马植的范畴,没半分新意,怎能怪西门庆听得味同嚼蜡?

    等完颜宗用鼓吹至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西门庆轻轻把话题推搪了开去:“完颜宗用兄,兹事体大,非我一人所能作主,须得召开圆桌扩大会议,众智成城之时,方能得出结论。”

    完颜宗用便“咳”一声道:“四泉兄弟差矣!你是开国第一人,便是乾纲独断,又有哪一个敢不服?些须小事,还要圆桌会议来掣肘,却要那权力何用?”

    西门庆轻笑一声:“权力有用,但不能滥用!中华联邦是开天辟地的新生事物,所作所为皆远迈前代,完颜宗用兄不理解也不足为奇,境界不到,强求不得——哎哟!那耶律余睹向这边过来了,在下去敷衍他一番,完颜宗用兄休怪!”

    说话间,耶律余睹已到了近前,西门庆迎了上去,耶律余睹一边客气,一边若有若无地向完颜宗用这般瞄了几眼。

    完颜宗用面上流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整个人胸有成竹之下,刹那间显得丰满起来,倒好象他刚才和西门庆订下了甚么互立双惠的秘密条约一般——如果能以这般高姿态训导耶律余睹一番,也不枉自己做秀一场——完颜宗用如是想。

    耶律余睹看着,果然有三分担心。毕竟完颜宗用是梁山出身,山不亲水亲,水不亲人亲,再加上这人又是无耻的小人,若被他寡廉鲜耻之下,打动了西门庆也不是不可能的,那时自己的大辽可就糟了。

    虽然心中忧虑,耶律余睹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将西门庆请到离完颜宗用山遥水远的一边,这才不着痕迹地闲话起大辽和中华联邦彼此间的结盟之意。

    西门庆听耶律余睹言语间尽是两国友好,黎民福祉之类的套话,便笑着截口道:“余睹将军,我敬你是个爽快汉子,咱们打开了天窗说亮话——两国友好、黎民福祉,跟我西门庆有什么相干?我上梁山之前,乃是清河县一个开生药铺的土豪恶霸,唯利是图的小人罢了——大辽和中华联邦结盟,于我有甚么好处?”

    一听这话,耶律余睹不由得瞠目结舌。这正是:

    只以正言弹邪意,且走偏锋掩公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四章 两难

    西门庆的名头,即使在辽国贵族圈子里,也照样来得大,说他坏话的人不会没有,但更多的人却是对之赞不绝口。

    有文采,有武艺,智计绝伦,能游刃有余地领着一帮子人做事,勇毅果敢,杀伐决断,踩着人头登上了义薄云天的高高王座——一个人在世间混到这份儿上,才算是彻底混出来了。

    耶律余睹对西门庆一向也是欣赏有加,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三奇公子就是一伟光正的形象,现在突然听到西门庆满口好处利益,象新镶的金牙一样,一张嘴光华闪闪夺人的二目,耶律余睹彻底犯晕,失望之下不由得心中长叹:“今生今世,老子再也不会相信高风亮节了!”

    稳定了一下饱受疮痍的心灵,耶律余睹勉强道:“自澶渊之盟后,辽宋两国晏然无事百余年;今元首大人新国初立,内部多少细枝末节急待弥缝,若能与我大辽结盟,便可心无旁鹜,一意勤修内政——此便如盖屋,根基若能加力稳固,自然江山弥远,日月久长。国之安定,便是为上者最高之利益,最大之好处也!此中关节窍要,请元首大人思之。”

    西门庆点头赞道:“余睹将军,你说话已经做到语言美了!”

    耶律余睹听着一喜:“却不知元首大人此言何解?”

    西门庆一本正经地道:“就是说得比唱得都好听!”

    “咔嚓”一声,耶律余睹的心灵上又裂开了一条枝枝桠桠的大缝,可怜的辽国使者被打击坏了。

    却听西门庆道:“国之安定,便是为上者最高之利益,最大之好处——真是这样吗?若是如此,贵国天祚皇帝为何整日嬉游畋猎,却致辽国祸患丛生,不安不定?”

    耶律余睹心中一震,急忙截道:“元首大人,你也是一国之君,怎可出如此轻薄之言?岂不失了自家身份?”

    西门庆大笑:“我出言轻薄,贵国皇帝举止荒唐,就不怕人说难看了?余睹将军想要遮天下人耳目口鼻,只怕力有未逮啊!”

    耶律余睹一时默然。他当然知道自家的皇帝是个甚么东西,但家丑不可外扬,总得遮掩起来才是,可碰上西门庆这种强势的家伙,想遮掩却又谈何容易?

    正烦恼间,却听西门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辽国安定百年,天祚皇帝便是折腾一时,料想也动摇不了国之根本,可我中华联邦之新国却又不同。”

    西门庆言语间跳跃波动太大,耶律余睹都已经有些跟不上了,闻言愣了半天,才问道:“却不知有何不同?”

    就见西门庆皱了眉头,缓缓言道:“我初平赵宋,天下十停里只取了三停,另外三停,江南方腊兄取了,还有四停,却留在故宋官吏手中。欲平定这批人,实非易事,幸有宋君卖国,西夏犯边,天下民心皆愤,敌忾同仇之下,我侥幸传书全国,将人心收为己用,其实在内里,那些归附的故宋官吏未必服我,现在这个新国,只不过是面子上团结的一盘散沙罢了。”

    耶律余睹乘机便下说词:“既如此,元首大人何不与我大辽结盟?边疆无事,自可腾出手来清理内患。譬如人身有病,就当以汤剂调理脏腑,安定元气,若只是在表皮腠理上热敷按摩,却不是做无用功?纵然舒服得一时,待病入膏肓时,悔之晚矣!”

    西门庆点头道:“抱一元方得固九阳,余睹将军之言确属有理,但是如今朝野中却有另一种声音,就是‘攘外便可安内’!何解?因你辽国取了我中原燕云十六州,万姓黎民常怀耿耿,周世宗、宋太祖初登大宝之时,便兴兵伐辽以争故国山河,正是欲以复收燕云之功,来笼络未定人心,以稳固自家帝位也!中华联邦新立,复提此议者不乏其人,偏此时又有金国使者完颜宗用前来邀盟,约以内外夹攻辽国之计,这一来却好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人心若不骚然,岂可得乎?”

    耶律余睹听了,真如天雷击顶一般,虽然神情不动,但脸色却已惨白,心中暗道:“但教我耶律余睹有三寸气在,绝不容中华联邦与女真图我大辽之心得逞!”

    当下深吸一口气,耶律余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古井无波地道:“当年周世宗、宋太祖皆对我大辽征伐有加,但无不趁兴而来,铩羽而退,何者?皆因燕云十六州自并入我大辽之后,我大辽国皇帝励精图治,将燕云之地抚理得井井有条,不敢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却也是好生兴盛。因此万民感戴,人心思效,均觉得身为辽民,胜过中原无道之君治下多矣!当周、宋伐辽之际,万民奋勇,为我大辽干城,终将侵略者击退——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元首大人是天星转世,博古通今,必然明了衰亡,知晓兴败,前人殷鉴不远,却也不必小将再来饶舌了。”

    耶律余睹口上说不饶舌,其实却还是大饶特饶,西门庆听着不觉莞尔,心道:“当年辽国皇帝开国未久,确是励精图治,因此周世宗、宋太祖都讨不得便宜。但如今的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却是个大大败家的昏君,比起宋徽宗赵佶来,强得却也有限。值此人心颓唐,军民解体之际,若我中华联邦奋起一击,你辽国纵然没有女真之乱,也未必能抵挡得住,你耶律余睹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岂不叫人可发一笑?哈哈哈……”

    心里笑得欢畅,面上却摆出一副落寂的神色,然后西门庆悠然长叹道:“余睹将军说得是啊!众人都说攘外必可安内,却不知不安内,怎可攘外?若内患不清,便去攘外,真如抱薪救火,欲不焚自身,可乎?”

    耶律余睹听了,不由得惊喜万分,暗自思忖道:“中原汉人自古就是怯于外敌,勇于内斗,几百年来,通没个长进!阿弥陀佛,神佛保佑西门庆这厮把精力都放在整肃镇反上,那便顾不得来觊觎我大辽了!”

    心中欢喜,嘴上便抹了蜜一样怂恿起西门庆来:“元首大人见得是!新国初立,便如北溟鲲化为鹏,在奋击长空,振北图南之前,须当丰满自身羽翼——抚平乱毛,剔净翎甲,此当务之急也!若双翼不稳,何得绝云气而负青天,一展生平抱负?”

    西门庆击掌道:“说得好!奈何此时在我面前,却是个两难之局——我若图燕,想那燕云之地堪称辽国的第一重镇,襟控山前八州,地处雄要,北依山险,南压华夏。此地又多铁,民铸以为兵,其风尚武,更有北边牧马之利,养成幽州兵甲,勇劲犀利,再加上辽国皮室、飞熊等精兵,二百万若浮云连城——这一仗真打下来,纵有女真于后游击助阵,我中华联邦也未必能胜,那时师老兵疲,辽兴于边疆,乱生于腹地,是无中华联邦矣!”

    耶律余睹连连点头:“元首大人见事极明!”

    西门庆又叹一口气:“可是我若是不图燕,举国人心必然大失,此时我若下手清剿异见者,只怕诟谇谣诼便要满城风雨,平生积累之清誉,此时毁于一旦。那时政令不出都门,威风只及于自家,如此滋味,思之令人不安呐!余睹将军辽之智者,却不知可有善策教我?”

    耶律余睹正在心底嘀咕:“自从见了你西门庆之后,才发现你这**有问题,你那所谓的平生积累之清誉,只怕其中水分大大的有,一见太阳光,就得烟消云散……”

    腹诽正殷,西门庆突然不耻下问,倒给耶律余睹出下了一道难题。别说这道难题他解不出来,就是胸有成竹,又怎肯轻易就贱卖于人去?于是耶律余睹马马虎虎想了半天,还是躬身叹息道:“恕小人愚笨,此情此景,实无良策。然元首大人是转世天星,纵有窒滞,灵犀一动时,必然自有奇谋妙算。”

    西门庆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再多说,再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说道:“罢罢罢!烦心无益,还是翻席喝酒去也!”

    耶律余睹和西门庆一前一后重回酒筵之上,完颜宗用同样相视以目,耶律余睹以其人之道还致其人之身,装出一副和西门庆言谈甚欢,大有收获的样子,却也叫完颜宗用背后皱起了眉头,肚里转着轴思量对策。

    完颜宗用脑子不得闲,耶律余睹的心头却也掂着百八十个过子,酒筵上纵有龙肝凤髓,他亦是食而不得其味,心中只是想:“看来西门庆对于联金伐辽之议,并不是很热衷,这就是我大辽谋得喘息之机的关键!只是如其人所言,他正面临两难之局——如果这局是真的,我大辽该如何做?如果这局是假的,我又当如何应对?而无论真假,又如何以有限的付出,来谋求我大辽利益之最大化?哎呀呀!千头万绪,伤脑筋啊!”

    此时西门庆手捧酒杯,眼角余光扫过耶律余睹和完颜宗用,嘴角上悄然挑起了两弯冷笑的残月。这正是:

    铁马金戈皆罢去,锦囊妙计且飞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五章 联邦大会

    接下来的几天,梁山上大办喜事。原来是在西门庆的撮合下,霹雳火秦明、豹子头林冲迎娶麟府双姝折美凤、折美鸾姐妹二人。折家姐妹上回来搬兵,机缘巧合下和秦明、林冲彼此留恋,西门庆当然乐意成他人之美。

    巾帼英雄配好汉,相得益彰,西门庆的谢媒钱领得自然是轻而易举。喜宴之上,阚万林提了酒坛去灌秦明林冲,却不想被二人反过来灌得烂醉。

    喜庆之余,西门庆和完颜宗用与耶律余睹也进行了一些非正式的会面协商,两个使者无法从西门庆的言行中推测其人动向,都是心下忐忑。

    完颜宗用倒还好些,毕竟他有以前的老面子在,只消把自己伪装成忍辱负重,不惜卖身金国也要破辽的悲情人物,总可以混淆很多人的感知,以此来收获大面积的同情与支持;耶律余睹却没这般幸运,辽国和故宋虽然有百年之盟,但其间暗流汹涌,冷战不断,辽国还扶植了西夏在宋朝西边作祟,更不用说燕云十六州这样的世怨了。耶律余睹有着使者的身份,所以周围众人对他还算客气,但如果结不了盟,这点儿客气最后必将荡然无存。

    辽国若想对抗女真,就不能有后顾之忧,所以西门庆中华联邦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了。耶律余睹眼见外交情势对自己这方不利,不由得心急如焚,只是想:“西门庆言语中,并无意与我大辽妄动干戈,却又说得模糊朦胧,醉翁之意,竟是要我大辽割地给他。然我大辽国土,都是祖先百战得来,岂可尺寸与人?若割地求盟,回到上京,我耶律余睹却见不得军民人等,此事再也休提——却还有甚么法子,可以挽回颓势的?”

    想来想去,一时徬徨无计,耶律余睹闷闷不乐。

    而完颜宗用则正好相反,他这些天装模作样,糊弄了不少不明真相的人,联金克辽的群众基础越来越坚实。完颜宗用便撺掇着西门庆召开圆桌会议,西门庆只推人不齐,完颜宗用也不着急,只是暗中冷笑:“且看你能推搪到几时!”

