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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王柳     霸宋西门庆txt下载     霸宋西门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六章 人牲

    今日的誓场之上,已经准备好了白牛、牡羊、肥豕各一头——牛因白而神骏,羊因牡而雄健,豕因肥而壮硕——然而这并不足以令西门庆感到惊诧。

    白牛、牡羊、肥豕的后边,有耒、耜、棘各一——耒是一种翻土的农具,形如木叉,上有曲柄,下面是犁头,用以松土,可看作犁的前身;耜属于耒的下半部分,形状像铁锹或铧,最早是木制的,后来与时俱进由青铜而渐铁器。

    耒和耜都是老百姓赖以维生的农具,安居乐业时以之辛勤耕作,推翻暴政时以之奋勇击敌,算是玄奥的太极阴阳鱼哲学具体落实在民生中的表现。

    然而,那一丛棘又算是什么?“朿”字是“刺”的本义,两个“朿”聚在一起,刺旁有刺,象征草木有芒刺,是为“棘”——现在这么一大片棘刺丛堆在那里,看着都扎眼睛。

    虽然辟荒为田的耒耜和霸踞荒野的棘刺并排在一起显得很怪异,但这依然不足以令西门庆感到惊诧。

    耒、耜、棘后面的东西,就有些意思了——那是一座明晃晃的剑门。

    后世的爱国诗人陆游曾经有一句“细雨骑驴入剑门”,但诗中的剑门指的是关隘,而此刻西门庆眼前的剑门却是实实在在用锋利的刀剑扎缚出来的——门形木架的上下左右,排布满了霜明雪亮的长刀短剑,象洪荒猛兽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嘴巴,等着人往里钻。

    这座剑门虽然看着有些凶险,但对于手撕婴儿,刀割人首惯了的西门庆来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更不足以令他感到惊诧。

    剑门之后,是一个新掘的大坑,坑边新鲜的泥土旁,反缚着一个衣裳光鲜的女子,作吐蕃衣饰打扮,本当是一朵鲜花般正该怒放的妙龄,此刻却是面如死灰,只是在看守人凶狠的目光监视下,吞声饮泣,簌簌发抖。

    西门庆留意之下,发现那女孩子虽然穿着华丽,但面色黧黑,反缚着的双手掌心手指上都布满了茧子,一派受苦的奴婢像,现在穿上了凤裙也不似公主。

    略一思索,西门庆心中已经明白了**——但正因为这番明白,西门庆的心中才翻江倒海一般惊诧。

    看到鸠摩智就在旁边,西门庆上前指着被反缚的女子问道:“大师,这是何意?”

    鸠摩智笑道:“友邦何以惊诧?不过人牲而已。”

    西门庆只觉得一腔野火从心里头直撞上来,勉强按捺住了,笑笑道:“大师忒也会开玩笑了!”

    鸠摩智正色道:“此何等大会,岂是玩笑所在?我蕃中习俗,誓场之上,输誓之时,扎剑门一座,酋豪皆集,人人引于剑门下过,刺牛、羊、豕血歃之。然后将此反缚之婢推入坑中,加耒、耜、棘于其上,然后以石砸之,将土埋之,巫师在旁诅曰——有违誓者,当如此婢!尊者须知——此人牲之法虽然残酷,但非此不足以表达我吐蕃部族对盟誓的诚意,隆重之处,无可或缺啊!”

    西门庆听了神色不变,只是点点头,问道:“此婢为罪囚乎?”

    鸠摩智摇头道:“罪囚不净之物,如何得配盛礼?此婢是豪族奴隶出身,在群奴中最是心灵手巧,模样也生得周正,又是没有经历过男人的纯洁贞女——如此人牲,才称得上这般庄严的盟誓啊!”

    西门庆又点了点头,他终于想起来了,吐蕃乃至到后来的西藏,一直都带着浓浓的奴隶制残余色彩,在这里部族头人对奴隶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就象自己肆无忌惮地铲除根绝贪官污吏一样,一切的残酷都显得是那样的天经地义,朴实无华。

    但是,西门庆知道自己的所做所为仅仅是权宜之计,仅仅是暂时的不得己而为之。他的无尽杀戮,仅仅是预证明这把将悬在新国官吏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足够锋利,以警惕后人。

    当我必须举刀的时候,那份沉重就已经化作了我灵魂上烧灼的镣铐;当热血飞溅、鲜肉糜碎时,我的心也在与之同哭;只有珍爱生命、敬畏生灵的人,才真正有资格放手屠杀——而不是只是为了一个所谓的盟誓,就取走一条无罪鲜活的生命。

    轻轻地叹了口气,西门庆向鸠摩智道:“我佛有云:万法如一,众生平等——此女既无罪无辜,大师何忍眼睁睁看着她就此殒命?”

    鸠摩智合什道:“尊者休怪小僧说——小僧虽在吐蕃众中有几分薄面,但一人之力,当不得千年之传统,小僧也曾经想过要改变世界,但最后被改变的,依然是小僧自己。坎坷过之后,才发现世人形在虽异,本性则一——象尊者这样,能给他们带来美好生活时,他们就会将你奉若神灵;但当你想要插手干扰他们美好生活时,神灵就会被立即从他们心灵中的王座上拉下——这种人性之力,纵是我佛至尊,亦无法以大神通大智慧化解,何况你我?”

    西门庆理解了鸠摩智的苦衷——他虽然是大德之士,但依然是一个吐蕃人,如果还想留在这处人群里,就只能在理想和现实间做一些无奈的退让,否则就只好躲进荒无人烟的小屋里去译经了。

    “好吧!”西门庆仰天深吸了一口气,又如神龙吐水一般,将那口气尽数喷了出来,“正如大师所言,也许将来的我也会被世界所改变——但趁着现在心还没死还在跃动的时候——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鸠摩智听着,不由得担心起来,好言相劝道:“尊者切莫做傻事——吐蕃习俗,最重盟誓,如若尊者恃强而悖之,吐蕃万众皆视为莫大的罪恶。若小不忍则乱大谋,尊者先前的诸般辛勤,必然尽数化为流水!”

    看着鸠摩智情急的样子,西门庆突然轻轻地微笑起来:“世间岂有恃强之西门庆者?大师尽管放心好了!”

    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鸠摩智略一思忖,终于点头道:“如此最好,最好!”当下一俗一僧各施一礼,两下里分开。

    方才西门庆和鸠摩智说话,旁边人不敢上来打扰,现在看到两位尊者已经言尽,一群吐蕃豪酋立即见缝插针地围了上来,向西门庆道:“诸事已备,便请尊者委屈一回,随俺们行盟誓之礼!”

    有晁盖这位本识大师在身边做翻译,西门庆自然没有任何交流上的障碍,当下微笑点头:“既如此,便请典礼开始吧!”

    众豪酋躬身退下,叱咤指挥间,号角声呜呜吹响,此起彼伏,渐渐连绵成了一片。

    坑边女子面色惨变。她是蕃中奴隶出身,自然知道这号角声的背后意味着甚么,虽然已经屈服于命数,但事到临头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奢望能有奇迹出现。

    西门庆看着那女子绝望疯狂的双眼,也是忍不住摇了摇头——生命是何等的脆弱,而人性又是何等的奇妙呵!

    这时晁盖问西门庆道:“方才兄弟和鸠摩智师兄探讨了些甚么?我见他合什瞑立,一副深有所思的样子。”

    西门庆笑道:“哥哥也想要知道吗?”他的微笑中一派神秘,足以甩下后世的蒙娜丽莎好几条街了,达·芬奇生不逢时,也只能一叹。

    晁盖的好奇心立即水涨船高,一时几乎失了本识的所在:“兄弟快说!能打动鸠摩智师兄的机锋,必然是非同小可!”

    偏偏西门庆接下来的一句话把情急的晁盖堵了个半死——“欲知机锋如何,哥哥睁大眼睛往下看便是了!”

    晁盖正咬着铁嘴钢牙在“力逼”和“语诱”中作着艰难的选择,众豪酋又过来了:“便请尊者随小的们来!”——晁盖轻叹一声,无精打采地给西门庆翻译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快索解的机会,只好按捺着好奇心张大眼睛去看了。

    西门庆笑道:“有劳众位了!”

    说着,西门庆起身随众豪酋行至剑门前,止步后,一大豪酋庄容道:“先教尊者得知——盟誓之礼,先过剑门,以示千刀万剑临身,盟誓不改之意也!”

    西门庆听了,拱手正色道:“入乡随俗。”

    众豪酋点头,便在西门庆之前排开队伍,依序向剑门里钻了进去。那剑门扎得中规中矩,而诸豪酋多有身躯高大者,钻剑门之时,惊险到十二万分,致有皮开肉绽者,但诸豪酋皆面不改色,揩去浮面上的鲜血,依旧是神色庄严,行若无事。

    待众豪酋都钻过剑门,西门庆也已经把钻剑门的诀窍看精熟了,想来这也是吐蕃人把他这位贵客安排在最后的本意吧!于是西门庆在万众瞩目中来到剑门前,轻轻巧巧地就一穿而过——这座剑门对彪壮的吐蕃人来说显得紧迫了些,对西门庆来说却颇有回旋余地,看来扎这座剑门的人也曾经费过一番心思。

    过了剑门,早有长身大汉抄起门板刀,将白牛、牡羊、肥豕头颅尽皆砍下,以陶盆大瓷接血,然后聚作一海碗,端至众人面前。

    “便请尊者歃血!”

    西门庆听了点头,微饮牲血,先含于口中,次引涂于口旁,以示信守誓言的诚意。众豪酋于西门庆之后,依次歃血,完毕后,人人鬼面,个个花容。

    这时,两个形容枯槁的两个部族老巫师越众而出,来到大坑前的女子身畔:“且看人牲之礼!”

    坑边女子两眼一闭,身未丧,心先死。就在万念俱灰的一瞬间,却猛听耳边传来暴雷般一声大喝:“慢!”这正是:

    易将屠刀挥有罪,难以毒手捻无辜。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七章 一言生死

    鸠摩智见西门庆终于还是出头拔横了,心下暗叫一声苦——这西门庆一代之雄,怎么就是不听人劝呢?为了一个女奴而弃吐蕃一族之好,简直比夏桀商纣周幽王还要不堪啊!

    吐蕃众豪酋也是惊得呆了,跟那两个正要下手拾掇人的部落老巫师一样,一时间不知所措,难以置信。

    周转里三层外三层观礼的人,不分蕃汉,也尽都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

    好半天后,才有一豪酋反应过来,期期艾艾地问西门庆道:“尊者这是何意?”

    西门庆装傻充愣:“如今剑门已过,又已经歃血,盟约已经订立,却反缚了这个女子做甚么?莫不是——想要杀了立威,威慑于我?”

    晁盖一翻译,吐蕃众豪酋急了,赶紧七嘴八舌地解释起来:“尊者休得误会,这个女奴只是一证明盟誓诚意的人牲而已——巫师将其捽下坑里去,然后在其身上覆盖以耒耜,寓同盟的丰收硕果;再镇压以棘刺,象征背盟的惨毒痛苦。然后再用石头将女奴砸死,以其血沃誓,如此一来,天地必佑,鬼神必喜,这盟誓必然能成就终生,从此牢不可破!”

    周围吐蕃众子民听着,均觉理所当然——因为老祖宗千年以降就是这么过来的——因此无不欣然点头。

    梁山、明教、大理人虽然多有不以为然者,但入乡随俗,也不能强出头指摘人家的不是,想要犯众怒的话,这人的脑袋一定被驴踢了。

    谁知,西门庆的脑袋就好象有被驴踢了的趋势——只听他大声道:“岂有此理!中华联邦既然成立,蕃汉自此当如一家,从今之后,理应互相扶助,彼此和睦友爱才是——盟誓歃血未干,如何就先杀戮起自家人来?这女子虽是女奴,但终究是吐蕃子民,盟誓未成,先杀吐蕃子民,正好比一个人左手拿刀砍自己的右手,还说什么天地保佑鬼神欢喜——这不也是太荒谬了吗?”

    西门庆内力浑厚,嗓音清朗,这一番话吐气开声之下,万众皆闻,听者无不动容。又是好半天后,四下里才“嗡”的一声,低低的窃窃私语回荡起了轩然大波。

    场内吐蕃众豪酋这一会儿工夫的惊愕,比他们一生所感加起来还要多。西门庆这番话虽然指责得尖锐,但字字句句,都是将吐蕃视作了亲兄弟的肺腑之言,所谓爱之深责之切,饶是吃了针砭,众吐蕃人心里还是热乎乎的,对西门庆的尊仰之意不减反增。

    虽然感动,但眼前挑理的西门庆看似不好打发啊!众豪酋你眼看我眼之下,终于有上议院一大豪酋苦笑着站出来圆场道:“尊者的话虽然说得有理有据,但是——祖宗这千年来的旧法就是如此传下来的,如何能变得?再说了,这女子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女奴而已,让她将自己的血献祭在这场高贵的盟誓里,实在是她的光荣——尊者又何必计较这么许多呢?”

    众人也急忙跟着葫芦提地点头,想要将这插曲蒙混过去。

    他们倒是想化实为虚,可那也得看西门庆答应不答应。听那大豪酋这么一说,存心找碴的西门庆反而抓着了理,马上大声叫嚷起来:“这场高贵的盟誓,我西门庆无比的看重,盟誓前三天,我就沐浴斋戒,清饮素食,以示虔诚——可你们倒好,在这庄严的誓场上,弄来一个卑贱的女奴,如果真让她的血流出来,那简直就是玷污了这一场神圣的仪式!岂有此理!真真是岂有此理啊!”

    他这么一撒泼,把吐蕃大大小小,上上下下全震了,当场就有吐蕃子民胳膊肘朝外拐——“尊者抱怨得有理啊!”“如此神圣的盟誓,理当由贵种自告奋勇做人牲才对啊!”“就是说嘛!祖宗的旧法自然没错儿,但那也只适合于用在咱们吐蕃内部的盟誓上,如今却是咱们吐蕃自治区成立,又加入了中华联邦,新事就当新办,再套用旧法如何使得?也怪不得尊者会生气了!”……

    七嘴八舌之下,说甚么的有,舆论一面倒地指责上下议院的这些人都是饭桶,好心办坏事,没的惹得尊者生气。众豪酋平时颐指气使惯了,现在却是众怒难犯,一个个面面相觑,都是惶惶不可终日。

    还是某人急中生智,急忙向旁边的鸠摩智拜倒:“明王尊者,指教俺们这些老粗则个!”众豪酋如梦初醒,急忙朝着鸠摩智的方向集体拜了下去,哀恳大轮明王尊者冕下一定要拉小的们一把。

    这时的鸠摩智又好气又好笑。他还在担心西门庆以什么迂腐的道德正义来硬碰吐蕃古老的传统,那可就是虽万千人吾往矣,纵然看着威风,到头来却非把事情搅黄弄糟不可——谁知西门庆却摇身一变,一屁股坐在了吐蕃的立场上,横加指责,夹枪带棒,不但没有激起吐蕃众怒来,反而将所有人的向心力更凝聚了一步!

    果然,任何时代的开国之主都是集英雄、流氓、智者于一身的大材啊!

    于是,鸠摩智款款而出,向着把脸仰着搁在天上生闷气,兀自不肯摘下来的西门庆合什一礼道:“西门尊者请了,老衲这厢有话说!”

    西门庆马上就坡下驴,文质彬彬地向鸠摩智回礼道:“大师恁的客气了,有话尽管吩咐!”

    鸠摩智叹道:“尊者啊!你的荣华富贵、富贵荣华,却休要使得尽了!难得百年不遇的一场盟誓大典,却硬生生被你撬开了一块儿,你还要怎的?听老衲良言相劝,还是把你那些泼皮本相兜揽起来吧!再洒就过头了!”

    这话,鸠摩智用汉语说得低声,除了西门庆、本识大师晁盖,再无第四人闻得。三人六目相望,心意相通,突然间齐声哈哈大笑。

    周围的众豪酋和吐蕃子民们尽皆松了一口气——果然不愧是大轮明王尊者,只是片言之间,就让西门庆尊者转怒为喜。非大圣大贤,如何能有这般回天之力?

    瞻仰着鸠摩智高大的身影,无数吐蕃子民的孺慕之心均是油然而增。

    笑声中西门庆问道:“还会杀人吗?”

    鸠摩智摇头嗔道:“你厉害!在你那一番话之后,哪个还好意思再杀人?”说着,却又向西门庆深深一礼,喟叹道:“多谢尊者,保全了一命生灵,善莫大焉!”

    身为一个吐蕃人,鸠摩智对人牲制度无可奈何,虽然用祖宗旧俗来开解自己,但身为一代高僧,是非自知,心底终究不能无愧,也是一段心魔。而今日西门庆装疯卖傻的兵行诡道,不但救下了一条人命,也化解了鸠摩智心底的一缕心魔,确实是功德无量。

    西门庆急忙回礼道:“大师休要折杀小子!唉!为歃血而折一牛一羊一猪,已经太过,何忍再杀无辜之人?”

