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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王柳     霸宋西门庆txt下载     霸宋西门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三章 贾氏

    寿张县座落在梁山泊的西边,出城往东就是满目的烟波浩渺。此时正值冬季,水边尽是枯茅败苇,杳无人迹处要多少有多少,实在是风凄露冷、夺命杀人的良好所在。

    西门庆带着卢俊义在一个荒僻的港汊子里见到了贾氏,捎带替贾氏通风报信拉媒牵线的心腹丫头一个。

    一看到卢俊义出现,两个女的都是面如死灰——那丫头混在公堂前的人堆里听审,结果看到主母与李固的奸情败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胆战心惊之余,赶紧赶跑了个猪癫风,回家寻贾氏商量。

    贾氏倒还有几分智量,当机立断卷包了财帛玩金蝉脱壳,半路上又与丫环分道扬镳玩瞒天过海,若只有卢俊义一个,还真吃这婆娘漏赚了去,顶死抓回那个赶着马车替贾氏顶缸的丫环,要想抓住贾氏却是万万不能。

    谁知瞒得了谁都瞒不得西门庆,事先安排好的梁山探子们将她们的行踪掌握得妥妥的,一得西门庆将令,四下收网,顿时一网打尽。

    卢俊义看着俯趴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贾氏,一时间千情万绪涌上心头,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戟指着贾氏颤声道:“贱人!你好……”

    贾氏被卢俊义这么疾言厉色地一喝,顿时哀哀地痛哭起来,一时间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卢俊义的心防是劣质雨衣的材料,见不得水,被贾氏这么一哭,泪水冲刷之下顿时软了三分,硬着的那七分,还想着期待贾氏的解释,当下喝道:“干出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来,你还有脸哭?你与李固,是怎的一回事?还不与我从实招来!”

    贾氏熟知卢俊义禀性,听到他言语间虽然还是凌厉不减,但细节中却已经有了通融之处,心下暗喜之余,哭得更加悲切了,边哭边道:“相公,我冤枉啊!奴家与你天造地设的好夫妻,鱼水深情,有甚天打雷劈,亏负你处?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被逼的啊!”

    卢俊义冷哼道:“你堂堂一家之主母,却有谁敢来逼你?”不知不觉中,玉麒麟已经被婆娘牵着鼻子走了。

    贾氏呜呜咽咽地道:“那一年你往辽国贩马,却不防噩耗传来,说你死在北地了。奴家一听,肝肠寸断,悲痛不起,昏迷中就被……就被那李固趁虚而入了。那厮得手后,才说相公你未死,那些流言都是他赚我之计,奴家一听之下,如五雷轰顶,寻死觅活了好几次,都被那李固阻住了。那厮便威胁我,若我敢不听他话,他便把相公你这些年来行走官府时所做的那些不公不法都揭参出来,那时不愁相公你不坑家败业!奴家被那李固唬住了,一时没了主意,不得不委屈求全……”

    卢俊义听得一跌足:“唉!娘子!你好糊涂!”

    西门庆冷眼旁观,对卢俊义耳根子的柔软程度,又得到了一个新的了解。可见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武学智商第一,女人情商也是第一——倒数的——水浒第一高手卢俊义确实当之无愧。

    在他心中,贾氏已经由“贱人”回暖成为“娘子”,为了避免接下去由“娘子”升级为“爱妻”,西门庆不得不插口了,于是他大大地咳嗽了一声,于贾氏卢俊义之间的悲情氛围中硬生生地楔了进去——“唉!卢大哥!你好糊涂!”

    此言一出,贾氏心下叫苦,卢俊义心下愕然,问道:“西门兄弟,为何说我糊涂?”

    西门庆指着旁边那个丫环道:“欲知隐密事,须问知情人,放着这么一个大大的证人不来推问,说你糊涂难道是冤枉你了吗?贾氏‘娘子’所有的冤苦,由做丫环的亲口说出来,才更加真实些!”

    卢俊义听了,以手击额,如梦初醒:“唉!兄弟说的是,我果然糊涂!”

    西门庆便向着那五体投地的丫环喝问道:“小丫头,你可识得我是谁?”

    那丫环叩头如捣蒜:“梁山脚下,哪一个不识得转世天星西门头领?”

    西门庆侧身避开那丫环的叩拜,皱眉道:“你既知我的来历,便须识得我的本事。我左耳朵往上一拉,能听天上玉皇大帝说话;右耳朵往下一扯,能知地底十殿阎罗算帐——饶你奸似鬼,要在我面前花马子吊嘴,就是你自寻死路!你家主母做的好事,你还不当面向主人说来?!”

    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声色俱厉。

    那丫环听着,肝胆欲碎,只恨脑门子不能把地皮碰破:“星君大人在上,小婢不敢撒一个字儿的谎!”

    贾氏在旁边叫道:“相公休信那小蹄子胡吣!她一个粗使的丫头,甚么臊扯不出来?”

    西门庆笑道:“她要说实话,你倒先情急起来——这不会是做贼心虚吧?”

    卢俊义脸又沉了下来,向那丫环道:“你快说!”

    那丫环便道:“主人听禀——主母说的那些苦情,小婢来得日浅,实实的不知,倒是这些日子的事体,都装在小婢的眼睛里。”

    西门庆点头道:“这便是了。听你口音,是新雇的寿张本地人,大名府的旧事,你如何得知?你且只说寿张的新事。只消说的是实言,便饶了你的性命,我西门庆许下的承诺,你还信不过吗?”

    那丫环听得此言,精神大振,语气都殷勤了许多:“是是是!多谢星君!多谢主人!小婢被主人雇来后,隔壁是马先生,还能碰着江知县,着实见了些世面,小婢只说是落了好人家了——谁知就在前些天,主人被星君大人请走后,却发现不对了!”

    卢俊义追问道:“有何不对?”

    丫环叩头道:“主人且歇雷霆之怒,听小婢说。主人走后,主母便和李总管眉眉眼眼起来,只是碍着小婢在,不能畅意。于是有一天,主母拿了一副钏镯,一套衣裳,跟我说她与李总管是背地里的有情人,又许我富贵话儿,要我帮他们把风——我一个小小的丫头,吃人一碗,受人使唤,没奈何只得随顺了他们!”

    卢俊义听了,浑身乱颤,喝问道:“后来呢?”

    丫环嗫嚅道:“后来当天晚上,李总管就进主母房里去了。小婢只顾照看门户,防备隔壁马夫人过来串门子,好报信儿,主母与李总管做什么,小婢实实的不知,也没那个胆子去听去看……”

    卢俊义霍然回身,戟指了贾氏,两眼冒火,喝骂道:“贱人!你做的好事!”

    贾氏把脸一捂,又哀哀欲绝地哭起来。

    西门庆在旁边道:“这种事体,关系到人一生的声名令誉,却是乱说不得的——那丫头,你说的可真吗?”

    那丫环起誓道:“小婢我说的,句句是实!若星君大人不信时,还有内院中厨下的使唤人——李总管与主母做事后,要汤水洗沐的;还有李总管随身侍候的小厮儿——细微之处,须瞒不过他——这些人,主母和李总管都关了重赏的!星君大人和主人尽管去问好了!”

    贾氏哭得气喘难言,只是哽咽道:“你们这些吃里爬外的奴才……只怨恨我平日管你们太严……如今你们便一条藤儿,勾结起来害我……”

    西门庆悠然道:“这些奴才坑害主母,逼得主母不得不赶了大车卷了细软离家出走,确实大胆得很呐!”

    卢俊义听了,又问丫环道:“今天逃走的事体是怎的说?”

    丫环哭道:“这个却不干小婢的事。也是小婢多嘴,公堂上听审时见了那神仙姑娘的手段,便回家在主母跟前学说了一遍。主母听了,轰去魂魄,只怕主人回来跟她算总帐,就又许了我些珠子钗环,我一时鬼迷心窍的,就又随顺了,这才赶了车,出南门去,依主母吩咐,先往济州城里去避风头……”

    西门庆听了道:“那后来怎么又分开了呢?”

    丫环道:“车到半路,主母又与了我一百贯钱,又把大车送了我当嫁妆,让我一路赶车往济州去,她则在一个三岔口雇了个驴儿,往东边走了。我贪着往济州城里去做城里人,给俺娘招个城里的养老女婿,就紧赶着车子走路,没想到突然碰上了挡道儿的,被劫到这里来了……”

    西门庆一拍巴掌:“夫人好算计啊!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事到如今,又有何说?”

    贾氏大哭着,在地下爬了几步,满脸又是泪,又是泥,攀住了卢俊义的两足,哀恳道:“相公,是我该死!念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分上,恕我这一回吧!”

    卢俊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突然大叫一声,抢过旁边小喽罗一柄朴刀,一刀往丫环脑袋上劈去。

    “呛啷啷”一声响,却是西门庆手疾,也是一刀封住,双刀相撞,西门庆两膀发麻,勉强笑道:“哥哥,小弟承诺在先,只消她说了实话,就饶了她的性命!”说着深深一揖。

    卢俊义呼呼喘气,抛开朴刀,一把揪起了贾氏,吼道:“好!饶了狐子,这老虎却饶不得!”这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四章 血麒麟

    见卢俊义终于彻底洞悉了贾氏的真面目,对那婆娘再无留恋之心,只有屠戮之意,西门庆欣慰地点点头,暗想道:“就是这样!一刀下去,干净利落,同时也交了上梁山的投名状了!”

    被深信深爱之人所背叛后的不信、不甘、不服、不忿……诸般情绪纠缠胶结在一起,如烈火,如猛毒,灼烧得卢俊义终于疯狂起来。

    揪着贾氏的头发,冲着脸面大呸了几口后,卢俊义用力一摔,将贾氏仰面朝天地摔到地上,这一摔力道好大,贾氏都被摔蒙了,翻着白眼呆呆看天,真不知此乡何乡,今夕何夕。

    蓦地里肚皮上一痛,却是卢俊义就手拽出腰间短剑来,一剑捅进了贾氏的肚腹,深没至柄。

    贾氏发出了瘆人的嚎叫声。利刃入腹,对她这种娇生惯养的富室妇人来说,那种心理上的痛苦更胜于生理上的痛苦。

    卢俊义本该学着燕青那样腕子一翻,豁一个襟怀坦荡的开膛出来,但他这一刀进刀的部位不对,位置忒也偏下了,剑锋处于一个尴尬的起点,向上挂时艰难,向下划时吃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无法营造一个完美的开膛出来,只好退而求其次,恨恨地大搅动了几转。

    在贾氏肚子上剜出一个大洞后,卢俊义终于将短剑拔了出来,这时鲜血已经喷了他一手。毕竟卢员外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手宰活人,经验不足,还做不到万红丛中过,点腥不沾身的高超境界。

    利刃入腹,贾氏虽受重创,一时却不得死,挣扎之间,竟然甲鱼大翻身一样翻转过来,竭尽平生之力,俯趴着向外圈爬去。人都有这种趋吉避凶的本能,贾氏此刻只想离卢俊义越远越好,浑忘了自家肚子上已是血流如注,青紫色的肠子正在慢慢滑出体外。

    卢俊义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刀之后,他的怒火与屈辱已经泄了大半,手就不由得软了起来,贾氏的后背虽然到处都是下刀的好点,但他心颤手颤,下一刀竟然再钉不下去了。

    既然他没办法把贾氏象美丽的蝴蝶标本一样一剑固定在那里,贾氏就象旋窝的王八一样爬得飞快,尽管生命在流失,尽管腹疼在加剧,但这个女人求生的愿望还是那样的强烈,两只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只是拼力向前爬去。

    一坨肠子和地下的枯苇勾结在了一起,彼此恋奸情热之下,互相纠缠固定住了,空气中顿时充满了新鲜的腥味儿,那是生命的热气消散的味道,残酷动人。

    贾氏恍若不觉,她现在以生命为代价和痛苦赛爬,哪里顾得上计较肚肠上的小事?虽然肚皮上一星星拉扯的痛,但她还是咬着牙往前爬,离卢俊义越远越好。

    以那坨已经安居乐业了的肠子头为起点,藕断丝连之下,一整条间杂着鲜血和秽物的肠子随着贾氏的拼命向前被扯出了体外,象死神的尺一样横亘在她身后的地面上,量出她生命消逝的距离。

    看上去,就象这婆娘突然间长出了一条蠕动的尾巴,虽然蔚为奇观,但给人的感觉既诡异,又恶心。

    西门庆指着在死路上奋力爬行犹不自知的贾氏,向旁边的小喽罗们道:“看到没?这一条地面,明年能长一大篷好草出来,那些黄澄澄的,可都是精油啊!以人油来回馈滋润大地,这主意不错,想必书上那些所谓的膏腴之地,就都是这么来的。”

    那一节肉色的“尾巴”越拖越长,贾氏对大地的贡献也越来越大。但她肚子里盘旋着的花花肠子再多,终究也有个尽头,终于到了上紧了弦的时候,贾氏犹自奋力往前一爬,然后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肚皮上的痛楚一时间被放大了千万倍,这剧痛一下子淘空了她所有的力气、精神与求生的**——贾氏面孔扭曲如鬼魅,一手踞地,一手向前攫伸,似乎要抓住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但可惜甚么也抓不住,最终还是死在冻得梆梆硬的烂泥地里。

    一声口哨吹响,西门庆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但对卢俊义之前的表现,西门庆还是持保留态度。果然,卢俊义的舞台还是在正面交锋的战场上,这种需要精工细作的湿活儿,还是得另请高明。

    这时,那丫环早已吓尿了,蜷缩在地下,涕泪横流,却不敢则一声儿。

    西门庆把她那个包着钱串子的包裹踢回她手边,喝道:“去吧!下回再敢挣昧心钱时,就想一想今天这个女人的下场!”

    那丫环抱了钱袋子,千恩万谢,踉跄鼠窜而走。行不得几步,一脚踏在肠子上,顿时鬼叫一声,钱撒了一地,也不敢捡拾,只是大哭大叫着狼奔豕突去了。

    看卢俊义兀自还呆在那里,西门庆笑道:“卢大哥,贱人已伏诛,今后有何打算?”

    卢俊义长叹一声,抛开挂血短剑,颓然道:“唉!事情既已做了出来,我又何必后悔?卢某人愿往梁山安身,还望西门兄弟成全!”

    西门庆大喜,抱拳道:“既如此,便请卢大哥这就回家收拾行囊,准备上路吧!”

    卢俊义点头,往贾氏的尸身处望了一眼,心灰意冷地道:“罢罢罢!一具红粉骷髅,葬也好,不葬也好,都只是臭块地儿罢了!”说完转身不顾而去。

    西门庆见卢俊义倒先走了,急忙脚尖一勾,地下抛着的朴刀已经在手。一刀入手,西门庆飞身垫步而上,手起刀落,将贾氏尸体人头砍下,这一来,贾氏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没那个载体还阳,成不得后患了。

    匆匆吩咐小喽罗一句:“将这尸首捽到水泊里去喂鳝鱼!”然后西门庆撒脚如飞,追着卢俊义去了。

    等他们二人回了寿张县城,离卢府还远,就听到府内一阵琴声,音色幽远,如万壑松风迭荡而来,令人心头万虑皆消,卢俊义心头初杀人的凌乱立时安定了下来。

    西门庆和卢俊义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了诧异之色:“是哪一个弹得这般精深的好琴?”

    一边想着,一边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进了府门,循琴声直入后园。离得还远,就听一人赞道:“太平兴国年间,有宫中乐师朱文济被公认为鼓琴天下第一,京师僧人慧日大师夷中尽得其琴艺,又传于越地僧人义海,而义海之后,朱氏琴音遂绝——然今日小兄弟此琴技一出,竟不在当年朱文济之下,而意韵之萧然,更超然于声外,深合大道妙旨。”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承蒙道长谬赞,小子惶恐无地,愧不敢当。”

    西门庆、卢俊义听了,尽皆大喜。卢俊义大声道:“小乙,你好了?!”说起大步抢了过去。西门庆随在卢俊义身后,早见燕青、公孙胜起身相迎。

    公孙胜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燕青却宛如脱胎换骨一般,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子,如果说从前的燕青还是土塑的泥坯,现在的燕青就是精烧后的瓷器,自有一股圆满如意的光华从里往外润出来,令人见之心折。

    西门庆心道:“不必多问,这定是前世的灵魂在今世觉醒了,那一场回魂仙梦,却不是白做的。”

    燕青推开身前瑶琴,起身与卢俊义、西门庆行礼:“见过主人,见过四泉哥哥!”这一礼行出来时,也不知比从前潇洒悠然了多少,果然是腹有才学气自雍容,再不复从前那个小乙轻浮的形象了。

    还好,前世记忆的觉醒并没有与这一世的本体意识产生任何纠结抵触,否则,燕青还是燕青吗?西门庆、卢俊义看着眼前的燕青,为他的成长高兴之余,心下更是庆幸。

    卢俊义道:“小乙,你的鼓琴之技,竟然是突飞猛进了!换作从前,可没今日这般意境!”

    燕青道:“主人,我上一世的灵魂,可是操控七弦琴的好手,所以觉醒之后,这一世琴技上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自然而然就通了,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想不通——小青她去了哪里?还盼主人和四泉哥哥教我!”

    西门庆心道:“果然!折小青和燕青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痴情种子。折小青为了燕青兄弟,舍了千年道行投胎转世,几番轮回,无怨无悔;而燕青兄弟一张眼,三句话不离本行,就兜转到蛇妖小青身上去了。”

    于是西门庆把那一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随后问道:“青姑娘说,那个回魂仙梦,梦中人要满足梦中自己心中的一个愿望,才能破梦而出——小乙兄弟,你是怎么出来的?”

    燕青道:“小弟给了小时候的自己一把木剑,这便醒了——既醒了梦,也醒了前世今生,小弟这就告辞,往天下寻找小青下落去——主人,哥哥,恕小乙不恭,今日这就去了!”

    说着,燕青长揖而礼,礼毕便要告辞。这正是:

    只以毒手施贼妇,且将痴心报佳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同聚大义

    见燕青风风火火地抱了琴要走,西门庆急忙阻止道:“小乙,你往哪里去?”

    燕青斩钉截铁地道:“前世我负小青良多,今世却不能再让她伤心哭泣。哥哥,待兄弟寻回小青,再来哥哥麾下听令!”

    西门庆心道:“果然爱情令人盲目。燕青平日里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一旦陷入情网,智商马上呈下降趋势。谈恋爱的家伙们,岂可不慎乎?”

    当下再不阻挡,只是朗声吟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燕青闻弦歌而知雅意,大喜回身道:“四泉哥哥可是知晓小青去处?”

    小青跑到了哪里,燕青哪里知道?他只是想碰命打彩,欲往“鲁山”与小青初相遇的地方看一看,若天可怜见,小青正在那里徘徊,就省掉多少寻觅的相思之苦了。

    但鲁山也只是燕青的随意猜测,小青在不在那里,犹在两可之间,所以一听到西门庆似乎胸有成竹的漫声长吟,燕青马上就俯首皈依,信受奉行了。

    西门庆款款地道:“青姑娘仙踪难测,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使我是转世天星,也是不知道的。”

    “啊?”燕青的失望之色,比冬日天上的彤云都厚。

    “不过……”西门庆这两字补充得恰到好处,燕青的脸上马上就云破日出,布满了希望的阳光。

    西门庆看着这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燕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得给他点醒了:“小乙啊,你这般思念你的小青,安知你的小青不是这般思念于你?你急着去找她不要紧,万一她也急着回来找你,岂不两下里错过了?欲速而不达,天下至理啊!”

