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章 包二爷
蔡氏将应变事布置妥当。自去歇息。起夜之时。却听如花凤姐深宵不睡。猫在一起喁喁细语。
要知心腹事。须听背后言。蔡氏屏气息声。侧耳这么一听。原來那两个小蹄子说的都是男人话題。主角非别。就是计划中要谋算的那个浪子燕青。
却听如花凤姐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燕青平rì里多少好处。最后如花发花痴道:“这般美男子。若能跟他睡上一夜。明rì陪他死了亦是甘心。”
凤姐正随声附和间。却听屏风后冷冰冰一声咳嗽。
如花凤姐一听唬得魂飞天外。两个全身一软。趴跪在那里簌簌发抖。颤声道:“夫人……”
蔡氏yīn恻恻地道:“掌起灯來。我与你两个不识羞臊的小蹄子说话。”
如花凤姐胆战心惊地点起灯烛。蔡氏拖把椅子正中坐了。如花凤姐跪在她面前。一声儿不敢吭。
蔡氏铁着面皮。以手指点着如花凤姐骂道:“我把你们这两个狐媚小蹄子。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满口里胡吣的都是些甚么。我蔡家祖辈都是三贞九烈的门风。岂容你们两个玷污了。明rì一早。都拉出去。配小子吧。”
如花凤姐來吓得全身发抖。但突然间听到“拉出去配小子”的话。真如同拨云见rì一般。她们两个丑丫头如果真被蔡氏硬做主发配给了男人。那真是因祸得福了。两婢开心一时。脸上都露出了绝处逢生的笑容。
蔡氏把这笑容都瞧在眼里。一怔之下。便悟到自己说错了话。心中大怒。恨道:“拉出去配小子。却便宜了你们。打断了腿。丢到城门外叫化子堆里才是正理。”
这回如同一桶冰水从顶梁骨上淋了下來。如花凤姐心惊肉跳。扑倒抱住蔡氏的脚哀恳:“夫人开恩啊。念小婢们平rì里对夫人忠心耿耿。且宽过奴才们这一回吧。”
蔡氏把脸板得玉洁冰清。抬在天上半晌不落下來。直等如花凤姐哭求了半天。这才转圜道:“若不是你们这两个蹄子还有些用处。今rì岂能轻放了你们。都与我站起來说话。我且问你们。。你们嘴里的那个浪子燕青。聒噪起來时捧得他花团锦簇。这等神仙一流的人品。该受用在天庭之上之对。若说落到了大名府里。我第一个就不相信。”
如花凤姐闪电般对望一眼。。莫不是夫人这几rì孤枕寂寞。想要在蔡家三贞九烈的大门上打个小洞透气。
凤姐战战兢兢地道:“夫人容禀。这浪子燕青大名府第一美男子的大名。却不是小婢们生安白造的。这几年來满城多少人齐声推许。夫人若不信。明rì一访便知。”
如花则道:“夫人休怪小婢说。。依大多数人看來。那浪子燕青岂止大名府第一美男。便是放到大宋大辽、西夏吐蕃。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好汉仗。”
凤姐走的是绵密防御的路子。如花采取的却是猛烈扩张的战术。她们二人一正一奇。互为表里。天地交泰。水火既济。yīn阳配合间丝丝入扣。蔡氏chūn睡方醒。静夜中正是芳心难遣之时。被两个小蹄子这么一摇撼。顿时心旌动荡起來。脸颊便先红了。
横了二婢水汪汪的一眼。蔡氏啐道:“那燕青便是世界第一美男子又怎的。明rì过不得午时。就要他在我乱箭之下做鬼。”
如花听蔡氏言语虽然凶厉。但音调却已经绵细下來。心中已是雪亮。当下膝行了上來。抱了蔡氏的腿道:“夫人。奴婢大胆。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蔡氏若有若无地蹬了她一腿。嗔道:“臭肉。你有话便说。乔装出这些张致來做甚么。”
如花便笑嘻嘻地道:“夫人若不怪时。小婢便说了。那卢俊义却是个老实头。他家被人谋。妻被人占。已经落魄到了十二万分。夫人平rì里吃斋念佛。最是慈悲不过。难道此时竟不掏个菩萨心肠么。”
蔡氏听这丫头不说燕青。却说起卢俊义來。倒是颇出意料之外。想了想。却又慢慢点头道:“我想人生在世。便是攒下山大的钱财。若花用不着。亦是徒然。若那卢俊义真是冤枉的。我饶放他一马。又有何难。只是我现下已经将他关在了牢里。已经结了冤仇。若贸然放了他。岂不是纵虎归山。终有一rì必要伤人。”
如花赶紧顺着话音儿往上接榫头:“夫人愿发慈悲。卢俊义岂能记怨。不如便顺水推舟。明rì让那浪子燕青领了这个人情如何。夫人被李固那厮蒙蔽了这几rì。已经查访明白。自然要扶正祛除。还卢员外一个清白。卢俊义得了命。便是倾了家孝敬夫人。也是该的。夫人却是冰雪节cāo。不希图他卢俊义千万贯家财的谢礼。但人才难得。便将那浪子燕青要进咱们府來。抬举在夫人身边办事。也是为国求贤一场。”
蔡氏听了微笑道:“我的儿。难为你想得明白。不过那卢俊义若真心倾家孝敬我。我也不能拒人以千里之外。倒是那浪子燕青。他若不愿受我礼遇。岂不失了面子。”
如花赶紧道:“小婢斗胆。有个计较在此。那燕青对主人家是最尽忠心的。咱们只消掌住那卢俊义。等燕青受了夫人礼遇。替夫人出了jīng力。咱们再放了卢员外。必然万无一失。”
凤姐冷笑道:“他燕青强杀。在卢俊义府中也不过是一个家生的奴才;进到夫人门下。只消奉承得夫人欢心。指rì便能升官发财。这般锦绣前程。燕青千伶百俐的人。哪儿有斟酌不过來的。明rì必然能遂了夫人的心意。”
蔡氏却冷笑了一声:“我的心意。岂是那般容易顺遂的。明rì一切照常布置。我倒要在暗中相看那浪子燕青一番。若那厮果然是出挑儿的人材。我还有三分怜惜之意;若他只不过泯然于群氓。做大事的就是要干手净脚。那时我一声令下。shè死毋论。”
如花凤姐深深伏拜于地。不敢稍有喘息。
蔡氏慢慢站起。悠然道:“方才之言。都给我烂到肚子里去。若哪一个睡觉说梦话的。自己在花园里挖个坑。把头自家割进去吧。也省了我动家法的力气。”
如花凤姐连连叩头:“小婢们省得。”
蔡氏这才道:“夜了。你们都好好歇息去吧。”说着自回绣房中安睡。
这时如花凤姐却哪里敢贸然去睡。二婢拣了两条大手帕。互相使尽了拴骆驼的力气。把嘴巴紧紧地捆扎住。这才睡倒。如此一來。想说梦话也说不出來了。
第二rì。燕青准备了礼物。來梁府上求见“参赞军机”的卢俊义。梁伟锁早有准备。波澜不惊地将燕青迎了进去。一路穿廊过厦。來到后花园花木深处。
蔡氏扶着如花凤姐。蹑在菊花影里守株待兔。只不过向外张了一眼。蔡氏心中就有几十只小鹿蹦跳起來。比起新婚之夜來。更要激烈多了。
如花凤姐悄悄在她身后挤眼儿。待梁伟锁带着燕青去得远了。如花这才嗫嚅着问道:“却不知夫人心意如何。”
蔡氏喘息两下。冷笑道:“小蹄子们大惊小怪。这样平常的人物。也敢拿來说嘴。可知你们是在大名府土生土长。沒那个福份见识下东京城中的盛世气象。”
如花凤姐一听。心凉了半截儿。这时却听蔡氏又道:“凤丫头先去传令。让猥琐儿且慢动手。那些强弩蒙汉药甚么的。使出來时沒的失了我蔡家的体面。”
凤姐恭谨地答应了一声。分花拂柳地去了。走到再看不着蔡氏影子的地方。这才抿嘴一笑。
蔡氏目送着凤姐走远。转头向如花道:“花姑娘前面开路的干活。回房里我有话吩咐于你。”如花急忙前导而行。回到房中后。蔡氏叫她附上耳來。敢不知面授了多少机宜。
梁府一角的僻静厅房里。梁伟锁正对燕青道:“我家老爷和尊主人商议的都是军机要事。计成于深而毁于随。只怕小乙哥此來。未必便能见着尊主人真容。若有所言。请书一纸。我替小乙哥传递。”
燕青知道梁中书平rì里治军甚严。闻言倒也信以为真。拿出早已写好的书信。连着一帕子金珠递了过去。请道:“小乙素知留守大人世之儒将。军纪最明。但小人有生意上要紧事不得不和主人商量。还请管家大人玉成。若得一片橘皮吃。岂能忘了洞庭湖。”
梁伟锁笑道:“小乙哥既如此客气。我便上去踅摸一番。得个缝儿。便替你用力。”在燕青的千恩万谢声中。梁伟锁施施然去了。
燕青独坐厅中。四下无人。只是静思道:“这番回到家中。家下人等看我的眼sè。俱都变了。却不知我不在的时候。家中出了甚么变故。往rì里诸般勾心斗角虽有。但却不似今rì这般闷人。哼。这些大胆的奴才。主人只是略放他们个空儿。他们便放肆起來。莫要叫我暗访了出來。那时家法无情。”
正想得出神。却听厅外窗下有个娇嫩的喉咙儿“扑嗤”一笑。然后一人转进厅來。燕青一看。禁不住大吃一惊。这正是:
风流常伴红娘子。yín奔岂独蔡夫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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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章 夫人局
自从蔡氏驾临大名府。地方的风俗都因之一变。
且不说贪官张胆、贿赂公行这等大題目。单是美丑妍媸此类平常见识就已经混淆成了一团。蔡氏xìng妒。家中婢女皆拣貌丑者。往rì大名府买卖仆婢只说僮俊婢美。但现在还敢抱着这老皇历不放的卖家统统踢了摊子。只能含泪关门。
燕青也听说过。梁中书府上婢女可谓河北一绝。蔡氏作恶多端。有绿林好汉想着绑她的票。结果误把府中一个丫环给绑去了。那匪首來想留着拷问梁府里外虚实。沒想到黑布头套一摘后。全体匪徒如遭瘟病般。一个个上吐下泻。绺子就此不战自溃。
还有一个婢女被绑。亲眼见识了这些好汉的侠义心肠后。芳心大动。立志要当押寨夫人。匪首被这飞來艳祸一击。差点疯了。赶紧飞马送瘟神。谁知到了梁府门口。那丫环抱着马脖子说什么也不下來。匪首一咬牙把脚一跺。尘土不沾转身就走。连马都不要了。
这两起惨剧发生后。河北道上好汉口耳相传。大名府蔡氏夫人麾下婢女。千万招惹不得。否则必有祸患。蔡氏仗着这符儿护身。行事更是肆无忌惮。
燕青从小跟着卢俊义。走南闯北。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但一看到面前走进厅來的这个人。还是鸡皮疙瘩一路由外到里充塞了五脏六腑。但见她。。
身高六尺。腰阔四围。一双金莲。横量确实三寸;两只玉手。粗称也有五斤。八卦裙该飞金凤。偏是她穿衣讨厌;七宝钗理当流艳光。却害人唾面生嫌。行走间学洛神凌波。游蛇九矫;言语时效西子蹙眉。恶俗十分。她正是民贼膝下有双女。悍妇靴边第一奴。
这小婢扭扭捏捏。行动间放出无数妖风鬼气。袅袅娜娜进得厅來。先向燕青嫣然一笑。饶是燕青内功jīng湛。修为了得。还是差点儿一口老血直喷出來。急忙低头瞑目。抱元守一。活泼泼一颗玲珑心以孤光自照。
见燕青低了头。那小婢腕子一翻。抖开一柄西川折迭描金扇儿掩了面。吃吃笑道:“都说小乙哥哥是大名府第一浪子。怎地不肯正眼儿看看奴家。”
燕青心道:“我不是不肯。而是不敢。从此之后。我燕青再不敢于人前自称英雄好汉了。”
虽然面前这小婢丑得让人恨不能将身赴清池。自挂东南枝。但燕青却知道。但凡敢在此时跑來迎客的丫环。绝不是自己能得罪得起的。因此燕青深吸一口清气。定住三魂七魄。和声问道:“不知姐姐是谁。如何称呼。”
此言一出。燕青心底泪流满面。暗向全天下的姐姐道歉不迭。那小婢却被“姐姐”二字捧得眉花眼笑。用极媚的喉咙儿在扇后撒娇道:“啊哟。能得小乙哥哥称一声姐姐。奴家死了也得好去处。奴家不才。随在夫人驾前经办些许小事。小乙哥哥叫我如花就行了。”
燕青心中滴血。暗中发誓道:“今天之后。有哪个敢再叫我‘小乙哥哥’。我和他须眉交结。xìng命相扑。”
虽如此想。却偏偏不敢失了礼数。还得躬身道:“原來是如花姐姐。却不知姐姐此來。何以教燕青。”
如花便叹了口气道:“奴家是因卢员外事。这才奉了夫人之命。來和小乙哥哥商量的。”
燕青心中一动。问道:“却不知夫人有何事吩咐。请如花姐姐叮嘱了。待小人见了我家主人。好当面禀告。”
如花又叹了口气。说道:“小乙哥哥。你可知你家主人如今何在。”
燕青不动声sè地恭声道:“自然是在留守大人幕府中参赞军机。”
如花冷笑道:“甚么参赞军机。小乙哥哥真是实诚人。别人说甚么你就信甚么了。”
燕青长揖道:“还请如花姐姐指点迷津。”
如花便道:“小乙哥哥却不知。是这么这么这么回事。”说着。将李固如何勾搭贾氏成jiān。如何跑來留守府中出首。如何诬陷卢俊义yù行刺蔡氏。蔡氏如何先发制人将卢俊义拿下。又在三推六问间。如何查访出李固贾氏的jiān谋。。一五一十。将李固贾氏卖得干干净净。
燕青听得怒气填膺。但面上却不动声sè。再次长揖下拜道:“原來其中还有如此曲折。可怜我家主人衔冤负屈于缧绁之中。只请夫人垂怜。”
如花便蹙起了眉头道:“我家夫人。是个最明断的。既然知道了你家主人的冤屈。岂肯葫芦提的葬送了好人xìng命。但此中却有一事。实是令人无奈……”
燕青闻言心中冷笑。但语调中却更加恭敬。再次恳求道:“夫人慈悲。只要还了我家主人清白。卢家便是倾家荡产。也要报答夫人的大恩大德。”
如花微笑道:“我家夫人才不是贪财之人呢。她早有心放了卢员外。岂在金银财宝上说话。只是……”
燕青奋起无上的毅力。瞄了如花一眼。求告道:“只是甚么。请如花姐姐大发慈悲。明示小弟。”
如花被燕青横波秋水般的双瞳一剪而过。早已如痴如醉。哪里还顾得上再卖关子拿大。顿时便将后话和盘托出:“……只是我家夫人xìng子过暴。当rì捉拿住卢员外。很是拷打了一番。沒的结下了冤仇。如今虽然知道是受了jiān人蒙蔽。但一时间却是骑虎难下。。放了卢员外倒不打紧。可卢员外若是怀恨在心。真的行刺起來时。他是河北第一条好汉。有名的玉麒麟。却叫我们府中上下如何防备得住。夫人正是因此为难。”
燕青听了。连连作揖道:“如花姐姐容禀。。小人主人。是最守法度的。如何肯丧了心。做那等行刺之事。夫人明断。洗刷出小人主人清白。又放了小人主人zì yóu。卢家感恩戴德还來不及。哪里肯恩将仇报。”
如花作态道:“这些话虽然有理。但你跟我说了却不中用。我们家夫人虽然慈悲。但有时忒也小心了些。”
燕青听了。把一个锦缎包袱高高地托了起來。求道:“请如花姐姐通融。给我个拜见夫人的机会。当面下说词求恳。”
如花见燕青一脸忧心忡忡的愁sè。如青山云遮。寒江雾掩。心早软得几乎沒了跳跃的力气。思忖道:“这般美少年。却被这愁sè玷污了。岂不亵渎了他。我当助他一臂之力。让他重开笑颜才是。”
迷迷糊糊间。却听燕青喜道:“多谢如花姐姐。”如花一凛。这才发现不知甚么时候。自己的双手已经熟能生巧。鬼使神差地将燕青手中的那个包袱接了。
如花大是懊悔。若自己不接这个包袱。先顺水推舟帮燕青办妥了引见之事。燕青岂不永世感念自己的恩情。现在这个包袱一接。却害自己想要挟恩市惠亦不可得。
越想越悔之下。如花一张脸黑得就象霜打了的茄子。有气无力地道:“小乙哥哥且在这里安坐。奴家这就往宅里去。便是豁出了xìng命。也要让你得见夫人一面。”
燕青听了称谢道:“偏劳如花姐姐。”
如花被燕青音声一冲。恨不能住在这厅子里不走了。但想起蔡氏的布置。还是不敢违拗。只得抱了包袱。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燕青坐在厅中。面sè若常。却是心如油煎。只是暗想道:“主人恁的命苦。蔡氏那贼妇。见钱如蝇子见血。诈了主人五十万贯还不算。竟然又布下了这等杀人夺产的险局。天下虽大。却到哪里去讲这个道理。。唉。说不得。为着主人xìng命。也只好逆來顺受。要多少买命钱。都给她吧。”
又想到家中的李固贾氏。燕青一腔怒火争些儿将天灵盖给掀了。咬着牙盘算道:“贾氏虽不堪。到底她是主母我是仆。冒犯不得。。但李固那个欺心丧品的奴才。我岂能轻放过他。今rì回府。先照顾他四肢头面。等主人出了囹圄。再将那一对儿jiān夫贼妇都家法处置了。”
正谋算到激烈处。却听脚步声细碎。如花已经急急而來。人未进厅笑声先闻:“小乙哥哥。妹妹这里给你道喜了。”
燕青心底又替全天下的妹妹默哀了一把。这才明知故问地废话道:“却不知喜从何來。”
如花丑表功道:“我进去时。夫人正在洗澡。换了别个。谁敢在这当口烦扰夫人。还亏我平rì里尽心。略比常人多了三分薄面。这才侍候着夫人。见缝插针。将天大的人情面子给你保了下來。。你且随我來。现在机会正好。过了这个村就沒这个店了。”
燕青听了。不管是真是假。先妆出个感激不尽的样子。连声道谢间。催促着如花急急去了。
