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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王柳     霸宋西门庆txt下载     霸宋西门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三章 梁山军退

    这一rì,梁中书一早起来,就到南城楼上观敌阵。

    自梁山人马在大名府下扎了营盘,梁中书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起早摸黑,呕心沥血,殚jīng竭智,安外攘内,这才勉强将大名府的局势维持了下来。

    来到城头借着晨光向下观看,却见漳河河面上空空荡荡,一只粮船也无。船来船去,这本是平常景象,但联想到岳丈大人围魏救赵,兵发梁山泊,梁中书的心头就是一动。

    当下再仔细观瞧,蓦然间,梁中书手舞足蹈,放声大笑,状若癫狂。

    旁边保护的闻达李成见了大惊,齐声道:“啊哟!不好!留守相公压力太大,失心疯了!”

    梁中书狂喜之下,一掌拍在了城堞上,把一只养尊处优的手掌撞成了红酥手,手酥红,正痛得热泪盈眶之时,却听到闻达李成大呼小叫,顿时没好气地喝道:“岂有此理!甚么失心疯?梁山贼寇已退兵矣!”

    闻达李成听了大惊,急忙不耻下问道:“恩相何以知之?”

    梁中书用红酥手指着南门外梁山的营盘道:“你们细看,有雀鸟集于贼寇营幕之上而不惊,帐中必定空无一人梁山草寇听得老巢被劫,不得不深夜遁去矣!”

    闻达李成得了梁中书教诲,有如醍醐灌顶,一时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赞叹道:“恩相神目如电,小将万万不及!”

    梁中书笑道:“虽然如此,亦不能不防西门庆用计!有哪一个胆大的,敢去梁山营盘里哨探一圈儿,回来后我赏他一百贯钱!”

    城头上众军士听着,不动声sè地暗中后退了一步,和自家的小命儿比起来,一百贯钱算得了甚么?

    梁中书怫然不悦,喝道:“养兵千rì,用兵一时!本官平rì待尔等不薄,事到临头,竟无一人愿意效命吗?”

    闻达李成听了,脸上泛红,二将不约而同,上前大声道:“小将不才,愿领一哨人马出城踹营,纵然碰着了西门庆伏兵,虽死无怨!”

    梁中书急忙劝阻:“使不得!使不得!两位都监是我梁世杰的左膀右臂,安能以身犯险?此事再也休提!”

    周围士兵听了,心下都埋怨:“闻都监李都监在大人你眼里是身娇肉贵,难道俺们就不是爹生娘养的?刀剑临头时,都是一条命,谁又比谁强多少?”

    众兵卒心中既存了怨愤,任凭梁中书把赏钱提高到了五百贯,亦无人自告奋勇。

    旁边有一民,此时却是心头活络起来。暗地里思忖道:“俺们一干民壮,只恨梁山好汉不能早rì打进城来!虽想做内应,却被一干官兵盯得紧,没奈何,只得先趴窝随顺着!今rì何不顺水推舟,名正言顺地出城往梁山营里去?若西门庆头领还在,正好暗中联络了,定下里应外合的rì期,到时大家一齐发作,开门献城,将这城里一众贪官污吏都拿尽了!”

    想到此处,心头火热,当下越众而出,拜伏于地,大声道:“小民愿往城下哨探!”

    梁中书大悦,命左右将之扶起,笑道:“真壮士也!若你能探得明细归来,本官重重有赏!”

    当下城头上七手八脚,用一个大筐把那民缒了下去。民爬出筐子,拖泥带水地过了护城河,畏畏缩缩地往梁山营盘里蹭,一边向前一边叫嚷:“那边休要放箭!俺来有话说!”

    叫声除了惊起一片鸦雀,却无人声。民胆子大了好些,摸到了营门前,却见无人把守,一咬牙就钻了进去。

    东走走,西望望,马不停蹄地把营盘逛了个遍,锘大的营地里,只余虎帐集雀,大旗卷风,梁山人马早已走得无影无踪。那民想到城中百姓一片痴心尽皆成空,贪官污吏依然会逍遥自在,颓然之下,坐倒在地抱头大哭。

    城头上梁中书诸人看得分明,都放了心。于是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先命人骑快马四下里巡风,以防梁山人马再来,又派人把那大哭的民架了回城。

    梁中书心情大悦,问那民道:“你这百姓今rì立了大功,却哭怎的?”

    那民抽抽噎噎地道:“小人走这一遭儿,本以为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如今得了命回来,自然欢喜得哭了!”

    梁中书点头道:“卿不负我,我亦不负卿!来人呐!拿五百贯足钱赏这位壮士,以为忠勇者楷模!”

    表彰完毕,梁中书带了闻达李成,兴冲冲回衙去了。这时却有抱了算盘的税吏从那民身前冒出来,笑嘻嘻地道:“普之仁,你家的税也该交了吧?咱们来细算算今年chūn夏,已经降了捌玖拾场好雨,给你家浇了地,这雨是朝廷家的甘霖,是要收费的。你是留守相公表扬了的壮士,可以打个八折,共计……还有,你家大小人口,都沐浴着朝廷家的阳光,共计……还有……”

    一番嘀嘀嗒嗒的算盘珠子声响过,税吏负了四百多贯钱笑眯眯地去了。那民掂了掂手中劫后余生的余额宝,长叹一声道:“学堂里先生念的那一句自古未闻雨有费,如今只剩屁无捐俺总算明白是啥意思了!”

    不说税吏盘剥小民,单讲梁中书回到衙门,就迎面来了抱着大号算盘的管家梁伟锁,请梁中书摒退左右后,商量着如何压榨河北官员。

    却见梁伟锁眉飞sè舞地道:“老爷您可是河北众官之首啊!前rì被梁山贼寇围困,周边府县,竟然没有一个派救兵的!婶可忍叔不可忍!这‘罔顾上官,坐养贼势’的罪名,他们一个也逃不过去!因此小人计量着,将河北所有的府县按贫富分等,每府每县都要交赎罪钱若干,以充大名府‘公用’,若不如此,何以jǐng惕后人?如此一来,大名府虽遭贼祸,河北全境也有几百万贯财水寻觅请老爷定夺恩准!”

    话音未落,梁中书把桌子一拍,戟指着梁伟锁大声痛骂道:“我把你这个钻进钱眼里的狗奴才!你吞了熊心,吃了豹胆,生出这等短命没见识的主意来!你压榨河北官员不要紧,他们必会向百姓身上十倍生发,如此一来,民命不堪,必有大乱,昨rì莘县之变,就是前车之鉴,尔还不记取乎?你出这等鬼谋,分明是保佑我早死!我梁某人与你何仇,你竟敢如此害我?”

    梁伟锁听这话说得重了,如五雷贯顶,轰去魂魄,麻溜地跪倒在大号算盘上,叩头如捣蒜:“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小人是个蠢材,有甚么脑水能想出这般主意?皆因夫人有命,才不敢不来,求老爷念在小的平rì里忠心耿耿的份儿上,饶恕这一遭儿吧!”

    一听此言,梁中书更是大怒,吼道:“你这耿耿的忠心,还是往夫人身上去使吧!我梁世杰身边水浅,安不得你梁管家这条真龙,我今rì就还了你家生的契约文书,出了你的奴籍,你改宗姓‘蔡’,叫蔡伟锁去吧!”

    梁伟锁抓下头上帽子,连连顿首,哭叫道:“少爷如此说,猥琐儿无立身之地了!”

    听他叫起自己“少爷”,又自称“猥琐儿”,梁中书心中一软。想到自己父母早亡,幸有其人勤谨cāo持家计,又督促自己攻书识字,方有了今天的梁中书。但一想到他发迹后仗了蔡氏的势,变得爱财如命,棺材里伸手死要钱,把自己任上搅得鸡飞狗跳,百般骂不回,又恨得牙根儿痒痒,拂袖道:“分明是你害我无立身之地!罢罢罢,你们主仆一条藤儿,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说着高一脚低一脚,大踏步去了。

    梁伟锁失魂落魄地从算盘上爬起来,心头懊丧到十二万分,自思道:“我本是老爷的奴才,自该对老爷忠心耿耿才是;但夫人却是强势,我若不趋奉着,这内外总管之位,早换人多时了!有我当管家一rì,暗中照应着,老爷还能多宽松一rì,若换个夫人的心腹当家,那时老爷处处都被监察掣肘,老爷其苦如何?只是这番深心,却当面说不得!梁府的管家,不好当啊!”

    此后两rì,梁中书得探马详报,梁山大军确实已经远而去了。梁中书不敢追击,只是派人沿途多布哨探,否则西门庆若突然回师倒打一耙,却是不可不防。又下令出榜安民,城门大开,渔樵商旅都得通行。

    这两rì中,梁伟锁百般设法,只是兜揽不得梁中书意转。不过梁伟锁倒也放了心,别看现在梁中书见了自己时兀自气鼓鼓的,那是还将自己当亲人看,若是视若无睹,那才是真正的恩断义绝了。

    只不过平rì里主仆间和和美美的,今rì却是这般冷若冰霜,终究没趣儿。梁伟锁暗中苦思,怎生想个法儿,才能奉承老爷欢喜呢?辗转反侧,却是束手无策。

    这一rì梁伟锁唉声叹气着,在梁府外茶楼雅座里喝茶,突然有一人进来,扑翻身在地纳头便拜,梁伟锁一怔之下急忙站起,喝问道:“你是谁人?竟然这般鲁莽!”

    那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小人本是清河县人,以行医为业,姓赵,人都叫小人做赵捣鬼!”

    赵捣鬼这一来不打紧,才要教:

    献上竹实诱彩凤,铸成金锁困蛟龙。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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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章 心病

    茶楼雅座中。梁伟锁上下打量了赵捣鬼一眼。狐疑道:“清河來的大夫。你我素昧平生。拜我怎的。”

    赵捣鬼从容道:“非是小人要拜大官人。只是小人的腿脚不方便。经过此处时一跤跌了进來。惊扰了大官人。惶恐之下。岂有不大礼赔罪的道理。”

    梁伟锁听这大夫奉承自己是“大官人”。心中不由一喜。他在大名府中。虽然众人背地里都谄媚他是“大人”。但梁伟锁也知道。这声“大人”里水分实在太多。总有些不尽畅意。今rì得了这一声陌生的“大官人”。只听得他心花俱开。可知在这特sè的天朝。只消联络上了一个“官”字。便能点金成铁。化腐朽为神奇。

    心中既喜。。看赵捣鬼便顺眼起來。笑问道:“赵太医请坐。你怎识得我是个‘大官人’。”

    赵捣鬼心中得意:“妙极。一番言语。合上这厮的榫头了。待我趁热打铁。耸动于他。好施行西门大官人嘱托之妙计。”

    想到此。便看着梁伟锁双眼。很诚恳地说道:“小人行医为生。望闻问切。这‘望’字却是吃饭的第一件家伙什儿。虽只是一目之间。便见尊驾面带龙虎之气。身携松柏之形。眉间有独座之姿。必然雍荣;唇畔随决断之纹。定须权贵。。因此小人果断拜得一拜。难道大官人还受不起吗。”

    梁伟锁听得心花怒放。拍案道:“好眼力。赵太医果然是个有本事的。”

    赵捣鬼却把话风一转。沉吟道:“只不过……”

    方才一番言语。尽搔到郁闷之中的梁伟锁痒处。令他yù罢不能。闻言急忙追问道:“只不过甚么。”

    赵捣鬼看着梁伟锁的面相皱了皱眉。摇头道:“只不过大官人此时。眉峰上有些郁气。腹中定然有些隔阂。心火在上而不能生脾土。肾水在下求既济而不得。。长此以往下去。必成大患。”

    梁伟锁活得正滋润的人。一听“大患”二字。怂然动容。急问道:“可有个解释的方子沒有。”

    赵捣鬼道:“慎重起见。还请借大官人脉象一观。第一时间更新”

    梁伟锁忐忑不安地伸出手去。赵捣鬼瞑目捻须。将他寸关尺三脉都搭了个遍。然后在那里摇头晃脑。看得梁伟锁心中捉急。终于忍不住切入问道:“赵太医。我这脉象如何。”

    赵捣鬼这才睁开眼睛。侃侃而谈:“大官人之脉。寸脉数而迟。关脉涩而滑。尺脉重而滞。定主心头郁结。思虑不安。夜深难寐。食少意烦。。眼前纵然无事。但若如此铢积寸累下去。真长命安康之大贼也。”

    梁伟锁这时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心中暗道:“老爷怨我怒我。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夫人知。除此之外。大家瞒得密不透风。这赵太医却只是一望一切。便尽中我的心事。正是个真正有本事的了。”

    他哪里知道。赵捣鬼自从得西门庆引介。拜了名医何老人为师后。深耻自己从前的招摇撞骗。因此刻苦习学。尽得其师真传。后來又广读医书。深究脉理。论医术。他竟是清河县之冠了。

    后來朝廷派來了个大太监李彦。将清河县搅得一团血光之灾。因西门庆的关系。赵捣鬼亦不能幸免。被陷入狱中。rì责限棒。要他交钱赎命。一条腿也被打折。因不得救治瘸了。幸有燕青到來。杀了李彦。从黑牢里解救了赵捣鬼的xìng命。但何老人一家都殁了。

    恩师过身。自己残废。赵捣鬼恨赃官入骨。因此随了燕青、周秀、夏承恩等人投了梁山。第一时间更新听到西门庆要施展计策取大名府。他便自告奋勇。不避斧钺。愿为先遣。西门庆知道赵捣鬼是个胆大心细、能言善辩的。便细细叮咛了他。嘱他入城后见机行事。

    临行前。赵捣鬼向燕青仔细询问了梁府上下的诸般信息。决定将突破口放在梁府总管梁伟锁的身上。本來还准备了重金。计划走财帛动人心的路子。沒想到今rì只是一见面。就打动了梁伟锁。倒是省了行贿的麻烦了。

    这时梁伟锁已经折服了赵捣鬼的医术。便请求道:“赵太医既知我病源。便请下药。不是某家夸口。某家也算是小有身家。便是天天人参鹿茸。亦等闲事尔。因此太医不必顾忌。第一时间更新只须治得病好。好药尽管开來。”

    梁伟锁只道自己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倍儿有面子。到底不失大官人的身份。谁知赵捣鬼淡淡摇手道:“大官人休怪小的说。小人现在却不是那等走江湖摇铃喝杖的草头郎中。开方时连蒙带骗。只为弄钱。大官人这烦恼。心病还须心药医。若宽解了时。不药自愈。否则便是天天人参鹿茸。亦是泥牛入海。空耗家财。”

    听了这话。梁伟锁肃然起敬。忙起身向赵捣鬼长揖一礼。叹道:“都说近世道德沦丧。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见了先生。方知何为仓公扁鹊的高风亮节。”

    赵捣鬼亦起身还礼。辞让道:“大官人谬赞了。”

    二人重新归座。便觉交情更加稠密起來。赵捣鬼便问道:“却不知大官人心中所烦何事。且说出來。让做大夫的与你排解排解。说不定便能霍然而愈。”

    梁伟锁叹了口气。他当然不会自揭丑事。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实不相瞒。我在家中一事办错。失了长上的欢心。百计挽回不得。因此才这般烦恼。唉。人生不如意事。十之捌玖。今信其然矣。”

    赵捣鬼听了劝解道:“大官人胸中的块垒。源于对长上的一片孝心。虽然烦恼。却还算是无伤大雅。小人现在碰上的一个病人。与大官人一样。亦属心恙。但其病势却要重得多了。比较起來。。大官人真该看开些才是。”

    听了赵捣鬼这般语重心长的话语。梁伟锁反而不服起來。反问道:“是甚么病人。竟然比我大官人的忧思还要烦恼。”

    赵捣鬼便叹道:“若不是因为这个病人。小人也不会从清河來这大名府了。说起这位病人。虽是位堂客。却也是一位神道。她姓李。闺名不敢擅称。因为出生于正月十五。得天地钟灵毓秀之气。长得貌美如仙。”

    梁伟锁听着笑道:“原來。这里又有一个生于正月十五的妙人儿。”

    赵捣鬼又叹道:“这李氏娘子虽生得人品出众。只惜乎忒薄命了些。她先是嫁了咱们河北的一位高官做妾。虽说是郎才女貌。第一时间更新但那夫人却是出身于高门大阀。眼里安不得美人。身边略有几分颜sè的婢妾。动辄杖死。埋尸于后园。那大官却是个多情的。见夫人不利于孺子之心rì炽。为保全李氏娘子的xìng命。忍痛写了休书。将她赶出府去。就此流落于他乡。”

    梁伟锁听着。眼睛不由得越睁越大。

    赵捣鬼再叹一口气道:“后來这李氏娘子去了东京。有御前班直花太监的侄男花子虚沒妻室。就使媒人说亲。娶为正室。后來花太监告老。回了清河故乡。归天后侄男侄妇就继承了家业。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偏生朝廷來了个大太监李彦。要谋花家家产。硬把花子虚捉入监牢。拷打死了。”

    梁伟锁听得怒火直撞顶门。将桌子一拍。大喝道:“李彦这厮。仗着隐相梁师成之势。竟敢如此胡作。。”

    赵捣鬼跳了起來。向梁伟锁打躬作揖:“好我的大官人。梁师成这个名字。岂是你我能冒犯的。噤声。噤声。若被人听着了。告到官府。不是耍处。”

    梁伟锁虽然鼻腔里轻蔑地冷哼了一声。但他也知道。朝廷有三相。。蔡京为“公相”。童贯为“媪相”。梁师成为“隐相”。。这三相中的那两个太监。都是惹不起的主儿。即使是自家的靠山蔡京父子。有时也要曲承梁师成之意。隐相之威。可见一斑。

    虽然此时可以在鼻中轻蔑。但言语间却不可露出。因此梁伟锁转移话題道:“那李氏娘子现在怎的了。”

    赵捣鬼第四次叹气:“这一场飞來横祸。不但将她家男子汉弄沒了。还让这李氏娘子吓出了一病。四处延医问药。都不见好。反倒rì益沉重。后來还是小人前去。才将病势略杀了些儿。原來。这李氏娘子不是身病是心病。心病必须心药医。她心中郁结不解。这病如何能好。”

    梁伟锁沉吟道:“这李氏娘子。端的是得的甚病。”