    又过了两日,几路人马车仗先后来到巨野城,都是被西门庆钦点的人物,赶回来参与议事的。事关邦交,这些人顾不上接风洗尘,马上就参与召开了中华联邦第一次全体代表会议。

    西门庆未雨绸缪,将这次会议定性为军事会议。与政事民事不同,中华联邦和辽国金国的关系处理一进入军事范畴,议会就只能参谋进言,却没了投票权,军事上的事情皆由将帅负责决断,免得争辩一起,大道以多歧亡羊,反而误事。西门庆此举,在扶植新生事物成长的同时,也让自己先立于了不败之地。

    大会开始,最没压力的是大理代表参议员段和誉,还有吐蕃代表参议员,一位吐蕃部落联盟的老酋长。辽国金国,从古到今距离他们都很遥远,所以他们根本不当回事儿,只要西门庆拍了板,他们举手同意就是。

    明教代表参议员以光明左使阚悦阚乐天为首。明教教主方腊一心要做“圣公”,在江南或兴办书院,或盖祆神楼,日子过得充实无比,教中一应大事,北归阚悦,南属石宝,方腊自己乐得当甩手掌柜,只是教书育人自遣。

    地方民众代表则是由宇文虚中、马伸、阮铭川等人组成。这些**都在故宋做过官,和地方上的村乡士绅、平民百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代表了来自底层最基本的意见。

    边境的代表是河北梁中书。他驻扎的河北四镇是防御辽国的最前线,这回辽、金与中华联邦的盟约成就,当然要参考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与建议。

    剩下的是军部的将军们——前将军霹雳火秦明、左将军大刀关胜、右将军豹子头林冲、后将军双鞭呼延灼、骠骑将军双枪将董平、海军大将阮小二、三军总教头玉麒麟卢俊义……

    中华联邦成立,并没有大规模的封赏功臣,大家一起高官厚禄起来。因为西门庆焚香祭天后,很沉痛地对众人道:“上天垂示——新国新气象,当与旧朝不同。吝之以官,官加则知尊;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只有真真正正为天下苍生做出贡献者,才有资格封官享爵,弟兄们任重道远啊!说起来还是我对不起弟兄们,你们跟着我出生入死一番,如今平了腐宋,却限于天意,连个名份都没有,这真叫我于心何忍……”

    梁山众好汉见西门庆一副要捶胸顿足呕血三升的样子,倒要反过来安慰他。皆说天意如此,怎能怪得四泉哥哥?再说我们多是土匪强盗出身,穿上龙袍也不象太子,这天下事治理起来何等繁琐,还是交给那些专职的秀才们去办吧!咱们兄弟也正好偷偷懒,享享福。

    西门庆赶紧拜谢,难得弟兄们一片高风亮节,我心甚慰之。不过——官爵可以没有,但好处是绝不会少的!西门庆于是大发金银财宝,都是这些年梁山商业发展,累积下来的红利,大小头领,喽罗小卒,都有着股份预算。把真金白银搂在怀里,大家笑得合不拢嘴,都觉得就算没官儿做,其实也算不得甚么大事了。

    所以梁山头领虽多,打下了江山后大部分都还是处于下僚,顶多是在梁山上缅怀先烈的先贤堂里,预定下了一个位置,将来百年之后,他们的灵牌是要入驻的——这就是这些开国功臣唯一的特权了。

    不过还是有少数人得居高位,军中的大将是一批,其他的如青眼虎李云是建设部部长、神算子蒋敬是商业部部长、九尾龟陶宗旺是农业部部长、神医安道全是卫生部部长、铁面孔目裴宣是司法部部长,丧门神鲍旭是最高法院院长等等……当然,在中华联邦里身居高位也并不算是什么好事,用安道全自嘲的话来说就是:“大家可要管好自己的老婆亲戚、宗族子弟,万一有哪一个搂不住,受了贪腐,司法部可就要大义灭亲了!”

    西门庆也笑道:“众兄弟谨慎,你们现在都是富家翁,人心须得有尽,子孙须得教管。我希望年年弟兄们聚会的时候,大伙儿永远团圆,休教半路蹉跎了去。”

    所以,新国成立伊始,就极有朝气。这一次议题为辽金关系的联合代表大会,与会代表们往那里一坐,一个个都显得气貌堂堂,皆因制度导人向正,心无渣滓之余,自然便脱了一切禽形兽相。耶律余睹、完颜宗用远远看得分明,都是心中暗惊:“如此气象,我国哪里及得?”

    邻国之兴,本国之忧,耶律余睹、完颜宗用二人皆心中深深见惮,由此更是加深了与中华联邦不可为敌、只可为盟的心意。

    却听一声浑钟响,会议堂正门缓缓关闭,隔断了耶律余睹、完颜宗用窥探的目光。

    西门庆主持会议,依然拎着那把大木榔头上了主席台,这还是梁山圆桌会议时的旧物,座中梁山众代表看着,都感慨万千,恍如隔世——谁能想到,当年的山贼野寇,也有金鳞化龙的一天?

    在主席台上坐定,西门庆木榔头轻击台面,朗声道:“想当年,故宋在强辽与西夏之间,忍气吞声,缴纳岁币,一派窝囊模样;今日,我中华联邦重新挺直了腰杆,凌厉中原,睥睨强敌,西夏与辽国,谁敢再以下眼目我?或公平通商,或遣使求和,我中华联邦的子民,人人皆扬眉吐气——这就是众志成城之下,全新的为民柄政之国!众位代表,为了我们盛强起来的新国,鼓掌吧!”

    一时间,掌声雷动,不少人眼泛泪光。国家地位的提升,他们亲眼目睹,在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已经变成了现实。忆昔追今,民族自豪感与认同感油然而生。

    良久,掌声方才停歇。西门庆又道:“今日,有辽、金使者分路而来,会于我中华联邦巨野城内。辽国金国,已成死仇,皆欲灭敌而甘心,为求外交厚势,两国皆欲恩结我中华联邦,以为奥援。今日,我中华联邦是与辽结盟的好?还是与金结盟的好?请各位代表深思熟议之。”

    话音未落,早有一人攘臂而起,大声道:“西门元首,在下有一言要说!”

    西门庆一看,发言者正是马伸马时中。这位马先生是东平府人,曾在宋朝做过小官,后随理学大师程颐就学,和卢俊义相交莫逆,是位勇于行义的不苟君子。新国成立后,西门庆请他出山,监察山东诸路官政得失,嫉恶如仇的马先生成绩斐然,凡居心叵测者无不敬畏之。

    见是马伸要首发宏论,西门庆起身抱拳一礼:“马先生有话请说。”

    马伸言语未出,却已是怆然涕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这一泪之下,满堂皆惊。这正是:

    只为新国开新制,方有真儒吐真言。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六章 伐?不伐?

    挥袖拭了拭眼角的泪痕,马伸让自己的声音归于平静,但这平静却不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那种平静,而是深沉内敛,表面上虽古井无波,内里却是潜流激荡。

    “今天在下失态了,喜极而泣!何者?皆因我汉家积弱百余年,失国土,纳岁币,为万邦所轻。当是时,痛心疾首者,遍布朝野,虽人心思效,却只恨爱国有罪,报国无门!然今日,新国初立,威伏四夷,一洗前朝颓废,此正当重振我汉唐雄风之时也!”

    马伸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很多人听得都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西门庆不得不敲响了木榔头,将那些喧宾夺主的嘈杂声压了回去。

    共鸣之声略寂,马伸才继续道:“今日有辽国使者俯首前来,竟欲与我新国结盟。想那契丹胡狗,生而狼性,势急则躬身有礼,事缓即翻脸无恩,如此反复无常之辈,如何信得?依在下之见,契丹胡狗霸我汉家燕云十六州,今日正是清算之时——何不结金国为盟,南北夹击,定能教契丹首尾不得相顾,那时重复燕云故地,前朝遗民必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百年之耻,一朝得雪,天下万民闻之,誓然如在下一般,迎风共洒喜泪!但得此愿得偿,朝闻夕死,复有何恨?!”

    言毕,马伸竟然出座,直向西门庆拜倒行礼,又向军方大将叩首,大叫道:“国耻何时灭?诸君一念间!西门元首!诸位将军!只求你们奋起,此千古一时之机啊!”

    场面顿时大乱。这一瞬间,西门庆庆幸的是这议事厅小了些,纵有人想跟着马伸跪倒请愿,没有宽阔的空间也只好心有余而力不足。

    纷乱中,西门庆飞身而出,扶着马伸重新归座,正色道:“新国之礼仪,早已没了跪拜一说,马先生何以自轻如此?人格尊严,岂容亵渎?”

    马伸却慨然道:“但得求得收复燕云故地,国家兴旺发达,我还要那人格尊严做甚么?”

    西门庆听着心下感叹,原来什么时代都不乏愤青啊!只不过眼前这位马愤青却显然年纪过大了,只能说是匹志在千里的伏枥老骥。

    叹了口气,西门庆摇头道:“兴旺发达的国家,岂是无人格、无尊严的屈膝奴隶所能建设起来的?”

    马伸听了,身子一震,一时低头无语。

    西门庆安抚了马伸,转身回归己座,抡圆了大木榔头一顿猛敲,再次把议事厅中的吱哇喊叫给堵了回去,然后道:“别吵别吵!下议院的人有那吵的力气,赶紧写纸条往上递,做好你们智囊的本份才对!空吵何益?”

    众人不吭气了。其实,很多人都没有那个归纳意见递纸条的本事,只好法不责众地乱吵吵,有枣三杆子,没枣杆子三,还美其名曰地称zuo'ai国,既然有赚无赔,先抢着过过嘴瘾却也是好的嘛!

    西门庆见众人暂时偃旗息鼓了,这才道:“还有哪位于辽国外事上有所高论?”

    玉麒麟卢俊义举手站了起来。他和马伸相交莫逆,这时当然要声援好朋友一把。

    现在的卢俊义已经不是当初大名府里被蔡氏恶妇随意拿捏的那个富家员外了。现在的他不但是中华联邦三军总教习,而且还在商业部担任着副部长,居移气,养移体,此刻的卢俊义举手投足间,自有龙骧虎步之气象,与昔日做肥商时的谨小慎微大大不同。

    却听卢俊义道:“元首大人,当年在大名府时,小将曾奉留守相公之命,往辽国私行贩马……”

    说到这里时,卢俊义和梁中书互相颔首致意。虽然经历了蔡氏恶妇制造的种种不愉快,但卢俊义是宽厚人,梁中书也做了不少挽回的努力,因此二人之间并无芥蒂,交情反倒更加深厚了一层。

    和梁中书一点头,卢俊义继续道:“……贩马之时,小将心怀燕云故地,专程前往凭吊之。进了幽州城,才知道辽国人称道燕京时,常用两句话——所谓‘兵戎冠天下之雄,税赋当域中之半’——幽燕兵甲犀利固不待言,只说此地当南北要冲,塞外诸多物产如北珠牛羊骏马食盐等物、南方香料茶叶犀角象牙等特产皆交汇于此,税赋之利只说是日进斗金,还显得保守了。至于幽州本地,则是一马平川,沃野数百里,桑麻牛羊之丰富,不但冠于辽国,甚至可以与大宋最富庶的湖广江南相比——如此山河美地,却落于蛮夷之手,男儿心实痛之,若能趁新国初立之锐气,收归国有,必得百倍之利!”

    梁中书也起身附和道:“幽燕之地,堪称辽国的第一重镇,论其战略形势,则襟控山前八州,地处雄要,北依山险,南压华夏,如同稳坐大堂之上,俯视庭宇一般。但凡辽兵南下,一马平野尽利胡骑驰骋,我汉家无险可守,着实狼狈。今日若能与金国联手,趁虚而入,光复燕云,此雄城在手时,长城万里复为我操矣!那时兵临漠上,北方胡族势不能越阴山半步,不动干戈,武威亦足振于天下!”

    卢俊义和梁中书之言,一个从商业角度入手,一个从军事角度入手,互为表里,只听得众人连连点头,均觉得若能联金破辽,光复燕云,不但有荣名,而且更得实利!既然如此,不取而何?

    西门庆点点头,笑道:“投入小于产出,这买卖做得上算——还有哪位代表欲抒己见?”

    座中站起了小旋风柴进。他是周世宗柴荣的子孙,后周广顺三年,显德六年,柴荣都曾兴师北伐契丹,欲收复燕云故地,可惜总是功败垂成,令人扼腕。今日有了好机会,柴进心中亦想弥补祖先未成之遗憾,于是起身道:“元首大人,我新国初立,虽然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但故宋犹有贪官污吏、悍将枭卒,四散作乱。北方略少,南方犹多,有石宝将军挥兵讨伐,大劳心力,难于安席。若能联金灭辽,收复燕云,此功一出,天下人心必当景从,那些叛军不战而降可以预料矣!俗话说得好,天与不取,反受其殃,此中得失,望元首察之!”

    西门庆又点了点头:“嗯!若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对民心大有好处,这其中的益处大得难以计量啊!——众位将军心意如何?”

    众将早已商讨过多次了,这时便由呼延灼起身道:“元帅,对契丹作战,多需战马,若是平时,良马难求,但自元帅和好于吐蕃后,茶马交易盛行,军中得了大批良马,轻骑重骑,均成规模,对上契丹时,正好让他们见识一番我新国的气象!”

    上议院吐蕃的那位老酋长站起身来,用并不流利的汉语表态道,托新国的福,吐蕃茶马交易得利甚多,蕃民皆感恩,若中华联邦有战斗,助马助人,都是西门庆尊者一句话的事儿!

    西门庆笑道:“既如此说,契丹可伐?”

    秦明奋然道:“纵以我新国之力,亦足以与契丹一战,再得金国游击于契丹北方,我军更多胜算!”

    林冲、关胜、董平等人一齐拱手:“便请元帅下令!”

    一时间,议事厅中呼喝声又吵成了一片,众人乱纷纷都叫:“重收故土!再整河山!”

    西门庆连连敲击,震耳欲聋的槌击声将一片喧哗重新压下,然后向明教那边道:“阚左使静以待哗,必然有以教我。”

    阚悦微微一笑,尚未答话,旁边阚万林早按捺不住,涌身跳出,大叫道:“依我说,这契丹且伐不得!”

    一石激起千层lang,议事厅中众**哗起来。有的便叫嚷:“如何伐不得?”有人便冷笑:“若是赴水使船,咱们不如江南人,甘拜下风;可这跃马伐辽的差事,还是俺们北边人来得靠谱些!”更有那性子急暴者,仗着平时跟阚万林关系铁,指了出头呆鸟大骂:“北风!你这红脸奸臣!吃里爬外的汉奸!”

    阚万林一急之下,脸膛更加红了,大叫道:“卧槽!老子什么时候被汉奸了?”