二人前后迤逦。早到了一座jīng致绣楼前。燕青见一路而來。竟不遇一奴一婢。夫人身边。安能僻静如此。心中不觉动了疑。暗暗捏住了身边内袋中的小弩。却又颓然丢开手:“无论如何。我却不能替主人招祸。”
这时。先进绣楼去通报的如花又折了回來。笑容满面地低声叮嘱道:“却是运气。夫人此时心情正好。小乙哥哥进去后。只消万事顺着夫人之心。包你心想事成。”
说完了。对燕青一挤眼。又高声唱道:“夫人有命。燕青进见。”
燕青深吸口气。整整衣襟。迈步进楼。这正是:
不得权妇卖sè。岂识浪子数风流。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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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绿茶婊
内室中。新浴后的蔡氏夫人披一袭宽大的雪白浴袍。慵懒地歪在美人床上。乌云一般的长发披散开來。黑白相衬间。更显得惊心动魄的清新俏丽。
蔡氏來就是个美女。当她身边还站着风华绝代的凤姐时。她的美就更加凸现了一倍;等如花再进來和凤姐珠联璧合后。蔡氏的美就已经不适合再用单纯的量词來计算了。那已经成为一种境界。令人叹为观止。
但燕青却顾不上叹为观止。他进來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蔡氏夫人晶莹的玉足和浑圆的脚踝。心中一凛之下。急忙低下头去。不敢斜视。他虽然名号浪子。但那只是在三瓦六舍间随意游走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空惹來莺莺燕燕无数的牵念。群雌求之不得。于辗转反侧间才又恨又爱地嗔一声“浪子”。因此才众口相传。却非燕青的xìng风流。
这间屋子的绣窗外就是茂盛的丛竹修篁。遮得屋中幽暗如夜。那黑夜中白羊一般的美人儿却沒能给燕青带來丝毫的美感。相反他感觉到那是好大一个凶兆。比那遮掩在浴袍下的胸器更要暗伏杀机。
燕青冰雪聪明。到此时已经明白了九分。虽然他知道贪官门户里素來藏污纳秽。但却沒料到自己有朝一rì会成为其中的主角。
却听耳边一个温有礼的声音问道:“來者何人。”
燕青收拾了心怀。恭声道:“小民燕青。是大名府卢员外家人。特來参见夫人。”
蔡氏笑道:“既言参见。怎的不抬起头來。”
燕青道:“小人不敢抬头。怕亵渎了夫人。”
蔡氏轻笑道:“伏天暑热。因不堪高温。才这般洒脱了一回。我闻浪子燕青人中龙凤。怎的拘谨到如此地步。纵然同处一室。但你我只需正心诚意。此情足贯神明。何必执着于皮相。”蔡氏虽不学无术。但亲昵时听梁中书调笑过理学。也装模作样。听庙里的高僧说过表里皮相。此时要妆淑女。移花接木地便用上了。
听了蔡氏之言。燕青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施礼道:“既如此。谨遵夫人之意。”说着将头抬了起來。
蔡氏眼前一亮。仿佛幽暗的屋子里有流光闪过。她虽然影在花荫里窥视过燕青。但那仅仅是惊鸿一瞥。哪里比得上现在这直面相对來得爽利。忍不住心窝里都是麻痒。昵声赞道:“好一个俊俏哥儿。”
燕青也将蔡氏上下一打量。此妇盘在床榻上。借着新浴后的容光。宛如雾失海棠。烟笼芍药。俨然便是个绝sè的灯美人。燕青心下摇头:“看此妇这般好画皮。却哪里想得到她荼毒河北生民时的毒辣。可知巨jiān大恶。未必便是青面獠牙。生就一副好模样儿。作起恶來时更加事半功倍。。比如她爹蔡京。不也是一表的人材吗。”
蔡氏摸不着燕青心中的念头。看到他目光在自己面上转了几转。心中暗暗地喜欢。思忖道:“我这般花容月貌的脸庞儿。谅这浪子也瞧不脱眼去。想不到我今生今世的好姻缘。却成就在这里。”
想到得意处。声音中更透出一百二十分的妩媚温柔:“燕青。你是我大名府中有数的名士。我却不能怠慢了你。。你且坐下说话。”
燕青施礼:“谢夫人赐座。”然后不动声sè地坐了。
蔡氏也让如花凤姐扶自己起身。盘坐在床榻上时。有意无意地把脸颊映在窗外竹隙中透进來的阳光下。卖弄自家白瓷一般的肌肤。
燕青shè弩。百发百中。那是何等的好眼力。目光只是一闪间。便看破蔡氏长发飘飘后的朝天素面上。敷着一层淡淡的裸妆。看着那婆娘在那里迎风卖俏。燕青心中更是鄙薄万分。
蔡氏将自己向着燕青的那一面调整到最佳之后。先悠悠地叹了口气。瞪大了眼。以无辜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美男子。摆出一副人畜无害、心碎无痕、岁月静好的多愁多病身、伤情伤怀貌來。
在她想像中。此时的燕青应当知情识趣。主动问她一句“夫人因何长叹。”。然后她就可以顺风扯旗。宣扬自己虽处荣华富贵之中。却饱受情伤。只得暗暗饮泣之余咬牙坚强。凌厉于风雨飘摇。
只有在深夜寂寞之中。漫天失落的败叶萧萧而下。黯然之**人在林间小小一舞。心曲终。意已死。这时才猛省自身纵然千般伪装矫饰。亦不过是世界上唯一一朵孤独的花。当是时。憔悴问镜。知音安在。快來怜惜老娘啊。
在蔡氏策划中。只消这样一个有问。一个有答。彼此钩搭着越说越近。最后岂不就水到渠成。妥妥地成就了好事。谁知想得虽美。但蔡氏连着叹了几十口气。燕青却仿佛是冰封的大木头一般。全不动些儿声sè。由不得蔡氏心头不火起。
但转念一想。蔡氏便即释然。。燕青强煞。也不过是个财主家的奴生儿子。天生的下贱人。纵然在花街柳巷里滚出个“浪子”名号。但见了自家这等高贵的天之骄女。他哪里敢动平rì里的那些花花念头。自己若随意妄动无明。倒显得自己缺乏体贴人的柔肠了。
怒火一息。yín心又炽。蔡氏盘算着。自己理当移船就岸才对。如此一來。反而更有一番风味。
于是蔡氏笑吟吟地瞄了燕青一眼。扬声道:“两个懒丫头。还不看茶來。”如花凤姐急忙象穿花的大马蜂一样行动起來。斟起两盏茶。一奉蔡氏。一奉燕青。燕青起身道谢不迭。
蔡氏捧着玉盏。看着贡品绿茶袅袅的烟气在阳光中一丝丝勃动。身心都不由得cháo润起來。优雅地抿了一口。真是风生两腋。香留双颊。不由满足地轻喟了一声。悠然问道:“燕青。你为何又叫小乙。”
燕青道:“因小人排行第二。所以家中人口顺。自小就管小人叫小乙。”
蔡氏便趁虚而入拉近自己与燕青的距离:“原來你和我一样。都是家中排行最末的。。却不知你上面的是哥哥还是姐姐。也同你一样是秀女俊男吗。”
燕青急忙道:“小人是失了时的人。哪里敢跟夫人相提并论。小人虽有个哥哥。却已经失散多年了。”
蔡氏“咦”了一声。说道:“卢员外是大名有数的财主。他家中的下人怎会失散。”
燕青禀道:“回夫人话。。小人的主人却是个信神道的。因此家中每添人口。都要请先生推八字算命格。我爹娘生下我哥哥时。先生批了。说我哥哥是妨主之命。若长得高过门楣。主人就有不测之祸。不得已之下。我爹娘将养我哥哥过了百rì。就将他舍人了。后來漳河发大水。那家人搬迁到了别处。七转八转。就此沒了下落……”
蔡氏听了。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惋惜道:“唉。卢员外恁大的英雄。却还拘泥于命数。岂不可笑。若怕你哥哥长大后超过了门楣引出祸患。只须将家中门户尽数增高便是。难道世上还有身高过丈之人。”
燕青道:“夫人不知。世上还真有这等人。我前些rì子在山东道上。得知曾头市助剿呼家将的义兵中。有一人唤作郁保四。此人就是身高过丈。因此人送绰号险道神。双手擎旗。虽劲风不动。”
蔡氏愕然失笑道:“这等奇人。天地间生一个就尽够了。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得到的。卢俊义自己愚昧。却害得你一家人东分西散。真庸主也。燕青。却不知你哥哥叫甚么名字。这河北四镇的事情。我还做得几分主。只消你哥哥还在河北。我便能替你寻他回來。”
燕青听了。面上虽然略有喜sè。但想到今rì之势。又心中黯然。叹气道:“我哥哥名叫燕青羽。也不知是否改换了姓名。飘零到了他乡……”
蔡氏听了决然道:“燕青羽么。好。我这里记下了。燕青。我有一番当紧话。要对你说。”
燕青正sè道:“便请夫人训诫。”
蔡氏摇手道:“甚么训诫。都是我真心为你的好话。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既生于天地之间。就该做一番事业才对。奈何憋屈在他人府中做奴才。若你不嫌我这留守衙门水浅。我自命那卢俊义写一张契。放你zì yóu身。你从此在我门下办事。那时谁敢來小觑于你。只消过得两三年。我再从我爹爹那里求道任命。将你放到外任做官。以你的才干。再加上我的扶持。名动河北等闲事耳。那时你的哥哥若还在。不用你找他便自己寻上门來了。如此门庭复振。兄弟得完。却不是天大的好事。”
燕青听了。推辞道:“小人和夫人素昧平生。若厚颜受恩。是为无礼;我家主人自小养育于我。我若随意背了他改换门庭。是为无义。无礼无义之人。岂配做夫人的门下。还请夫人三思。”
蔡氏冷笑道:“虽然素昧平生。但脱不得一个‘缘’字。缘分到了。甚么都是浮云。燕青。夫人为国荐贤。cāo碎了心。只要我从了我。你家主人无论有沒有行刺之意。我都可以赦了他。否则天理昭昭。法度无情。”
燕青听着。进退两难。这正是:
适才行到水穷处。方为坐看云起时。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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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章 脱网
蔡氏夫人从來不是一个有耐xìng的人,
身为一代权相蔡京的女儿,她从小受父亲宠爱,被哥哥们奉承,嫁人后又被丈夫畏惧,甚至还染指了河北权力的半壁江山,对这样一个女人來说,物质世界里沒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她甚至不知道“辛苦”两个字是什么意义,因为她从來沒有为得到一样东西而辛苦付出的经历,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自己想要,那件东西就应该乖顺地从天上掉下來,落进她蔡氏夫人的碗里,
今rì耐着xìng子在燕青面前装了半天绿茶艺系淑女,已经是她的极限,yù令智昏之下,她的xìng终于在一场慷慨激昂的许诺后被激发了出來,
她要眼前的这个美少年,这个美少年必须俯首帖耳地匍匐到她的足下,这中间沒什么道理好讲,
在这一瞬间,燕青已经明白了,如果自己胆敢拒绝已经是图穷匕见的蔡氏,那么主人卢俊义必然有杀身之祸,
想一想,燕青起身行礼道:“既是夫人厚恩,小人敢不从命,”
蔡氏一听燕青顺了自己之意,心下畅美,大声吩咐如花凤姐道:“來呀,摆酒设宴,今rì夫人我得了左膀右臂,要乘兴多喝几杯,”
留守府中,诸事方便,不多时便有丰盛jīng洁的席面呈上,蔡氏不由分说,强着燕青上席,陪她饮酒,那酒是钓诗钩,扫愁帚,破除万事尽在口,只饮得几杯,蔡氏便面赤似夭桃,身摇如嫩柳,絮絮叨叨话语多,捻捻掐掐风情有,时见掠云鬟,又见轮尖手,几番常把脚儿跷,数次每将衣袖抖,粉项自然低,蛮腰渐觉扭,也不知是真醉方把玉山倾,还是借酒装疯故弄丑,
燕青见蔡氏席上言语渐涉邪猥,心中大怒,暗骂道:“这贱婢,视某家为真浪子耶,”但面上还是不动声sè,只是笑道:“夫人醉了,”
蔡氏媚笑道:“谁敢说姐姐醉了,”说着向如花凤姐使了个眼sè,二婢jīng乖,象偷油的老鼠一样溜了下去,
屋中再无旁人,蔡氏便放心大胆,挨挨擦擦地腻了上來,牵牢了燕青的袖子道:“小乙弟弟,姐姐听闻你一身的好花绣,却如何不肯赏姐姐看一眼,你只消成全了姐姐心愿,你的一切荣华富贵,都包在姐姐身上,”
燕青心念电转,笑道:“姐姐既然要看,待小弟将帘子开了,借着天光,方见jīng致,”
蔡氏得燕青迎合了她的兴头,心中大喜,便放开了燕青的衣袖,自斟一杯美酒一饮而尽:“说得有理,小乙弟弟这般白玉里碾出的人儿,哪能不借光看个仔细,”
燕青起身,挥袖一拂,其窗自开,天光瞬间涌入,室中顿时亮堂了许多,燕青回头向蔡氏笑道:“姐姐,周围沒甚么闲人罢,要是被人看到我在姐姐面前展露锦体,不是耍处,”
蔡氏情火如焚,只恨不能一口水平吞眼前这美男子到肚里去,闻言娇笑道:“小乙弟弟尽管放心,有哪个生着八颗头的奴才,敢把脑袋伸到这里來,好弟弟你尽管放心解衣,让姐姐好生见识一下人中第一的好花绣,”
燕青笑道:“姐姐只知小弟有一身好花绣,却不知道小弟还有一身相扑的好事,身手轻灵,天下无对,”
蔡氏手指勾着酒杯举在眼前,衣袖自然褪下,露出半条雪藕一般的手臂來,飞了燕青一眼,吃吃笑道:“说甚么相扑天下无对,姐姐却是不信,若要我点头,你先來扑姐姐看看,只消扑得着,便算你天下无对,”
燕青把眼往窗外一看,点头叹道:“燕青只是一介下仆出身,执人中贱役,今rì却能得姐姐青眼,真天缘也,只恨小弟身无长物,不能献上讨得姐姐欢喜,只好借花献佛,,你看外面园中那一对玉sè蝴蝶,有团扇般大,双宿双飞,好不爱煞人也,燕青这便替姐姐取來,聊助今rì之兴,”
还未等蔡氏反应过來,燕青“嗖”的一声,已如灵猫小鼠一般,跳到了窗棂之上,又回头向蔡氏一笑道:“姐姐且看小弟扑蝶时的身手,是否天下无对,”说着足下用力一蹬,身子如潭蛟出水,天马行空,轻飘飘直折入了花丛里去,
蔡氏被燕青这一言一笑,勾得心窝里都麻痒起來,抿着腿來到窗前看时,却见燕青双袖挂风,在花丛中将那一对玉蝴蝶扑得上下翻飞,那一派衣履风流之姿,真胜过谪仙降世,蔡氏目眩神迷之余,却听耳边燕青的声音道:“这一对儿蝴蝶好狡猾,我今rì若不捉住你们献到姐姐面前,誓不回去,”
说着话,燕青追着那一对儿玉sè蝴蝶,三跳两纵,翩然跳过留守府的花墙,竟不知哪里去了,其提纵蹿越之时,果然是身手轻灵,天下无对,
蔡氏兀自在窗前痴迷了半天,这才突然猛省:“啊哟不好,怎的教小乙弟弟给走了,”
但鬼迷心窍之下,一片痴心妄想却翻了上來:“小乙弟弟只不过是为我捉蝴蝶去了罢,他方才与我那般和美,岂肯弃了我这命中的贵人,待他捉住了蝴蝶,自然就会回來见我,”
于是花窗之下,蔡氏漫数花影,左等右等之下,却始终等不到燕青回來,只是佳人有意村夫俏,红粉无心浪子村,这婆娘对燕青终究死不了心,还暂时在心底自我慰藉欺骗:“待他捉到了蝴蝶,便该回來了吧,……”
此时的燕青哪里真的去捉蝴蝶,赶着两只蝴蝶跳过留守府的花墙后,燕青真如鳌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來,只顾扎拽开脚步,一口气直冲出大名府城池去,直走到rì头偏西,离城二三十里,这才略缓了脚步,
回头望了望來时的方向,燕青心道:“我虽然使了个缓兵之计,暂时将那婆娘瞒哄住了,但却只稳得她一时,哪里稳得住一世,待她明rì恼羞成怒起來,却该当如何是好,远的不说,近的这家就回不去了,那婆娘若不遣人去家中堵我,那才叫奇哉怪也,”
想到狼狈处,不由得一声苦笑:“燕青啊燕青,你也是堂堂一条男儿汉,却被一个贱婢迫得如此凄惨,也算是无能,”
一时间千头万绪,又想到了卢俊义身上:“那婆娘若贪恋着我,这两三天内未必会对主人如何,但若耽搁得长久了,依那婆娘rì常的残暴xìng子,主人休矣,”
想到艰难处,燕青暗暗叫苦:“怎的好,怎的好,如何在这两三rì间,解脱得主人大难,”
可是想來想去,如今贾氏李固乱于内,蔡氏夫人梗于外,自家一人势单力薄,实是束手无策,到得绝望处,燕青长叹道:“想要救出主人,真如移山煮海一般,难道,真要小乙我自投罗网,将这父母留下的清白遗体给那婆娘点污了,才能换主人出來,,”
想到风尘困顿处,燕青又悲又愤,心气一衰间,不停歇赶路时积攒的饥渴疲惫之意都蜂拥上來,因为害怕蔡氏老羞成怒下派人追赶,所以燕青投的都是荒僻小道,此时天已黑了下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野漆黑,仿佛天地都笼在了一大块晦暗之中,