    赵捣鬼凄然摇头道:“唉。亦不过一个‘情’字难解罢了。病到深处。这李氏娘子自知必死。就把后事跟心腹丫环交代了。丫环只苦主人不能病好。又來寻我商量。原來这李氏娘子当年无故被休。心灰意冷之下。遂嫁了花子虚。后來人情世故识得多了。这才体会出当年的丈夫休自己的深意來。她自悔领悟得迟了。沒有与丈夫守节。铸成大错。因此这才心丧如死。药石无功。”

    梁伟锁大惊道:“赵先生。真救不得了吗。”

    赵捣鬼又叹一气:“虽有一线生机。但却渺茫。这李氏娘子如今在大名府城外买了宅地。只说死后要葬身于此。默默守护从前的丈夫。若要她得脱死志。除非是安排她那前夫与她相会。苑上梅花开二度。窗前琴韵再重调。心病得医。自然痊愈。。只可惜。此事却谈何容易。唉。谈何容易啊。”

    梁伟锁呆了半晌。问道:“赵先生。却不知这位娘子与他的前夫贵姓高名。”

    赵捣鬼急忙摇手道:“这个却是说不得。说不得。说实话。若不是医者父母心。但凡有第二条生路。我也不愿來大名府淌这趟浑水。”

    梁伟锁听了笑道:“既然先生不说。便让某家來猜上一猜。这位李氏娘子。名唤瓶儿。可对。”

    赵捣鬼佯作大吃一惊。直跳起來道:“你……你怎知道。”

    梁伟锁洋洋自得。悠然道:“这位李氏娘子属羊。辛未年正月十五rì申时建生。那rì人家送了一对鱼瓶儿來。就小字唤做瓶姐。。是也不是。”

    看到赵捣鬼瞠目结舌。再说不出话來的样子。梁伟锁哈哈大笑。心中思忖:“讨老爷欢心之妙法。大官人我已得之矣。”这正是:

    yù开心障无妙计。方使美人做先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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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章 解疑

    身为梁中书的心腹,梁伟锁对自家老爷的私生活知之甚详。

    正如赵捣鬼所言,梁中书和李瓶儿有过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但因为有蔡氏这只扫帚星的存在,爱情故事变成了爱情事故,不得不饮恨收场。现在的李瓶儿得了相思病要死要活,梁中书何尝没有因在水一方的伊人而心怀耿耿?纵然口中不说心中的话,但梁伟锁自小照顾少爷成长为老爷,眼睛一过,真相便只有一个了。

    赵捣鬼的到来,正如瞌睡时从天上掉下了一个枕头。梁伟锁思忖道:“要哄老爷回心,须当落在这赵太医背后的李瓶儿身上!我只消居中撮合一番,让老爷和李瓶儿破镜重圆,再来个金屋藏娇……如此将功补过,老爷便是有天大的气,也要消了!那李瓶儿若争气,生个男丁时,便是夫人知道,也只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白看那么两眼!谁让她不会下蛋,夜夜同房,也作不成胎,我若不帮着老爷设法,难道让梁家绝后吗?”

    心中思忖得通达,便觉眼前一片金光明亮。梁伟锁转头,以高大的身姿睥睨着赵捣鬼,微笑道:“赵太医,你可知本大官人是谁?”

    赵捣鬼装出刚刚从震惊中回魂定魄的样子,恭恭敬敬地道:“大官人如此未卜先知神机妙算,莫非是名震天朝的汪林汪大师吗?”

    梁伟锁咧开了嘴大笑:“甚么汪大师喵大师的!本大官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是河北四镇大名府留守司留守大人梁中书……”

    话音未落,赵捣鬼再次扑翻身拜倒在地:“小民不知是大人驾到,在这里造谣传谣,胡言乱语,罪该万死!”

    梁伟锁话到半截,被赵捣鬼大惊小怪切断,也是吓了一跳,急忙道:“你这厮信谣传谣,才真真是罪该万死!我是个甚么东西?也敢冒领老爷名号?听清楚了。本人我是梁大人府上里外总管。梁伟锁是也!”

    赵捣鬼听了,摆出了逼真的五雷轰顶状,半晌不说出话来。梁伟锁见自己大名垂宇宙,正暗暗得意时,赵捣鬼早已飞一般扑上,忘情地拉住了他的手,热切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大官人竟是梁总管!这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为了治病救人,小的连rì来在贵府前后转悠,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今rì能碰到总管大官人,亦是天缘,便请总管大官人开天高地厚之恩,渡脱了弟子吧!”

    梁伟锁急忙将亲密无间的赵捣鬼从身边推开,大喝一声:“打住!不得再靠过来!本人又不是大师,哪里会渡人脱人?倒是你这厮,既然来了这几rì,何以不上府中禀告?若耽误了那李氏娘子的病情,你吃罪得起吗?”

    虽遭迎头棒喝,赵捣鬼却不慌不忙,从容道:“好我的管家大官人啊!李氏娘子心病虽重,但有小人照应着,还可以迁延时rì;若冒冒失失报进贵府中,被夫人知道了时,只恐……有小的不敢言之事啊!”

    梁伟锁听了暗暗点头。确实,以蔡氏的那个德xìng,若知道了有美女觅前情而来,必然冲天而怒,暴跳如雷,不点起大脚婆娘军抢去将李瓶儿打成烂羊头,哪里能平息她的心头之妒?

    心头之疑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看着殷勤的赵捣鬼,梁伟锁心道:“这郎中和那李瓶儿非亲非故,何以如此卖命?要知他替李瓶儿上下奔走,若叫夫人知道时,连他家房子也要扒了!他舍身破业,甘冒如此大险。莫非其中有甚情弊?我须得先问清楚了!否则我若帮老爷捡回一枯绿帽儿来,那真是自寻死路了!”

    虽然这赵捣鬼生得有些歪瓜裂枣,但架不住女人闺闱寂寞,急切起来时,甚么黄瓜茄子也不管不顾了,这一点却不可不防。因此梁伟锁又背起了手,上上下下将赵捣鬼打量了一百二十眼,纤毫不差,仔细入微。

    尽管当时没有发明医学上的爱克丝光,但赵捣鬼还是觉得自己被洞彻了肺腑。正忐忑间,却听梁伟锁森然从牙缝儿里往外蹦字儿:“赵太医,你好大胆!”

    梁伟锁平rì里迎来送往,察言观sè,rì积月累地趋炎附势,早已炼出了一双见微知著的锐眼。他此刻已经将赵捣鬼周身上下所有表情形态,尽皆锁定。但凡赵捣鬼有丝毫弄鬼处。心意生于内而形于外。都逃不脱他这双管家级的火眼金睛!

    赵捣鬼吃了梁伟锁这一吓。心中就是一惊:“莫非我在哪里露出了破绽?啊呀!若真如此。我死不足惜。却须坏了西门大官人的大事!”

    但赵捣鬼打小由走街蹿巷的游方郎中起家。最是囟煮的鸭子。肉烂嘴不烂。虽然心虚了一分。但赵是不利的局面下。越要涨起气势!因此赵捣鬼将胸脯一挺。摆开堂堂之阵。亮出正正之旗。昂然道:“管家大官人此言何意?小人却是不明白了!”

    虽然只是瞬息之间。梁伟锁却是眼中一亮:“啊哈!这赵捣鬼果然有鬼!”

    当下把出贪官诈唬犯人的腔调。yīn森森冷冰冰地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明白!当真把明眼人做瞎子看吗?若从实招来。还有你的宽解处;若还敢铁嘴钢牙。莫怪三木之下。王法无情!”

    一听“王法”二字。赵捣鬼想到自己残废的腿。又想到清河的黑狱。再想到屈死在饿鬼李彦口中的无数冤魂。血往上涌。大声道:“我赵捣鬼行得正走得端。这世间便真有王法。也辖不到我的头上来!”

    梁伟锁心中一怯。暗想道:“这赵太医怎的突然如此凛然气盛起来?却不像是个心中有鬼的!”

    但既然敲起了锣鼓。就要把戏唱足了全套。因此梁伟锁坚定了心意。重整金鼓,再竖旗枪,喝道:“既然你如此说,本管家便将你真面目喝破,叫你遁形不得!我来问你。世人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说‘无利不早起’!你一个生意场上的郎中,和那李瓶儿两不相干,何以冒着得罪贵人之险,前来大名府为她奔走?此中不能无弊,你说!”

    赵捣鬼听了,暗松一口气,心道:“世上原有这等龌龊人,把万物万事都看龌龊了。也罢!我便也顺其意龌龊一回,同流合污之下,其疑自解!”

    当下把脸向天上一抬,傲然道:“本人行医,秉承杏林遗风,念天地之仁慈,做病患之父母,急人所急,想人所想……”口中说得越来越却听,声音却渐渐柔弱起来。

    梁伟锁jīng神大振,心喜道:“有破绽!如此看来,虽无大jiān,亦有小弊!”

    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梁伟锁立时将桌子一拍,打断了赵捣鬼的滔滔不绝,冷笑道:“如今医德败坏,无有下限,禽兽坐诊,魔鬼赎药!一片颓风之下,你还在这里虚辞假意,粉饰太平,却能瞒得了哪一个?快快从实招来,免你皮肉苦楚!”

    被梁伟锁当头一喝,赵捣鬼气势顿挫,当下缩了肩可怜巴巴地用大拇指顶着自己的鼻子尖儿,细声道:“管家大官人,虽然医道如大人所言般黑暗,但凤毛麟角有良心的大夫,还是有的……”

    梁伟锁断喝道:“纵有凤毛麟角,也不是尔这等鼠眼贼眉!你既不实招,定然心中有鬼!啊哈。你莫不是梁山贼寇派进城来的jiān细?且待我将你送官,嘿嘿!人心似铁非似铁,刑罚如炉真如炉。五刑并作,何求不得啊?哈哈哈哈……”

    赵捣鬼面露胆战心惊之sè,瘸了腿跪下,颤声道:“管家大官人开恩!小的招了!”

    梁伟锁心理上得了极大的满足,拖把椅子坐下,捧起茶壶来吸溜着,得意洋洋地道:“哼!还敢在我梁伟锁面前弄鬼,却不是寿星佬儿上吊。嫌命长了吗?还不与我从实招来?若说得中听时,念你我今rì有缘,便是真的从了贼放了响马,大官人我也不与你计较!”

    赵捣鬼点头如鸡啄米,连声道:“是是是!回管家大官人的话,从贼放响马甚么的,小人是万万不敢的!小人胆子薄,只会行医,至于先前说甚么医者父母心,都是场面上的屁话,其实小人心里,却是比谁都爱钱儿的……”

    梁伟锁大乐,悠然道:“你早这么说,不就没事了吗?看你跪着辛苦,且起来说话!”

    赵捣鬼艰难地站起来,点头哈腰:“谢管家大官人!因小人爱财,所以那李氏娘子的心腹大丫头出下一百贯的赏钱,小的见钱眼开,就舍了命往大名府来办事……”

    梁伟锁仰起了头:“嗯?一百贯?”

    赵捣鬼一拍自己脑袋:“是是是!是小人吓糊涂了,原来不是一百贯,是二百贯……”

    “啪”的一声,却是梁伟锁将桌子一拍,明察秋毫地道:“分明是一千贯!”

    赵捣鬼一头叩了下去,哀声道:“管家大官人明察!实实在在是五百贯,再多一文,姓赵的死无葬身之地!”

    姓赵的昏君死无葬身之地的隐语,梁伟锁虽然火眼金睛,却也看不出来,毕竟境界不到,也是枉然。自以为得计的梁伟锁志得意满地叹了口气:“唉!才五百贯而已!够做甚么?赵太医呀,你的眼皮子未免太浅了些!”

    赵捣鬼连连道:“是是是!在管家大官人眼里,五百贯自然是小钱儿;但如今的清河大有李彦,小有税吏,都是石头里榨油的主儿,这五百贯让他们知道了,小人非下一回油锅不可。因此小的就坏了念头,生了私心,想要把这注横财隐瞒下来……”

    梁伟锁打了个呵欠,摆手道:“罢了罢了!甚么五百五千的,还不在本管家的眼里!赵太医。”

    赵捣鬼急忙应声道:“小的在!”

    梁伟锁拖长了音调:“我还有一事问你,你给我好好回答!”

    赵捣鬼满脸堆笑:“小人敢不从命?!”这正是:

    披肝沥胆行妙计,勾心斗角破疑猜。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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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章 李瓶儿

    说到正事时,梁伟锁终于收起了一派傲岸的嘴脸,变得谦恭起來,向赵捣鬼问道:“赵太医,却不知那李氏娘子如今何在!”

    赵捣鬼道:“此间城南二十五里地,有个荒村叫槐树坡,李氏娘子在那里新买了田宅静养病体!”

    梁伟锁听了jīng神抖擞,微笑道:“二十五里吗,又算得甚么,赵太医你头前引路,我要亲自去宅上拜见李氏娘子!”

    赵捣鬼喜道:“恁地说,管家大官人是愿意做善事,相救李氏娘子一命了!”

    梁伟锁笑道:“běi jīng大名府中,哪个不知我梁总管每逢善事心先喜,不过我必得亲眼去确认一番,方能向老爷报禀,赵太医你放心,只消你尽心竭力地办事,你那五百贯的辛苦钱我保你平安落袋!”

    赵捣鬼听了大喜,急不可待地道:“既如此,小的这就给管家大官人带路!”

    于是两个人兴冲冲地算还了茶钱,梁伟锁回府牵了两匹马出來,向赵捣鬼嘲戏道:“赵太医,尚能骑马否!”

    赵捣鬼道:“平rì请出诊,财东家的骡马也骑过,富宦家的轿子也坐过,穷人家讲究不起,光着两只脚板儿跑路的rì子也有过,现在腿虽然瘸了一条,但骑马的本事,多半还留着。<-》”说着话,人已经笨拙地爬上了马背。

    梁伟锁哈哈大笑,二人扬鞭,一前一后出了大名府南城门,往槐树坡來,仗着马儿骏足,须臾即到,梁伟锁左右看时,果然是个荒村,但只见,。

    零星几点寒家,几许败柳残花,秋风乱人鬓发,相思咫尺天涯。

    眼前一派萧索景象,却叫梁伟锁想起从前梁中书与李瓶儿恩恩爱爱,缠缠绵绵的前事來,不由得心下叹息。

    來到一处竹篱笆围起來的大院子前,赵捣鬼大力咳嗽了一声,然后就听屋里有人惊喜道:“啊也,是赵先生回來了吗。”说着,两个丫环一前一后地从中间屋里迎了出來,见到赵捣鬼身边还有个陌生人,都唬了一跳。

    赵捣鬼又艰难地爬下马背,向两个丫环道:“二位姐姐无须惊惶回避,这位可是贵,你家大娘子的生死荣辱,全在他的身上!”

    说着,又向梁伟锁道:“这两位姐姐,都是李家娘子贴身的心腹人,大的是迎chūn姐姐,小些的是绣chūn姐姐!”

    这时,迎chūn和绣chūn齐齐向梁伟锁福了一福,问候道:“见过贵人!”

    梁伟锁勉强还了个半礼,然后四下打量着眼前寒素的几间屋子,叹息道:“却不知老冯何在!”

    绣chūn一愣,低声诧道:“哪个老冯!”

    迎chūn却是久随李瓶儿,诸事惯熟,虽然闻言也是一愣,但马上反应过來,恭恭敬敬地道:“贵人说的老冯,可是冯嬷嬷,可惜她老人家不久前刚刚故去了!”

    原來梁中书虽然忍痛打发走了李瓶儿,但心中着实牵挂不下,于是悄悄派了一个安稳妥帖的冯老嬷嬷,去随身服侍李瓶儿,这件事是梁伟锁经手,梁府上下,瞒得天衣无缝,此时听迎chūn说得对了,梁伟锁暗暗点头,看來这个李瓶儿,应该不是冒认的了。

    想起前情,李瓶儿温柔和顺,体念下仆,实是胜过蔡氏几百倍,梁伟锁不禁叹息道:“原來老冯已经过身,夫人这一番跋涉,身边少了老成的人主事,必然吃苦了!”

    绣chūn听了这话,心中便不忿起來,梁伟锁言下之意,分明是说她们年轻不懂事,服侍不好李瓶儿,这却不是门缝儿里瞧人!!把人瞧扁了么,绣chūn心下不服,难免形诸于sè,于是低了头扭身一边,再不言语。

    迎chūn却如沒听见一般,只是温言道:“贵人光临寒舍,诚惶诚恐,此处不是讲话之地,便请贵人入偏屋奉茶!”

    梁伟锁点头,便往旁边树上拴马,谁知梁府出來的马也是锦鞍玉食惯了,如今要把它们往普通的树上拴,哪里容得,物不平则鸣,两匹马索xìng尥着蹶子,乱叫起來。

    正扰攘间,却听屋里一个柔弱的声音喘吁吁地喝问:“外面是何人喧哗!”

    众人一呆,却是赵捣鬼机灵,抢着道:“恭喜李家娘子,娘子的病,我已经将药引子请來了,只消过得几rì,必定霍然!”

    屋里李瓶儿幽幽地道:“罢了,纵然是医得了病,却医不得命,我这病是永世也好不得的了,赵太医你却不必空言宽慰我!”

    梁伟锁这时已经狠狠地在那两匹畜牲脑袋上扑了几巴掌,两匹马被打得俯首帖耳,再不敢使xìng,乖乖被拴到了树上,看梁伟锁一转身,两只畜牲难以撒气,便大口撕扯起树皮來。

    这时的梁伟锁,听着从前熟悉的声音,思cháo翻滚,感慨万千,呆了一瞬间,方低声向迎chūn道:“请姐姐向夫人通禀一声,就说猥琐儿求见!”

    迎chūn向赵捣鬼那边看了一眼,赵捣鬼含笑点头,迎chūn这才轻轻施个礼:“贵人稍待。”随后和绣chūn翩然入屋。

    只一忽儿的工夫,就听屋中李瓶儿“啊”的一声叫了起來:“迎chūn,你待怎讲!”

    然后迎chūn的声音也高了起來,想來不是手腕就是手臂被李瓶儿给紧抓住了,声音中带着多少痛楚:“夫人,赵先生引了位自称‘猥琐儿’的贵人來访,他们正在外面候着呢!”

    屋中陡寂,过了好半晌,方听李瓶儿颤声道:“真的……真的是伟锁大叔吗!”

    梁伟锁听着从前熟悉的称呼,心中一暖,眼中一热,整个人已经屈膝跪倒,哽咽道:“夫人,老奴梁伟锁在此参见夫人!”