    燕青听了如梦初醒,抱拳道:“四泉哥哥说的是,小弟受教了!只是——不见小青,小弟的这心里,就是火烧火燎的,当不得这煎熬……”

    西门庆往墙角一指,正色道:“看到没有?那里有口井,如果实在发得受不了的话,你可以跳进去好好凉快凉快,必然有你的好处——连一时半会儿都等不得的家伙,能做得成甚么大事?”

    旁边的卢俊义和公孙胜听着都笑了起来,卢俊义虽然新宰了老婆,笑得没公孙胜那般云淡风轻的畅意,但胸襟终究还是一爽——燕青能寻到自己终生的幸福,对亦父亦师的卢俊义来说,也是一种心灵上的安慰。

    经过西门庆的指点迷津与当头棒喝,燕青终于安稳下来,决定还是就在这里等着小青送货上门好了。

    公孙胜见燕青兀自魂不守舍的样子,安慰他道:“小友,你方才的琴音,自有安心守舍之效,此般枯坐,于心境修为不利,何不再抚琴一曲,愈己娱人,善莫大焉。”

    燕青苦笑道:“小子方才初醒,得了道长助护,心下感慨前世今生之因果,一时化入琴中,方才有那般的意韵萧然;此时道心渐消,凡心渐炽,若再勉强抚琴,只怕琴音再不得纯,徒乱人意,反成罪过。”

    公孙胜“哦”了一声,却听西门庆笑道:“且待小乙和青姑娘欢会,那时琴瑟和谐,必有好音——当务之急,还是卢员外收拾行李,共上梁山为是。”

    燕青听了,面有诧色:“主人,你当真亦要上梁山了吗?”

    卢俊义叹道:“我斋僧礼佛讲风水,处处行善积余庆,结果先狼狈于大名府,又落魄于寿张县,还是得了这么个龌龊下场——如今我也看得开了,或者做个强盗,就是我终身的了局,反正如今的我杨柳树剥皮光杆儿一条,又有甚么可以瞻前顾后的?去休去休!”说着,一叠连声地催促着家下人收拾行李包裹。

    燕青呆了半晌,又问道:“主人也不向马先生辞行?”

    卢俊义听了脸一红。自打老婆偷了人后,卢俊义深以为耻,当着公孙胜、西门庆这些外路人,倒还自然些,若面见了马伸这等知己,再被他当面关切地问起来,不回答固然不好,回答却是剜自己的心煽自家的肺了。幸亏马伸为救燕青,跑到州里去寻关系去了,郓州的州治须城和寿张一东一西,隔着半座梁山泊,等到马伸回来,自己早已躲羞进水泊深处去了,故人免见,少了多少尴尬。

    当下勉强道:“马先生不在,不得面辞,我只给他留书一封即可——闲话休提,你不是闲得慌吗?快快陪我收拾东西去!”

    卢俊义押着燕青搬家去了,园中只剩西门庆公孙胜二人。西门庆问公孙胜道:“一清先生,以你慧眼,可知那位折小青姑娘是甚么来头?”

    公孙胜沉吟道:“这位姑娘资质之佳,贫道平生仅见,灵物转世,果然不同凡响。不怕得罪兄弟说,你的根骨已是人中龙凤,但比起这位青姑娘来,还差了些!”

    西门庆听了笑道:“咱们须眉浊物,比不得女儿家水做的骨肉花雪的肚肠,差些儿也是天理上应当的——却不知当世能调理出青姑娘这等人材的高人,却有哪几位?”

    公孙胜摇头道:“兄弟此问,却难住贫道啦!须知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傅,这位青姑娘更是人中特例,岂可以等闲推论?”

    西门庆挠头道:“我就怕她背后又牵扯出甚么神仙左道来,她和燕青兄弟的姻缘,若一帆风顺还好,若生出甚么波折,又是咱们梁山的大麻烦!”

    公孙胜泰然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吞。”

    西门庆无奈地看着公孙胜摇头:“唉!道长你唯恐天下不乱,算得上是出家人吗?”

    公孙胜笑道:“那又如何?只消有你坐镇山寨,天塌下来,咱们也是不怕的。”

    西门庆这回是摇头加摇手:“道长你高抬我了!”

    公孙胜正色道:“这不是高抬,而是如今山上山下十数万人的共同意念!你常日征战在外有所不知,我却是旁观者清啊!”

    说着,公孙胜起身,拍拍西门庆的肩头:“兄弟努力!你是我恩师渡化入尘世的,必当有一番大作为!贫道不才,必当为你竭尽全力!”

    一稽首,公孙胜飘然回自己屋中去了。西门庆望着他的背影,再想到他言语中提及的十数万人的期望,心里热乎乎、沉甸甸的。深深地长呼吸了一口气,他极目向北,默默地想道:“此时的契丹和女真,应该已经展开那一场逆转乾坤的大战了吧?辽金历史的走向,还会一如既往吗?或者,竟然出现失控的变数?”

    但是,那又如何?只消自己还执掌梁山,终究要让这个历史改头换面,重新焕发出另一种不一样的光彩!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西门庆打了个响指,转身出了后园。今日最重要和最紧急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妥当了,而明天,永远充满了挑战,更充满了希望!

    第二日,西门庆、卢俊义、公孙胜、燕青一干人,就近去了梁山的西山酒店,坐船回到山寨。晁盖见西门庆此去不但救回了燕青,还请了卢俊义上山入伙,不由得大喜过望,吩咐全山摆酒,大肆庆祝。

    酒宴上,晁盖与卢俊义较量些枪棒,正说得入港时,不由得长叹道:“常言说,既得陇,又望蜀——今日已有卢兄弟同聚大义,若再能请得神将史文恭上山,一来他与卢兄弟师门团聚,二来咱们梁山又多一座干城,岂不是千好万好?可惜……”说着连连摇头。

    见晁盖这般说,聚义厅中众好汉都把眼来觑西门庆,却听西门庆笑道:“天王哥哥且收了这心思吧!”

    黑旋风李逵跳起来道:“却作怪!晁盖哥哥既然划下了道儿,四泉哥哥就当再寻思个妙计,将那神将史文恭也赚上咱们梁山,才是正理啊!怎的一反常态,先说起丧气话来了?”

    宋江喝道:“你这黑厮,恁地多口!席上这么多酒肉,还塞不住你的嘴巴么?四泉兄弟虽智,但人力终究有时而穷,请不动神将史文恭,又算得了甚么?”

    众人都点头:“公明哥哥说得不错!四泉哥哥不必自责!”

    西门庆洒然一笑,举酒照杯,暗道:“我有甚么需要自责的地方?”

    宋江又道:“只是,这一回可惜了那匹照夜玉狮子宝马,白送给了神将史文恭,却连个响儿都听不到!早知如此,就该与天王哥哥留下才对啊!”

    座中多是爱马之人,闻言一片惋惜之声。

    纷乱中,鲁智深一直埋头喝酒,此时终于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宋江一眼。

    晁盖笑道:“三郎休如此说。宝马算得甚么?仁义才值千金!那神将史文恭是条铁铮铮的好汉子,宝马送予了他,也不算埋没了神物。再说,青州城下战败了梁中书,咱们梁山得了多少甲仗兵器?算下来赚多赔少,四泉兄弟这一仗可没打错!”

    宋江举杯点头:“那是!那是!”

    就在这时,有小喽罗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聚义厅来,大叫道:“众位头领,万千之喜!”这正是:

    只笑公子失宝马,谁知统帅有良图?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丢人了

    听到有喜事临门,晁盖先欢笑起來:“有何喜事,速速报來。”

    小喽罗喘息略定,兀自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众位头领,离山寨约一百里处,踩盘子的弟兄们哨到了一伙儿千人队,为首的几个报上姓名,说是甚么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紫髯伯皇甫端、金毛犬段景住,说是受了西门头领将令,往咱们山上送马來的,,真真的,三四百匹壮窜的骏马,有筋力,好毛片,只看得小的眼都花了。”

    北宋缺马,正儿八经的骏马,等闲不能够买到,现在听到好马一來就是三四百匹,聚义厅中众人无不又惊又喜,晁盖便问西门庆道:“四泉兄弟,这回使的又是甚么锦囊妙计。”

    西门庆这才笑道:“神将史文恭和曾头市曾家五虎,都是难得的好汉,谁人不敬,但若请得他们上山,却荒废了好大一片马场的事业,得了一木,弃了森林,岂是智者当为,因此小弟只以恩义深结之,并请市马,从此之后,战马滔滔不绝而來,神将虽不上梁山,但亦与上梁山无异。”

    晁盖听了,叹息道:“四泉兄弟果然想得长远,却是我等短视了,那照夜玉狮子宝马再神骏,也只能一人骑乘,如今交好了曾头市,却可换來千百匹好马,三军皆有福矣,,这买卖做得大大上算。”

    武松恍然道:“怪不得咱们回军之时,队伍中不见了单将军、魏将军和皇甫兄弟、段兄弟他们,原來是替三弟你往曾头市做买马的使者去了,,兄弟好算计,哥哥敬你一杯。”

    西门庆连称不敢,举杯饮了,其实,这马买得如此痛快,除了单廷珪、魏定国的故人之力,皇甫端、段景住的知己之情,其中还有梁中书的功劳,梁中书和西门庆订了约,边关若有烽火,梁山必然拔刀相助,为了救兵能做到朝发夕至,梁山向曾头市买马之事,梁中书自然要尽一把绵薄以上的力量了。

    有梁中书的说项,有单廷珪、魏定国的故人交情,有皇甫端、段景住的曲意赔礼,再加上西门庆黄粱谷对曾头市众人围而不伤,卖过一番大大的交情,曾长者、史文恭诸人终于做出决定,,与梁山化敌为友可以,但卖马给梁山却不行,毕竟曾头市有上万人家,若暗通贼寇的罪名被坐实了,却不是玩儿的。

    不过梁中书不是决定每年都会來曾头市买马吗,那正好,每次假如买一千匹,半路上梁山就去“劫”上个五百匹,如此一來,“劫”大欢喜。

    说干就干,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四人贼不走空,引五百玄甲军、五百红甲军当下便“劫”了三四百匹好马回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今rì正好替西门庆添了威风,涨了声势。

    听到有好马将到梁山,众多马军头领的心中先痒了起來,一片心思早飞到百里开外,再辨不出杯中酒是甚么滋味了,林冲游目四顾,大笑着站起,一手拉了杨志,一手挽了鲁智深,扬声道:“托了四泉兄弟的福,林某人的座骑也该换一换了,,哪位兄弟愿随我去看马。”

    此言一出,“呼啦啦”站起來一堆人,异口同声道:“小弟愿同哥哥前往。”

    这一來,晁盖也起了兴头,推开杯盘道:“既如此,我亦同林教头往山下走一遭儿。”

    晁盖既要亲自去,旁人也留不得了,宋江扯起胡吃海塞的李逵,亦道:“小弟且陪天王哥哥同行。”

    吴用见堂中众头领都要去,起身道:“众兄弟听了,你们这般乱纷纷的一窝蜂下山去,如何使得,若中了官军埋伏,就是个一网打尽之势,如今大家且稍安勿躁,待我点齐人马,再下山不迟。”

    便有人叫起來:“吴军师,你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咱们梁山败得多少官军,现在听到咱们梁山的名头,那些贪官污吏闻风丧胆,梦里也怕,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來打咱们的埋伏啊。”

    西门庆起身道:“吴军师行的是谨慎之计,众兄弟须要听他,咱们梁山脚下,远的不说,近的就有个济州太守张叔夜,这位张太守可是个有本事的,这两年來虽然未曾与咱们山寨冲突,但一旦他动起來,我心里都怵他三分,这回点人马下山,众兄弟都要随军伍齐行,休要只顾急着看马,却乱了自家行列,,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哪一个敢阳奉yīn违,不遵将令,这里有天王哥哥亲手颁下的法刀,裴铁面和鲍丧门掣法刀在手时,休怪军法无情。”

    听西门庆这么一说,众人皆肃然道:“我等愿遵哥哥将令。”

    于是吴用点起本部八千人马,,他与宋江为了和西门庆的讲武堂别苗头,这些rì子以來也丝毫沒闲着,倒也按照九宫八卦连环阵的阵图练了一枝人马出來,,此时一千红旗军为前导,一千青旗军护住左阵,一千白旗军护住右阵,一千黑旗军为合后,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各有一千人马,俱以杂彩旗幡指挥进退,,这八千人马团团护住中军,行进间颇有法度,显然宋江和吴用确实费了一番心血。

    一百里路,寥寥数人行走不算远,大军征进却也不算近,众人按捺着xìng子随军走了半天,奇怪的是却沒有迎到单廷珪、魏定国他们的马队,按理说,两下里迎面而行,再怎么迟慢,现在也应该碰头了才对啊,可是,怎么那么大一支人马,居然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江在前军中,见事态反常,便问身边的吴用道:“军师,你怎么看。”

    吴用很沉着地道:“哥哥,此事必有蹊跷。”

    但这个蹊跷在哪里,宋江吴用四下里广派探马,却也逡巡不出來,二人商量之后,往中军禀过晁盖,将兵马屯驻在一处小高地上,聚众人议事。

    中军大帐里,众头领听到一千余人,三四百匹马突然说不见就不见了,无人称奇道怪,倒是栾廷玉道:“莫不是单将军、魏将军他们中了官军的埋伏。”

    吴用摇头道:“也不对啊,如果中伏交兵,怎么的也应该留下些鲜血尸首、死马破旗什么的,可是,,道上甚么也沒有。”

    又有人猜测:“莫非这些新來的弟兄不认识道儿,走岔了路。”

    立时便有人反驳:“放甚么屁,咱们梁山已经有伏路的弟兄接住他们了,怎会再把人带到岔路上去。”

    正扰攘间,突然听前军一阵鼓噪,好似炸了马蜂窝一般,然后就是一个传令的小兵气急败坏地扑进帐來,一头跪下,大叫道:“启禀宋元帅、吴军师,大事不好了。”

    宋江偷眼看了下晁盖和西门庆,紫棠sè的脸上微露红晕,,前些rì子西门庆梁山挂帅,掌了兵符印信,宋江好生眼热,于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命令自己练出的子弟兵喊自己宋元帅,也过一把干瘾,沒想到报信的这厮忒沒眼sè,居然当着大家的面儿喊出來了。

    幸好宋江的脸皮够黑够厚,虽然铺了一层羞臊的红,一时半会儿的倒还显不出來,,这就是黑人的优越之处。

    当下道貌岸然地咳嗽一声,硬起脸皮故作镇静地道:“何事惊慌。”

    那传令兵道:“在咱们前军阵前,突然來了一个花不溜丢的大妞儿,这小娘儿们口出狂言,要见西门头领,众兄弟听了不服,言语中不免就放肆起來,谁知那臭丫头抬手就打,也不知她使的是甚么功夫,只在眨眼之间,打了一百多人的耳光,有弟兄连槽牙都被她打下來了。”

    宋江一听,拍案而起:“反了,反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竟然敢打老子的人,还把我及时雨宋江宋公明放在眼里吗。”

    王矮虎应声直跳了起來:“哥哥且歇怒气,待小弟往前军去,就擒了那妞儿來,也让她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这货自上了梁山后,被西门庆兜头狠狠地打压,几番出乖露丑,气势已大不如前,但江山易改,秉xìng难移,今rì一听到有美貌大姑娘來了,他马上就又sāo情起來了。

    宋江点头道:“还是兄弟挺我,你这便往前军去,多带人手,将那女子给我生擒了來。”

    王矮虎大叫一声:“得令。”兴冲冲正要出帐,却听西门庆一声喝:“慢。”

    宋江和王矮虎心下都是一凛:“西门庆这厮,又要挑理了吗。”却听西门庆冷着脸问那传令兵道:“你与我实说,前军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传令兵一看到西门庆转世天星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马上就怂了,战战兢兢地道:“那姑娘來到咱们军前,说要求见众位头领,前军队里号称兵王的林枫兄弟就道,要咱们通报可以,需有跑腿钱,沒钱时,上來让他摸两把也够了,众人听了嬉笑,又有二兵王叶枫兄弟唱起來,,姐儿生得漂漂的,两个nǎi球翘翘的,有心上前摸一把,心里觉得跳跳的……”

    此时帐中还有顾大嫂、孙二娘、扈三娘、铃涵四个女头领,听了传令兵的招供,尽把脸沉了下來,心中都道:“宋江那黑厮练出來的都是一帮什么杂碎啊,沒的丢了梁山的脸面。”这正是:

    将骟待有yín材出,各领粪sāo一两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七章 蛇妖毒舌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水泊里本来就是鱼龙混杂的是非之地,其中喽罗兵多为逼上梁山的平头老百姓,还算是朴实本分,但慕名而来的强盗、小偷、草贼、打闷棍套白狼之辈,却也与日俱增。西门庆虽以兵法收勒部曲,又得铁面孔目裴宣大力整顿,但总有一些生性散漫、不喜羁绊、藐视纪律的桀骜不驯之辈阳奉阴违,不服管束。

    这类人多少都有些本事,因此才有自视甚高的本钱,讲武堂不收他们,宋江吴用就顺水推舟地延揽了过去,成为练兵中的选锋。操练之余,宋江把出自家收买人心的手段来,众草莽感恩之余,行事间都给宋元帅面子,但大错不犯,小错却是不断的,而且在宋江面前是虚心认罪,宋江背后则坚决不改。对这种橡皮龟,宋江也没辄。

    就象今天,走道走得辛苦,调戏一下大姑娘,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可惜的是这一回一口嚼到金蒺藜了——咯牙、扎嘴、溅出来的血都显华丽。

    行军大帐中,西门庆问明白原委后,向众好汉道:“调戏妇女,是山寨厉禁,此事本来咱们已经理亏,若再强凶霸道去抓人,咱们梁山‘替天行道’的杏黄旗也没脸再挂了——众位哥哥兄弟意下如何?”

    裴宣、鲍旭先齐声应是,众人也随声附和,王矮虎讪讪地缩起身子,宋江黑了脸——可惜他肤色本来就黑,此时即使再铺一层恼怒的黑,一时半会儿的还是显不出来,这就是黑人的不利之处——恨恨地道:“难道此事就这样罢了不成?”

    宋江的这些本部人马是他从清风山带出来的老底子,他的统兵之道是一分靠纪律,九分靠人情,今天小的们窝头翻身现了大眼,他这个做大哥的不出头帮着找回来,只怕会伤及今后的威信啊!因此宋江决定了,今天哪怕是挖屎弄尿,撒泼使赖,也要替小的们出头把这口气圆回来!

    西门庆洞悉了宋江,他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孝义黑三郎的矮胖小身板儿,叹气道:“哥哥休怪兄弟说,此事还就得这样罢了。莫说那姑娘只是打下一百多人的后槽牙来,就算她把那一百多颗人头都砍了,哥哥这火气上得来,也要下得去才是!”

    宋江不服,脑门上青筋蹿起多高来,象一颗孤零零的大号卵蛋,口中兀自喝道:“没王法了!这娘们儿仗了谁的势,敢猖狂如此?”

    西门庆道:“在咱们这里,不靠亲爹或干爹的女人,偶尔还是有那么几簇的——喂!小子!外面那位姑娘,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最后这一句话却是对那传令的小喽罗说的。

    小喽罗急忙回道:“禀上西门头领——那姑娘穿着一身青,就象……”

    还没等那厮形容完毕,西门庆身旁的燕青“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众好汉这才发现,原来lang子燕青的轻功也是超一流的。

    燕青也顾不上现在是军议了,一伸手揪住了西门庆:“四泉哥哥,莫非是小青来了?”

    西门庆把怜悯的目光从宋江脸上转回到燕青脸上,叹息道:“唉!你平时老大聪明的一个人,现在却是越活越回魂了——如果不是青姑娘仙家法大,单、魏二将军带着的一千余人三四百匹马怎么说丢就丢了?难道是插上翅膀飞了?想媳妇想到你这种糊脑地步,天下也算少有的了!”