    晁盖、鸠摩智听着,皆叹息点头。

    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还真有要把杀戮进行到底的奇葩——有一大豪酋,此时挺身而出,向鸠摩智、西门庆顶礼道:“以一卑贱的女奴作神圣盟誓祭典的人牲,确实是我们考虑失当了,怪不得尊者会生气,小的们知错了——小人有一女名丹珠,脸庞儿象祁连山上的雪莲花一样,歌喉象草原上的天铃鸟一样,她是我吐蕃部中一枝花,白牛过市时,多少壮健的小伙子为她迷醉——今日小人愿将这个纯洁的女儿,献做神圣盟誓的人牲,以高贵的处女之血,来见证我蕃部对盟约的忠诚!”

    鸠摩智、晁盖、西门庆听得分明,三人惊愕之下,你眼望我眼,一时作声不得。

    四下里却是赞声大作,都夸这豪酋大公无私,如此一来,既不违背先祖的风俗,又彻底挽回了尊者的愤怒,便是草原上的神箭哲别,也再不能如此一箭双雕了啊!

    鸠摩智向西门庆苦笑摇头,心中叹息:“这千年积习,却不是你一番巧言就能虚饰过去得啊!”

    晁盖也在暗中沮丧:“唉!我家四泉兄弟救人一命,好不容易刚造出一座七级浮屠,谁知马上又被拆掉了!”

    西门庆却是感慨万千:“都说虎毒不食子,所以老虎最后都进了动物园的笼子,而人类却做了笼子钥匙的掌控者。”

    耳听四周欢呼声大作,显见将高贵的部族之女做人牲献祭,已经将万人野性的兴奋全部点燃,流血已是在所难免——西门庆心念电转之下,缓缓将手高举过顶。

    他生就长身玉立,挺拔之姿,冠于众人,此时一举手,更如青松矫立,纵是无声亦动人,一时间,场中的喧嚣渐渐安静下来。

    那献女的豪酋上前请示道:“小的这就派人将女儿带来?”

    西门庆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突然扬声道:“要血祭见证今日神圣的盟誓之约,部族之女依然不够高贵!”

    声如金石,一时万籁俱寂。

    那豪酋有如受了天大的侮辱一般,大声道:“若我女儿不配,还有哪个有这资质?”

    西门庆深吸一口气,这才要教:

    只以数语平风雨,又将片言起风雷。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八章 圣石

    盟誓场中蕃汉大理,足有数万人,此时均听到传说中的转世天星西门庆声如雷震——“若非要以血沃盟誓,吾当以吾血荐之!”

    在万众惊骇的目光中,西门庆缓缓脱下上盖衣衫,光着脊梁行至坑边,向左右两个老巫师点头一礼,然后伸手下去,左右一分,将坑边女奴身上反缚之索扯得寸断,同时沉声道:“我赦免你!”

    “呼”的一声,西门庆已经揪起那女奴,一记“大摔碑手”将之向梁山人众那边直掷了过去,出手间威势煊赫,有如天神。当是时,巨力横空,万人屏息,都想着那女奴在这刚猛的一掷之下,少不得筋骨被摔得寸断,最轻也要头破血流——谁成想那女奴排云驭电一样猛飞出去,却是象腾云驾雾一样轻飘飘在人前落地,竟是毫发无伤。

    鸠摩智、晁盖等诸人当然是心下雪亮,西门庆这一掷之间,举轻若重,似刚实柔,用的是极上乘的内劲;但吐蕃子民却不识如此精妙手段,大家齐哄一声,先入为主间便在心底口底咬准了这是尊者神通,属天神赐予之力。

    万众瞩目之下,那死里得活的女奴呆怔了半晌,突然泪流满面,向西门庆方向五体投地下去。

    众人也跟着将目光转向西门庆所在的坑边,却见西门庆仰天吸气如长鲸,那身形说不出的伟岸。秀完高大形象之后,西门庆身子一晃,一个垫步,轻轻巧巧地跳进了大坑里去。

    两个老巫师大叫一声,面如土色,拜倒在土坑边。当西门庆说“吾当以吾血荐之”时,他们已是不知所措,等西门庆真的跳下去了,两个老巫师这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只吓得魂飞魄散——开天辟地,吐蕃的尊者也没有自下坑坎的记录,今日这般破例,若天神计较起来,那还了得?

    虽然天神并没有当场计较,但所有吐蕃子民还是如同遭了五雷轰顶,一时间呆愣在那里,鸦雀无声中,竟不知何以自处。

    却听坑中西门庆扬声道:“焦挺何在?”

    没面目焦挺一阵风般抢到坑边,大叫道:“小弟在此!”

    西门庆喝道:“你将那耒耜荆棘,覆于我身吧!”

    焦挺再实心眼儿,也知道西门庆不会真的拿自己的命去献祭,吐蕃人也没那个胆子敢接受西门庆的舍命献祭。但是要他把耒耜荆棘堆到三哥身上——那耒耜倒也罢了,那荆棘加身,却是苦楚难当啊!

    一时间踌躇不定,焦挺哭丧着脸道:“三哥,真要做到那般地步吗?”

    西门庆以极神圣的腔调徐徐道:“尽管来——我虽然没练过睡钉板滚刀山的硬功夫,但一时的披荆戴棘,还伤不得我!”

    坑边两个老巫师不通汉话,只见到那晦气脸汉子不情不愿地向坑里说了些什么,然后坑中的尊者以大无畏的语气回答了几句,声音中满是悲天悯人的情怀,实叫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一时间全身热血沸腾,泪眼朦胧中,却见那晦气脸汉子皱眉咬牙,将耒耜荆棘依次堆入坑中,然后在坑边黯然长跪,垂泪不起。

    坑底的西门庆先把耒耜披在背上,铧头犁头宽厚,象两面小盾牌一样护住了他的脊梁。虽然如此,但把那一堆针棘往背上一搁的同时,西门庆还是一呲牙——卧槽泥马勒戈壁!这世界上自讨苦吃的滋味不好受啊!

    接着,坑边的两位老巫师就听尊者神圣高贵的声音又从坑底传来,晁盖很适时地气运丹田,翻译之声轰轰发发地回响在盟誓场上——“尊者有令,且向坑中投石!”

    刹那间,两位老巫师眼前涌现出菩萨罗汉割肉饲鹰、投身饿虎的画面,并渐渐与坑底的西门庆影像重合。

    一老巫师突然颤巍巍站起,戟指着旁边那群不知所措的豪酋们厉声喝道:“你们这群亵渎神灵的家伙,做得好大的黑业——你们还敢学圣母峰一样立在那里?!还不快快前拜,请尊者上来?!”

    宛如一石激起千层lang,周遭的吐蕃子民一齐喧哗,声如怒海潮生,震聋发聩。

    被雷呆了的诸豪酋终于在当头棒喝般的叱咤声中醒悟了过来,一个个忙不迭地跪倒,膝行而前,至坑边泣下道:“尊者的慈悲,俺们蕃众都明白了——还请尊者快快上来,免了小人们的罪业吧!”

    西门庆咬着牙问道:“可还欲祭以人牲吗?”

    坑边的晁盖要给四泉兄弟长脸,却不照章翻译,而是自行演义起来:“尊者说了——他舍下了大慈悲大宏愿,要以一腔热血,浇灌中华联邦的团结之花,以证今日盟约之诚意——废话少说,便请各位老爷们投石吧!”

    拿石头去砸西门庆?谁有这般生毛的胆子?耳听众帐民鼓噪声越来越壮怒,吐蕃众豪酋急得眼泪借道,从嘴巴里往外冒:“尊者开恩!小人们万死,亦不敢伤犯尊者!只求尊者快快上来,莫要再增小人们的恶业,待尊者上来后,小人们愿一步一拜,叩往圣庙中洗罪!”

    众豪酋在坑边哭天抢地,坑里的西门庆也忍不住呲牙咧嘴,暗中祷告晁盖:“好我的天王哥哥欸!小弟现在是实实的芒刺在背,度秒如年,您就少废话两句,赶紧搭个梯子让兄弟上去吧!”

    谁知晁盖的耳朵不属于特殊构造,听不出西门庆的心声,他要助西门庆彻底收服吐蕃众之心,如此良机,哪肯轻放?于是本识大师抖擞精神,冠冕堂皇的说辞一套套继续白话,如滔滔江水之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妙语纷呈间,只恨没有天花落不尽,处处鸟衔飞来做陪衬自己。

    坑底的西门庆不得不披着满脊梁的荆针棘刺咬牙配合着晁盖演话剧,辛苦之余,他才感叹原来基督耶酥不是那么好当的,除了宗教狂热份子和受虐狂之外,一般人实实在在只能是高山仰止。

    而坑边环跪的诸豪酋们也是心头滴血,想到自己这些蠢人一再坚持人牲旧习,以至于把尊者逼到如此地步,无不捶胸痛悔。也不知是哪一个机灵的先开口,然后众口相随——“尊者舍身教化,小人们开悟了!吐蕃自治区必当发起议案,从此蕃中再不敢以人牲祭祀了,否则辜负了尊者的这一片血诚,小的们必堕血池地狱,还想有出头之日吗?”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鸠摩智听了,振衣而起,合什庄容道:“善哉善哉!尊者今日一舍身,却终渡脱了未来千万人之性命,功德无量,老衲既悲且喜!”

    说着抢步上前,从地下捡起小小一石,向坑中掷下,正打在西门庆头上。打得西门庆一愕之时,鸠摩智已经朗声道:“尊者欲我辈投石,如今石已投,尊者不出坎陷,更待何时?”

    万众齐声高呼:“便请尊者收了神通吧!”

    晁盖见时机已到,亦朗声道:“**既如潮涌,天星何不归位?”

    余音尚绕坑,早已迫不及待的西门庆双脚点地,凭风凌虚,从坑中冉冉升起,背上兀自披着耒耜荆棘。万众欢呼声中,无数人尽皆死心塌地的拜倒,莫敢仰视。

    西门庆抚着额角,向鸠摩智低声苦笑道:“大师,你那一石打得我好!”

    鸠摩智亦低声正色道:“这是罚你在神圣的盟誓大会上花言巧语,胡说八道!”

    西门庆“嘿”的一声,正搔头无以自辩时,鸠摩智却已经纵身跳入土坑,捡回那块砸了西门庆脑袋的小石头,然后重新从坑里跳出,高高举手,吐气开声,喝道:“吐蕃众子民看真了!今日有尊者舍身,以大慈悲大勇气,化解伤残生灵性命的人牲之礼,证明中华联邦蕃汉一家之诚意,一片真心,可对天地神明!我掌中此石,曾击尊者之头,慈悲万法,尽在其中矣!故此——此石当为证盟之圣物,从今之后永镇雪山大轮寺——众位吐蕃子民,可有异议吗?”

    寂得一寂,突然万众共效嵩呼,不分豪酋帐民,皆舞蹈再拜,齐声道:“明王之言,正合神意!”

    自此之后,吐蕃“人牲”制度,便从此封印,永不再启。每年这一天,就成了吐蕃奴隶的“承恩日”,直到后世奴隶制废除后,其俗依然不衰。无数吐蕃子民,皆于承恩日往雪山大轮寺参拜圣石,并教诫子女曰:“中华联邦吐蕃自治区公民平等,皆由此石起!”

    而西门庆背耒披荆、鸠摩智举臂宣誓的场景,也被定格为永恒的画面,后世的吐蕃艺术家将之编入诗歌、绘入图画、织入绒毯,很多都成了不朽的艺术珍品,万古流传。

    这一刻的西门庆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缔造了历史,他只急着将后背上的棘针赶紧摘下。重新披衣后,西门庆终于舒了一口气,郑重接过美貌吐蕃姑娘献上来的哈达后,他猛然想起一事,于是再次举手,向欢声鼓舞的吐蕃子民道:“我欲在此恳求一事,却不知诸位能允否?”这正是:

    且行慈悲拔百苦,又将仁义动千军。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九章 点姻缘

    听到西门庆有所请,吐蕃子民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真是要他们的性命,也甘于双手献上。众豪酋便拍着胸脯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尊者请说,无求不允!”

    还好西门庆不是个得寸进尺的人,他的要求并不算非份——“那个女奴,请赐予于兄弟我吧!”

    此言一说,众**异,看西门庆的眼色都显得有些飘忽起来——莫非,传说中罕近美色的西门庆突然转性,鬼使神差地看上了那个女奴?所以才因之舍身破命,在盟誓的会场上大闹了一场?

    虽然这样想,但并不妨碍诸豪酋满口答应。一个女奴而已,而且还是内定的弃子,西门尊者既然想要,今后是死是活,就随她自挣扎去吧!

    不过,西门尊者居然想要女人……众豪酋一时间都浮想联翩起来,看得负责翻译的晁盖怪不得伸手赏他们一人一个新鲜熨帖的嘴巴——我兄弟岂是那种人?!

    鸠摩智也不说话,他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西门庆笑了笑,诸豪酋的神色,他尽数收在眼底,这些人心里想什么,他洞若观火——但他却也不值得为了这些人那么一个龌龊的念头而生气。

    他之所以要那个女奴,只不过是秉承自己一向的原则而已——既然斩草要除根,杀人要绝后,那么救人同样也要救彻!那女奴今日虽然在自己干预下捡回了一条命,但售后怎样,实在难讲,毕竟吐蕃中还存在着强大的奴隶制势力,在这样的背景下,任何奴隶的性命都属于朝不保夕,风雨飘摇。

    既然如此,自己索性就把她接手过来吧!当然,西门庆也没想过将这个女奴据为己有,他心里手上多少大事,哪里肯因女色而耽搁?世间无弃物,女奴的前途命运,他自有安排。

    听到诸豪酋答应了,西门庆先作揖道了个谢,倒引得诸豪酋诚惶诚恐起来——“些须小事,哪里敢劳烦尊者大礼?”

    西门庆再一笑:“既然那女娃子是我的了,那我就处置了——带那女子过来,传宋信誉!”

    众人听了,皆诧异起来——“宋信誉又是哪个?”

    不多时,谜底揭开——有一个梁山士兵,一瘸一拐地步上前来,向西门庆行军礼,同时挺胸大声道:“报告元帅,梁山后军第一营火头军宋信誉前来报到!应到一人,实到一人,报告完毕!”

    西门庆举手还以军礼,然后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宋信誉宋兄弟,是我们梁山军中普通一兵。其人作战勇猛,身被矢石,随我大军平宋破夏,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乱军征战中刀枪无眼,遂令健儿落了伤残,不得不转入后勤火头军。我西门庆照顾自己兄弟不周,心中常怀惭愧,今日也是天缘——在神圣的盟誓下,吐蕃和中原结为了兄弟之亲,这个吐蕃女子就是见证!我既然保全了她的性命,做人自当有始有终——我愿送予花红聘礼,将她嫁予我军中这位勇士为妻,从此蕃汉一家,无分彼此!我的这番话,天地神灵,这里的数万军民,都听到了,大家且说,我这主意可还使得吗?”

    众人先是一怔,然后梁山弟兄齐声欢呼。自有通译将西门庆之言译为蕃语,吐蕃子民听了,也是轰雷般喝彩。

    宋信誉涨红了脸,向西门庆拜倒道:“元帅如此厚赐,却叫信誉哪里敢当?”

    西门庆笑着扶住他道:“休要妄自菲薄。你的军功战迹摆在那里,替功臣解决身后之忧,是将帅之义务,勇士爽爽快快坦然受之即可,有甚么当得当不得的?”

    这时吹皱一池春水,四面皆沸,唯独最近旁的那个吐蕃女子却听不懂发生了甚么事情,兀自拜伏,不敢仰视。

    西门庆转向鸠摩智道:“大师!我有一事想要偏劳你!”

    鸠摩智合什道:“阿弥陀佛!便请尊者吩咐!”

    西门庆指了那吐蕃女子道:“我闻佛法无边,众生平等,昨日之女奴已逝,今日之新娘正生——便请大师为其摩顶赐福,抹去她心中最后的自卑和悲伤,迎接未来的安宁与幸福。”

    鸠摩智、本识,还有周遭来观礼的一些藏庙大德,闻西门庆说得庄严,均合什道:“善哉!善哉!”鸠摩智更是道:“尊者有请,小僧敢不尽力?”

    于是鸠摩智庄容踏步,来到那吐蕃女奴身前,用吐蕃语将西门庆之意说了,那吐蕃女子听了,热泪潸潸而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深深顶礼拜倒。

    西门庆笑道:“百年之好,却非捆绑勉强而能得来。大师,你且问她,可愿意我家这位兄弟?若落花无意,我们梁山又岂能强人所难?”

    鸠摩智点头笑道:“想不到小僧有一天居然还能当一回红叶良媒!”

    于是鸠摩智庄容道:“那女子,且直起身来!”

    鸠摩智是吐蕃圣贤,吐蕃女子哪里敢违大轮明王之命?胡乱拭了泪眼,直撅撅地跪起在那里。

    指了宋信誉,鸠摩智给自己调拨来了所有的神圣和慈祥——“这男子便是你的天命之人,你可愿嫁于他为妻吗?”

    那吐蕃女子便看向宋信誉,却见一个周周正正的男子红着脸,局促不安地忸怩在那里,那女子乍脱地狱,便上天堂,哪里还有不满足的?吐蕃女儿,性子爽脆,当下大声道:“我愿意!”

    西门庆也揪了宋信誉道:“宋兄弟啊!这女子嫁你为妻,你可愿意?”

    宋信誉忍不住偷眼瞄那吐蕃姑娘,却见她虽然满脸是泪,黑一道花一道的,但终究难掩丽质,而且奶大腚大,必是一把生儿育女的好手,心下欢喜,低头低声喃喃地嘀咕道:“元帅吩咐什么,就是什么了!”