    又过了半晌,李瓶儿方才呆呆地道:“伟锁大叔,真是你吗,……此番莫不是梦中相见!”

    梁伟锁道:“夫人,青天白rì的,哪里來的做梦,夫人,一别多年,你却是受苦了!”

    却听屋内李瓶儿“啊”的一声叫了起來:“快,迎chūn绣chūn,快请伟锁大叔进來相见……且慢,我这个病恹恹的样范儿,怎好见人,待我略整妆一下,方不为怠慢!”

    然后就听屋中一阵翻箱倒柜的乱响,乱声中绣chūn出來向梁伟锁深深一福,甜甜地笑道:“伟锁大叔,你这一來,我家夫人的病就好了七分,现在委屈你略候一候,待夫人收拾整齐,便请大小入去相见!”

    梁伟锁起身点头,矜持不语,赵捣鬼却在旁边自鸣得意地道:“绣chūn姐姐,我姓赵的医术如何,我说能医得你家夫人心活,你还不信,现在却怎样!”

    绣chūn抿嘴笑道:“今rì才知,从前的赵捣鬼竟是神医了,夫人病好,迎chūn姐姐自然要重重的谢先生!”

    赵捣鬼摇头晃脑地道:“迎chūn姐姐自然不会食言,那你呢,却不知该谢我甚么!”

    绣chūn落落大方地道:“我一个小丫头子,能谢先生什么,不如这样,我先给先生磕个头吧,等你医得我家夫人十分好了,我再给你磕十个头儿,便算我的孝心了!!先生意下如何。”说着屈膝作势,就要拜倒。

    这下唬得赵捣鬼先是伸手虚扶,又是连连摆手,口中乱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姐姐的头,我赵捣鬼可受不起,若吃上一叩,地狱便多下一层,好姐姐饶了我吧!”

    绣chūn当然不会真的下跪,闻言站直身子嘻嘻一笑,又向着梁伟锁深深一礼:“伟锁大叔见笑了。”然后翻身入屋去了。

    梁伟锁心道:“这两个丫头,迎chūn稳重可靠,绣chūn虽是天真烂漫好刚口,却也不是chūn风桃李的轻薄之姿,她们显然是受了夫人的调理,方能这般出sè,可见夫人这几年虽历风霜,冰雪节cāo不改,老爷见了,必然心中欢喜!”

    正思忖着,却听屋中忙乱声一停,然后迎chūn绣chūn双双出拜:“请伟锁大叔入见!”

    梁伟锁先已整了衣裳,此时又抖了几抖,躬身碎步而进,门中情景入眼,只见屋子虽是茅檐草舍,但诸般rì常用物,还都是大家气派,显然是仓促搬來,临时布置,才弄得这样不伦不类,梁伟锁心中一酸,暗道:“都说人离乡贱,夫人却宁愿舍了家中安稳富贵的生活來到这里,只论这一份痴情,蔡家那醋怪就给她提鞋儿都不配!”

    定睛看时,屋内一张描金床上,被裀之中,斜倚着一个娇弱的女子,衬着淡水墨刻丝的床帐子,素蚕丝的被褥,那个白衣女子真如从李商隐的一阙唐诗《霜月》里淡出!!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梁伟锁只看得一眼,就深深地俯拜了下去。

    “夫人,你终于回來了。”感受着眼前人的温和可亲,再想起城中蔡氏的凶蛮悍恶,这些年一直做牛做马的梁伟锁心上一痛,泪飞顿作倾盆雨。

    如感应共鸣一般,李瓶儿的眼泪也不止一行的涌了出來,哽咽着抬手道:“迎chūn绣chūn,快替我将伟锁大叔扶起來,莫要折煞了我。”这正是:

    落魄人对伤心,薄命女想痴情男,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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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章 花梨木匣子

    梁伟锁起身后,禀道:“夫人,老奴有话说……”

    李瓶儿却突然截断道:“不必说了……今rì种种,再难回头,我已经不是当年梁府的那个小夫人,伟锁大叔你也不必自称老奴了……”

    听她言语间意兴索然,梁伟锁急忙道:“夫人,休说这绝情的话霸宋西门庆!你可知这些年来,老爷从未忘记过你。每年你的生辰,老爷总要让我安排,他一个人静静地在你们相识的故地流连半rì,此心之殷切,老奴都是瞧在眼里,记在心上的!只是从前不知道夫人的去向,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寻找,如今夫人既然回来了,又是zì yóu身没了牵挂,那还有甚么说的?待我回去禀过老爷,你们有情人合当再相聚才是!论理,这些话不当我说,但老爷被轄得紧,身边连个知心人都没有,我若不说,夫人如何知道,老爷这些年心坎上受的煎熬苦楚?!”

    李瓶儿呆呆地听着,泪湿衣衫,但终究摇头道:“伟锁大叔你如此说,更叫我羞惭无地。当年我竟是个呆子,相公为救我xìng命,打发我离了大夫人,又赠我重宝,又派冯嬷嬷服侍,这番心意,我该当深深领会感恩才是!谁知我糊涂蒙了心,竟然错会了意,虽有冯嬷嬷劝阻着,但还是重嫁了人——有此一失,我终生难见相公之面!如今我身梁沉疴,已是风中残烛,悔之晚矣!我死之后,将会葬在这槐树坡上,墓碑向大名府方向而立,若死后有灵,我也会在九泉之下默默地佑护着相公的!”

    梁伟锁急忙劝解道:“夫人休说丧气话!老奴……”

    话音未落,已被李瓶儿打断:“伟锁大叔不必说了!今rì能得见大叔一面,已是我的份外之福,再若奢求,天地也不容我!迎chūn,开了那口嵌蛤贝的红木箱子,箱底有个锦袱包裹的花梨木的匣子,你与我抱出来!”

    不多时,迎chūn依言将匣子取到。李瓶儿轻轻地抚摸了半晌,才凄然吩咐道:“伟锁大叔,你觑个眼前没人的空儿时,把这个交到相公手里吧……也算是他恩遇我一场。rì后此物留在他身边,就如我的魂儿守着他一般……”

    屋中李瓶儿、迎chūn、绣chūn、梁伟锁无不下泪,赵捣鬼深深遗憾今天没穿雨天专用的木屐。他想了想,说道:“各位,李家娘子如今拖着个病体,不宜沉溺于哀伤,今rì的话,也说得够了,就到此为止吧!咱们都散了,让李家娘子安心静养。”

    梁伟锁揩了把眼泪,抱了匣子,向李瓶儿施礼道:“夫人,赵太医说得有理,老奴且先告退了。夫人你只管宽心养病,人都得往前看,夫人你注定要享无穷的后福,老奴敢打包票的!”

    李瓶儿歪在床上,脸朝里床,抬手道:“迎chūn绣chūn,你们替我送伟锁大叔吧!”

    赵捣鬼携同梁伟锁出来,问送客的迎chūn道:“迎chūn姐姐,我前些rì子留下的药,可还在吃着吗?”

    迎chūn道:“还吃着。”

    赵捣鬼笑道:“如今可以停了!”

    绣chūn惊道:“我家主人还病着,怎能停药?”

    赵捣鬼腆起了胸脯昂然自得,大笑道:“你家主人的病马上就好了,那些药还吃它做甚?哈哈哈……”笑声不绝中,他笨拙地爬上马,和捧着花梨木匣子急着回城的梁伟锁并骑而去了。

    迎chūn绣chūn对望一眼,两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丫头都是念佛;屋中的李瓶儿却是支撑起身体来,从窗中看着赵捣鬼和伟锁大叔远去的身影,心中思cháo翻滚:“今rì之情,一假九真。我这个病是假的,但我的这份情却是真的!只盼真能如三奇公子妙计——上天啊!小女子飘零半生,方识本心,今rì就求天公成就了我吧!”

    李瓶儿深深叩首于榻上,用最虔诚的心,企盼着上天的垂怜。

    槐树坡回城的道路上,梁伟锁一边打马,一边侧脸向赵捣鬼叫喊道:“赵太医,你可敢随我去见我家老爷吗?”

    因马快风急,赵捣鬼听不真,扬声大叫:“总管大官人您说什么?”

    梁伟锁放缓了马速,正sè道:“赵太医,我问你敢不敢随我去见我家老爷一面?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一去若是让我家夫人知道了,就是不测之祸!但若你能随机应变,在我家老爷跟前把李氏夫人的事情分说明白了,我保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最逼低,你今后也再不必怕那些敲骨吸髓的税吏了!”

    看赵捣鬼仰首向天,发呆不答,梁伟锁催促道:“赵太医,你意下如何?”

    经这么一追,赵捣鬼便把自己的瘸腿一拍,大叫道:“富贵险中求!他娘娘的!三十六拜都拜完,就差这最后的一哆嗦了,是崖是井咱都得跳哇!就算被府上夫人发觉了又乍滴?我这条腿就是被大宦官李彦打折的,我死中得活,对挨打熬刑已经有了超级的免疫力!管家大官人,姓赵的现在唯你马首是瞻了!”

    梁伟锁点点头,再次催马快跑。两匹马星飞一样进了大名府,直奔留守司衙门里来。

    谁知到衙前一看,梁中书已经退堂了。不但退堂,而且更回到梁府里去了。原来梁山泊好汉围城时,梁中书火中取栗,关了一大票大名府的贪官污吏。这些家伙都是蔡氏门下的帮闲篾片,当时势急,蔡氏虽凶悍但也怕死,因此顾不上跟梁中书计较,如今天下太平了,蔡氏终于跳出来给自家的走狗们仗腰子了。

    带了一帮大脚婆娘,蔡氏直入梁中书衙门,当堂咆哮得不成个体统,梁中书只好忍耻退堂,深入虎穴回梁府去了。这也是为了自家留守大人的面子着想,能少丢一分是一分,家里总比外面强。

    梁伟锁得知原委后,和赵捣鬼面面相觑。如果是在衙门里说事,那还方便;如今还得回梁府,如果兜头和蔡氏碰见了,那绝对是前世不修啊!

    但先前赵捣鬼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现在梁伟锁也不能怂。于是两个人在犄角旮旯里细商量了一番,才上马往官衙后的梁府中来。

    到了梁府后角门前,梁伟锁让门上当班的下人把马牵进去,然后叮嘱赵捣鬼道:“赵太医,你是个伶俐人,多的我就不提点你了。若碰上人时,你顺着我的话音,自行机变就是。”

    赵捣鬼点头,于是梁伟锁在前,赵捣鬼顶着那个花梨木匣子在后,就象平rì里做总管的引着通关节的人前来送礼一样。赵捣鬼跟在梁伟锁背后一瘸一拐地紧走着,两个眼珠子骨碌碌左右乱看,活象是城隍庙里跟着泥判官的吊靴小鬼儿一般。

    来到偏厦边的耳房,梁伟锁将赵捣鬼留在这里,叫了一桌席面管待着,又吩咐下人道:“休得在来人面前多嘴多舌!”众下人见惯了平时上演的行贿戏码,何况赵捣鬼又是总管亲自带进来的,非常之人必然背负着非常之事,大家心照不宣之下,一个个躲得赵捣鬼远远的。

    安顿好了赵捣鬼,梁伟锁捧了花梨木匣子,踅到梁中书所在的书房前一张望,却见梁中书正在恶狠狠地写字,写来写去,就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一句,地上堆满了上好宣纸铁划银钩后的尸体。

    一片肃静中,梁伟锁悄悄地候着,等到梁中书终于一搁笔,他这里才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比没咳嗽还轻。

    梁中书眉峰一竖,立时又把脸板了起来,他今天受了蔡氏的大羞辱,正是一腔焰火要往天上喷的时候,梁伟锁这一来,可算是帮他点了捻子了。

    今天梁中书终于知道众叛亲离是甚么滋味了。蔡氏和他不是一条心,梁伟锁也反了他,连大名府的官儿们都在蔡氏的yín威下对他唯唯诺诺阳奉yīn违——梁中书恨啊!想当个做事的好官儿就这么难吗?

    有蔡氏在这里,大名府就好象是个鲍鱼之肆,再清洁的人,只要一戴上乌纱后不摘下来,渐渐就臭了,概莫能外,而这和个人品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梁中书是个有理想的人,但可惜他的理想植根于蔡京这株腐朽的老树上。在蔡氏咆哮公堂的那一刻,他感到了孤军奋战的绝望与痛苦。

    前方一片没有希望的黑暗,让他几乎失去了前行的勇气。不得已求其次,就寻个温柔的避风港吧!可惜,这个也是红尘中的奢求。

    现在看到梁伟锁又踅摸了来,正是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梁中书昂起了脸,冷冷地道:“是哪一个耳报神在这里窥探军机?”

    梁伟锁听这话又重了,慌得一个跟头翻了进去,跪在地上把那个花梨木匣子高高地捧了起来。

    这一来,倒叫梁中书起了好奇之心,问道:“此乃何物?”

    梁伟锁恭谨地道:“回老爷,有人送礼!”

    一听这话,梁中书烦躁地一挥手:“扔到夫人那边的礼房去!”同时,他的胸中涌起了一股悲哀——是啊!人心是逐眼前小利的。对大名府的那些官儿们来说,蔡氏既然能给他们眼前的一切,谁又会来搭理他梁中书怀抱的传世大利呢?放眼天下,亦是一般!

    正意沮间,却听梁伟锁不疾不徐的声音道:“禀老爷,这件礼物却不是为谋事才送来的,而是老爷一个故人的念物儿。”

    “故人的念物?”梁中书听了好奇心又炽了三分,在眼下这一片失意中,如果能沉浸于故人的回忆中,也算是围魏救赵了。

    “呈上来我看!”梁中书吩咐一声,梁伟锁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当下起身恭恭敬敬将那个花梨木匣子往书案上一放。

    梁中书解开锦袱,又把匣子盖儿一抽,顿时满眼光华缭乱。

    “这……这……这……!”当是时,梁中书已经是大惊失sè!这正是:

    只求奇谋擒敌首,方将妙计动君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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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八章 桃花幻梦

    花梨木匣子一开,满眼光华闪闪夺人的二目,却是一颗颗滚圆的西洋大珠,放shè着诱人的炫彩。

    梁中书嫁入蔡家后,也被见了世面,这么多大小相似的珍珠纵然稀罕,对他来说也算不得甚么,但珍珠上还放着一个小香囊,一入眼便令梁中书如中雷击那是从前两情相悦时,李瓶儿送给他的,后来李瓶儿脱离梁府,他亲手把一对大食国贾来的二两重鸦青宝石装进了香囊,和珍珠一齐赠给了李瓶儿,以寄离思别情。

    呆了半晌,梁中书突然吩咐道:“取玉盘来!”

    梁伟锁从旁边的架上取下碧玉盘呈上,铮琮有声中,梁中书慢慢把珍珠一捧捧都洒落在碧玉盘里。碧玉宝sè厚重,更衬得一百粒珍珠光晕流转,如梦如幻。

    慢慢打开香囊,梁中书把一对鸦青宝石取出,掌心中摩挲多时,这才轻轻放下今rì终于重见,却已经物是人非,却不知佳人何在,可得安否?

    “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得来的?”一言出口,梁中书才发现自己因一时心旌摇荡,嗓子竟然嘶哑了。

    “回老爷,是这么这么这么回事儿……”梁伟锁把自家今天碰到赵捣鬼后的情况如实述说了一遍,最后危言耸听道,“瓶夫人际遇堪怜,她如今病体沉重,若心中郁结不得解时,只怕是凶多吉少……”

    梁中书听了此言,心头如同被大锤重锤地锤了一记,一时间魂飞天外,茫然不知人间何物。等回过神来时,却觉得手指尖上触到了一个甚么东西。原来刚才失魂落魄中,一只手无意中伸进了盛着珍珠宝石的空匣子里匣子底下,竟然还有它物!

    仿佛要和心底的疼痛赛跑,梁中书近似粗暴地把花梨木匣子转了个底朝天,一时书房里落英缤纷,一片片虽干枯却殷红依旧的桃花瓣飘飘洒下,铺满了梁中书身前的桌面。

    “这是……?”梁中书颤抖着手,从桃花瓣里捡拾出一个用薛涛笺叠成的方胜来。慢慢打开时,暗香流转,纸上有绢秀的墨迹,题出一首小诗

    画堂一别各西东,鱼无尺素雁影空。谁怜满腔相思血,染尽桃花瓣瓣红!

    梁中书见了,再掌不住,蓦地里捶胸顿足,放声痛哭,边哭边叫:“瓶姐儿,瓶姐儿,你如今这般落难,都是我无能呵!……”

    见到梁中书这般失态,梁伟锁面sè更变,急忙劝道:“老爷收声!老爷收声!若叫夫人那边知道了,不是耍处!老爷怄气不说,瓶夫人那边,又添一桩祸事!”

    理虽如此,但形势比人强。这些天来梁中书被梁山泊擒拿在先,又被蔡氏挫折在后,军民离心背德于外,官吏阳奉yīn违于内,众苦交煎,已是心力交瘁,此时陡然被胸中积酿已久的相思别情一冲,一腔男儿泪哪里还能再忍得住?索xìng放开了胸怀,哭个尽兴。

    梁伟锁无奈,只得在窗前望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梁中书哭得更兴高时,蔡氏的心腹大丫头如花一步三摇,娉娉婷婷地晃过来了。

    如遭蛇蝎一般,梁伟锁急忙回头低声道:“老爷,不好了!如花来了!”

    梁中书今rì已经豁了出去,纵然有如花就有蔡氏,那又怎的?这rì子他已经过够了,大不了变起脸来,把那些贱婢一剑一个都杀了,他自去公堂上抵了命,还爽利些!

    “咯吱”一声,如花直接推开了门登堂入室,仗着有蔡氏撑腰,她竟然连下仆在主人面前敲门问禀的基本礼仪都免了。

    一见梁中书在那里涕泪横流的,如花倒先愣了,一转眼间看到了书桌上亮瞎狗眼的珠光宝气,顿时贪婪之sè大炽,失神半晌后,才问梁伟锁道:“总管大人,今rì老爷闹得这是哪一出啊?”