“现在,我却往哪里去,”燕青喃喃自问道,站在这漆黑旷野之间,天下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地的颓废感,犹如chūn园之草,不见其生,却秒秒而增,到了此时,纵然燕青是千伶百俐,也觉得前途惨淡,來rì大难,
失魂落魄了半晌,却见远处有火光一闪,那点温暖,在这黯夜之中格外醒目,燕青抿了抿焦干的嘴唇,信天游地向着那点火光处行了过去,
到了近处,才发现这是一所破败的祠堂,在残檐败瓦下,已经聚集了一群同是天涯沦落人,在那里向火,此时燕青一亮相,他的一身锦袍衬着这群人的破衣烂衫,显得分外扎眼,
看着这些人不善的目光,燕青心中一动,抱拳道:“各位乡亲,小子是北面定州路永宁军吴家的子弟,因为朝廷括田,一rì之间,将祖传的基业都弄了去,沒奈何,只好变卖了余财,往大名府留守相公衙门里來告状,不想路不熟,天黑错过了宿头,正惶恐时,见到这里有火光,便厚颜大胆地來了,却不知……,”
听燕青这么一说,祠堂中这群老少人等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一个老头儿便叹道:“原來也是苦命人,这处地方也不是我们的,小哥便胡乱坐了歇歇腿吧,”
燕青道了谢,在火边寻了个地方坐下,陪个小心,向这群人讨水喝,这群人虽看着艰难,却不小气,递过水囊后,又凑了两个粗谷馍馍给燕青火上烤了充饥,燕青谢了又谢,拿出些钱來还他们,
这些人也不推辞,反而喜道:“多谢这位公子,有了钱做川资路费,正可以雇车往京城去了,”
燕青奇道:“往京城去做甚么,”
那为头的老人抬起混浊的目光,叹了一口长气,喃喃地道:“去上访申冤,”这正是:
相逢不必叹冤苦,天下如今半似君,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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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章 求救
一番攀谈后,燕青知道了这些人都是从河北北部各军州而來,或因蔡氏爪牙搜刮逼出人命,或因河北禁贩私盐绝了生计,或因官府豪强勾结括田而流离失所,不得已,这才抱团取暖,yù往京城天子脚下求告,
这时,那个老头儿对燕青道:“小哥儿,河北的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來,放着那梁夫人在这里,你的状便一万年也告不下來,倒不如同我们这些人一起往京城告御状的为好,我们这些人家底子薄,经过一场大变后都jīng穷了,只好仗着两只脚做量天尺,只是这样下去,也不知何rì能到京城,小哥儿你倒象是还剩着几贯钱,若能带契咱们这些苦哈哈雇车走顺风路时,小老儿一力承担,必有你的好处,”
燕青苦笑道:“小子是背了时的人,落魄到现在这种地步,还敢想望甚么好处,”
老头儿摇头道:“你既是上访告状,须当百折不挠才是,若存了这么个失意的念头,官司未打便先输了,小老儿既然敢夸口,自然就能给你好处,你可知,,如今的上访告状,不但有人截访、黑监狱埋伏着,就算进了衙门,咱们以民告官以下犯上,还有钉板等着滚哩,看你细皮嫩肉的个后生,若去滚钉板,沒的要了你的xìng命,,若你肯替大伙儿雇车,那钉板老头子替你滚了,你看如何,”
燕青听得惊呆了,摇手不迭:“这个如何使得,”
老头儿急了,以赛毛遂的热情自荐道:“有甚么使不得的,老头子我已经活够了,倒是你们年轻人,还嫩得一掐出水,正活人的时候哩,只要你把大家伙儿送上东京,我就替你顶了状子去滚钉板,老头子一死不打紧,但凡你们能求着清官把御状告下來,九泉的尽头咱也闭眼了,”
听着那戳心的言语,看着老者那雪白的头发,燕青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摇头道:“老爷爷,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如今这世道,哪里还有清官,”
老头儿听着怫然不悦:“偌大的朝廷,不信沒个包龙图、寇天官,倒是你这小娃娃,年纪轻轻,就歪了念头,说起这般丧气的话來,唉,现在的年青人啊……”
坐得略远的几个年轻人闻言把头抬了起來,一个后生埋怨道:“二爷爷,我们乖乖在这里坐着不吭一声儿,你却來戳我们的肺管子……”
那老头儿听了,大怒,吹胡子瞪眼道:“难道二爷爷说错了你们,你们这帮呲毛的小兔崽子,好的不学,却成天想着去见梁山的甚么西门庆,如今圣天子在位,咱们纵然受了一时委屈,也是有限的,只消上得京城,必然能求个公道回來,可若是从了贼,活着丢人败兴,死后也入不得祖坟,,这等毬撞脸的事,如何做得,”
又一个后生嘀咕道:“您老人家也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來,那位小兄弟也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便是咱们上了东京,您老人家滚了钉板,又能告得成哪个,沒的白送了您老人家一条xìng命,倒不如路过梁山时就近入了伙,那时也领一把钢刀,随在三奇公子身后,杀一个贪官够,杀两个就赚一个,若能杀了那蔡妖婆,俺遭罪千刀万剐也是甘心的,”
老头儿气得直哆嗦,指着几个年轻人道:“我好言指教你们做人,你们竟然顶嘴,,”
又有一个年轻人明挂免战牌暗放冷箭,咕哝道:“谁顶了,”
老头儿嘴角白沫子都憋出來了:“还顶,,”说着就跳起來颤颤巍巍地抡拐杖,做万夫不当之勇状,左右人等急忙好说歹说地劝阻,
小后生们絮絮叨叨,老头儿声嘶力竭,旁的人左右和稀泥,这破败的祠堂中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燕青却听而不闻,只是呆坐在火堆边,两眼发直,脑海中一团声音轰轰发发地作响,,三奇公子,西门庆,
在这一瞬间,燕青胸中豁然开朗,是啊,自己怎的忘记了还有三奇公子西门庆,当今之世,若说还有人能救卢俊义,非梁山西门庆莫属,论实力,论胸襟,论胆略,天下纵能寻出第二个人來与之比肩,但远水难解近渴,唯有西门庆最是靠谱,
心底一有了主意,燕青的聪明伶俐便回來了,在那里暗中思忖道:“梁山新破梁中书,锐气正盛,便是劳师远征大名府,亦等闲事耳,主人一向谨小慎微,只怕撞祸,但贪官胃口越來越大,一味委屈求全下去,将來死无葬身之地,和梁山勾结事,我燕青一肩担起,待救出主人,任凭千刀万剐便了,可是,,梁山和我卢家非亲非故,若他们不愿妄动干戈,却当如何,卢家虽有千万贯家财,却不由我许做报酬……”
想了半晌,一咬牙做了决定,,“三奇公子西门庆世之义士,我当以义动之,若他不发救兵,我便跪倒当堂效申包胥秦庭之哭,抛得这条残命,也要救主人出來,”
申包胥秦庭之哭的典故,出自chūn秋时,申包胥和伍员伍子胥是好友,伍子胥父兄被楚平王蒙冤杀害,在逃亡的路上对申包胥发誓道:“我一定要逆袭颠覆楚国,”申包胥知道劝不住,只好叹道:“你能颠覆楚国,我就能复兴楚国,”
后來伍子胥得遇于吴王,又结交了兵圣孙子,五战入郢后掘墓鞭尸,极尽人生快事,此时的楚国风雨飘摇,申包胥入秦求救,秦哀公敷衍他,不发救兵,申包胥依于秦国庭墙而哭,rì夜不绝声,水米不入口者七rì,秦哀公深为之忠义感动,赋《诗经·秦风·无衣》之篇,秦师出而救楚,申包胥成了楚国存亡绝续的大功臣,
全盘拿定了向申包胥前辈看齐的主意后,燕青哪里还坐得住,长身而起,向祠堂中众人作揖道:“多谢众位好心安顿小子,但小子事急,这便要连夜赶路了,这些许盘缠,众位拿了雇车吧,”说着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來搁到当地,
老头儿这时也顾不上教训那些叛逆的年轻人了,急忙回头道:“使不得,你纵然前时富贵,现在也是穷人了,这么多钱给了我们,你又如何过活,”
燕青腕子一翻掏出自己心爱的小弩,笑道:“老人家不必挂怀于我,,如今秋高叶茂,草长鹰飞,猎物正当肥时,小子有这副弩箭在手,便如捧了金饭碗一般,走到哪里也饿不死我,”
众人见燕青竟然身藏利器,尽都吃了一惊,一个个畏缩不敢接口,燕青大步出了祠堂门,又回首道:“听小子良言相劝,老人家还是休要上东京滚钉板了,你便是舍了这条xìng命,贪官官官相护,百姓无拳无勇,又能如何,”
说着一抱拳,向那群年轻人略点了点头,振衣而行,
一路往东南疾走,來到莘县时,却见衣不蔽体、面黄肌廋的百姓成群结队,都叫嚷着:“梁山义士放粮,”
燕青见了,心中暗暗吃惊,自思道:“我只说大名府梁中书勉强算个好官,虽有蔡氏婆娘作恶,但境内百姓终究富足得多,,不料却是我胡思乱想,我大名府内,竟见如此多的饥民,”
于是拉住一个面善些的老人家问道:“老丈,梁山义士不是在山东吗,怎地跑到咱们河北來放粮了,”
那老头儿上下打量了燕青一眼,反问道:“你这后生,不是俺们这地人吧,”
燕青叉手道:“小子是从北面逃难來的,”
老头儿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说道:“有那么一个留守大人和留守夫人在北面,怪不得恁多人要往俺们这边逃难了,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幸亏有梁山义士來了,做了河北穷苦人的救星,”
燕青追问道:“老丈这话,却是怎的说,”
老头儿便眉飞sè舞道:“你这后生哪里知道,梁山带兵的头领西门庆,是天星转世,前些rì子,他把害民的贪官梁中书打得屁滚尿流后,正要收队回梁山,突然听到俺们莘县人杀了贪官,闹动了世界,西门头领唯恐官府对俺们莘县人不利,就驻兵在这里,保民守土,还天天放粮,你这后生既然赶上了,还不快去吃个一饱,”
燕青听老头儿把梁中书贬成了害民的贪官,只得苦笑,他随着卢俊义,见过梁中书多次,知道这人还算清楚明白,只可惜娶错了老婆;又听老头儿恭维西门庆这个大贼头是“保民守土”,更是匪夷所思,只觉世道之荒谬,简直不可思议,令人哭笑不得,
于是谢过老头儿,便随着人流往梁山开设的粥棚处來,心中想道:“河北山东绿林道上都说梁山西门庆仁义爱民,聒噪得我耳朵都快聋了,今rì借着这些饥民做试金石,正好亲眼看一看那西门庆的胸襟气度,”
燕青这一去不打紧,才要教:
少年忠心救故主,公子奇谋破坚城,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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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章 喧嚣
西门庆的人马押运着沉甸甸的粮草。走得象太迟的蜗牛。也就是仗着新败梁中书。四方州郡的官兵丧胆。西门庆方敢这般从容。若是换成济州张叔夜的地盘。西门庆绝对是如临大敌。
刚入山东境界。就听到探马來报。说官逼民反之下。莘县人都上了街。杀官破狱。声势浩大。西门庆闻听吃了一惊。他知道大宋的厢兵对敌无能。镇压百姓却是掌心里生毛一把老手。唯恐莘县人民被反扑的贪官污吏祸祸了。于是回师二进河北。同时知会晁天王派人接应。
西门庆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他前脚在莘县地方上驻扎下來。后脚就來了大刀闻达的八千人马。闻达倒不是专门來镇压祸乱的。而是梁中书交了“赎金”后。晁盖解围而去。闻达这才小心翼翼地过了黄河。沿路行來。一头撞进了莘县地面。
假如沒有西门庆麾兵在这里监着。闻达会不会纵兵平乱捞些军功掠些浮财呢。谁也说不准。不过现在的闻达是万万沒有这个胆子了。西门庆愿意遵守与梁中书的赎票约定。这是官兵的幸运。闻达一枝残兵可沒实力抵挡锐气正盛的梁山人马。
西门庆在莘县当起了保护神。晁盖也放船前來接应。莘县人民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移民运动。一县之中。走得十室九空。现在剩下的。都是一些安土重迁的老骨头了。
有去有來。莘县虽空。无家可归的流民却來了不少。西门庆每rì放粮。从流民中招了不少jīng壮士兵。他现在真的是心满意足了。。与梁中书连场大战。越打越富。越打越饱。越打队伍越壮。这实在是兵家梦寐以求的境界呀。
正高兴时。忽听帐篷外喧嚣大起。叫好喝彩声响彻行云。出去一看。只见吃饱了的流民们围起了一个大圈子起哄不绝。场面比庙会还热闹。
“何事喧哗。”西门庆问帐外jǐng戒的讲武堂学兵。从不擅离职守的学兵们自然不知道。不过这难不倒他们。有人马上冲出去拉了一个围观者回來。
原來放粮放得好好的。突然來了个年轻后生。这厮却是个阔绰的。吃舍饭就吃舍饭吧。居然还拿出烤得喷香的野鸡崽子拌宴。周围的流民都是一年见不到丁点儿肉腥的主儿。如何见得这个。人人侧目时。就有那些不安分的民意代表上去挑衅。让那后生要么把野鸡宴倒到大锅里。要么把他扔出人堆外面去。
流民们典型的仇富心理。见不得别人过年。有人出了头。就跟着架秧子。叫嚣着:“吃得上烤野鸡的家伙。还來俺们碗里抢舍饭。要不要脸。。”那些挑衅的人得了大伙儿撑腰。气势顿涨。來先是动口理论的。胆壮之下便挨挨靠靠。使起小动作來。
那后生身量单薄。长得又是出众的俊秀。身上风尘赴赴的更象个外乡人。看着就是根好欺负的菜。收拾起來。还不是手拿把掐。谁知道真过起招來的时候。却满不是那么回事。那后生一手端碗。一手托胳膊肘抓腋窝。连着颠翻了四个人。连滴汤水都沒溅出來。
这一下可乐坏了旁边看热闹的梁山小喽罗。他们虽然被西门庆约束以军法。但不是人人都上过讲武堂。好勇斗狠的土匪习xìng。在这些家伙身上挥之不去。这后生扰乱粥棚秩序在先。又打人在后。说不得。必须由他们这些粥棚的管理者。。简称粥管。。出面明执法。
说是明。那得分跟谁比。如果这些原装土匪的粥管跟后世那一大撮衣冠整齐的城管比。也算是明之师;但要以真正明的标准來衡量。粥管们还属于任重道远。
粥管们虽然人多。但并沒一拥而上。而是要和那后生单打独斗。先跳出一个五短身材的壮实家伙。满嘴扯旗放炮:“好个兔儿爷相公。跑到俺梁山地盘上來撒野。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以多欺少。不是好汉。让爷爷來摔你个脆的。”
话音未落。“扑嗵”一声大响。跟着就是哀鸿遍野。原來是那后生眉峰一立。闪电般出手。揪起这口出不逊的无礼之徒直摔到地上。脆脆的一个屁股墩之后。就只剩叫唤的份儿。再也站不起來了。
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粥管们大怒。接二连三地涌了上來。和后生撕逻在一起。谁知道那后生吃舍饭拌野鸡崽子。打人时也是水萝卜下酒喀嘣脆。只是呼吸的工夫。六个粥管被这后生全数放倒。整整齐齐摔得气闷在那里动弹不得。懂行的才知道这叫做“六出梅花势”。
流民们一声哄。梁山众喽罗人人脸上无光。在梁山的地盘上。这要是让打人者走了。弟兄们以后还能混吗。于是一声喝。一群巡逻队将那后生围得密不透风。流民们又在巡逻队的外面布了个圈子。看得津津有味。
又有两个小头目上前挑战。一个拳走轻灵纵跃而上。被那后生一个鸡蹬步抢进中门。肩膀一顶。人就倒飞了出去;另一个壮汉沉腰坐马。步步为营逼去。却被那后生顺其拳势一引。人顿时失了根。后生手到处人仰马翻。
这一下技压当场。再沒人愿意上前出丑。更有人撒腿飞报当值头领去了。那后生人陷重围之中。却是沒半分惧sè。冷眼四顾之下。更见英姿出众。
人群一分。两个头领已到。为首一个正是西门庆帐前护卫的头领沒面目焦挺。焦挺是个直肠子。在梁山时西门庆让他护着黄炳。他就和黄炳形影不离;今rì下了山做了哥哥的帐前护卫头领。他就rì夜守在西门庆帅帐之前不敢松懈。