    西门庆哈哈大笑:“既如此,今后蕃汉一家,你们夫妻两个彼此扶持,互相教学,从此百年好合,幸福绵远——好了,信誉啊!你且上前与你的新娘并肩拜倒,由鸠摩智大师为你们摩顶祝福!”

    宋信誉扭扭捏捏地上前,跟自己的吐蕃新娘并排着跪了,阚万林在后面大叫起来:“两个人离得远了!近些!再近些嘛!”

    众人都笑:“这话说得是!”一声哄,撵得新郎紧贴住了新娘子,大家在四周大叫取笑。

    但西门庆将双手一举时,哄笑声顿时寂了下去,鸠摩智庄严神圣的诵经声响起——“集中在这里的诸多生灵,无论是在地上的,还是在空中的,我祝愿你们快乐,并请你们留心倾听我的法要。

    远愚夫、敬贤士,尊敬值得尊敬的人,这就是无上的吉祥。

    居住在适当的处所,时时积功积德,自己主动许下正当的誓愿,这就是无上的吉祥。

    侍敬父母,爱护妻小,工作井井有条,这就是无上的吉祥。

    ……

    即使身触名利得失赏讥苦乐这等世俗中事,也不为之动心,不忧烦,抛弃污秽,身心安定,这就是无上的吉祥。

    若有上述善行,则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对一切事都感到幸福,这就是无上的吉祥。

    我等聚集在此的所有生灵,地上的也好,空中的也好,都朝着神与人皆虔心信奉的真理礼拜吧!祝福你们!”

    鸠摩智以吐蕃语所颂唱的,是佛教《小章经》中的瑰宝、吉祥两篇,凡有婚礼,僧侣诵此经教化新人,祝他们踏上光明的人生之旅,已蔚为风俗。此时由一代高僧鸠摩智持诵起来,音韵铿锵,如珠飞玉落,声闻全场,吐蕃子民听得分明,一个个心中欢喜涤荡,不知何时已经尽皆拜倒于地,合什听讲。

    西门庆等人虽然不明吐蕃语奥妙,但鸠摩智语音真如金声玉振,吐气开声,转折钩连,渊渊有龙吟啸响,听在耳中,便禁不住令人心生庄严钦敬之念,再视鸠摩智之面时,却见颂唱声越是和醇处,其面上越是宝光莹然,音容相合,足令人一见便即心折。

    本识大师和藏庙高僧皆肃容合什盘坐,西门庆也五行朝天,坐下谛听,在这一片水晶般空明的持诵声中,心头再无挂碍,一片平安喜乐。

    这种境界不知维持了多久,西门庆突然醒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鸠摩智已经住口,但余音在耳,场中众人依旧如痴如醉。

    西门庆不禁暗中感叹:“好一个鸠摩智!好一位大德高僧!”言语虽不同,但心灵却依然能以文化为桥梁来脉脉沟通,西门庆深信了。

    教化之经文颂完后,鸠摩智双手按在宋信誉和他的吐蕃新娘头上,和声道:“最后,我以雪山大轮明王之名,赐尔等摩顶之祝福!”

    西门庆微笑着开始鼓掌,然后是梁山众人,明教众人,大理众人,最后吐蕃众人也加入进来。暴风雨般的掌声响彻了天地。

    宋信誉眼中含泪,扑翻身于地,向西门庆纳头便拜,一语道尽千军万马之心声:“从今后,敢不为联邦效死力?!”

    万众欢腾中,有几个人却是面如死灰。有分教:

    只把红颜报勇士,何得奇策对天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章 由西转北

    民族会议中,当然少不了西夏的间谍,这些我混在人群中,捕风捉影,察言观色,全方位、多角度地窥视着有关于西门庆的一切,寻找着可乘之机。但是——

    西门庆的最终表现,却让他们惊怵,甚至绝望了。

    消息报回兴庆府,夏主李乾顺和晋王察哥不由得面面相觑,良久后,察哥方叹道:“西门老子不愧天星转世之身,其威可犯,其仁不可犯也!”

    李乾顺听了颓然道:“叵耐西门庆那厮,竟能如此深结吐蕃之心,我大夏西南边境,从此多事矣!罢罢罢!寡人且避其锐气,息了三下里事端,安心温养我大夏国力为上。日满则昃,月盈必亏,待西门庆与吐蕃之间的热度冷下去时,咱们再发力吧!”

    察哥躬身道:“削人不如固己,我主万岁英明!”

    于是李乾顺传令,西夏间谍都暂时蛰伏了起来,静以待时,西北一时间风平lang静。

    安顿好了西北事宜,西门庆终于可以暂时放心松一口气,施施然返回中原了。临走之前,他实行了最后一桩大举措——办报。

    办报并不是设立**一派一家一姓之喉舌,而是将监察的权力,下放到民间,使舆论化为政权的监督鞭策之力,促其自觉与自洁。虽然宋时信息不如后世之畅,但造纸术与印刷术已经灿然大备,满足了办报最基本的需求,现在欠缺的,只是一个观念。

    西门庆将活字雕版印刷术留给吐蕃自治区,这让鸠摩智感激不尽,而听到办报的倡议后,更是拍案叫绝,喜道:“我吐蕃各大寺庙皆财力雄厚,若能各家皆办一经辩之报,彼此交流,岂不是时时都在召开辩经盛会?尊者此计一出,吐蕃佛学必然大昌,功德无量!”

    听鸠摩智竟然要办学术报纸,西门庆一时愕然,但随即笑道:“经辩之外,还可适量刊登一些时事政局之类,众高僧大德于其上各抒己见,也能给吐蕃自治区上下议院提供施政的方向啊!”

    鸠摩智听了,连连点头,思如泉涌:“还可在报上开设识字栏目,蕃文汉字并行,推行教化,以启吐蕃子民心智——如此以往,会读经的人越来越多,持诵之声可以点暗虚无世界,办报者实有无量功德。”

    西门庆心道:“此事成了!将自身利益牵扯进一件事中去时,必然能全力以赴,事半功倍!”

    突然想起一事,又提醒道:“以报面向吐蕃子民发行,除了刚创刊时的赠阅外,接下来需得收费。”

    鸠摩智愕然道:“收费?何得如此市侩?”

    西门庆对大师的思想进行拨乱反正:“收费并不一定等同于市侩啊!常言道法不可轻传,经不可善舍,知识文字,更是如此,若不收费,终究吃人视若砖瓦泥尘,看轻了去。大师不见蕃中部民饲牛乎?牛有怠惰之性,若将草放至其面前,往往不食;帐民便将草举于牛仰首方能所及处,牛却甘之如饴——报纸收费,亦同此理,大师可深思之!”

    鸠摩智听了,庄严向西门庆合什行礼:“谨受尊者之教!”

    西门庆笑道:“虽然报纸收费,但对各寺庙来说,也不过是另一份香火钱罢了,而且此举还有个好处,若能以报养报,寺庙之外,还有世俗之人亦可办报,如此百家争鸣,诚为盛事!”

    鸠摩智大为叹服:“尊者智慧,人所莫及!”

    西门庆谦道:“哪里哪里!”于是一揖礼间,轻轻地他去了,正如他轻轻的来,一挥手之间,留下了大朵大朵的云彩。吐蕃子民依依不舍地将西门庆送出百里之外,这才洒泪而别——此后的吐蕃自治区,渐渐百废俱兴起来。

    连吐蕃这等化外之地,都开始推行“报纸”这一新兴事物了,身为执文明牛耳的中原,岂可后人?在西门庆的“挑拨”下,中原江南之地,报纸之风陡然盛起,一时间五花八门,百色缤纷。

    西门庆暗暗点头,心道:“牵扯到面子问题时,天朝的土豪们追逐起流行来总是不遗余力的。”

    回到梁山后,西门庆召开了扩大版的圆桌会议,也成立组织起了上下议院,吐蕃、大理、江南明教都有常驻代表参加。大会的第一个议题是中华联邦国都的问题——按理说,平了腐宋后,东京开封府理当成为新国的首都,但很早前西门庆就把东京开封府和江南杭州互换为租界了。

    方腊倒是很有诚意,租界不要了,贡献出来做新国的首都,但西门庆坚决不干,留着这租界名义,他将来还有借题发挥的大用处,如何肯废了这一步先手?因此他就国都问题给出了简单干脆的解决之道——只以梁山以南的巨野城为国都,不大兴土木建宫室,不劳民伤财搞仪式,一切从简。成立负责国计民生的各部委,随地办公,也是一切从简。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有人便劝西门庆道:“元首差矣!巨野城虽是济州首府,但作为一国之都,到底卑小,只怕失了天朝上国的体面。”

    西门庆道:“一个国家的体面,不在一两个城市的繁荣昌盛上说话。如今天下粗定,多少大事待办,若只是暴发户一样奢华起来,便又步了腐宋的后尘,岂不叫天下万民失望?有那精力,往成立各级民选政府上使去,也省了我多少烦恼!”

    看西门庆如此斩钉截铁的样子,举手表决的时候,大家也只好顺随了。西门庆的威望重,这时的众人哪里有违拗的胆气?西门庆看在眼里,不由得又喜又愁,喜的是新制度改革没有阻力,愁的是长久如此的下去,自己又不是圣人,让这些家伙惯坏了怎么办?

    为了给自己添堵,西门庆又三顾茅庐的去拜访了本地隐居的马伸、阮铭川等在野大贤,请他们出来当参议员。马伸和阮铭川等人,都有大才大志,只是恶了腐宋的腐朽制度,不愿同流合污,这才归隐,其实胸中之志向一日未曾稍损,只待发硎相试。西门庆初请时,这些人还觉得他是昔日的草贼,能有甚么治国的本事?因此都没有好脸色予他。但后来耳听眼见新国制度新颖,别出机杼,无不刮目相看,怦然心动,也不必西门庆再请,就此踊跃投身到新国建设的大潮里去了。

    省下了无数唾沫的西门庆叹道:“这正是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了!”

    只是真正做起事来,习惯了信息社会快捷的西门庆,再去体验封建社会的温吞,就好比把大排量的跑车扔到天朝的道路上,想跑都跑不起来,稍快一些就会撞死环卫工人的。郁闷的西门庆想要吐血之余,也在奇怪——为什么欧美人都开小排量的环保节能小车,却拼命把大排量的跑车往天朝送呢?这群有福不会享的傻鄙啊!

    为了将来能把大排量的汽车反销到欧美去,给世界人民送福利,西门庆玩命工作,偶尔杀一群贪官污吏调剂一下紧张的生活,顺便感叹一下封建社会转型时的方便处。这一切虽然辛苦,倒也其乐融融——然而有一天,他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辽国派出了使者,向矗立于腐宋废墟上的中华联邦送来了国书,想要缔交示好。

    辽国虽然与北宋政府结有盟约,但宋朝亡了之后,辽国观察了一段时间,还是决定和这个断送了自家盟友的新兴国家和平相处,美其名曰继续延续两国人民源远流长的传统友谊。

    如果不是护步答冈一战后,辽军元气大伤,或许早在西夏劫掠西方边境的同时,辽国也会趁火打劫,以替故宋报仇的大义名份攻打梁中书镇守的北部边关了。但后来西门庆连连平定西夏、吐蕃的风波,看得隔岸观火的辽国人眼花缭乱,又庆幸自家没有轻举妄动起来。

    正在这时,东京渤海城又有智多星吴用反乱,打起了梁山西门庆的旗帜号召人心,最后更以城降了金国。辽主耶律延禧大怒,正要倾全力来与西门庆厮拼,却被大臣们劝住:“大王且慢!那西门庆开国立业,亦是一代之雄,安有派出自家人,自投他国,谋人城池,再投另一国之理?这等拙劣的驱虎吞狼之计,实在不合那人足智多谋的身份。”

    耶律延禧怒气稍平,斟酌道:“卿等的意思是……”

    众臣道:“吴用是不是西门庆所遣,犹在两可之间。若大王不先弄个明白,就贸然发兵,只怕空结一强敌,反倒让女真的跳梁小丑看了笑话,占了便宜!”

    耶律延禧听了,火气顿消。他不久前在完颜阿骨打手下吃了大败仗,因此最恨女真,誓死不做那些让女真看笑话、沾便宜的愚行!于是回心道:“我便派使者往中原走一遭儿,去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转世天星三奇公子西门庆,也高不了他,低不了我。”

    打定了主意,耶律延禧便问道:“哪位爱卿,愿出使南朝,为某家分忧?”

    话音未落,早有一人应声而出:“我主万岁,微臣愿往!”这正是:

    西方才把干戈去,北地又有豪杰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一章 使南朝二士争先

    自告奋勇愿意出使之人,乃辽宗室之雄材,金吾卫大将军耶律余睹是也。

    辽主耶律延禧一看是耶律余睹,不由得先暗暗点头。算起来,耶律余睹和他还是连襟的亲戚呢!耶律延禧的后宫之一文妃萧瑟瑟,是契丹一位著名女诗人,萧瑟瑟的大姐嫁给了耶律挞曷里,三妹则嫁给了耶律余睹——有这一层关系在,耶律延禧对耶律余睹还是很信任的。

    耶律余睹精神振奋地上前请令,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往南朝出使虽然千里迢迢,风霜劳顿,但却也是一个一箭双雕,在外交上结援的机会——从公来说,为大辽结援西门庆;从私来说,为自己的外甥——文妃萧瑟瑟之子晋王耶律敖鲁斡结援西门庆。

    辽主耶律延禧有子六人,即晋王耶律敖鲁斡、梁王耶律雅里、燕国王耶律挞鲁、赵王耶律习泥烈、秦王耶律定和许王耶律宁。萧瑟瑟所生的晋王耶律敖鲁斡在六人中为长,素有贤德,在国人中有一定的威信,当皇帝的呼声也最高,因此,耶律余睹这个做姨父的自然是积极活动,以期能够令这个深受国人爱戴的外甥在将来继承大辽皇位。

    梁山西门庆打平赵宋,已经成了南朝的新统治者,前些时其人又横扫西疆,西夏吐蕃皆束手,可谓强横。晋王耶律敖鲁斡内得民望,如果再得西门庆这等外交上的强援,这皇位的稳固性就更有保证了。

    见是宗室皇亲耶律余睹请令出使,耶律延禧正要顺水推舟准奏,群臣中却早闪出一人,大声道:“我主万岁,这南朝出使一行,微臣亦愿往!”

    辽主耶律延禧定睛一看,这第二位奋勇争先之人非别,亦是皇亲国戚——自己的双料大舅子萧奉先。

    什么叫双料大舅子?原来,萧奉先的两个妹妹萧夺里懒和萧贵哥娥英女皇共事一夫,萧夺里懒是耶律延禧的正牌皇后,萧贵哥是耶律延禧的元妃。沾了两个妹子的光,萧奉先虽然从小很懒,不学无术,但两个妹子一后一妃,自然就成了贵哥了。

    不学无术的萧奉先人如其名,先天对权术还是很敏感的,耶律余睹自告奋勇背后的那点儿小小心思,他洞若观火,感同身受。为什么说感同身受呢?原来,皇后萧夺里懒虽然无子,但最受耶律延禧宠爱的元妃萧贵哥却诞下了秦王耶律定。做为秦王的舅舅,萧奉先当然希望是自己的外甥登上大辽国主的宝座。

    因此,萧奉先看到耶律余睹想要出使南朝,马上就出来与之争风——西门庆这样的强援,他也是想要结交一番的。

    辽主耶律延禧看着丹墀下的二人——一个是连襟的宗族兄弟,一个是双料的大舅子,不由得作难起来,一时间沉吟不决。

    耶律余睹见到萧奉先竟然来坏自家的好事,心下一阵大恨,略一转念,便朗声道:“我主万岁,赵宋初灭,南朝方换新主,这出使之事,何其重大?非谨慎择人不可。如若不然,再有出河店之败、东京道之失,误国误民,悔之晚矣!”

    此言一出,萧奉先立时色变,盖因耶律余睹要言不烦,正击中了他的痛处。

    两年前,也就是大辽天庆四年(一一一四年),完颜阿骨打起兵进犯宁江州,东北路统军使萧挞不也与之交战失利。耶律延禧命萧奉先之弟萧嗣先担任都统,统率番、汉军队前往攻讨,屯驻于出河店。女真人便暗渡混同江,乘辽军不备前来袭击。萧嗣先败绩,将士大多逃走。萧奉先害怕其弟被诛杀,便奏称“东征溃败之军带罪逃亡,所到之处便四处抢劫,如果不赦免他们,恐怕会结伙为盗,成为祸患”。耶律延禧对自己的大舅子言听计从,萧奉先安排好了一切后,这才让萧嗣先到宫中接受处罚判罪,板子落下,只不过免去官职而已。军令赏罚这般不明,从此后辽士卒对女真时再无斗志,遇到敌人便溃逃,郡县失陷者一天多似一天——这便是所谓的“出河店之败”。

    而“东京道之失”也跟萧奉先脱不得干系——又是萧奉先的兄弟萧保先,做了东京留守后,贪污**,搜刮得东京道上天高三尺,民不聊生。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智多星吴用趁时而动,在东京道揭竿而起,一举击杀萧保先不说,连整个东京道都卖给了女真人。

    “出河店之败,东京道之失”,这十个字真如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只割得萧奉先心上滴血,大叫一声:“余都姑!你这孺子!敢揭老子的短?今天我跟你拼了!”说着捋袖揎拳地就要往上闯。

    旁边的大臣急忙抱住——“萧大人!冷静!要冷静啊!”“萧大人,万岁驾前,可失仪不得啊!”“萧大人,那耶律余睹可是好武艺,你胜他不得的!”……

    耶律余睹睥睨着这边的混乱,微微冷笑,不发一言。萧奉先却仗着辽主耶律延禧一向的宠信,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你们放开我!这马袱下吃奶的小儿辱我萧氏太甚,今日必不与他善罢干休!”