    如花是来给蔡氏做探子的。蔡氏打的如意算盘是,如果梁中书还在火头上,她就依然稳坐钓鱼台;如果梁中书气消了,她就追来继续大闹,要梁中书把她那批被囚的门下走狗都放出来这就是兵法上有名的“避其朝气,击其惰归”。

    因此如花就施展出无师自通的轻功提纵术,灯下无影百步凌波,神头鬼脸地向梁中房踅摸过来。谁知离得老远,就听到梁中书在放声大哭,如花还奇怪难道是夫人将老爷欺负得哭了?但进门后眼见桌子上一盘子勾人魂魄的大珍珠,如花就知道真相没有那么简单。

    梁中书空虚无备,被如花趁虚而入,虽然军情不利,但梁伟锁依旧镇定自如,因为他早已做好了以静待哗的准备。听如花动问,于是从容道:“说来也叫人神伤。如花姐姐你可知道,当年梁府中有个冯嬷嬷?此人同我一样,是老爷年幼时共过患难的,后来年纪高大了,老爷就放了恩赏,送她回乡享清福去了。谁知,今天她家里人来报,说老冯前几天过世了你知道,老爷最是个念旧情的重义人,听到这信儿,如何能不悲伤?”

    “哦!原来是酱紫呀!”听到只不过是死了个过气的老奴才,如花恍然大悟,疑心顿解。但下一刻,她的贼眼便盯上了碧玉盘里的珍珠,“这些是……?”

    梁伟锁从容不迫地误导道:“哦,这些是当年老爷赏给老冯的,老冯却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些财宝传到后辈儿孙手里,他们福薄也压不住,临终时便又转回到老爷手上来。老爷睹物思人,从此必对冯家儿孙另眼相看,老冯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如花听着连连点头,心中却暗暗轻蔑:“这老娼妇作死!这么多的财宝,居然转手送人,真真是败家的母子坏事的扫把星!若换了我,便是死也不舍的!”

    又看着桌上的珠光宝气咽了几口口水,如花终于以无上的毅力拔出了眼睛,行礼道:“既无它事,还请老爷节变顺哀,奴婢告退了!”这贱婢在书房里还想装着卖弄几句风雅,但她到底得了蔡氏不学无术的真传,一开口就把“节哀顺变”的真义给弄倒了。

    “且慢!”正当如花洋洋得意,想要抽身退步时,却被梁中书一语喝住了。

    “老爷还有何吩咐?”

    梁中书木然看着如花那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丑脸,冷冷地道:“你去吩咐下人,叫他们准备香烛浊酒,我要出城,于十里长亭处做个祭奠。”

    听得此言,梁伟锁心中暗道:“果然是老爷!顺水推舟见机行事的本事一流!如此一来,老爷出城相会瓶儿夫人的举动,就是私盐做了官盐卖,再无人能生疑了!”

    如花答应着抽身去了。出了书房,却不急着吩咐下人准备梁中书交代的物事,先往蔡氏身边来邀功请赏,将书房里的前世今生都抽丝剥茧道了个干净。

    蔡氏听了道:“常言说‘哀兵必胜’。这忘恩负义的杀材现下正在哭丧的兴头上,我若去撩拨他,被他狗急跳墙起来,万一在众人面前伤了我的脸,岂不难看?且放着他宽松两天,咱们秋后算帐便是!”

    如花凤姐听了,都恭维道:“夫人说的,半点儿也不错!当务之急,是趁老爷出门的时候,先把那些珠子弄到手再说!”

    蔡氏听了大悦:“果然不枉我指授了你们这些年,做事就是拎得清轻重!快叫下人弄些香烛纸钱,糊弄那猪油蒙了心的杀材赶紧出了城,咱们好去干事!”

    如花自让小丫环去传令,自己则立在蔡氏身边,绘声绘sè地说那一盘子珍珠是多么的值钱讲究,正说得口水哗哗地流时,突然有探马来报:“禀夫人,老爷带了梁总管,和一个今rì前来的客人出府往南门去了!”

    蔡氏一听大喜过望,跳起身喝道:“小的们!”

    以如花凤姐为首,一帮大脚婆娘齐应一声:“有!”

    蔡氏一挥手:“跟我往书房去!今rì便是拆了屋子,也要把那些珍珠给我弄到手!”

    众人听了,兴冲冲地应一声“是”,随在蔡氏身后,浩浩荡荡地杀奔书房。

    与此同时,梁中书、梁伟锁换了便装,已经纵骑出了南城门。赵捣鬼说不能怠慢了贵人,要先走一步往槐树坡报信,做迎接的准备。梁伟锁赞他jīng细,想得周全,赵捣鬼谦逊几句,便先飞马去了。

    此刻的梁中书,想到马上就能重见李瓶儿,头脑就不由得昏乱起来,心中更是悲喜交集。此时正是午后申酉之交,rì光斜映,笼出一片红霞掩在城楼上。漳水边上的野鸟秋凫,或起圆沙,或盘远势,落在梁中书眼里,无一不是伤感。

    梁伟锁在前头引着路,马儿行一蹄,梁中书心底就忐忑一步。瞧着那残光铺野草,都变成满目凄迷,听到那流水响鸣琴,尽皆是入耳呜咽。道路上的人来人往,商家士庶,喜怒哀愁,声声慢,步步摇,无一不是助他的咨嗟,伤他的怀抱。

    路短情长,不知不觉间,早来到槐树坡李瓶儿的居处。正是近而情怯,当一屋寓目时,梁中书勒住了马,竟是难以举步。

    此时梁伟锁义不容辞,牵了主子的马前行。梁中书半推半就的,来到小屋前。这正是:

    桃花仙子人何在?前度崔郎今又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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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九章 情海扬波

    ?梁伟锁拴好了马,见梁中书还是在那里踌躇难进,便自己上前,朗声道:“梁公子请见瓶儿姑娘!”

    当年梁中书与李瓶儿初遇,也是梁伟锁以这一句话做为牵头,才引出二人的一段情缘,此时旧话重題,屋里李瓶儿,屋外梁中书听在耳中,都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网

    梁伟锁一言之后,屋中犹自寂然无声,过了好半晌,迎chūn绣chūn才双双出來,向梁中书这边大礼参拜,同时歉声道:“夫人吩咐奴婢多多拜上老爷!!落花流水之身,不敢再存攀月接桂之想,今rì老爷能來,已是足证旧情,夫人心下足矣!!老爷请回吧!”

    一听此言,皇帝不急太监急,梁伟锁先便跳了起來,正准备施展开三寸不烂之舌,替梁中书好生争讲一番,却被梁中书一伸手拦住:“且慢,瓶姐儿病中养静,你若在此喧哗,岂不惊忧了她!”

    说着,梁中书游目向四下里一望,暮sè中不远处正有一池青荷在晚风中铺展,触景生情,梁中书心下顿时有了主意,轻声吩咐一声:“取我招文袋中笔砚來!”

    梁伟锁手脚麻利,瞬时间笔砚都到,梁中书怀中取出那张李瓶儿題诗的薛涛笺,在残阳下倚马一挥,成就数行文字,吹干墨迹后叠好了交到迎chūn绣chūn面前:“请两位姑娘将此物送交你家夫人!”

    迎chūn绣chūn不敢怠慢,急忙将这恍若千钧重的片纸送了进去,李瓶儿心中怦怦直跳,急忙展开看时,却见自己那首诗的后面,铁划银钩地題着二十八个瘦金体的锦字,。

    莲座观音捧净瓶,一见瓶儿一问心,卿心纵如莲花水,藕断丝连是郎情。

    李瓶儿一看之下,满腔相思和满眼痛泪交相辉映,一时瑜亮,却哪里还能再忍得住,一声吩咐:“快请老爷回來……”千言万语只引出个头儿,就已哭倒在枕上。

    正泪如雨下时,却听一个温和关切的声音响起:“瓶儿,世杰來了。”李瓶儿抬眼一望,却见梁中书亦是两眼含泪,向自己痴痴而望,正是流泪眼对流泪眼,伤心人见伤心人,不知不觉间,二人已搂抱在一起,抱头痛哭。

    纵有千言万语的别后离情,一纸两诗五十六个字俱已道尽,此时尽在不言中了。

    迎chūn绣chūn和梁伟锁不敢惊忧久别重逢的一对鸳鸯,分别避在左右耳房中,梁伟锁心中得意,暗想道:“今rì我办成了这件事,老爷便是对我有两千石的怨气,这下也该化解得干干净净了,剩下的只消瞒紧了蔡家那醋怪,待瓶儿夫人生下了孩儿,我便是梁家的三朝元老了,哈哈哈,这桩好事一成,积修了多少无量功德,若不是我梁伟锁管家大官人,第二个也沒这等手段,这个正叫做!!数去皆无爷痴意,算來唯有我知机啊!”

    一想到知机,就不由得想起赵捣鬼來,那家伙说是飞马來打前站报信,怎么这时连人带马都不见了,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是理当如此!!自己和迎chūn绣chūn是梁中书李瓶儿眼下的心腹人,随在身边侍候也就罢了;赵捣鬼终究是个外客,他若留在这里,岂不是自讨沒趣儿,报完信后避开,正是他的识势眼处。

    “赵捣鬼那厮,也是个知机人呢。”一时间,梁伟锁心中竟然对赵捣鬼有些惺惺相惜起來。

    梁伟锁不知道的是,正被他欣赏着的赵捣鬼根本就沒來槐树坡报信,此人虽走在梁中书与梁伟锁前头,却在半路上一拉马,绕了个大圈子,由南转西,从西门里又回了大名府。

    赵捣鬼在初遇梁伟锁的那家茶楼下了马,进去点了个泡茶,消磨了好一段时间,这才结算了茶钱牵了马,來到梁府门前道:“我有天大的急事,要见夫人!”

    门上人识得他是刚才与老爷总管一同出府之人,倒也不敢怠慢,连通报的鞋钱也不敢要了,急忙进去向蔡氏禀报,搁了好一会儿,凤姐满脸不高兴地出來了,远远地就喝问赵捣鬼道:“旁人胆大,还是身包胆;你这厮胆大,竟是胆包身,竟然敢在这当儿打扰夫人的兴头,简直不知死活,若是你报上的事不中夫人意,今天非叫你吃足苦头不可,随我來吧!”

    原來蔡氏等梁中书出门后,就迫不及待地引人去书房中抄查珍宝,书房里纵有几个暗格,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布置,哪里能挡得住蔡氏的魔爪,那个花梨木匣子自然是一搜就着。

    蔡氏从小被蔡京宠着惯大,这一百颗珍珠和一对宝石虽然珍异,还不够她打赏丫头的使费,只不过现在正跟梁中书怄着气,若是夺了那忘恩负义杀材手上的珍宝,欣赏起來时,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因为存了这么个曲径通幽的报复心思,所以蔡氏欣赏着这一片并不怎么灿烂的珠光宝气,却也是如痴如醉,正当她知腥得味儿的时候,却听宅门上人來报!!随老爷出门的客人有要事求见。

    被人打搅了好心情,蔡氏当然不会有好脸sè,老虎既然变了脸,狐狸当然也不会笑脸迎人,所以凤姐面见赵捣鬼的时候,才那般的疾言厉sè。

    到了蔡氏所在的花厅前,不等赵捣鬼跨进门楣,就被一众侍立的豪奴喝令着跪下,又等了半天,才听门里一个冷肃的声音喝问道:“那个杀千刀的派你这厮回來,又有甚么话说!”

    赵捣鬼既然敢來,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虽然蔡氏语气不善,但他依然从容道:“请夫人先赦免了小人接下來话中的罪过,再摒退左右,小人才敢禀报!”

    蔡氏听了冷笑:“本夫人开恩不曾整治你,你倒得寸进尺,先辖制起本夫人來了,來人呐,将这贼坯子另一条腿也打瘸了,叫他长长记心!”

    左右雷霆般暴喝着答应一声,往上一闯,就要下手,赵捣鬼早叫起來:“小人要说的事,关系到夫人的荣辱,更关系到夫人的名誉,这才不得不如此,还请夫人体贴下情,恕了小人吧!”

    蔡氏听赵捣鬼话头來得不尴尬,喝一声:“众人且慢动手。”然后沉吟了一番,向如花道:“如花,你怎么看!”

    如花斩钉截铁地道:“夫人,此事必有蹊跷!”

    蔡氏点着头,又问道:“那该如何办理!”

    如花蛤蟆眼一转,回道:“那些粗笨的下人,都撤了吧,夫人身边只留心腹的娘子军伺候,便是那个瘸子有甚么歹意,有她们护着,又哪里能沾到夫人一丝头发,如此一來,既保障了夫人的安危,也误不了大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蔡氏听了大笑道:“如花之言,正合吾意!”

    于是遣退一众下仆,身边只留大脚婆娘军簇拥,世界清净后,蔡氏一声令下:“來呀,将那瘸子给本夫人提进厅來!”

    赵捣鬼进厅一看,只见一堆奇形恶状的泼妇,众星捧月般拥护着中间一个打扮得天姿国sè的油面粉头,赵捣鬼不敢多看,急忙当厅跪了。

    蔡氏喝问道:“你这厮不是跟着梁中书往城外招魂祭奠去了吗,怎么又一个人回來了!”

    赵捣鬼道:“先请夫人恕我无罪,我才敢说!”

    这时蔡氏倒冷静了下來,承诺道:“本夫人一口唾沫一个钉,只消你说实话,我便不來你身上撒气!”

    赵捣鬼喜道:“谢夫人宏恩,夫人有所不知,您如今正被蒙在鼓里,留守大人他哪里是去祭奠死人,分明是私会活人去了!”

    一听“私会”二字,蔡氏耳朵一竖,整个人直从椅子上弹了起來,霎时间已是蛾眉倒立,杏眼圆睁,三岔路口,势可喝断人魂;千军阵前,气能寒彻敌胆,。

    “你待怎讲!”

    赵捣鬼指着桌案上那一盘珍珠道:“夫人可知,这盘珠子是谁送來的!”

    蔡氏虽竭力按捺,但还是浑身乱颤:“这不是死了的冯嬷嬷送回讨恩赏的吗!”

    赵捣鬼叹道:“夫人心忒善,将人xìng想得美好了,冯嬷嬷死了,但她哪里有这些珠宝,这一盘珍珠,是一个叫做李瓶儿的女人托小的送來的!”

    蔡氏也是一个千伶百俐的聪明女人,只听“李瓶儿”三字,诸般头绪,闪电般便在心头理清了,水落石出后,蔡氏只气得七窍生烟,挥手横扫千军,将一盘珍珠摔得满厅里乱滚。

    恶狠狠地喘了几口大气,蔡氏戟指着赵捣鬼喝问道:“你这厮,既替李瓶儿那狐媚子做了走卒,怎么突然间跑到我府上來了!”

    赵捣鬼苦苦分辩道:“夫人明鉴啊,那李瓶儿许了小人五百贯钱,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就将这买卖接了下來,后來越想越是惶恐,夫人当着河北大半个家,若欺瞒了夫人,死无葬身之地,因此才壮着胆子,來夫人面前首告,只求夫人开恩,免了小人的罪过!”

    蔡氏点点头,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赵捣鬼赶紧道:“小人清河赵捣鬼,行医为业!”

    蔡氏换了一张脸,安抚他道:“赵捣鬼,你迷途知返,不但无罪,反而有功,我要给你在这大名府中开一间大大的药铺,再赏你五千贯钱,以表彰你对本夫人的耿耿忠心!”

    赵捣鬼欢天喜地道:“谢夫人!”

    蔡氏话锋一转:“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得先替本夫人办成一件事情!”

    赵捣鬼将自己胸膛拍得山响,慷慨激昂地道:“但得夫人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蔡氏咬牙切齿地道:“好,既如此,你听我道來。”这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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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此间好热闹

    现在的蔡氏,对梁中书和李瓶儿的怨毒已经入骨,只听她从牙缝里往外蹦字儿:“赵捣鬼,我要你前头带路,去会一会那两个臭不要脸的jiān夫贱婢!你可愿往?”

    赵捣鬼当然是没口子的应承,说道:“不过,那李瓶儿住在城外远处,如今天晚了,抄查起来,有些麻烦!”

    一听“天晚”二字,蔡氏顿时起了多层次全方面的联想,心上正如被马蜂螫了一针,直恨不能跳入九霄云外。

    这回,蔡氏是从鼻子眼儿里往外蹦字了:“梁中书,你梁家那点儿荣华富贵到明天中午时就要全输了!李瓶儿,你个狐媚子!敢跟老娘抢男人!今晚我就要你不得好死!来人呐!准备车马,点兵出征!”

    当rì梁山泊边儿上,西门庆一出《下河东》,唱得呼延军束手归心。艺术是无国界的,如今这出戏文已经不胫而走,被山寨到辽国西夏去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更是有村社处皆歌。

    大名府位于梁山北面不远,山寨得最快,蔡氏这几天既生份了梁中书,又寻不来燕青,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于是就迷上了看戏,一出新编的《下河东》看得她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已经是走火入魔了。

    几十号大脚婆娘一集齐完毕,蔡氏怒不可遏之下,张嘴就做效颦之东施:“旌旗飘号角鸣山摇地动”

    众大脚婆娘齐齐鬼哭狼嚎地应和一声,将手中的驮水棍、拨火棒、顶门闩、捣衣杵高高地举了起来这就是蔡氏血魂堂近身赤衣卫纵横大名府的四大神器。

    蔡氏得了捧,已经入了戏,声情并茂地唱道:“蔡家兵,军士们含悲恨,义愤充满胸,如花儿怒目瞪,凤姐女咬牙根,实可叹,今天有人要苦苦命归yīn,此一去,jiān贼不除誓不收兵!”

    赵捣鬼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蔡氏这荒腔走板的声音直剜人的耳朵,他已经出现将要呕血三升的前兆了。

    幸好,众大脚婆娘们在如花凤姐的带领下,轰雷般地喝彩,这才遏制了蔡氏的表演**。如花献媚道:“夫人这金嗓子若到梁山边儿上一亮,那些原唱就得歇菜了!”

    凤姐也不甘落后:“梁山再山寨,比起咱们来,还是夫人更山寨一些!”

    蔡氏被捧得jīngshén抖擞,意气风发,娥眉倒竖,好似穆桂之英,杏眼圆睁,宛如花木之兰,一声断喝:“兵贵神速,众将士随我征进!”