    西门庆抡木榔头猛砸,砸得木头台座无声大骂木榔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才把厅中一片乌烟瘴气镇压下来。

    冷哼了一声,西门庆这才道:“议会议会,本来就是集思广议,正说反说,互相印证之场所,什么时候变成一言堂啦?一闻异见,不由分说便抬出地域之见,给人乱扣帽子,这是倒台的前兆!海纳百川,方能有容乃大,同流合污,最多也不过是一汪死臭死臭的浊水罢了!新国如果没有大海般的胸怀,只有臭水沟般的气量,还想要做前无古人的事业?都滚回家喝你妈的豆儿稀粥去吧!”

    这一番暴风骤雨般的大骂,把厅中众人都骂得缩了脖子低了头,再不敢作声。西门庆平时喜笑对人,罕有动怒,旁人纵有不敬之处,往往也只是一笑置之,今天却突然爆粗口发火,众人虽多骁勇悍恶之辈,此时也无不胆战神摇,心中栗六。

    骂得鸦雀无声后,西门庆这才向阚万林道:“北风兄弟,你不必计较太多,有时被汉奸也是一种荣耀——你倒是说说,那辽国为何伐不得?”

    阚万林向众人抱拳拱手,说出一番道理来。这正是:

    莫道军争为善策,须知静守亦良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七章 伐急与伐缓

    虽然面对着一屋子不善的目光,但阚万林还是毫无压力地侃侃而谈,倒不是他具备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气量,而是这家伙神经够粗够韧,足以钝化免疫无数乱箭般目光的无声攻击。

    “四泉哥哥要我说,那我就说了啊!依我说,现在就不该去打辽国!为啥?你们想啊,现在辽国正跟那个什么金国掐得热热闹闹,金国占着便宜,但辽国是东岳泰庙上的石敢当,底子够硬够厚,就算碰上败家子儿,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容易垮下去——如今正是两虎相争的紧要时候,咱们突然上去插一杠子,是不是显得有些过早了?你们大家细想想……”

    西门庆听了心头顿时雪亮——原来,明教众人商量之下,打的是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啊!

    想着,西门庆向阚悦望去,阚悦点头,朗声道:“众位,辽是大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时他们正在与金国苦苦撑持,每过一天,就多消耗一分实力,这个庞然大物就多衰朽一分,为了维持自家的统治,辽政必然苛刻日甚一日,百姓的不满愤怨也必然与日俱增,人心思变。那时出兵,收拾残局定然更加容易些,如果咱们提早入场,南北夹击之下,辽国必溃,可是辽人心怀故国者必众,一处不服,处处不伏,那时烽火连三月,纵收复了燕云,亦是一片片破烂山河,还得咱们下大力气去安抚整治。我中华联邦之兴兵者,求定也,非求乱也!因此辽虽然必伐,但伐急不如伐缓,伐治不如伐乱,伐逆不如伐顺,此时静守待时,非为胆怯,更不是要做汉奸,实乃智者所当为也!”

    阚悦话音一落,议事厅中顿时又喧哗起来。

    这样的主意,也只有江南明教众人才能想得出来。为什么呢?毕竟江南人离得北方远了些,山迢水隔之下,十之捌玖的江南人从生到逝,足迹亦不履北方,对所谓的燕云十六州,感觉上淡陌得很。

    何况,赵宋当政的时候,欺内媚外,一直宣扬的是辽宋友好的主旋律,江南人受宣传的影响,更加没有了那种领土沦丧的切肤之痛。再加上后来徽宗上台,奸臣柄政,神州大地无处不括田,民不聊生之下,更让无数人对收复燕云故地提不起兴趣来——收复回来干什么?再让燕云故地的老百姓享受一下强拆硬霸的天恩浩荡?

    所以,燕云十六州只是权贵的燕云十六州,他们可以从中攫取巨大的利益,当然会趋之若鹜,可这个过程消耗的却是百姓人民的命血——以黎民之血肉,复遥远之故土,填的却是腐政的饕餮口腹——人都不傻,对所谓的还我河山越来越冷漠,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所以,倒不是江南人不爱国,而是在别有用心者引导下的所谓爱国,很多时候都助长了罪恶,所以最后才落得万马齐喑,冷漠收场。

    西门庆打平腐宋,新国刚刚成立,但江南人对燕云十六州遥远淡漠的视角,一时还改不过来,因此他们看待收复故地的问题角度和别人就有些不一样。马伸、卢俊义、梁中书、军中众将却都是北方人,和燕云故地近在咫尺,受老辈人耳提面命的影响,对还我河山念念不忘,因此一逮着了机会,就雷厉风行地扑了上去,恨不得立刻就水到渠成,却不免失了平常心,落了躁进之道。

    人就是这样,事不关己倒还罢了,事一关己,马上就乱了方寸,多少不理智的行为,就此做了出来而不自知。

    所以,北方众人关心则乱,只想燕云早一天回家,不知不觉间集体无意识地忽略了对时机的把握;江南众人却是旁观者清,这才能于一团盲目的火爆中,给一群已经趋于狂热的头脑送来清凉的空气,迫使他们归于清醒。

    现在回味着阚悦之言,众人都冷静下来,但还是有些人感情上接受不了,于是亢声道:“阚左使,若依你说的那样,咱们静以待时,要是让金国抢先破了辽国,先占了燕云十六州,那时却当如何是好?”

    阚悦大笑道:“各位放心,万无此理!只要看过辽国地图的就知道,女真在辽国东北方,与燕云之地隔着百十座军州,若想占据燕云,必须由东到西、从北至南层层推进蚕食,辽国不亡,女真安能占据燕云?若真有辽亡的那一天,我中华联邦大军动于河北三关,出白沟,过新城,涉涿水,穿涿州,渡桑干,跃良乡,不日便可兵临幽州城下,将至燕云濠边,那时辽国人心惶惶,民心散乱,我军只需登高一呼,来附者定如百川归海,至此大事可成!”

    有人藏在人堆里暗中嘀咕:“献得恁的好计!却不嫌太阴险些了吗?不是英雄好汉的本色!”

    巨木旗掌旗使小养由基庞万春大怒,霍然而起大喝一声:“说话者有英雄好汉本色的,站出来讲啊!咱们这是打仗,拼的是弟兄们的性命,难道是打擂台以武会友吗?若能使智少折损些人命,让世上少些孤儿寡母,有什么不好?想当英雄好汉的,可以自己带着自己家的精壮儿孙去参加选锋队、敢死营,那才是英雄好汉的本色!若只是躲在后面说风凉话,看着旁人的子侄兄弟去送死,自家坐享其成的,那咱老庞只能送你四个字——卧槽你妈!”

    此言一出,很多人脸上都火辣辣的,君子们觉得自己受到了小人的冒犯,正寻思着怎么和庞万春这厮在言语中放对一番,西门庆适时地敲响了木榔头。

    西门庆笑吟吟地道:“明教众兄弟的意见,总结归纳就是坐看鹬蚌相争,咱们渔人得利。让契丹女真他们打生打死去,不管最后剩下哪一个,都再没实力妨碍咱们收复燕云十六州,更没实力成为我们中华联邦的边患——阚左使他们打的是长久治安的稳妥主意啊!”

    这时神机军师朱武站了起来,他是军方主管情报部门的首脑,也有资格发言。却听朱武沉声道:“阚左使所言虽然有理,但辽国与金国朝堂上下却也不都是蠢人,这驱虎吞狼之计,若被识破时,辽国金国索性议和,那时辽国腾出手来,便可全力南备,收复燕云,又成遥遥无期——那时却当如何?”

    便有人附和起来:“诚如朱军师所言,若有反覆时,岂不是笑破旁人口,伤碎自家心?倒不如此时先发制人,将燕云十六州抢回到手里再说,剩下的,辽国和金国是战也好,和也好,统统跟咱们没干系了!”

    阚悦脸上露出凝重之色,问朱武道:“朱军师主掌军中情报部门,所言必然有据——那契丹与女真,真有息兵议和之兆不成?”

    朱武点了点头道:“情报显示,辽国皇帝自护步答冈之役惨败后,安分了没几天,就又故态复萌,不久前进夹山打猎去了。行猎前下诏,以皇叔耶律淳为都元帅,招募了三万人的‘怨军’布置在辽东防线上以抵御金国可能的攻势。”

    阚万林奇道:“如此,辽国和金国备战正殷,哪里是议和的光景?”

    朱武这时却转口道:“但是——就在完颜宗用来咱们这里出使的同时,金国也向辽国派遣了使节,商议停战结盟之事。”

    阚悦阚万林都看西门庆,西门庆点头轻笑道:“确有此事,我刚刚收到最新的飞鸽传书——金主完颜阿骨打以胜利者的姿态,狮子大张口,向辽国开出议和条件:双方以兄弟相称,金为兄,辽为弟;辽每年向金进贡地方土特产;辽把上京、中京、兴中府三路州县割让给金国;辽把亲王、公主、驸马、大臣的子孙送到金作为人质;辽把与宋朝、西夏、高丽往来的书信、诏书、表章、文牒等送给金国——这就是金国与辽国的议和,耐人寻味。”

    众人听着,都嚷乱起来:“这不成话了!原来金国女真人也是无有信义,一边拉拢咱们结盟共同对付辽国,一边却又跟辽国暗送秋波,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西门庆连连敲击木榔头,将众人的喧哗压下,然后道:“众兄弟休吵,听我一言。”

    众人安静下来,都看西门庆。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西门庆侃侃而谈:“辽金停战议和,只是偶然的;辽金最终还是要拼个你死我活,却是必然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大家仔细琢磨琢磨金国开出的那些议和条件——金国刚刚从辽国手里得到了辽东境,那辽东境本是被辽国太祖耶律阿保机征服的渤海国故地,并不属辽国嫡系民族,因此跟着契丹人也好,跟着女真人也好,都一样过日子,所以完颜阿骨打统治辽东碰上的阻力还不大。但是,女真人现在国家初创,各种制度还不完备,对所占领地区的管理,不得不说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因此完颜阿骨打现在最需要的只是时间,有个三年两载的工夫,让他可以将辽东境内的人心民力整合起来,形成战斗力,那时金国便又要向辽国挥刀了。因此,议和的条件才这般咄咄逼人,毫无诚意,辽国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都没放在完颜阿骨打的心上,等他休养生息完毕时,终究要与辽国一战!那时强生弱死,再无第二条路好走。”

    看到议事厅中众人都点头,西门庆才徐徐道:“因此众位不必担忧,辽金不共戴天,必然有一场乱斗,收复燕云的机会只在眼前,决计不会长上翅膀飞去!纵今日停战议和,明日必当寻衅背盟,咱们务要做足火中取栗的准备才是!”

    梁山、吐蕃众人都惑于西门庆转世天星的身份,对他敬若神明,西门庆既然说机会永在,那肯定就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明教众人虽然有一定的独立性,但听西门庆分析得头头是道,也没人反驳——只有从前的大理国王段和誉没有受过西门庆太多的荼毒,因此还有勇于质疑的闲情逸致:“元首何以知辽金必然开战?若其两家当真做成了铁桶般的联盟,却不是要一着错失,满盘皆输?”

    西门庆听了大喜,暗想道:“不容易呀!终于有了一个肯跟我唱反调的了!盲从痼习,从此刻起开始打破,段兄居功至伟啊!”

    当下和颜悦色地启发道:“段兄,你也是一国之君出身,你看那完颜阿骨打与辽议和之诏后,应当见微知著,对其人印象如何?”

    段和誉略一思忖,斟酌道:“金兄辽弟,此以义理压人也;勒索进贡,此欲长期侵润辽国血脉也;胁以割地,此一则可降辽国皇帝朝廷在民间之声望,二则可得土地税赋实利,损敌而自强也;拘以人质,此潜移默化辽国下一代,培植亲金傀儡政权班底,釜底抽薪也;欲收辽国与各国书信文牒,此不甘于人下,欲求与诸国并立于天下也!啊呀!好一个完颜阿骨打!好一个女真金国!其以少破多克辽,只见其勇,但降诏议和,更见其黠智!其胸襟!其气量为何如!如此智勇兼备之国,雄主时乘六龙以御之,其矫夭飞腾不可限量也!”

    西门庆抚掌大笑:“诚如段兄所言!段兄请思之——如此飞扬跋扈之金国雄主,面对嬉戏畋猎之辽国昏君,正如痴獐肥鹿悠游于虎豹鼻前,若令之不欲下口,可得乎?可能乎?完颜阿骨打一代之雄,绝不会满足于辽东一境,待其养全力气,麿利爪牙,便将起而攫人,此当无可疑也!”

    段和誉举手抚胸,以掌加额:“阿弥陀佛!如此雄主,幸亏非是与吾为邻,否则,卧榻之侧,岂容我这小子鼾睡?”

    他虽曾是大理一国之主,却是实在人,此时真情流露,对自己的惊惧不虚伪,不掩饰,更见赤子之心,众人都笑了起来,笑容中虽然没有多少尊重之意,但亲近之情却是油然多了几分。

    就在这和谐时刻,却突然有人道:“元首大人,在下有一言,却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正是:

    干戈影里说轻重,玉帛丛中论缓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八章 存辽之议

    听那一声来得突兀,众人都回头看时,却见一人正在款款站起,却非是旁人,正是西门庆任命的京东东路总管、兼青州知府宇文虚中。

    宇文虚中被西门庆用高俅的尸体从宋徽宗手里“换”上梁山后,对宋朝心灰意冷,梁山上下又朝气蓬勃,他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后来西门庆委他以治理重任,宇文虚中不负重望,将自己辖下治理得井井有条,清廉能干之名无不与闻,众人都服其才,服其德,莫敢小视。

    西门庆更不敢小视这位历史上的金国国师,当下拱手道:“宇文先生有话尽管请说,咱们中华联邦言论自由,岂是那些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暴政可比?”

    宇文虚中扬目四下里看看,却突然叹气道:“吾之言论,却与此情此景不合,只怕说了出来时,徒惹众人不快。”

    众人听了,都群噪道“岂有此理!”、“哪儿有这等事?”,西门庆也笑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先生有话只管放口直抒便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咱们中华联邦,不搞一言堂!”

    宇文虚中深吸一口气,凝声道:“既如此,吾便说了——伐辽之议,万万不可!”

    如果说刚才阚万林是一石激起千层lang,现在宇文虚中就是翻江倒海,鼓起巨lang滔天!阚万林虽然出语逆了众人之意,但他的意思只是缓伐,而不管急伐缓伐,辽国总是要伐的——但宇文虚中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竟然开口就是不伐?!