    眼见朝堂上乱成了一团,辽主耶律延禧不但不恼,反而笑了起来。他是个喜欢畋猎的人,厌恶朝政,今天好不容易上朝一回,就碰上了这么有趣的事情,如果天天都有这般热闹可看,那么天天上朝,也算不得苦差事了。

    看着兀自大呼小叫的萧奉先,耶律延禧暗暗点头,心道:“还是萧卿好啊!知道某家烦这朝政,因此不惜在这朝堂上斑衣戏彩,博我一乐,难得!难得!”

    耶律延禧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白戏,等场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辽主这才抖起威严,轻咳嗽了一声。到底是天子,一咳之下,老虎一样正发威的萧奉先马上老实下来,偃旗息鼓,乖得如小猫一般。

    有大臣马上送上马屁:“万岁神威!”

    耶律延禧展现了自己的帝皇度量,心中亦颇为自傲,于是风含情水含笑地瞄了萧奉先一眼后,转头向殿首五个泥塑木雕般的老头儿问道:“五位爱卿,依你们之见,这出使南朝之事,该当如何办理?”

    听到是皇帝垂询,五个泥塑木雕的老头儿终于回魂一般,不约而同齐声道:“任凭万岁圣裁!”

    耶律延禧亲征女真,结果被完颜阿骨打以少胜多,大败于护步答冈。辽主面子上正下不去的时候,萧奉先适时地挺身而出,要为君上分谤,于是他上表大骂自己不知兵事,害了圣主,导致了这一场兵败,实是罪该万死。

    凭你多么罪该万死的官僚,永远也死不了,这就是历史的规律——萧奉先当然也不例外。得了台阶的耶律延禧于是一声令下,免去萧奉先北院枢密使之职,护步答冈兵败之事,就算交代过去了。

    萧奉先既然下台,就该启用一批德能兼备之人来振奋朝政才对。但是,耶律延禧偏偏要任命年事已高的耶律大悲奴为北院枢密使,并相应地调整了几名重要岗位上的大臣——除耶律大悲奴之外,还有知北院枢密使事萧查剌,以及主掌南院的吴庸、马人望、柴谊这五个老头儿。

    可这五个人都是昏庸之辈,根本没有什么治国之道和退金之策,辽国朝廷马上陷入了一种无作为状态。当时的民间甚至出现了嘲歌——“五个翁翁四百岁,南面北面顿瞌睡。自己精神管不得,有甚心思杀女真。”

    时有大臣向耶律延禧提及嘲歌之事,耶律延禧只是笑而不答。耶律延禧对五个翁翁的无能无为当然心里清楚,但是清楚归清楚,他暂时并不准备改变——他准备等众大蔬实在受不了五个四百岁的翁翁之时,再把忠心爱己的萧奉先诏回,还是让萧卿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院枢密使。

    卿不负我,我亦不负卿!

    今日朝堂之上,耶律余睹和萧奉先都来争这出使南朝之任,于情于理,也得要征询一下五大老臣的意见,老头儿们面子上才能下得去,这也是做帝王的敬老尊贤之道,不亦宜乎?

    敬老尊贤之下,果然不出耶律延禧的所料,五个老头儿依旧是一问三不知,忠心耿耿地又把圣裁的大权给推搪了回来,这等圆融之道,实在是天下无数官员的楷模啊!

    辽主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把神色一正,沉声威严道:“萧卿!”

    萧奉先急忙跪倒:“臣在!”朝中姓萧的虽多,但万岁嘴里的“萧卿”永远只有一个。

    就听耶律延禧道:“萧卿啊!你一意南行,忠心虽然可嘉,却把主意料错!”

    一直冷眼旁观的耶律余睹听了大感诧异,心道:“莫非这万岁要破天荒地驳斥萧奉先那厮了?”

    却听耶律延禧不慌不忙,说出一番话来。这正是:

    皆因无脑成昏主,才致有宠出佞臣。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二章 出使

    耶律延禧说的是:“萧卿啊!祸乱我大辽东京道的,是梁山的军师吴用那厮,吴用害了卿弟萧保先,某家已是失了一臂,若你再往南朝去,也被那些南蛮害了,却叫某家日后仰仗谁人?因此出使之事,萧卿你再也休提!”

    其实还有一层深意耶律延禧没说——据暗间回报,那西门庆对贪官污吏残酷入骨,而萧奉先不巧就是辽国最大的贪污**份子。真要让他出使去,弄不好就真的成了送羊入虎口了。

    萧奉先听主上如此关怀自己,感激涕零,拜倒哽咽道:“陛下深心为微臣着想,臣敢不尽忠竭力以报?”

    东西列众大臣看着这情真意切的君臣两个,心里都暗想:“好么!主上心忧萧奉先的安危,不许他出使南朝,偏却让耶律余睹去做那只过河的卒子?这般明目张胆的厚此薄彼,只怕会令臣下心寒呐——不管别人寒不寒,反正我是寒了!”

    事实上,这耶律延禧自即位以来,只顾着畋猎嬉游,宠信放任着萧奉先兄弟等一干小人,将大辽朝廷的纲纪搅得粉碎,众大臣的心早就寒了。今天再寒上加寒,对耶律延禧来说也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没甚么了不起的。

    不过耶律延禧接下来的话又让众大臣心里稍微挽回了一些温度——“余都姑,这南朝出使一任,却不是顽的!若那吴用真是西门庆派到我大辽作祟的先锋,卿这一去,等于是往大虫窝里走一遭儿!依某家说,卿还是不要亲自前往,只选几个精细鬼伶俐虫,也就是了!”

    耶律余睹听了,却是胸有成竹地一笑,恭声道:“我主万岁,微臣已得了一计护身,此去不但无有凶险,而且更要与那西门庆的新国缔结同盟而归!”

    辽主一听,大感兴趣,忙问道:“爱卿计将安出?快快与某家道来!”

    耶律余睹道:“正如万岁所言,那些精细鬼伶俐虫自然是要选拔的,但选出来后,却不让他们往南朝出使去,而是叫他们扮成商队,在与女真买卖的同时,四下流言那吴用是梁山西门庆的间谍,是来煽颠女真和大辽的,好教西门庆坐收渔翁之利;而臣就往南朝去,见了西门庆,一口咬定女真信了谣言,已经将吴用斩首——我主请想,那南朝北地相隔万里,纵有信使暗谍,一个来回间,少说也换季了,吴用的生死,西门庆也无法求证,还不被小臣牵了鼻子走吗?”

    辽主和众臣听了,皆不住口地喝彩:“好计!好计!”萧奉先在旁边听着看着,又是怀恨,又是忌惮。

    却听耶律余睹总结道:“总之——如果吴用是西门庆派来的间谍,听到其人丧于女真刀下,西门庆是义气之人,必然要替吴用报仇,现放着我大辽这天生的盟友,他西门庆还有不纳的吗?如果吴用那厮和西门庆并非一路,那自然更好,小臣鼓动起三寸不烂之舌,说那西门庆和我大辽结盟,也更加容易些!”

    耶律延禧大笑而起:“好一个余都姑!不愧是我大辽宗室有口皆碑的雄材!听你如此一说,某家倒觉得,和那西门庆结盟之事必成一般。好!在这里某家便全权授权于你,许你便宜行事,无论如何,也要把与南朝的盟约签下来!否则女真动于北,西门庆动于南,我大辽夹在中间,委实是大大的不妙!”

    计较停当,辽主宣布退朝。耶律余睹回去后,先沸沸扬扬地大造了吴用首鼠两端的一番谣言,流言的同时组建起使节团,一切准备停当后,奚车囊驼南行而来。

    这一日来到白沟,白沟这条河原本毫不出名,地图上只是细细的一道黑线而已,但自从一百多年前的澶渊之盟后,白沟成了宋辽边境的分界河,从此就显得重要起来。

    过了白沟就是瓦桥关,属于梁中书治下的河北境。耶律余睹早已派人知会了瓦桥关守将,一听事关重大,守将关守将不敢怠慢,又传在到了梁中书案头,梁中书见了,也不敢自专,派人飞马给西门庆送信。

    西门庆听说辽国派来了和好求盟的使臣,面色不变,心中已是大喜。再听说这位使臣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耶律余睹,西门庆不由得仰天长叹。

    这耶律余睹,倒也是大辽国的一号人物。可惜他的命运不济,因为辽晋王秦王立皇嗣之争,与北院枢密萧奉先势如水火,后来一个不小心,被萧奉先揪了小辫子,硬栽他准备谋反——在这一场大清洗中,耶律余睹的政治盟军几乎全灭,他只能带人投奔了女真,再后来带着女真攻下了辽国故地,成为了被万人唾骂的辽奸。

    不过,西门庆微笑起来——既然碰到了立志于逆天改命的自己,耶律余睹的命运,应该就没那么坎坷了吧?

    因此耶律余睹来到瓦桥关的时候,西门庆派出的陪同使者阚悦已经恭候多时了。阚悦本来在主持东京开封府租界的事情,但听到这关系两国外交的盛事,如何还能安心再枯坐于衙门之中?西门庆一招之下,他便是推云掣电般而来,领了西门庆之命后,兴冲冲先往瓦桥关,等着迎接辽国使者耶律余睹。

    等耶律余睹一到,当下双方交接,阚悦按照事先拿到的使臣名单,将辽国使节团人员一一核对无误后,当即笑脸相迎,引领耶律余睹一行人往南而行。

    禀承西门庆不卑不亢的接待方针,阚悦对上耶律余睹时,既不刻意冷淡,也不主动巴结,只是有理有节,率性而为。言语之间,反倒是耶律余睹震惊于阚悦渊博的学识,肃然起敬之下问道:“先生仙乡何处?”

    阚悦道:“在下会稽山阴人,三国吴名臣阚泽之后,如今忝为明教光明左使,主持江北租界事宜。”

    耶律余睹听了,更动了好奇之心,又问道:“在下近日听说,梁山与明教组建起了甚么中华联邦,双方划长江而治。但常言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一江怎纳二龙?一个国家有了两个皇帝后,决策者究竟为何人?如何能不起争执?还望先生有以教我。”

    阚悦听其人言语中挑拨之意含而欲露,心下不由得冷笑一声,暗道:“这辽国虽然与我中原百年无战事,但亡我之心终究不死,今日却在这里蠢蠢欲动!”

    当下夹枪带棒地道:“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而先行者趟出路来后,后人惰性,失了锐意进取之心,只是覆迹在前人的脚踪之后,肖前人之步伐,却难肖前人之道德,这脚下的道路嘛,不免越走越歪了!如此之辈,有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不亦可笑乎?今日我中华联邦成立,国家元首实行的却是‘选举制’……”

    一路之上,阚悦连比带说,听得耶律余睹如痴如醉,叹息道:“听了先生之言,方知在下真成了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了!三奇公子西门庆,在下久仰其名,只道他文采过人,义薄云天,没想到连施政之道,亦是如此别出机杼独具慧心,耶律余睹今日拜服矣!”

    阚悦见耶律余睹表现得这般谦抑,倒不好意思在言语中穷追猛打了,于是将新国蓝图细细与其人描绘一遍,听得耶律余睹目瞪口呆,却不免心中怀疑——“这样的国家制度,真的能存在运作吗?”

    一路南行,早到了大名府,梁中书领大刀闻达、天王李成,离城三十里迎接。当然,梁中书是名士心性,他闻听阚悦天下绝对的名头久矣,只恨不得一见,今日阚悦阚先生过境,自然没有失之交臂的道理,因此早早就等候在十里亭,延颈鹤望——如果那辽国使者误会了这一番隆重的目标对象,那也由得他去,梁中书才不会与之解释。

    接到了阚悦与耶律余睹,梁中书急忙上前见礼。他也是宋朝有真才实学的文士,一番妙语如珠,早耸动了耶律余睹,不由得他不在心中暗暗惊叹:“南朝人物,何如此之盛也?”

    其实,辽国实行汉化,成就也是蔚为大观,汉学鼎盛一时,以致于北宋使臣与辽国使臣彼此应对时,北宋使臣经常屈居下风,真真是学生压倒了老师,令多少宋人扼腕叹息,引以为耻。只是到了耶律延禧这一朝,当皇帝的喜欢打猎走马,厌恶读书,上所好下必效之,于是辽国汉学大衰。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之下,比起现在的中原,就显得高山仰止了。

    梁中书一路陪着阚悦,谈谈说说,好不快活。虽然二人均没冷落了耶律余睹,但名士间交谈的话题,耶律余睹终究逊了一筹,等闲插不进嘴去,到后来可怜的辽国使者不由得心中暗恨:“早知如此,我一定要带上我大辽去年——天庆五年的状元郎耶律大石才对啊!若大石林牙在此,焉能让南人说嘴?”

    一路沮丧着,来到了河北京东边界,梁中书与阚悦依依惜别。又行两日,已是梁山水泊地界,就见前方来了一队人马,早有一**笑着迎上:“今日有幸,特来迎接辽国英雄!”这正是:

    且说使者入南境,又见公子会北臣。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三章 新梁山

    前来迎接之人,正是中华联邦第一任元首西门庆。耶律余睹久闻其名,未识其人,今日终于一见,不免细细打量,却见这位名动大辽的三奇公子丰神俊朗,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谁能想到其人竟是当世豪雄?

    直到两人下马互相揖礼时,离得近了,耶律余睹才看清楚了西门庆磨平了的拳锋,以及虎口处的硬茧,不由得心中一叹:“果然!开国英主,岂是书空咄咄的白面书生之辈可比?”

    此时已到了梁山泊北面临水之处,西门庆盛意拳拳,早准备好了运输大舰木兰舟,于是请耶律余睹一众大辽使节团上船,桨声欸乃,直往梁山里去。耶律余睹虽然也坐过船,但只不过是随辽主钓鱼出巡时,在小渔船上过过水瘾而已,见了这木兰舟的巨大,心中已自震骇,临舷极目观望,梁山水泊烟波浩淼,掩映着朦胧处一点青螺般的梁山山峰,却与辽国北地的混同江、白头山大大不同,不由得又是心中叹息:“好一片水色山光,与我塞北之冰天雪地,却是大大有别了!可惜当年祖宗破不得赵宋王朝,拿不下中原,否则这一片好山好水,都是我耶律家的——唉唉唉!可惜啊!可惜!”

    壮志豪情方涌上心头,又突然想起如今辽主耶律延禧的荒唐无道,耶律余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纵有好山好水寓目,也难浇开他胸中的块垒。

    西门庆见其人脸上有不豫之色,关切地问道:“使者脸色这般差——可是晕船吗?”

    耶律余睹急忙挺了胸道:“大辽男儿,岂会晕船……”话音未落,辽国使节团中已经有晕船之人“哇”的一声呕了——耶律余睹面色顿时古怪在那里,半晌接不下话来。

    西门庆心中暗笑——到底是北地之人,不识水性,加上梁山驾船的水军存心要给这些辽人好看,虽然现在轻风徐来,水波不兴,但这船还是颠簸得象发了虐疾的病人一样。耶律余睹有些晕船的免疫力倒是不假,可并不是所有大辽使节团的成员都有他耶律余睹的幸运。

    当下给耶律余睹解窘道:“大辽是马背上的民族,这行舟之事,自然有所生疏。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使者倒也不必在意。”

    耶律余睹赶紧就着西门庆给的梯子往下爬,连连称是之余,心下也是暗暗感激。

    西门庆向耶律余睹告个罪,自去这艘船的船长那里笑骂道:“我把你们这些奸猾的泥鳅!这契丹从前虽然与咱们是敌国,但今日他们来使,咱们须当相待以礼,哪怕谈不拢,日后沙场相见,一刀一枪一计一谋彼此相杀,也不失豪杰的气度——如今只是在这行船上弄鬼祸人,算甚么英雄好汉?还不快快与我住了去?”

    船长听了大惭,诺诺答应着去到桨舱里一阵吆喝,木兰舟终于悠静了下来,徐徐划开水面向前驶去。

    行得两日,终于青螺一点的梁山变成了眼前的庞然大物,西门庆伸手指点:“使者请看,这便是我们梁山的兴兵之地。”

    耶律余睹面色有些古怪,奇道:“元首大人,贵国既然已经定了天下,何以不择龙虎之地,营宫室而居之,却兀自以从前山寨为巢穴?”

    西门庆淡然一笑:“豪华宫室,多由混蛋把持。老百姓的税金,当用在新国之公益建设上,岂容一家一姓**一派胡乱花用,食而自肥?因此我新国不营宫室,不择大都,无为之下足以养歇民力,正好静以待哗。”

    听到西门庆话中那最后四字,耶律余睹心下一动,作漫不经心之状问道:“却不知何者为哗?”西门庆却是笑而不言。

    西门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主义,倒弄得耶律余睹心下忐忑起来。这时已经船到金沙滩,大家弃舟登岸,前往山顶聚义厅。

    到得峰顶,耶律余睹指着那一杆“替天行道”的杏黄旗问道:“元首大人,你们梁山既然得了天下,还竖这反旗作甚?换作龙旗,岂不是好?”