    众将士齐应一声,梁府中门大开,四五十口子人乱纷纷坐了车轿,赵捣鬼前头骑马带路,一行人轰轰烈烈往南城门来。

    因要防范梁山好汉来袭,虽然还不到时候,大名府已经要闭城霄禁了。蔡氏一到,竖眉厉喝教开城,哪个敢不开?城门官本来还担心天黑有匪,准备派兵保护,于是凑上来想请问蔡氏兴兵要向何处去,蔡氏能告诉他这是要铁流千里捉老公吗?当下冷哼一声,如花一个耳光就掴了上去,打得城门官头盔都飞了。

    这一下威震全场,城门守军就此瘟了头脑,再无一人敢凑上来自讨没趣儿。

    城门官吃了这一番羞辱,虽然气恨,但夫人昏夜出城,事体太大,不得不赶紧派人去报梁中书。但梁中书早已微服出城私会李瓶儿去了,寻不着人,最后只好禀到了总轄大名府兵马的闻达李成那里。

    闻达李成一听是蔡氏惹出了妖蛾子,两个人的头顿时就大了三圈儿。他们心里qīngchu,虽然自己两个得梁中书的器重,是大名府威风凛凛的兵马都监,但在蔡氏眼里,比之府里的家丁头儿也高不到哪里去。如今这位跋扈夫人起兴夜游,谁敢追上去阻拦,纯粹自取其辱。

    于是闻达道:“夫人此举,必有深意!”

    李成应和道:“你我肉眼凡胎,看不破此中奥妙,若贸然上去惊扰,只怕好心办了坏事!”

    二人异口同声地得出了结论:“既如此,咱们还是静观其变为上!”

    于是吩咐下去,大名府各城门,都要仔细,因为天知道什么时候,这位夫人才会倦了夜游之兴,那时她有可能跑到任何一座城门下叫城,若城头上奉承了稍慢一些儿,又将起一场老大风波。

    轮值的官兵们怨声载道。托蔡氏的福,今天晚上铁定是不能喝酒博戏了。抱怨之下,便有人咒道:“只盼某些人迎头撞上了梁山好汉,也替咱们这些苦哈哈的弟兄们出一口腌臜恶气!”众人听了,齐声喝彩。

    万幸这话没落在蔡氏耳朵里,否则,她能把大名府的城门给拆了。此时的蔡氏,只恨车轿走得慢,不住地派如花凤姐去催前头领路的赵捣鬼:“怎么还不到?!”

    赵捣鬼只是诚惶诚恐地道:“快了!快了!”

    十五里路程,蔡氏倒催了一二十遭儿。终于,在四面秋蛩声中,总算看到了李瓶儿宅院里的几星灯火。

    “夫人,李瓶儿便在那里了!”赵捣鬼下马来到蔡氏轿前禀道。

    如花凤姐撩起轿帘,蔡氏裹了昵斗蓬,从轿里钻了出来,笑得比夜风更冷:“哼哼!李瓶儿!你这狐媚子!当年让你得了命逃过一劫,就该缩到壳儿里一世不出头才是正理!谁知你好大胆,敢来气你祖宗?今rì把你推上山去摔死,摁进河里淹死!”

    那些大脚婆娘都是一帮泼妇,各家仗着蔡氏的势,平rì里在大名府横行惯了的,今rì却被窝在大车里吃了一路的冷风尘土,肚子里的怨气如何能按捺得住?当下齐齐把四大神器抡得呜呜作响,夜幕中顿添肃杀之气。

    蔡氏将赵捣鬼叫过来问道:“那狐媚子手下,还有何人?”

    赵捣鬼回道:“只是两个丫环随身服侍,再没甚么人了!”

    蔡氏听了笑道:“如此甚好!小的们进去,先把小狐儿擒了,当面杖杀在那狐媚子眼前,也来个杀鸡给猴看!狐媚子纵不心慌,也叫她心疼!然后我再来设法慢慢摆布消遣她,亦是一乐!”

    如花问道:“还有梁总管怎么办?”

    蔡氏咬牙道:“我倒几乎忘了这厮!选派几个有力量的,进门先将他捆起来,打断两条腿再说!这天雷劈脑子五马分尸的下作黄子,可是我使唤出来的好人呢!竟然吃里爬外,窜着jiān夫贱婢一条藤儿来对付我,须饶他不得!”

    分兵点将已毕,众泼妇野娘一声喊喝,如花在左,凤姐在右,蔡氏督中军押后阵,一拥而上间,先将这小院子的篱笆墙推倒,踩踏了个粉碎。

    梁中书和李瓶儿方诉完几度离情,二人兰汤沐浴了,正在含情脉脉吃宵夜的空儿,却听外面人声喧哗,有如天塌地陷,唬得梁中书直跳起来。

    急忙抢到门口一张望,正看到梁伟锁威风凛凛从耳房里冲出来,喝道:“是甚么人在此喧哗?可知老爷在此……”

    话未说完,“咚”的一声,脑袋上早吃了一驮水棍,梁伟锁眼冒金星,顿时萎缩倒地。几个大脚泼妇狞笑着扑上,将他按住,熟练地捆绑起来,往当院就是一丢。

    万幸迎chūn绣chūn在中堂侍候梁中书李瓶儿饮宴,方没有遭了毒手,但这时也吓得小脸煞白。

    一搭眼之下,梁中书就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蔡氏养着的这帮泼妇,平rì里他早见得厌了。先前他还担心来的是强盗,但现在却觉得还不如来一拨强盗,形势还能比现在更缓和些。

    梁中书回头一看,李瓶儿原本已经回复了血sè的俏脸竟然比迎chūn绣chūn更白,心中顿时一痛,暗道:“我从前懦弱,一味退让,养成了贼势,却辜负了瓶姐儿。今rì我却再不能退后半步,自己的幸福,都是争出来的!”

    当下向李瓶儿一点头,重重地说道:“你放心!”然后猛然跨步出屋,大吼一声:“都与我住手!”

    四下里打砸破坏的众泼妇野娘正在兴头上,哪里来理会他这个软脚相公?也有伶俐些的钻进两边耳房里去,捡些入眼的东西往私囊里塞。她们跟着蔡氏别的没学会,刮刷剥削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却听黑暗中一声冷笑,灯球火把,亮子油松,一时燃起。蔡氏来时,早打好了烧李瓶儿房子的主意,这些引火的道具准备得足而又足。火光映照里,四盏琉璃灯前后引导,蔡氏左有如花,右有凤姐,手挽一条带刺儿的牛皮软鞭,当先出阵,只是看着梁中书冷笑。

    梁中书迎着蔡氏锋利的目光,不退不让,只是道:“你也是大家出身,夜闯民宅的强盗行径,竟然做得出来?有甚么事,你我先回府,再做折辩!”

    蔡氏把牙龈几乎咬碎,yīn森森地道:“若要我回去,也简单,先提狐媚子头来!”

    梁中书伸手护住了背后门楣:“今rì但得我有三寸气在,你犯不得此门!”

    蔡氏怒极,正要命人放火烧屋,突听身后一声炮响,四野举火如星,破开黑暗,有**笑翩然而来:“此间好热闹!”这正是:

    西门庆两番用计,梁中书二次遭擒。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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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章 气焰全消

    西门庆借李瓶儿、赵捣鬼施计,如今大功告成,梁中书、蔡氏双双自投罗网,当然要出来做一个得利的渔翁了。

    蔡氏虽然也是冰雪聪明的人,但此时醋火攻心,殊没了平rì里的机敏。她见西门庆来得蹊跷,先入为主地把他当成了梁中书麾下的走狗,如今看到主子落难,埋伏的走狗跳出来护驾了!

    因此蔡氏怒不可遏,戟指着火光中悠然而来的西门庆喝道:“好大胆的奴才!上司的家事,你也敢插口?摸一摸你脖子上长了几个脑袋?!”

    西门庆晃着手指笑道:“好凶好凶!果然不愧是名震河北的蔡夫人!大名府之所以得享大名,夫人你功不可没皐ww.。〉闭媸俏琶?蝗缂?妫??娓?の琶? ?br/>

    蔡氏听西门庆话中讽刺之意甚浓,心下更是恚怒,厉喝道:“我凶便怎的?须知我爹是蔡京!既是闻名不如见面,今rì便叫你见见本夫人的手段!”

    当下将手中鞭子一甩,“啪”的一声挽了个鞭花,回身指着梁中书道:“小的们听本夫人将令,上前将狐媚子的屋子给我点了!不开眼的东西,烧死勿论!”

    众大脚婆娘欢天喜地地响应了一声,便有耀武扬威者倒拖了神器,抡圆了火把就往上闯。梁中书此时早已经惊得呆了,哪里来得及阻拦?

    西门庆微笑着打了个响指,淡淡地道:“杀!”

    却听“嗖嗖”有声,却是西门庆背后的火光影里,强弓硬弩箭如飞蝗,顿时平地惊起惨叫声一片自如花凤姐以下,一众泼妇野娘尽被乱箭shè得如刺猬一般,有人临死时手中亮子油松拿捏不稳,兜头落到自己躯体上,平地陡起人形火炬,“嗤嗤”有声中,不一会儿便焦臭四逸。

    一片有声有sè有滋有味之下,蔡氏仅以身免,只吓得她魂飞魄散。她虽然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杀人和被杀是两回事,越是草菅别人的生命者,越是顾惜自己的小命,此刻被满地的尸体簇拥着,蔡氏第一感觉不是愤怒,而是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

    却听西门庆温声道:“问夫人手段几许?看本座弓箭如何夫人受惊了!”

    震惊的不止蔡氏,还有梁中书、李瓶儿一干人。

    李瓶儿眼看着三、四十号人眨眼间便死在自己眼下,从没见识过此等场面的她一颗心几乎从腔子里跳了出来。西门庆派人将她从清河接到大名府,对她一直温文有礼,李瓶儿一直感他和月娘姐姐的情。但今rì这生杀决断的一幕却让她猛省现在的三奇公子再也不是从前清河县里的那个西门大官人了!

    梁中书也是心头剧震。当初在马陵道口时他与西门庆初晤,虽然自己是阶下囚,但西门庆对待一众俘人却始终不失礼数,处处保全了大名府众人的颜面,梁中书口中不言,但心底也好生敬服西门庆临敌的气度。但此时一幕,却叫他领略了梁山西门庆那如山一般的雍荣背后,还隐藏着如渊一般的森冷。

    早已退入梁山人丛中的赵捣鬼却是热血如沸。自从在大宦官李彦手下逃出一条xìng命后,赵捣鬼就恨苦了那些仗势欺人、草菅民命的权贵阶级,只要能摧毁那些腐朽的害人虫,一死又何足惜?因此,赵捣鬼这番虽然舍身破命,却是夷然无惧,盼的就是眼前此刻。看着万恶权贵的走狗们在眼前纷纷死于非命,他的心中除了欢快,还是欢快。

    梁伟锁脑袋上挨了一棒,躺在地下兀自昏迷不醒,否则看到这一幕,他哪里还有那个勇气晏然高卧?必然会象迎chūn绣chūn两个小丫头一样,蜷缩着搂抱成一团,只余打颤的份儿了。

    同样在打颤的蔡氏听到西门庆温和的声音,终于如梦初醒,木着身子转过脸来,抖抖索索地指着西门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这厮……竟然说杀人就杀人……这还有大宋的王法吗?”

    西门庆震惊道:“原来夫人还知道大宋朝有王法?真是太了不起了!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世道法多理少,本人还真没把那些辖治百姓、造福权贵的所谓王法瞧在眼里呢!”

    蔡氏终于反应过来了:“你……你是哪个?竟然……竟然敢这般……口出狂言?!”

    西门庆微笑道:“比起张嘴就拼爹的夫人你来,口出狂言的在下已经很谦逊了。在下家住清河县,来上梁山泊,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庆字!”

    “西门庆?西门庆!原来你就是梁山泊那个大贼头西门庆!”蔡氏失声惊呼起来。这一刻,她已是心胆俱裂,掌中鞭子失手坠地而不自知。

    “不错!”西门庆点头道,“在下这个大贼头,正是要和这腐朽大宋的贪官污吏、禽兽豺狼们做个对头的!”

    蔡氏见西门庆目光一寒,只吓得一跤坐倒,“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叫:“别杀我!别杀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呜呜呜……”

    西门庆故意道:“你们公母两个,倚仗权势,残民自快,一举一动都撞在我们梁山的眼里。今rì狭路相逢,必有果报!你死还是他死?选一个吧!两个之中,只能有一个活命!”

    蔡氏听了此言,宛如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推荐自己道:“公子活我!公子活我!我爹是蔡京!我让我爹出大钱来赎我,我让我爹给你们招安……”

    西门庆冷笑一声,再不去理会这个sè厉内荏、狠毒无情的女人,施施然穿越尸丛,来到梁中书身前,拱手道:“世杰兄,别来无恙乎?”

    梁中书铁青着脸,咬牙道:“西门庆!今rì本官落入你手,要杀要砍,随你的便何故相戏?”

    西门庆摊了摊手,笑道:“人心不可太贪,今天已经杀得够啦!世杰兄,你我二次相见,亦属有缘,何不请我进你外宅的藏娇金屋,喝上一杯?”

    面对彬彬有礼的西门庆,梁中书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应对了。还是李瓶儿在身后轻轻将他衣襟一扯,梁中书心中顿时一软,暗想道:“我若一味强硬,惹恼了西门庆时,杀身成仁,固我所愿只是苦了瓶姐儿!大丈夫为了心爱的人忍辱负重一时,又算得了甚么?”

    主意拿定,梁中书象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终于放软了柱石之臣的身段儿,低声道:“请进吧!”

    两个人揖让着进了屋中,外面自有梁山喽罗把折尽锐气的蔡氏押下去囚了,又四下里收拾打扫。这时幸亏有迎chūn见义勇为了一声儿,否则黑咕隆咚的,倒地昏迷的梁伟锁也要被当成尸体,丢到乱葬岗子上面喂狼了。

    屋中,西门庆和梁中书相对而坐,梁中书只是板着脸喝酒,西门庆也不说话,就那么笑吟吟地陪着。

    终于,梁中书再坐不稳钓鱼台,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顿,嗔目问西门庆道:“三奇公子,我有一事请教你今天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莫非……”说着,梁中书心情复杂地看了不远处忙着帮二人温酒布菜的李瓶儿一眼。

    梁中书并不是蠢人,想到自己今番落网时,李瓶儿、赵捣鬼都来得恰到好处,两下里一碰,胸中便起了疑心。但他与李瓶儿重会后,两情绸缪,彼此知心,又深信她不是蔡氏那等出卖郎君以博荣宠的蛇蝎女人。

    西门庆抿着酒,陶然道:“世杰兄,兵法有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我明着退兵,但暗里却分出一支人马,减兵不减灶,潜伏于大名府左近,你养的那些探子都是些吃不了苦的家伙,能奈我何?反倒是我们梁山的探子中用,觑到你的管家和一个大夫吃茶,就加了小心,由此顺藤摸瓜,世杰兄便被我手到擒来其实,我们梁山是准备中秋节时,众兄弟乔装改扮了,进大名府大闹一场,也叫世杰兄丧胆。不过今天既然大家都坐在这里了,那么你省事,我也省事。哈哈!哈哈……”

    听到西门庆如此说,梁中书马上就相信了。一来是西门庆一言九鼎的名头实在太响,此时说起假话来自然无往而不利;二来梁中书很佩服西门庆对敌的风度,何况此时自己已经被抓了,西门庆没必要说假话骗自己;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舍不下李瓶儿!所以,西门庆给他一个解释,他就可以相信,宁愿相信。

    李瓶儿听西门庆如此说,知道他是为了成全自己和梁中书,方如此信口开河地替她遮掩,心中不由得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思忖道:“三奇公子便是鄷都城里最大的催命判官,那又怎的?在我而言,他就是好人!”

    这时,放下了最后心思的梁中书痛饮了好几杯,又打发了李瓶儿出门,这才向西门庆道:“三奇公子义薄云天,在下有一事相求!”这正是:

    戳破老虎终是纸,推翻巨人只为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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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章 麒麟出禁

    ?梁中书向西门庆道:“河北民生sāo然,梁某罪无可辞,只盼一死赎之后,西门头领宽宏大量,能放瓶姐儿一条生路!”

    西门庆玩味道:“你不替自己和自家婆娘乞命,倒怜惜起小妾來了!!果然真的是妻不如妾啊!”

    梁中书叹道:“我那原配作恶多端,今rì报应临头,梁山如何放她得过,本官只好陪她同败!!但瓶姐儿却是无辜的,还望西门头领通融!”

    西门庆似笑非笑地道:“梁山虽然替天行道,但有时也讲究手下超生,世杰兄,咱们不妨再來做笔交易!”

    梁中书听了心中一动:“什么交易!”

    西门庆道:“你那夫人,是一把刮民的好手,你将她剥削來的民脂民膏都贡献出來,再加一些添头,我这里便放人走路!”

    先前梁中书见西门庆出手狠辣,杀人不眨眼,只道此番必死,如今听到逃生有望,喜心翻倒,急忙追问道:“一些什么添头!”

    西门庆竖起手指摇晃着悠然道:“玉麒麟卢俊义是河北头一个好汉,如今却被你老婆关了起來谋夺家产,这大名府已经无他容身之地,我们梁山欢迎他全家移民,至于那些长不了腿的房地产,就只好便宜了世杰兄你吧!”

    梁中书面有愧sè,低了头道:“可叹我梁某枉为方面大员,却护不住麾下的忠义之民,卢员外之事,西门头领怎么吩咐,梁某就怎么办吧!”

    西门庆大笑:“既如此,便请君进觞,聊拼一醉,消却此刻愁肠!”

    一夜过去,东方既白,大名府中已是天翻地覆,原來探马來报,已经远飏的梁山人马突然回师,水陆并进,又杀奔大名府來了,偏在这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留守大人和留守夫人却同时失踪了。网

    李成闻达吩咐城门紧闭,人马上城头防守,做足迎敌的准备后,就开始抓瞎了!!梁中书不在,大名府中很多事都是群龙无首,吏民人心惶惶,如果贼寇乘机临城,只怕城破就在指顾之间。

    沒奈何,只好下死力去找,侦骑四出,沒找回梁中书蔡氏,却发现了浪子燕青护着的梁伟锁,梁伟锁受了伤,那颗头包扎得跟南极仙翁似的,骑着马狼狈而回。

    闻达李成一见大惊,问道:“总管如何这般模样!”

    梁伟锁苦笑道:“夜路难行,若不是半道上碰上了小乙哥,还要更加狼狈!”

    说着,梁伟锁使个眼sè,把二人拉入密室说悄悄话:“二位都监休得高声,昨夜老爷带我微服出城,去庙里烧香还愿,谁知就碰上了梁山西门庆,将我们捉了去!”