    一时间,议事堂中便是一阵大乱。只是宇文虚中素来端严,非阚万林的平易近人可比,因此众人虽然错愕不解,但却没人敢出言不逊,被汉奸宇文虚中。

    这一回,西门庆连木榔头都不用,只是把手一举,众人就都鸦雀无声——不但是西门庆,他们也想知道,宇文虚中究竟是秉承了什么理由,竟然出言反对伐辽之议?

    西门庆徐徐言道:“宇文先生力排众议,不伐辽国,其中必然有道理在,我等就此洗耳恭听。”

    众人都想:“以四泉哥哥的为人个性,他必是支持攻伐辽国、收复燕云十六州的第一人,这宇文虚中却强自出头作梗,与四泉哥哥相悖抗,恶了哥哥时,岂不是以卵击石,自毁前程?”当下,有人便替宇文虚中担心,有人却幸灾乐祸起来。

    宇文虚中自非蠢人,逆上意而行,是取祸之道,人当趋避之。但西门庆对他有知遇之恩,君子知恩图报,自当竭尽忠言,岂能独恤其身,而有所隐匿?于是宇文虚中凛然道:“元首大人方才和段大人都说金国完颜阿骨打是雄主,此言可真否?”

    西门庆亦正色点头道:“我言非夸大,完颜阿骨打其人,必是这三十年中难得的雄主!”

    众人听西门庆这一言说得斩钉截铁,都不禁一凛,纵然从前有瞧不起女真,将之视作化外野民的人,此时也都收了轻敌之心——西门庆自出道以来,何曾对某一个敌手如此推崇过?

    宇文虚中点点头,又问道:“如此,那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却又如何?”

    西门庆摇头笑道:“生子当如完颜阿骨打,若如耶律延禧之辈,真豚犬耳!”

    宇文虚中亦一笑,再问道:“以雄主临弱主,孰能胜之?”

    西门庆答道:“骟羊领着的狼群,胜不过恶狼领着的羊群,已足以预见矣!”

    宇文虚中将手一拍,喝彩道:“元首大人说得好!若辽国对上我中华联邦或是金国,必不失败亡之道!但是辽亡之后,又将如何?”

    西门庆微微一笑:“中华联邦将与金国分辽国而治,接壤相邻。”

    宇文虚中又追问道:“既为雄主,必然雄心无尽,欲壑难填!完颜阿骨打既得辽东,养成力气后,便欲图辽国全土;若其再得辽土之半,再养成力气时,其爪牙将向谁人?”

    西门庆双手十指作火焰飞腾状,只是他学明教礼节学得实在不象,看着不伦不类,但他的言语却很是清晰明白:“那时长城脚下,又将重燃烽火,中华联邦与金国女真,将会猎于塞外,无数大好男儿血肉捐于野——如此而已,岂有它哉?”

    宇文虚中厉声喝问:“若兵戎相见,元首大人可操必胜否?”

    西门庆正色道:“自称百战百胜,皆是妄言。吾只能承诺——西门一生,不输于人!”

    宇文虚中周周正正向西门庆深施一礼:“因此,辽可盟,可援,可盾,独不可伐!”

    西门庆还了一礼,庄容道:“谨受教!吾当深思!”

    听到这里,旁边众人中如阚悦、梁中书、关胜等人都若有所思,但还是有很多人属于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便交头接耳地悄声互问:“四泉哥哥和宇文先生究竟打的是甚么哑谜儿?”

    听到议事厅中“嗡嗡”声一变,西门庆笑向宇文虚中一举手:“便请先生给众人解惑。”

    宇文虚中便转向厅中诸人,咳嗽一声时,大家又是鸦雀无声。

    却听宇文虚中道:“用兵之道,必先计强弱,策虚实,知彼知己,当图万全。今三国并立,孰存孰亡,系兹一举,岂可轻议?辽国与我中国讲和缔盟以来,今逾百余年,未曾反悔,而其国自遭女真侵削之时,正值我新国初创,辽国敬慕本朝,遣使通好,一切恭顺。今舍恭顺之辽国,不羁縻封殖,为我藩篱,以拒豺虎,反倒要远结海外强悍之女真以为邻域,智乎?愚乎?女真借百胜之势,虚喝骄矜,不可以礼义服,不可以言说诱,持卞庄两斗之计,引兵逾境。而我则弃商弃农,加税赋以为军资,与新锐难抗之敌角逐于血肉之林,鏖战于长城之外。长此以往,民生凋弊,内患滋生,此时之新国,便如羸弱之人,披重枷负巨锁,独涉于荒野之上,臣只恐中国之祸未有宁息之期也!”

    宇文虚中到底是旧朝官员出身,这一番话说得文气甚浓,而且积习难改之下,又把“臣”字给扯出来了,西门庆听得分明,虽然暗暗钦佩其人的见识,但对他根深蒂固一时难以断除的君臣之道,却也是微微苦笑。

    没办法,观念的转变非是一朝一夕之功,只有慢慢潜移默化了。

    宇文虚中的这番谏言虽文,西门庆才学尽有,听来毫不费力;明教群雄以阚悦为首,前来梁山的尽是精英,个个通读文字,水平纵有高低,也能勉强听得懂;大理段和誉更是个嗜读的书呆子,再深的文言,到他那里只是掌上观纹罢了;吐蕃的老酋长听得懂基本日常汉语,但再深就不行了,现在只得和他的那一帮吐蕃年轻人一起瞪起了白眼。

    吐蕃众听不懂,那是在情理之中,可有不少梁山人也在抓耳挠腮。早年间,西门庆就在梁山上普及教育,讲武堂强制入学,梁山上的文盲比例因此大大降低。但世界上天生不喜欢学习的人,也是有的,这些不学无术只学武术的家伙没有听别人说话的本事,偏有鼓噪起哄的能耐,一时间,议事厅中又混乱了起来。

    西门庆急忙又敲响了木榔头,把众人的吵吵压下去之后,言简意赅地把宇文虚中的意思复述了一遍——“宇文先生说的是——金国凶猛,灭了辽国后肯定还要灭咱们中华联邦,因此建议把辽国养起来,当成项充李衮兄弟的盾牌一样,竖在咱们跟女真中间,让他们去互相掐,咱们在后边看热闹,时不时再架柴拨火儿,别让他们消停下来。当他们斗得七死八活九还阳的时候,咱们中华联邦正好勤修内政,苦练甲兵,广通商路,遍垦良田,多树学校,国家必然大治。那时兵精粮足财大气粗,想打谁就打谁,想灭谁就灭谁,腰里拴根扁担,老子横着走又怎么滴?——就是这么个意思。”

    宇文虚中听了西门庆的翻译,哭笑不得。梁山一帮鲁莽的好汉却是对上了最后几句话的胃口,一时间人人欢喜,信受奉行。

    马伸和宇文虚中私交也好,但此时听了他的存辽之议,却不由得动了脾气,当下起身道:“叔通兄,你意不伐辽,欲树之为我中华联邦屏障,此愿望是好的——但如此一来,如何能光复我燕云十六州故地?!”

    其他倾向于收复燕云十六州的狂热派也随声附和:“正是正是!再说那辽国皇帝耶律延禧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咱们如果想扶他,别再把咱们自己也陷了进去!到时候弄得驼子摔跤——两头不着实,那向谁哭去?”

    一时间,议事厅中吵嚷成了一团,宇文虚中勉强辩了两句“兵贵时势,不在一城一地得失”,就被人哄得再说不出话来。还行,古人人心淳朴,没人脱鞋扔他。

    正在这时,槌声响动,西门庆开口了:“今日讨论辽金外交之会,有急伐、缓伐、不伐之议,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发人深省啊!——且休会,大家回去细细思量,再做决断!”这正是:

    道虽分三难舍去,法则为一易拈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九章 转折

    西门庆说了休会,还嫌没吵够的众人也只好意犹未尽地散了.

    一门心思钻营的耶律余睹和完颜宗用很快就知道了这次大会的会议概略——注意,只是概略而不是详细内容,辽国和金国的手还伸不了这么长,长到可以在中华联邦内部安插间谍的地步。

    不过知道了概略,也就够了。对辽国,有急伐派和缓伐派,但不管急缓,都是要伐的,而只有宇文虚中一家持不伐之论——形势严峻啊!耶律余睹心情沉重,而完颜宗用却正好相反,喜上眉梢。

    倒也怪不得完颜宗用欢喜,毕竟他对西门庆也了解几分,知道这人一片深心,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焉肯放得过燕云十六州?只要有这么一个大饵在,不愁其人不乖乖来同自己的大金合作!

    而且这种合作关系完全是被动的——不管西门庆答不答应跟金国结盟,只要金国在北方动手了,西门庆也肯定会乘机向燕云十六州动手;而只要西门庆动手了,就等于事实上与金国互为了奥援,面对辽国的战线上,金国的压力必然大减。

    一念至此,完颜宗用就不由得心旷神怡,毕竟能稳占西门庆的便宜,可能就是今生今世唯一的机会了。

    比起完颜宗用来,耶律余睹跳水泊的心都有。他去拜访存辽派的宇文虚中,结果人家闭门不见,连只言片语的敷衍话儿都没有,那意思很明显——虽然老子出语存辽,但并不是对你们辽国存着什么善意——这言外之意令耶律余睹灰头土脸。

    接下来的徵兆越来越不妙——西门庆请完颜宗用赴宴,却没请耶律余睹——这其中是不是蕴涵着甚么信号?

    正当耶律余睹疑神疑鬼坐卧不宁的时候,第二天,西门庆突然来请他赴宴了,这回却没请完颜宗用。

    耶律余睹略松了一口气——原来西门庆还是在搞平衡啊!

    青竹亭中,西门庆与耶律余睹对坐,面前虽是精致的菜肴,耶律余睹满怀心事,却是食而不知其味。

    双方言之无物地演义了几句闲废话后,西门庆开门见山:“使者可知我中华联邦大会详议乎?”

    耶律余睹精神一振,心说:“正话儿来了!”忙正容回道:“使人不知。”

    西门庆便道:“对辽之议案有三——其一为急伐。为得燕云十六州,我中华联邦与金国结盟,南北并作,金国径自兵出辽东战辽西,中华联邦兵自雄州趋白沟夹攻,令辽军首尾不得相顾。”

    耶律余睹面色不动,只是淡淡地道:“保家卫国,人性之常也!若如此,我大辽男儿当舍身捐躯,与元首大人会猎于幽州城下!”

    西门庆举酒酌之:“余睹将军之言,壮哉!议案之二为缓伐。不与金国结盟,也不与辽国结盟,只是居中坐山观虎斗,待辽金两败俱伤之时,我中华联邦趁虚而入,卷甲直趋燕云,十六州故地唾手可得。”

    耶律余睹面色凝重:“大辽男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烈火无情,焚于四野,元首大人纵能得手,只怕燕云也再无复昔日繁华,只是一座座烧得清光的无用死城。”

    西门庆大笑:“余睹将军之言,狠哉!议案之三为不伐。不与金国结盟,而与辽国结盟,以辽国之血肉,磨去金国之兵锋,以阻遏完颜阿骨打的野心。燕云之地,暂且缓议,待以时机,背盟而取,未为晚也!”

    耶律余睹听了,垂头不言,心中好生奇怪——“这西门庆居然对我如此推心置腹?事态反常必为妖,这其中究竟包藏着甚么祸心?”

    可是想来想去,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耶律余睹一时间怔在那里,竟不知该如何接口了。

    西门庆笑道:“余睹将军之言,为何没哉?”

    “没哉?”听着这牛头不对马嘴的文言,耶律余睹哭笑不得,荒谬之感油然而生。他可不相信文名动于天下的西门庆连说也话不了,只能说是其人心情愉悦,因此乐于出言调侃自己罢了。

    可是,西门庆为什么会心情如此愉悦呢?想不通这个问题,让耶律余睹的心情更郁闷了。

    耶律余睹心道:“我不能跟着这个西门庆的思路走了,否则非被他绕死不可,我得自己找话题,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想明白后,耶律余睹将酒杯一顿,盯着西门庆问道:“元首大人,数日前大人与小将论及你我两国局势,曾有两难之论,而今日大人喜笑颜开,莫不已经解开了两难之局?若真如此,可喜可贺之余,可否将破局之法赐教于小将?”

    西门庆举杯悠然道:“难为余睹将军还记得!不错,两难之局确有解释之法,正如今日三伐之议之外另有曲径通幽一样,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只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听西门庆说得如此朦胧,耶律余睹茫然之余,好奇心亦大盛,毕竟这关系到他故国之危亡,由不得他矜持。呆了一呆,终于拱手道:“请元首大人不吝赐教!”

    西门庆叹了口气,也把酒杯放下,看着耶律余睹的眼睛正色道:“余睹将军,国与国之间,只有勾心斗角的利益,没有额外的温情,这话对吗?”

    耶律余睹愣了一愣,亦点头叹道:“正是如此!”

    西门庆道:“虽然正是如此,但我很讨厌这种感觉,我宁愿努力做一些改变,来改善这种认知——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耶律余睹又被绕晕了。莫测高深故弄玄虚永远是上位者的拿手好戏,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玩弄这种手段,而你身在他们的局中,不管多么枯燥乏味都得陪他们玩儿,甚至连抗议的权利都没有。

    深受其害的耶律余睹不知道怎样应对西门庆看似很有诚意的废话了,他只好闭嘴。

    西门庆笑了笑,深深地望进耶律余睹眼睛里:“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愿意与辽国结盟,我愿意将辽国做为对等的盟友而不是替死的盾牌,我愿意帮助辽国摆脱金国阴影的威胁——但是辽国需要付出代价!”

    耶律余睹还是闭嘴,他知道那代价是什么,西门庆早已将之明晃晃地写进了眼睛里,一览无余。

    果然——“我要燕云十六州!”

    耶律余睹慢慢举杯就唇,狠狠地吸了一口后,嘶哑着嗓子道:“元首大人,你要的东西,大辽无法答允!”

    西门庆笑了:“不要先急着拒绝,听我说完——世界上有很多极端的愿望,所以无法成就,但有时我们可以各退一步,折中之后,就非常合理而完美了!”