    西门庆笑道:“使者有所不知,此旗正是我中华联邦之国旗——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补有余。世间之所以王朝更迭,贪腐滋生,皆由人之道过于泛滥而致——因此国旗须长飘扬于头顶心上,国之官吏须时时切记‘替天行道’四字,这国运庶己可以养命全真矣!”

    听西门庆说得悠然,耶律余睹不由得茫然若失,再想到辽国现在的愁云惨雾,禁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到得聚义厅门前,耶律余睹精神一振,暗道终于可以挫一挫西门庆这人的锐气了,于是便指了那“聚义厅”三字匾额道:“元首大人休怪小的说——此处既是梁山龙兴之所,理该用心爱护,以维护上国威严才是——怎的门面依旧,还是‘聚义厅’三字?这气概虽然豪迈,但终究脱不得土匪本色——元首大人休怪,小的性子生得直了些,言语中若冲撞了,恕罪!恕罪——依小人愚见,这‘聚义厅’三字教化不得人心,莫不如改成‘忠义堂’,方为引民向善之道——良药苦口,唯元首大人思之。”

    西门庆听了,蓦然间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摇头道:“使者见识差了——世界上挂着‘聚义厅’牌子的,未必就是土匪;挂着‘忠义堂’牌子的,未必就不是土匪。何况土匪之定论,不在牌子上说话,一两块遮羞的牌子,也遮不住民心民口——此间的微妙之处,你自想去,想圆满了,庶己近道矣!”

    耶律余睹愣了一会儿,他到底是打草谷的游牧民族出身,虽然也读了汉学,但终究造诣不深,虚有其表,想不通西门庆言中之义,索性心底冷笑——“这西门庆被我揭了面皮,只好弄些华而不实的大话来谎我!”这么一想,便觉得趾高气扬了好些。

    直到很多年后,耶律余睹才真正明白了西门庆这句话中的真义,在那想通的一瞬间,却又醒悟到自己当时那自大无脑的丑态——耶律余睹脸红苦笑之余,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西门庆带着耶律余睹,在梁山悠游了两天,辽国使节团自有人款待。新国事烦,梁山好汉们多半分驻各地,梁山这座原来的军事堡垒已经无复昔日峥嵘气象。因绿化执行到位,现在的梁山一山青翠,间以梯田如褶带,倒成了处桃花源一般的缥缈所在。只有讲武堂依旧英风不减,在青山绿水的日渐妩媚中保留着一脉阳刚劲气。

    耶律余睹要把握外交上的主动权,因此这几天只是饱览山光水色,于外交出使事务一字不题。他不提,西门庆却也乐得不问,整日里只是宾主尽欢,或灸天然之鱼,或享新鲜之果,倒把这梁山当做了旅游度假的胜地一般——朋友到此只饮酒,杜康在上不谈国。

    虽然公款旅游在后世是求之不得美差中的万分之一,但现在的人心还比较淳朴,耶律余睹虽然掌握着辽国那么一个天大的资源,但他对公款旅游还不是那么热心,熬了两天后见自己熬不过西门庆,只好在谈话间试以言挑之。

    西门庆却不接他的话岔,他由国家元首转职成为美食家和旅游家后变得非常敬业,一定要带着耶律余睹见识尽舌尖上的梁山、眼角里的水泊,其它的一概置之度外。耶律余睹跟着西门庆敷衍,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又过了几天,耶律余睹被折腾得龙肝凤?也是食而不知其味了,于是向西门庆抱怨道:“元首大人,小人本是为出使而来,君却不提正事,只将我困在这四面环水的梁山——莫不是要幽禁于我吗?”

    西门庆断然道:“岂有此理!我中华联邦和大辽有着一衣带水的世代友谊,只恨不能尽心招待,岂有幽禁使者的道理?说起来,这几天本地山水看遍,风味美食吃遍,也是该换个地方的时候了!”

    说着,西门庆便兴冲冲地吩咐下去,请大辽使节团再次上船。当所有辽国使节团成员踏上木兰舰的时候,运输舰亦为之一沉——却原来这些天使节团人员居移性、养移体,统统都胖了一圈儿,正所谓每逢佳朋胖三斤,木兰舰吃水线又往下沉了一寸,也就在情理当中了。

    耶律余睹扯住了西门庆:“元首大人,欲带吾等往何处?”

    西门庆笑指天南:“巨野城!”

    耶律余睹听了松一口气——出使之前,他已经恶补过梁山地理,知道这座巨野城紧挨着梁山泊,曾经是故宋济州的州治所在,当年张叔夜在此把守,留下了多少佳话。中华联邦成立后,这里又成了新国的国都所在,西门庆既然要带自己去巨野,看来是准备正式启动外交攻势了。

    用不得数个时辰,船到巨野码头。早有众多官员前来迎接,西门庆笑着吩咐道:“城中摆宴,与辽国使臣接风!”这正是:

    一场厚待磨卿意,两阙清歌震君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四章 接风

    一听“接风”二字,耶律余睹马上就慌了,在梁山之上,他已经被款待得胖了三斤,如果进了巨野城后再重蹈履辙,却叫人如何消受得起?情何以堪啊!

    耶律余睹这等视口腹之欲如无物的高风亮节,若是落到后世的官场上,他一天也混不下去,那些被高压逼迫着不得不束嘴的人民公仆们非活吃了他不可。

    因时代之错位而逃过了一劫的耶律余睹身在福中不知福,兀自向西门庆叫嚣抱怨道:“元首大人,小的是代表大辽皇帝,来向贵国宣谕国书的——若一味的沉溺于酒池肉林中,只怕要误了大事啊!”

    西门庆笑道:“使者危言耸听了——只是家常私房菜而已,何必如此说嘴?来来来,使者且随我进城。”

    反对铺张lang费的耶律余睹没办法一手遮天,最后也只能随顺了,跟着西门庆往城里去。一路上心想:“西门庆这厮,却打的是甚么主意?两国缔盟交好,这是何等的大事?如澶渊之盟般,百年的国运,尽在这一晤之间——然而西门庆这厮却好似偏偏没把这桩大事放在心上一般,难道他因为我大辽年前大败于女真之手,就过于小觑了我大辽?”

    想到狭隘处,耶律余睹侧目斜睨,不满潮生。

    进了巨野城,这城里虽然曾是一州之治所,却也没有接待远人专设的鸿胪寺,只好将耶律余睹一行人直送到曾经的知府衙门里来。早有不少人等候在这里,除了耶律余睹认识的阚悦之外,西门庆一一引介,有文有武,都是中华联邦的栋梁之臣——耶律余睹心下蓦地又生出了几分指望:“如此阵容,或者酒饭之后,就会谈正事了?为什么中原的贪官污吏,都喜欢在酒足饭饱后才谈事情呢?”

    介绍完毕,大家道过久仰,各自归座,西门庆一声令下,顿时席开玳瑁,宴设芙蓉,汤翻桃lang,酒泛金波,就此隆重公款吃喝起来。在西门庆的授意下,众官儿纷纷来向耶律余睹敬酒,可惜耶律余睹是北地豪杰,喝酒的本事过硬,灌酒的人虽多,却丝毫占不了他的便宜。

    只是这酒入愁肠,虽然没化为相思泪,却在胃里翻江搅海;而耶律余睹心头上欲求正事而不得的动荡,更胜过酒意百倍。

    酒过三巡,西门庆笑道:“有酒无歌,不是好宴——且请使者欣赏清歌几曲,却比辽国风味如何?”

    对上来的一班女乐,耶律余睹正眼也懒得瞧一下。他纵然再好色,但面临这一番外交上的困局时,哪里还有追欢逐笑的风流兴趣?

    但是,丝竹悠扬中,那主唱的歌女一开口,就不由得令耶律余睹心弦大震。原来,那歌女唱的是——“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夷人。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选取贤臣,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

    一曲唱罢,西门庆鼓掌喝彩,笑向耶律余睹道:“使者明鉴——这一曲却是如何?”

    耶律余睹犹处于震惊的惯性状态中,一时说不出有条理的话来。西门庆一笑,轻轻鼓了鼓掌,丝弦声陡然一转,筵前歌女歌喉宛转,又唱了起来——“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官侧目兮寂无声。养成外患兮嗟何及,祸尽忠臣兮罚不明。亲戚并居兮藩屏位,私门潜畜兮爪牙兵。可怜往代兮秦天子,犹向宫中兮望太平。”

    耶律余睹听了,更是色变——这一阙歌中所饱含着的一片深意,非足与外人道也!

    这两曲清歌唱罢,却听得筵上有**声喝彩。耶律余睹冷眼看去,认得那红脸汉子是中华联邦下议院的常驻议员阚万林,就听阚万林叫道:“这歌儿唱得是真好——不但唱得好,这歌词也写得好!莫不是四泉哥哥的亲笔吗?”

    可是,俺万林是粗人,一句儿听不明白,却不知都唱得是些甚么?”

    耶律余睹听了,心下冷哼:“这些鄙夫,不学无术,管窥蠡测,真叫人可发一笑!”

    却听西门庆款款道:“万林贤弟,我有何德何能,能写这等绝妙好辞出来?这两阙诗歌,都是当今大辽的文妃娘娘萧瑟瑟创作的,其中别有深意呢!”

    阚万林听了精神一振,追问道:“却不知有何深意?”

    西门庆看了耶律余睹一眼,笑道:“万林贤弟有所不知,这些年辽国出了个大大的奸臣,唤作萧奉先,他的两个妹妹一是皇后一是贵妃,兄仗妹贵,得了辽主的宠信和倚重,累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院枢密使,进封兰陵郡王。”

    阚万林“噗”的一声将口里的酒都喷了出来,咳嗽道:“兰陵王?!如此俊美与神勇的人物,岂容萧奉先这等奸人来并列?”

    西门庆道:“没办法,人家说并列就并列,哪里有容你抗议的余地?前几年是一一一二年,也就是辽国的天庆二年,辽国皇帝临幸混同江钓鱼,开头鱼宴,按旧例,生女真酋长在千里以内者都要前往行宫朝见。头鱼宴上,辽国皇帝令各族酋长依次唱歌跳舞助兴,轮到完颜阿骨打的时候,其人只是端坐正视,推辞说不会。辽国皇帝再三令谕,完颜阿骨打就是不从。宴后,辽国皇帝对萧奉先说,没想到这个阿骨打如此跋扈!干脆找个借口杀了他得了。萧奉先也不知是收了黑钱还是怎地,却发了善心,说什么阿骨打只是个粗人,不知礼义,况且也没有大的过错,杀掉他将会伤害各部向慕归化之心。假如真有异心,弹丸之地的女真部落,又能有什么作为?辽国皇帝对萧奉先言听计从,此事就此作罢——谁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完颜阿骨打终于起兵反辽,现在成了大辽国的心腹大患!”

    阚万林拍案叫道:“萧奉先这厮,和宋朝的蔡京童贯这等人,也差不离儿!”

    这时阚悦笑道:“兄弟,你见识却差了。虽然同是奸臣,但萧奉先只是一个不懂治国之道,只会亡国败家的弄臣,还比不上蔡京的才具,你言中却高抬他了!”

    西门庆亦笑道:“正如乐天兄所言,萧奉先本相如何,除了?蒙蔽的辽国皇帝之外,大家都是清楚的,因此文妃娘娘才做了刚才所唱的第一阙诗歌《讽谏歌》,希望辽国皇帝听了后能回心转意,只可惜却是俏眉眼做给了瞎子看。”

    耶律余睹听到西门庆言中多了对辽主的不敬之意,虽然他和那萧奉先冰炭不同炉,但自家皇帝还是要回护的,于是插口道:“我家天祚皇帝,至圣至明,只是一时不察,方被浮云蒙蔽,元首大人言语之中,还请担待些!”

    西门庆点头:“使者忠心,可扫浮云蔽日——只可恨那浮云也忒厚了些,扫不胜扫。文妃娘娘见辽国皇帝不听自己诗中劝谏,仍然不理朝政,而萧奉先三兄弟依然把持朝政,不想抗金之策,反而将一些主张抗金的大臣都贬出朝堂,致使大辽朝岌岌可危,悲愤莫名,遂借秦朝赵高弄权,最终亡秦之事,写了一首《咏史诗》——就是方才第二首所唱——对萧奉先加以讽刺。”

    众人都是“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耶律余睹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大辽国事沦落如此,他这个使者脸上也没甚么光彩。

    西门庆又道:“文妃娘娘慧质兰心,诗中寓意巧妙,第二首《咏史诗》里的‘宰相’,暗指大奸臣北院枢密使萧奉先,而‘秦王’,则剑指萧奉先想要抬上辽国皇位的外甥秦王耶律定——各位请想,当年赵高将秦二世胡亥捧上了宝座,秦国因此而亡,如今若被大奸臣萧奉先立秦王耶律定为帝,彻底把持了辽政,辽国又待如何?”

    座中众人听着,无不哗然,耶律余睹更是如惊雷击顶一般。

    由于契丹族属游牧民族,人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受母权政治的影响,可汗之妻(皇后)有一定的政治权力,这就造成了国家政权由皇族(汗族)和后族所掌控的局面。其权力分配是,皇族掌皇权(当皇帝),后族掌后权(当皇后),皇后的父兄弟等掌北府宰相(皇帝之下,百官之上的二号人物)之权。如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开国,他掌皇权,皇后述律平家族掌后权,两个北府宰相——萧敌鲁和萧阿古只都是皇后述律平的兄弟。太宗耶律德光的皇后萧温是萧敌鲁之女,世宗耶律玩的皇后萧撒葛只则是萧阿古只之女等。

    随着时间的推移,辽廷的后权之争渐渐激烈,竞争的双方就是国舅大父房(即萧敌鲁之族)与国舅少父房(即萧阿古只之族)两族,辽国皇帝在之间上下其手,以巩固自家的皇权之位。

    这一朝辽国皇帝耶律延禧的文妃萧瑟瑟是国舅大父房人,而皇后萧夺里懒和元妃萧贵哥以及萧奉先都是国舅少父房人,两边又各有一个晋王耶律敖鲁斡与秦王耶律定,后权之争,再一次揭开了惨烈的序幕。

    所以,耶律余睹作为文妃萧瑟瑟一方的智囊,这才南来,企图结西门庆为援,今日却见西门庆当筵高歌,对辽国情势洞若观火,如何能不心惊肉跳?这正是:

    使臣莫要宗韩信,元首方才是子房。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五章 撞车的使节团

    耶律余睹当然有其惊怖的理由。

    要知道,文妃萧瑟瑟的《讽谏歌》和《咏史诗》可不象是西门庆撰写的那一出戏文《下河东》一样,为庶民百姓所喜闻乐见,一唱而红之后,就此闻名遐迩,凡有集市处皆歌——这两首诗属于闺阁笔墨,其中又碍着当今辽帝耶律延禧的面子,是不可能大范围流传的。

    按理说,远在大辽千里外的西门庆是最不可能知道这两首诗的人,但是,最不可能的人却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对这两首诗的情境、背景、形势,皆把握得丝毫不差——这说明了什么?

    至少,西门庆在辽国上下,已经布满了间谍,所以萧瑟瑟的这两首诗才能成为其人的囊中之物,所以西门庆才能对大辽的形势了如指掌。

    耶律余睹宁愿相信是这样——否则,他就得相信西门庆真的是转世天星,而耶律余睹对这种传说打心眼里深深抗拒。原因很简单——西门庆的间谍虽然用得得法,但他总还是个“人”;如果他只是掐指一算就能从上到下彻底看透辽国大势,那真的就太可怕了,对“人”耶律余睹还有办法,但对“神”、“魔”、“妖”、“鬼”这种超越了人力范围的东西,耶律余睹可就束手无策了——很不幸的,转世天星显然就属于这个范畴。

    所以就算是自己骗自己,耶律余睹也必须相信西门庆是善用间谍,而不是转世天星,否则面对着那种多智近妖的对手时,耶律余睹唯恐自己会失去抵抗的勇气。

    不过,即使西门庆是人不是神,那这个人也实在是太可怕了。不久前他还是一个草寇,不久前他还在边境上和西夏交战,而且打平赵宋后他不知有多少百废俱兴的大事要决策,按常识说他应该分神乏术才对,可是——他偏偏游刃有余地在辽国布下了间谍,将黑暗的触手灵活地伸进了辽国上层贵族的帷幄里来!

    这人想要干什么?!

    一想到这些,再看着席上西门庆温熙的笑容,耶律余睹就觉得心头发寒。

    在这一瞬间,耶律余睹真要相信祸乱大辽东京道的智多星吴用,就是西门庆派遣过去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为什么西门庆既可以决胜千里之外,又能够运筹于帷幄之中。

    这人对大辽如此不怀好意,这盟约还能结得成吗?

    耶律余睹正心上翻来覆去的时候,上天又给他补上了重重的一击——一个探马飞身入衙,在席前高声禀报:“金国使者到——!”

    金国使者?!一时间,耶律余睹身上的寒毛都炸了起来,急忙转眼向西门庆看去。

    却见西门庆一眼也不看耶律余睹那边,只是从席间缓缓站起,依然是满面春风,同时悠然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待我前去迎接!”