    不见时燕青翻来覆去百爪挠心地想,现在要见了,却又患得患失起来,拉得西门庆更紧了:“终于……终于要见到小青了……哥哥,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过得去吗?”

    燕青一刀开了李固的膛,干净利落的手段羸得了整个梁山所有亡命徒的衷心钦佩,现在却又看到他象个即将上马迎亲的新郎倌儿那样忸怩笨拙,众人无不大开眼界。

    只是宋江虽然眼界大开,心下却没半分高兴,插言问道:“莫非外面打人的,就是那位寿张公堂上大显神通的蛇妖小青吗?”

    现在的宋江真是欲哭无泪。就象西门庆说的,如果来人真是那个神神鬼鬼的蛇妖小青,自己手下那群超级兵王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那帮王八羔子,没事净给我招祸!”现在宋江只怕恼了蛇妖小青,被她顺藤摸瓜,一耳光掴到自己脸上来,那自家的威信就只能留着扫地了。

    晁盖此时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大喜道:“来的既是转世真仙,咱们务须见见!快传令,叫前军不得无礼!众弟兄都收拾整齐,随我出营迎接!”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又是一阵鼓噪,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一枝腊梅花从天款款而降,正落在晁盖面前的帅案上。众人正面面相觑间,虬枝上闭合的花骨朵缓缓地舒展开了,梅花绽放,暗香浮动,花蕊中传出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随花香荡漾:“三奇公子,本姑娘专程跑来下书,却被你们梁山的这些渣渣给恶心到了——这就是你们梁山的待客之道吗?”

    众好汉惊异之余,又不免惭愧起来,只有孙二娘、扈三娘和铃涵两眼放光,盯着桌案上那一枝腊梅,啧啧轻叹道:“哇!好美哦!”

    呼延灼身边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站得离花枝最近,二人仔细看时,这枝梅花确实是刚折下来的,木纹犹新,韩滔忍不住道:“这是甚么神仙手段?”

    西门庆解惑道:“这是修真版天然环保低碳录音机,就象当初那一场《下河东》,隔着一两百米水面,为什么千军万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因为有入云龙公孙胜先生施展了扩音的道术——其原理与此梅花皆相类。”

    呼家将和其他人听了,尽皆恍然大悟。

    这时,花中却又有冷叱声传出:“甚么修真版天然环保低碳录音机?一派胡言!还不滚出来见我?!”

    西门庆摘星换斗移祸江东:“小乙兄弟,你听,你媳妇急了,指桑骂槐地让你赶紧滚出去见她呢!”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枝腊梅花往燕青怀里一塞。

    此真言一出,修真版天然环保低碳录音机里,折小青本来气吞万里如虎的声音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西门庆哈哈一笑,丹田运气,扬声道:“青姑娘稍安勿躁,梁山之主托塔天王晁盖,引众兄弟这便出营迎接青姑娘芳驾!”

    他没有折小青那般借物传音的手段,只好以武学中“千里传音”的功夫来凑合。这门功夫当然不会真的做到音传千里,但内力越是深厚之人,传音的距离便越远,而且音波传送的同时依然可以保持声音的醇和。西门庆在青州与史文恭一战后,临阵突破,内力大进,此时施展起千里传音来,游刃有余,全无窒滞之处。

    折小青期期艾艾的声音从花中传出:“哦……哦……咦?原来梁山不是你西门庆做主的啊?嘿……也罢了,原来还有个大头目……这样也好,多少事都省了……好吧!你们来吧……晁盖?谁是晁盖?莫不是帽子里长蘑菇——潮盖(晁盖)吗?”

    她在那边嘀嘀咕咕,这边众人听得一清二楚。晁盖用手扶了扶自己的帽子,一时哭笑不得。

    宋江听得蛇妖小青把火烧到了晁盖头上,心中暗喜,思忖道:“你这小妖打我的人,我只好忍气;但你得罪晁盖,却岂不是自己作死?晁天王和公孙一清扳厚,惹急了他,老道出手,一张符篆捉了你这只蛇妖,方出我心中之气!”

    打定了拨火儿的主意,宋江当下一声大喝:“甚么帽子里长蘑菇?晁天王好歹也是我梁山之主,神仙姑娘说话间与我放尊重些!”

    他虽然没有千里传音的内功修养,但想必那枝腊梅花同时兼有传声筒的功效,蛇妖小青冷笑的声音马上传了回来:“哼哼!说的好冠冕!却不知你是哪个?”

    宋江傲然道:“在下及时雨宋江,江湖人称孝义黑三郎,又名呼保义的便是!”能在神仙美女面前摆谱,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多,宋江好不容易逮上了,一时间人逢喜事精神焕发,脸上好似专门涂了蜡。

    梅花中又传来蛇妖小青不屑的声音:“宋江?没听说过!原来忤逆子出殡——你送僵(宋江)啊!却怎么又自称是孝义黑三郎了?”

    这一番抢白直戳到了宋江的肺管子上,自己引以为资本的清誉被如此糟践,婶可忍叔不可忍?但想想蛇妖小青那神鬼莫测的本事,也只好忍了。不过忍字头上一把刀,宋江虽体胖却不心宽,这时强忍伤身,不由得捂住胸口喘起急气来。王矮虎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掏出心肺活气散给宋江猛灌,半天后宋江终于缓了过来。

    在这期间,军师吴用苦口婆心地道:“《易》云:地在山中,曰谦——姑娘仙道中人,正当体念谦之道,如泰山藏于九地,方为正理——怎可如此锋芒毕露?”

    折小青冷笑:“这话说的,好象你就是大罗金仙他爹一样!我问你——你是谁?”

    吴用文质彬彬地道:“在下梁山军师,智多星吴用,字加亮。”

    折小青呸道:“无用假亮之人,也敢妄称智多星,凭你也配?待你得道飞升,再来教训我吧!现在给本姑娘闪一边儿去,省了挠你一脸血!”

    一听蛇妖小青要打脸了,吴用马上怕了。他这张冠玉之门面,还要留着以后混吃饭呢!于是急忙往旁边一闪,背地里自然腹诽,口中却是不敢则声了。

    神行太保戴宗和宋江、吴用都是快刀割不断的交情,他自己又是半个修道者,平日里很有股子孤芳自赏的味道,蛇妖小青的名号,只好去唬别人,哪里吓得住他?现在看到宋江吃药,吴用吃瘪,不由得恚怒起来,挺身而出道:“道友休得过于猖狂!须知日满盈昃,月满亏蚀,何况修道之人?若一味逞毒舌之快,只怕今日恶因浅种,将来道基深损,会令你月缺难圆啊!”

    折小青道:“嗬!又来一个!听你这口气,竟是红尘中历炼的修道之人了?却不知高姓大名?”

    戴宗傲然道:“在下神行太保戴宗!”

    折小青“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我却也听说过神行太保的名号,都夸你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还算是当世的异人。”

    旁人都是冷嘲热讽,到自己头上时终于轮到正能量了。戴宗心中好不欢喜,哼了一声,外谦内傲地道:“某家纵然微有薄名,但亦不敢目空万物,小觑天下英雄!”

    蓦地里,蛇妖小青放声娇笑,笑声清泠如冰雪:“哈哈,区区只学了甲马之术的外道人,也敢在本姑娘面前说嘴!你一个脖子上长猪毛——戴鬃(戴宗)之人,能行千里又怎的?四条腿的野兽能跑羸你的多了去!炫小术而自得,实令我可发一笑。忠告于你——你这神行之术——嘿!这也配叫神行?兽行倒是妥妥的——你这兽行之术,未能入室,鲜克登堂,若自满于此,今生今世再无寸进之望——言尽于此,其中道理,你自想去!现在,收拢了你脖子上的鬃毛,与我退下,莫要等我咒你!”

    戴宗一听,轰去魂魄,垂头丧气地躲开到一边去了。

    旁边众人,自晁盖、西门庆以下,尽都听得呆了。听不懂的也有,比如黑旋风李逵,这货只顾捧着袖出来的猪蹄,吃得满嘴流油,再灌上几口酒,真是神仙也不换啊!象他这傻憨之人,倒比宋江吴用之辈快乐得多了。

    晁盖摸着头听了这半天,终于了悟,原来自己只是帽子里长蘑菇,还算是最幸运的,于是向燕青一笑:“小乙兄弟,你这位红颜知己——好刚口啊!”

    西门庆也拍胸作心有余悸状:“果然是黑曼巴张嘴——毒舌(毒蛇)啊!”

    燕青护短道:“小青才不是毒舌!她只是天真烂漫、心直口快了一些罢了!”

    晁盖大笑道:“刚口毒舌也好,天真烂漫也好,终究要见上一见!众兄弟,随我出营!”这正是:

    莫道厚颜黑似铁,且看毒舌利如枪。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八章 坚硬的书信

    见晁盖并无愠色,带着众人往前军而行,西门庆心中不禁暗暗点头。

    晁天王是心胸宽广之辈,容人的气量是足有的,正是托了晁天王气量大的福,所以西门庆才能放开手脚对梁山的诸般事物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并无丝毫掣肘;也正是因为这种不萦怀于万物的胸襟,所以才能将蛇妖小青的冒犯而处之泰然。

    再看了旁边的宋江一眼,西门庆又暗叹一声,世界上光有容人的雅量还是不行的,因为多的是宋江这种蹬鼻子上脸的人。水浒原著中,晁盖被宋江一再暗中侵夺架空,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凄凄凉凉带了一帮梁山草创时的老兄弟去打曾头市,最后中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毒箭,就此英年早逝。

    只是从晁盖遗言的交代,就能看出晁宋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贤弟保重。若哪个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这话摆明了就是不让宋江接班,因为以宋江那三脚猫的武艺,临阵交锋是万万捉不得史文恭的;而且,晁盖心中肯定也在暗暗怀疑,那个毒箭暗射自己的人究竟是谁?他以这番遗言说给众兄弟听,更多的是期盼有谁能查个水落石出之意。

    只是人一走,茶就凉,这时的梁山已经被宋江把持了权柄,晁天王再管不得身后事了,只能死后也做个不甘心的糊涂冤鬼,一代豪强,就此惨淡收场。

    幸有西门庆横空出世,一番大展拳脚,将晁盖的悲惨宿命撕扯了个七零八落,而且两个人一个大度放权,一个无心僭越,彼此配合默契,将梁山收拾得风生水起,好不兴旺,纵有小人,也只能眼光光地看着——须知这里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想着,西门庆又把眼去觑宋江,对这种表面上仁义道德,骨子里唯权力是命的家伙,他从来不替他们的道德水平定底线——被压制得潜龙勿用宋江会不会铤而走险?这实在是一个很值得商榷的问题。

    思索之间,已经出了营盘,就听前军一片哀鸿遍野声中,悠游然俏立着一个青衣少女,正在那里仰首望天,似已极目白云碧空之外,意态萧然。

    只是一目之下,西门庆身边的燕青马上凝成了雕塑。见他突然短路了,西门庆心道这样也好,免得这小子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秀恩爱,却误了梁山的大事。

    毕竟还有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以及一千多号人、三四百匹马的下落,要从折小青这里问个清楚,现在实在不是他们小俩口卿卿我我的时候。

    晁盖越众而出,向折小青抱拳行礼,宏声道:“在下梁山晁盖,见过折小青姑娘。”

    折小青身形一颤,整个人象刚刚从宇宙极深微处回魂一般,把呆呆的目光转了过来,盯到了晁盖脸上。

    “阁下便是梁山主事之人?”看了看晁盖,又看了看西门庆——却没看西门庆身边的燕青——折小青问道。

    晁盖再拱手:“晁某只是梁山名义上的主事之人——我们梁山但凡有大事,皆由圆桌会议集思广益而定案,却非晁某人一手遮天。”

    折小青如梦初醒:“啊!对了!刚才你说你叫晁盖。”

    晁盖笑道:“正是!遗憾的是晁某人帽子里并没有长蘑菇,倒害得姑娘料事有差了!”

    折小青轻笑了起来,娇靥如花绽放于风影之中,一时也不知倾倒了多少人。笑声里折小青敛衽行礼,正色道:“勇于自嘲之人,多为强者,阁下有此气慨,当得起小青一拜!”

    晁盖回礼后,再按捺不住自家的好奇之心,于是话风一转道:“晁某人凡夫俗子,当不起姑娘谬赞——请问姑娘,你就是我家燕青兄弟轮回转世的红颜知己吗?”

    此言一出,不但折小青一时语塞,连西门庆也是大出意料之外——谁能想像得到,磊落坦荡的晁天王,也有这般八卦的时候?

    但也只是呆了一瞬间的工夫,折小青马上就反应过来,狠狠地往燕青这边杀了一眼,然后把俏脸往天上一抬,斩钉截铁地道:“甚么燕青?我不认识他!”

    此言一出,西门庆马上感觉到身边抱着梅花枝的燕青有从木头向寒铁转变的趋势,急忙给他浇热水:“小乙,你要淡定!蛋定!这是女孩子的娇羞,娇羞知道不?她不好意思在乱人前显得和你亲密无间,所以才把矢口否认揪出来当临时工,这和兵法上的‘以迂为直’,是一个道理,你休要会错了意!”

    得了西门庆的低声安慰,lang子燕青这才略定下心来,重新变回了lang棍。

    晁盖是个直肠汉子,比不得满场都是非常桃花运的那些护花玩美,精籽长在脑髓上,浸泡起女人来一套一套的皆是全挂子的武艺——折小青这么一抵赖,他还就没好意思再往深里追问了,于是把话风又转了回来:“姑娘说是来下书的,却不知所下何书?”

    折小青也如释重负,急忙从百宝囊中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递上,见晁盖接过,马上就道:“书已经下了,本姑娘去也!”一眼也不再往燕青这里看,转身就要走。

    西门庆急忙道:“青姑娘留步,我这里有话说!”

    折小青面目可憎地转回头来,穷凶极恶地从牙缝儿里往外蹦字儿:“有话快说!本姑娘还要赶着回去复命呢!哪里耐烦在这里与你磨牙?”

    她回头去看西门庆,就免不了要看到西门庆身边的燕青,一目之下,心中柔情脉动,万一失态了,折家女儿一世英名岂不付于流水?因此折小青当机立断,马上给芙蓉娇脸上调拨来了凶神恶煞的面具,如此一举,法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西门庆见折小青面具拙劣,偏还煞有其势,不由得暗暗好笑,于是拱手道:“青姑娘,我家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几位贩马的兄弟,现在可还好吗?”

    他言语中不问单廷珪等人是不是折小青弄丢了的,只是问这些人的近况,也是防这小妖情急抵赖之意。折小青被燕青目光灼灼地盯着,方寸大乱,一时失了平时的冰雪聪明,果然中了西门庆的言语埋伏,顺口就道:“那些人被我师傅用五行遁术引走了,现在还只是在阵势里兜圈子呢,性命倒是无碍。”

    西门庆的好奇心也是蓬勃而生,追问道:“姑娘的师傅也来了吗?不敢请教尊姓大名?”

    折小青衣袖一拂,转身就走,只抛下一串风铃般的言语:“看了我师傅书信,来龙去脉自解!”话音犹在耳,她的背影渐渐在小山冈下隐没。

    燕青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大叫道:“小青,等等我!等等我啊!”叫声中,他的行动能力总算恢复了,胳膊腿又是自个儿的了——可是等他急冲冲追过去时,折小青已经溜得连影子都没了。

    孤零零站在半山坡上,燕青真是欲哭无泪,一时只恨起自己反应迟钝,小青只在眼前打了个转儿,就又无影无踪了,两个人分别一世,竟然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恍若金玉失色,珠宝无光,让人看了就替他难受。西门庆急忙将他哄回来:“小乙不必垂头丧气,只怕青姑娘不来,她既然来了,还能走得到哪里去?咱们且先看信,信中肯定有找到她的线索。”

    燕青摇头道:“小青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小弟我却是没那个跟着她的本事——说不得,过了这些天,小弟也要闭关了!因为觉醒了前世,小弟脑海中多了很多仙传绝学——御剑术、万剑诀、天剑、剑神……从今天起,小弟就要从气疗术重新修起,定要成为配得上小青的人!”

    西门庆喝彩道:“神仙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这才是逍遥转世的好志气,兄弟,哥哥支持你!”

    立着誓,打着气,燕青随着西门庆回到晁盖身边看信。谁知一看之下,心凉了半截。

    倒不是信中有甚么恩断义绝的冰言冷语,而是那封信本身就有古怪——那个信封非纸非革,竟不知是甚么材料做成的,其质微微透明,虽然能清清楚楚看到其中有一张笺纸,但这个信封本身却属天衣无缝,让人想打开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更不知当初那张信纸是怎样塞进去的。

    更加令人挠头的是,信封上不着笔墨,只用朱砂写了四个鸟虫篆字——西门庆、晁盖、宋江、吴用、燕青围着这封信看了半天,又在众头领手中传递一遍,大家一个个称奇道怪,却始终看不破其中的玄机。

    于是就有黑旋风李逵焦躁起来,喃喃骂道:“直娘贼!一封信儿,也恁的弄出这些古怪!且待俺铁牛扯它个粉碎!”

    宋江、晁盖、西门庆诸人急忙喝止,但李逵蛮性发作时,哪管天地?揸开蒲扇大的黑手,揪了那封信就扯,四下里众人,都惊得呆了。

    众人之所以惊呆,倒不是惊呆于李逵的生猛,而是震骇于那信封的坚韧。要知道李逵两膀一摇,有千斤之力,这一撕之下,便是贪官污吏的厚实脸皮,也能扯碎了——偏这个小小的信封却是任你力道千万重,我自岿然不动。

    燕青急了,流星一样冲上去,众人眼前只是一花,黑旋风已经直摔出八尺开外,跌了个眼睛生花,那封信早到了燕青手里。

    李逵哼哼唧唧地摸着头,爬起身来,却不动气,只是嘀咕道:“好你个小乙兄弟!这一跤跌得我亲切,收拾一下,能刮下斤把猪油来!”在众人的懵然不解中,黑旋风呲牙咧嘴地从屁股后面摸出个被压碎了的猪蹄来,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折算下来,可不是斤把猪油吗?

    如若是一般人打他,黑旋风纵然打不过,也早跟其人玩儿命了。但一来燕青是开膛的好手,李逵心下也服;二来燕青一身的好本事,小厮扑手到一跤,李逵早已经切磋怕了;三来知道自己撕信理亏,挨打也是活该——所以虽然吃了暴亏,黑旋风也只是置之不理了。

    西门庆接过信来,对着光左看右看,那封信竟是夷然无损,一时间不由得啧啧称奇。当下道:“众兄弟休要急躁,欲解仙家秘,须问道行人——现今咱们山寨里放着一清先生在,还怕这哑谜儿来伤脑筋吗?”

    一语提醒了梦中人,晁盖便道:“四泉兄弟说的是,咱们这便回山,将这封信面交一清先生,其谜自解!”

    这回下山,梁山好汉来了十之捌玖,只有入云龙公孙胜和玉麒麟卢俊义没有来。原来卢俊义一刀宰了不贤的老婆后,自以为割绝了红尘,居然兴起出家的念头来。见公孙胜是个有道行的,于是便备了束脩之礼,非要拜公孙胜为师。

    公孙胜好言相劝:“我观员外面相,却是富贵绵远中人,实非玄门气象。员外还是安心立志,将员外这二字真正撇了,辅佐梁山大义,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才是你终身的了局!”

    卢俊义这时正钻在牛角尖儿里,怎得回头?还是百般纠缠哀恳。于是公孙胜便闭门不纳,卢俊义每日在他屋外立等,两个人就此耗上了,众人百般的解拆不开。

    现在得西门庆点醒,众好汉再不停留,人马拔寨都起,急行军回转梁山。待军尘远去,山冈后却又转出折小青来,望着远处荡起的尘头,恨恨地跺脚,嘟着嘴埋怨道:“负心汉!薄倖郎!大木头!竟然也不知道来追我!”