    耶律余睹摇头:“凭你舌灿莲花,但大辽对燕云十六州是绝对不会松手的!”

    西门庆点头:“我相信辽国男儿的决心与勇气,但你们似乎也应该开扩一下自家的眼界——你们可曾听说过租界一词?”

    “租界?”耶律余睹呆了。怎么会没听说过呢?西门庆荡平赵宋后,将原赵宋的都城东京开封府当做是甚么“租界”,交换了江南明教的杭州,为此辽国君臣说起来时没少鄙薄西门庆和方腊是两大败家子儿,放着近在手边的繁华大城不要,却看上了千里之遥山隔水远的一块飞地。万一有变,易攻难守,悔之晚矣!

    但这租界和燕云有什么关系?耶律余睹被西门庆搅得一片混沌的脑海里,突然亮起一道开天辟地的光芒。

    却听西门庆道:“中华联邦与辽国结盟,双方共同分享盟约带来的巨大利益,共同抵抗侵略之敌。为证明双方与盟的诚意,中华联邦以大名府为辽国租界,辽国以燕云十六州为中华联邦租界,以此来证明两国之间源远流长的友谊——这么说,大辽的皇帝会觉得怎么样?”

    耶律余睹的心猛跳了起来。如果西门庆真的如他所言,有和辽国结盟的诚意,那么将燕云十六州作为租界,押到谈判的赌台上,也是不错的权宜之计——反正燕云十六州只是名义上被西门庆“租”了去,只要布置得当,随时都能拿回到手里,而借租界之机,辽国也算对中华联邦上上下下都有了交代,而且此举还可以作为化解辽汉旧怨的契机,用来改善两国间的关系……

    只是想到自家那位除了打猎之外,就再没什么优点的皇帝,耶律余睹升温的心就不由得凉了下来。西门庆的这个提议非常不错,而且有与江南明教的旧例可循,但是再好的提议,也要辽国皇帝耶律延禧肯点头才行——对于那位专职猎人业余皇帝,耶律余睹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呆了半晌,耶律余睹喃喃地道:“元首大人,说实在的,您的提议确实令人心动,但是……最大的难关是我们的王,也许,他并不看好您的这份匠心独具……”

    西门庆意味深长地道:“余睹将军,你只要写一份奏章上去就行了,因为我已经看到了——大辽皇帝的印玺,已经盖在了租界的申请文牒上!”这正是:

    昨日深谋铺远虑,明朝妙计写良图。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章 昏庸与贤良

    看到西门庆说话时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神态,耶律余睹心旌动摇,这一刻,他真的要认为对方就是如假包换的转世天星了——否则,何以能事事料在机先?

    良久后,耶律余睹终于反应过来,问道:“元首大人,若租界事成,贵国是否真与我大辽诚心结盟,而不勾心斗角地算计?”

    西门庆点头:“这个自然。我中原汉人仇视你辽国,皆因燕云十六州割让之耻辱,今日若辽国放手令我将失地租回,普天同庆之下,积怨自然松动,既种善因,精心呵护之下,何愁不得善果?何况,辽国百余年来,学习汉人文化,从上自下,教化已深,若双方能摒弃壁垒之见,多加交流,隔阂必然渐除,可为兄弟之邦矣!百十年前,兄弟阋于墙;今夕何夕,当联手外御其侮!”

    耶律余睹斟酌道:“元首大人,请恕小将直言——贵国若与女真联手,急攻我大辽,两路兵锋之下,我们未必抵挡得住,得利必多,更远胜燕云十六州——何以元首大人舍易行难,见利不取?”

    西门庆笑道:“这是有疑我之心了!”

    耶律余睹连称“不敢”,不过这两个字说得连他自己都感觉实在没诚意。

    西门庆很夸张地道:“我之所以舍易行难,见利不取——如果我说我是道德楷模,满心里只想着锄强扶弱,赈危济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余睹将军信吗?”

    耶律余睹摇头道:“若说这话的是从前占山为王的三奇公子,我就必然相信;可是今日说这话的是中华联邦的元首大人,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相信!”

    西门庆大笑道:“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既然假话骗不倒余睹将军,那就说真话好了——我深心忌惮女真!完颜阿骨打崛起,其左右族人,尽皆聪敏枭悍之辈,又有完颜宗用等黠智之徒辅之,更令其如虎添翼,我若与之联盟图辽,事定后便是伴虎为邻,将夜不贴席矣!其民族野蛮,只知马背上挥刀砍杀征服,对文明的破坏远大于建设,偏偏我这个人,对建设的兴趣远远高于破坏征服,既如此,自然与野蛮的女真尿不到一个壶里,大家索性道不同不相为谋;反倒是辽国,与我深有知心之意——谨守百年澶渊之盟,可谓信义,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信义既立,何事不成?再加上辽人尽知书,汉化已深,思想同源,无分彼此——所以,我宁愿联辽存辽,不取野蛮女真!”

    耶律余睹听西门庆说得情切,心下不由得欢喜,只是喜不到片刻,就慢慢沮丧起来,苦笑着低声道:“承蒙元首大人看得起我辽国!只希望您有朝一日,与吾王会晤之时,莫要失望才好……”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辽国现任的皇帝耶律延禧是个典型的野蛮人,他不喜欢读书,更不喜欢勤政,财宝美色也仅仅是他的第二追求,他最喜欢的是行狩畋猎。这样一个鲁人当了大辽的皇帝,已经是辽国的灾难,偏偏雪上加霜的是,他宠信的朝政大臣还都是无能的奸佞,这几年折腾下来,辽国哀鸿遍野,奄奄一息,兵民离心,疲不能振,所以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时,才能胜得那么容易。

    这么一个昏愦荒唐的君主,和西门庆站到一起,真是有若云泥之别!如果有一天西门庆和耶律延禧坐到了结盟的桌子前,双方三言两语之下,铁定要话不投机,那时只怕西门庆又要放声大叹尿不到一个壶里,大家索性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西门庆练的一手好暗器,听力极佳,耶律余睹的嘀咕声虽轻,但哪里逃得过他的耳朵去?听其人嘀咕声中全是对来日大难的担忧,西门庆不由得暗暗好笑——耶律延禧是什么德性,自己这个穿越者早已心知肚明,还要等见面后才知道吗?再说了,昏君佞臣,当然不是好东西;但如果是别国的昏君佞臣,那偶尔还是派得上一些用场的。

    于是西门庆轻轻笑了起来:“余睹将军,说到你们那位天祚皇帝,呵呵……”

    一听西门庆把话题转到了自家的皇帝头上,耶律余睹不由得心中惭愧——跟着这样的主子,那叫一个窝囊,见不得真正的英雄好汉啊!

    却听西门庆轻笑了几声后,继续道:“严格说起来,宋朝的徽宗皇帝真是狗屁不如,一钱不值,而你们这位天祚皇帝,却是有如狗屁,值得一钱,这就叫胜了一筹!”

    耶律余睹猛地站起来,作为使臣,他愿不愿意,总得尽到自己维护国体的义务——虽然把那位胜了故宋皇帝一筹的君王做为国体来维护,实在也太悲哀了些。

    “元首大人,请您自重,口下留德!吾皇,吾皇……”耶律余睹这才发现,自己没有萧奉先那奸臣的脸皮与口才,想替辽帝耶律延禧说两句好听的,却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亮点来。

    还是西门庆很善解人意地帮助耶律余睹解决了这个难题:“好吧!虽然诚实是一种美德,但很多时候这种美德并不招人待见,不过我还是要诚实地说一句——你们这位皇帝还是有一个优点的,那就是他生了一个好儿子!”

    听到西门庆终于转了口风,将话题从老子的头上乾坤大挪移到了儿子的头上,耶律余睹暂时松了一口气,不过他马上又好奇起来,毕竟现在这位大辽皇帝耶律延禧有六个儿子——晋王耶律敖鲁斡、梁王耶律雅里、燕国王耶律挞鲁、赵王习泥烈、秦王耶律定和许王耶律宁——西门庆称赏的是哪一个?

    就见西门庆举杯遥敬了一下,然后悠然道:“我听说辽国有位皇子,贤能得众,乐道人善而矜人不能。你们的天祚皇帝自己不喜欢读书也就罢了,还见不得别人读书,犯者辄斥,真是有性格啊!有一次众皇子在寝殿集合,一个读书的近侍正撞在刀口上,那位贤皇子就替这个犯禁的小近侍遮掩,把他的书藏在自己袖子里,在没人的时候还给了他,还说:‘勿令他人见之也。’一时号称长者——这位年轻的贤皇子很了不起呀!”

    耶律余睹心中终于大定,躬身掩饰自己脸上骄傲的微笑,同时恭恭敬敬地道:“此贤皇子,即吾皇诸子中最年长者——晋王耶律敖鲁斡也!”

    突然间心里又是一惊:“哎哟!不好!这西门庆坐在中原,却连我大辽皇宫中这般隐事都知道了,如此吞吐天地之机,包藏宇宙之智——莫非其人真是天星转世不成?”

    一惊之下,心苗上潮起的那一泓喜悦就象大热天呵在玻璃上的一口气,还没等成晕就散了。

    谁知接下来,西门庆更是一言直指耶律余睹要害:“余睹将军,你少提了一句,这位贤皇子晋王耶律敖鲁斡,还是你耶律将军的外甥吧?”

    耶律余睹感觉自己头上正有一只天外巨眼盯着,那种无言的威压逼得人心寒,镇得自己喘不上气来,只好苦笑着道:“元首大人,还有甚么事是你不知道的吗?”

    西门庆故作深思了一下:“我不知道的?还真有!我很奇怪——你们的天祚皇帝如此特立独行,为什么他不干脆禅位于自己贤良的儿子,空出身子来安心打猎去呢?如此一来,他自己的爱好得到了发挥,他宽厚贤德的儿子也可以很好地治理国家,岂不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耶律余睹听了西门庆之言,吓得脸上变色,急掩耳叫道:“元首大人休要再言!此非臣子所能听闻也!”

    一边掩耳摇头,一边却把眼去觑西门庆,却见西门庆口唇翕动,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尽管耶律余睹捂住耳朵的手外紧内松,却还是一句也没听见——耶律余睹便忍不住问道:“元首大人,方才你说了些什么?”

    西门庆笑道:“既是非臣子所能听闻,又何必问我说了些什么?”

    耶律余睹便红了脸,期期艾艾无能自圆其说起来。

    西门庆这才笑道:“刚才我只是随意咂吧了几下嘴巴,其实一个字也没说。”

    耶律余睹一时气结。

    小涮了耶律余睹一下,西门庆这才叹道:“唉!九五之位失正,误国误民,如此下去,只恐耶律章努之祸,还会不断上演啊!”

    耶律章奴是辽皇族季父房之后,即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五个兄弟之后(耶律阿保机的五个兄弟分别是耶律剌葛、耶律迭剌、耶律寅底石、耶律安端、耶律苏,耶律章努具体是谁之后,不清楚)。他曾历任值宿官、东北路统军将领等职,并多次出使女真,对天祚帝耶律延禧迷于行猎,荒于政事,阿骨打的雄心和女真人反辽情绪都有所了解,因此对辽国的未来非常担忧。为了维护辽国的统治,耶律章努便有了废黜耶律延禧、另立新君的想法。于是在护步答冈之战前,他临阵反叛,带了一堆人回上京,想另立皇叔耶律淳为帝,结果事败,自己也被擒斩首。

    听西门庆如此一说,耶律余睹口干舌燥,又不敢听,又想听,一时心潮起伏,尽化作卷起千堆雪的大lang淘沙。这正是:

    鼓荡谈天说地口,打动改朝换代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一章 大义论

    现在的辽国,对皇帝耶律延禧不满的,又岂止一人?只不过大家大多都只是在隐忍,不象耶律章努那样勇于将反叛之心付诸行动罢了。

    耶律章努虽然事败被杀,但屠刀无法斩绝他那股反抗恶政、敢为天下先的勇气,这一点勇气,在很多人——包括耶律余睹的心灵深处,都留下了一道朦胧的荧光。

    在耶律余睹看来,耶律章努的失败,实是因为他选错了效忠的对象。他想要推举出来替代耶律延禧的皇叔耶律淳,表面看来宽仁有长者风,其实根本上就是一个无胆的鼠辈,一听说耶律章努要把自己架在皇帝的位子上烤了,立刻就吓得魂不附体,马上就杀了耶律章努派来联络的使者——这两个使者不是旁人,正是耶律淳自己的大舅子萧敌里和外甥萧延留——杀了亲人初步表明无意谋反的心迹之后,耶律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身跑到广平淀,向皇帝耶律延禧请罪去了。

    耶律章努有想法,却没有眼光,选了那么一个死狗扶不上墙的家伙做主子,岂有不败之理?

    叹息之余,耶律余睹也会遐想——如果当初耶律章努选择的效忠对象不是耶律淳,而是自己的贤外甥晋王耶律敖鲁斡时,那情势又将如何?如果有文妃娘娘应于内,自己等一干骨肱之臣兴于外,加上耶律章努为羽翼……大辽的历史说不定就真的能够改写了!

    每当这时,耶律余睹就会浮想联翩,兴奋之情荡漾得象大草原上随风起伏的草lang一般。他是个有志向有能力的人,眼见好端端一个大辽被昏庸之君耶律延禧伙同着奸佞之臣萧奉先祸害得千疮百孔,耶律余睹真是不忍卒睹,无数次痛心疾首。幸好,还有希望,他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自己的贤良外甥——晋王耶律敖鲁斡身上。

    敖鲁斡是长子,贤而得众,继位的呼声最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耶律延禧百年之后,继位的一定是敖鲁斡了。

    问题是现在意外已经出现了——元妃萧贵哥所生的秦王耶律定,内倚王后元妃,外仗舅氏萧奉先,很有后来居上,将敖鲁斡取而代之的意思。

    为了巩固自己外甥的皇储地位,耶律余睹**和萧奉先**明争暗斗得如火如荼,这一次出使南朝,耶律余睹就有结西门庆为奥援,以为外甥助势的意图。

    现在听到西门庆对晋王耶律敖鲁斡赞不绝口,耶律余睹欢喜之余,却又黯然长叹一声道:“我主天祚正当春秋鼎盛之年,传位之说,暂且休提。纵然到了二十年后,那时诸王子皆已长成,群龙跃渊,飞天者孰料谁人?晋王虽贤良,未必便能操胜算,倒要辜负元首大人今日这一番盛赞了啊!”