    感受到了旁边耶律余睹锋利的目光,西门庆心中又是一笑,暗道:“金国人终于来了!”

    原来,在瓦桥关接到辽国送来的通使文书之前,西门庆就收到了北地陈小飞的飞鸽传书——书中说智多星吴用遣人传话,欲南行和西门庆商量两国间通好之事。兹事体大,陈小飞虽然深恨吴用讹骗于他,却也不敢怠慢,于是紧急传书,请西门庆定夺。

    正在这时,辽国的通使文书也到了,西门庆沉吟了半晌,给陈小飞发去了回书,通篇只有一个字——“请!”

    金国正在崛起,而一个野蛮游牧民族的崛起必然伴随着侵略,那种前进步伐是挡不住的,即使西门庆联同金国灭了辽邦,金国也会将滴血的屠刀指向曾经的盟友——当一个野蛮人手里掌握着强大的实力,眼前又满是天大的利益时,他是不会被任何东西所羁绊的。

    历史早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所以西门庆根本没想过给予金国任何善意,他制订的外交战略方针就是联辽抗金,这一点从来没有变更过。

    但是,怎么联辽?现在的辽国虽然大败于金,可依然兵雄势大,从上到下自我感觉相当良好,西门庆贸然上门联系,未必能沾到什么便宜。

    外交就是想办法沾对方的便宜,当彼此都是铁公鸡的时候,就只好标榜双赢了。

    而西门庆觉得象辽国耶律延禧那种昏君,没资格和中华联邦双赢,所以一门心思想着要沾辽国昏君的便宜,但可惜无门路可入。正苦脑子的时候,瞌睡却送来了个枕头,辽国金国都向中华联邦派来了亲善使者。那还有什么说的?西门庆当即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做做文章,争取中华联邦的利益最大化。

    耶律余睹脚快,赶在吴用头里就来了。西门庆当然不会给他抢戏的机会,这才借着公款旅游的名义将耶律余睹请上了梁山,殷勤招待了几天。耶律余睹还想和西门庆玩时限战术,谁想正中西门庆的下怀,于是双方就这么拖来拖去,拖到了耶律余睹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迎来了金国使者的莅临。

    虽然知道此刻耶律余睹的脸色一定相当出彩,但西门庆还是强行抑制住了自己多余的好奇心,一眼也不往那边看去,只是大步流星出去迎接金国的“贵客”。

    金国使者队伍只有四五十人,一个个风尘赴赴,多有萎靡不振者,跟辽国使节团的规模气派可没法儿比。西门庆一眼望去,却不见吴用一身招牌打扮的折扇绾巾模样,正一愣时,却不防已有一人金钱鼠尾,通身的女真贵人打扮,上前向自己揖礼道:“四泉兄弟,别来无恙乎?”

    “你是?”西门庆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终于把眼前人的形像和记忆中的模样对上了榫头,“你是假亮先生?”

    那女真贵人傲然自得地一笑,仰起了下巴颏儿道:“说是也是,说非也非——何者?皆因小兄有微功于我大金,因此狼主开天恩,赐我国姓——吴用之名,则属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现在的我,已经正式标名完颜宗用,字加亮!哈哈哈哈……”

    西门庆脸色略僵了一下,但终于还是点头笑道:“失敬失敬!恭喜恭喜!原来先生已经成了完颜宗用大人!”

    从前的吴用、现在的完颜宗用很受用地颔首道:“什么大人?比起四泉兄弟你的功业来,小兄可差得远了!在此正事之前,小兄还得向四泉兄弟赔罪——在辽国东京道上,小兄曾借用了四泉兄弟的资源和名头,拉起了队伍,攻下了渤海城,杀了狗官萧保先——冒犯之处,还望四泉兄弟恕罪!”说着,完颜宗用就要作势拜下。

    西门庆哈哈一笑,伸手虚扶:“无妨无妨!在下还得多谢完颜宗用兄手下超生,没有勾销了陈小飞那个笨蛋的生辰八字!”

    完颜宗用的赔罪只不过是面子功夫,西门庆轻轻一扶间,他就顺势站稳了身子,毕竟现在得了大金国狼主的眷顾,身份已经截然不同了,可不能再象从前在梁山做贼头时那样,动不动就纳头便拜了。

    西门庆看完颜宗用和他的使团都是一身一脸的疲色,便笑道:“这山高路险、水远天长的,完颜宗用兄行来不易呀!”

    完颜宗用听着苦笑了一下——他倒是想安步当车地稳妥前来,可是形势比人强,不急赶不行啊!

    原来,完颜宗用——那时还叫吴用——吴用自投奔了金国后,颇受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信任,见吴用有些学识,便委以重任,让他和完颜希尹、完颜宗雄一起订制女真文字,平时政事军事,亦无不与闻。

    这一日造字有暇,吴用与完颜阿骨打议事,说到金辽之间的形势,吴用便道:“近日我大金新得辽国东京道,拓地千里,正当休养生息,以收敌国民心民力为己用的时候,还请狼主推恩省刑,轻赋薄税,以感辽旧民。”

    完颜阿骨打称善。于是命吴用撰诏曰:“自破辽兵,四方来降者众,宜加优恤。自今诸部官民已降或为军所俘获,逃遁而还者,勿罪。仍官其酋长,且使从宜居处。”

    看罢诏书,完颜阿骨打点头称赞,正要用印之时,却听帐外吵嚷叫骂起来,然后一堆女真贵人扭了一个鼻青脸肿的矬子进来,却是矮脚虎王英。

    耶律余睹造谣生事的本事不错,他派出的奸细以行商为名,将吴用是西门庆间谍、想在女真和契丹之间行驱虎吞狼之计、耗费大金国国力的险恶用心渲染得足尺加三,完颜部众人听了,无不变色。

    只是完颜阿骨打正信任吴用那个汉人,完颜部众人皆不敢造次,于是大家背地里集会,想商量个对策出来。

    谁知这帮粗豪人行事不谨慎,秘密集会被王矮虎听着了满耳朵,听到这些人背后怀疑吴用有二心,矬子当场就不干了——吴用打下了辽国的东京道,王矮虎趁火打劫,掠得美女数十人,铁棒磨成绣花针,如此性福的好日子,全拜军师哥哥所赐,现在这帮女真人居然过河拆桥!王矮虎如何容得?

    于是矮脚虎就跳出来踢场子,在场的都是女真贵人,哪里把这矬子放在眼里?两下里一交手,王矮虎连着打倒数人,没想到惹恼了四太子兀术,这家伙天生神力,拼着吃两拳,上来脑揪得王矮虎双脚离地,这一下,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了。

    众人揍了王矮虎一顿,但也没敢揍死,最后索性提了这矬厮,来见完颜阿骨打,正好揭穿两个汉蛮的阴谋。这正是:

    只说忠心学三顾,哪知疑意变贰臣。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六章 断发

    众女真贵胄乱纷纷进来,当着完颜阿骨打的面将吴用尴尬的身份揭穿了,然后都道:“咱们女真族的男儿,岂能由着这些汉人使鬼心眼儿撮弄?狼主要给孩儿们做主!”

    被揍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王矮虎兀自象只煮熟了的鸭子——肉烂嘴不烂,在完颜兀术的手里大呼小叫:“你们这些不讲义气、恩将仇报的蛮子!也有脸在这里跟爷爷仗腰子!若不是我家军师哥哥的一力维持,你们能在这片辽东地上指手画脚、享荣华富贵?现在想卸磨杀驴,只怕天下的英雄好汉看了都耻笑你们这些蛮子!”

    难得被他逮着了机会做正义的使者,王矮虎抖擞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只叫嚣得口沫横飞;吴用却是叹息一声,看着完颜阿骨打默然不语。

    完颜阿骨打心道:“这吴用和王矮虎虽然来得蹊跷,但却对我大金有大用!如果他们不是传言中西门庆派来的间谍,我杀了他们,只会让世间的英雄好汉们心冷,从此裹足不前,再没人来投奔我大金了;如果他们确实是西门庆派来的,我一刀杀下去,徒然多结个冤家,反倒便宜了辽国。再说了,就算吴用前来投奔是借刀杀人,可辽国我是一定会打的,那就无所谓甚么借刀不借刀了,汉人借我的力,我却正好借这吴用的智,大家各取所需罢了——大山被千万人狩猎采割,这千万人却终究要埋骨在大山里,成为大山的一部分。谁吃亏谁占便宜,大家走着瞧吧!”

    正在这时,又有完颜宗翰、完颜希尹扶着抱病的完颜宗雄,三人急急地赶来,进大帐后完颜宗翰先狠狠地瞪了鲁莽的完颜兀术等人一眼,还未等他开口,病中的完颜宗雄已经挣扎着虚弱的声音道:“狼主要睁亮眼睛,莫要中了辽人的奸计。吴用吴先生对我大金一片真心,其忠诚可昭日月!这些天来他的为人行事,俺们都看在眼里,我等敢用全家的性命,来保吴用先生不是间谍!”

    这番话说得急了,说完之后,完颜宗雄一口气转不上来,咳声不止,完颜宗翰急忙抚着他后背道:“兄弟,小心保重些!”又向完颜阿骨打正色道:“狼主,敌人得意,朋友寒心的事,咱们女真人不做它!”

    完颜希尹也道:“狼主,吴用先生一身才学,胜我十倍。咱们大金有了吴先生,江山得稳;若没了吴先生,社稷不牢——还请狼主三思!”

    听了这话,完颜阿骨打仰天长笑:“甚么三思?我一思也不思!”

    完颜宗翰、完颜希尹、完颜宗雄听着心头都是一惊,却又听完颜阿骨打笑道:“不用你们说,我心里清楚得跟那白头山天池里的水一样——吴先生助我大金取了辽东,辽国恨他入骨,力不能讨伐,就想要生口舌是非,说吴先生来我大金是借刀杀人——却不知他们辽国才是借刀杀人的模子,想讹我杀害忠义之人,却把我完颜阿骨打瞧得忒也小了!”

    峰回路转之下,完颜宗翰、完颜宗雄、完颜希尹无不大喜。

    王矮虎早喝起彩来:“原来蛮子堆里,还有明眼人——兀那大个儿的家伙,狼主都金口玉言了,你还不快放矬爹我下来?”

    吴用心中涛起潮生:“狼主从善如流,有识人辨事的眼光,怪不得在梁山时,西门庆那厮一提到女真族,就那般忌惮!”

    完颜阿骨打一声喝,完颜兀术等一众楞头青不得不讪讪地放下了王矮虎。完颜阿骨打这才转头向吴用道:“儿辈们是粗人,得罪吴先生了!吴先生助我大金平定辽东,又用心帮着我册立典章制度,创造女真人的文字,招降安抚辽国的军民——对我大金是忠心耿耿,有天大的功劳。女真人刀子虽快,却不杀朋友!莫说吴先生不是间谍,就算真是间谍,吴先生帮了咱们女真如此大的忙,姓完颜的也只有感激不尽!今日我完颜阿骨打在此立誓——无论如何,女真族人绝不加一指于先生,若违此誓,只教蛇入帐,牛羊死,神鬼厌我!”

    吴用听着,心头一热,眼中落下两点痛泪来。于是扶完颜阿骨打居中坐下,自己深深拜倒,哽咽道:“我吴用吴加亮在中原受人排挤,身无立锥之地,这才不得不远走白山黑水,前来异国避死。幸得狼主垂以青目,识我于仓惶歧路,不以吴用无用,以国事委之,以师礼敬之,我吴用岂是无心肝之人,敢不竭死以报?从此后,吴用便不是汉人,而是女真人,愿为狼主大业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有贰心,有如此发!”

    说着,吴用拔出刀子,噌噌几刀,将满头的汉家发髻割了个干净!

    旁边众人看着,都是耸然动容。完颜阿骨打跳起来想要拦阻时,哪里还来得及?眼看吴用手起刀落,将满头青丝划拉得不成模样,汉家讲究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伤损不得,吴用今日却断发表明心迹,对大金国真的是赤胆忠心了!

    于是完颜阿骨打慨然道:“先生以血诚待我,我当以兄弟待先生——我有意高攀一步,与先生结为兄弟,却不知可使得吗?”

    吴用斩钉截铁地道:“狼主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报之!今日我便将这汉家衣冠弃了,穿女真衣,习女真俗,为我大金效死力!”

    完颜阿骨打大喜。遂大集部众,祭告天地,要与吴用结为兄弟。吴用将一头参差不齐的乱发细加整齐,结成了金钱鼠尾的发型模式,再穿上女真衣服,俨然就是个俊俏的女真人。

    其间王矮虎偷偷劝道:“哥哥,小弟虽是粗人,也知道祖宗衣冠不可弃,哥哥这一番做作,应该是骗这些女真蛮子的吧?他们如今上了套儿,失了防范,咱们兄弟正好远走高飞,离这些王八羔子越远越好吧!”

    吴用却从容道:“兄弟,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了人家,岂能说了不算?”

    王矮虎瞪眼道:“可是……哥哥,这个改换祖宗,却是做不得的!咱们大好的男儿,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何必非在它女真这一棵树上吊死!”

    吴用笑道:“兄弟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汉人女真,都是一家,又分甚么彼此了?你我都是无根无势力的人,这一身的学识本事除了女真识货,在大辽宋境卖得出好价钱去吗?远的不说,只说兄弟你这些天的风流快活,若离了这里时,哪里能够?”

    一句话碰到了王矮虎的心尖子上。他也是一时的激愤,现在得吴用一言提醒,想起自己帐幕里那一堆热情泼辣的塞外妞儿,矬子就迈不开腿了。转念一想,反正军师哥哥卖的也不是我王矮虎的祖宗,我咸吃萝卜淡操心干嘛?在女真这里有妞干,有酒喝,有架打,美滋滋的小日子神仙来了都不换,管他娘的那么多做甚么?

    回心转意之下,王矮虎闷声大发财,再不吱声了。于是吴用与完颜阿骨打正式结拜为兄弟,祭告天地后,完颜阿骨打隆重赐国姓“完颜”于吴用,吴用恭谨受之,从此世界上再无吴用,而新生了完颜宗用完颜加亮。

    结拜仪式完了后,女真诸人欢呼祝酒,完颜阿骨打有了三分醉意,不由得叹道:“想当年辽国道宗耶律洪基当政时,我曾结拜得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就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萧峰,只可惜英雄短命,萧大哥不知怎么的被辽狗皇帝给害了,此仇耿耿,从此我常怀报复之心,要向辽国给萧大哥讨回个公道来——今日又结拜了吴先生,先生有安邦定国之才,必然能助我一臂之力,全我心愿!”

    萧峰曾在完颜女真部小住过一段时日,老一辈英雄人物都见识过他的风采,听完颜阿骨打一番说,大家回想当年英雄风姿,皆悠然神往,对辽国的敌忾之心更是大盛。

    完颜宗用好奇心起,问起萧峰事迹,众人便抢着一五一十跟他说了,完颜宗用亦惊叹不已——那般英雄好汉,真神人也!

    喝着烈酒,骂着辽邦,不知不觉中完颜宗用将话题引导向这次的流言事件——“辽狗以这等诬言害我,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目的,此仇却不可不报!”

    女真人性子豪爽,最重报仇,听了完颜宗用之言,皆点头称是。

    过得数日,探子回报,说辽国金吾卫大将军耶律余睹献离间计,欲借完颜宗用人头,来结交中华联邦西门庆,辽国的使节团已经向南朝进发了。

    完颜宗用一听,拍案而起,向完颜阿骨打献策道:“辽狗想要结交梁山,是失了他们的时了!小弟便是梁山出身,若狼主哥哥信得过小弟时,放小弟出使梁山去,必要叫那耶律余睹铩羽而还。那时小弟撮合,我大金与中原结为联盟,并力图辽,萧峰大哥积年之仇可报!”

    他这一自告奋勇,完颜阿骨打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道:“兄弟若要往中原去,我这里正好送你一个人!”这正是:

    言语好似钩和线,钓出从前是与非。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七章 第三个使者

    完颜阿骨打要送给自己一个人?完颜宗用听着心里不由得好奇——这个人是足以一骑当千的勇士?还是可以一笑倾国的美女?

    不过管他是勇士还是美女,带了往梁山去时,总能在自己的筹划中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当下完颜宗用笑道:“狼主钦定下来的人选,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却不知此人是哪一个?”

    完颜阿骨打“嘿”了一声,摆手向身边侍卫吩咐道:“去后营帐篷那里,把那个赵良嗣带过来!”

    侍卫答应着去后,完颜阿骨打笑道:“我要送给兄弟的这个人,来自以前的宋朝,国姓赵叫赵良嗣。此人本是宋朝南蛮皇帝派来结盟的使者,说甚么要联我大金,攻打辽国,我们取辽国北地,他们得燕云十六州——谁知牛皮吹得山响,他那个大宋却被人说灭就灭了。”

    王帐中众人听着,都哄笑起来。

    完颜宗翰笑道:“宋朝一灭,那赵良嗣就成了盲了眼睛的海东青,纵有翅膀,又能飞到哪里去?只好淹蹇在咱们这里,整天想着他留在开封府城中的老小唉声叹气。”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赵良嗣代表宋朝出使,来和女真人结盟,既要做盟友,宋朝的实力就应该跟女真对等才是——谁知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宋朝就让西门庆给灭亡了去——这番变故令女真人啧啧称奇的同时,也让他们感到了一种被自不量力之徒轻视了的羞辱,对于这个给他们带来了晦气的赵良嗣,女真人自然没有额外的同情心来施舍。

    完颜阿骨打淡淡地道:“赵良嗣此人,兄弟带了去。若那西门庆在肃贪风暴里已经杀了他一家满门,兄弟就把那赵良嗣杀了,献头结好西门庆;若那赵良嗣一家人竟然没死——嗯嗯!居然可以在那位杀戮决绝的三奇公子手下逃过一劫,也算难得,就放他满门团圆去吧!”