    想到恼怒处,折小青伸足冲着道旁的大石头残暴地乱踢,只踢得无辜的大石头蔌蔌发抖。

    耍了半天小性子后,怨气略平了些儿,折小青这才收足不踢,只是兀自恨恨的,嘀咕道:“非罚他不可!”青光一散,人已无踪,这回是真的去了。这正是:

    纵意花丛无留恋,直面玉人有徘徊。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九章 开封

    燕青不知道小青已经惦记上他的不是了,兀自一个劲儿急匆匆地往梁山赶,骑在马上,心里只嫌马慢;过金沙滩坐船,肚内又嫌船慢,只恨不能缩地成寸。

    终于上了山寨,燕青身先士卒,哗啦啦地往公孙胜住的地方飞奔,看在西门庆眼中,为情而暴走的lang子就跟个飞驰的火车头一样,足以碾压一切。

    卢俊义的出现给燕青牌火车头合上了刹闸。卢俊义为拜公孙胜为师,正在公孙胜门前站地,只恨天上不下雪,也好让他借立雪之行来证明自家的心虔。就在这时,却见燕青风风火火在前,拉着西门庆晁盖宋江吴用等人来了。

    “?”卢俊义大为不解,问道,“小乙,你这是……?”

    燕青朗声回答道:“小青来我梁山下书,其书极尽神异,非一清先生不能解!”

    话音刚落,就听“吱呀”一声,公孙胜紧闭的屋门已经被推开了,公孙胜头戴九梁冠,身披八卦袍,背负松文古定剑,仙风道骨地步出门来。

    “无量天尊,该来的终于来了!”公孙胜宣了声道号后,伸手道,“书信何在?拿来我看。”

    卢俊义虽然很想借缝插针,把握这个机会上前向公孙胜表白自己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诚意,但看了看西门庆、晁盖等人都是面色凝重,自己初来乍到,总不能因私废公,只好先暂时将拜师大计偃旗息鼓,相机再卷土重来。

    燕青早已把折小青所下的书信交予公孙胜手上。书信一入公孙胜之手,便生一道清光,映照得周围众人须眉皆鉴,在一片称奇道怪声中,公孙胜面色凝重,慢慢点头叹息道:“好功力!好功力!真杰作也!”

    见公孙胜居然开始对着这封信论起品相来了,燕青心急如焚,追问道:“先生,可能开封吗?”

    公孙胜道:“欲要开封,尔等诸人且退开三丈。”

    众人依言略退,以公孙胜为圆心围了个大圈子。就见公孙胜口唇翕动,念念有词于无声之中,然后那封奇信就如浮羽一般飘在空中,正与其人心口等齐。

    此时那封信上清光愈加灿然,有如一轮方形之月,素辉下的公孙胜飘飘若仙。

    公孙胜深吸一口罡气,脚下不丁不八,双目更加阖了起来。周围众人被他肃穆之姿所感染,无不静悄无声,敛气屏息,只恐惊扰了眼前这空灵的一幕。

    吐纳数口,公孙胜吸气如长鲸,本来就雄壮的凛凛之躯更显得高大起来。聚气已足,公孙胜慢慢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上一星青光莹然,然后就见他手指一颤,已经是重重的一点捺了下去。

    随着公孙胜手指的横竖撇捺,空中出现了一道龙章凤篆,其文光华皎然,与那封书信互相辉映,一时瑜亮,围观众人,早都看得呆了,至此时,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就见公孙胜手指一弹,如道君挥去针叶上之朝露,那道龙章凤篆袅袅蠕蠕,向那封书信直覆了上去,两道光华一触,就听一阵幽深悠长的訇然声不绝于耳地响起,其音百变,时如列缺霹雳空谷回音,时若山峰丘峦崩摧毁折,那两道光华纠缠的方寸之间,竟似有仙人重立地风水火,正在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也许已经过了三天,也许只是过了三刹那,两团光华终于圆融一体,清光青光,尽皆归于眩然。在一阵最后的“咯吱咔喳”声中,有若生锈的齿轮被绞响,书信之上,陡然光华大盛,虽清亮,却如月华璀璨,温和而不侵人,在那皑皑皎洁的光斑之内,泳泳溶溶,竟似有灵物在其中盘旋而动荡。

    公孙胜轻叱一声“疾”,光波如裹上了山风的飞瀑流泉一般,在空中化散为残琼碎玉,而光波中银光大作,一声龙吟响,真腾起一条银色的蟠龙来。四下里众人,皆不约而同大讶一声,或诧然,或兴奋,或胆怯,或惕然……百态并作。

    这条龙鳞爪修洁,银光闪烁,皎皎夺人的二目,在空中略飞旋一转,已是见风就长,浩浩然已成巨物。众人这时看得明白,原来这条龙并不具备实体,仅是由光波叠落而成,但其动静有神,活灵活现处,真是巧夺天工,而龙目龙口开阖,鳞甲爪牙舒放之间,俱有电光石火随其翩然而动,实在是真龙都没那么威风。

    巨大的银龙盘旋在梁山,周边看到的小喽罗一时间惊倒无数。公孙胜面色凝重,手掐法诀,一阵施放,空气中荡漾起无数的波纹,如雨中水面,涟漪点点,正是于无声处听天籁。那条银龙蓦然间仰首向天,又发出一声清亮的吟啸,然后天空中突然云影一黯,一道不知多粗的闪电仿如盘古开天地时巨斧崩出的星屑,从九天迅捷无伦地直劈而下,声势煊赫,惊心动魄。

    公孙胜大叫一声“去”,那条银龙奋然腾起,舒鳞展爪,迎着天空那一道闪电咆哮而去。瞬息间,一龙一电已经交汇,银龙张开巨口,舒展身躯,一刹那中已经与闪电纠缠成一处。众人心上一紧时,一声霹雳大响,真是迅雷不及掩耳,银龙闪电,俱已无踪,天空中白云破碎,似乎有天神刚刚挥犁犁过,那残迹仅仅是看着,都足以可畏可怖。

    “呼——”这时公孙胜一口长气吐出,场中竟然疾风四合,旋起了小小的龙卷,蔚为奇观。

    至此时,梁山众好汉终于回过神来,西门庆先抱拳叹为观止:“道长神术,果然不凡!小弟拜服!”

    宋江把直了的眼睛重新揉成圆形,这才反驳西门庆道:“岂止是不凡而已?道长神技,简直就是震古烁今,天下独步!”

    只有燕青面不改色——他前世的记忆已经觉醒,世面早见大了,方才的场面对别人来说是颇足以骇目,但对他而言实在算不得甚么——燕青只是追问道:“道长,那封信里,小青究竟说了些甚么?”

    公孙胜挥了一把汗,慢慢道:“燕青小友,稍安勿躁,这封信并不是你那红颜知己所书,她只是下书而已,这封书信的制作者另有高人。”

    西门庆心中一动,出言道:“正是!道长有所不知,小青姑娘的师傅也来了,而且他一出手,就把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四位兄弟带领的人马摄到**阵里去了,虽说性命无碍,但苦头或许要吃不少吧?”

    公孙胜点头道:“这个自然,能制作出这一封信的圣手,五行遁法岂是等闲?莫说仅仅只是千人,便是一万人、十万人,也是覆手于掌股之间——啧啧!厉害!厉害!”

    晁盖这时问道:“一清先生,你只说厉害,却不知又厉害在何处?”

    公孙胜叹道:“制出这封信之人,当真厉害!还好他是光明磊落之辈,有心送信,无意伤人,否则方才龙蟠雷动,贫道一人之力,只怕护不得所有兄弟们周全。”

    众人回想起那条巨大的银龙和那道恐怖的闪电,倒不由得后怕起来,吴用便道:“愿闻其详。”

    公孙胜很乐于科普:“制作这封书信之人,所用材料却非俗世之纸,他竟用九天之上的雷屑,揉合了本命神火锻之,炼出了那等神异的材料,火不得烧,水不能浸,刀剑斧钺,俱伤它不得。”

    戴宗听了骇然:“果然是神仙手段!”

    公孙胜嘿然道:“若其人手段仅仅如此,倒也罢了,更神乎其神的是,他在这封信上,凝聚了甲木、庚金、壬水之阳雷,又封印了乙木、辛金、癸水之阴雷,六雷聚会,威力无穷,偏又在一封小小的书信载体中彼此相安无事——其人功力如何?”

    戴宗此时,已是耸然动容了:“竟然如此?!竟可如此?!只是——五雷十类,为何只有甲乙木、庚辛金、壬癸水六雷,却没有丙丁火与戊己土四雷?”

    公孙胜缓缓摇头:“贫道早说了,此人有心传信,无意伤人,所以只有六雷——金生水,水生木,旺木不被弱金所克,其术法便稳——若是十雷齐至,彼此生克勃发,其威力足以夷平这座山头了,此时安有众兄弟的命在?”

    众人听着,寒毛皆竖。西门庆问道:“如此繁杂凶险的大术,道长却是如何破解?”

    公孙胜反问道:“四泉兄弟可还记得信封上四个朱砂大字?”

    西门庆道:“虽然记得,小弟却一个字也认不得!”

    公孙胜叹道:“那四个鸟虫篆正是‘梁山亲启’四字古法。因此贫道以灵力凭空书‘梁山’两道篆箓之文,其纹中亦暗合阴雷阳雷极性转换之道——阴阳一交,俱都消解,化为精纯之能量,这才赋形为银龙,引动了九天雷罡之气——若非昔日恩师传我五雷天罡正法,今日焉能破解此书信?思之亦是侥幸!”

    西门庆追问道:“说了半天,却不知制作这封书信之人为谁?”

    公孙胜不慌不忙,说出这人名字来,这正是:

    道破星月无光彩,说开江海有波涛。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章 混世魔王

    “制此信者,徐州芒砀山——樊瑞!”

    公孙胜一言未毕,早有戴宗惊叫起来:“莫不是籍贯濮州,幼年隐入荒蛮修道,善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混世魔王樊瑞、樊全真?”

    缓缓点头,公孙胜面色凝重:“正是此人!”

    戴宗便把脚一顿,不顾高低,先叫起苦来。宋江奇道:“兄弟何故如此?”

    “嗐”了一声,戴宗道:“公明哥哥你哪里晓得?这樊瑞却非等闲之辈可比,此人声名虽不显于绿林,却在修道之人中大名鼎鼎,赞其为魔道第一人亦是当之无愧。我只是不懂,那樊魔君自称三百六十傍门,傍门皆有正果,因此隐在芒砀山一心入道,不问世事,今日怎的同我梁山放对起来?”

    公孙胜道:“戴院长难道忘了高唐州高廉不成?此人以左道之身,入世炼劫,却多行不义,先是兵败于梁山,后又丧生于无嗔大师之手——其人死后,一灵不昧,遂往芒砀山,哭诉于樊魔君座下。魔道中人,同气连枝,因此樊瑞这才动了无名,前来咱们梁山兴师问罪——在那封书信中,樊瑞说得明白,他此番前来,必当为高廉报仇!”

    西门庆在旁边听着,大出意料之外,他开始还以为是折小青找到了夙世姻缘,因此禀过了师傅,樊瑞就兴师动众地跑来嫁徒弟了,其人以阵势困住了单廷珪、魏定国众人,只是显一显娘家人的势力手段,警告燕青别欺负自己的宝贝徒弟——谁知道猜了半天满不是那么回事,樊瑞竟然是替高廉报仇来的!

    转世天星,料事十有九中,这最后一次却料错了,妈*的这一错就关系到一千多条人命啊!西门庆再沉着不住了,急向公孙胜道:“糟了!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四位兄弟带领的一千多人马如今落在了樊瑞手里,人命关天,还请道长速速出手相救!”

    公孙胜安慰道:“这个却不需费心。道法高深到如樊魔君这个地步时,讲究的是修行中的定胎结丹,最忌伤生害命。樊魔君困住了这些人,只为示威,无意伤人,四泉兄弟不必这般提心吊胆,大惊小怪。”

    燕青也在旁边道:“四泉哥哥,小青也说了,单将军魏将军他们虽然身陷阵法之中,但性命决计无碍的。”

    西门庆正没好气,闻言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心道:“娘的!你这小子有异性没人性啊!只知道偏帮媳妇,将来肯定也是个跪搓板儿的料!”

    郁闷之下,索性恶意道:“小乙兄弟你还挺悠闲啊!也不想想,青姑娘她师傅要和咱们梁山做个对头,这一来还肯把徒弟嫁给你吗?那时两边打起来,你们小俩口要不要同室操戈?那才叫左右为难呢!”

    燕青虽然千伶百俐,但听了西门庆这半真半假之言,也不由得大上心事,一时踌躇道:“这可该当如何是好?”

    西门庆不理他,转头问公孙胜道:“一清先生,樊瑞那封信里还说了些什么?”

    公孙胜摊手道:“信中无繁言,诸般原委后只有一句——‘混世魔王樊瑞欲为高廉讨回公道,甲午日午时与梁山高人会猎于山前’。”

    吴用皱眉道:“甲午日?可不就是明日吗?公明哥哥,天王哥哥,一清先生——事到如今,如之奈何?”

    宋江翻了翻白眼,心道:“如之奈何?我怎么知道?而且加亮先生你可是军师啊!军师军师,事事前知,若不前知,你还做什么军师?这不是在众人面前露怯吗?”

    晁盖沉吟不答,公孙胜却道:“此类魔道中人,非千军万马可夺胜也!明日贫道自去山前,会一会那樊魔君,就解了那高廉的因果。”

    众人虽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只是瞧着戴宗那难看的脸色,就知道此去必然有凶险。西门庆慨然道:“哪能让道长一人前去?那高廉是我师兄宰了的,今日被仇家寻上门儿来,若我这个做师弟的不出面,须丢了我师门龙潭寺的脸——小弟与道长同去!倒要会一会那位樊魔君,看看传说中的混世魔王有怎样的三头六臂!”

    武松、焦挺、吕方、郭盛不约而同地道:“我陪哥哥(兄弟)前往!”众好汉亦纷纷自告奋勇起来。

    西门庆摆手道:“此番不同于以往拔昆仑、夺赵帜,讲究一勇之力,那便用得着兄弟们。此去免不了要有一番大斗法,若非玄门中人,去了也是无益,因此众兄弟不必争了,你们守好山寨,静候我和道长好音足矣!”

    武松皱眉道:“兄弟,你虽然这般说,但你自己可也不是玄门中人吧?若是勉强去了,实在叫人放心不下!”焦挺、吕方、郭盛众人随声附和。

    西门庆大笑起来:“众兄弟休要忘了,我可是个转世天星呢!虽然被这**凡胎所累,仙家本事施展不出半成,但多多少少,总还有些抵挡之力,纵然帮不上道长的忙,却也不会成为负累——所以众兄弟不必怀有顾虑!”

    武松等人听了西门庆之言,一个个面面相觑,倒也没的说了。这时人群一动,从后面挤进一个人来,嗫嚅着言道:“俺……俺也算是天星转世的,明日我陪兄弟去……如何?”

    众人看时,此人却是地厨星武大郎。

    自上梁山后,武大郎日子过得滋润,他提调梁山筵席,手下有唐牛儿和李小二打帮着他,收拾得精洁伙食,调和的滋味菜蔬,一山人吃着都喝彩,地厨星功德炊饼大名远扬,背后又有西门庆做靠山,谁敢再小看于他?再加上床上又收伏了潘金莲,现在武大郎的小日子过得真正是蜜里调油一般。

    但毕竟人物生得矮丑,梁山每有大事,武大郎尽管也坐把交椅,却总是缩于人后,从不妄发一言。今日被天上的雷龙奇观引来,听了半晌后,已经明白了大概,此时突然听到西门庆要以身犯险,想起当初清河县兄弟结义时的誓言,武大郎虽然自知没本事,亦挺身而出——到了前方,别的做不了,替兄弟挡一挡雷,还是成的!

    众人见排众而出的竟然是武大郎,他那身材的反差实在是忒大了点儿,很多人争些儿忍不住,就此失声笑出口来,只是碍着西门庆、武松的面子,这才生生憋回去了。

    西门庆不意武大郎竟然也有这等勇毅豪侠的一面,一时间胸中暖融融的,在心底感慨道:“神行太保戴宗,虽无十分的道术,却也有些许本事,但慑于那混世魔王樊瑞的凶名,此时竟然缩在宋江身后,不敢则一声儿;我这结义的哥哥,本身并无半分能耐,只是为着一份兄弟间的情谊,便宁愿舍了好日子不过,与我去同死共死——这二人相貌有丑俊,个头分高矮,但人品上下,何异天渊?世间以貌取人者,安能不自羞矣?”

    长叹一声,西门庆半跪屈身,以手扶武大郎之肩,四目平视,诚挚地说道:“大哥,你我兄弟,昔日结义时,誓言同生共死,哥哥今日不避雷霆,愿陪兄弟赴难,我很是欣慰。”

    说到此处,却又将话风往轻松里一转:“……不过,哥哥你却把算盘打错了!兄弟此去,并非九死一生,哥哥何必把气氛搞这么悲壮?你只须精心整治一桌酒菜,与众兄弟等我安然归来,随后大家饮宴便是——天界时四大天魔王你我兄弟也曾会过,今日量一个小小的混世魔王,又何足道哉?”

    武大郎是个老实憨厚人,被西门庆这么一说,顿时成了茶壶里煮饺子——有话也是倒不出来,只是翻来覆去地道:“这个……这个……”

    这时,公孙胜笑道:“樊魔君纵号称是魔门第一人,但贫道持心守正,未必便输于了他,何况还有四泉兄弟转世天星之身助阵,明日摆阵,逢凶必能化吉,遇难亦可呈祥,众兄弟何必效如此女儿之态?”

    倒不是梁山众好汉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而是那一条银龙和伴生的天雷声势实在是太过于浩大,令人触目惊心,不由得先在心里惊怵起来,再得戴宗一番惊乍,才弄得人心惶惶。此时见西门庆、公孙胜都是谈笑自若,举重若轻,众人才略安心了些儿。

    燕青一直在旁边心神不定,此时决然道:“一清先生,四泉哥哥,小弟明日亦随二位同去如何?小弟虽然无能,但觉醒了前世记忆后,纵然仙剑难修,但是有两门‘冰心诀’和‘飞龙探云手’的功夫倒是颇有心得,定然成不了二位的负担!”

    只看燕青那执拗的唇角,西门庆就知道这小子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叫他去他会去,不叫他去他偷着也会去——热恋中的家伙十成十都是这样,豁出破头,什么金钟,他们也敢撞啊!不过有这小子在,至少可以牵制一下对面那个精灵古怪的折小青,而且就算运气不好,燕青被对方生擒活拿了去,也不必担心他的性命安全,这倒是一笔蚀不了本钱的买卖。

    西门庆转头看向公孙胜:“一清先生,怎样?”

    公孙胜笑道:“四泉兄弟既然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来问贫道?”

    西门庆便叹了口气道:“唉!没办法了!对面既然有个折小青,原只有燕青兄弟才收服得住!小乙啊!明天若真说僵了斗法,你只消把青姑娘引走,便算你的头功,别的事你都不用管了!”

    燕青大喜点头,说道:“既如此,小弟先告辞修炼去了,虽说是临阵磨枪磨不锋快,但光洁些也是好的。”

    西门庆大笑道:“好一个小乙,你倒是满心的豁达!天王哥哥,明日便要与混世魔王见阵,我与一清先生也要养心中慧剑,运识海元神,滤意求静——所以这里的众兄弟,且都请退散了吧!”