西门庆的帅帐离粥棚很近。饥民们伙食好坏。他都要监在眼里。免得有人暗中作怪。他可不相信所谓的自律。沒有有效的监察。带來的只是堕落。只有当监察成了rì常生活的一部分。才能有真正意义上的自律。
所以那边喧哗刚起。这边焦挺就已经将护帐卫士团团调集起來。十八般兵器。将帅帐守得固若金汤。觉得万无一失后。这才往扰攘处來巡视。
另一个头领是新上梁山的丧门神鲍旭。他和焦挺在淄水河边配合着打了梁中书前军一个伏击后。都知对方身手了得。因此倾心接纳。淄水伏击战后。焦挺依西门庆的计策。恭维李逵首挫梁中书军势。立了大功。给他披红戴花后。打发他回梁山李老娘面前报喜贺功。李逵欢天喜地的回家显摆去了。焦挺和鲍旭则星夜來西门庆帐前听用。
马陵道口一战。鲍旭这个老粗对传说中的三奇公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西门庆知人善任。让他监了军法队。专治军中不法之徒。更对了他的胃口。他是个不识字的莽汉。为了当好这个军法官。他身边专门揣了一梁山军规。得闲就让识字的喽罗读给他听。就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鲍丧门和裴铁面的名头已经在梁山军中并驾齐驱了。
今rì得报有人在粥棚扰乱。鲍旭第一时间就來了。见了焦挺后略一寒喧。便计较起现场是非來。
鲍旭虽然看起來丑陋凶悍。但他能在枯树山统领一寨人马。也有其心思过人处。他派出手下十几人。拉了十几个饥民分别询问。有敢巧言令sè虚伪以对者。胁之以逐出粥棚。永世不许再來。事关糊口大计。哪个敢敷衍。十几人的口供一对。实情水落石出。
是非分明后。鲍旭命人把第一个出來挑事的粥管抓了下去。然后向后生叉手道:“这位小哥。俺梁山人出口伤犯你在先。也怪不得你出手打他。是俺们治军不严。这里向你赔罪了。小哥这般了得。必然也是个英雄好汉了。却不知尊姓大名。”
那大闹一场的后生自然是燕青了。燕青见鲍旭处事公允。倒是颇出意料之外。亦躬身还礼道:“小子燕青。是无名之辈。哪里当得起英雄好汉的称呼。倒是梁山军法严明。不徇私情。果然是名不虚传的英雄好汉。”
鲍旭听燕青说得中肯。心头一喜。便道:“我家四泉哥哥吩咐了。我梁山大军过境处。必然要严整军纪。屈己待民。那个兔崽子沒有维持粥棚纪律。还敢破口骂人。非关他禁闭不可。”
燕青听了。暗暗点头。这时鲍旭却又口风一转:“这回虽是我梁山理短。但燕青小哥却以一抵众。把他们打得不成模样。传扬出去。岂不折了俺梁山的威名。俺是军法官丧门神鲍旭。今rì向燕青小哥领教高明。动手吧。”
周围梁山喽罗一听。都鼓噪起來。鲍旭淄水河边伏击战。身先士卒。斩回了十三颗人头。杀气动梁山。今rì既然有他出头。刚才丢的场子肯定能找回來了。
见燕青低头思忖。鲍旭又道:“燕青小哥不必担心。不管咱们谁胜谁败。梁山绝不会对你使任何下作手段。今rì就是以武会友。只要小哥能打出十成的事來。明rì保你名动江湖。”
燕青听了。暗想道:“我若空口白话去求救兵。三奇公子何等身份。未必理我。倒不如今rì大大露一番脸面。只要西门庆愿救主人出來。我便把这身事卖给了他。却又如何。”
想到此处。燕青眼中jīng光一闪。向鲍旭拱手道:“鲍头领。得罪了。”这才是:
只说群狼扑rǔ虎。更见地煞斗天罡。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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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章 龙腾虎跃
燕青一声“得罪”,挥拳就往上闯,鲍旭來还想故作大方,回应个“让你三拳”啥的,但燕青來得太快,一时间只顾抵挡,却开不得阔口了,
你盘我旋,转瞬间已过了一二十个回合,鲍旭吊梢眉高扯,三角眼圆睁,呼喝如雷中,两膀上肌肉坟起,一掌掌劈出,宛如刽刀阔斧般森然相向,身手大开大阖,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刚开始他还怕使出全力时,燕青抵挡不住,但只斗得数合,就发现燕青身形快捷,招数jīng奇,攻防拒守并有法度,如此劲敌,自己出尽全力犹未必能胜,岂容留手,当下全力施为,出手间气势更足,招数更猛,那一股杀场上血腥煎熬出的凶戾之意弥散开來,骇人心胆,周围的流民当不得其锋,纷纷后退,梁山众喽罗却是齐声喝彩打气,
众子皆喧哗,英杰独沉静,燕青如龙游曲沼,狐步疏林,穿梭于鲍旭攻势之中,其进也,似鹭起圆沙,其退也,则鹤盘远势,其趋也,宛俊鹘穿云,其击也,若翡翠窥鱼,身形百变,做电光石火之舞,顾盼八面,凌厉生姿,以浪子之逍遥适意对抗丧门之铁血萧杀,丝毫不落下风,
这时,左近营中的众头领闻讯而至,都站在西门庆身边高处向场中观看,眼见燕青和鲍旭斗得jīng彩纷呈,无不喝彩:“好一个了得的少年英杰,”
西门庆满面喜sè,击拳道:“好一个浪子燕青,果然是名下无虚,”
周围众好汉皆问道:“四泉哥哥怎知此人名号,”
西门庆突然瞪大了眼:“休得多问,快看,”
众人心下一凛,齐齐注目场中,这时燕青脚下突然加力,身形更是快了三分,批亢捣虚,直抢进鲍旭的空门里來,鲍旭虽然力大招沉,但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已经出尽全力的他再跟不上燕青掣电一般的身法,顿时门户一乱,
若是战阵之上搏杀,鲍旭提了丧门剑,蹈锋步险,冲阵破军,臂挟生虏,口衔人头,引健儿连城直进,燕青纵然艺高,未必就能胜过他去,但现在二人单打独斗,鲍旭又不能下死手,所以只是游斗四五十合工夫,就被燕青捉着了破绽,直抢进來,制住了枢纽要害,
此时燕青控住了鲍旭双臂关节,只消一翻手,就能将鲍旭直摔出去,但燕青心思一动,暗想道:“水注五分,器便稳;帆使五分,船便安,”当下身形一晃,向后飘然而退,向鲍旭抱拳道:“鲍头领力大招沉,果然是好武艺,现下你我二人难分胜败,就此平手如何,”
燕青身法如电,倏忽进退,等闲小喽罗哪里能看得出其中奥妙,听到燕青如此说,还以为这后生心下怯了,这才出言求饶,无不欢呼鼓噪起來,
倒是西门庆身边一众头领见识高明,对场中胜败洞若观火,西门庆点头赞赏道:“徒有一身好武艺,亦不过一勇之夫;难得兼具如此胸襟,浪子燕青,真人杰也,”
沒遮挡穆弘叹道:“兄弟似这少年这般大时,犹在乡中好勇斗狠,若不是追随了四泉哥哥,岂有长俊之rì,难得这位燕青小哥少年磊落,兄弟见猎心喜,这便下场去与他讨教几招,顺势请他上山坐把交椅,却不知四泉哥哥意下如何,”
还未等西门庆回话,就听场中一声暴喝:“住口,”原來是丧门神鲍旭翻脸一声吼,将周围小喽罗的鼓噪声都压了下去,
众头领皆暗道:“这个丧门神恼了,这位燕青小哥算是捅马蜂窝啦,”
谁知鲍旭并沒有拽出丧门剑扑过去和燕青拼死,而是向燕青躬身一揖,大声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妆甚么幌子,方才燕青小哥手下留情,沒叫俺老鲍出丑,俺承你的情,这里谢过,方才这一仗,却是俺老鲍输了,”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杨志叹道:“看那鲍旭其貌不扬,想不到竟是恩怨分明的一条好汉,四泉兄弟用他做军法官,有人还暗中不服,今rì却又如何,”
几个背地里发过牢sāo的人都红了脸,抱拳俯首道:“今rì方知四泉哥哥知人善任,小弟们知错了,”
西门庆笑道:“鲍旭虽然新上梁山,却是是非分明的一条好汉,咱们梁山的老人,焉能被他比了下去,众家兄弟现在开始,亦要努力,”
众人齐齐应诺一声,刘唐却叫道:“哈,大家快看,焦挺兄弟似乎又要和这位浪子小哥动手了,”
鲍旭坦然认输,燕青亦佩服他心地的光风霁月,二人客气几句,都有了结交之意,这时旁边的焦挺观战多时,插口道:“方才我见燕青小哥身手了得,显然是受过名师的传授,高人的指点,尤其是在最后的擒拿手中,似乎还掺杂着相扑的技法,”
燕青吃了一惊,抱拳道:“这位好汉好眼力,不敢请问尊姓大名,”
焦挺还礼道:“在下梁山沒面目焦挺,家传的相扑手段,因此认得燕青小哥招数中的首尾,我看小哥拳脚功夫虽高,但更有一身不俗的相扑技艺,在下不才,想跟小哥切磋一下相扑之术,”
听到此言,四下里轰然叫好,焦挺的相扑技艺,梁山无对,鲍旭输给了燕青,焦挺出马,必然能赢回來,,而这也是焦挺挑战的意,鲍旭虽然认输,但梁山的面子却不能丢,尤其是今天四泉哥哥领兵,若让这少年连战连胜就此走了,沒的弱了兄长的威名,
燕青也是少年心xìng,听到焦挺要和他比相扑,心下顿时sāo然起來,他的相扑自小练起,打遍河北沒有对手,眼见焦挺虽生得面相晦暗,但腰健臂长,步缓眼快,决然是个劲敌,胸臆间一团傲气包裹的技痒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当下甩下上盖衣衫,大声道:“焦头领,小乙今rì领教高明,”
上盖衣衫一脱,露出雪练般一身白肉,上面刺着靛青的花绣,就如同玉栏杆上铺了软翠,四野众人呼吸一窒,目眩神迷十余息,突然轰雷般爆一声彩,
周围流民中突然有人高喝道:“原來这个燕青就是大名府的那个燕小乙,他是咱们河北头一条好汉玉麒麟卢俊义的弟子,浪子一身相扑,天下无对,”
流民都是河北人,同是河北人的燕青要和山东梁山的头领比相扑,自然要替燕青加油鼓劲儿,于是众流民和梁山喽罗们这般夸胜,那边道强,场上还未交锋,场下却已经开了嘴仗,气氛陡然热烈,至于是因为什么才打起了这一架,这干人早已经忘到了脑后,
乱人呼喝声中,焦挺也脱膊了,露出黑铁塔一般的身躯,晃着膀子进了场中心,与燕青相对行礼,
礼毕,两个人拉开架势,绕着无形的圆心互相转起了圈子,捉摸着对手的破绽,陡然间,燕青猱身而上,闪电般正插手拽住焦挺的“软门”,同时下把“底衩”,上右肩顶;焦挺撤步,一手把住燕青小袖,一手就去把“中心带”,一转身间,“背挎”就要使出來了,
不知何时,四下里杂声都寂,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却只见燕青早已顺势搂住了焦挺的腰,往起力拔,同时使上了“窝钩”……
“好,”流民异口同声地喝了一声短促的彩,
彩声未息,形势突变,只见焦挺眨眼间“摘钩”,上“左脚泼脚”,燕青漂亮地闪过,流民们正想发出失望的叹息,却又被焦挺接下來的闪电一击勒住了喉咙,,就看焦挺疾转身一招“得合勒”,这下燕青闪无可闪,避无可避,是非败不可,
星飞电掣之间,燕青一个“珍珠倒卷帘”,放软的身段有如灵猫小鼠一般,钩着焦挺的手臂直翻了个儿,毫厘之差地将焦挺的这一记杀招给躲了过去,这一下死里得活,正是于奇险中见功力,河北流民和梁山喽罗尽皆震天价地喝彩,
焦挺一招走空,再次和燕青拉开距离,转起了圈子,心中暗赞:“好一个浪子燕青,恁地了得,自出道以來,这还是第一个闪开我焦家绝技之人,若论技巧,我可不是他的对手,还是一力降十会为上,”
想到此处,焦挺挺身而进,出手就揪住了燕青的“磨盘领”,大力按下,只消按得实了,燕青就休想再施展开轻灵的身手,
燕青哪甘示弱,虚领顶劲,往起挺身,焦挺暗喜:“敢跟我比力气,你输定了,”一个裹步进身,已经使上了“直别子”,一百多斤的身躯借势直撞过去,倒要看看虽长身却玉立的燕青如何抵挡,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燕青借焦挺冲撞之力突然撩腿,和焦挺去别他的那条腿彼此相勾,向后直荡起來,这一來二人皆是一腿凌空,一腿dú lì,正是一招“夜叉探海势”,就此你我厮揪,相持不下,
只是这一势燕青是有备而发,焦挺是仓促应战,燕青着地的那一只脚就象掣天的玉柱一般,牢牢钉在那里,焦挺维持身子平衡的那一只腿却显得虚浮了许多,
此时的焦挺心中雪亮,燕青这一下是以技破力,妙到巅峰,现在只消他手牵脚荡,引动自己平衡不稳,自己非颓倒不可,中间竟无半分缓和回旋的余地,眼看落败在即,焦挺心中暗叹道:“罢了,罢了,三哥平rì里教诲得沒错,果然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今rì我焦挺输得不冤,”
焦挺想要脱困,有所不能;燕青虽可以放倒焦挺,却又不愿,两个就此僵持起來,正当此时,却听高处山坡上有人大笑道:“四弟,若不是小乙哥手下留情,你早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你还不住手,更待何时,”这正是:
笑看此间腾龙虎,怒对他方舞风雷,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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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章 左右为难
燕青和焦挺彼此僵持,却得高处西门庆一言排解,燕青便收了一分力,焦挺也随着收了一分力,两个人互相退让着收力,把僵持的身子也放平了。<-》【
向着焦挺一抱拳,燕青道:“承让承让!”焦挺没有在燕青收力时趁机反扑,让燕青侧面见识到了这个对手和梁山的气度。
焦挺回礼道:“惭愧惭愧!”做为一个直肠汉子,他对燕青jīng湛的相扑之术而觉得钦佩。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感到了一种碰到值得尊重的对手时的畅美之意。
转过眼,燕青望着旁边高处,正照下来的阳光让他眯了眼,朦胧的金黄背景中,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显得英武如天神,此时正笑着向这边招手。总裁深度爱
燕青问焦挺道:“此人是谁?”其实他的心中已经猜出了十之捌玖。
焦挺道:“正是我家哥哥西门庆西门四泉!”
这时,有梁山小喽罗上前施礼道:“俺家西门头领请浪子燕青上前说话。”
燕青深深吸气点头:“久闻三奇公子大名,今rì正好拜见!”
于是焦挺鲍旭左右陪同,和燕青一齐向山坡上帅帐行去,西门庆引着梁山众好汉列队迎接。
来到近前,燕青抢先拜倒:“无名小子燕青,久仰三奇公子大名,今rì特来拜见!”
西门庆跪倒相搀,笑道:“小乙哥今天横空出世一献身手,rì后行走江湖,报号后旁人都要称一声久仰大名,绝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无名小子了!”
旁边的梁山众好汉听了都点头,燕青今rì客场连胜梁山两位头领,并得西门庆亲口一赞,传播出去,浪子燕青的名号自然是震动江湖。
燕青见西门庆亲身拜倒搀扶自己,心下感动,俯首道:“都说山东西门庆宽宏爱士,果然名不虚传。小子今rì得西门庆哥哥一赞,荣于华衮!”
西门庆大笑着将燕青拉起,然后向他一一介绍面前的众豪杰。众人见识过燕青的身手后,都不敢因其人少年而小觑于他,一对对讲礼毕,入帐列坐,小喽罗送上酒席。
众人正开怀畅饮间,西门庆问道:“燕青兄弟如此一条磊落好汉,如何沦落到吃舍饭的地步?其中必有缘故,若不嫌交浅言深,就请道来,梁山上别的没有,有担当的汉子却是不缺!”帐中众人听着,齐声称是。
燕青便掷开了酒杯,尚未开言,已流下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想到主人如今众叛亲离,正在蔡氏一手泡制出的冤狱里受苦,却教燕青怎能忍得住心中的哀愤?
座中众头领面面相觑,大家都是斩颈沥血的汉子,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向来视流泪为懦弱。但眼见燕青现下如此哀伤,却兴不起鄙视之念,反而想道:“能让小乙哥这般失态的,定然不是小事!”