    说这话时,耶律余睹只把眼来暗暗觑探西门庆,却见西门庆拂袖而起,大声道:“中华联邦既与大辽结盟,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一国之主的表现是昏庸还是贤良,对两国邦交有着巨大的影响,岂能不慎乎?恕我直言,若贵国还是由天祚帝当政,你我两国盟约,必然前景堪忧,其结盟也速,其弃盟也忽,何也?因为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盟友,面对强悍女真,一着疏失,百步皆输,其间岂容有取巧容情之处?”

    耶律余睹喃喃地道:“若如此,如之奈何?”

    西门庆顺水推舟道:“还是方才的旧话——天祚皇帝禅让后猎于林野,贤良王子继位后重整河山,如此辽国上下军民一心,众志成城,庶几可以对抗女真。有这样的盟友,中华联邦也得心稳些。”

    耶律余睹便佯怒道:“我闻元首大人有义薄云天之高名,心实敬之。何以张口闭口之间,只是教唆人子谋逆人父,干犯人伦,行这般不义之举?”

    西门庆笑道:“以下克上,以子克父,忤伦道不行乎?”

    耶律余睹摇头道:“无此义理!”

    西门庆大笑而起:“余睹将军何其迂也!以下克上,以子克父,世视作大忤,实当为大义也!”

    耶律余睹作色道:“岂有此理!君试言之!”

    西门庆侃侃而谈,问难道:“春秋时郑庄公威震中原,有方伯之名实,何以后继无力,郑国衰亡?”

    耶律余睹饱读史书,随口答道:“皆因后继非人,不能克绍箕裘,方才使郑国威名沦落,前人蒙羞。”

    西门庆朗声道:“非也!郑国之衰,当郑庄公掘地见母时,便已有伏线矣!其母助其弟作逆,欲谋郑国,人民丧乱,血肉捐野。郑庄公平叛之后,不立斩其母以彰法制于天下,告慰万民,反而惺惺作态,伪饰百端,释其母以博孝顺之誉——宽恕虽是美德,但须择时择地而行。一国雄主,囿于人伦藩篱,拜于奸鬼膝下,法制人心,至此沦丧无遗,如此郑国不衰,岂有天理?”

    耶律余睹听着,愕然不能答。

    西门庆叹道:“郑庄公不杀其母,从此后宫干政之风大盛,因为成而有功,败亦无过,于己无妨无碍,谁人不乐于一试?秦晋崤山一战,晋国擒获秦国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三帅,欲回国施刑。那晋国国母却是秦姬,遂立于高台上以胁晋君——秦帅入都门,吾即跳台下——晋君惑于奸母,竟纵三帅以归,三帅有虎贲之勇,放虎归山,终成后患。若当日晋君能逆奸母之乱命而杀之,秦国必衰,未必能奠基战国七雄之尊位!由此可知,郑庄公诚千古之罪人也!”

    耶律余睹勉强道:“元首大人差矣!秦为七雄之尊,实由商鞅变法而成就,三帅何人?可据此天功?元首大人却忒也抬举他们了!”

    西门庆嗤笑一声,却又问道:“商鞅变法,秦遂为强国,然为何二世而亡?”

    耶律余睹不假思索,熟极而流地回答:“皆因秦王赢政无道,严刑峻法,荼毒百姓,身死后更有恶奴赵高蛊惑奸相李斯,害贤良王子扶苏,立二世祖胡亥,人心丧尽,军民离心,大泽乡勇士揭竿而起,秦遂覆亡,不亦宜乎?”

    西门庆冷笑道:“余睹将军所言,世之腐论也!秦之亡,实是秦王赢政自掘坟墓,岂有它哉?当年秦王母与嫪毐勾搭联环,秽乱宫闺,生二子后,竟欲谋秦王之位以代之——秦王平乱,理当割其母人头以谢天下,为万民法!偏偏却惑于一班守旧之人的诟谇谣诼,释其母,做孝子。嘿嘿!秦国以商鞅之法而兴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因此六国莫挡其锋,天下一统,而此时奸母不杀,商君之法黯然无色,秦欲保国长久,岂可得乎?法理一失,人心四散,秦二世而亡,实由此也!”

    耶律余睹听了,震撼良久,方期期艾艾道:“虽然如此,父兮生我,母兮育我,受之覆载之恩,何忍见弃之?”

    西门庆笑道:“此言却是大奇。昔时卫大夫石碏,因其子助**祸乱卫国,遂施计诛杀之,留下一段大义灭亲之佳话——石碏于其子,亦有覆载之德,生之育之,何以不怜之赦之,以传一段佳话?”

    耶律余睹想了想道:“大义临头,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西门庆嘿然道:“好一个大义临头!好一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如此,大义临头,父母可杀子女,子女如何杀不得父母?手刃溅血之时,非为私情,为公理也!天道知之,亦不为罪!”

    耶律余睹道:“元首大人何以知天道必不为罪?”

    西门庆道:“天道本无情,世人以人情强加之其上,以成己私欲,此常事耳!为人父母者,视子女如私货,固欲因之图利。子女既为货,当不使其有异见之思想,有独立之人格,否则桀骜起来时,何能卖出好价?于是往往借天道大义之名,捶笞苦楚之,折其锋,挫其锐,磨平其棱角,令泯然于众人,而终得成就自身之私欲。子女若不欲为私货,一旦起而逆之,便以天道人伦相责,以世俗人心相压,群起而维持其生杀予夺之地位——因此世间父母杀子女,常为大义灭亲;子女杀父母,即是忤逆不孝。因人心之私,令此谬论流传千年,深可悲悯矣!”

    耶律余睹默然不能接口,也不知当如何接口。

    西门庆又道:“我新国既立,当明人心——父母于子女无绝对权力,子女于父母无绝对义务。父母慈,子女可孝;父母德,子女可敬;父母若不成其父母,子女亦可不为其子女;父母若成奸邪苟且,祸乱世人,子女便以手刃之,亦何足为错?至此法理一出,视天下子女为私货之父母可以休矣!视天下子民为私货之父母官可以灭矣!”

    耶律余睹听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突然扑翻身拜倒在地——“闻君言,令仆顿开茅塞!为大义,吾愿辅贤良王子,成就辽国大位,愿元首大人扶助之!”这正是:

    千年迂论何拘我?百样嘲舌任由他。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二章 定论

    耶律余睹虽然精通汉学,但他骨子里依然还是一个胡人。胡人由于受到所在后天环境严苛的限制影响,所以性情往往刚烈直接,千年来视手足相残、血肉相食为家常便饭,也是草原荒漠上一种独特而残酷的生存之道,与中原文化截然不同。

    但自契丹立国以后,北地胡人汉化日深,汉学的思潮和胡人的传统互相融合的同时,也在彼此排斥,比如说,从前随势而为的杀亲灭伦,做起来毫无负担,现在却不得不背负上道德的枷锁。

    但现在听了西门庆这一番豪言,居然在杀亲灭伦的道路上,竖起了一面大义的旗帜!耶律余睹马上敏感地察觉到,西门庆这番理论对自家日后的行动大有裨益,于是欢喜之下,当场就顺水推舟了。

    只要能让晋王耶律敖鲁斡继承辽国大统,杀掉昏庸的天祚帝耶律延禧和秦王耶律定,也不过仅是两个可以愉快接受的小小损失,毕竟老祖宗都是打这么过来的。

    耶律余睹此番出使,本来就有联络西门庆为外援,以丰耶律敖鲁斡羽翼的打算,如今西门庆已经微微露意,若是自家竟不赶紧把握,那真的是悔之晚矣了。

    西门庆这番杀亲灭伦的大义论,倒也不仅仅是触景生情随口说来敷衍耶律余睹的虚饰之辞,而是西门庆真的有此思想筹划。他从上下五千年的史实出领悟出一点——只有当人类对于杀亲灭伦这种行为有了正面的观感,能够理解这种行为背后的牺牲与勇气时,才能真正催生成熟的法制土壤。那种父母天生无不是的腐朽理念,只能培植出一茬茬的奴才和顺民,最终丰足的是权贵剥削阶级。

    不过,中国被这种腐朽理念禁锢已达千年,要想扭转乾坤,不是一朝一夕的努力可以办到的。西门庆所能做的,只是播下萌芽和火种,努力维护并等其自行发展壮大,却不能躁进催化之,毕竟人心的进步不是靠外力就可以强行干预的。

    “这样的矫枉过正,我不知道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但我只知道,这是我现在必须去做的!”看着拜倒在地的耶律余睹,西门庆思忖道。

    轻轻地笑了笑,西门庆将耶律余睹扶起:“余睹将军不必如此多礼,你我两家有着共同的利益和敌人,当互为表里才是——好了,既然话已说彻,现在我们可以仔细参详参详了……”

    具体参详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但在第二天重新召开的联邦会议上,西门庆就对辽国的外交方针,正式提出了急伐、缓伐、不伐之外的第四个方案——燕云租界议案。

    辽国以燕云十六州、中华联邦以大名府,各设租界,两国因此而重缔盟约,再寻澶渊旧好。如若辽国不允,那时自然别有计较。

    “先伐交,次伐谋,不得已时方伐兵攻城。毕竟我中华联邦是礼义之邦,国家间通聘往来,更加不可失了礼数!”西门庆最后如是说。

    听西门庆如此决断,众人再无异议,于是纷纷表决通过,同时准备派出使节,就燕云租界的问题与辽国展开谈判。

    消息传到金国使者完颜宗用耳朵里后,完颜宗用惘然若失了半天,终于叹息道:“西门四泉其言语犹可测,其智谋真不可测也!”遂偃旗息鼓,安排回辽东事宜。

    女真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西门庆要讲究礼义之邦的本色,倒也没亏待他们,当然也没让他们占了便宜——完颜宗用他们带来的人参、东珠等国礼,西门庆都让神算子蒋敬折算了等价值的礼品回赠——那种天朝上国打肿脸充胖子的败家之举,至此休矣!

    结盟不成,完颜宗用原本还想就双方兵器、甲胄等军需品的通商问题争取一下,但西门庆完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是置之不理。眼看再捱下去也没什么指望了,完颜宗用只好怅恨着踏上归程,同时心头盘算着要不要悄悄组织女真海盗集团,抄掠中华联邦海上商路。

    中华联邦这边,也终于选出了出使辽国的使者。此人由西门庆亲笔提点,却不是别个,正是双枪将董平的老丈人——东平府知府程万里。

    这位程知府当初也是个大贪官,但沾了女婿的光,逃过了搂头一刀的命运。九死余生之下,程万里成了惊弓之鸟,再不敢逢钱过手,见贿迷心,而是鞠躬尽瘁地做起清官来。

    其实,宋朝官场上尽多有才华的人,只是体制就是一个臭水坑,不贪不腐,根本无法在其中立足,所以很多人身不由己,只好随波逐流,等到被发作的贪腐毒瘾彻底控制后,就再记不清自家的本来面目,变得寡廉鲜耻,唯权钱是命,反而把满身的才华都糟蹋了。

    程万里本身,是童贯门下文馆先生出身,还是有干才的。在梁山廉直不苟的大环境下,他真下决心当清官,那实在是水到渠成,只两年多不到,他正直青天的称誉,如明烛覆盖,通国皆闻,董平再提起这个老丈人来,可就露大脸了。

    可是程万里虽然有才,但只是吏政上的能员,未必有外交上的才干。西门庆不选精通契丹、女真诸国语言的呼延庆为使,却偏偏点了程万里,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呢?

    出使之前,西门庆传见程万里,密密指导了半天,等程万里跨出门来的时候,周身上下的精气神就已经不一样了,本来还有些忐忑的表情,如今全被自信所取代,行动步伐间全是舍我其谁的风范,令人望而心折。

    旁人且不说,至少辽国使者耶律余睹一见之下,便不由得为程万里的风采所倾倒,心道:“政和年间,故宋派童贯使辽,其阉人浅陋之姿,为我大辽君臣所笑;今日中华联邦西门庆派这位程大人出使,其人龙骧虎步间,真若有云蒸雷起,如此人物,我大辽纵有英俊,何能小觑?”

    其实耶律余睹不知道的是,中华联邦出使辽国的使节团里,还隐藏着一位从前的老熟人——此人非别,正是那位一心恢复燕云故土的马植。

    本来,马植对西门庆与辽结盟怀有抵触情绪,于是就面见西门庆哭谏,结果西门庆将他拉起如此这般的叮嘱了一番后,马植不由得破涕为笑,于是自告奋勇地要随中华联邦使节团往辽国走一遭,西门庆抚掌笑道:“此番辽国之行,正有借助先生处。”

    送马植出门时,西门庆恶作剧之心发作,于是拉了马植道:“马先生以叛辽之身,再入敌国,如被发觉,纵碍于两国邦交,不能伤你性命,却也有一番狼狈——先生如此不计荣辱,勇于任事,我心敬服,愧无所报,只以一诗酬赠之!”

    马植听了大喜:“若能得恩公赠以一诗,马植真是祖宗有德,子孙受庇!”

    西门庆转世天星之说,早已深入人心,民间多有愚夫愚妇、和尚道士挂他四不象的画像驱邪避鬼,还说多有灵验云云;勾栏瓦舍得他一笔题词,更加是鱼跃龙门,身价百倍——然而西门庆却不象后世那些领导干部一样,有满世界题字的业余爱好,虽然他一手比狗爬略强的毛笔字居然也能卖一字千金,但西门庆不差钱,所以还真视这个书法家的头衔如无物。如果今天马植真能得西门庆亲手赠以一诗,确实是足以当成镇宅的传家宝了。

    见马植容光焕发的样子,西门庆心下只想大笑,但勉强忍住,挥毫泼墨,题了一轴二十八字的条幅出来——“建国旧碑明月暗,兴王故地野风干。回头笑向王公子,骑马随京上五銮。”

    这是穿越到宋朝之后,西门庆第一首抄袭的诗作,而抄袭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位马植马先生!