    向盟友献上其仇家的人头,也是女真族人自古以来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在完颜阿骨打这种枭雄看来,这就是丧家之犬赵良嗣最后的剩余利用价值。

    说起来这个赵良嗣也够倒霉的。他原本不叫赵良嗣,而叫马植,是辽国幽州人。马家在当地是大族,他自己也做着辽国光禄卿的官儿,衣食无忧,位尽荣华,按一般人的标准,这辈子奋斗到这份儿上也应该没什么遗憾了。

    但马植却偏生是二般人,他有着一个了不起的雄心壮志——燕云十六州本来是中国领土,却被无耻的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给了辽国,他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竭尽全力让燕云十六州回到故国,定教山河颜色变!

    爱国,永远被标榜,但却永远不合时宜,马植很快就尝到了曲高和寡的滋味——他在幽州寻不出一个盟友,他身边的人都想的是怎样争权夺利、升官发财,好更有效率更具规模地去操美女和捞钱——故国?爱国?切!那多少钱一斤啊?

    尽管举世皆浊唯我独清很令人痛苦,但孤独的马植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他只是象草原上的孤狼一样潜伏下来,一边tian舐着心灵上的伤口,一边等着出牙亮爪机会的到来。

    工夫不负有心人,机会还真让马植给等着了——在公元一一一一大光棍政和元年,宋朝派童贯担任使者出使辽国,祝贺辽天祚帝耶律延禧万寿无疆,当然在宋朝君臣深心里,如果耶律延禧能够万寿疆无,那就更完美了。

    童贯没想到,自己这一去还真逮到了足以令辽国皇帝万寿疆无的机会——当他经过卢沟桥歇宿的时候,马植求见,自言有收复燕云十六州之策。童贯与马植一番密语之后,大奇之,载与俱归,易马植姓名为李良嗣,带他觐见宋徽宗赵佶。

    马植抓住了这个机会,献策道:“女真恨辽人切骨,而天祚荒yin失道,本朝若自京东东路的登、莱二州涉海,结好女真,与之相约攻辽,其国可图也。陛下念旧民遭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治伐乱,王师一出,辽国遗民必箪食壶浆来迎,如此辽国必亡。万一女真得志,先发制人,事不侔矣。”

    宋徽宗听了马植的计策,跟童贯一样,心里也是乐开了花——收复燕云十六州,这可是先皇们梦寐以求而不成的伟业呀!如果自己能够完成这一统一盛举,那可是名垂青史,功盖先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赵佶当时净做金龙盘玉柱的中国梦了,根本想不到自家日后会有坐井观天、人头落地的可能。一开心之下,赐马植以国姓,改名叫赵良嗣,官封秘书丞,主持与女真的海上之盟。

    按照历史发展的轨迹,赵良嗣就该精挑细选,终于选出精通女真语的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往女真去结盟通好了。可惜,穿越而来的西门庆却横插一杠子,打乱了历史发展的主线——呼延庆随大哥呼延灼征剿梁山不成,反而做了西门庆的左膀右臂,这一来,赵良嗣却无人可用了。

    无奈之下,赵良嗣只好自己亲身上阵,以市马诏为名义,坐兵船泛海,来寻女真议盟。这回他的好运气来了,船到北岸不久,就遇上了女真逻者,一路导引三千余里,在拉林河边见到了完颜阿骨打。但是,由于当时的完颜阿骨打还没有起兵反辽,对于宋朝联合自己灭辽之事,并不感兴趣,因此,双方只是相互接触,并没有谈及什么灭辽的实质性内容。

    直到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之后,宋朝和女真的接触才渐渐密切起来。随着护步答冈一战,女真以少破多,将辽军杀得大溃,完颜阿骨打的野心终于不可抑制,于是开始认真考虑起赵良嗣与宋结盟,联合灭辽的提议来。正当赵良嗣抖擞精神,准备抓住这千古一时的机会猛下说词,成就不世之奇功的时候,噩耗传来——赵宋王朝被西门庆一手给煽颠了!

    这一下,赵良嗣傻眼了。宋朝一灭,他联金灭辽的所有计划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人生的理想,就此毁于一旦——在那人生最黑暗最绝望的一瞬间里,赵良嗣恨罪魁祸首西门庆入骨!

    宋朝既灭,闪得赵良嗣有国难投,有家难回,他这个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使者从此憋屈在女真族里,受尽了一干女真人的白眼。

    遭人轻贱赵良嗣倒也不在乎,最令他受不了的是现在没有人来搭理他了——赵良嗣觉得自己就是一株孤零零的苗株,周转没有了土壤,没有了空气,没有了水,没有了阳光,自己虚浮无根地飘浮在灰色的虚空藏里,等待着命中注定的枯萎到来。

    但今天似乎又是一个转运的好日子,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侍卫来说,狼主要见自己——在这一瞬间,赵良嗣灰败的生命中又闪亮起了希望的光芒。

    完颜阿骨打把他的命运安排给了一个叫做完颜宗用的人,而这个人将带自己回南朝去,回到那个他本以为再也无法回去的故乡。

    了解了赵良嗣的来历后,完颜宗用若有所思。他隐隐约约地觉得,活着的赵良嗣比死了的赵良嗣,更能给自己这回的出使谋来更大的好处。

    完颜宗用派人去联络西门庆安插在辽国的暗谍头领陈小飞,把欲建交结盟的意向传递了过去,得到西门庆一个“请”字的肯定答复后,完颜宗用带人踏上了征途。

    他必须得赶快了。辽国使者耶律余睹已经抢在了他的前面,海路风波难测,完颜宗用不取,只好乔装改扮了,披星戴月地走陆路了,纵然辛苦些,也说不得。

    完颜宗用动身的那一天,完颜阿骨打亲自领人送行,兄弟二人依依惜别。送走了完颜宗用,完颜阿骨打看着自己身边欲言又止的弟弟吴乞买,笑道:“你想说甚么就说吧!”

    吴乞买吞吞吐吐地道:“狼主,你虽然这般厚待那吴先生,又把他的副手王矮虎留了下来,但此人这一回去了,他还会回来吗?”

    完颜阿骨打微笑道:“我以诚心待人,人必以诚心报我——再说了,他便是怀有贰意,又怎的?纵然其人真是中华联邦西门庆指使的,但他们算计我在先,被我察觉后我却并没有对他们大动干戈,反而待之以礼,他们也该从此知道好歹了。何况以形势上来说,中华联邦不与我金国接壤,不可能爆发甚么直接冲突,反倒是辽国如今势衰,有大大的便宜可占——牛羊不吃身边的鲜草,却翻过海去啃沙子——这样的蠢事聪明人是不会做的!中华联邦西门庆,我久仰其名,这人,绝不愚蠢!”

    这番话,完颜宗用自然是听不到了。他一腔精忠报金国的豪情,紧赶慢赶,终于蹑着耶律余睹的脚后跟儿踏上了京东道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而此时完颜宗用眼前的西门庆,正笑得爽朗:“来来来,完颜宗用兄,我来给你引见辽国的使者——耶律余睹!”这正是:

    三国并立悲汉献,两虎相争笑卞庄。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八章 面对面

    西门庆命人安排金国的使节团成员休息,自己则带着完颜宗用大步进了中厅,一时间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厅中众人身份最尊的是大理国王段和誉,带着他的王皇后坐在席尊的位置上。这位大理国王看了西门庆所著的《新国》一书后,对其中的治国之道产生了深厚的兴趣,为了近距离观察时世在西门庆掌中的变化,这位大理国王索性命权臣高氏监国,他自己带了老婆亲自跑到中华联邦做起大理国参议员来了。

    大理虽然来了国王陛下,但大理到底是小国寡民,随着段和誉来到中原的人实在不多。吐蕃则不同,在鸠摩智的组织下,呼啦啦来了近百号人,都是各部族的年轻王子一辈,到中原来留学的,一边读书学汉语一边在吐蕃下议院参政实习。这些吐蕃年轻人喧宾夺主,反而是厅中人数最多的一方。

    江南明教的人也来了不少。西门庆和方腊经过磋商,实行了一项“交换官员”的制度——简单来说就是北方南方各选出一些州县做试点,再各自选拔一批精干的能吏,北方西门庆的人到南方方腊那里去当官,南方方腊的人到北方西门庆这里来当官,三年任满后,想连任就得跟本地人竞选了,这三年间如果做不出成绩拢不住人心,只好灰溜溜地滚蛋,从此履历上就得留下一坨污点,必定会影响今后的仕途升迁。

    西门庆弄出这么个制度来,是基于多方面的考虑。在任者想连任,哪里敢松懈?更不用说贪赃枉法了;本地人想上台,就得把任上的人轰下来,所以盯得紧紧的。监察机构双方各有人坐镇,保证在任的和在野的都不敢使阴招儿出来——如此二虎相争,还是老百姓得利。

    这个“交换官员”的制度暂时只是在梁山和明教之间试行,还没有大理、吐蕃的份儿。非关歧视,主要是因为江南江北从前都属于宋朝,人文环境、人心思想上不存在太大的分歧,梁山和明教间关系又好,因此实施起来没有太大的阻力。吐蕃大理毕竟属于外国,别的先不讲,首先语言就不通,吐蕃甚至还有很大的奴隶制成分,汉法蕃法,大不相同,所以暂时还无法进行人员上的交流。

    西门庆把梁山周围济州、衮州、郓州等地的郡县拨出来做交换官员的基地,明教来了不少准备上任的人,也在厅苑中坐了好几张桌子。

    余下的就是梁山的人马了,身为地主,虽然很多人都分驻到了外地,但梁山有资格坐进厅里来的人依然是第二多的。这时看到西门庆带着奇装异服的吴用进来了,梁山好汉们先是集体一愣,然后就有不少人跳起来七嘴八舌地招呼:“吴用哥哥(吴军师、加亮先生),一向可好?”

    虽然吴用跟着宋江离了梁山,但吴用在梁山时纵有千日的不好,也必有一日的好,人总念旧情,阔别年余后突然间见到了,岂有不惊喜招呼的?

    吴用心中长叹,抱拳向四下里团团作揖,西门庆则拉了他向周围众人笑道:“好教众家兄弟们得知——假亮先生如今已是受了大金国的重用,赐姓完颜,改名宗用啦!现在世上没了吴用,只有完颜宗用完颜假亮——众家兄弟们称呼之间,可需要讲究些!”

    听了西门庆的话,大厅中一时间鸦雀无声,梁山好汉们再看完颜宗用的目光中,已经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眼神儿来,气氛渐渐变得诡异。就连神经粗大的吐蕃人,也察觉出空气中不妙的意味儿来,他们一个个睁大着眼睛,只是屏息灌酒,目光在完颜宗用和梁山群雄间扫来扫去。

    隔了一会儿,才有李逵瓮声瓮气地道:“先生哥,你可是在番邦倒踏门招驸马了吗?怎的连姓也改了?”吐蕃的人听不懂倒也罢了,明教大理的人却忍不住都嗤笑了出来,梁山众人却一时说什么也笑不出来。

    完颜宗用被西门庆这一下若褒若贬的宣扬,再面对众故人,倒有几分尴尬之意,此时听李逵问得憨,便以佯怒遮脸道:“你这铁牛,满口胡吣!甚么倒踏门?甚么招驸马?却拿这等臭屁来葬送人,岂不反失了从前兄弟间的情分?”

    李逵闻言,大大地啐了一口道:“直娘贼!若你还是吴用吴加亮时,便有从前兄弟间的情分;你若硬要做甚么番邦的完颜宗用,连祖宗都弃了不要时,还说甚么兄弟间的情分?”

    梁山众人听着,心中都道:“话糙理不糙,铁牛这黑厮虽然无礼了些,说得倒也在理!”众人看向吴用的目光中,陡然便多了丝丝的陌生。

    西门庆不动声色地笑道:“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完颜宗用先生感恩大金国皇帝的厚待,因此倾心做国士,也是有的,众兄弟倒也不必大惊小怪。今日的完颜宗用先生,可是大金国御派的使者,是来和咱们中华联邦商议两国间的盟好大事的,众兄弟们岂可无礼?”

    辽国使者耶律余睹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这时心下暗喜:“这个完颜宗用,就是夺我大辽东京道的原梁山智多星吴用了。这厮数典忘祖,失了梁山人之心,所以那西门庆才这般讥刺他——如此一来,他完颜宗用还出甚么使?结甚么盟?夹了尾巴滚回主子靴下去,才是正理!”

    耶律余睹想到的,完颜宗用也早就想到了,不过完颜宗用并没往心里去。在他看来,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兄弟情分,却有永远的利益。西门庆率领的梁山如今一家独大,再也不是昔日的山寨气象,而西门庆更是明白人,必然通晓国与国之间的交往,都是用虚伪来装裱的道理,讽刺自己两句也没什么关系,不误正事儿就行。

    心中想得通达,举止间便潇洒挥霍起来。完颜宗用袖里滑出一柄折迭扇,“唰”的一下展开,风度扁扁地扇了两扇。如果他还是昔日的羽扇纶巾,这运扇成风间,倒也能令人赏心悦目;可是现在他一身的金钱鼠尾女真人的扮相,再摇起风雅的扇子来,却足以令人别扭得寒毛直竖。

    豹子头林冲却把手一挥,喝道:“阁下认了外国祖宗,尔乃蛮夷,就不用在这里张扬了!”

    林冲言语中的鄙薄,完颜宗用只当听不见,侧转身向西门庆道:“一别经年,四泉兄弟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这里又多了不少新面孔啊!却不知好汉们都有些谁?还请兄弟细细告我!”

    虽然心里一样痛恨吴用的卖身求荣,但西门庆也不会意气用事,讽刺上完颜宗用两句,也就罢了。当下如吴用所愿那样,西门庆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容,举手道:“来来来!小弟来给完颜宗用兄做个详细介绍。”

    于是从大理国王段和誉开始,一直介绍到明教的阚万林,完颜宗用彬彬有礼地和众人打着招呼,心中却在暗暗吃惊:“西门庆这厮,势力膨胀得好大,竟然不知甚么时候,连大理和吐蕃都收在怀中了。幸亏西夏国没有与西门庆这厮结盟的趋势,否则……”

    突然间转念又一想,完颜宗用大惊道:“啊哟不对!西夏和大辽是郎舅关系,若这回辽国和西门庆勾搭成了一路,西夏还能独立袖手吗?那时五路联盟,必然分薄了我大金国的气运!”

    这么一想,敌视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辽国的耶律余睹身上,耶律余睹也不甘示弱地反瞪着他,两人之间气势飙升,西门庆似乎听到了电火花含苞欲放的声音。这二人一个是大辽的天皇贵胄,一个是大金的新晋宗室,此刻各为其主之下,彼此间交流的都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完颜宗用冷笑着问道:“四泉兄弟,却不知高踞独坐在这边的这位英雄好汉,却是哪个?”

    西门庆笑道:“完颜宗用兄有所不知,这位乃是大辽国使臣耶律余睹,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而来,意欲与我中华联邦建交;耶律大使,这位却是大金使者完颜宗用,意是为国之气运而不惜驰骤千里的忠臣——两位惺惺相惜,却要好生亲近亲近。”

    耶律余睹哈哈一笑:“这个何消元首大人吩咐?来来来,我借花献佛,先敬大金使者一碗美酒!”耶律余睹这是看完颜宗用一副天生招驸马的小白脸模样,难与美酒相兼容,因此摆明了车马要欺负他。

    完颜宗用虽然酒量浅,但智量却深。当下冷笑着端起酒碗,以最诚挚的语气向耶律余睹说道:“今日有幸与大辽的勇士相会,真天作地合也!这碗酒却不忙饮,且让我上一泼敬天,下一泼敬地,中一泼敬过往神明,保佑我大金和大辽世世代代地友好下去。”

    耶律余睹鼻腔里喷出两道冷气来,温柔地从牙缝里往外蹦字儿:“大金使者善诵善祷,正说中了咱们两国交往的窍要!”