燕青冷静下来,拭去啼痕,将大名府发生的往事都说了一遍。说实话,在座众人都见惯了逼上梁山的现实,卢俊义遭遇虽然悲惨,但放在芸芸众生中实在算不得甚么。但是燕青口舌便给,言语动听,针砭之时,往往是一针见血,不由得就令人生出“子曰无衣,与子同仇”的敌忾之心来。
西门庆连尽三杯,心道:“浪子燕青,真乃折冲于樽俎之间的好手。舌灿莲花,反覆人心,假以时rì,其人一张利口,便足以胜过雄兵十万!”
听燕青说完遭遇,焦挺沉吟道:“如今卢员外遭了jiān夫贼妇的陷害,燕青兄弟也被蔡氏那大蛋贱人盯上了,前有虎后有狼,这可该如何是好?”说着,却把眼来觑西门庆。
杨志也道:“洒家当初刺配大名府,在恩相……梁中书身边当差,虽然身份微贱,不敢妄自结交豪杰,也听说那玉麒麟卢俊义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刀枪杆棒,马上步下,一十八般武艺无有不jīng。想不到人因财死鸟为食亡,今rì英雄落魄,居然憋屈到这步田地……那蔡氏恶妇,如此变本加厉……唉!卢员外休矣!”
索超接口道:“恩相甚么都好,只是娶错了一个妇人,才落得如此地步。卢俊义号称三绝玉麒麟,是河北头一个英雄好汉,若吃那婆娘轻轻坑陷了,实在可惜!”
众人都把目光落到西门庆身上。燕青一番巧妙的言辞,已经打动了众豪杰锄强扶弱的心理,再加上不rì前新败梁中书,梁山军更觑河北官兵如草芥,只消统军大将西门庆一声令下,兵发大名府又算得了甚么?总裁深度爱
西门庆慢慢给自家斟了一杯酒,捧杯道:“当rì硬讹了梁中书一千万贯钱,只说得计,没想到一翻手间,竟然都转嫁到了无辜的老百姓身上,到最后黎民茹苦,俊士含冤!可知贪官污吏若不根绝,必然是斩草不除根,chūn风吹又生!既如此众位哥哥兄弟!”
帐中众豪杰齐齐应和一声:“有!”
西门庆目射棱光,问道:“这几日休整,刀枪可磨利否?”
众人异口同声:“利矣!利矣!”
西门庆又喝问道:“粮秣可足备否?”
众人不约而同:“足矣!足矣!”
西门庆举杯一饮而尽,掷杯于地,喝道:“既然兵精粮足,众家哥哥兄弟,可敢大名府下与贪官污吏恶妇豪奴一战否?”
众人傲气排空,齐声怒吼道:“战!战!战!”
西门庆扬眉嗔目,大声传令:“既如此三军拔寨都起,兵发大名府!救不得卢员外,杀不得恶妇,誓不收兵!”
众人兴冲冲齐声应喏,燕青在旁如同做梦一般。想不到不必自己三番五次的跪恳,只在转瞬之间,就已经心想事成了!
就在燕青朦胧梦幻之时,突听一人大声道:“四泉哥哥,且三思而后行啊!”
大家转眼看时,那个力排众议人却是神算子蒋敬。就见蒋敬昂然出列,向西门庆抱拳道:“四泉哥哥,弟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西门庆点头道:“蒋敬哥哥有话,尽管来!须知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蒋敬四下里扫了一圈儿,这才扬声道:“既如此,不得我就得讨众兄弟的嫌了!四泉哥哥,兵进大名府之事,还请哥哥再斟酌。如今哥哥马陵道口一战,轻取梁中书,兵锋正锐,将此得胜之军,正该去解青州之围才对!须知青州官军队里来了个为首的豪杰叫做史文恭,连胜呼家将二龙山众兄弟数阵,虽被呼家将连环马打得大败,但朝廷又发来了八路军马,卷土重来之下,少也有五六万人,咱们的青州人马,却不足二万!”
众人一听,如当头被泼了一瓢凉水。他们大都粗枝大叶,不关心军情,但蒋敬却是个仔细人,军中诸事都帮着西门庆照管着,因此才识得轻重。
这时帐中众人,尽皆皱起了眉头面面相觑,燕青眼中希冀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来。
蒋敬是据理力争道:“如今哥哥不去回援青州,却攻打大名府坚城,两路兴军,此兵家大忌!那大名府是河北首府,城高而池深,又有三河环绕,河北军家眷尽在城中,人心皆思御敌我梁山人马钝兵坚城之下,面临并力之敌,哥哥此战,可敢保速胜否?”
众好汉听蒋敬得篇篇有理,都动摇起来,虽然见不得燕青满脸灰败的失望之色,但事有轻重缓急,终不能因卢俊义一个陌生人,就置两万青州自家弟兄不顾。
西门庆慢慢坐下,点头道:“蒋敬哥哥的是老成持重的谏言,虽然扫了众位哥哥兄弟们发兵的兴头,但大家不可有怨言。”
众人连连点头,都道:“蒋敬哥哥所言自有道理,咱们哪里会有怨言?”
西门庆又问蒋敬道:“依蒋敬哥哥之见,此时该当如何应变?”
蒋敬道:“我军应该回师青州,待破得朝廷进剿人马后,再驰援大名府。蔡氏贪财,咱们就投其所好,大把洒钱下去,先吊住卢员外xìng命再说。等青州回兵时,连本带利让那恶妇偿还便是。如此一来,两全其美。”总裁深度爱
燕青终于抬起头来,缓缓地道:“不成的!我们欲主人生,贾氏李固欲主人死,两下里拼财,梁山纵是强龙,可能随手把出千万贯余财,与地头蛇争竞吗?”
蒋敬一下子辞穷:“千万贯!这个……?”
燕青起身,向帐中众人深施一礼,说道:“多谢各位好汉在主人身上用心。只恨阴差阳错,顾了青州,就顾不得大名。小乙今日便同各位好汉别过,这就自回大名救主人去了。日后各位兵进大名,小子愿为内应。”
西门庆听他言语中了无生趣,赶紧追问道:“燕青兄弟,你打算怎样救主?”
燕青茫然道:“还能怎样?那蔡氏慕的也不过是我这个少年而已,佛经上说割肉饲鹰,舍身饿虎,燕青不才,今日就来学上一学,好歹救得主人性命,待忍到梁山进兵大名之日,再和那恶妇算总帐!”这正是:
才似行到水穷处,方为坐看云起时。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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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章 二进河北
听燕青说得恓惶,西门庆蓦然间哈哈大笑,笑声中连连挥手道:“燕青兄弟何至于此?”
帐中梁山众好汉都是jīng神一振。<-》每当西门庆如此神采飞扬之时,必有惊人之举。今rì卢俊义xìng命危如累卵,他却能如此大笑,肯定是有成竹在胸了。
燕青却是初见西门庆,不知其人本事,听到他笑得欢畅,心中不悦道:“闻病则喜,幸灾乐祸,岂配称为天下义士?”当下强忍不快,抱拳道:“小子的主人如今命悬一线,小子舍身救主,已是走投无路下的绝望之举。三奇公子如此大笑,可是笑小子不识羞耻,甘为男宠吗?”
既然绝了求救于梁山的指望,燕青心中傲气便生,纵然是直面名震天下的三奇公子西门庆,他的言辞中照样充满了少年人独有的锋利。
西门庆急忙道:“非也!我笑只笑,旬rì之间,河北玉麒麟就能得脱罗网,做我们梁山的座上客!”
此言一出,众头领大喜,燕青大惊,异口同声地追问道:“却不知哥哥此话怎讲?”追问间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西门庆,唯恐他又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万幸西门庆这一回并没有卖关子,而是从容道:“方才我一时情急之下,只顾传令发兵大名府,却没有引导众兄弟深思熟虑。若不是蒋敬哥哥不甘随波逐流,出头提出自己的意见,西门庆此时已然在咱们梁山军中埋下了专横独断的种子这是我的疏失,这里向众兄弟谢罪!”
说着,西门庆长身拜倒,众人急忙拜倒还礼,乱纷纷道:“哥哥快快请起!”
大家起身后,杨志道:“四泉兄弟何必在意?军情紧急时,必须果决勇毅,独断专行,若甚么都计较起来,也会误了大事。兄弟是知兵的人,如何这般胶柱鼓瑟?”
西门庆笑道:“若是军情紧急,自然要果决勇毅,但此时并没有紧急军情,若还独断专行,就是为将者的过失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蒋敬道:“青州有大军围城,大名府有卢员外望救目穿怎可谓军情不紧不急?”这一语道尽众人心声,大家齐齐附和点头。
西门庆抚掌道:“蒋敬哥哥虑事虽密,可惜还不全咱们先说青州。”
说着,西门庆并起四张桌子,摊开一卷京东路地图,指着图上山川隘路道:“众家兄弟请看。青州北面临海,东面东南面潍州、密州、莱州、登州亦是临海之地,南面有鲁山和沂州沂山包裹这些意味着什么?”
杨志、欧鹏、郭盛、蒋敬等数人心头猛省:“四泉哥哥(兄弟)所言,莫不是官军粮道?”
西门庆点头道:“正是!前些rì在青州与呼家将议论敌情时,得知呼家将曾四下打粮,谁知左近那些州郡,天高皇帝远,官仓中的粮食都被狗官肥了自家,因此一无所获。如今青州城下多了六万官军,骡马无数,这些家伙用甚么喂他们?”
哄笑声中,西门庆伸手向地图上一指:“朝廷枢密院派梁中书总领进剿人马的本意之一,就是由河北东路的滨州、棣州、德州、博州经由山东历州、淄州向青州城下供粮,如果是当家河北的梁中书挂帅,这河北路粮食的运送自然就勤谨些,官兵骡马们也就饿不着肚子了。”
听得此言,众好汉又是齐声大笑。
西门庆伸指划过青州西南部:“第二条粮道,就是由京东西路水道北上运粮,省了多少人伕之力,然后经衮州进青州。”说到这里,西门庆笑而不语。
这时却有更多的头领们看出了门道,齐声道:“哈哈哈!这条粮道可不正打咱们梁山泊前过?这不是把上好的美酒,送到咱们鼻子底下来了么?”
蒋敬此时茅塞顿开,将额头一拍道:“怪不得四泉哥哥气定神闲,原来只消咱们扼住了官军的这两条粮道,他们就是出了水的鱼儿,又能蹦跶到哪里去?纵有六十万人马围青州,但青州城里经过了两番补给,粮秣充足,呼家将又是国之名将,攻而不足,守则有余,只待官军无粮自乱,破之必矣!”
西门庆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些天我军虽是驻兵于此,但小弟暗中早已和晁盖哥哥、无用军师定了计,没羽箭张清引着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率领三千轻剽人马,专巡衮州粮道;金枪手徐宁引着锦毛虎燕顺、白面郎君郑天寿,率领三千轻骑,专巡历州、淄州粮道。晁天王坐镇梁山,总督军马接应,绝不放一车粮食到青州城下!”
杨志皱眉道:“若官军掳掠百姓,以资军食……”
西门庆笑道:“哥哥放心。梁山一万jīng锐山地步兵,由锦豹子杨林、九尾龟陶宗旺率领,已经在智深哥哥、武松哥哥麾下听用,此时正分伏于二龙山、桃花山、白虎山诸处。如果青州城下官军敢分兵抄掠四野,诸路伏兵分进合击,必叫害民贼有来无回!”
杨志听了喜上眉梢,击拳道:“若恁的,洒家还担忧个甚么?官军人越多,垮得越快,青州城下六万人,现在看来,只不过土鸡瓦狗一般。”
西门庆亦冷笑道:“这腐朽朝廷只说聚集八路军马,就能进剿成功。却不知八军齐至,各有统属,彼此不通号令,此乃乱军,其败一也;梁中书今在大名府视事,焦头烂额,无暇东顾,军无头不行,此乃迷军,其败二也;朝廷画蛇添足,派着两个太监监军。这等阉人,只会拍马tian菊,媚上欺下,临阵还要收受贿赂,坑害忠良,天长rì久之下,必然人无战心,士有去意,此乃妖军,其败三也;地方厢军冒名领饷,有名无实,护不得xìng命粮道,此乃弊军,其败四也;最要紧的,这朝廷官贪吏暴,无耻之尤,四下括田,又将重征河北盐税,失尽了民心人意,莘县人民揭竿而起,就可知民心向背。此时不修道保法,反而连连用兵,看似武运雄飞,实则垂死挣扎,此乃覆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其败五也!”
耳闻西门庆这一番话说得洋洋洒洒,却又掷地有声,帐中众好汉和他们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直到西门庆敲了敲桌子,众人这才回魂。却听西门庆笑向蒋敬道:“蒋敬哥哥,青州还要救么?”
蒋敬惭愧道:“原来青州似危实安!弟不知哥哥早有定计,枉担了无谓的心思,惭愧惭愧!”
西门庆正色道:“却不是如此!还是那句话,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蒋敬哥哥一番劝阻,带着兄弟们开了多少思路?若不是蒋敬哥哥,今日帐中这些兄弟就只会跟了我随波逐流,岂有长进的机会?这等启迪智慧、促进思维的谏言,蒋敬哥哥往后还要多进一些,方能将咱们梁山人马锻炼成一支智勇双全的劲旅!”
蒋敬下拜道:“敢不依哥哥教诲!”西门庆急忙扶起。
环视了众人一眼,西门庆道:“呼家将人民之名将,内有粮草,外有救兵,必能稳守青州!”
着,西门庆转头向燕青笑道:“燕青兄弟,这枝人马既然不必去救青州,那该往何处去?”
燕青心中激动得怦怦直跳,深悔方才对西门庆出言不逊,当下伸手向桌上地图一指:“子愚见,何不直捣大名府,牵制梁中书?如此一来,青州城下官军群蛇无首,破之必矣!”
西门庆大笑道:“燕青兄弟忒也面嫩了!你便是明攻开大名府,解救卢员外,那又怎地?何须如此这般围魏救赵?”
燕青得了西门庆善意的嘲戏,面上一红,洒然抱拳躬身道:“还请西门庆哥哥成全!”
焦挺鲍旭也跟着施礼道:“弟专等哥哥将令!”
西门庆卷起地图,将双手在桌上一拍,大声道:“男儿汉在世,当手挽三尺青锋,纵横天下。杀贪官,除腐吏,摔烂其婴儿,屠戮其父母,灭其门绝其户,方趁万民心愿!今日兵进大名府,燕青兄弟可愿做梁山之乡导,先为前部?”
燕青听了,心底狼血沸腾,撩衣破步上前拜倒在地,大声道:“子愿尽死力!”
帐中众好汉亦是战意滔天,不少人抢上前来,乱纷纷嚷道:“弟愿为前部!”
西门庆心中早有定计,当下请有勇有谋的铁棒栾廷玉为先锋,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为副将,燕青做乡导,率领两千人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先行而去。又请二龙山客将青面兽杨志伴同急先锋索超,领兵一千随后接应。
先锋人马已发,西门庆自引五千精锐军马为后殿,旌旗招展,号角齐鸣,望大名府进发,沿途百姓箪食壶浆,遮尘而拜。
消息传到大名府,梁中书大吃一惊,他万万想不到,西门庆居然敢二进河北,与他会猎于大名府城下。这正是:
纵有千般称妙计,亦需一决是民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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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章 兵临城下
听到探马报说梁山人马卷土重來,梁中书急忙召集麾下将吏议事,來的人中,多是收税的能手,括田的行家,临敌御侮,却是不会,倒是有那腿长的献上一计,劝梁中书暂时北狩,也就是夹着尾巴逃到驻扎着重兵防备辽国的边关,以御梁山贼寇。<-》
梁中书闻言大怒,但献策的人是蔡氏的门下,却又发作不得,还好有闻达出列道:“是何言哉,留守相公坐镇大名,是边关后殿,安有前敌无事,后殿先失之理,若弃大名府而逃,边关有jǐng,是无河北矣,进弃城之言者,何异食禄之尸、蠹国之贼,吾请留守相公斩之!”
如果能斩,梁中书早把人推出去了,现在只能葫芦提的略过,反问道:“大名府自然是弃不得的,却不知众人有何守城良策!”
那长腿子便睥睨着闻达道:“留守大人,要守城,先得有粮吧,前些rì子,城里的粮草用得急了些,现在府库空虚,这城池就难守到十二万分!”
这家伙yīn阳怪气,语存讽刺,本意是嘲弄闻达那被困在黄河岸边的八千人是被用钱米赎回來的,沒想到只顾一时取快,连梁中书都绕进去了。
梁中书怒上加怒,斩之虽不可,但笞之却不难,当下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对敌之季,尔在此妖言惑众,散漫军心,该当何罪,念你初犯,重责二十军棍,再敢尖嘴毛长,定斩不赦!”
早有虎士恶狼般涌上,揪了那人下去,棍棍加力,二十下毫不留情,将其人的长腿子打得举足轻重,差点儿沒疼死,如此一來,这货再不能瞬息千里了。
等军棍打完,长腿子变成了血腿子,还得拖着一口气上堂來向梁中书谢恩,然后哀鸿遍野的找大夫去了。
梁中书这才向噤若寒蝉的众吏问道:“城中存粮,还有几何!”
管府库的典吏寒着胆白着脸道:“回留守大人的话,城中粮几已尽矣,若大人不信时,有帐篇子为证!”
话音未落,李成的声音自外传來:“哼,你们这些家伙做出來的账目,如何能信。”说着,只听靴声橐橐,甲叶铮铮,李成顶盔贯甲,昂然直入。
梁中书大喜,问李成道:“此去可有获乎!”