    原来,这首诗是历史上金兵攻克辽国上京之后,马植做为宋朝使金的使者踏进上京城,见到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当年所栽的建国碑后,马植心怀感触,诗兴大发,所以即景吟成——谁知今天却被西门庆信手拈来,以其人之道还致其人之身了。

    虽然被西门庆剽窃了自己的作品,马植却是懵然不知,相反还要千恩万谢,感恩戴德。与此同时,马植的脑筋也开动了起来,暗中思忖道:“建国旧碑?这可是辽国上京城辽太祖遗留之故物啊!再加上和上京这兴王故地一块儿明月暗,野风干——哎哟,莫非元首恩公与辽国谈判是假,谋算是真?将来我中原大军终有骑马随京上五銮的一天?”

    一念至此,马植顿时精神大振!他生平志向,就是图辽,如今从西门庆这一首诗中得到了隐晦的保证,如何不令马植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不过此中真意,事关军国机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实不足以与外人道也!马植抱了卷轴躬身深揖,向西门庆道:“元首深意,植今知矣!敢不效死力?!”言毕,精神抖擞地去了。

    西门庆以一个恶作剧激励起了马植无尽的士气,当然,如果马植误会了一些什么,那也是他自己理解上的差异,跟他西门庆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的。

    正在西门庆自得其乐的时候,突然有一人抢进堂中禀报:“元首大人,返程的使者出事了!”这正是:

    方喜诗中生黠笑,又惊事外起波澜。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三章 兵困使节团

    听到使者出事的消息,西门庆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地道:“怎么,辽国使节团被人打了?死人了吗?”

    辽国虽然与故宋盟好百余年,但是两国间总存有美中不足的地方。从大里说,辽国有意识地扶植西夏,作乱于西方,损耗故宋的国力;从小里说,辽国的军制本身就具有侵略性——辽军编制,每正军一人,其下辖有打草谷军一人,守营铺家丁一人,这些人都不发粮饷的,兵器马匹给养,都得你自己去弄。你有办法有路子,天天吃得顺嘴流油,天天过年;若是窝囊废,早饿死早拉倒——那个打草谷军,就是专门负责弄给养的。怎么弄?抢!

    当然,兔子是不会吃窝边草的,这些辽国的打草谷军为了解决吃饭的问题,往往会抱着很大的热情跑进宋朝的疆域里来,以刀剑为货币向宋朝的边民们筹措粮饷,弄出人命来属于家常便饭。

    百余年来,此风从未断绝,边疆百姓,深受其害,有能迁移的,早迁移走了,这梁山附近,说不定就有从宋辽边疆地方背井离乡过来的边民。

    虽然耶律余睹他们是使者,但仇恨蒙蔽了眼睛的人可不会管那些“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俗套,现在他们在主场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不趁机报复那才有鬼了。西门庆有虑于此,早派出讲武堂精锐子弟去明里暗里保护这些麻烦的辽国人,或许是讲武堂子弟放了水,让人把辽国使节团成员给揍了,但想来这些兔崽子应该掌握好了分寸,打人可以,死人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所以西门庆不惊不急,心里笃定得很。但同时他也在暗暗皱眉——如果讲武堂子弟恃宠而骄,缩水执行下达的命令,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今天给了他们缓冲的余地,明天他们就会将这种宽容滥用——全员**这块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谁知,报信之人接下来的言语大大超乎了西门庆的意料之外——“元首大人,不是辽国的使者出事了,是金国的使者出事了!”

    “嗯?!”西门庆倒是罕见地吃了一惊,当然,也仅仅是一惊而已。他马上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按理说,智多星吴用虽然摇身一变,死心塌地的做了完颜宗用,但现在的金国跟中原并不接壤,彼此之间无冤无仇,纵然很多人对吴用这种改易衣冠的行为看不过眼,但毕竟有以前的旧情面在,何至于去找他的麻烦呢?

    但报信之人接下来的言语又给了西门庆一个意外——原来,出手拦截金国使节团的并不是中华联邦任意一人,而是京东东路凌州治下的曾头市!

    曾头市?西门庆马上想起了那位曾经一骑当千的神将史文恭,然后心上又是灵光一闪——曾头市曾家,可是渡海而来的汉化女真人,谁敢保他们一族,和女真完颜部没有什么疙瘩过节?

    想到此处,西门庆抽身就往外走,然后一迭连声地吩咐带马,同时传令点兵。

    完颜宗用的金国使节团南来时,走的是陆路,但如今行藏已破,再想于辽国的虎视眈眈中穿过辽境回金国,就没那么容易。因此西门庆特意安排完颜宗用一行人走海路,传命登州知府王师中给他们安排一条海船,送他们北归,京东东路总管兼青州知府宇文虚中要回青州州治益都城,因此随行。

    幸亏有宇文虚中随行,和他搭档的大将还有小李广花荣,半路上虽然碰上了突然蜂拥而来的曾头市人马,但花荣先以神箭慑敌,压住了阵脚,宇文虚中随即上前问话。自宇文虚中总管京东东路以来,百业俱兴,曾头市马集亦多受其轻捐薄税的善政好处,因此曾家人都对这位官长存着敬重之心,见他出面,不敢亵渎,只是口口声声,不放完颜宗用一干女真人走路。

    没奈何,只得两下里僵持起来,宇文虚中赶紧派人往巨野城报信,请西门庆前来调停。

    西门庆急调了三千人马,又特意带上了玉麒麟卢俊义和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二人,一行人尽皆快马利兵,旋风般卷出济州,穿衮州往凌州道上去了。

    这段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等赶到了地头一看,只见人山人海,平地象赶集一样,曾头市人马将一处高地围得水泄不通。有四面逡巡的游骑见到西门庆大队来了,急忙吹响号角,向中军大队传讯。

    号角声过后,曾头市人马兵势一分,一队精骑向西门庆这边接了过来。除了老熟人史文恭之外,曾家五虎一个不缺,还有史文恭的儿子史玉佩,曾头市的两朵花——史文恭的女儿史玉珠和曾家女儿曾不鲁,甚至连素来深居简出的曾长者曾弄也亲临前阵了。

    西门庆远远看得分明,心里先不免嘀咕起来:“居然倾巢出动!这得多大仇哇!”

    曾长者也远远看到了西门庆,他一声令下,曾头市所有男丁都跳下了战马,弃了兵器,步行而来迎接。

    西门庆身边本来满怀紧张的卢俊义、单廷珪、魏定国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元首大人果然好大的面子!曾家如此谦恭,看来这场仗无论如何是打不起来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西门庆一挥手,身边众人亦齐齐下马,向着曾头市众人迎了上去。

    曾头市是中华联邦军马的主要供应商之一,虽然新开了吐蕃茶马交易,但曾头市有地利之便,战马供应链短,成本节约,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从故宋到新国,曾长者都没少跟梁山打交道,他知道西门庆最不喜欢旁人向他跪拜,因此相见后只是抱拳过头,长揖而礼,西门庆赶紧扶住他,看着满山遍野的曾头市子弟,苦笑着问道:“老人家,您今天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曾长者先请罪道:“惊动了西门庆大人,是小老儿的死罪了!”

    西门庆道:“惊动我倒没什么罪不罪的,中华联邦的人民都有自由集会和上街的权利嘛!只是——如果把这种权利滥用来拘束他人的人身自由,那就走向了自由的反面——老人家,您也是明白人,整这么大动静,又何苦来哉?”

    曾长者听着,却突然间老泪纵横,只是拉了西门庆的袍袖道:“还请元首大人您替俺们做主!”

    老头儿这一哭,却把西门庆给哭糊涂了,心说道:“真是小小孩儿,老小孩儿,怎么说哭就哭了?”

    于是赶紧哄:“老人家不必悲伤,有什么冤屈,说出来,自有联邦政府替你作主!”

    曾长者抹一把眼泪,这才开口,痛数出一段辛酸家史来。

    原来,曾头市的祖先属于北地温都部女真,这温都部想当年也是北地一个大部族,人马众多,占据着涞流河以南、辽国边境以北的广阔土地,是生女真众部族之中执牛耳者。

    后来,女真完颜部崛起,锋芒直逼温都部。温都部族长乌春见完颜部势力扩张得厉害,隐隐有凌驾生女真诸部之兆,便联络各部与之抗衡,联军人数几达完颜部三倍之多,以长白山压卵之势而来,完颜部接了数阵,皆不利。

    眼看不能取胜,完颜部却施展出阴招儿,跑到辽国云哭诉说,温都部不服大辽管束,因此起兵,要阻挡辽国的鹰路,与大辽做个对头。

    所谓鹰路,是指女真有俊鸟海东青,能捕天鹅,是打猎时的好帮手,辽国上层贵族素来责令女真进贡,以满足自家穷奢极欲的享受。今天一听温都部竟然敢反——反倒也罢了,还要阻挡自家享乐的通道——辽国上下顿时群情激奋,二话不说就派出大兵支援完颜部。

    这一下形势顿时逆转,温都部联军当不得女真和大辽的联手,终于被打得大败,温都部族长乌春兵败忧病而死,余众大都向完颜部投降。

    曾头市的祖先是温都部女真的嫡系子孙,心切部族血仇,誓不降完颜部,因此被逼得在北地立脚不住,不得不举族南迁,冒奇险泛海而来,这途中也不知丧生了多少部族儿女,略一回忆,当真是泪痕斑斑,继之以血!

    到了现在,曾头市也算在中原扎下根了,和汉族人和睦相处,彼此通婚,部族人口日盛,元气也逐渐恢复,但是,祖先的血仇,曾头市人还是一代代地传了下来,无日或忘。

    一个人的怨恨,就是一个部族的怨恨;一个部族的怨恨,便足以怨恨到前世今生。

    因此一听到京东道上居然来了完颜女真,曾头市上下众人真如打了鸡血一般抖擞起来。曾长者的表现也不像个长者了,红着眼睛发下号令,曾头市全体老少爷们儿齐齐出动,非要把这些万恶的完颜部女真截下来,不说食肉寝皮,怎么着也要碎尸万段吧?

    说完了,曾长者继续动西门庆以哀:“这是小老儿一族的世仇,还望元首大人开恩,给俺们温都部做主!只要能成就了俺们的心愿,今后十年,曾头市免费给大人供马!”

    西门庆听了,不由皱起了眉头。部族间远古的血仇,却当如何开解?这正是:

    莫道部族血仇重,方显元首道行高。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四章 解围

    转瞬间,千思万念在西门庆脑海中一闪而过。

    曾头市虽然归化中原已久,但曾长者他们骨子里还保留着女真的传统,胡性未改,勇于相杀报仇,想要跟他们讲大道理,那不是对牛弹琴,而是与虎谋皮了。

    拉下脸来发官威那是下策,白话三天三夜大道理,以时限战术来耗退曾头市人马那是中策——而且这中策还未必能行得通——那么,上策在哪里呢?

    西门庆决定哄骗。

    经常有人引用古希腊的圣贤来说事儿——说医生对患者,将军对士兵,官员对民众,都应该哄骗。这些二把刀们却不知道,圣贤的本意是要说明哄骗只是权宜之计,就好象拿砒霜治毒肿,只可不得已而为之,若象后世那样化工日用起来,是要大批量慢性死人的。

    今天也是不得已,西门庆只好使出了哄骗的权宜之计,先把眼前这一关糊弄过去再说。

    于是西门庆携了曾长者的手说道:“老人家且随我来。”然后扶着老头儿上了马,大家一起往包围圈里行了进去,所到之处,如当年摩西过红海一般,人潮壁立。西门庆终于知道为什么是个人就喜欢当大官了,这种在千万人簇拥中生出的自己很重要的错觉,足以令人迷失,彻底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权利一令智昏,还不如精神病人明白事理。就象希特勒在精神病院慰问时扬拳咆哮:“我是你们的元首阿道夫·希特勒,我的力量之大,可以与上帝相比!”结果精神病人微笑着对他说:“我们刚进来的时候,表现得也跟你一样。”

    千人万马,声势煊赫,西门庆却视而不见,因为他的脑袋已经在开始溜号了。正当他以希特勒这位元首为反面教材鞭策自己的时候,被包围着的宇文虚中、花荣等人也接了过来。大家一看到西门庆,马上心里就有了主心骨——妥了!元首哥哥一来,满天的云彩就要散了!

    西门庆打量了众人一下,然后问:“完颜宗用完颜先生在哪里?”虽然出于外交上的考虑,西门庆不希望金国使节团出事儿,但如果完颜宗用这二五仔在包围圈中一不小心中了流箭什么的,就此嗝屁了的话,西门庆还是会比较高兴的。

    可惜,现实往往大于理想,花荣伸手往小高地上一指——如果说四下里散布的双方人马组成了一层一层的同心圆,那完颜宗用显然精准地把握住了圆心的位置,在女真使节团和中华联邦人马的护卫下,其人毫发无伤,仅仅是脸色被惊骇得比较惨白而已。不过他本来就是面如冠玉的小白脸儿,虽然惊惧到十二万分,但摇起折迭扇把脸庞儿一遮一掩时,倒也大显不出来。

    听到西门庆亲自来了,完颜宗用跟别人一样,马上松了一口气;看到西门庆第一时间关心自己的安危,完颜宗用感动得眼泪哗哗滴——“四泉兄弟,这等蛮子无礼,你可要给小生做主哇!”

    西门庆二话不说,拉着他就来到了曾头市诸人马前,同时大力拍着完颜宗用的肩膀以示亲近:“各位,你们看看他是谁?”

    可怜完颜宗用在西门庆的大力熊击下,全身上下的骨头震颤得象暴风雨中簌簌发抖的树叶,却还得硬支架着向曾头市众人露出和熙的笑容,其中辛苦,实难形容。他心里只埋怨西门庆拍得重,却不知自己已经占了大便宜——西门庆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按捺住了自己的歹毒心,没有在拍他肩膀的同时,施展“化骨绵掌”之类的内家功夫震荡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受致命暗伤。

    曾头市曾长者等人一看,面前这人一身兽皮衣,一颗眉光洁溜的脑袋上栽着金钱鼠尾,正是标准女真完颜部打扮,只是其人手中摇着一柄不伦不类的折迭扇,看起来说不出的碍眼,同时又咧开嘴露出糯米牙向自己这边谄媚地笑,更让人恨不得一拳挥到他的鼻子上去!