    晁盖向来对西门庆的未卜先知、公孙胜的神通道法深信不疑,明日他们二人联手,何坚不可摧,何敌不可破?因此心下更不犹疑,便招呼众人道:“兄弟们且散,让四泉贤弟和一清先生养静,明日给咱们梁山争个大大的彩头儿回来!”

    众人答应一声,都去了。临行前,西门庆拉住武大郎、武松兄弟叮嘱道:“今天我不回家了,我家娘子那边,两位哥哥替我宽解,莫要叫她忧心,也莫要派丫环小厮来扰我心神。”

    扈三娘在旁边幽幽地道:“忧心是一定的,岂是宽解所能奏效?”

    西门庆只得道:“没办法,若还忧心时,只好烦劳二嫂嫂再帮我宽解宽解!”

    扈三娘“哼”的一声,拉了同样忧心的铃涵先走了。武大郎、武松又叮咛了西门庆一番话,然后带了焦挺、吕方、郭盛、施恩等一众人也去了。

    目送大家远去,西门庆叹了一口气,进到公孙胜的鹤轩里来,反手把门儿带上后,又叹了一口气。

    公孙胜笑问道:“四泉兄弟何以少乐?”

    西门庆这才放出愁容来,撇手道:“好我的道长啊!若说是三刀六洞,砍头挖眼,我西门庆都不惧,但明天却是要掐诀念咒,呼风唤雨,这些我可就抓瞎了——真不知道到了那时候,我当如何自处!”

    公孙胜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兄弟你为何不明言,反而一意孤行地要随我前去见那樊魔君?”

    西门庆摇头道:“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高廉那厮是我师兄亲手斩的,我若不出头,难道移祸到龙潭寺不成?再说那高廉是甚么个东西?杀他一万遍,我也蹦不出‘后悔’二字!那樊瑞不是说要替高廉讨个公道吗?那好啊!我便和他当面对一对,看看世上的公道在魔门那里究竟会扭曲成甚么样子!”

    公孙胜听他越说越慷慨,越说越大声,点头微笑道:“就是如此——心中想得通达,气势便显凌锐——仗此气势,虽成千天魔,亦可往矣!”这正是:

    只因慷慨怀正气,方敢磊落对天魔。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异空相会

    尽管对神仙斗法这样的事情说不上有多大的把握,但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要等到有十足把握才去做,那么就什么事也不用做了。

    反正混世魔王樊瑞从行事来看,似乎并不象戴宗所说那样,属于穷凶极恶之辈,否则那封信里十雷齐动,把梁山炸个底朝天,岂不是更好?二来樊瑞这人似乎还肯讲道理,《水浒》原著中是这样,一听到梁山有仁有义,他马上就悔悟回头,与项充李衮归降了;今次收到的信中,也只是说要替高廉讨个公道,而不是说要为高廉报仇雪恨。

    细节处往往就是决定事情成败的标尺。西门庆既然把握住了这些细微之处,他就宁愿去试一下,若能把樊瑞和他手下的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也收上梁山,这三位可都是有本事的,梁山必然如虎添翼,而且那时燕青和折小青一对欢喜冤家也能撮合到一起了。

    退一万步说,明天谈判谈崩了,有公孙胜护着,不求胜,只是全身而退应该不难吧?如果公孙胜也露怯的话,西门庆还有秘密武器——这些日子轰天雷凌振也没闲着,在西门庆以后世先进理念的灌输下,很是做出了几件划时代的玩意儿来,虽然囿于整体工艺水准,这些东西放到现代人眼里就是粗糙的垃圾,但在这时候也够惊世骇俗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玩意儿威力也不错。虽然因成本关系没办法量产,而且还存在一些令人搔头的安全隐患,但火烧眉毛的时候拿来防身也顾不得了。如果明天真的说僵了动手,西门庆把这些火器东西祭起,神仙都难躲一溜儿烟,混世魔王也够他喝一壶的。

    打定了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主意,虽然没有太大的把握,西门庆还是愿意以身犯险一下。但为保万全,西门庆手背向下冲公孙胜伸出了手:“一清先生,有什么金刚符护身箓之类法宝的话,现在先给我整一个。”

    公孙胜悠然摇头道:“这倒不必。我观兄弟面相,脸颊隐有红光,天庭透出紫气,此福大命大造化大之运兆也!明日相会樊魔君,必然履险如夷,化祸为福,保管折不了咱们梁山的锐气!”

    西门庆听着,又惊又喜,不过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温度能把面皮燎出大红大紫的吉兆来,于是确认道:“一清先生此话当真?”

    公孙胜凛然道:“四泉兄弟信不过贫道之言,难道还信不过我师尊之法眼吗?”

    西门庆马上想起二仙山紫霄观的罗真人来,那老道长智慧法力近妖,硬生生携自己卷进北宋未代这个大漩涡里来,想来不是让自己往樊瑞雷下送死的。

    记起了罗真人,西门庆心中又往有利于自己的天平上放了一块砝码,不由得精神一振:“既如此,小弟便详细和道长参谋一下,明日与樊瑞相见时的诸般因敌变化……”

    第二日,西门庆浑身上下收拾是紧抻利落,暗藏轰天雷凌振带来的各色利器,与公孙胜、燕青与晁盖众人作别,渡过金沙滩,往樊瑞指定地点去赴会。

    本来西门庆还有些担心,担心象武松这样情切关心的人、或是李逵这类天地不敬的家伙会暗中跟来,但一路行来,雾气渐浓,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公孙胜前方领着,西门庆和燕青早迷路了。而且越往后走,越觉得风冷心寒,此时竟似已经步出人世,蹑身于虚空,一脚脚软绵绵的恍若踩在云端一般——到这时西门庆反倒放了心,就算是梁山轻功最好的鼓上蚤时迁,想要跟来也没有这个本事。

    这本来就是修道人之间的对决,根本就没有留出给凡夫俗子插足的余地。

    公孙胜带着西门庆和燕青,最后进入到了一处缥缈苍茫的云雾之地。

    这个空间没有天空与大地的区别,甚至连上下左右的感觉也一片模糊,站在这片虚无之中,虽然身畔有人,但给人的感觉依然是孤零零的,仿佛在这里自己就是大地的弃儿。

    西门庆看向燕青,燕青也正看着他,二人都从对方面容上看到了一脸的别扭。在这里,虽然并没有高速旋转,但头重脚轻的感觉还是阵阵来袭;尽管身体静止不动,却好象已经漫无目标地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上逡巡了几万公里;行走时与其说是在迈步,还不如说是在原地踏步,跨出去的双腿没有任何超越距离的感觉,因为在这里找不到一个参照物;转身倒是很容易,容易到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向上转身、向下转身,但西门庆和燕青随即惊觉,这种违背常理的感觉是虚假的,身体不可能做出那种逆天的反应,是这片究竟不知不觉间驱使着本人的意识做出这些错误的幻觉。

    唯一能够悠闲自若甚至自得其乐的,只有在前边带路的入云龙公孙胜,不过西门庆马上就修正了自己的看法,因为前边出现了四个人,他们处身于这片诡异的空间里,比公孙胜还要显得游刃有余。

    这四个人中唯一的女性正是折小青,她怀里抱着一颗光华烁然的珠子,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个黑袍人的身后,见到公孙胜他们出现后燕青灼灼的目光马上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折小青撇了撇嘴,把怀里的珠子往脸前一举,光芒大亮间,燕青痛哼一声,捂了眼睛直流热泪。

    西门庆对看姑娘没兴趣,所以幸运地逃过了光芒刺眼这一劫。他的目光只落在那个黑袍人身上,只见那人满头散发,配合着一部络腮胡须,遮住了整张面庞,唯得乱发披离间有眸光明亮,冷冽如昨日的银龙闪电。其人身上披一领皂袍,上面绣着极尽精工的伏羲先天八卦,彰现出其修道人的身份,但袍内却不穿锦衣绣袄,竟披了一身连环铁甲,于道之悠然中透出肃杀之气来。

    见到公孙胜、西门庆他们出现,这黑袍人哈哈一笑,向前拱手道:“在下混世魔王樊瑞,见过梁山诸高贤!”这一拱手间,他小臂上衣袖往肘间滑落,露出右胳膊上缠着的一圈圈锁链来。这些锁链绞得密密层层,仿佛已经勒进了樊瑞的血肉里面,成了人身的一部分,只是略微扫一眼,就让人心头生寒。

    公孙胜的一双眼睛也紧紧地盯住了樊瑞右臂上的那一堆锁链,更确切地说是锁链尽头拴挂着的一个小巧如婴儿拳头般大的青铜锤,同时回礼道:“江湖久仰混世魔王名号,只说樊魔君臂上流星锤能大能小,能发能藏,上山驱虎豹,下海锁蛟龙,神出鬼没。今日一见法宝,果然是名不虚传,真灵器也!”

    西门庆和燕青得公孙胜一言提醒,二人看着樊瑞右臂上缠绞着的流星锤,暗中都留上了心思。

    樊瑞大笑道:“法宝是死的,心才是活的,一辈子倚仗一件法宝,活不出人,修不成道!久闻入云龙公孙胜道法通神,见识高明,今日一见,何拘泥于法宝灵器如此之深?”

    公孙胜听了,微微一笑,还未答话,已有西门庆接口道:“江湖盛传一清先生道法通神,却是道长凭自身修为挣回来的,未闻有何法宝助力;樊魔君各洞天闻名,惜乎一提魔君大名,就不由得想起流星灵器来,其中高下,不亦明乎?还好魔君自省己身,已悟昨日之非,知道倚仗法宝,成不得大事,若能把见识再修炼得更高明些,日后成就必然不可限量,恭喜恭喜,可贺可贺!”

    樊瑞听了,嘿的一声,把锋利的目光转到了西门庆脸上,慢慢道:“阁下如此英雄气盛,梁山无二,必然是近日名震江湖的三奇公子西门庆了?”

    西门庆抱拳道:“微名不敢有辱君听。”

    樊瑞又上下打量他几眼,这才点头道:“传言三奇公子天星转世,文武全才,亦是我辈中人。今日一见,想不到言语更是如此锋利,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倒叫某家刮目相看。”

    西门庆谦道:“得混世魔王一赞,敝人荣于华衮。”

    樊瑞一笑,又把目光转到了燕青身上。这回他的眼光可就要挑剔多了,和菜市场那些挎着篮子掐头去尾的大妈还要罗嗦上百倍——直盯了燕青半天后,见燕青坦然与他对视,全无畏首畏尾之色,这才微不可察地点了半下头,傲然问道:“你就是那个lang子燕青?”

    燕青不卑不亢地躬身向樊瑞施以一礼:“小子正是燕青,见过前辈!”

    樊瑞冷哼一声,拂袖道:“罢了!等过了今天,再细细与你算帐!”

    一听这话,燕青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忐忑间向折小青那边望去,却见折小青又把那颗活该丢进粪坑里的珠子一举,燕青急忙把头转了开去。

    这时却听樊瑞道:“三奇公子和公孙胜道长都是我樊瑞的有缘人,今日慨然前来,足见胆气。来来来!我先将我的两个好兄弟介绍给大家。”

    说着,樊瑞指着自己上垂首一人道:“这位兄弟,是徐州沛县人氏,姓项,名充,左手遮一面团牌,右手仗一条标枪,背插飞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无有不中,因此江湖人送他一个绰号,唤做八臂那吒。”

    空间中云气一动,原来是项充踏上一步,向这边点头行礼道:“在下项充,见过西门庆公子、公孙胜先生!”西门庆、公孙胜各自回礼。

    西门庆仔细看这项充时,只见他面貌生得好不凶恶,头戴铁帽,耳挂铜环,左手团牌画着狰狞兽头,右手铁标枪两头施刃,威风凛凛,煞气腾腾,果然天生一条好汉,西门庆一见便喜,当下心道:“若以后世动画片的标准看,这项充根本就是冒牌的那吒;但若以真真正正的本尊来看,项充绝对就是那吒转世!”

    原来那吒是佛教故事中人物,是梵文“那吒俱伐罗”的简称,相传为佛教毗沙门天王的第三子。唐人敦煌壁画中,多有那吒形象,却不是后世那一类粉雪可爱的小娃娃,而是三头六臂,貌相峥嵘。到了明朝中叶,那吒的形象又逐渐道教化,说他本系玉皇大帝殿前的大罗仙,身长六丈,头戴金轮,三头九眼八臂,口吐青云,足踏磐石,手持法律,大喝一声时,云降雨从,乾坤烁动——不管是唐时的那吒还是明时的那吒,无论如何都跟英俊沾不上一文钱的边儿,和项充这样的粗豪大汉配合起来,倒是显得丝丝入扣。

    这时樊瑞又指着自己下垂首一人介绍道:“这位李衮兄弟,是徐州邳县人氏,与项充兄弟乃是同门的师兄弟。他左手使一面傍牌,右手仗一柄长剑,背插二十四柄短标枪,亦是百步取人,神鬼莫测,江湖人敬他手段高强,送他一个美号,叫做飞天大圣。他师兄弟二人占住了芒砀山,是我门下左右护法的好兄弟。”

    李衮向前躬身道:“蛮人李衮,与三奇公子和公孙胜先生行礼了!”

    西门庆一边还礼一边看时,那李衮亦是好一条英丑大汉——英气勃勃而相貌丑陋,是为英丑,比之世俗英俊,别有一番威武气象。听他自称蛮人,再看他背后标枪不同于中原之物,西门庆恍然大悟,这李衮必然是西南少数民族归化的蛮獠之人。

    他使的标枪,又叫梭枪,长数尺,本出南方,蛮獠用之,战时一手持傍牌,一手以掷人,数十步内中者皆踣。以其如梭之掷,故去梭枪,又名飞梭枪。宋代熙宁征南,这梭枪之法才从南方少数民族传入,成为宋军中常规兵器,《武经总要》亦予以记载。

    介绍完项充李衮,樊瑞又指了折小青道:“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折小青,前日在梁山脚下班门弄斧,倒叫有识之士见笑了——还不与我上前赔礼?”樊瑞客气,西门庆公孙胜自然连称不敢。

    这时,樊瑞却把话锋一转:“好了!客气话俱已说过,现下咱们来论一论高唐旧事,却不知三奇公子、一清先生意下如何?”这正是:

    英雄好汉随缘至,铁马金戈入话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二章 铜鼓

    听到樊瑞终于说到高唐旧事,公孙胜稽首道:“便请樊魔君请出高廉,咱们三曹对案.”

    西门庆听得一愕——高廉那厮不是已经死翘了吗?连头都被割了下来,怎么还能现身出来?

    却听樊瑞冷哼一声,“道长何必明知故问?高廉在高唐州被你梁山兵解,最终勉强以魔门秘术凝聚成一道魂烟精气,千里投名,万里投主,来芒砀山求见于我。只是一路之上,阳光强烈,天风罡冷,于阴魂之类损耗太大,高廉的魂魄虽然大伤元气,但还是支撑到哭诉完毕,这才灰飞烟灭,我辈不得挽救,实属憾事。”

    西门庆听着恍然大悟,当下接口道:“原来如此!樊魔君所以寻上梁山,竟是偏听偏信了高廉那厮的一面之辞啊!”

    虽被西门庆说成是偏听偏信,樊瑞却不生气,只是淡淡地道:“结绿青萍,天外宁无巨眼?是不是一面之辞,你我两家当面对质,自有公论。”

    公孙胜看着气度端凝的樊瑞,心下暗暗点头:“樊魔君这些年不入江湖,只在芒砀山一心入道,看来必有所心得,若是平时受了四泉兄弟这连番抢白,其人霹雳火爆的脾气早发作了,哪里还能按捺到此刻?”

    当下开口道:“樊魔君说的对,是非自有公论,若恃势逞强压人一头,终究种下恶因,将来有损道果。咱们便来理论高廉之事——那高廉既属修道之人入世炼劫,须当谨记自家根底,心脱青云外,身蜕红尘中,才是正理。偏偏他贪恋荣华富贵,聚一帮宵小之辈,扰攘一方,伤天害理之事做尽,这才引出梁山征讨高唐州……”

    樊瑞截口道:“道兄之言差矣。尔正道应运而生,我魔门应劫而起。如今这天朝文恬武嬉,上腐下贪,毒蛇厉鬼,纷纷秉权,禽兽豺狼,各各食禄,满天下地火燎燃,将成红莲炼狱,屠刀悬于顶梁,阴鬼徘徊门外,此正气渐消、魔气渐长之时也!高廉入世,正是顺势而为,推波助澜,加速这天下之腐朽,又有何不可?放眼世界,何官不贪,何吏不毒?若道兄真心欲以一己之力挽回天下气运,就当先诛首恶——京城那皇帝老倌儿和一众奸臣的人头,摘来易如反掌,道兄何以视而不见,眼中只见高廉一人?莫非视我魔门好欺否?”

    公孙胜辩道:“这个腐朽朝廷,它们的律法衰弱,它们的道德败坏,他们妨碍了周天运行、大衍变化,所以才有这座梁山应时而起,奉替天行道之名,决然要将之铲除根绝。如何翦除?须知**之株,以制度为主干,昏君奸臣,皆枝梢末节也!主干不伐,何以破而后立?樊魔君只说先诛首恶,却将世情看得忒也容易了!”

    樊瑞冷笑道:“好吧!你伐你的主干便是,怎的又伐到高廉的头上去啦?高廉在河北高唐,梁山在山东济州,两下里井水不犯河水,你修你的道,我炼我的魔,何以千里相欺,不能容物至此?”

    西门庆听了半天,心道:“要不是高廉那厮要置柴大官人于死地,我梁山吃饱了撑的往高唐州去找他麻烦?也不知这樊瑞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假装糊涂?”

    转眼看到樊瑞左右身侧门神一样凝立的项充李衮,西门庆心中一动:“有了!你们魔门中人跑进尘世当贪官,居然还理直气壮?老子这便让你后院起火!”主意已定,蓦然间哈哈大笑。

    公孙胜和樊瑞互相扯皮正扯得欢乐的时候,突然被西门庆打横里这么一笑,不由得都是心下诧异,齐齐转过头来,一个问道:“四泉兄弟可有话说?”一个问道:“三奇公子何故发笑?”

    西门庆正色拱手:“说到高廉,倒不由得令在下想起了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李衮大哥。”

    这一来众人皆惊愕,尤其是李衮,他跟高廉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如果不是樊瑞要替高廉出头,他才懒得找梁山打这场官司。听到西门庆有问题要问他,绝对是丈二的大圣摸不着头脑啊!

    愣了一愣,这才上前一步,向西门庆微微点头:“三奇公子,有杀话问腌?”言辞间语气甚是诚挚。

    对西门庆这样的义气勇烈汉子,纵然现在大家是敌人,李衮也是打心眼儿里敬重的。

    西门庆听他荒蛮口音甚重,不由得想起讲武堂里一个当过南方烟瘴地配军的小喽罗说的笑话来——其人第一次踏入南蛮地住店,老板兜头就是一句:“捉!杀!腌!”惊得他戴着二十五斤重的连枷直跳了起来。给他和解差带路的当地人急忙解释,原来“捉、杀、腌”是南蛮土话“坐、茶、烟”的意思——当时众人听了大笑,但南蛮民风之彪悍粗野,于此也可见一斑。

    李衮这一句“有杀话问腌”,翻译过来应该是“有啥话问俺”——西门庆微微一笑,深爱其人的憨厚,当下抱拳道:“李衮大哥,听樊魔君介绍,你不是徐州邳县人吗?怎的又自称是蛮人了?”

    旁边的樊瑞听西门庆居然跟李衮聊起家常来,而且从高唐州、梁山扯到了徐州、南蛮,简直是离题万里,不由得心里大不耐烦起来,只是敬重其人义薄云天的名头,不好贸然开口抢白,于是转头看公孙胜,却见公孙胜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

    公孙胜想的却是:“四泉兄弟此时如此说法,必然有他的道理用意所在!”