李成拱手道:“果然不出留守相公所料,小人在号称已空库的廒仓之内,翻出了无数的粮食,足够守军支用两年!”
那些下吏们听着,面如土sè,一个个麻溜地跪倒,叩头如捣蒜,肚中却是连珠价地叫苦,原來那些粮食都是前些时从民间刮上來的,为凑梁中书一干人的“赎金”,蔡氏指挥着大刮特刮,少补多不退,就有了现在这些无中生有的粮食。
梁中书听到有粮,眉开眼笑,拍案道:“但得有粮,我大名府就是稳如泰山,來人啊,先把这些巧言令sè、糊弄上官的败类给我押下去。”下面的虎狼往上一闯,将跪着乞命的家伙们揪走扔到黑牢里去了。
这些刮民党都是走通了蔡氏门路,捞得美任的小人,梁中书早看他们不顺眼了,只是碍着蔡氏那只母老虎,不得不睁眼闭眼,平rì里暗中也不知受了这些虫豸多少的辖制,今天借着军情紧急,将这些毒瘤都割了,梁中书身上心底都是畅快。
府堂里左右吏员,此时十去捌玖,只剩下平rì里无能混饭吃的闲吏和梁中书的几个得用人,倒是军中的武将济济一堂,从前梁中书案下腐朽的积气都为之一变。
当下梁中书发下一枝令箭,命人在城中四下里巡逻,搜捕梁山细作,以防里应外合;再发下一枝令箭,命几个胆大心细的军士骑了快马,绕个大圈子避开梁山军锋,星夜往东京开封府求救;最后是安定人心,可惜手下的吏员都被送进监狱了,缺人,不过这难不倒梁中书,物理上的二毬货难找,一根**的活人有的是,梁中书命人去请城里的员外绅衿,要借重他们的声望,委托他们出面抚民。
不多时,大名府有点儿声望的士绅都來了,梁中书人群中一瞄,却不见玉麒麟卢俊义,问起來时,众人眼神躲躲闪闪,支吾着只推不知。
梁中书心头火起,西门庆兵锋直指大名府,这是多大的事体,卢俊义平rì里急公好义,今rì到了这等最关键的时刻,却把乌龟脖子一缩,死活由着自己这个留守大人唱独脚戏,枉费平时自己对他的厚望。
但转念一想,卢俊义却不是这等人,其中必有缘故,因此将民事托付予众士绅后,梁中书对梁伟锁道:“去,打卢家人给我找來,我倒要问问,这个卢俊义要紧关头给我妆幌子,是何道理!”
梁伟锁去后,不多时带了一人回來,却是卢府都管李固,李固跪倒在梁中书面前,苦着脸说,自家主人前些天乐捐了五十万贯后,似乎jīng神上受了极大的创伤,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嚎天喊地,然后夜夜磨刀,最后这几天更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听了这话,梁中书怫然不悦,拂袖道:“岂有此理,卢俊义分盐引的那天我亲眼见了,他二目有神,哪里有甚么jīng神上受了创伤的征兆,你这奴才满口胡说,还不将卢俊义行踪从实招來,!”
李固被梁中书官威一冲,吓得满头是汗,硬着胆叩头道:“留守相公虽法眼无差,但常言说得好!!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大人只看到了我家主人白天的行状,可识得他夜里的本來面目否!”
“这个……”听李固说得有理,梁中书一时也不由得沉吟起來。
就在这时,却听门外有人冷笑:“说甚么卢俊义,此人早被我拿下了!”
门帘一甩,进來了蔡氏,梁中书和蔡氏这几天施行着孔雀东南飞的斗争策略,一个往东,一个往南,大有老死不相往來之势,只是今rì听到梁中书问起卢俊义,蔡氏唯恐奴才们一个胆怯时,却不误了自己谋夺卢家财产的大计,所以上赶着來了。
梁中书一听蔡氏之言,火冒三丈,戟指着蔡氏大气道:“你……你……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卢员外犯了何罪,你竟然要拿他!”
蔡氏瞪眼道:“你还敢问我,就因为你离了府里,才助长了闲杂人等的凶心恶胆,不rì前那卢俊义深夜提刀,入府中行刺于我,若不是我命大,十个脑袋也被人砍下來了,我这般出生入死,你却不闻不问,还在这里装你的青天大老爷,真是负心薄倖之徒,枉费我蔡家抬举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奴才!”
梁中书忍怒道:“你说卢员外行刺,既如此,将人交与我,我來审问!”
蔡氏冷笑道:“我却信不过你,都说人生三快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你现在青云直上,肯定早就盼着我蹬腿了,说不定卢俊义就是你用盐引收买了,让他來刺我,我好不容易拿住了他,若把他交回到你手里,岂不是放虎归山,纵龙入海,说不得,我要往京城去告御状,卢俊义就是我的人证,倒要请当今官家作主,好生审一审你这个当代的陈世美!”
梁中书气得手脚冰冷,胸口气血翻涌,为了避免在这里酿出命案,他只能一挥袖子,不带走一片云彩,跌跌撞撞地去了。
蔡氏冷哼一声,斜眼钩住了李固,李固顿时心胆俱寒,比面对梁中书时多添了十倍的压力。
“李固,我让你去找燕青,这些天过去了,人呢。”蔡氏一声喝,吓得李固跪爬当场,六体投地。
“夫人开恩,夫人开恩,小的正在出尽全力搜索,只消燕青还在大名府城中,小人非把他找回來不可!”
蔡氏恨道:“李固,你给我听好了,燕青为了救卢俊义脱身,悄入我府中,人沒救出,却把夫人我的一件宝贝给偷走了,婶可忍叔不可忍,你给我大名府中四下张贴榜,就说卢俊义那厮快病死了,口口声声要见燕青最后一面,我就不信那燕青看到后不负荆请罪,到夫人我府上來归案!!,咄,你这沒用的奴才,还不下去给我办事!”
看着李固连滚带爬的出去了,梁伟锁心中大起兔死狐悲之意,躬身送走了蔡氏,梁中书那边又有人來找。
梁伟锁见了梁中书后,梁中书兜头骂道:“我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你这个管家是怎么当的,夫人捉了卢员外,这般大事如何不早來报知于我!”
到了此时,梁伟锁如何肯认,当场跪下,赌了无数血淋淋的大咒,这才将梁中书买哄住了。
梁中书皱眉道:“卢员外行刺之事,其中必然有诈,想他号称河北玉麒麟,是我大名府中头一个英雄好汉,若是行刺,安有失手之理,夫人身边,又有谁能擒得住他,此事越想越疑,绝不能就此轻放了!”
一听这话,梁伟锁魂飞天外,急忙替蔡氏拾遗补阙道:“爷,方才我听夫人说了,卢俊义行刺不成,实属天幸,那厮心疼五十万贯,因此得了个失心疯,拿了把刀就跳进了内宅,结果行路不知颠倒,被花园里草根拌了一个跟头,就此晕死在那里,后來叫丫环婆子们发现了!!爷也知道,夫人调理出的丫环婆子都是有些力量的,这才一绳将卢员外捆了,送进了咱家水牢里去,夫人念着他捐了五十万贯救老爷的功劳,倒也沒难为他,还请大夫治好了他的疯病,谁知有浪子燕青恩将仇报,又跳进内宅想威胁夫人,惹得夫人恼了,才把卢俊义关着不放!”
梁中书听了,冷笑道:“妇人家的一面之辞,果真如此!”
心中有鬼的人,最怕神目如电,正当梁伟锁胆寒肝儿颤的时候,却听得大名府外号炮声连天,然后有府中人跟头把势的跌进來叫道:“老爷,大事不好了,梁山贼寇杀到城前了!”
梁中书一听,顾不得再盘问梁伟锁,拔脚就往南城楼而去,梁伟锁揩一把脑门上的冷汗,合掌虔诚地祝祷道:“无量天尊啊阿弥陀佛,小人猪头三牲,花红表里,明rì就去上供!”
满城走狗恶奴均是人心惶惶,梁伟锁是唯一一个因梁山大军杀來而心存感激的,这就是yīn中有阳,阳中有yīn,万物生长之道。
梁中书來到南城楼时,闻达李成已经在此多时,守城诸事早已安排妥当,众将士见留守相公來了,纷纷行礼,梁中书这时再顾不得人风度,大步上城,手扶着城垛口向下观定,果然是西门庆发來了大兵。
看着梁山营盘,却不见西门庆的旗号,只高高挑起一个“栾”字,梁中书问道:“梁山贼寇中,栾姓者为谁!”
闻达听多识广,回答道:“禀恩相,这个姓栾的必然是祝家庄出身的铁棒栾廷玉,传说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后來降了梁山,成了三奇公子西门庆的左膀右臂,也是此辈合当受死,今rì竟敢犯我坚城,定要叫他有來无回,小将不才,愿引一哨人马出城,擒拿栾廷玉献于恩相!”
梁中书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西门庆那厮,善能用兵,安知城下栾廷玉这两千人马,不是诱敌之计,若贸然出城,中了jiān计,不是耍处,尔等只消守稳城池,休要被西门庆挑衅了,等朝廷救兵到时,里应外合,可cāo必胜!”
李成也道:“我军新败,军心士气未曾得稳,出城野战,胜负难以逆料,恩相所言,正是上计,大名府天下坚城,我等牢牢把守住了,钝敌兵锋,挫敌锐气,好生叫这些流民草寇见识一下什么叫金城汤池之固!”
梁中书点了点头,又问道:“城中之兵现有多少!”
闻达道:“禀恩相,这几rì重新盘点,计有将校兵卒两万五千人!”
梁中书吁了口气,喜道:“一百倍的二百五,守城足矣!”
闻达李成闻言,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这正是:
兵家胜败非关数,国事兴亡不由财,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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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章 宣赞荐贤
西门庆兵临大名府城下十rì,梁中书皆闭门不战,西门庆拿他没有办法。<-》
本来还以为城中的存粮都已经被“赎金”刮空了,谁知道小觑了贪官的能力,他们刮起来比强盗还狠,拆了的西墙只几天的工夫就从东墙上补回来了,还富余呢!
西门庆皱着眉头绕城巡行,寻找可能破城的破绽。从南到西再往北绕了个半圆,东边就是滔滔的河水,yù进无路。原来大名府依漳河天险而建,易守难攻。
这座号称běi jīng的大名府,设置于宋仁宗庆历二年(即一零四二年),京城四周边长共四十八里零二百四十六步,有一十七座城门。府志称其地“沟畿辅之南藩,跨河朔而雄峙,至其地为天朝重镇,赐号天雄,北国锁钥”。
西门庆看得眉头又皱紧了三分。这么一座铜帮铁底的坚城,要让他的士兵去蚁附攻城,弄得肝脑涂地,血肉横飞,这等赔本买卖他可不干!
梁中书在城头上陪着西门庆绕圈子,心中暗乐:“西门庆,纵然你有千般妙计,我只是一个不应!倒要看看你有何等本事,能奈何得了我这座兵多粮广的大名府城!”
眼望南边,梁中书又心驰道:“此时岳父大人也该得了大名府告急的消息了吧?放着他心爱的女儿在此,他老人家必有对策!”
东京开封府,梁中书的信使早已把梁山围攻大名府的羽书送到了枢密院,当然,梁中也送上了蔡京的案头。
蔡京得报后,费起了思量。他绞尽脑汁,才给进剿呼家将的女婿安排了八路援军。哪八路?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郑州兵马都监陈翥、陈州兵马都监吴秉彝、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许州兵马都监李明、邓州兵马都监王义、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嵩州兵马都监周信。
这八个兵马都监,都是蔡京的门生,为求升迁,这些人派在都城的各地驻东京办事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殊途同归地走通了蔡府大管家翟谦翟云峰的门路,趁着梁中书进剿呼家将的机会,翟谦在蔡京耳边递了小话儿,保举八大兵马都监去立军功。
蔡京知道呼家将骁勇,唯恐女婿吃亏,何况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八个兵马都监虽然不是自家的文官嫡系,但终究是蔡氏爪牙,念在他们一向孝心虔的份儿上,就胡乱点头应承了。
八路军马调动,岂是小事?因此前些rì子,枢密院着实为了此事闹了个天翻地覆。好不容易一波方平,大名府那边却又风云再起,这怎么能不叫蔡京大皱眉头自己虽然圣眷正隆,但总不能无休止地调动人马,否则被小人暗中进个谗言,说自己把朝廷军队当家奴来使,虽然君臣相得,官家未必放在心上,但潜意识里终究会种下疑心的籽子,这可不是好事。自家今年只不过六十七岁,这宰相的位子,和美人一样,少说还能再干三十年,离退休致仕还早得很呢!怎能就这样落人话柄呢?
可是女儿女婿被围,又不能不救!这下该当如何是好呢?蔡京闭上眼睛,捻起胡须,只是呼吸间的工夫,就已经计上心来,脸上露出笑容。
当下吩咐道:“来人呐!侍候老爷我去节堂,再让小的们给我去请枢密院众位大人,都来府中商议紧急军情。事急矣!叫各府衙官,诸般将校也都来预闻此事,集思广益也是好的!”
翟谦在旁边侍候着,心中暗暗称奇。自家老爷平rì里飞扬跋扈,独断专行,甚么时候也学会集思广益了?难道说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蔡京真命不久矣,自己可得早早寻条退路了!
一边想,一边偷眼去觑蔡京。却见老爷保养得jīng神矍铄的橘子皮老脸上红光满面,不象是个短命的兆头,这才把忧心放下了一半儿。
不多时,几位枢密相公,带着三衙太尉都至节堂,因今rì是扩大会议,周围有几十员将校环绕。众人正乱纷纷互相施礼招呼,一声击镛声响处,杂声都寂,蔡京公服玉带,摇摆而出,坐到了节堂之上。
众人上前参见,蔡京摆手道:“免!”左右两列打量了几眼,点点头,这才道:“如今河北军情危急,刻不容缓,却不知将何计策,用何良将,可退贼寇,可保城郭?”
几个枢密相公举杯喝茶,恍若无事。反正被围的是蔡京的女婿梁中书,蔡京心中必然早有定计,他们若贸然进嘴,迎合了蔡京心意还好,说不中时却不是自讨没趣儿?若更加南辕北辙,没的叫老太师记恨,那才叫糟之极矣!因此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静观其变为上,反正到了最后只要点头附和蔡京,自然万无一失。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之下,白虎节堂中一片肃静,鸦雀无声。蔡京眼光往人群中某人身上一扫,喟息道:“可叹我大宋天朝养士百余年,事到临头,竟无一人可用!尔等忝列钟鸣鼎食之间,岂不耻乎?”
这等乌鸦落在猪身上的打脸之举,只有无耻如蔡京者才能做得出来,而且还能做得如此自然,如此理直气壮。
但是,遣将不如激将,被蔡京言语这么一激,还真激出了一人的怒火来。就见这人大踏步越众而出,向蔡京抱拳道:“老太师口下留情!我大宋朝野自有英俊,何可谓无人乎?”
众人听此人自比英俊,无不莞尔。原来此人非别,却是东京开封府衙门防御使保义,姓宣,名赞,他生得面如锅底,鼻孔朝天,卷发赤须,形容不堪入目,这样一个人自称“英俊”,怪不得要令堂上众人掩口而笑了。
蔡京虽然随众而笑,心中却悠然道:“此子入吾彀中矣!”
原来宣赞此人虽丑,却生得身长八尺,虎体彪形,使一口钢刀,shè一手好箭,是员能征惯战的勇将。某年辽国来使,有番将在酒宴上耀武扬威,自夸骑shè,却是宣赞折冲于樽俎之间,又对连珠箭挫番将锐气于后,令辽国使者折服南朝人才之盛,立下大功。此事后有郡王爱他武艺,招做女婿,东京开封府满城人口顺,都喊他“丑郡马”。
谁知郡王虽一片怜才之心,但包办婚姻之下,却害了自己的女儿一条xìng命。那位郡主自恨嫁了个丑丈夫,没等rì久生情,先抑郁得不成模样,随后就香消玉殒了。
郡王悔不当初,从此就恨上了宣赞。人就是这样,迁怒他人总比自我反省来得轻。
北宋的郡王虽然没多少权势,但宣赞又不是文官,踩起来还是没甚么阻力的。托这位前老丈人的福,宣赞从此屈处下僚,再无出头之日。
不久前童贯征西夏,想起宣赞此人勇武,本有意将他调入帐下听用。谁知这宣赞却是个忠直汉子,见童贯在军中贪污军饷倒卖军马无所不为,耻与这太监同列,竟然向上司揭参了这阉货!
童贯是官家的宠臣,权势滔天,是他一个的武官能惹得起、撼得动的吗?万幸童贯出兵在即,顾不得细细炮烙宣赞,索性摆出高姿态,甚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纵有谣言,止于智者”,就此将宣赞丢开不问。其实,童贯暗中已跟蔡京、高俅等人打了招呼“宣赞儿且寄放于各位大人眼下,待我征西回来,必报此仇!”
蔡京现在要用人,可惜在他手边的大都是压马的肉墩儿、装饭的饭袋,远水解不了近渴。宣赞虽然得罪了童贯,但此人却是个有真本事的,因此蔡京就打起了如意算盘先借着“集思广益”之名,以言语激出义烈的宣赞,然后顺理成章让他带兵去解大名府之围。
如果此人战死在前敌,那就一切休提。如果他不死还立了功,解围后让女婿随意寻个由头,将他斥革回来;或者暗记变天帐,等童贯征西归来时,再秋后算帐,未为晚也。
蔡京计较明白,视宣赞已如死人一般,见到他自告奋勇而出,只是微笑道:“宣将军竟有英俊可贾乎?”