    “什么,恩相又被梁山西门庆给掳去了。”李成听了一蹦多高,上一回他和梁中书一齐当了梁山的俘虏,往事犹自历历在目,沒想到梁中书马上又重温旧梦了。

    梁伟锁苦笑:“不但老爷让西门庆捉了,连夫人也做了同命鸳鸯!”

    闻达听了一阵绝望:“完了,恩相一家既已遭擒,这大名府十九难守!”

    梁伟锁安慰道:“二位都监不必担忧,梁山只是一股流寇,他们对占据城池沒有兴趣,西门庆放我回來传话,只要咱们花上大价钱,肯定能赎老爷平安!”

    李成闻达心惊胆战地问道:“贼寇开价几何。”上次梁山要钱要米,把河北折腾得地动山摇,如果这回再坐地涨价,大家就得集体当了裤子跳漳河去了。

    万幸梁伟锁道:“夫人私库和卢俊义全家足矣!”

    闻达李成闻言刚松了口气,马上又紧了起來,异口同声问道:“夫人舍得!”

    梁伟锁幽幽地道:“再舍不得,刀架在脖子上,也就舍得了。”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大头。

    被大脚婆娘一棍打昏,醒來后的梁伟锁愕然发现,自己面前赫然是另一个陌生的蔡氏,这个蔡氏面对比她更强势、更狠毒的人时,竟然表现得比一般人更怕死、更懦弱,从前那个生杀决断的女人,恍如隔世。

    李成和闻达对望一眼,二人都点了点头,便拍板道:“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去恩相府上,开了夫人私库收拾钱财,开了黑牢放出卢员外,密密的把这事办了方好,免得夜长梦多,若贼人那里又起了变故时,岂不苦了恩相!”

    梁伟锁点头:“私库钥匙夫人已交在我这里了!”

    三人急急出门,叫上候在军门外的浪子燕青,一齐往梁府里來。

    进了府,梁伟锁带了闻达李成去开库门,搬箱子,燕青径自往梁府黑牢里來,进监一看,只见昏迷的卢俊义形容枯槁,披头散发,被锁在柱子上,可叹天大的英雄,一遭横祸,竟落魄如此。

    燕青强抑着杀人的冲动,喝令着管事的梁府下仆解开了锁链,不避污秽,抱了主人出來到阳光下,想起从前风光,看着现在模样,燕青悲上心头,蓦地里放声大哭。

    温热的眼泪打在卢俊义脸上,卢俊义身子一颤,慢慢张开了眼,只是在黑牢里关得久了,一瞬间阳光显得无比刺眼,又赶紧闭上,但随即身子一颤,因为他听到了耳边熟悉的声音!!虽然是哭声,但依然听得分明,那正是与自己亲同父子的小乙啊。

    “小乙,是你來了吗。”卢俊义强提一口气问道。

    燕青饮泣哽咽道:“主人,小乙來救你了,是小乙无能,让主人这些天里受了恁多的委屈!”

    卢俊义惨笑道:“休说救命话啦,咱们家大业大,却是尾大不掉,如今被人盯上,又能跑哪里去,这猪啊,养肥了终究是要杀的,小乙,我今番必死,临死前却有一事放心不下,要当面求你谅我!”

    燕青呜咽道:“小乙幼失怙恃,主人于我有天高地厚的养育之恩,有事吩咐便是,何來一个‘谅’字!”

    卢俊义握紧了燕青的手,长叹道:“不,不,小乙,你听我说,我卢俊义也算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自诩平生无愧事,死后也敢面青天,但这几rì细思量,却想起从前一事,顿叫我无地自容!!当年是我听了算命先生的鬼话,只信你哥哥燕青羽会长大了妨主,于是将他强行从你父母身边夺去送了人,从此再无音讯!!今rì身遭此劫,正是我卢俊义的果报,卢俊义,你这匹夫,你为了自家平安,便拆散人家骨肉,造下如此罪孽,布施念佛,又有何用,到如今,你的万贯家财在哪里,你的荣华富贵在哪里,你的平安如意又在哪里!”

    燕青泣不成声:“主人,不必说了!”

    卢俊义挣扎着道:“不,我要说,今rì不说,就沒有再说的机会了,我卢俊义做了这等事出來,真真是禽兽不如,当年你爹娘给你取名燕青,分明就是忆念着你的哥哥燕青羽!!弟弟沒了哥哥,失了羽翼庇护,就是燕青啊,如今我想明此节,悔愧yù死,只盼能在死前见你一面,求你原宥一声,我才能死得闭眼!”

    燕青感觉卢俊义的手抓得自己越來越紧,大有死不瞑目的架势,生怕他弄假成真,急忙劝解道:“主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悔心一起,罪业便消,小乙打小由主人养育长大,恩同再造,虽然哥哥下落不明,但未必沒有相见的一天!!主人何必如此自苦!”

    卢俊义听了燕青的话,似乎心上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小乙,这般说,你是宽恕了我了!”

    燕青只好应了一个“是”字,卢俊义吐出一口深气,整个人都松驰下來,身子蓦然间重了十好几斤,叹息道:“小乙既已谅我,卢俊义再无牵挂了!”

    听着左右无人,卢俊义压低声音道:“小乙,你仔细听我说!!梁夫人心狠手毒,她既要谋我家产,就绝不会松放过我,留下后患,我死之后,你切不可替我报仇,寻个空儿,护着我那苦命的浑家远走高飞,离了这大名府,寻个僻静地方隐居,再也不要出世,切记,切记,要紧,要紧!”

    叮嘱再三,卢俊义嘿然道:“今rì你來,也不知使费了多少财帛,方能宽松我这一刻,但你须知道,如今比不得往rì,我死之后,你们活着的人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穷rì子紧够着过哩,现在转移私财还唯恐不多,哪里顾得上往我身上浪费,小乙,你走吧,从此以后,再不必來,若走动得勤时,被梁夫人知道了,连你也有奇祸!”

    燕青本來已经将眼泪拭干抹净,被卢俊义这么一叮咛,心头一酸,忍不住又滴下泪來,这时四下无人,便附耳道:“好教主人听了欢喜,主人被陷后,小乙一个人孤掌难鸣,只得大了胆子,投告到梁山西门庆麾下去,西门四泉义气深重,为救主人脱身,使力使计,把这大名府折腾得天翻地覆,今天就是大功告成之rì,小乙这才敢來迎接主人出监回府!”

    卢俊义听了,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甚么,小乙你竟然寻了西门庆來救我,你可知,他是梁山剧寇,普天下捉拿他的海捕文书,已经涨到了十万贯钱,说他是天下第一个贼头儿,也不为过了,你自幼得我教诲,如何沦落得从了贼,却把祖宗清白遗体都点污了!”

    燕青低头道:“小乙有一言请问主人,还望主人据实答我!”

    卢俊义道:“好,你问吧!”

    燕青款款道:“主人一世好人,如今蒙冤下狱,小乙求告无门,就算舍得一身剐,往东京开封府去告御状,能救得主人出來吗!”

    卢俊义僵了半晌,苦笑着摇头:“梁夫人是蔡京蔡相爷的女儿,既是她要害我,海枯石烂,我亦永无出头之rì了!”

    燕青击拳道:“照啊,今rì的官府,巧取豪夺,更象贼寇;反倒是梁山替天行道,仁义爱民,更象是官府,既是这般是非颠倒,还有甚么黑白善恶好讲,小乙只消能救得主人出來,便是化身修罗恶鬼,也甘之如饴,何况只是做一个义贼呢!”

    卢俊义一时语塞,只好叹气道:“罢了,你已长大成年,有了自己的见识,我再不能以从前的垂髫童子來拘束你了!!不管怎样,能从那人间地狱里出來,便是我的幸运。”说着,卢俊义慢慢站起來,在阳光下伸拳蜷腿,意态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闲适。

    呼吸吐纳了一会儿后,卢俊义问道:“你说西门庆为救我使计使力,如今大功告成!!却是个怎样的大功告成法儿!”

    燕青恭声道:“西门四泉巧设连环计,昨夜将梁中书与梁夫人双双擒拿了!”

    卢俊义听了大吃一惊,诧道:“好一个三奇公子,竟然如此了得!”

    呆了一会儿,遥想其人风采,却是茫然无以想像,于是摇摇头,向燕青道:“既如此,咱们能回家了!”

    燕青在旁默默侍立,此时叹道:“回家之后,却向何处,还请主人定夺!”

    闻言,卢俊义脸上的喜sè慢慢黯了下來,低声道:“却向何处,却向何处,……桃园何处,可避暴秦,唉,桃园何处,可避暴秦啊,!”

    燕青轻声道:“西门四泉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愿意保护着主人搬离大名府……”

    话未说完,卢俊义已经断喝道:“我卢家一世清白持家,岂能托庇于贼寇宇下,此事再也休提!”

    燕青应承道:“是,不过,!”

    卢俊义听燕青言语中藏了多少狡黠,追问道:“不过甚么!”

    燕青深低了头,忍笑道:“不过西门四泉跟李天王闻大刀他们约定了,除非是主人离了大名府,他才会放梁中书回來,主人即使想赖着不走,李天王闻大刀他们,赶也要把咱们赶出去的!”

    卢俊义愣了一会儿,终于叹道:“罢了,留守大人待我不薄,今rì是我报恩的时候了,咱们这便回家,赶紧收拾东西,搬离大名府。”这正是:

    一身邈矣独留尔,九死归兮再建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跪求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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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三章 飘零的哀伤

    卢俊义今年三十一岁,世面见了不少,可从没象这几天一样一波三折。

    先是梁中书传他进府议事,结果去了以后只喝了一杯茶,就让里面的蒙汉药给麻翻了。卢俊义久历江湖,渡过劫波无数,从来都是履险如夷,没吃过什么大亏,没想到这次能在官府衙门里吃到蒙汉药,匪夷所思之余,也算是长了见识。

    后来蔡氏设了小公堂审他,卢俊义才如梦初醒,原来不是梁中书找自己议事,而是梁夫人要谋他卢家的家产!当然,梁夫人话说得很漂亮既然人人都传“山东西门庆,河北玉麒麟”,那么卢俊义和梁山贼寇必有关通,身为大名府里的头号jiān细,卢俊义罪无可赦但是情有可原。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法律不过人情,卢员外这些年也替大名府的发展做出了不少贡献,允你以家财来赎罪。

    面对这披着“打黑”外皮的“黑打”,卢俊义自然不服,连声喊冤。蔡氏见他桀骜,将他严刑拷打,卢俊义仗着一身jīng湛的内功挨了过来,换成普通人,早被打死了。

    正当卢俊义以为自己已经是永堕奈何桥,再无出头之rì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自己被从黑牢里请入了净室,还有大夫来替自己疗伤。卢俊义当然不知道这是蔡氏想要包燕青的二爷,因此对他也爱屋及乌起来,还以为是自家把钱使得通透,自己离光明不远了。谁知安心享受了没两天,因为燕青跑得无影无踪,蔡氏白当了望夫石,老羞成怒之下,又把卢俊义毒打了一顿,锁回黑牢。

    这回,却连牢饭都没得饱吃了,几天下来,一条龙jīng虎猛的大汉被饿得气息奄奄。正当卢俊义快要被饿得骷髅死的时候,救星来了,梁山围城,梁中书得知蔡氏私擒了卢俊义,夫妻两**闹一场。府中豪奴以夫人马首是瞻,当然不会听梁中书的话放卢俊义出来,但做个顺水人情,卖老爷面子照顾卢俊义一二还是可以的。托梁中书的福,卢俊义总算没有饿死。

    就这样,卢俊义在饿殍与微饱之间晃荡了不少rì子,思维挣扎在生死之间的yīn阳界里,人还没进阎罗殿,自己就先替自己的人生过堂了,所以,才有了与燕青重逢时的那一番忏悔。

    卢俊义本来以为和燕青相见是自己交代后事的最后机会,没想到这却是得救的开始。有梁中书蔡氏的书信,有梁伟锁、闻达、李成的主持,卢俊义终于从梁府后花园的私牢里走出来了!

    高兴了没有多一会儿,梁伟锁就带着闻达李成过来相见,三人言语中都很客气,但却异口同声地表达着一个不容置疑的意思为了能让梁中书早rì平安归来,大名府卢家是必须要被扫地出门的了。

    虽然卢俊义也知道,离开蔡氏坐镇的大名府是自家最好的结局,但他还是一时间茫然若失。他从小在大名府根生土长,从来奉公守法,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怎么今天,就要被官府驱赶着背井离乡了呢?天下茫茫,却让无根人飘往何处?

    失魂落魄之下,卢俊义连梁伟锁三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燕青站在他背后,看着意志消沉的主人,心中无比的难过,想要把李固贾氏表里为jiān的真相告诉主人,但话苗儿只是在喉咙舌尖处乱滚,却始终说不出来、不能说出来,不忍说出来。

    “罢了!小乙,咱们走吧!”过了半晌,卢俊义心灰意冷地叹出了一口浊气。这声长叹里,充满了无可奈何的落寂,无处排遣的悲伤。

    “是!主人。”燕青随行在卢俊义身后,看着他伛偻着身子,用暮年人独有的眼光留恋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一时间心如芒刺。

    穿过大街,来到大名府最有名的翠云楼下时,卢俊义停住了脚步,念着两边的楹联道:“千里走单骑闻香下马,四海使风帆知味停舟。写得好哇!今天如果不进去闻香知味一番,卢某是过不得这翠云楼的了!”说着,慢慢地踱进楼去。

    小二哥殷勤地接了上来,一看是卢俊义,顿时大喜过望,热情招呼道:“哎哟!卢员外!可有rì子没见您了!您这是从哪里出远路才回来啊?这身上可有些邋遢了!”

    卢俊义点头笑道:“是啊!是邋遢了!是邋遢了!小二哥,邋遢人今rì自惭形秽,不敢往楼上雅座去,就在这底楼借半扇桌子吃碗面,成不成?”

    那小二还以为自己言语中冲撞了卢俊义,顿时一个小巴掌掴在自己脸上,求告起来:“哎哟!好我的卢员外!您大人不记小人怪,宰相肚里种白菜,就莫跟小人的这张油嘴滑舌计较了吧?您老人家的邋遢,那是特立独行,旁人想学还学不像呢!小人岂敢有小看之理?员外爷,您老人家楼上雅座请,拆了这翠云楼,也要给您老人家搭张台子出来!”

    卢俊义一挥手:“不必了!我就在这底楼,热热的吃碗面吧!份量不必太足,清淡些!”

    小二手足无措,拉了燕青求道:“小乙哥,你是我的亲爷叔!在员外面前替我求个情儿,饶了小的这一遭口无遮拦,回头小的在佛爷爷座前给您求长命签去!”

    燕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二哥休慌!我家主人并没生你的气,只是一时有感而发。倒是你,还不催促着厨下做面去?若饿坏了客人,你们这翠云楼可就是大名府今年最大的新闻了!”

    小二哥听燕青确诊卢俊义没有生气,马上自己先松了一口气。他眯着贼眉鼠眼四下里一溜,这才凑到燕青耳边悄声道:“小乙哥,今年大名府最大的新闻,说甚么也轮到俺们翠云楼,而是要留给咱们的留守大人!你听说了吗?大人他又被梁山好汉给弄进去了!现在衙门里乱得象一锅粥,大人们正想着怎么往外捞大人呢!”

    卢俊义内力jīng深,小二话音虽轻,但他还是听得清晰入耳。当下和燕青对望一眼,主仆二人皆是心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小二哥又绘声绘影地道:“员外爷好些rì子不见,这时又回来作甚?那官府急了眼,必然又要向员外爷伸手,员外爷家里纵有金山银海,也得让这一大撮人搬空了!”

    燕青笑着推了他一把:“少谈国事,莫论人非,小心被我这群众举报,将你以造谣**的罪名抓起来还不赶紧煮你的面去?”小二哥笑着自去了。

    不片时,卢俊义要的汤面送上,虽然清淡,但用料十足。看着卢俊义一根一根往嘴里数面条,小二哥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又悄悄在燕青耳边问:“小乙哥,员外爷今天好象不对呀!莫不是真被小人乌鸦嘴说中难道官府括田括到员外爷家里来了?”

    如今朝廷借着括田的名义,在民间残酷剥削,到处没收土地。穷人家就不必说了,更不知有多少没背景的富室豪门,早上还在对着人参燕窝挑三捡四,晚上就连一碗面条都吃不起了。

    燕青听了苦笑,这小二哥的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虽不中亦不远矣。

    “啊?!”小二哥本来只是熟不讲礼地开玩笑,但看到燕青笑容里的那份疲惫,终于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愣了一会儿后,他伸手重重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小人该打!我他妈的说的这叫什么话啊?!”

    燕青紧拦着,他已经向二人跪下来了:“员外爷,小乙哥,小人该死!你们家遭了难,小人还来往你们伤口上洒盐。”还好这时楼下只有卢俊义燕青他们一桌客人,否则这一下大名府就要出大新闻了。

    卢俊义抬起无神的眼勉强笑了笑:“小二哥,我卢家确实要离开这大名府了,这是我卢俊义的命,却关你什么事?何必自责?”

    小二哥抹了抹眼睛,突然转身冲进了后台,不一会儿工夫,就见他双手臂膀上托着各sè丰盛菜肴,走上来就往卢俊义面前摆放。

    卢俊义急忙起身道:“小二哥,这是何意?”

    小二哥哽咽道:“从前员外上这翠云楼来时,常常照拂小人,小人虽cāo贱役,岂无一点人心?今rì员外落难,小人多的帮不了,让员外吃顿好饭,还是办得到的。员外爷,您坐,小的这就给您斟酒去!”说着,急急去了。

    燕青看到卢俊义用手遮住了脸,眼角处有晶光闪烁,渐渐的,世上又多了两道微型的人工瀑布。

    不多时,小二哥抱了坛好酒回来,拍开泥封,给卢俊义面前斟满了。卢俊义举碗道:“小二哥,卢某本是辟谷已久,唯恐暴饮暴食之下,剥削了体内元气,所以才只用一碗汤面但蒙你一片真心相待,岂容卢某矫情?来!小乙,你也一齐入座,咱们把这桌酒席都吃净了!”