    李衮听西门庆居然问起自己的家长里短来,更是如堕五里雾中了,向樊瑞那边看了一眼,这才回答道:“三奇公子你不知道,咱老李本是蛮人,只是跟着樊大哥,练了些武艺识了些字,感恩,就跟进中原来啦!后来娶了邳县的婆娘,俺就是邳县蛮人了!”(李衮的蛮音,咱还是翻译过来吧!否则我写得麻烦拗口,你们看得更要闹勿清爽哉:)听到李衮说感恩,西门庆不由得感慨——忘恩负义之辈讲究过感恩节,还有一帮糊脑怂推波助澜,真正知恩识义的却总是默默无闻——这世道的真相实在是讽刺啊!

    感慨之余,西门庆也没忘了正事,当下点头道:“怪不得!李衮大哥这般好体格好武艺,必然是蛮人中有资格执铜鼓的好汉了?”

    一听这话,李衮脸上便不由得露出骄傲的光辉来,语气里跟西门庆更加的亲近了七分,连连点头道:“三奇公子硬是要得!连俺们寨子里的铜鼓都知道!不是俺老李自夸,三川六国九沟十八寨,个顶个的好汉都聚在一起,掌铜鼓的还得是咱老李——妥妥的!”

    西门庆连声附和:“照啊!铜鼓就得最英勇的汉子来执掌,才是正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要请教李大哥——这铜鼓是怎么造出来的呢?又是为什么造出来的呢?”

    一听这话,李衮脸上的喜悦之色便如寒冬时冰上的火,一点点地黯淡熄灭了下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肃穆沉痛,那是沉淀于血脉中的悲伤,即使他已经出了荒蛮,入藉邳县,也是掩盖不掉的。

    tian了一tian嘴唇,李衮的脸上浮起狰狞的纹路,就好象刚刚吞下仇人的心脏,在回味口唇边角上美味的鲜血,他的双眼也象虎豹一样危险地眯了起来,话音也添上了锋刃的寒冷。

    “这铜鼓哇,打老辈里流传下来,哪一面鼓上不是浸透了前辈的鲜血?几百年来,俺们蛮人总是被朝廷的大皇帝欺压,那些毒虫把山都刮秃了,把泉水都取尽了!俺们一步一步的退,总有退到悬崖边儿上的时候——于是就有了热血汉子铸出了第一面铜鼓!一声鼓响,山神水灵都帮着俺们呐喊——来啊!来啊!带上砍虎刀,带上猎弓,带上标枪,往鼓声响起的地方来啊!然后满山的火把点起来了,满寨的猎狗叫起来了,老少爷们儿放翻肥牛,满饮血酒,头人摇着旗,勇士敲着铜鼓,跟那些毒虫恶兽拼个死活……”

    李衮的声音坚定而沉毅:“……这就是铜鼓的来源!悲伤而雄壮,一面鼓就是一部故事……是的!中原有很多好东西,那些音乐都很优美,但是——想一想我梦里回响的铜鼓声,我才知道,这——才是真的!”

    李衮闭起了眼睛,仰头向天,眼角若有泪光,胸膛起伏间深深地呼吸着,似乎在这一刻,他又回到故乡的无尽山峦,品味到了山林间清甜的空气与花香,耳边正有铜鼓声蓦然响起……

    这个空间中本来就压抑的气场此时变得更沉重了,众人半晌无言,似乎随着李衮言语的转折,周围正有不屈的英魂在聚集,任何突兀的插话,对这些英勇的灵魂都是一种亵渎。

    又过了好半晌,李衮这才睁开眼睛,眼光在场中一转,歉然道:“俺老李一时忘情,却叫众位见笑了!”

    西门庆道:“何来见笑之说?李大哥肺腑之言,才叫我知道,这——才是真的!李大哥,我问你,那些逼着荒蛮的好男儿敲响铜鼓的毒虫恶兽,该不该杀?”

    李衮目光一凝,瞳仁中似有光焰暴涨,右手长剑一击左手傍牌,发出一响金铁交鸣声,随声斩钉截铁地道:“定要他满门鸡犬不留!”

    西门庆大声应和道:“好汉子正当如此!烹食他的婴儿,屠戮他的父母,碎剐都尽,叫他看得心丧之后,才将他凌迟处死!万众的悲伤,只以其家数人承之,已显得便宜他了!”

    李衮听了,意气飞扬,大吼道:“三奇公子说得好痛快!”随手掷开兵刃,从腰间取下一个酒袋来,放喉痛饮,如饮仇敌鲜血。喝得一半,李衮停口,将酒袋向西门庆一扬:“三奇公子愿饮俺残酒吗?”

    西门庆大笑:“手剜人心,口饮血酒,方是男儿当为!”大步上前抢过酒袋,仰天豪饮,只觉一泓火泉顺喉而下,烈如刀割,正是豪男儿的味道!

    须臾袋中酒尽,西门庆掷酒袋于地,杀气凛冽,逸兴横飞。李衮大喜,抱了他肩膀道:“从此之后,你不是三奇公子,是俺老李的兄弟!老项,你怎么说?”

    项充在一旁看着,早已热血沸腾,见李衮一问,掷开了团牌铁标,沉声道:“咱师兄弟素来共同进退!”说着伸手过来。

    西门庆、项充、李衮六手互握,三人同心,突然间齐声大笑,笑声腾宵而上,冲开了灰色的天穹,一道阳光直洒进这个颓废的空间里来。

    混世魔王樊瑞、折小青看得目瞪口呆——西门庆居然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地阵前策反自家同伴!这这这——这他娘的到哪里说理去?

    项充、李衮携了西门庆的手,回转身向樊瑞道:“大哥,你怎的说?”

    樊瑞恨恨地道:“江湖上都说三奇公子足智多谋,今日一见,根本就是诡计多端才对!”

    项充、李衮闻言面色一僵,樊瑞却把面色一转,右手五指在眼前如猛禽的爪子一样伸屈起来,骨节咯咯作响间狞笑着道:“不过——手剜人心,口饮鲜血,这调调儿老子喜欢啊!哈哈哈哈……”

    自从相见以来,樊瑞一直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宗师派头,此时终于流露出混世魔王的一面。公孙胜看得暗暗叹气:“这才是当年那个日抢三关,夜平八洞,血手屠生,不留余类的樊魔君真面目啊!”

    西门庆这时趁热打铁,便把高廉在高唐州作恶事迹,一一说来,最后把目光向李衮面上一转:“李大哥,高廉这厮行事,比当年压迫荒蛮的那些毒虫恶兽却又如何?”

    李衮把牙咬得格格直响,恨道:“只恨杀得这厮迟了!”

    说到此时,众人都把眼来看樊瑞。樊瑞嗅着自己的右手,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慢慢地道:“话说到此处都明白了,高廉自有其取死之道,该杀!不过——”

    说到这里时,樊瑞陡然声音一厉,黑袍猛振,空间中的阳光仿佛被一刀切了个断,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铅云四合,如欲坍塌!这正是:

    才悲蛮方鸣铜鼓,又惊魔道起战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三章 落魂阵

    诡异空间中云气变幻,公孙胜也随之眯起了眼睛,一身道袍无风自动。

    李衮大惊,上前拜倒道:“大哥,手下留情,这个西门庆兄弟可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呐!”

    樊瑞扶起他道:“我又没说要将这些人怎样,兄弟何必惊慌成这样?”

    李衮听了,心头略定,问道:“那……哥哥的意思是……?”

    樊瑞肃容道:“既然你们都说高廉有取死之道,那高廉已经形神俱灭,也就算了。但是——为了今日之事,咱们在芒砀山排演了好几个月的阵法,这番心血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

    折小青心道:“原来我回山寻找‘回魂仙梦’法术的时候,师傅他们在修炼对付梁山的阵法,却不知是什么大阵?”

    这时项充上前道:“哥哥,话既说开,大家就此一笑罢手岂不是好?这位西门庆兄弟跟咱们也是意气相投,大家坐下喝酒,胜过刀子相见。”李衮亦连声附和。

    樊瑞指着西门庆冷哼道:“西门庆,若是你好言就高廉所为与我折辩,我樊瑞又岂是不通情理之人?但你偏要卖弄聪明,剑走偏锋直入,老子却咽不下这口气去!因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要想善罢,你给我好生闯一闯落魂阵去吧!”

    此言一出,项充、李衮、折小青脸上都变色。李衮又扑翻身拜倒在地,只是道:“哥哥开恩!哥哥开恩!”

    折小青看了燕青一眼,咳嗽了一声道:“师傅,这西门庆马马虎虎还算个人,您就……”

    樊瑞用力哼了一声,折小青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西门庆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转头一看,公孙胜也是面色凝重,便问道:“一清先生,那个落魂阵是什么玩意儿?”

    公孙胜脸色一变:“兄弟,你怎能如此口无遮拦?竟说落魂阵是什么玩意儿?这落魂阵号称天下十绝古阵之一,变化无方,神机莫测,我道中人提起时无不敬重,你却不可再出言轻渎!”

    西门庆一听瞪起了眼睛:“什么?天下十绝古阵之一,让我去闯?!”

    这时樊瑞一边把李衮从地下?起来,一边微笑道:“三奇公子是天星转世,善得人心,神通广大,闯一闯小小的落魂阵,必然也是履险如夷,大吉大利的了!”

    樊瑞的这一番笑里藏刀只听得西门庆毛骨悚然,心中暗道:“这厮的这些话叫魔王汤——和**汤、罗刹汤、孟婆汤号称天下四绝古汤,是万万碰不得的!”

    当下笑道:“樊魔君,你既然自称非是不通情理之人,高廉之事既明,何故又节外生枝,重寻事端?传扬出去,只怕弱了你一代魔门宗师的名头啊!”

    樊瑞大笑道:“哈哈哈!声名如粪土,不屑仁者讥。本魔君行事随心所欲,想讲道理时那叫做你的福利,不想讲道理时那叫做你背了运气,你能奈我何?”

    一听这话,西门庆顿时变了面皮,恨道:“插!像你这号人才,怎么不去干拆迁或是当警察啊?”

    樊瑞倒好奇起来,追问道:“拆迁和警察是什么东西?”

    西门庆这才想起这两样东西在这个时代暂时还没有,这种讥讽对樊瑞的自尊心杀伤力无限接近于零,于是只能无可奈何地一挥手:“我说错了,拆迁和警察不是东西,至少不是你樊魔君能够相提并论的东西——咱们先不说这个了,我倒是想问问——如果我不闯那个落魂阵又怎样?凭什么你说让我闯我就得去闯啊?”

    樊瑞又是一派大宗师逍遥游养生主的风度:“啊?不闯?那也由得你,毕竟本魔君是很讲道理的。不过——前几天好象有一千多号人走进我的乾坤口袋里去了耶!现在还在里面晃荡着转圈儿呢!”

    西门庆一下子气结,指着樊瑞叫道:“你……”

    樊瑞看着西门庆气涨的神头鬼脸,云淡风轻地微笑了起来:“哦哦哦……我来想想看……啊!那些人好象带进去不少粮食欸!不过,坐吃山空,好象很快就应该吃完了吧?哦哦哦……他们还赶着三四百匹马,这个马也是可以吃的,虽然说马肉比较粗糙,但比起人肉来也算是无上的美味了……马吃完了呢?……哎呀呀,接下来想想就精彩兴奋啊!”

    西门庆、公孙胜、燕青面面相觑,有人质落在对方手里的感觉真是令人不爽到骨子里啊!

    公孙胜挺身而出:“樊魔君!你一代宗师,又何必耍弄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我家四泉兄弟虽是天星转世,但他前世的威能并未觉醒,若不嫌弃,就由贫道来闯一闯你的落魂阵!”

    樊瑞悠然道:“公孙道长,你跟我混世魔王讲道理,岂不是缘木求鱼?我还就嫌弃你了,你又能怎样?我的落魂阵只收三奇公子一个,旁人恕不接待,而且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是这样,地风水火都在我手里,这个世界的规则就由我来定!哈哈哈……”

    公孙胜涵养再好,这时也禁不住气撞顶梁,一声龙吟响,松文古定剑已经冷森森出鞘,同时断喝道:“咄!外道邪魔侵本性,金丹莲舟辨根源!樊魔君,贫道今日来会一会你那大名鼎鼎的流星锤!”

    樊瑞哈哈狂笑,笑声中空间撼动,一头散发根根竖起,露出一张豪气不羁的粗豪面庞来,脸上笑纹狰狞如虎须:“妙极妙极!今日正好领教入云龙手段!”

    眼看剑拔弩张,西门庆陡然大喝一声:“慢!”

    看到西门庆往场中间一闯,公孙胜只好先收住欲发的剑势,摇头道:“四泉兄弟休怪贫道说,那落魂阵凭你还闯不得!”

    西门庆笑道:“咦?怎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一清先生你就知道了?”

    公孙胜道:“还用你说吗?你义气为先,只消能救得单、魏、皇甫、段四位兄弟,脑袋一大,什么龙潭虎穴你不敢闯啊?但事有例外,听贫道良言相劝,那落魂阵却实是闯不得!”

    西门庆背对着樊瑞等人,冲着公孙胜与燕青眨了眨眼睛,笑道:“谁说落魂阵就闯不得?今日我偏要来闯闯看,这就叫千里寻魔不辞远,一生好入古阵游——樊魔君,你划的道儿我接了,不过有些事情,咱们还得再说道说道!”

    樊瑞自西门庆插言之后,一直在旁边抱着膀子笑吟吟地看着,此时听到西门庆要跟他盘道,张口就道:“既然三奇公子决意闯阵,那么混世魔王马上放人。”

    西门庆又“咦”了一声:“怎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樊魔君你就知道了?”

    樊瑞笑道:“三奇公子是讲义气的好汉,这当口你又能提出甚么要求来?无非放人而已,连这个都洞悉不了,本魔君真可以去死了!”

    西门庆追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什么时候放人?”

    “人嘛——”樊瑞轻轻地翻了翻铁链纠结的右手臂,悠然一笑道,“我已经放了!”

    “?!”西门庆转头去看公孙胜。

    公孙胜略一凝眸侧耳,随后马上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向西门庆点头道:“樊魔君未打诳语,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四位兄弟的那一千余人,都已经放出来了!”

    西门庆又转回头,像刚认识那样上下打量着樊瑞,半晌后才奇道:“樊魔君,你这么爽快放了人,就不怕我反悔?”

    樊瑞哑然失笑:“三奇公子,一诺千金,岂有食言西门庆者?”

    西门庆想不到有关于自己的传言居然有抵押贷款的妙用,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单廷珪他们从樊瑞手里贷了出来,虚荣心一时很有些飘飘然,但还是故意板起脸道:“江湖上传言空穴来风,甚么胡说鬼道没有?樊魔君如此轻信人言,只怕将来要吃大亏啊!”

    “哈哈哈——”樊瑞再次放声狂笑,“谁能令我吃亏?谁敢令我吃亏?观其眸子察其言人焉瘦哉,一个人内心如何,言行举止间是藏不住的,如果本魔君看错了,那就叫我瞎了眼睛——三奇公子,我问你,这落魂阵你还闯吗?”

    西门庆耸了耸肩膀,苦笑道:“都被魔王汤灌到了如此地步,想不闯也不行了啊!那个落魂阵的门在哪里呀?我怎么看不见?”

    眼看西门庆闯阵之事已成定局,却听“咣当”一响,众人一愣间转头看时,却是飞天大圣李衮把自己的长剑傍牌用力向地下一掷,气哼哼地往那里一蹲,抱头不语。

    樊瑞笑道:“兄弟,你是怎的?”

    李衮闷声道:“哥哥,俺老李打小跟着你,咱人虽笨,修不得仙炼不得道,可杀人放火,刀里箭里,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偏今日老李得了个知心的好兄弟,你却只是要逼他闯落魂阵送死,俺老李心下受不得这委屈!这落魂阵我不帮着摆,随哥哥千刀万剐便了!”

    项充在旁边躬身道:“哥哥,老李虽任性,但这回任性得有道理!三奇公子如此好汉,伤之不义,还请哥哥收了落魂阵吧!”

    折小青也在旁边嘀咕道:“这种师傅,什么师傅?徒弟都要嫁人了,还在那里喊打喊杀的……”说着又把珠子一举,燕青再次热泪盈眶,不过这回不是光照出来的。

    眼看三面夹攻,樊瑞却是哈哈大笑:“两位兄弟,小青,你们却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呵!”

    项充李衮一时愕然,折小青却是心下一动,笑嘻嘻地道:“师傅,我半点儿也不聪明,很笨很笨的!所以您老人家还是有话明说吧——我和两位叔叔怎的糊涂了?”

    樊瑞冷哼道:“你还笨?这几天从老子这里骗走多少嫁妆啊?收了你这么个祸害当徒弟,也算老子倒霉——方才我不是说了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耳朵长到哪里去了?”

    “呵呀!”李衮从地上直蹦了起来,笑逐颜开道,“原来哥哥打心眼里就没想过要伤西门庆兄弟性命?”

    樊瑞摊手道:“废话!这些年老子潜心入道,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池中有鱼不去钓,笼里养鸟常放生——伤人性命的事情,是做不得的!”

    折小青扮着鬼脸在一旁揭短道:“哦哦哦!师傅好厉害哦!可是——九个月前好象有一户人家,从老到小,几十口子都被炼成了人干,用来入药了——我可全看见啦!那是谁做的呢?”

    虽被徒弟揭了老底,樊瑞还是面不改色,诲人不倦道:“三奇公子刚才也说了,对世上的毒虫猛兽,就得要烹食他的婴儿,屠戮他的父母,但偶尔换种手法也不错嘛——其人榨取了多少民脂民膏,就把他全家的脂膏都榨出来作抵,不也是很赏心悦目的一件事吗?只要其人还不算冷血,那么当他看着父母伯叔、妻妾滕婢、儿女侄孙在笼狱里挣扎哀嚎,脂膏一滴滴被活生生熬炼出来的时候,那种悔痛充塞其心,透彻肌骨,血液脏腑中的元气都被大大的激发活性化,此时五内如沸,偏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椎心刺骨间,胜过多少圣贤教化呵!俗话朝闻道夕可死矣,在其人轮回转世之前,令之领悟至理,这正是我们魔道的慈悲所在,也只有我们魔门,才勇于以这种慈悲来传灯于世人——只可叹世人浑浑噩噩,好生恶死,体会不出我们魔门诸般手段后的慈悲真义,这不是我道的悲哀,而正是世人苦海中沉沦不休的彻因所在。唉!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啊!”

    项充、李衮、折小青听着,都肃然而立,信受奉行。

    公孙胜在旁边听着,虽然心中大不以为然,但却也不出声批驳。毕竟魔道好杀,正道好生,两家殊途而同归,都在世界住坏灭空的轮回里。

    不过听到西门庆闯落魂阵并无性命之忧,公孙胜也就放了心,这时便问道:“樊魔君,却不知阁下要让我家四泉兄弟如何闯那落魂阵?”

    樊瑞哈哈大笑,说出一番话来。才要教:

    落魂阵中证道果,梁山泊里列魔尊。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四章 生辰八字

    西门庆既然决定了要闯落魂阵,樊瑞便道:“三奇公子是梁山要人,我可不敢拘束他,要他丢下一堆公务,来我落魂阵里轻身犯险——只消公子报上生辰八字,本魔君在落魂阵中,自有一番道理。三日之后,若公子依然平安无事,本魔君甘拜下风,从此公子所到之处,我魔门避道而行;但若不幸有个上吐下泻,头痛肚胀,却是得罪莫怪!”