白虎节堂上众人吃吃的笑声里,宣赞面不改色,抱拳向前道:“回老太师的话,将虽然没有英俊可贾,但将在这里保举一人,其人国士无双,必有可观之处!”
蔡京要解女儿女婿之围,只嫌人少,不嫌人多,听了宣赞之言,喜慰点头道:“与凤同飞,必出俊鸟,伴虎而行,定是猛兽宣将军勇冠三军,所荐之人岂是等闲之辈?却不知此人是谁?”
宣赞大声道:“将所荐之人,位不过一县巡检,真如草芥之轻。但其人祖上,却是声闻寰宇,名动九州,普天下英雄好汉闻之,无不归心俯首,莫敢仰视!”
堂上众人听宣赞吹了天大的牛出来,倒也肃然得有些起敬了。蔡京捻须笑问道:“此人端的为谁?”
这一问不打紧,才要教:
梁山泊下起烽火,聚义厅中列天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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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章 蒲东关胜
白虎节堂中,丑郡马宣赞卖足了关子,这才说道:“小将所荐之人非是别个,乃汉末三分义勇武安王关羽关云长嫡派子孙,姓关名胜。他生得规模与祖宗十分相似,座下赤菟追风马,掌中青龙偃月刀,自小熟习武艺,畅晓兵机,不但是万人敌,亦将帅之材也!”
堂前众人纷纷议论:“原来是关圣后人!”
蔡京笑问道:“关胜之材,比宣将军如何?”
宣赞叹道:“小将比之,真如寒鸦对彩凤,弩马见麒麟,安敢与其人相提并论?”
蔡京“哦”了一声,jīng神一振,埋怨道:“既是这等英才,何不早闻?”
宣赞答道:“皆因关胜生xìng耿介,不善逢迎,因此恶了上官,这才不得升用。如今他虽屈为蒲东巡检,但却位卑不改忧国之志,时常与小将书信往来,抒发报效国家之壮思。老太师若能破格录用于他,拜为上将,救大名,平贼寇,真如反掌之易!”
蔡京心道:“我只说驱虎吞狼,没想到虎啸深山,又引潭蛟出水。这宣赞文武兼资,已属伟器,那关胜能得宣赞如此推崇,必非凡品。既如此,我便顺水推舟,叫他们二人结伴往大名府解围,事成之后,别作计较!”
主意拿定,笑向堂中众人道:“宣将军直言荐关胜,诸君意下如何?”
众官拱手道:“全凭太师做主!”
蔡京朗声道:“为国求贤,应有一木支大厦;齐家教子,不及三葛在南阳。野有遗贤,乃宰相之过也,老夫岂可闻过不改,尸位素餐?宣将军,你既与关胜相识,便命你为使,赍了文书鞍马,星夜火急往蒲东去礼请关胜,你可愿往?”
宣赞听了,扑翻身便拜:“老太师既生俯就之心,宣赞安敢有清高之意?便请老太师赏一角文书,小将拿着扬鞭即走,誓不误了国家大事!”
众官员皆相顾叹息道:“太师爷如此礼贤下士,真社稷之臣也!只有当今圣天子在位,才能涌现出老太师这等忠臣、贤臣、明臣、铮臣……太师趋亦趋,太师驰亦驰,太师奔逸绝尘,我等只好瞠乎其后矣!”
蔡京听了,心头大悦,含笑道:“众人休要夸我,今rì得进贤良,皆宣将军之功也!”
众官乱纷纷争道:“宰相贤明,下才能耿直。若不是老太师有清德,哪里能轮到宣赞出头?……”
在一片沸反盈天的歌功颂德声中,宣赞冷哼一声,携了文书表礼,星夜往蒲东去了救兵如救火,国家大事是耽误不得的。
一路换马不换人,一rì后,早到蒲东,直入县尉司。那县尉听说是东京有使到来,还以为是本县大老爷贪赃枉法的事发了,身为帮凶,自然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出来迎接时,听宣赞说起,才知道使者急至不是为了肃贪,而是表彰延请本地的贤士来了。
知道是虚惊一场后,县尉收拾起忐忑之sè,将脸一抹,换上了欢欣鼓舞之容,其转换之快捷,实为神技。后来这县尉辗转去了四川,开创了川剧变脸绝艺,为中华传统文化艺术的繁荣添了砖加了瓦,此是后话不表。
肚里有了底,心中不发虚。县尉急忙派人请了县令过来,县令胁肩谄笑地请问宣赞道:“却不知大人光降,却要请本地哪一位贤士?”
宣赞冷笑一声:“你这县里贤士很多么?”
县令昂然道:“聪明特达者,有捌玖人,皆可称贤士也!”手一挥,门外立时涌进捌玖个肥头胖耳、兽面禽形的奇葩来,罗拜于宣赞面前,却都是县中和县令狼狈为jiān的土豪劣绅,这些家伙每rì都在县令门下趋奉,正好赶上了今rì这一场热闹。
宣赞扫了这批人一眼,转向县令问道:“此捌玖人,真贤尸也!似君之才却又如何?”
县令被宣赞一赞,浑身的骨头都轻了数两,连忙谦虚道:“如仆之才,本县车载斗量,不可胜计!”
宣赞便把话风一转:“既如此,县君为国家求才计,何不退位让贤?”
这一下奇兵突出,差点儿没把县令一口气梗死,急忙摆手道:“大人说笑了!朝廷官爵,岂是随便容许私相授受的?放着大宋律法在,仆不敢逾距!”
宣赞放眼四顾,周围看热闹的吏员虽然越聚越多,但却不见关胜的身影。宣赞心念一转,暗道:“是了!关大哥何等骄傲之人,岂肯随这些俗人同列,来凑这等肤浅的热闹?”
于是单刀直入地问道:“关胜何在?”
县令茫然道:“关胜?关胜是谁?”
见主子凌乱了,县尉急忙凑上来解套道:“禀上二位大人,关胜是小人这县尉司辖下巡检司的一个小巡检。此人不务正业,不说与同僚和睦相处,每rì里就知道习文论武,只是作耗……”
说到这里时,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暗道:“朝廷的天使莫不是来延请这关胜的?若如此,我大说其人坏话,真个是自寻死路了!”一念至此,顿时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县令却比县尉要机灵得多,从容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大人问的是关巡检!大人休怪,皆因关胜尽忠职守,有大功于蒲东,县中诸人慕其德,皆呼其人关巡检而不名,天长rì久,竟连本县都忘了他的本名了!惶恐!惶恐!恕罪!恕罪!”
宣赞笑而不语。县令转头向县尉使个眼sè,喝道:“还不快去请关巡检来?”
县尉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踅到一旁,拉着自己的一个心腹悄声问道:“关胜那厮……不不不!关大人在哪个屋里住?”
被问者苦着脸道:“小人亦不知……不过大人莫急,小人这便替大人打听回来!”
宣赞耳聪目明,听得真切,心中恨叹道:“可怜兄长恁的大才,却龙困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每rì里受尽这干小人冷眼,难为他如何忍来?!”
县尉的二手奴才伶俐,早寻了个晓事的老吏,引县尉急急去了。不多时,脚步声急,那县尉奴颜卑膝,引着捌玖人扬长而入。这捌玖人中,多为关西大汉,一个个气势庄严,簇拥着中间二人,虽位卑衣薄,却昂然矫立于仆庸丛中,丝毫不落下风。
宣赞指了指县令靴边的捌玖人,又将手往新来的捌玖人那边一挥,笑道:“此捌玖人非彼捌玖人矣!”
县令尴尬地笑着,解嘲道:“此正所谓chūn兰秋菊,各擅胜场矣!”
宣赞忍住了飞起一脚,将这贼县令由凸人踹成凹人的念头,大步而进,向彼方的捌玖人迎了上去,抱拳宏声道:“关胜哥哥,多年一别,哥哥容颜志节不改,却是可叹可贺!小弟宣赞,在此有礼!”说着深深拜倒。
关胜突然看到宣赞,吃了一惊,急忙抢上,拜倒相搀,急道:“兄弟快快请起。今rì有东京公事相召,却顾不得招呼兄弟,且待小兄见过了朝廷天使,再和兄弟把酒夜话!”
宣赞起身笑道:“哥哥以为朝廷天使是谁?正是小弟我啊!”周围县令县尉众吏,都附和着谄笑起来。
“哦?”关胜卧蚕眉一扬,却是宠辱不惊,只是正sè拱手道,“却不知天使来召下臣关胜,有何事体?”
宣赞亦庄容道:“为因梁山泊草寇攻打běi jīng大名府甚急,朝廷思发救兵,小将这才在蔡太师面前保举了关将军大才。蔡太师从善如流,于是当场赍发了文书,命小将星夜来请关将军入东京议事。文书到rì,即刻起行!”
关胜丹凤眼中电光一闪,高声应道:“奉令!”
到了此时,周围众官吏才知道了宣赞来意。听说关胜从此巴结上了蔡太师,这干小人一个个羡慕得垂涎三尺,一时不亲假亲,不近假近,都来溜须拍马,恨不能当场拜关胜做干爹。
县令倡议道:“关大人得太师老大人看重,飞黄腾达只在明rì,此乃我蒲东地灵人杰之证也!为庆祝关大人高升,我县出公款备办一桌盛宴,为关大人壮行!”
主子定调,底下奴才们蹦得欢,异口同声震喝道:“理当如此!”
关胜睥睨了这干小人一眼,肃然道:“关某此身已许国,实不能再许诸君。众位盛意心领,但文书到rì,即刻起行,关某不敢因私废公!”
宣赞亦道:“如此,请关将军速行!”
关胜脸上神sè不动,心中却是波涛起伏,暗中感慨道:“我关胜终于要脱出这蒲东了!”
百感交集下,不觉嗔目扬眉,大喝一声:“郝兄弟,与某家备马抬刀!”其声如龙吟,震人心胆,**闻之无不股栗。
另一个被关西大汉簇拥的汉子慨然答应一声,引人去了,走出不远,突然众人不约而同,爆出一声压抑后畅快的欢呼!
宣赞一边站着,暗中替关胜高兴,心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小小的蒲东就是大宋缩影,在普天之下,率土之滨,也不知困顿了多少英雄豪杰!当今再不思奋起,天朝休矣!”
正心cháo起伏间,却听门外“唏溜溜”一声健马长嘶,那捌玖条关西大汉,尽皆跃马而来,矫夭龙腾。这正是:
笑看潜龙归沧海,喜迎困虎上南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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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又围魏救赵
宣赞接了关胜,一众关西大汉簇拥人,一路飞马疾行往东京去,途中关胜引介结拜兄弟郝思文给宣赞认识,都是热血汉子,顿时一见如故。三人说起朝政rì非,jiān佞遍野,都是嗟然长叹。
郝思文奇道:“那太师蔡京国之大贼,怎的会礼贤下士,录用起关大哥来?”
宣赞想当然道:“应该是老贼的女儿女婿被围困在大名府,望救目穿。碰上这等玩儿命的活计,他门下吹牛拍马之徒都不中用了,只好来寻咱们兄弟!”
众人听了,齐声大笑。关胜道:“也罢,咱们兄弟的这一腔热血,只卖给大宋,却不是卖给老贼!今rì且借老贼之势,到沙场上一刀一枪杀个实打实的功名出来,就是我等在朝堂中立身之本。到那时,你我弟兄联络清流,扶正祛邪,重振朝纲,方为男儿汉当为之事!”
宣赞、郝思文齐齐应和一声,催马更急了。
不一rì,终于进了东京开封府,三人也顾不得鞍马劳顿,径投太师府前下马。门吏赶紧通禀了,蔡京教唤进。宣赞引关胜、郝思文至于节堂之下,施礼拜见。蔡京注目看时,那关胜端的一表人材,堂堂八尺五六身躯,细细三柳髭须,卧蚕眉入鬓,丹凤眼朝天,面如重枣,唇若涂朱,真如关羽关云长再世。
如此英杰之士,又是关圣子孙,碰上了蔡京这个风雅之人,自然是一见便喜,当下捻须点头,暗道:“宣赞此人虽丑,但择友却是不差。如此英雄人物,若任其陪着宣赞送了死,似乎可惜了些!”
心中一边转着弯弯绕,一边开口考较关胜道:“如今梁山西门庆勾结呼延叛逆,于青州燃起烽火不说,又围困国防重镇大名府,其心叵测,罪不容诛!将军关圣子孙,家学渊博,今rì前来,不知有何策可平贼寇,解民倒悬?”
关胜跟宣赞、郝思文在路上已经把当前战局分析了一个透彻,正是胸有成竹,此时昂然道:“回禀太师巨寇西门庆鼠窃梁山,本癣疥之疾,如今更丧心病狂,将兵马一分为三,于青州、大名府开辟战场,真死到临头尚不自知也!小将愿领一枝人马,轻兵直取敌寇老巢梁山泊,青州、大名府下贼人闻得老巢有失,必然破胆溃围而走,重围自解。那时青州、大名府人马追袭于外,进剿梁山人马策应于内,而贼寇千里回援,必蹶其上将军,我军以逸待劳,内外合围,正可一鼓破之!”
蔡京听了大喜,点头道:“此围魏救赵之法,足见将军高明!”说着,吩咐设宴与关胜等人接风洗尘。
酒席中蔡京见郝思文亦是一表非俗,于是问起。郝思文答道:“小人姓郝,名思文,因出生时,母亲梦到二十八宿中井木犴星君来投胎,因此又有个绰号唤做井木犴。小人自小习学十八般武艺,得与关将军义结金兰,今rì他往沙场去,小人这才不避兵锋险阻,誓死追随,一来成全兄弟之谊,二来报效国家,此丈夫当为也!”
蔡京听了点头道:“真国之义士也!”于是吩咐赐酒三杯。
斟酒时,蔡京心头一动:“那西门庆是天星转世,所以未卜先知,能人所不能。要对付他,非同样的转世天星不能竞其功。这关胜是关圣后人,这郝思文是井木犴投生,或许西门庆便该就擒于他二人之手,亦未可知。”
越想越觉有理,转眼打量着关胜、郝思文二人,心下思忖道:“这二将人材难得,却非宣赞那等神厌鬼憎的人物,何不收为己用?也壮观我门下气象。”
想到这里,蔡京便借着酒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品评人物,议论时事,处处暗中试探关胜、郝思文二人。谁知一番言辞下来,蔡京大失所望,关胜、郝思文两个,说好听些是一派为国的赤胆忠心,说难听些就是愚昧到极点的死脑筋,与蔡京属于冰炭不同炉的那种,根本就没有挽救的必要!
看了一眼宣赞,又看了一眼关胜、郝思文,蔡京心中冷笑道:“真个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关胜、郝思文既和宣赞为友,其为人之不堪,自然可想而知,实是可惜了他们的一副好相貌了!罢罢罢!既然如此,随你们这三个难兄难弟去吧!”
主意拿定,蔡京只推身子困倦了,就此避席而去。当rì枢密院发下文书火牌,调集了jīng锐人马一万五千人,以郝思文为先锋,宣赞为合后,关胜为兵马指挥使,麾兵而进,直取梁山泊。蔡太师府里则唤来了休养的几个大名府求救将校,让他们再回大名府给梁中书报信。
这几人得信后不敢怠慢,星夜掩归,到了大名府境,又分成几路,先后潜回城内。
梁中书正忙着抚兵慰民,守护城池,突然闻达李成来报:“禀恩相,去东京求救兵的王定回来了!”梁中书闻言大喜,急忙传见,劈头就是一句:“我泰山大人与我发来了多少救兵?”
王定将蔡太师定下的“围魏救赵”计一说,梁中书又喜又忧。喜的当然是朝廷派兵去打西门庆的老巢梁山泊,忧的是万一西门庆学王八咬人,叼住了大名府就是不松口的话,那又该如何是好?
几rì前梁中书与西门庆城头对话,西门庆口若悬河,痛斥梁中书搜刮民脂民膏,并妄改河北盐政,惨毒害民。梁中书虽然是两榜进士出身,能文善辩,到了此时却也是满面羞愧,讷口无言,只能在城头低了脑袋挨训,连带着大名府守军都象吃了搂头一棒,士气萎缩不举。
城头上到处都是助守的民伕,很快西门庆痛斥梁中书的言语就四下里传遍了大名府城中,老百姓家喻户晓,复述时无不称快。如此一来,城头的防御力无形中大削,甚至隐隐有内变之兆。
梁中书知道民心思变,所以这几rì竭力维稳。不过他倒也明白刚不可久,柔不可守的道理,因此一边是街上增兵,一边是额外放粮,刚柔并济,双管齐下,苦苦撑持局面。
大名府如今是士气低迷,民心涣散,西门庆若是豁出去两三千条人命攻城,只怕大名府的百姓就要响应起来,内外齐变,纵然梁中书有神仙手段,也不能善其后了。
因此梁中书暗中叩拜满天神佛,求爷爷告nǎinǎi,只盼西门庆听到梁山被攻的急信后,收兵而去,否则拖得时间越长,人心越不安,戾气越重,爆发出来时,内外交煎,大名府就此休矣!