    这人的形象,让曾头市众人的恨恶之心足尺加三,热血上头之下,曾长者先把刀拽出来了:“完颜狗!想当年你们压迫我们温都部女真,逼得我们离了白山黑水,四海飘零——可曾想过也有今日?”

    被恶气一冲,完颜宗用心胆俱丧。他虽有武艺,却只堪用来拉架,打架是不行的,眼看曾长者押刀而来势不可当,情急之余便麻利地往西门庆身后一缩:“四泉哥哥救命!”

    本来他一直称呼西门庆“四泉兄弟”的,今日事急,赶紧把“兄弟”升级成了“哥哥”。如果曾家五虎再围上来,西门庆的身价说不定还得上涨。

    西门庆急忙拦住了曾长者:“老人家且慢且慢——您好好看看,这人到底是谁!”

    这时史文恭过来了。他虽然和曾家处得厚,但到底隔了一层,因此没有被部族间你死我活的仇恨蒙蔽了双眼,此时看着完颜宗用,几年前的旧印象又回来了。他也伸手帮着西门庆扶住了曾长者:“亲家,你再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对劲儿?”

    西门庆赶紧把吴用的脑袋牛不喝水强按头地向着史文恭眼前按捺过去:“史老哥,你仔细给他相相面!”

    史文恭上下三七二十一眼过后,朦胧渐渐揭去面纱,翻成了清晰的影像——史文恭一拍大腿:“恁的——却不是从前梁山的智多星吴用吴军师吗?”

    从前的旧壳又被人翻了出来,完颜宗用一时间只是尴尬地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史文恭这一挑明,曾头市上到曾长者,下到曾家五虎都傻眼了——明明是完颜女真,怎么突然间就变成梁山的军师无用了?便是路边马戏摊子里表演老母鸡变鸭,也没这般快法啊!

    旁边西门庆却已经挑起了大拇指:“神将好眼力!”

    曾长者终于暂时冷静了下来:“元首大人,这是咋滴回事?”

    西门庆一手拉了曾长者,一手拉了史文恭,往背人处走了几步。曾家五虎也想跟上来,但曾长者一瞪眼,五个儿子焉了吧叽的又缩回去了。

    同时缩回去的还有完颜宗用。西门庆从他身边离开,他可没有一个人对峙曾家五虎的胆量,于是在不动声色之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缩到了宇文虚中的背后,等曾家五虎惊觉眼前一空的时候,完颜宗用早已经隐没进了宇文虚中的背影深处。曾家五虎大为惊异,向着西门庆那边不住偷眼,彼此窃窃私语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缩地之术?”

    西门庆当然没那个闲工夫施展什么缩地之术来雪藏完颜宗用,他这时正跟曾长者和史文恭猜谜儿——“这个,两位也看见了,从前的吴用已经改装易服,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其中的原委,我不说,估计二位也心里有数,希望二位守口如瓶,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泄露此事,毕竟这件事牵扯到很多方面……”

    看着西门庆在那里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解释过来解释过去,史文恭和曾长者对望一眼,两人都是心下雪亮——不用问,这必然是转世天星又在施展甚么神鬼莫测的计谋,所以才派梁山的军师易容为完颜女真人,混进了敌人的内部。

    一念至此,曾长者不由得痛恨起自己的莽撞来。如不是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也不会生出这般事来,万一因此坏了西门庆的计划,那可真是百死莫赎了!想到激烈处,曾长者撩衣破步,拜倒在地:“元首大人再不必多说了,其中隐情,俺们尽数都知了!小老儿争些儿坏了大人的谋算,实实地有罪,现在小老儿就在这里,鞭子抽,攮子攮,都随大人处置!”

    西门庆赶紧一步上前,把曾长者给扶起来,笑道:“这如何能怪得老人家你?我在这里求个情,曾头市将队伍撤一撤,放我这批人走路吧!”

    曾长者和史文恭都是面有愧色,忙不迭地连连点头答应着,马上派人传令撤围去了。曾长者想到自己今天大大对不住西门庆,于是主动提出,要献上二百匹好马来赔情恕罪,西门庆笑吟吟地拱手:“深谢!深谢!但今日之事只是误会,马匹我收,但马价还是要奉上的!”

    史文恭这时终于按捺不住,低声问道:“元首大人,您派出吴军师乔装改扮,远间千里,所图必然非小,容史某人妄猜一下——元首大人莫非是要向北地用兵、扬我国威于域外了?”

    西门庆失惊道:“噤声!休要被闲人听了去——神将果然了得,临敌料事,十有九中!不瞒二位说,完颜女真崛起之势,已不可挡,若容其族破了契丹,接下来必然攻伐我们中原,若不早图之,必成后患!”

    曾长者听了此言,真如喜从天降一般,再次扑翻身拜倒在地:“若对完颜部用兵,曾头市愿随大人驱策!”

    今天西门庆费了半天力气,总要捞些补偿回来,他等曾长者这句话承诺已经很久了。当下大笑着扶起曾长者:“哈哈哈!能得曾头市相助,我中华联邦军如虎添翼!既如此,便请老人家和神将回去,勤练兵马,静以待哗,时机一到,我必来茅庐三顾——中不中?”

    曾长者和史文恭都斩钉截铁地点头:“中!”

    搞定了曾头市,西门庆总算松了口气,他抬眼北望,心道:“金国使节团总算安顿好了,辽国使节团可千万别再给老子折腾出甚么妖蛾子来!”这正是:

    只以虚情开围场,又将实话聚雄兵。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五章 出使辽国

    金国使节团总算全须全尾地逃脱了曾头市温都部女真旧人的包围,一路跑到登州后,从那里上船扬帆出海,完颜宗用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口气松得忒早了些——很快的,完颜宗用乘坐的这只船就碰上了风暴,为了减轻船的重量,船舱里的东西无论贵贱全被扔进大海。正扔得手顺时,风暴突然过去了,这时不由得完颜宗用不叫一声苦,欲哭无泪——原来船舱底部污浊潮湿,完颜宗用就把船上的杂物都垫在舱板上,再把中华联邦回送给完颜阿骨打的国礼放置在上面,本以为隔湿防霉,哪知风暴一来,国礼全被扔进了海里,船上的杂物却是一件没少。

    当登州海船载着满舟失意的女真人向北方金国航行的时候,由耶律余睹带队的辽国使节团和以程万里为使的中华联邦报聘使节团也已经离了梁山,行到了两国之间的边界瓦桥关。

    瓦桥关再往北,就是辽国的地界了。此地多河塘陂池,因此使节团一会儿过桥,一会儿坐船,对于习惯了一马驱驰的辽国人来说,这样的折腾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程万里倒是兴致勃勃,乘船有暇,便向耶律余睹道:“余睹将军,你可知,此地原本是没有这片湖荡的?”

    耶律余睹正在放眼四望,但见烟波浩渺,水天无际,蓼汀花椒,亭亭静植,真胜景也!闻听程万里此言,不由得好奇起来:“如此风光,难道竟不是自然生成的吗?”

    程万里摇头道:“自然虽妙,但人力有时亦可巧夺天工,此地风光,正属此之谓也!”说着,如数家珍地道出一段往事来。

    原来,瓦桥关北面与辽国交界的地方,一向是没有可供防守的关河险要的。故宋六宅使何承矩驻守瓦桥关的时候,开始提议利用低洼的地方,蓄水作为屏障。他原想亲自去察看地形,又担心意图被辽国识破,于是就心生一计——接下来的日子里,何承矩总是和幕僚们置酒高会,一起坐船赏蓼花,还写了几十首《蓼花吟》,让座中众宾客诗词相唱和,又绘成图画,沸沸扬扬,闹得声势浩大。

    消息传到辽国,辽国人都笑汉人边帅昏庸,不会练兵整武,只会风花雪月,于是当后来何承矩大兴工程,开挖河池筑堤坝蓄水种蓼花的时候,辽国人都在一旁看笑话,没有任何兴兵阻挠的兴趣。

    到了庆历年间,内侍杨怀敏继续前人的事业,蓼花工程越做越大;再等到了熙宁年间,已经开挖了徐村、柳庄等水库,引来徐河、鲍河、沙河、唐河等河水,以及叫猴泉、鸡距泉、五眼泉等处的水源,往东和滹沱河、漳河、淇河、易水、白水以及黄河联成了一片——辽国人这时再看,从保州西北的沈远泺起,东到沧州泥沽海口入海,差不多八百里的地方,都成了氵王氵羊泽国,水面最阔处达到六十里!

    辽国人这一下傻眼了——如果再跟宋朝开战,他们的骑兵南侵时必须先得学会武装泅渡才行。

    程万里不久前刚刚从西门庆那里听来了这个掌故,此刻在耶律余睹面前现炒现卖,倒也得心应口。只见他斜睨着耶律余睹道:“遥想先人,于强敌虎伺之间,修成如此胜景,兼做山河锁钥,如此之才,吾等后辈便誉扬为智者,不亦可乎?”

    耶律余睹听明白了,合着这位程万里大人又开始向自己叫板了。这些天他二人一路同行,没少在言语间明暗交锋,你夸中原,我赞契丹,踊跃争先涨自己志气,绞尽脑汁灭对方威风,斗得其乐无穷。

    现在程万里连自己赏风景都要来骚扰一下,耶律余睹恨得牙痒痒的,听着程万里老鼠上秤盘——自称自赞,于是就冷笑道:“为成就这一片泽国,也不知侵占了多少民田,减少了每年边疆粮草多少的收入——仁义爱民之君,必不如此!”

    程万里听了,却微微一笑,说道:“余睹将军虽有仁心,见识却差了。须知这深州、冀州、沧州、瀛州一带,只有黄河、滹沱河、漳河冲积所淤的地方,才能成为良田美地,河水达不到的地方,全是盐碱地,不能种庄稼。以前这里聚集的都是流民,以刮碱土煮盐为生,屡犯官府禁令,有时甚至聚众劫掠,遂成民患。自从这里变成了水乡泽国之后,违禁煮盐的事情就没有了,而水中鱼、蟹、茭白、芦苇之类的出产,老百姓皆可以光明正大地赖以而生,至今为利——贪官括田,是为私利;潴水为塞,却为国利。善政与恶政之分别,皆尽于此。国全而民惠,何为不仁义爱民乎?”

    耶律余睹听了,一时挑不出理来,便讥讽道:“好一个仁义爱民!只可惜,这么一个仁义爱民的朝廷,却生生被一帮流民草寇给颠覆了,害得程大人您也不得不做贰臣——唉!思之令人迎风一叹啊!”

    说是一叹,耶律余睹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斜睨着程万里的目光中,满是得意。

    程万里听着,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幽幽地叹道:“唉!父母卖命,儿孙无能!这故宋大辽,都是如此啊!”

    耶律余睹的笑声戛然而止——程万里这句话轻飘飘的象四两棉花,却一金箍棒砸到了辽国皇帝耶律延禧的脑袋上,耶律余睹还笑得出来才有鬼呢!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斗着口,言语激烈处,不免各自都装了一肚子闲气,但生气之余,却也不由得惺惺相惜,私交却因此亲密起来。

    这一日,终于进了辽国国境。辽国早已得报,自有负责招待的官员前来迎接。核对了中华联邦使节团的人数之后,使者笑脸相迎,将程万里一行人迎入辽国国内。

    令程万里大皱眉头的是,这些人迎接就迎接吧,居然在自己坐的车轿后面还拉了一口大大的棺材,看着就叫人瘆得慌。

    耶律余睹览貌辨色,这时便得意洋洋地向程万里道:“程大人休得诧异,我方准备这一口棺材,却是一番大大的好意啊!”说着,耶律余睹也如数家珍地给程万里讲出一番掌故来。

    原来,故宋天圣年间,有侍御史知杂事章频被派出使辽国,结果这位章大使命苦,居然死在了辽国境内。

    要知道,辽国的风俗,人死了从来没有棺材一说,都是先将尸体置于山树之上,三年后才收其骨一火焚之,火化时还要酌酒而祝曰:“冬月时,向阳食,若我射猎时,使我多得猪、鹿。”

    如此剥削剩余价值,如果是汉族的鬼魂,一定要让这帮不孝子孙冬月时不得食,射猎时箭箭落空的。

    当然也有讲究的辽国人,那些皇帝贵族肯定是要造棺材,筑墓室,让自己死也死得舒服一点儿。但是这些人是上层阶级,他们的数量过于稀少,不可能天天都有**批量去死——虽然这是老百姓们淳朴的愿望,可惜没办法得到满足——因此殡仪类的市场需求不旺,以至于章频章大使死时,偌大的辽国刮地三尺,竟然翻不出一口棺材,辽国又多是草原,想伐棵树现做,都找不到下锯的对象——可怜章频章大使遭了巨罪了,他的尸体直运进了范阳才得已勉强入敛。

    这个臭大街的教训,被辽国人深深吸取,从此之后,辽国常备了一批漆好的棺材,妆以银饰,每当有南朝使者入境,棺材就兢兢业业地随使者而行,万一使者发生个什么三长两短,前脚一咽气后脚就可以趁热装裹,真正做到了有备无患,堪称古代五星级公款旅游服务。从此,这个代表着辽国人民热情好客的优良传统,就这么一代代地留传了下来。

    程万里听了,也只有苦笑,辽国人明知道汉人忌讳这个玩意儿,却还是要抬了跟在你后面招摇过市!于是程万里暗暗咬牙——自己绝对不死在辽国境内,绝对不沾辽国这一口棺材的便宜!真要死,也要憋着一口气回到中华联邦再死!气节气节,把这口气节约回去,就是气节了!

    万幸的是,一路平安,程万里始终没有得到能令他憋一口气的机会,算是难得的幸运。坐着幸运车轿,程万里一行人一路过白沟,过涿州,在芦沟桥歇了一宿,程万里带着中华联邦使节团在芦沟晓月下焚香祭拜了一番,然后穿燕云而过,到达了辽国的京都。

    抬头看着眼前的这座雄城,程万里思潮翻滚,不由得想起了出使前西门庆的叮咛教诲,程万里心中暗暗发愿道:“元首大人放心,万里此去,必要成功!”

    与此同时,中华联邦使节团人丛中,也有一人看着辽国京城露出了冷峻的一笑:“契丹!我马植又回来了!”这正是:

    一国都城迎时雨,千秋故事写新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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