    听樊瑞如此说,项充、李衮、折小青诸人都微笑了起来,看在西门庆眼里,这些家伙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确实,在李衮他们心里,只要樊瑞不取西门庆性命,让他吃些上吐下泻、头痛肚胀的苦头,实在算不得什么。

    甚至连公孙胜都放了心。樊瑞虽然脾气古怪,出手暴虐,但大关节上决不含糊。他既然以落魂阵相约,就不会出尔反尔,骗到西门庆的生辰八字后再以秘术取西门庆的性命,那样做对落魂古阵而言,是一种亵渎式的利用,于习道人修行不利。

    西门庆反倒呆了一呆。他坦然答应闯荡落魂阵,其实是打定了搬兵的主意——罗真人那个老头儿在二仙山闲着也是闲着,自己陷于绝地,他做为把自己弄来大宋的罪魁祸首,怎么着也应该来捞自己一把——就因为背后有靠山可以倚仗,所以西门庆看起来底气很足的样子。

    不过现在听樊瑞这么一说,罗真人是不必麻烦的了,倒是自己很可能在樊瑞的诅咒下吃一番苦头。不过,吃点苦头,就可以将这一大摊麻烦事儿揭过,自己却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西门庆心底下了决定,大不了这三天他把自己脱成光屁股往静室里的马桶上一坐,随便他樊瑞怎么折腾。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临阵“策反”李衮,害得这樊魔君阵脚大乱,与公孙胜的辩论大赛不得不草草收场,樊瑞这家伙恨得牙痒痒之下,不虐自己一番是绝对不肯善罢干休的。

    人活着,在关键时候还就得有舍身喂虎割肉饲鹰的勇气!西门庆小题大作,一边很悲壮地抬高自己的形象,一边将自家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在下是丙寅年辛酉月壬午日丙子时,七月二十三的生日。”

    樊瑞啧啧赞叹:“嘿嘿,原来公子贵造是白露生人,已交八月进命。月令提刚辛酉,理伤官格,子平云:伤官伤尽复生财,财旺生官福转来,立命申宫,是城头土命,七岁行运辛酉,十七行壬戍,二十七癸亥,三十七甲子,四十七乙丑——元命贵旺,八字清奇,非贵则荣之造。虽戊土伤官生在七八月,身忒旺了,幸得壬午日干,丑中有癸水,水火相济,乃成大器。丙子时,丙合辛生,后来定掌威权之职,一生盛旺,快乐安然,发福迁官,主掌贵禄。为人一生耿直,干事无二,喜则和气春风,怒则迅雷烈火……”

    西门庆听樊瑞说得滔滔不绝,倒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谁能想得到,这位樊魔君居然偶尔还会兼职一回算命先生?听樊瑞说得热闹,公孙胜也忍不住插嘴,与樊瑞展开了一场学术上的友好辩论,也算是今天的余兴节目了。

    “……夫相者,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往。我家四泉兄弟头圆项短,必为享福之人;体健筋强,决是英豪之辈;天庭高耸,一生衣禄无亏;地阁方圆,晚岁荣华定取……”这是公孙胜在给西门庆造势。

    “……智慧生于皮毛,苦乐劝乎手足。三奇公子双手细软丰润,虽属享福逸禄之人,但岂不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否?还有,他两目雌雄,必主富贵而多诈;眉抽二尾,一生常涉足欢娱;根有三纹,中年必然多耗散;泪堂丰厚,亦主花劫,只恐英雄气概,轻轻葬送于妇辈之手……”这是樊瑞在鸡蛋里挑骨头。

    公孙胜当然要据理力争:“樊魔君何以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你看我家四泉兄弟鼻乃财星,验中年之造化,承浆地阁,管末世之荣枯……”

    刚开始,西门庆还听得津津有味,但慢慢的这两位越吵越深奥,西门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然后他发现这毛病传染——项充、李衮、燕青、折小青随自己之后,也打了个呵欠。只是项充李衮打呵欠也属粗豪,象动物园的老虎狮子卖张口;而燕青折小青则还记得拿手在口脸处挡一下,到底不失俊男靓女潇洒秀雅的完美形象。

    呵欠打完,大家都拿眼来觑西门庆。西门庆心里雪亮——项充李衮是樊瑞部下,折小青是樊瑞徒弟,燕青更是樊瑞候补等填缺的晚辈——他们都不好意思打断樊魔君的兴头,看来只好由自己来拆这鱼头了。

    于是西门庆就舍己为人道:“两位且住!”

    公孙胜和樊瑞意犹未尽地停了口,都转头用不满的眼光看着他。西门庆感觉自己被两头老虎盯上了——公孙胜是布老虎,樊瑞是正牌的吊睛白额斑斓锦大虫。

    被他们这么盯着,由不得西门庆不想起山寨里等候自己归去来的武松,当下打着哈哈道:“一清先生,樊魔君,今日正事已毕,在下肚子已经饿得慌了,不如就此告辞了吧!”

    公孙胜倒是随西门庆马首是瞻,点头道:“今日兴尽,来宵悠悠,梁山泊里,芦苇扁舟——樊魔君,咱们三日后再见,看看那时我家四泉兄弟在落魂阵中能支撑到甚么地步。届时你我两家化干戈为玉帛,贫道再与魔君继续探讨命理天道。”

    说着话时,西门庆一拉恋恋不舍的燕青,二人齐齐拱手,公孙胜则是一稽首,三人异口同声道:“告辞了!”

    没想到樊瑞又是嘿嘿一声冷笑:“想走?哪儿有那么容易的美事?”

    “嗯?”西门庆、公孙胜心中都是一凛,怎么又要节外生枝了?公孙胜肃容道:“樊魔君,你还待怎的?”

    樊瑞抬首向天,冷冷地道:“无它,听说梁山收的一份子好买路钱,老子活学活用啊!各位既然来了,要走时总得留下些什么……”

    西门庆和公孙胜对望一眼,对这个喜怒无常的混世魔王均感难缠,西门庆深深地吸一口气,问道:“你要我们留什么?”

    话说得风平lang静,但西门庆微微拧了拧腰——腰里那一排火药包不知道在这异空间里炸起来效果如何?

    樊瑞狞笑着把自己右臂上的流星锤锁链抖得铮琮作响,音韵殊妙,其人应节随着节拍一板一眼地道:“若留什么眼珠子手指头,忒也显得俗气了——这样吧!这个小子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似乎很可口欸——就把他给老子留下吧!”

    看看这樊魔君最后一指头直点燕青的菜单,又看到折小青眼睛里恨不能长出俩钩子来搂人的样子,西门庆不动声色地挺了挺腰——火药包嘛!还是良辰吉日里点来庆祝比较喜兴。

    于是若有若无地伸手一搭,正搁在了燕青肩背交汇处的大椎穴上,这一下燕青再想动弹难如登天。

    西门庆笑吟吟地道:“所谓的兄弟嘛,本来就是拿来出卖的!嘿嘿嘿!樊魔君,我家小乙兄弟号称lang子,可是很多美眉红颜眼睛里的金不换呐!按理说你应该倒找我千百贯钱的,不过今天本人高兴,就优惠你吧!”

    说着手一挥,臂上暗运螺旋劲,燕青身不由己转着四小天鹅的舞步就载沉载浮地过去了。

    折小青一个箭步上前,顺风顺水就把转晕了头的燕青接收过去了。本来她被西门庆一句“很多美眉红颜”激得心头嗖嗖火起,猎猎烟生,但看到燕青被西门庆转得两眼发直,一腔火气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转过脸来时,已是冲着西门庆怒目而视。

    如果说刚才樊瑞的目光是猛虎,那么现在折小青的目光就是恐龙,还是最霸王的那种。西门庆毛骨悚然之下,干笑着拱手道:“侏罗纪,在下告辞了!”言毕,拉了公孙胜撒腿就跑。

    樊瑞、折小青、项充、李衮无不愕然,大家你眼望我眼,李衮道:“那侏罗纪是甚么东西?”众人齐齐摇头。

    再举头寻找西门庆时,却见其人已经拉着踉踉跄跄的公孙胜跑出百八十里地了——这个异空间的距离位置很有问题,速度的计算远远超出正常人世的常理之外。

    西门庆跑得正欢的时候,却不防被自己拉着的公孙胜胳膊上传来一阵铜浇铁铸般的感觉——当公孙胜的质量大于西门庆的加速度后,西门庆再也无法冲刺了。

    “?”西门庆转回头,望着公孙胜,公孙胜也无辜地望着他。

    “一清先生,怎么不跑了?”西门庆诧异地问道。

    公孙胜反问道:“四泉兄弟,我们要回哪里去?”

    西门庆丈二的公子摸不着头脑:“当然是回梁山啊!”

    公孙胜苦笑着往回一指:“回梁山要走那边!你跑错边啦!”

    西门庆“啊”的一声,瞠目结舌,心里惨叫道:“果然,有道行的美女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啊!”

    于是,樊瑞他们就看到西门庆又臊眉搭眼地回来了。樊瑞那个乐啊!乐得连侏罗纪都忘记了,举手笑问道:“三奇公子何以回身如此之速也?”

    西门庆硬起金脸罩铁面皮,很人生地答道:“欲速则不达——只有经历过南辕北辙的挫折,方算得圆满。”

    樊瑞哈哈笑道:“随你!随你!——落魂阵中,今天不算明天算,三日之后,咱们梁山再会!”

    燕青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了——朝思暮想的伊人在水一方跑到了岸这边,他反而庙里长草慌(荒)神了。

    “四泉哥哥!一清先生!你们可不能把小乙丢下来不管啊!”燕青的呼叫声如被拐卖了的童养媳一般凄惨,如果听在不知情的耳朵里,妥妥的催人泪下。

    西门庆现在一意远离尴尬,燕青的呼喊声哪怕再悲惨十倍,他也不讲这个义气了。反倒是公孙胜于心不忍,吆喝了一嗓子安慰道:“燕青小友,贫道观你面相,红鸾星动,天喜星随,正是花开并蒂之兆。小友只管顺其自然,必有你的好处……”

    声音渐飘渐远,转瞬间又已经到了百八十里之外,终于鸿飞冥冥,鹤舞杳杳。

    等西门庆、公孙胜去得远了,樊瑞这才嘿嘿冷笑道:“江海传言,都说三奇公子西门庆算无遗策,是梁山泊第一智将,原来竟然连路都不会走,实叫我可发一笑!”

    燕青虽然被西门庆遗弃了,但听到樊瑞如此贬低西门庆,还是受不得,当下反驳道:“前辈此言差矣……”

    话音未落,折小青在他背上一掐,燕青疼得呲牙咧嘴,剩下的辩白的话都被锁回肚子里了。

    折小青笑吟吟地道:“师傅,这可不对呀!平日里世间人物,能被你骂上两句,已经是第一流的人材;今日里对这三奇公子西门庆,你却又是算无遗策,又是梁山泊第一智将什么的——其实你心里也很看重此人吧?”

    樊瑞狠狠地瞪了她一下,又瞥了一眼燕青,转过头去哼了一声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嘿!这小子有什么好的?为了安这小子的心,就来泄你老子的底!哼!果然是老子栽培了十多年的好徒弟呀!”

    一言之下,只说得折小青粉面通红,顿足不依,索性撒娇使痴起来:“我不信!我就不信!师傅你索要那西门庆的生辰八字,并详加推断,岂止是落魂阵试炼那么简单?其中定有蹊跷!”

    樊瑞被说中了心事,肚中嘀咕起来:“娘的!平时觉得有个聪明徒弟,见头知尾,教一知十,大大的省事;今天才知道徒弟太聪明了,却也不是好事!”

    当下挥开折小青的纠缠,喝道:“项充李衮两位兄弟,给我排开落魂阵,待我来炼一炼这三奇公子西门庆的生辰八字!”这正是:

    偶行歧路人相笑,独辟艰途尔不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五章 炼魂之前

    项充李衮听到樊瑞要动真格儿的了,当下齐齐答应一声:“谨遵大哥号令!”

    燕青的心倒是一下子紧了起来。就见樊瑞大袖一拂,瞬时间平地里风云变色,烟雾弥漫间,处身的异空间开始分崩离析,当最后一片浓云散去之后,燕青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世界,正踏足在一处荒郊野地。

    李衮唿哨一声,地面一动,无数伪装的芦席草甸纷纷掀起,赫然从下面的藏兵洞里跳出五百余雄壮的大汉来,这一下突如其来,倒叫燕青略吃了一惊。

    这些大汉打扮同项充李衮类似,皆是左手傍牌,右手锋刀快剑,飞梭标枪背于身后,一个个筋强骨健,虽是严冬寒风凛冽,这些人照旧恍若无事。

    项充喝问道:“人可都齐了吗?”

    一条大汉越众而出,大声道:“回瓢把子的话,五百牌手应到五百人,实到五百人——报告完毕!”

    樊瑞满意地点了点头,笑慰道:“弟兄们都辛苦了哈——阵台可准备好了吗?”

    那汉子躬身施礼,干净利索地道:“回魔君的话,按照魔君的布置,小的们都做足准备了!”

    樊瑞再次点头:“很好!带我去看。”

    燕青随着樊瑞、项充、李衮、折小青等人来到一处高大的草垛前。这样的草垛在这里随处可见,当地农人四季堆积,烧火喂马,皆取于此。燕青正不明所以间,领路的大汉一声唿哨,五百牌手整齐划一地抢上,每人迅捷无伦地抱了一捆杆草退了开去,平地上草垛无踪,却现了一座高坛出来。

    这一下又是突如其来,燕青又是吃了一惊。再凝眸细看时,却是此坛系新筑,高三丈六尺,分七层,遍插着一首首白纸幡,上面书符画印,各有奇纹,虽然北风劲号,这些轻飘飘的白纸幡却在风中岿然不动。

    樊瑞又点点头,夸奖道:“孩儿们干得不错!”

    那条大汉粗豪的脸上露出小孩子一般欢喜的笑容,向樊瑞躬身一礼后,斜刺里退了开去。

    樊瑞大步登台,项充李衮也跟了上去,折小青把燕青一拉,燕青身不由己地随她步步登高了。

    台顶中间,放了一张香案,案中间一个香炉,插着一排拇指粗的好香,暂时还未点起,两边有两座烛台,插着一双双也不知是甚么油脂熬出来的待燃蜡烛,第一眼看上去就透着森森的鬼气,瘆得慌。

    最引人注目的,是香案后面,竟然扎了一个草人,草人平躺在红颜料重彩画出来的符箓圈子里,头上三盏催魂灯,足下七盏促魄灯,虽然也是未曾点起,但仅仅是看在眼里,亦是可畏可怖的。

    樊瑞伸出手指,凭空作书,空气中顿时八个血红的大字蠕蠕而动,正是西门庆的生辰八字。八字既出,樊瑞一挥手,隐隐雷鸣声起,一道细细的电光从天而降,将那八个红字直包裹起来,光芒耀眼,让瞪大着眼的燕青不得不转开头,闭上了眼睛。

    等光华黯淡,燕青再看樊瑞时,却见其人一挥手,象卷布帛一样把那八个红字从虚空中揭了下来,束成了一团后,一弹指,那一团雷球包裹的红字直飞出去,正落在地面草人的泥丸宫上,一点明光直向里隐没了进去,须臾之间,整个草人都莹亮了起来,似乎被注入了无限的生机活力后,下一刻就将“噌”的一下自己坐起来。

    樊瑞笑道:“好了!三奇公子西门庆的生辰八字已经安置妥当了!一到明天子时,老子就来这里踏罡步斗,略略发动落魂阵,试一试这个转世天星究竟有几分成色!”

    燕青听了,由不得不替西门庆暗暗担心。就听樊瑞沉声道:“项兄弟?”

    项充应声道:“小弟领三百六十名牌手布成混天之象,牵引星辰元力,闭生门,开死户,结聚天地厉气,为哥哥落魂阵所用。”

    樊瑞喝一声“好”,又问李衮道:“李兄弟?”

    李衮应声道:“小弟率领其余牌手,四面巡逻,给哥哥护法——只是哥哥,这落魂阵发动后非同小可,你却要小心操持,切不可伤了西门庆兄弟的性命!”

    樊瑞笑道:“这个何劳你说?小青,你呢?”

    折小青托了自己尖尖的下颏,骨碌碌转着杏核大眼,拖长了声调道:“我嘛……”

    樊瑞看她古灵精怪的样子,冷哼了一声,挥手道:“罢了!臭丫头不是个省事的——你把这小子带了去,随心处置去吧!老子也懒得管你了!”

    折小青捶着小拳头,恭维樊瑞道:“师傅您老人家圣明!”樊瑞又哼了一声,瞪了她一眼。折小青只是嘻嘻地笑,笑纹儿中都透着得意。

    樊瑞不再理会这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徒弟,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面水晶小碟,粗看不过三寸大小,挥手向空中一掷,离坛顶有十丈高下。这水晶碟子却不下落,反而见风就长,须臾间化作数亩大小,宝色俱隐入周遭空气之中,把五百余人都遮没在其间,这时外面纵然有凡夫俗子近在咫尺,也看不到水晶帘栊中的情景。

    折小青见燕青面露茫然之色,便低声向他解释道:“有师傅这个法宝在,则日不能透,雨不能漏,普通人更加进不来,纵有修道人看见了,谁又敢来捋混世魔王的虎须?如此一来,则省了五百牌手掩蔽身形的辛苦,我师傅他并不是不通情理的无情人呢!”

    燕青心道:“是啊!樊魔君倒也是个有情的——不过他的情只在自己人身上使,一般人碰上他,那真真是前世不修了!”

    想想自己,燕青突然发现自己的运气还是蛮不错的,于是就偷偷向折小青那里瞄了一眼,没想到折小青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燕青脸上一红,急忙把头转到了一边。他在大名府时号称lang子,游戏花丛,洒然自若;碰上蔡氏毒妇,亦能举重若轻,但面对真正千思万想的心上人时,却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折小青见燕青因自己而如此拘谨,心中又是得意,又是不满,正要想个什么办法拉近燕青与自己的距离,却发现燕青与自己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了。

    原来燕青尴尬之下,便向前方连踏七步,来到樊瑞身侧,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问道:“前辈,今晚子时,小子能来这里观礼吗?”

    樊瑞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徒弟不哼不哈就被眼前这小子给拐走了,气就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手起一雷,把这小白脸劈成小黑脸,但想想如此一来,折小青就得哭死,只好收敛起凶心恶胆,冷笑道:“好!既然你小子有这雅兴,就尽管来吧!”

    折小青在后边把嘴撇了又撇,她本来想要带燕青溜到个风景优美处花前月下的,这下可泡汤了。看着燕青的背影,折小青从牙缝里往外蹦字儿:“大木头!”

    大木头燕青兀自不觉自己已经犯了天条,他极目望回梁山方向,心中暗暗替西门庆担忧:“今夜子时,四泉哥哥便当面临一场劫难!也不知以一清先生神通,能不能护得四泉哥哥周全?”

    这时的西门庆可没燕青那么多担心,既然樊瑞已经给他吃了定心丸,他就无忧无虑得象是没心没肺一样。在他想来,吃点苦头实在算不得什么——打小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什么苦头没吃过啊?只要死不了就行!

    他身边的公孙胜也是同样的悠然自若。在他看来,西门庆面临命中的磨练,贫道是绝对不会插手的,毕竟只有经历了劫数,才有资格修成正果。从今晚子时开始,这三天里就全耍西门庆自身的意志了。

    因此这一俗一道说说笑笑没事人一样,仗着公孙胜的道法行路,他们很快就赶上了单廷珪、魏定国一行人马。

    见了西门庆,单廷珪、魏定国都是面有愧色,二将俯首请罪道:“小将二人奉了哥哥将令,往曾头市买马,却耽搁了许多时日,却不误了哥哥大事?还请哥哥责罚以正军法!”