    西门庆、完颜宗用、耶律余睹三人互相对望,突然间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这正是:

    尔虞我诈三相笑,你死他活两不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九章 折冲在樽俎

    西门庆看着耶律余睹和完颜宗用彼此间亲切地冷嘲热讽和阴阳怪气,脸上笑盈盈,心上喜盈盈——这俩货就是一对儿鹌鹑,撮合到一起来可有几嘴子斗打好看哩!他们鹬蚌相争,中华联邦正好渔人得利。

    当然,在这筵席上并不是斗鹌鹑的最佳场所,耶律余睹和完颜宗用言语间较量过几个回合后,就发现对方都是脸厚心黑,非等闲之辈,想在只言片语之间折冲樽俎,那真是白日做中国梦了——不过来日方长,总有叫对方哭都找不到地方的机会,现在先办其它要紧事,金国和辽国间的恩怨,日后再说。

    所谓的其它要紧事,就是寻求外交上的同情。这个同情并不是后世人民公仆之间共同消费一个或几个情儿的粉红色暧昧,而是真正在此杯觞交错之际争取国际友人的支持——谁说古人智慧不如今人?自从苏秦张仪纵横战国之后,中国外交史上的异彩就从此熠熠生辉,不逊于任何时代,任何格局。

    现在,耶律余睹便同吐蕃众人投合了脾气。吐蕃的那帮年轻人不但一句契丹话不会讲,而且他们刚学汉语,正处于把“要紧”听说成“跳井”的过渡阶段,因此和耶律余睹之间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但即使如此,当耶律余睹端起大海碗,面不改色货真价实地跟他们连尽三碗美酒之后,所有吐蕃人看他的眼神就全变了。

    酒品好,人品就差不到哪里去——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被聪明人利用得一溜熟,卓有成效之下也给后世无数酒囊饭袋的上位创造了恒河沙数的机会。

    总之,耶律余睹虽然囿于语言,但依然创造了外交上的奇迹。发挥北人善饮的长处和吐蕃众打成一片后,耶律余睹冷笑着转头寻找完颜宗用的身影,想要用这骄人的战绩压一压对手的锐气。

    完颜宗用当然没有耶律余睹这样的好酒量。当初在梁山时,虽然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可吴用的酒量从来没见涨过,梁山弟兄虽然粗豪,但有一样还算文明,就是不会硬灌军师哥哥的酒。到了北地完颜部后,吴用可算是倒了霉了,女真人坐在大炕上喝酒,兴起时敲着鼓传木头饭勺子,传到谁手里谁就得喝,不喝就揪着耳朵硬灌,完颜阿骨打虽是大金皇帝,在劫难逃的时候照样得服软——吴用就亲眼看到过,蒲家奴揪着完颜阿骨打的耳朵灌过大金皇帝的酒,也看到过大金皇帝揪着不止一个臣僚的耳朵灌过对方的酒——皇帝都不得免俗,吴用这个客人还有得跑吗?被硬灌了几回后,虽然差点儿醉死,但吴用的酒量还是没一丝儿增长。

    即使吴用改名换姓变成了完颜宗用,但骨子里还是改不成女真人喝酒的海量。但完颜宗用之所以是完颜宗用,并不是在喝酒上说话,他现在正鼓动起了三寸不烂之舌,跟大理国主段和誉言谈甚欢。

    段和誉同完颜宗用一样,都是玉面小白脸,两个并肩在一起时,很有一丘之貉的感觉,再加上说到大理的国师本识大师就是曾经和完颜宗用一起劫过生辰纲的晁盖,双方更显得亲密起来。

    耶律余睹一眼挑衅过来的时候,完颜宗用也正把得意的目光睥睨过去——两位使者的眼神儿在半空中相遇,狠狠地互拼了一记,这才若无其事地转了开去。

    西门庆旁观者清,在一旁乐滋滋地咂着美酒中的滋味儿,回味无穷。这种旱地钓人鱼的感觉真不错,尤其是这两条人鱼都有一国之巨的时候。

    这一顿筵席,只吃得宾主尽欢,丝毫不出意外的,大部分吐蕃人都喝高了,耶律余睹也陪着他们僵在那里,连眼睛都睁不开——吐蕃人喝起酒来几乎没有任何节制,而契丹人端起杯子后似乎也不是循规蹈矩的典范。

    在梁山士兵吃力地扶着至少重了一倍的辽国使者下去安歇的时候,完颜宗用的嘴角扯起了一缕冷冷的讥笑——装!再装!这种酒品如此不好的人,可见其心术如何!

    完颜宗用先生似乎好象忘记了——在女真族时,他自己不止一次地装过醉,否则他早就肝硬化了——只有装过醉的人才能看穿另一个装醉的人。

    不过现在完颜宗用懒得攻讦装醉的耶律余睹,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彬彬有礼地向西门庆、段和誉告辞后,完颜宗用回到了自家的使节团驻地,挥手吩咐道:“去将那个赵良嗣传来见我!”

    他身边的吴良小哥答应一声,转身离去。其人做为完颜宗用的贴身心腹,堪比后世校花的贴身保镖,主子成了完颜宗用,他也跟着水涨船高,摇身一变做了完颜兀良,一举跻身进了大金国外围宗室子弟的行列。

    不多时,赵良嗣随着完颜兀良来见完颜宗用:“拜过使臣大人!”

    完颜宗用笑道:“免礼!赵大人亦曾为使者之身,你我相会,也是有缘,既如此,不必拘礼,且请就坐。”

    赵良嗣告个罪坐了,问道:“却不知使臣大人唤小人来,有何吩咐?”

    完颜宗用同情地看着赵良嗣,叹息道:“想当年,赵兄亦是一时之豪杰,万里独行,乾坤摩弄,谁知一朝龙困浅水,虎落平阳,四海难投,一身无主,就此委顿在这里——赵兄甘心乎?”

    赵良嗣心中一动,亦叹道:“便不甘心又能怎的?如今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小人虽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亦无可奈何矣!”

    一片山重水复的愁绪中,完颜宗用柳暗花明地展颜一笑:“吾有一计,或可消君胸中块垒,赵兄愿闻否?”

    赵良嗣抬头,淡淡地瞄了完颜宗用一眼:“使臣大人请畅所欲言,小人无不从命!”

    完颜宗用又把折迭扇一挥,清风与低语徐来:“却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酒宴之后,西门庆安排了一些事情,就在巨野城的军营里随便找了所房子歇下了。张叔夜在任的时候,为了对抗梁山,军营修得十严,很是练了一支劲军出来。现在张叔夜去了宝岛拓荒,张家的三位公子也在西门庆的安排下和黄文炳去了杭州租界——那里离宝岛倒还近些——现在睹物思人,西门庆心思不由得恍惚起来——那些正在宝岛上为中华民族的未来界石勒碑的弟兄们,一切可还安好吗?

    这时,有护卫来报:“外边来了一人,手持金国使臣的金牌,口称有要事,欲求见山长。”西门庆身边的护卫都是讲武堂子弟出身,统一称呼他为山长。

    西门庆验过其人所持金牌,心中冷笑:“吴用那厮沉不住气,这就来讲价钱了?”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道:“叫他进来!”

    一个中年人踏入屋中,向西门庆行礼。来者不是吴用的那个心腹死党吴良小哥,倒颇出乎西门庆的意料之外。西门庆让他坐下,然后问道:“阁下是谁?完颜宗用先生遣你来有何要事?”

    那人气度沉稳,起身端端正正地一揖道:“回三奇公子,在下赵良嗣……”

    话音未落,西门庆已经是一挥手,打断了赵良嗣的话头,同时上下打量着其人慢慢点头:“原来你就是那个献策联金灭辽的马植,被徽宗赐予国姓的赵良嗣?!”

    听西门庆一言道破自家的底细,赵良嗣心下一凛,急忙恭恭敬敬地起身深施一礼:“正是小人!想不到小人如此有幸,名字居然能入得三奇公子尊耳!”

    西门庆心道:“怎的是他?吴用这厮倒也选派得好说客!”但嘴里却冷森森地道:“嘿嘿——赵良嗣,我深知你的底细!你本名马植,属辽国幽州大族,仕至光禄卿,行污而内乱,不齿于人——你可知,我西门庆最喜欢收拾的就是**的贪官污吏?你这类人落到我的手中,必叫你求一好死而不可得!你却不知背了甚么时,也敢学别人那样前来见我——却是仗着谁的势来?”

    虽然西门庆的语气阴恻恻的砭人肌骨,但赵良嗣依然脸色不变,声调平稳:“我正是仗着三奇公子你的势来。”

    “哦?”西门庆一声嗤笑,“此话怎讲?”

    赵良嗣从容道:“三奇公子地府还魂,天星转世,上明三千年,下明八百载,深知我底细的同时,自然也深明小人的苦楚——小人虽在辽国为官,却心系故国,力不能挟燕云十六州以归,只好做些力所能及的贪污**之事,只消败坏了辽国的吏治,使民命不堪,将来如有王师到来,民心思效,燕云之地,岂不唾手可得?这番心思,若说与旁人,必说小人是狡辩,只有说与天星转世的三奇公子,方能明我肺腑——既如此,小人仗着三奇公子你的势,自然是通行无忌!”

    话音方落,西门庆已经大笑着拍案而起。这正是:

    只笑后学成权贵,又奇前使会天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章 虎变豹变

    听着赵良嗣这一番舌灿莲花,西门庆突然一阵恍惚,他的思绪又穿越回后世去了。

    在他来的那个世界,同样有一大撮特殊材料制成的英勇斗士,他们在体制的包庇下,一个个前赴后继地贪污**徇私枉法,将自然和人文环境都摧残得面目全非后,这些旧世界的破坏者却自有通幽曲径,可以移花接木地离了这里的一片乌烟瘴气,腰缠十亿贯,驾鹤下西洲——假如他们还想维持自己并不存在的廉耻的话,那么赵良嗣的这番宣言,实在可以供那些人临摹了去,当作大义的声明来反复颂唱,为自己披上真理与道义的遮羞布的。

    千年的荒谬,在这一时间里彼此印证,让西门庆猛然间生出了时空错位的幻觉,当他猛一挣扎警醒过来的时候,只有大笑,拍案大笑。

    这一番大笑,反倒听得赵良嗣糊涂了——如果说西门庆是因为自己的一番巧言令色而愉悦,那他的笑声中为什么充满了一种忧伤的沧桑?如果说西门庆是在耻笑自己的强词夺理自圆其说,那他的笑声却是因何而这般放纵?

    赵良嗣不得不承认,他看不透眼前这位转世天星,更或许,这世界上没有一个能看得透他,就象凡人的眼睛看不透深渊里潜藏着的龙一样——这个认知,令赵良嗣深深地惕厉起来,把自己的头埋得更低了。

    西门庆笑完之后,重新打量赵良嗣,果然,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如果不是特别的精明,就是特别的愚蠢——但很显然,赵良嗣不属于后者。

    “请赵先生入座吧!”听到西门庆这一句话后,赵良嗣暂时松了一口气——缠头裹脑的一刀算是躲过去了,只要命在,舌根儿也没坏,他就要千方百计将自家心中那一点理想的火苗传播延续下去。

    待赵良嗣落座后,西门庆问道:“赵先生不是受故宋之命主持与女真的海上之盟吗?怎的现在又成了金国的使者?”

    赵良嗣苦笑了一下,以自嘲的语气说道:“皆因小人出使在金国的时候,三奇公子您吊民伐罪,夜破东京城,一手颠覆了小人为之效命的赵宋王朝——如此一来,小的有国不能归,有家不能回,就宛如风吹败絮,雨打飘萍一般,欲不做三姓家奴,可乎?”

    西门庆笑了笑,悠然道:“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悲惨嘛——赵宋虽然灭亡了,但你的家人并没有被那个腐朽的王朝扯着一起陪葬,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一早请往开封府汴梁城去,你的家人必然倚门而待。”

    赵良嗣如遭雷击,“噌”的一下跳了起来,哆嗦着嘴唇道:“三奇公子此言可真?”

    西门庆“嘿”了一声,盯着赵良嗣的眼睛道:“你说呢?”

    赵良嗣赩然道:“是小人多心了!三奇公子一诺千金,一言九鼎,谁个不知?谁个不晓?小人一时情急,质疑了公子,真罪过也!”说到后来,欢喜得声音也颤了。

    西门庆宽他心道:“打下东京城后,满打满算,我也仅仅只是杀了捌玖万人而已,腐宋上下官吏之家虽然百不存一,但总有法外开恩的时候——一来你的秘书丞府里男主人不在,只剩些孤儿寡母,我们梁山明教,也不好意思欺负上门去是不是?二来嘛,你赵先生如果一心想在辽国做贪官,以耶律延禧那等昏君、萧奉先那等奸相,只要你赵先生甘于吮痔tian菊,你的官绝对可以永久做下去,啊不——是做上去!女真人的刀子再利,也不能隔空万里斫到你赵先生的脑袋上来——但你还是弃了番邦,卷了家小,跟了童贯,回归了故国,虽然说只是从一个腐朽的王朝跳槽到了另一个腐朽的王朝,不免有五十步笑百步之讥,但我宁愿相信,那个曾经贪婪的你、正在愚蠢的你——心还是红的,血还是热的!”

    赵良嗣听着,突然间热泪盈眶,猛俯身向西门庆拜倒了下去,却是哽咽不能言。

    西门庆以手相搀,拍着赵良嗣的肩膀道:“正因为你有心存故国的一念之善,所以我这才同方腊兄协商,承蒙方腊兄没驳我面子,于是大家手下超生,保全了你一门老小的性命!你也不用拜我,只感谢你自己便是。嘿嘿!说起来,天下众人还真该感谢你,毕竟你给大家树立起了一个榜样——爱国的人,偶尔还是有些好报的!”

    赵良嗣在女真苦捱日子的时候,心里头最放不下的就是留在东京开封府的家人,翻来覆去,也不知将一颗心在刀口上磨了多少遭儿。今天突然听到家人得以生全,从前对西门庆的滔天恨意,突然尽数转化成了惭愧感激之情,万语千言终于汇成了一句话——“愿为大人效死!”

    西门庆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赵良嗣这个人,能在弱小的完颜阿骨打还没有反辽之时,就看出其人蕴藏着的巨大潜力,因此提议宋朝与女真结盟,说明赵良嗣这个人政治上的眼光与能力还是具备的,只可惜,他投奔的宋朝没有实力来驾驭女真这只出笼的猛虎,没有并存的实力,甚至没有自保的力量,结局只有灭亡。反倒是赵良嗣无辜,被不能御侮而迁怒于功臣的宋朝君臣绑上了里通外国的命运祭坛,就此含冤而死。

    而今天,自己以一番言语收服了赵良嗣之心,此人犀利的战略目光,从此就为中华联邦所用吧!相信在万众一心的努力下,中华联邦有实力压制任何野心与阴谋!

    想到这里,西门庆向赵良嗣道:“昨日之日,便如已死,明日之日,恍若重生。既然你愿降顺,咱们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愿意赴身我们中华联邦者,是赵良嗣?还是马植?”

    西门庆这一问,却含深意,赵良嗣本名马植,只是因在徽宗面前一番对奏,中了徽宗的意,这才赐国姓于他,做了外籍的宗室。今日其人欲降,如果是一心一意,西门庆自然欢迎;如果心存叵测,还想着替故宋报仇甚么的,西门庆已经暗中点醒——自然有手段摆布你!

    赵良嗣也是聪明人,当下慨然道:“大丈夫做事,一言而决!当日小人为图燕云大业,因此才受了赵姓,今日赵宋既灭,我自然还是重做马植,纵然有人以三姓家奴笑我,但男儿立志,岂惧人笑?公子是小人知己,又于马家有厚恩,小人愿以死报!”说着,再次想要拜倒。

    西门庆继续拦住了他,点头道:“我也不要你替我效死什么的,只是有一点——你在辽国时做的是贪官,却不能把旧日家风引进到中华联邦里来,否则法刀之下杀戮无情,曾经我保全你家小的一番苦心,尽皆化为流水——此中利害,不可不慎!”

    回复了本身的马植到底还是深深拜倒:“新国气象远胜旧宋,马植愿在此向天立誓,务要循规蹈矩,做一个本份敬业的人,若生二心,皇天不佑,让我身死族灭!”

    西门庆喝一声彩:“好!既如此,马先生且请起——你既持金国使者的金牌而来,必有要事商议!”

    马植心下一凛,暗想道:“这位三奇恩公果然是好手段!先以一番言语收服了我,若我真有投效之心,一切叵测,还会对他隐瞒么?三奇公子西门庆,果然是决胜千里,算无遗策!”

    一边暗叹着,马植一边起身归座,然后向西门庆道:“那位吴用先生……”

    西门庆打断他的话茬子道:“请叫其人完颜宗用!你弄错了这个称呼,完颜先生知道后,铁定会怅然若失不高兴的!”

    马植赶紧改口道:“……那位完颜宗用先生,方才将小人唤了过去,让小人持了使者的金牌来见恩公做说客。”

    西门庆点头笑道:“必须承认,以你的口才做说客,必然人尽其才,方才我已经有所领教。”

    马植急忙谦道:“荧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西门庆止住他的下文道:“这些客气话儿,你且收了吧——我只问你,除了做说客,完颜宗用还有何意?”

    马植愕然道:“完颜宗用先生一心出使,想让大金国和新朝永结盟好,其心倒也甚笃——还能有何意?”

    西门庆“哦”了一声,斟酌道:“以完颜宗用的个性推算,他除了派过你来做说客之外,肯定还有后手深意,只不过你当局者迷,做了他的棋子而已——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请马先生一展说客的喉舌吧!”

    马植急忙站起身来道:“恩公容禀!小人既已经立誓归心,自然不会再存贰意!完颜宗用只定计让我来说恩公以联金灭辽之道,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妄想——小人言出至诚,还盼恩公明察!”

    西门庆点头道:“疑人不信,信人不疑,我自然信得过你……”

    话未说完,就听窗外一声警哨声突兀响起,划破夜空,撕心裂肺。这正是:

    方喜窗前言笑语,却惊门外传警音。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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