    说话时,卢俊义眼中jīng光四shè!这正是:

    莫愁歧路无知己,且喜患难有真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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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四章 告别大名府

    世上有无数小小的人,他们只有小小的力量,但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草根,才能渲染出大地的生机绿意,他们卑微而又坚韧,在重压下把人xìng中光辉的草籽遍洒出去,锁住沙漠,铺遍天涯。

    就象现在的卢俊义,被小二哥的热情所感染,胸中块垒顿消,整个人又神采焕发起来。吃饱喝足后,卢俊义拜别了小二哥,出翠云楼往家中走去。燕青在后面看着主人又象从前那样意气飞扬,心中暗暗欢喜。

    “小乙,我想通了,这世道想要我卢某人低头,我偏笑给它看!咱们马上回家收拾细软,那些土地和粗笨的浮财就都弃了吧!百余年前,大名府中又有什么卢家?只消卢俊义不死,你们一众人都在我身边,咱们就能在别处重树一个新门第出来!”

    听卢俊义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燕青喜道:“主人说得是,男儿汉大丈夫,理应如此!”

    卢俊义一笑,脸上却现温柔之sè,轻声道:“不过从今以后,为他人做嫁衣裳的蠢事,还是省了吧!有那轻闲工夫,我还是陪了娘子忘机于山水间的好。这几年来,却是冷落了她,现在想想,为浮财而薄骨肉,甚多甚少?这几rì的遭遇,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得这个空儿,我当好好补偿娘子才是!”

    燕青听卢俊义如此深情款款,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问自己:“这下该怎地处?李固贾氏那一对jiān夫恶妇将主人蒙在鼓里,我却当如何揭破?”

    一路思量,见到自家的宅门时,燕青心下终于拿定了主意:“罢了!主人心上恋着贾氏,我怎忍雪上加霜再伤主人之心?不过那李固狗贼,我却饶他不过,暗地里寻个机会,将那厮对付了便是!李固一死,贾氏孤掌难鸣,只好随顺在主人身边,那时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就饶她回头是岸,和主人白头偕老吧!”

    分别做出了决断的卢俊义和燕青,两个人一齐进到了阔别已久的家里,宅中顿时轰动。李固和贾氏在后面听得分明,两个几乎唬死,贾氏抖衣而颤,问李固道:“这下该如何是好?”

    李固安慰贾氏也安慰自己道:“娘子休慌。卢俊义其人懵懵懂懂,最是好骗不过;燕青虽然伶俐,但他这几rì得罪了蔡氏夫人,东躲xī zàng还来不及,哪里想得到你我的身上?咱们只消定住了魂胆,不要露出破绽,便是铜帮铁底的万无一失了!”

    贾氏听李固说得头头是道,胆子也略大了些儿,于是整了妆,和李固一前一后迎接出来。

    见了卢俊义,李固抢上去叩头,假意道:“主人这几rì被留守相公留在幕府参赞军机,如何连家都不回了?弄得街坊间都有了传闻,说主人被梁家捉起来了,夫人知道后,倒好一阵担心!”

    借着这帆风儿,贾氏也便顺水推舟地上来,跟卢俊义叙了寒温,一副琴瑟静好、宜室宜家的贤淑模样。卢俊义看在眼中,想到自己这些年来舍本逐末,冷落了佳人,心中好生惭愧。

    这边卢俊义用软语宽慰贾氏莫须有的衷肠,那边李固却埋怨起燕青来:“小乙哥,你是吃了熊心,吞了豹胆,居然惹到了大名府里的女阎王头上!那蔡氏夫人说自你往梁府里拜会后,她手上就丢了重宝,因此不依不饶,非要找你去三曹对案。我和夫人深信你不是那等人,顶着压力敷衍到今天,心力交瘁。小乙哥,不是我说你,主人不在时,你就当着半个家,既然肩负重任,怎么可以随意施展浪子之xìng呢?今后切不可如此!”

    燕青心中恨极了这个装腔作势的小人,但面上却做出受教的神sè,揖道:“李总管这金子一般的言语,燕青尽数记在心里了,不敢有忘,久后必有所报。只是这几rì生了些变故,身不由己啊!”

    李固假意震惊道:“变故?是甚么变故?”

    燕青笑道:“总管莫急,咱们且听主人说来。”

    于是卢家上下几十口人济济一堂,卢俊义就把蔡氏要谋卢家财产,因此假借梁中书宣召,如何拘禁自己的话,都说了一遍,最后道:“如今这大名府是再住不得的了,我卢俊义只得把脚一跺,尘土不沾,转身就走,你们有愿随我的,这便收拾了准备上路;若有人吃不得奔波劳碌的苦,我便还了他的卖身文书,好生遣散他出去,也是咱们主仆恩义一场。”

    众仆面面相觑,愿意相随者寥寥无几。卢俊义说到做到,当场还了他们的卖身文书,又把卢家名下的田地每人分了几亩下去。反正这些土地卢俊义也背不走,与其便宜了官府,还不如给了这些旧人。但也不能多给,否则官府见利红眼,认真盘剥起来,反而是替他们招祸。

    裱散完毕,仆婢们最后一次叩拜,就此别去了。卢府里空荡荡的,就只剩下了卢俊义、燕青、贾氏、李固四个人。卢俊义笑道:“这才是路遥知马力,rì久见人心。我玉麒麟一朝落难时,身边竟然还有两个忠心人追随,真是万千之喜!”

    李固也是心头万千之喜:“如今知道些家中内情的仆役们都走了。走得好!走得妙!这样一来,卢俊义和燕青小厮便再jīng明百倍,他们也捉不着我和娘子的破绽!”

    贾氏却是心惊胆战,先前为了不掉卢俊义的链子,所以在奴仆们面前硬撑着,现下人都走净了,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驰下来,拉住了卢俊义的袖子道:“梁夫人要钱,咱们给她便是,何苦弃了这偌大的家业,往道路上去吃那风霜雨雪?万一梁夫人派兵追来,你和小乙都是十荡十决的本事,自然不怕,只苦了我和李总管两个平人!”

    卢俊义摇头道:“咱家钱再多,又怎能填得满贪婪饿鬼的无底肚肠?那蔡氏内怀污浊,外示清正,到最后榨尽了咱们家财,非杀咱们灭口不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这些余财,弃便弃了,真如浮云一般。只消有你们在我身边,二十年后,咱们又是一份偌大的家业!”

    贾氏听到“灭口”二字,脸sè顿变,往李固那边看了一眼,叹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好随你去了!”

    燕青笑道:“好教夫人得知。如今梁山围城,三奇公子西门庆用计,将留守大人和蔡氏夫人两个都拿了去了,如今大名府群龙无首,咱们正可从容远走高飞,无需担心有官兵追赶。”

    李固问道:“主人yù往哪里去?”

    卢俊义沉吟不答,燕青道:“主人此番能出监,多亏了梁山西门庆,他义气为先,出手拉了咱们一把,此等救命之恩,不可不面谢。咱们先往山东走一遭如何?”

    贾氏听得第三次胆战心惊,急忙道:“万万不可!与贼寇交接,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卢俊义突然“嘿”的一笑,说道:“咱们卢家,本来是奉公守法,现在却已经被抄了一半儿,既如此,还有甚么好顾忌的?西门庆对我有救命之恩,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当面向他拜谢便是!但卢某凛凛清白之躯,终究不能从贼,谢过西门庆,咱们远走高飞,再迁善地!”

    李固嗫嚅道:“主人三思,那些贼寇杀人不眨眼,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他们不由分说,硬架着主人要坐把交椅,伸拳不打笑面,好汉架不住人多,那时弄假成真,却当如何是好?”

    卢俊义怫然道:“哼!甚么话!三奇公子西门庆江湖上何等名望,岂是那等强人所难的小人?!”

    李固低了头不敢再言,心中却恨恨地道:“好!卢俊义、燕青!你们暗中勾结梁山匪首的罪过,老爷这里已经牢牢地记住了!”

    这时燕青笑道:“与贼寇交接甚么的,万万算不到咱们的头上。梁山西门庆有言在先,若要放回梁中书,必须主人亲自前往交接。如此细打起算盘来,咱们这一去,是为了救留守大人的xìng命,不得不勇闯龙潭,跟通匪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卢俊义亦笑道:“就是这样!”

    笑声中,去路已定,四人一番收拾,雇了几辆大车,拉了驮得走的细软财帛,出城望南行。梁伟锁、李成、闻达得了城门士兵的传报,飞马赶来送别,三人说了多少客气话,最后叮咛道:“夫人私库里的财物堆如山积,虽两天两夜也装不完车,还请卢员外婉言上复梁山西门头领,宽限几分,待装好了车,咱们马上就到。卢员外费心,千万照顾留守大人一二。”卢俊义义不容辞地点头答应了。

    一路南行,渡了河,又折而向东。燕青几次想要制造李固的“意外”,可惜都没好机会。

    这一rì到了莘县阳谷交界的梁山营寨,西门庆听到卢俊义燕青来了,亮全队迎接。这正是:

    每逢英雄心先喜,得见豪杰意自恭。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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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章 请君入碗

    离开大名府时,卢俊义派燕青给翠云楼的小二哥偷偷送去了一千贯钱,然后慨叹道:“除了公款吃喝,世上终于有了一千贯钱一桌的酒席了!”

    今天来到梁山军营后,却发现西门庆虽对自己执礼甚恭,但给自己一行人接风的酒席却是简单得很,与自己印象中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的土匪作风大相径庭。

    西门庆举杯歉然道:“军中一切简陋,将领与军士同饮同食,我等倒是不以为苦,今rì却怠慢卢员外了!”

    卢俊义很客气地回答道:“岂敢岂敢!卢某得蒙三奇公子救了xìng命,得脱大名府樊笼,已属大幸,若还敢在口腹上追求穷奢极yù,不怕获罪于天吗?”

    口中说得客气,心中却在感慨:“梁山治军甚严,领兵大将能和士卒同甘共苦,战斗力必然是极强的。怪不得梁中书练出的河北人马会败于梁山之手,八千梁山人马临城时,城中两万五千官军竟然不敢稍动,实非偶然啊!”

    突然想到一事,又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梁中书和蔡氏婆娘如今困在梁山好汉手中,梁山军中却没有jīng美整洁的饮食,梁中书倒也罢了,蔡氏那婆娘却是素来娇生惯养,飞扬跋扈下受不得半丝儿委屈,这几天的rì子想必度rì如年,难捱得很!”

    西门庆这里则是一边为自家的因陋就简而道歉,一边在暗暗称奇:“水浒传里大书特书李固贾氏是一对儿jiān夫恶妇,两个人的jiān情经燕青之口暴露,最后被卢俊义给宰了个痛快。也不知今rì之后,他们的命运又当如何?”

    其他梁山豪杰也纷纷向卢俊义示好。一来大家是看西门庆的面子,二来“山东西门庆,河北玉麒麟”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三来众人都见识过了燕青的身手,徒弟已是如此,何况师傅?因此梁山上上下下对卢俊义都相待甚诚。

    酒席之上,西门庆趁热打铁,向卢俊义道:“世道不靖,贪腐丛生,卢员外这等本份良民,陷身囹圄,蔡京父女此类jiān贼,甚嚣尘上!我等梁山众兄弟不才,竖起替天行道大旗,不避斧钺,思为天下除害!今rì卢员外若不相鄙,就请上梁山坐把交椅,梁山得了员外这等大才,必然如虎添翼!那时员外好好抖一抖威风,也叫这腐朽的王朝知道,河北玉麒麟真正的本事!”

    座中众好汉听着,纷纷叫好。谁知卢俊义却揖让谢道:“虽然是三奇公子抬爱,但卢某经历了此番风波,已成了惊弓之鸟,心灰意冷之下,从此只思隐居,再不想过问江湖上风雨了。梁山西门庆,非是挟恩市惠之人,所以卢某方敢畅所yù言,西门头领休怪!”

    众好汉听卢俊义言辞锋利,不留余地地拒绝了西门庆的邀约,都是心中不忿,齐齐把视线集中在西门庆脸上。只要西门庆脸sè一沉,大家就准备出手了。在梁山好汉面前,河北玉麒麟又能唬得住几个人?

    西门庆呆了一呆,卢俊义的拒绝虽然令他心上不免失望,但他和吴用不同。吴用骨子里就是土匪本xìng,做事不讲究,管你愿不愿,先嫌上山来再釜底抽薪绝人后路,由不得你不依;而西门庆却深知强扭的瓜不甜,被官府逼上梁山和被梁山逼上梁山的人,在做起事来的积极xìng上有着本质的区别,尤其是对卢俊义这样的杰出之士,西门庆更希望以心诚待,而不是以力以诈胁之。

    所以西门庆只是叹了口气,举杯道:“人各有志,何能强求?只是可惜了卢员外一身绝艺,却要养泉石自娱,却不能拯济天下的黎民了!”

    卢俊义听西门庆通情达理,话说得如此客气,不由得暗中赞叹:“都说三奇公子义薄云天,果然是名不虚传。换了别个儿,必然说我忘了救命之恩,是负义之人。这三奇公子西门庆气度恢宏,实是领袖群伦的龙头人物!”

    见军帐中众人有些冷场,燕青急忙说道:“小乙当初曾对天许誓的。如果众位义士能助小乙救出主人,小乙愿结草衔环以报!今rì主人既已脱险,小乙自然要向梁山报恩,从此之后,西门庆哥哥但有吩咐,小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卢俊义听了默然,低头不语。虽然之前燕青就此事向他禀告过,但他实在不愿意让亲如父子的燕青和梁山扯上关系。不错,西门庆是救了他,但感恩报恩和以身从贼是两码事。只可惜,江湖好男儿,最讲究一个“信”字,燕青既然已经对天设了誓,那就不能不践誓,卢俊义再不愿意,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阻挡。

    听了燕青之言,西门庆大喜,笑道:“妙极!有燕青兄弟愿从大义,梁山声势就此更加浩大了!”心中却想:“既然来了燕青,卢俊义他还跑得了吗?”

    谁知燕青道:“西门大官人且休叫妙。小乙虽愿为大官人效力,但却有两个条件!”

    西门庆慨然道:“燕青兄弟愿意共聚大义,是梁山的福气,休说只是两个条件,便是二十个二百个,咱们也答应了!”

    燕青道:“即使西门大官人如此说,咱们还是要先小人后君子,把丑话说在前头。第一个条件。是大官人力排众议,要打大名府,又是大官人施展妙计,救出了我家主人,因此小乙上了梁山,只听三奇公子一人将令,平时谁也拘管我不得!”

    西门庆面无难sè,笑道:“好一个浪子燕青!果然是潇洒不羁,依你!”

    燕青又道:“第二个条件。小乙今番上梁山,只是替主人报恩,若立下大功劳,补报了西门大官人恩情后,小人要功成身退,回转主人身边,那时大官人却不能留难于我!”

    众人一听,这倒好,咱们梁山上来了个属风筝的,线儿一断,他便要飞了。看西门庆时,却见他连连点头,只是道:“就依燕青兄弟!”

    西门庆自信真心必能换真心,也不怕煮熟的鸭子会飞了,所以答应得爽快。拍板后却向卢俊义问道:“请问卢员外,燕青兄弟愿留梁山,员外却往何处隐居?”

    卢俊义叹息道:“jiān贼当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又有安居的净土?和小乙思来议去,倒是梁山脚下有一寿张县,县中有我一位故人,卢某yù前往与他比邻而居,就此隐姓埋名,正是得其所哉!”

    西门庆听了好奇,问道:“却不知是哪一位高贤,能入河北玉麒麟青眼?”

    卢俊义举杯遥祝,大声道:“此君是东平府人,姓马名伸字时中!”

    西门庆失声道:“马伸马时中?莫不是先为成都郫县丞,再做西京法曹,所在皆有政声,后来十顾茅庐,赴程颐门下求学,现辞官隐居寿张县的马伸马时中马先生?”

    卢俊义点头道:“原来三奇公子也知吾友之名。”

    西门庆叹道:“在下师门得一有缘人,是辛卯科状元郎江南,江南的授业恩师,正是马伸先生。马先生事迹,在下听闻时莫不慨然长叹,必向往之,惜乎马先生高风亮节,视我梁山如无物,几回托江南道达,都求见不得,实为西门庆生平憾事!”

    这位马伸马时中,比西门庆大十岁,是绍圣四年(一零九七年)的进士。为人正直有才干,不喜欢奔走趋附,每次调任官职,从不选择便利的地方。他任成都郫县县丞的时候,郡守委托他收取成都的租税。从前收税的人都受美sè珍玩的贿赂引诱而敷衍了事,马伸却彻底杜绝了这些弊端。百姓争先输纳租税,致有在道路上和衣而睡等天亮者。常平使者孙俟早上出行,奇怪地询问他们,百姓都喜道,今年是马县丞接受纳租,我们脱难有福了!于是孙俟向朝廷推荐马伸。

    崇宁初年,得势的中书舍人范致虚攻讦程颐的学说为邪说,下河南府尽逐程门弟子。马伸当时官做西京法曹,闻此事后“顶风做案”,要到程颐门下学习。程颐不愿连累于人,马伸十顾茅庐,程颐都不答应。后来马伸为表求学的决心,准备辞官向学,程颐终于动容,收下了他。从此马伸公务之余,每rì必到程颐门中受教,风雨无阻,旁人的飞短流长更是听而不闻,终于学到了《中庸》的jīng华而归。

    马伸天资纯确,学问有原委,勇于为义,而且所蕴深厚,耻以自名。当官的时候,每天早晨必然整衣端坐,读一遍《中庸》,然后开始忙公事。之后眼见官场越来越黑暗,世道大乱,马伸愤而隐居,自我激励说:“吾志在行道。以富贵为心,则为富贵所累;以妻子为念,则为妻子所夺,道不可行也。”又说:“孔子言:‘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今rì何rì,沟壑乃吾死所也。”

    这样清正耿介有才学,又能学以致用的义士,西门庆向来敬佩。只可惜,马先生眼角生得高,看不上他这等山贼,西门庆求见了十几次,都吃了闭门羹。

    换了李逵,早把这鸟人砍了;换了吴用,必然诡计施为。但西门庆却深敬这位野之遗贤,始终不缺礼数。

    今rì听到卢俊义竟然与马伸马先生有旧,西门庆真是又惊又喜,不由得暗中摩拳擦掌:“卢俊义,马时中,你们莫要清高,总有一天,要叫你们都跳进我西门庆的碗里来!”这正是:

    自古贪官喜污吏,从来好汉敬贤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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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章 两计

    梁中书被西门庆一路“请”来,很是过了几天艰苦朴素的rì子,还好,有李瓶儿陪着,地狱也成了天堂了。

    曾经蔡氏难为水,除却瓶儿不是云。感情失而复得的梁中书真恨不能把这“俘虏”的身份一世坐实下去,从此再也不必回头。

    可惜,煞风景的卢俊义居然这么快就来了!卢俊义既然来了,梁伟锁还会远吗?等梁伟锁来了交齐赎金,自己就又得回到那水深火热的大名府去了……

    虽然不是“此间乐,不思蜀”的刘后主,但梁中书还是觉得黯然神伤,虽有李瓶儿百般宽解,依然不得开怀。

    就在这时,西门庆飘然而至,梁中书不见不行。

    坐定后,西门庆第一句话就是:“世杰兄,再有三两rì,你就要回去了,那时尊夫人必然同行,如此一来,你要置瓶儿姑娘于何地啊?”