    比起皇甫端、段景住这等闲散惯了的人,单廷珪、魏定国到底是正规军官出身的,对时间观念相当看重,他们不知不觉中被樊瑞摄入乾坤袋中虽只一天,但那里面亦有日月出没,风云变幻,倒好象过了半个多月,因此二将心下有愧,见了西门庆后第一件事就是请罪。

    当然,二将也可以说自己是迷路了,但他们丢不起那人。在一马平川之地迷路,说给谁谁信啊?听起来反倒是做错了事后在狡辩。不管怎么说,错了就是错了,军人只知表现,不知辩解,无论有怎样的委屈,先领了军法责罚再说!

    皇甫端和段景住虽没这等觉悟,但脸上也是讪讪的,从曾头市到梁山的道路上,一千多人三四百匹马竟然走迷了,简直就是**湖的耻辱啊!两个人看到单廷珪、魏定国二将自请责罚,互相对视一眼,也跪倒下去:“这事儿小弟们亦有份儿,却不能只怪单、魏二位将军。”

    西门庆大笑着将他们扶起,安慰道:“四位兄弟何罪之有?你们的遭遇,我尽皆知了——兄弟们不过是碰上天大的鬼打墙了,迷失了东南西北,连时间都掐不准了——其实你们并没误时违限!”

    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面面相觑,段景住直跳起来,大叫道:“怪不得!俺说怎么以咱盗马贼识道儿的身手,也辨不出个子丑卯酉来,原来是碰上传说里的鬼打墙了!这一番栽得还不算丢人!”

    西门庆指着公孙胜笑道:“咱们梁山有入云龙公孙胜先生坐镇,区区鬼打墙,却又算得了甚么?”

    四人听了,想起西门庆是转世天星,未卜先知,公孙胜又善能呼风唤雨,遁甲奇门,自己一干人能从鬼打墙里出来,必然是他们两位的功劳了,因此都向西门庆、公孙胜称谢不已。西门庆和公孙胜连连还礼,只是谦抑——“何足道哉?”

    背着四人,公孙胜问西门庆道:“四泉兄弟,你舍身闯落魂阵,樊魔君这才放出了他们四人——何不当面明说,以得四人死力?”

    西门庆看了公孙胜一眼,耸耸肩道:“罢了!善欲人知,岂是真善?恶怕人闻,便是大恶。我只要勿欺心,勿妄语,守廉耻,其它的,都随它去吧!”

    公孙胜听了,慨叹点头,心道:“晁盖仁兄慧眼如炬呀——只有象四泉兄弟这样厚德载物之人,方能真正领袖梁山——旁人都还差着一截!”

    又想道:“四泉兄弟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虽是我辈当为,但梁山上多少好汉?若要群雄归心,却不是一味谦退就能做到的。四泉兄弟虽桃李不言,贫道当替他扬名!”

    于是,在一众人回到梁山后的接风大宴上,晁盖问起混世魔王樊瑞之事,单廷珪等四人听说自己一众人被道术算计了,正吃惊时,公孙胜以言挑之曰:“四位兄弟可知你们何以能够身脱樊笼?”

    四人皆道:“愿闻其详!”

    公孙胜也不必言辞夸大,只消把樊瑞如何挟人为质,西门庆如何舍己为人,源源本本地述说一遍,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便“哎呀”一声,四人早已推金山、倒玉柱,扑翻身拜倒在西门庆面前,齐声道:“哥哥救命之恩,小弟们粉身难报!”

    西门庆急忙搀扶四人。单廷珪、魏定国二人都是义烈汉子,只是斩钉截铁地道:“从今往后,誓奉哥哥将令!”皇甫端则道:“今日方知,哥哥才是我皇甫端的伯乐,小弟纵不是千里马,亦当为哥哥尽力驰骋,死而后已!”

    段景住却是放声大哭,拉了西门庆袍袖道:“小弟只是个盗马贼,平生着人白眼受人欺,从无人能这般以性命交托于我。今日受了哥哥的厚恩,小弟这条贱命就是哥哥赏的了!从此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悔心!粉身碎骨,方足称愿!”

    众好汉听着看着,无不嗟叹。偏在这时,却听一**叫一声:“不好!”这正是:

    皆因深恩惊肝胆,却为何事动容颜?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六章 炼魂夜

    惊闻一声“不好”,众人回头看时,原来却是梁山行政第一、心思灵动的黄文炳。就见黄文炳面有忧色,眼望着西门庆道:“公子,现下已是申时了!”

    申时晡而日落酉,戌黄昏而人定亥——今天将过,马上就是和樊瑞的三日之约了!

    晁盖把酒杯一掷,眼望公孙胜:“这下可如何是好?一清先生玄门高士,可有化解魔法之策?”

    公孙胜还未答言,西门庆先笑道:“天王哥哥与众家兄弟何必忧虑?小弟与樊魔君后来有约,这番斗法,只分胜负,不较生死,大家都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宋江在旁假惺惺地道:“那等邪魔外道,说话岂有个定准?四泉兄弟忒也易信人了!”

    西门庆一边把桌子上大碟子大碗往自己身前拉,一边淡淡地道:“樊瑞虽是左道,但行事却着实光明磊落,决非皮里阳秋的宵小之辈可比,公明哥哥真真忒多虑了!”说着,放怀大嚼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但见西门庆神态自如大吃二喝,公孙胜捻须微笑行若无事,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得勉强放下心来。

    晁盖抓耳挠腮思忖了半天,问已经吃饱喝足的西门庆道:“四泉兄弟可要置办甚么法器?”

    西门庆笑道:“要法器何用?一间静室足矣!我在室中养慧剑,运元神,到时和那樊瑞较量个高低——众家兄弟且离得远远的,莫要到时拖累于我!”

    话说得虽好听,其实是防备自己万一真被什么落魂阵整得丑态百出,只要没人看见,自家的门面就可保全。

    叮嘱完众人之后,西门庆很仙风道骨地向着公孙胜一稽首,旁若无人地进他选好的静室去了。

    晁盖终究担心过度,一把拉住西门庆道:“兄弟且慢,咱们先做个约定——今晚你在你屋子里的窗户边儿上点一盏明灯,若是灯光不灭,就证明兄弟你游刃有余,魔法奈何你不得;若你觉得有甚么不适时,便打翻那盏灯,自有兄弟们前去周全于你!”

    西门庆心下感动,向晁盖深深行礼:“就依哥哥之言,小弟准备去了!”说着飘然而去。一边走一边漫声长吟道:“燕罢高歌海上山,月瓢承露浴金丹。夜凉鹤透秋云碧,万里西风一剑寒。”二十八个字音犹在耳,他的人早已去得远了。

    看到西门庆如此云淡风轻的洒然气象,众人紧张的思绪又略为松了些儿,但武大郎终究放心不下,便来给公孙胜磕头:“求一清先生这三天耽搁一下静中的功夫,看觑着我家兄弟则个,小人身无长物,就是这几个穷头——道长方便!”

    公孙胜急忙去扶时,旁边却早拜倒了一大片人,都恳求道:“道长方便!”

    这一来,公孙胜只好跪倒以礼相还,点头道:“敢不从命?”众人听了都大喜。

    神医安道全也自告奋勇道:“倒不是在下质疑一清先生的本事,只是四泉哥哥对我一家恩重如山,小弟终归放心不下——这几日小弟拼着辛苦些,就陪道长在四泉哥哥静室远处值守着,若是万一有个缓急,也能帮道长打个下手什么的——道长您说呢?”

    公孙胜点头道:“如此甚好!”心中更暗暗感慨:“真真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了——皆因四泉兄弟平日多行义举,今日方能得人心若此啊!”

    这时间啊,没事的时候你觉得它熬得慢,你有事时它偏偏就溜得快了。只是转背的工夫,就已经踩到了子时的尾巴。众好汉都放心不下,皆远远地围在西门庆守真养静的屋子之外,窥看动静。

    子时方过,就见天空中卷过一阵怪风,瞬时间天昏地暗,星月无光,风鸣树吼的萧索声好似万鬼喑泣,冬日的寒夜显得更加阴森冰冷起来。

    瞑目静坐公孙胜两眼一张,眸子中寒光一闪,喝道:“好厉害的落魂阵!”

    能得公孙胜赞一声厉害,那肯定是真厉害了。晁盖等人急忙把眼去看西门庆窗边的那盏明灯,却见那灯光灿灿地点在那里,烛影摇红,兀自安稳。

    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冷,西门庆所在的屋子里一直静默无声,只有那盏灯在窗边,以一点孤光自照着暗夜。晁盖等人关心情切,倒还罢了,宋江却受不得这陪绑的活罪,心下只是叫苦:“西门庆那厮的死活,却与我何干?要我在这里替他守灵,岂不等老了人?”

    但若是拔脚走了,却失了兄弟间的义气,这等毬擦脸的活计是万万不能干的。不过这难不倒及时雨宋公明,只见他两眼一转,“咕咚”一声,已经扑翻身摔倒在地上。

    万籁俱寂中,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众人紧绷的心弦无不惊颤。宋清与花荣急扶,却见宋江牙关紧咬,面上凝结的都是痛苦之色,只是挣扎着道:“我这里不打紧!莫惊扰了四泉兄弟!”

    晁盖近前低声问道:“三郎这是怎的了?”

    宋江面有愧色,喘着粗气道:“小弟实实的无用,自上梁山后,这身子养得忒娇气了……”

    神医安道全抢过来给宋江搭脉,宋江连连推辞:“我这里不妨事,安神医还是关注四泉兄弟那边的好……”

    吴用在旁道:“这天寒露冷的,公明哥哥必然是身子虚,受不得这冻。不如由小弟送公明哥哥回去,莫要卖一个再搭一个。”

    武松听吴用这话说得大不入耳,什么叫“卖一个”啊?如果不是怕惊扰了西门庆,以灌口二郎神的脾气,顿时便要同吴用奋起来。

    宋江却奋然挺身而起:“我辈虽无用,岂可不在精神上支持四泉兄弟?回去的话,再也休提……”话未说完,身子骨又已经象泡了水的干面条一样软瘫了下去。

    晁盖摇摇头,安慰宋江道:“三郎有这番心意,便已足够了。不过现在却不是逞强的时候——身子生得单柔的兄弟,都随三郎兄弟回去吧!若冻出个好歹来,却是咱们梁山的损失。”

    花荣、宋清、戴宗等人七手八脚,把宋江扶掖走了。黄文炳、萧让、金大坚等一干秀才,却裹着大毛衣服,抱了暖炉,大鼻涕虽然拖得老长,还是坚持守着。穆弘好意劝他们暂回去避一避寒,黄文炳却摇头道:“我辈男儿,岂能连妇人都不如?”

    说着将眼向远处山坡上一觑,那边梅林边,有一碗红灯正高高挑起,灯下影影绰绰都是女眷——月娘放心不下西门庆,执意要在那里守着,跟她交好的众妇女们都来了。虽然风凄露苦,但她们可没一个退缩的。

    晁盖看着心下难当,凑到公孙胜身边问道:“一清先生,现在四泉兄弟可安好吗?”

    公孙胜肃容道:“落魂阵将周围星辰之力牵引得好厉害!樊魔君全力催动阵法,换成贫道都未必能抵挡得住,但四泉兄弟却是全然不动!想不到四泉兄弟竟还有这般好本事,难道说——是他转世天星的神通觉醒了吗?”

    晁盖听了,又惊又喜;而此时落魂阵中的樊瑞,却是又怒又惊。他本来只想通过落魂阵试一试西门庆有多大的福运,值不值得自己托付一番心血,顺便再小惩一下这个敢在自己面前卖弄小聪明的家伙——没想到落魂大阵发动到这个地步,西门庆居然还是夷然无损!

    燕青一直提心吊胆,和折小青并肩在高坛一侧看着樊瑞施法。眼见周围愁云惨雾,四野万鬼啁鸣,坛上坛下白纸幡簌簌摇荡间令人魂惊魄动,而恐怖的蜡烛火苗一团团光焰不时暴涨,在空中闪烁出仿佛一张张扭曲的人脸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燕青替西门庆担足了心思。

    折小青见他脸上神色急一阵,紧一阵,大感心疼,便拉了他的手安慰道:“别急,师傅碰上硬对头了。那位三奇公子西门庆忒也了得,师傅籍上古奇阵之助,居然还是奈何他不下——难道他从前在我面前显得没什么法力的样子,都是在扮猪吃虎?”

    燕青听着正略松一口气,却见樊瑞已经焦躁起来,伸手将头上施法的冠冕摘了往地下一掷,猛喝道:“好一个可恶的西门庆,枉费老子用功,你的三魂七魄竟没一个乖乖前来就范者——真真是岂有此理!哼哼,说不得,让你见识见识混世魔王的手段!”

    说着,樊瑞将头颅一摇,一头的长发在风中披散开来,顿时间好似凶神降世,恶煞临凡。左手一伸时,手中已经凭空多了一面铁牌,铁牌上龙章凤篆,镌画满了各势各样神秘的符纹,被烛光一映,光华流烁。

    右手一转,绞缠在臂上的青铜锤锤头已经迎风而长。樊瑞一手横铁牌,一手提铜锤,大喝一声,手起锤落锤牌交击,就听“当”的一声震响——随着这一响,孕藏着西门庆生辰八字的那个草人周身光华闪烁,头三足七那十盏灯的火苗一阵呼呼乱跳。

    樊瑞一锤击下,又是一锤,三锤过后,草人光华黯淡,十盏灯苗摇摇欲坠——樊瑞大喝一声:“西门庆魂魄不来归位,更待何时?”这正是:

    何意逍遥古阵内,皆因朦胧红尘中。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知为不知

    西门庆在屋子里坐了一夜,写了捌玖千字的《三国关羽传》——这一来,大刀关胜得了更新,必然是如获至宝了——等东方既白,他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屋子周遭围了一堆的人。

    这一下,让西门庆不由得傻眼,他这才知道,梁山这一夜过得并不平静。

    众人见到西门庆安然无恙地从屋子里出来了,无不大喜,纷纷上前来见。看着众兄弟身上浓重的夜露,西门庆心头豪情涌起;再瞟到远处梅林月娘那熟悉的倩影,西门庆心中柔情脉动。

    千言万语,尽付于翻身一拜之中:“西门庆何德何能,敢劳众人如此相待?!”

    晁盖急忙上前搀扶:“四泉兄弟,你与那混世魔王斗法之事,胜败如何?”

    西门庆以手在晁盖衣上一扶,真是如冰之冷,如铁之寒,一时也顾不得回答,先道:“众兄弟先回屋子里,一边暖和一边说话。”

    还好青眼虎李云监造梁山房舍,房子盖得保质又保量,旁边不远处正好有一座大房子,可以令众人去保温。西门庆又叫过玳安,让他赶紧去请月娘回家,并说自己随后也就回去了。

    西门庆目送着月娘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后,这才进了屋子。一进门便碰上了公孙胜的迎头一礼:“恭喜兄弟终证大道。”

    这一下,让西门庆丈二的公子摸不着头脑,愕然道:“一清先生请明说,我证了什么大道了?”

    公孙胜满面笑容:“昨夜那落魂阵于无声处听惊雷,贫道袖手旁观,尚看得惊心动魄。四泉兄弟首当其冲,却能安然无事,莫不是证悟了前生的神通了吗?”

    西门庆听得真是莫明其妙,当下摊手道:“道长你休要高抬我了!什么落魂阵,什么前生神通,我压根儿就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在屋子里白白的坐了一夜,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这不,我坐得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出来透口活气,没想到却害众兄弟在外面守护了一夜,真是罪过!罪过!”

    公孙胜听着,满面惊容:“不可能吧?兄弟你一夜枯坐,当真什么也没感觉到?”

    西门庆从袖中掏出《三国关羽传》的手稿一晃:“我只听到窗外有北风呼号,别的一概不知——若道长不信时,这里有字儿书为证——若我心有旁鹜,也写不出这许多文字来了。”

    众人接了传阅——旁人倒也罢了,关胜果然是如获至宝——公孙胜发呆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只剩喃喃地道:“这却怪了……”

    安道全上前,将西门庆腕脉把了一遍,松了口气道:“四泉哥哥现如今元气充沛,撞了邪祟的人无论如何不能有这般好脉象——只是,哥哥此刻真没甚么感觉吗?”

    西门庆感觉了一下,点头道:“还真有!”

    公孙胜和安道全精神一振,异口同声道:“却不知是甚么感觉?”

    西门庆正色道:“我感觉又饥又渴又困,想吃饱喝足了搂着女人睡觉。”

    众好汉一愣后,哄堂大笑。

    晁盖笑道:“快快安排酒食,让四泉兄弟吃喝了,搂了自家婆娘睡觉去吧!”

    黄文炳嘶哑着嗓子提醒道:“可是,落魂阵的期限可是有三天啊!公子现在若是松懈……”

    安道全“哎哟”一声,过去一摸黄文炳的脉搏,摇头道:“黄兄,四泉哥哥倒不必咱们操心,你却是必须服药休息了!”

    西门庆听到黄文炳受了风寒,心下过意不去,话哽在喉头,却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公孙胜安慰黄文炳道:“黄先生休要担忧,落魂阵不知甚么原因,如今已经停止运作了……”

    刚说到这里,探马喽罗大步抢进门来禀报道:“启禀天王、西门头领,山下酒店里燕小乙哥儿引了三条大汉一个姑娘,自称是混世魔王樊瑞、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前来拜山!”

    樊瑞既然来到了这里,落魂阵不用问自然是停止运作了。西门庆愕然道:“樊魔君不是说三天之后才来相见吗?怎么头一天还没过他就来了?”

    晁盖摇头,突然一笑:“兄弟你的饥渴,也只好捱一捱了,等咱们见过客人,摆上接风酒席,你再开斋吧!”

    话音未落,屋外已有人道:“接风酒席倒不必摆,老子一肚子的疑问倒要寻三奇公子问个清楚哩!”

    众人一惊间,燕青已经苦着脸引着樊瑞四人进到了屋里来——他第一次被人带着幻影移形横渡了八百里水面,没吐出来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公孙胜稽首道:“樊魔君别来无恙?”

    樊瑞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地道:“无恙无恙——只不过我很是好奇,为什么三奇公子在我落魂阵中竟也能如此无恙?”

    见樊瑞两只金睛火眼直盯着自己,西门庆自己都是莫明其妙,只好把燕青的苦脸复制到自己面上来,无奈地道:“虽然魔君不信,但我还是得说——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樊瑞冷冷地看了西门庆半晌,突然冷笑起来:“三奇公子竟也会敝帚自珍?哈哈!你不说,老子就不走了!你们梁山还得天天管饭——老子一顿就是斗米斗面,全牛全羊,信不信老子吃穷了你们?”

    西门庆惨叫起来:“苍天在上,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哇!”

    晁盖却是大喜:“梁山若能得樊瑞先生光临,十分好了!在下晁盖,正欲朝夕向先生问道,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樊瑞道:“若三奇公子不吝赐教于我,我便投桃报李,否则免谈!”

    晁盖便回头向西门庆作揖:“四泉兄弟,看在哥哥面上,你把你的神通跟樊瑞先生说了吧!”

    西门庆差点儿呕出一口老血,当下指身发誓,自己若是知而不言,就如何如何,赌了无数血淋淋的大咒。

    书中代言——西门庆本是秦梦溪穿越而来,西门庆的生辰八字,跟秦梦溪的生辰八字完全对不上号儿,樊瑞纵然法力通天,安能损得了顶着西门庆生辰八字的秦梦溪?

    这一番因果,西门庆不知道,樊瑞更想不到,好奇之下,这位混世魔王还真就从此在梁山扎下来了。这正是:

    劝君莫捞水中月,影在江心月在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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