    这一下戳到了梁中书的痛处,他反唇相讥:“梁山西门庆放着多少大事不办,何以来臆测他人闺闱之事?不亦无聊乎?”

    西门庆正sè道:“瓶儿姑娘是我清河故人,我只盼她能有个好的归宿,而不是从此在某位夫人的yīn影下东躲xī zàng,而某位大人眼睁睁地看着,却束手无策。”

    梁中书听着,心头火冒三丈,直跳起来大声道:“岂有此理!我意已决,瓶姐儿是我今生今世再不放手的珍宝,谁敢为难她,先取了我的命去!”

    李瓶儿在绣幕后听着,自然是喜心翻倒,但西门庆却悠然道:“只怕嘴头不似心头世杰兄,我来问你,若你们三人同归大名府后,你却当如何安置?你们家的齐人之福,却不是那么好享的!”

    梁中书颓然叹气,低了头闷声道:“我将瓶姐儿好生安顿在隐密的外宅,以为子嗣计。蔡氏再凶悍,谅她也没甚么可说的了吧?”

    西门庆冷哼道:“这番话,只怕连你自己都不信!你那位夫人是何等角sè,众人皆心知肚明瓶儿姑娘跟了你去,在她是情深义重,舍生取义,在我们看来却是羊入虎口,一去不回梁世杰,我不信你执掌河北四镇,却连这星儿眼力都没有!”

    梁中书一跤坐倒,捂住了脸,象困狼一样低声叫起来,其状悲惨。李瓶儿也顾不得了,急忙出来安抚他,又向西门庆拜倒:“西门大官人莫再说了,此去是生是死,都是瓶儿的命,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西门庆眼睛一翻:“岂有此理!清河县的故人被李彦狗贼摧残一番后,凋零得没剩几个了,无论如何,不能看你往死路上走啊!”

    梁中书在旁听着,心如芒刺,起身向西门庆一揖,恳求道:“梁某不幸,家中牝鸡司晨,弄得乾纲混乱。西门兄是天星转世,有神鬼莫测之机,求兄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念鱼情念水情,就使个妙计,成全了我和瓶姐儿吧!”说着撩衣拜倒。

    西门庆笑着扶起:“今rì方识得‘西门兄’了吗?”

    再次坐定,西门庆款款道:“世杰兄之事,我知之久矣。你少年进士,胸怀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志,娶了蔡京的女儿,是良机也是危机,若不是她,你哪里能轻易做到河北留守?可有那婆娘在身边掣肘着,世杰兄你施政再清明,终究百姓还是无望!”

    梁中书唉声叹气着点头:“正如西门兄所言!”

    西门庆又道:“唉!身边着那么一个泼妇,实在是难为你了。换了旁人,被她rì夜浸润之下,早已破罐子破摔,不知贪赃枉法到了何等地步,但世杰兄你依然还能守着胸中的那处底线,实在是难能可贵。远的不说,就说左近博州东昌府那位知府大人吧!他一介清吏,若不是你护着他,早已被抄家发配多时了!今rì我带兵在此地驻扎了两回,才突然领悟了世杰兄你的深意。”

    “咦?”梁中书抬起头来,看了西门庆诧异的一眼。

    西门庆继续侃侃而谈:“博州在梁山之北,可视为梁山与河北之间的大门。世杰兄在此置一清廉知府,就如一道截流的堤坝相似,有那北方活不下去的流民游荡至此,想要逼上梁山时,却发现博州东昌府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能于黑暗中觅出一丝儿生路来绝处逢生之下,多半就息了落草为寇的念头了。如此不战而屈人之兵,正是世杰兄你的高明处。”

    梁中书苦笑道:“在下虽然用心良苦,但到底瞒不过转世天星!”

    西门庆笑道:“你在博州东昌府,文有清廉知府,武有没羽箭张清,全力推行善政,也不知截流了我梁山多少民心!可知维稳的一流境界,就是实行廉政,可惜,知易行难啊!”

    梁中书听着,亦是一声长叹。旁边的李瓶儿却等不及了,插口道:“西门大官人,相公他在向你求计,你怎的说到甚么莫名其妙的维稳上去了?”

    西门庆大笑:“果然,河对岸的屠杀,比不得自己的牙疼。呵呵!言归正传我想说的是,博州东昌府没羽箭张清,已经归心于我们梁山。可知世杰兄你即使殚jīng竭虑,可大厦将倾时,岂是一木能扶?你力气再大,也不能抓着自己头发将自己提离地面;河北这株老树上,你虽然吐出了博州东昌府这么一朵新花,但花期易谢,空留后人凭吊,安能挽得住chūn归之脚步?依我说,世杰兄倒不如看破了,索xìng投了我们梁山,共谋一番大业,方不负了你这满腹锦绣,经世才华!”

    听了西门庆的话,梁中书、李瓶儿齐齐震惊。西门庆却又向李瓶儿道:“如此一来,你们公母俩不归朝廷管,不受蔡京辖,世杰兄休了恶妇,另起炉灶,何等其乐融融啊?哈哈哈……”

    李瓶儿啐了一口,红着脸转身而走,心中却是深以西门庆之言为然,只盼梁中书能答应了,从此二人双宿双飞,岂不美哉?

    剩下梁中书呆了半晌,慢慢起身向西门庆深深一揖。

    西门庆扶住,问道:“君意如何?”

    梁中书沉声道:“西门兄美意,世杰铭感五内!但是”

    西门庆心底暗叹一声:“果然!我就知道有个但是!这些古时的文人就因为多读了几十年书,做起事来比武将可要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多了!”

    就听梁中书斩钉截铁地道:“西门兄虽盛意拳拳,但世杰亦有苦衷。朝廷信我,将河北四镇托付于世杰一人之身。如今辽国北方有女真族兴起,辽主四处调兵遣将,意图征伐,此时秋高马肥,正用兵进武之时也!若在下投了梁山,大宋震荡,朝廷必然鱼死网破,尽起边关人马来回师攻打,那时辽国人若见有机可趁,不伐女真,先攻我大宋,辽国jīng兵趁虚而入之下,山河破碎,万姓流离,世杰就成了千古罪人!国为重,儿女私情为轻,世杰纵然万死,也不敢冒这等一家笑而万家哭的大险!”

    李瓶儿掩在门后听着,绝了一线指望,心中酸楚之下,不由得流下泪来。

    西门庆听了梁中书的慷慨陈词,点头叹息道:“世杰兄所言,亦有其道理所在。既如此,一计不成,我只好再生二计,非促成世杰兄的美好姻缘不可,也酬一酬世杰兄舍己为民的壮志豪情。”

    门外的李瓶儿听着,转忧为喜,梁中书亦是大惊道:“古有山东先贤刘用兵,一步百计!莫非就是今rì西门兄之谓?”

    西门庆笑道:“嘿嘿!世杰兄这马屁拍得忒也过了。我这一计说出,你却休要舍不得!”

    梁中书催促道:“西门兄休要吊在下胃口了,便请和盘托出!”

    西门庆压低了声音:“既如此,你附耳来!”

    嘀嘀叨、嘀嘀叨一番后,梁中书直跳了起来,苦着脸道:“这……这个如何使得?”

    西门庆一摊手:“看!舍不得了吧?”

    梁中书面sè变幻,摇头苦笑道:“西门兄异想天开,却只怕瞒不得众人耳目!”

    西门庆悠然道:“世杰兄,你是有治政大才的能员!若身边无掣肘,河北四镇民心安定,将士用命,边关汛地定然稳如泰山。今rì依我之言,正是你大展雄才的机会,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不可错过!”

    梁中书颓然坐倒,摇手道:“此时在下心乱如麻,却应承不得西门兄!”

    西门庆大笑道:“你不应承又怎的?你莫忘了,此时大柄cāo于我手!但得无愧于天地,我要行事时,谁人挡得?”

    梁中书哀声道:“西门兄……”

    西门庆洒然向他一揖,悠然道:“天下贪官污吏倒行逆施,却满口谎言,只当能瞒尽天下人耳目;如今我也来倒行逆施一番,却也不须瞒尽天下人耳目,只消瞒过几十人耳目,就算是大功告成世杰兄,告辞了!”说着,飘然而去。这正是:

    只因谋多思宛转,却为义重窍玲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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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章 蛇蝎心肠

    李瓶儿眼瞅着西门庆和梁中书密议,偏生一些儿声息都听不到,心痒难搔。等西门庆一走,马上回到屋中问梁中书道:“西门大官人与相公商量出了何计?”

    梁中书摇手道:“说不得!说不得!”李瓶儿虽然好奇,但见梁中书皱着眉头愀然不乐,便乖觉地不再问了。

    又过了数rì,大名府一队厢军押了一溜儿大车迤逦而来,为首之人正是梁伟锁,梁中书的“赎金”终于到了。梁山众好汉们看着一口口搬下来的大箱子,都不禁目瞪口呆,此时计点金银财宝的数目已经没有了丝毫意义,只能惊叹蔡氏真是一把刮地皮的神仙辣手,她私库里的钱财,足够十万大军坐吃山空享用三年。

    卢俊义答应了闻达李成等人看觑梁中书,因此这些天一直留在梁山营里,今天梁伟锁来了,卢俊义就起了功成身退之念,开口向西门庆告辞。西门庆知道留不住,叮嘱燕青道:“燕青兄弟,你虽然打定主意要报梁山之恩,但也不差这一两天。卢员外此去寿张县会马伸先生,一路上兵荒马乱我放心不下,你便随员外前去,一来全你之义,二来也做个帮手。”燕青听了好生欢喜,当天就和卢俊义上路了重生之掌上明珠最新章节。

    栾廷玉谏道:“元帅,卢俊义虽然武艺出众,技压万夫,但本质上却算不得江湖人,举止间更颇有瞧不起咱们梁山的意思,此一去,未必便守信义。此人做生意老矣,若回头想想不肯蚀了本钱,索xìng拘束了燕青不放人回来,咱们却又如何?”

    西门庆道:“我以真心待人,人必以真心待我。我看卢员外也是昂藏丈夫,既然燕青已经说了誓,他如何肯屈了燕青的气节?栾老哥便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栾廷玉听西门庆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讲什么,只是叹道:“但愿如此。只是我在祝家庄时看多了商贾人的出尔反尔,对他们实在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西门庆笑道:“栾老哥过虑啦!卢俊义和燕青,都不是那等猥琐小人,咱们往后看便是!”

    说到猥琐小人,眼前便正好有一个,就是梁中书的管家梁伟锁。西门庆正等着他来,要把偷天换rì釜底抽薪的奇谋妙计,都生发在这个猥琐管家身上。

    送走了卢俊义燕青,西门庆带了梁伟锁,往蔡氏居住的营帐处来。到了地头,西门庆命梁伟锁帐外侍候,又让小喽罗通报一声,这才入内。

    蔡氏落入梁山之手后,怕死的本xìng暴露无遗,对她这等诸事顺遂如意、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天之骄女来说,失去生命就失去了一切享受,那可是比毁容还要可怕的事。因此这些天里,蔡氏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梁山营中的饭菜虽然粗粝,但她居然也硬着头皮和胃口捱了下来,没敢借题发挥撒泼取闹。

    苦居的这几天,蔡氏见除了饮食之外,西门庆待她始终恭敬有礼,在jīng神上还是把她当夫人一样供奉着,自信心便不知不觉地抬头。俗话说江山易改本xìng难移,蔡氏既觉得西门庆xìng子和善,便开始得寸进尺,又渐渐故态复萌起来。

    西门庆要的就是这效果。今天见了面,便以言挑之:“恭喜夫人!贵总管梁伟锁忠心耿耿,已经带来了赎金,夫人明rì一早,就可以回大名府了!”

    一听西门庆夸梁伟锁“忠心耿耿”,蔡氏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当下冷哼道:“他忠心耿耿?耿个屁!若不是这厮吃里爬外,给我宅上送来了个狐媚子搅家星,老娘如何会失落在这里?”

    西门庆附和道:“这倒也是!即使是在我们梁山,也看不起这种背主求荣的人。这梁伟锁只顾讨老爷喜欢,竟不惜伤害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夫人,此等狼心狗肺之徒,若不是有用他处,老大的板子早打死他了!”

    帐外梁伟锁听到西门庆如此说,吓得他龟缩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儿。

    蔡氏听西门庆话中杀气腾腾,不由得起了共鸣,心中暗想:“我堂堂一品夫人,岂能在气势上输于你这等草寇山贼?”于是yīn森森地道:“公子的梁山虽然饶了这奴才,但本夫人心里,却轻放不了他!嘿嘿——待回了大名府,这等害主负恩的狗奴才,别有计较!”

    西门庆饶有兴趣地问道:“怎样个计较法儿?是杀了他吗?”

    蔡氏觉得自己有义务给土鳖西门庆上一课,让他见识见识,甚么是天朝手段,所以不屑地冷笑起来:“只是杀了这厮,实在太便宜他了!毕竟人死无知,觉不出痛苦,反倒给了他大解脱,不免落入了下乘俗套,我辈不取!”

    西门庆作恍然大悟自愧不如状,叹息道:“受教了!不敢请问夫人,这上乘的手段,却又是甚么?”

    蔡氏淡淡地道:“也没甚么啦!只是杀人之前,先要诛心,令他死不瞑目,难以割舍,方是报仇解气的正统法门——梁伟锁这厮有个儿子,玉雪可爱,被那猥琐东西视如珍宝。回了大名府之后,我只消当着他的面,将他儿子的两只眼睛用银勺子挖了出来——那时梁伟锁脸上的表情,定然jīng彩得很!”说着蔡氏闭上了两眼,悠然神往。

    帐外梁伟锁听得肝胆俱裂,一颗心直浸到了冰窖子里去,全身都僵硬了被男主追杀的作者伤不起(女配)TXT下载。

    西门庆皱眉道:“这个……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蔡氏一想到那两颗血淋淋的人体弹珠,就不由得兴奋起来,舔了舔唇皮儿道:“甚么太过?乱世须用重点!这是圣人的话,圣人都说下手要重点,那还有错吗?这样一来,那个猥琐东西才会长些记xìng,知道这大名府里,究竟是由谁来当家!不过——事到临头悔已迟,就让他带着满腔的懊悔不甘,重新投胎夺舍去吧!哈哈哈……”

    西门庆听蔡氏不学有术,将“乱世须用重典”诠释成了“乱世须用重点”,一时间恍然大悟——原来后世的那些重点小学中学大学,都是打蔡氏这一脉留下来的!

    于是西门庆竖起了两个大拇指,心悦诚服地道:“不愧是蔡太师的千金,见识卓绝。高!实在是高!”

    蔡氏面sècháo红,痴痴笑道:“一想到那么有趣的事儿在等着我,我就有些迫不及待了!”说着向西门庆这边飞了一眼,心道:“这西门大官人不愧是天星下凡,长得可真不错呀!只可惜忒鲁了些,不解风情,也是无趣!”

    西门庆被蔡氏看得毛了,急忙告辞了出来,见梁伟锁象泥塑木雕一样呆立在那里,一笑打个手势,两个小喽罗整了梁伟锁,跟在西门庆后面就走。

    直走到黄河岸边的僻静处,梁伟锁才突然回魂,他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啊”的一声大叫,跟头把势地直扑到了西门庆面前,二话不说只是“砰砰”磕头。

    西门庆侧身避开,斥道:“我生平最不喜欢被人家硬拜,没的折寿——梁猥琐,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在这里乱拜怎的?”

    梁伟锁抬起头来,满眼是泪,哽咽道:“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西门庆星官菩萨——”

    西门庆打了个寒噤,急忙挥手道:“省几个字儿,就叫外公吧!”说这话时,不由得想起了齐天大圣孙悟空,一时间暗暗好笑。

    梁伟锁往前爬几步,想去抱西门庆的腿,被一脚蹬开后,那眼泪顿时哗哗地下来,身边黄河立马水位上涨。

    就听梁伟锁惨叫一样哀求起来:“外公!外公!求你可怜孩儿,我那儿子才只有六岁啊!我是个小人,见钱眼开,做过不少坏事,可我从没伤过人啊!为什么,为什么报应这么惨,老子作了孽,却要还在我儿子身上?外公!外公!现在只有你能救得了我儿子了!只要您老人家点点头,就是千刀万剐了我,我也甘愿啊!……”

    西门庆打断了他的哭嚎,冷着声音道:“梁猥琐,当初你千方百计剥削民脂民膏时,可曾想到会有今rì?对你们这等人来说,父债子还,正是恰如其分,你早知今rì,何必当初?”

    梁伟锁连打自己耳光,两颊顿时肿起,口中兀自挣扎着道:“小人知悔了!小人知悔了!千刀万箭,小人也愿意领受,只求顶替下我那孩儿,他是无辜的啊!”

    西门庆让小喽罗上前拉住了梁伟锁,不许他再疯了一样自残,然后放缓了口气道:“你如此舔犊情深,倒也可怜!罢了,你口口声声说只有我能救你孩儿,言外之意,可是要我扣住那蔡氏刁婆,不放她回大名府吗?”

    梁伟锁一声不吭,只是又挣扎着跪倒叩起头来。

    西门庆嗤笑一声,摇头道:“你这真是睡里梦里的想头!须知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我梁山既然收了赎金,当然要放人,否则传扬出去,岂不叫天下绿林耻笑?这短命念头,再也休提!”

    看到梁伟锁眼中露出绝望之sè,西门庆又悠然道:“不过——看你可怜,我这里倒有个主意,却不知你愿不愿依计行事?”这正是:

    夫人心肠惊蛇蝎,公子计策走魍魉。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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