天从人愿。这一rì东城之上,梁中书遥见远处河道中来了梁山补给的水军战船,想必梁山被攻打的急信也已经送到西门庆手里了吧?却不知其军退也不退?
梁中书眼望着城外梁山营中西门庆的将旗,心中忐忑不安,只恨不能天卷一阵神风,将城下人马都刮了去。
此时的西门庆,正稳坐帅帐,接见前来的水军头领。
早有一**步进帐,向西门庆拱手道:“末将混江龙李俊,见过西门庆哥哥!”
见来人是李俊,西门庆不由得一愣。这一次西门庆兵进大名府时,专门和晁天王商量了,在河běi jīng东路交界的莘县阳谷两县黄河岸边,设下了一处补给中转的营寨,旱寨由病尉迟孙立把守,水寨由玉幡杆孟康看管,专护西门庆军粮道。
补给船队从补给中转的水寨出发,南下转西,兵临开德府后再转北,或走南乐水路,或走内黄水路,直达大名府城下。这一路半是运粮,半是震慑开德府官军,牵制之不使其援救大名府。
水路补给本是由阮氏三雄负责的,这回怎么换了混江龙李俊?西门庆命人一边诧异着,一边在栾廷玉下首加了座位,请李俊坐了,大家议事。
西门庆先问道:“阮氏三雄专职巡水路,何以代之李俊哥哥?莫非出了甚么变故?”
李俊面有忧sè,点头道:“西门庆哥哥所料不差!”
除西门庆、栾廷玉之外,帐中众人皆惊,争先恐后地叫嚷起来:“李俊哥哥,你待怎讲?”
栾廷玉喝道:“且休喧哗,听李俊兄弟分说。”
群声一寂,李俊这才道:“自上回咱们擒了梁中书那厮后,山寨得了无数钱粮俘虏,比以前更加兴旺了。偏在这时,朝廷派来了一路人马,为头的三员大将,叫甚么大刀关胜、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这三个贼男女,都是有本事的,晁天王亲自出马,与那关胜大战了三天,彼此不分胜负。”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晁盖神力绝伦,一口九耳八环大刀有形剁形,无形剁影,是梁山一绝,那敌将关胜竟然能与晁盖战成平手,武艺之高,确实是非同小可。
李俊又道:“偏这一rì,三阮头领回水泊运粮,听关胜如此了得,五哥和七哥心下不服,遂拉了船火儿张横,要趁晚去偷营劫寨,二哥、张顺与小弟百劝不回!”
说到这里时,李俊只叫一声苦,这正是:
自古急兵多致败,从来轻敌少成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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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一章 水水水
关家祖传的青龙偃月刀,又名冷艳锯,重八十二斤,是天下一等一的重、利之兵器。
当年的关羽手上抄着这把刀时,或许不是三国诸将中武力之冠,但绝对是三国第一快刀。仗着马快、刀沉、来势疾,关羽迎门三不过,着实斩了不少大将。
但碰上专克快刀的大将时,关羽也抓瞎。比如袁术的王牌纪灵,被吕布手到擒来,如提童稚;碰上张飞,更是被一蛇矛刺于马下可这纪灵善接快刀,他就能和关羽大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关胜的刀法,继承了祖宗的重、快、利,也是当世使刀大将中一等一的手段,所以能一快打三慢,在林冲、秦明的夹攻下苦撑数十回合而不倒。不过比起刀法,关胜家传的兵法更是青出于蓝,其jīng犹在刀法之上。
梁山水军头领阮小五、阮小七、张横商量了,要夜袭敌营,谁知关胜早有准备,在帅帐中暗掘陷阱,只待擒人捉将。阮小七奋勇先攻,“轰隆”一声掉进去了,四下里挠钩手大至,又把张横拖倒。幸得阮小二、张顺、李俊、童威、童猛四下里虚张声势,举火如星,关胜谨慎不yù穷追,才于重围中拔出阮小五。
这一仗,只有阮小五走了个空身,其余二、三百的水军喽罗和张横、阮小七,都陷在关胜军中。
听了李俊所言,西门庆身旁众好汉都是脸上变sè,急急追问道:“被擒的兄弟如何?可吃苦了吗?”
李俊唉声叹气,苦笑道:“那关胜捉了张横与七哥,公明哥哥着慌,赶紧请萧秀才写了书信,许下一千万贯铜钱的重金,想把两位兄弟赎回来。”
西门庆听着,和栾廷玉面面相觑。想不到眼前报,还得快,好不容易刚宰了梁中书一千万贯,还没等捂热,这就要被挥霍出去了。
帐中欧鹏道:“当今朝廷**,大小官吏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虽然这一千万贯扔得心疼,但能买回两位兄弟的xìng命,也值当了!”众人听欧鹏说得有理,都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
李俊笑容更苦,摊手道:“好我的欧鹏兄弟哎!这回你却料错了。世间虽多贪官,但偶尔还能漏出一两个正人儿来。那关胜也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怎的,居然将公明哥哥原书退回,一千万贯丝毫打动其人不得!”
众人听着,无不震惊,西门庆更是大叫一声:“不好!”
见西门庆突然失态,众好汉心下诧异,须知西门庆为将沉稳,喜怒不形于sè,今rì居然大叫“不好”,想必是真的不好了。
李俊问道:“却不知西门庆哥哥猜想之中,有何不好之处?”
西门庆叹道:“关胜既然视一千万贯为草芥,其所谋必大!若吾料得不错,其人挟张横与小七为人质,意在青州粮道也!”
此言一出,李俊大惊拜服:“好一个西门庆哥哥,果然是神机妙算!”心中更想道:“怪不得公明哥哥在我们一帮心腹兄弟面前,常叹西门四泉是他执掌梁山的劲敌。有三奇公子珠玉在前,公明哥哥要想上位,难矣!想当初江州一见,穆弘兄弟便死心塌地,投奔于其人门下,固然是他得罪公明哥哥在先,心下不安,因此托庇于西门庆;但西门庆这般本事,确也是明主之选!”
一听青州粮道有失,栾廷玉亦惊,急问道:“青州城下粮道真被官军打通了吗?”
李俊颓然点头道:“有关胜挟张横七哥为质,由不得公明哥哥、天王哥哥、加亮军师不答应!”
帐中众好汉听了七嘴八舌,都愁道:“青州呼家将那边,这一仗难打了!”
李俊看了看帐中众人,向西门庆道:“阮家二哥因为是自家两个兄弟坏了事,面羞气病了;五哥整rì跪在床边自打自骂进汤药,也分身不得;张顺因他哥哥缘故,也没脸来见西门庆哥哥。公明哥哥、天王哥哥、加亮军师商议下,才派小弟前来运粮,顺便向西门庆哥哥求计现下却该如何是好?”
西门庆慢慢点头,向帐中众人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大家都来说道说道!”
栾廷玉先道:“青州粮道有失,事急矣!在下这里有两条计,请元帅定夺!”
西门庆微笑道:“计将安出,快快献来。”
栾廷玉道:“在下这第一条下计,就是解大名府之围,星夜卷旗曳甲而走。若那梁中书不来追赶还则罢了,若他还敢来,咱们捡处渡口设下伏兵,只消擒了梁中书,就有了和那关胜谈判的本钱。”
李俊摇头道:“梁中书被西门庆哥哥杀得人亡马倒,梦里也怕,未必便敢来追;纵有追兵,也未必是梁中书亲自领兵。此计便是捉尽河北大将,绑到军前时,也要胁不得关胜。”
栾廷玉道:“所以在下说,这是下计!”
西门庆插口道:“既有下计,必有上计却不知栾将军第二条上计,又是如何?”
栾廷玉向大名府城池一指,斩钉截铁地道:“第二条上计就是打破大名府,活捉梁中书!”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西门庆面sè不动,盯着栾廷玉的眼睛对望了半晌,问道:“栾将军yù蚁附攻城乎?”
栾廷玉摇头道:“非也!在下之计,不费一兵一卒,坐取大名府!”
众好汉听了大喜,都埋怨道:“栾大哥既有这般好计较,如何却不早说?”
栾廷玉叹道:“此计虽好,元帅十九不用耳!”
诸人皆愕然。李俊在旁沉吟多时,此时突然道:“小弟亦有一计,可轻取大名府!”
西门庆点点头,突然扬声道:“来人呐!多取笔墨来!”
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中,小喽罗将笔墨奉上。西门庆分给栾廷玉和李俊一人一笔,笑道:“取大名府之计,我亦有在此。咱们何不在掌心中各书所谋,然后公示于众,请诸兄弟评议?”
众好汉听这法儿新鲜有趣,都叫好。西门庆、栾廷玉、李俊便都提笔在掌心一挥而就,掷开笔,各笼左拳。
西门庆点头道:“众家哥哥兄弟上眼!”一声令下,三个拳头齐齐展开。
众好汉围定细看时,却见西门庆、栾廷玉、李俊三人的手掌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各书着一个“水”字!众人俱哄了一声,啧啧称奇。
西门庆、栾廷玉、李俊三人彼此对望,突然都是哈哈大笑,李俊便道:“英雄所见略同!”
西门庆拱手道:“便请李俊哥哥向众兄弟讲解分明。”
李俊点头,对众好汉道:“兄弟引水军船队沿河而来,将大名府南边的水文堤防,都瞧在眼里,记在心上。来到大名府下看时,见这城池虽是依漳河而建,得了易守难攻的天险,但此时正值秋汛,只消放船上去,将上游的几处要紧堤坝破坏了,漳河泛滥,水灌大名府,活擒梁中书,真如瓮中捉鳖之易!”
西门庆听着,暗暗点头,心道:“混江龙李俊,不但心细知机,而且颇有谋略,又能得手下兄弟之心,怪不得后来他能识破结义兄长宋江的真面目,然后悄然远走,于海外自成一国。以今rì之事观之,其人确有英杰气象!”
笑向栾廷玉望一眼时,栾廷玉亦点头附和道:“在下之计,亦是这般。”
众好汉听着,都连声称赞,突有欧鹏道:“既有这般好计,栾大哥为何说四泉哥哥必然不用?”
听了欧鹏之言,众家兄弟都是一呆,齐齐回头看向西门庆。
西门庆叹了口气,仰面向天,摇头道:“如今大名府城内,蔡氏婆娘专权于里;河北各地域,贪官污吏作祸于外。横征暴敛,巧取豪夺,百姓如置身炉火之上,被禽兽择肥烘烤而食,惨不聊生。咱们梁山打的是‘替天行道’大旗,不能为黎民绝贪腐、除横暴,已是愧对苍生,今rì又要决漳水,灌城池水势一来,岂分敌我?那时泥沙俱下,受难者何止大名府一城?河北百姓何辜,要受此水深火热的荼毒?”
先前欢呼妙计的众好汉听着西门庆不疾不徐之言,都低了头不语,一个个汗流浃背。
西门庆声音转冷:“我知道,咱们梁山上众人虽然多是百姓出身,但如今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稍有了身家,便轻狂起来,忘了自己根底不说,在潜意识里,更想学着世间的贪官污吏,食人以自肥,残民而后快,但得自己立功,哪怕身后洪水滔天!你们这些家伙,深夜扪心自问羞也不羞?羞也不羞?!”
众人被西门庆言语鞭挞,一个个无地自容,推金山倒玉柱一般纷纷跪倒在地,竟不敢置辩一辞。
始作俑者李俊亦屈膝跪倒,心中波涛起伏,暗道:“自古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西门庆哥哥今rì若施展水计,破大名府易如反掌谁知他虽然早在我辈之前想到了此计,却怜惜百姓,知而不使!这等高风亮节,是公明哥哥平rì里所说的假仁假义,还是……?”
偷眼望去,却见西门庆蹙着眉头,呆呆地望着帐顶,脸上一片痛悔垂怜之sè。蓦然间,李俊自惭形秽,心中更隐隐觉得,自己力挺着的公明哥哥,也远远及不得眼前此人!这正是:
眼前困局聊为试,天下英雄大可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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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二章 计起清河
西门庆平rì里和和气气,罕有动怒之时,此时疾言厉sè把众人训了一通,虽然在场的都是胆大包天之辈,但也禁不住心中惶恐。
见众将均是伏地不起,羞愧难言,西门庆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大家都起来吧!只盼今后你们领军之时,好好想一想‘替天行道’四字之中的军心**,再临敌定计,未为晚也!”
众人齐齐低应一声:“谨遵哥哥教诲!”
待得帅帐中紧张的空气略一松,栾廷玉问道:“既行不得水计,我军却当如何?是做奇兵驰援青州袭破八路官军,还是回师与那关胜决战于梁山泊下?就请元帅定夺!”
西门庆悠然道:“驰援青州也好,回师梁山也罢,都非上策!待我略施小计,先取了大名府,活擒梁中书再说!”
此言一出,众人又惊又喜,追问道:“原来哥哥竟然早有取大名府之计?”
西门庆点头道:“我已令燕青兄弟为使,去请几位关键人物。只消这些人一到,要得这大名府,如汤泼雪!”
众人听了无不恍然怪不得这几天燕青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是为四泉哥哥的妙计打前锋去了。想到西门庆计不轻出,出则必中,便有xìng急者迫不及待地问道:“却不知哥哥又要把出甚么jīng妙手段?”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西门庆神秘一笑,竖起手指道:“却是天机不可泄露!”
众人哀叹声中,突有巡风探事的小喽罗撞进帐来禀报道:“报启禀西门头领,有燕小乙哥引一行车马人众,在营门外候见!”
西门庆听了笑道:“既有燕青兄弟归来,吾计成矣!传我将令命燕青带车马往后营僻静地安歇,闲杂人等不得前往滋扰,有敢犯者,杖之;再犯者,斩之!”
小喽罗接令自去,帐中众好汉却是心痒难搔,你我厮推下,焦挺出列求道:“好哥哥,请你发发慈悲,将计谋深浅跟咱们露个底吧!再这般影着,岂不憋死了人?”
西门庆笑道:“众家兄弟稍安勿躁,待燕青兄弟回来交令时,自然明了。”
众好汉的好奇心又被煎熬了好一会儿,燕青终于入见。西门庆笑慰道:“燕青兄弟辛苦了!”
燕青还礼道:“得三奇公子托付机密事,便辛苦些,也说不得了!小子不才,此行幸未辱命,更得了额外的彩头,把来献予西门庆哥哥!”说着,将一个锦盒高高地掣了起来。
众好汉皆道:“却不知是何宝物?”争先恐后地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颗面目扭曲的人头!这颗人头被石灰护住了颈口,四周杂以冰麝,因此并不腐烂,虽然砍下多时,兀自栩栩如生。
丧门神鲍旭失望道:“燕青兄弟,这等腌臜货sè,算甚么彩头?倒叫咱们空欢喜一场!”
西门庆指着人头问道:“这厮是谁?”
燕青道:“这是朝廷派到河北来括田的大宦官,姓李名彦。这厮来到此间后,将行营安在了清河,搜刮民田为公田,焚民故券,使输田租,自清河以北,闹了个民不聊生,百姓敢有投诉上告者,动辄被其杖毙,累积至今,少说也有千余条人命了!”
焦挺愕然道:“清河?莫不是四泉哥哥的故乡?”
燕青点头道:“正是!”
焦挺大怒,唾人头道:“竟然敢作乱于我家哥哥乡中,真不知死字怎写!只恨得讯太迟,不能亲手将尔千刀万剐!”帐中众好汉听着,也一齐怒了起来。
西门庆心道:“李彦?那不是后来臭名昭著的‘六贼’之一吗?怎的时候未到,就先死在清河了?”
于是皱眉问道:“这李彦不是应该去汝州吗?怎么到清河来了?”
燕青回道:“西门庆哥哥名震天下,连李彦这厮也知道了,因此借着这番括田之行,来到了清河,将从前曾与哥哥有牵连的人,都尽数拘拿了,依家境各列清单,索取买命钱。一时间破家者何止千百?连官宦之家,亦不能幸免有提刑夏龙溪、守备周秀二人,夏提刑被李彦捉了去,百般拷掠,死在狱中;周秀亦被锁拿,勒索重金,命悬一线。小弟去往清河时,正逢夏提刑之子夏承恩少年气盛,联络了周秀心腹军卒,yù行刺李彦,报仇救人。这等阉贼,便是屠之千百,天地知之,亦不为罪,因此小弟便助了他们一臂之力,将李彦人头贮于此锦盒中,特来献与西门庆哥哥消气!”
西门庆叹道:“夏提刑、周守备都是我故人,没想到夏提刑为官一世,竟然死在了宦官手里;周秀周南轩呢?可救出来了吗?”
燕青道:“杀了李彦后,自然救出了周守备。这位周守备也是个痛快的,一不做二不休,点手下兵马将李彦爪牙尽数捉了,十字路口杀了个干净,清河百姓观者如堵,无不称快。他做了这等惊天大事出来,已是走投无路,因此带了夏提刑之子,来此处求哥哥收容。”
西门庆忙问道:“二人何在?”
燕青道:“正在帐外静等,无命不敢擅入。”
西门庆急忙接出。周秀引着夏承恩拜倒在地,泣不成声。西门庆伸手相搀,恻然道:“故乡遭此大劫,害人生离死别,倾家荡产,皆吾之罪也!”
周秀摇头道:“却不关君之事!今rì方知朝廷中得势的阉人,藐视郡县,奴役将吏到何等地步!如今小人杀了李彦众贼,已是四海难容,一身无主,若君不收留,只剩一个‘死’字!启请君大发慈悲,容我等有个喘息之地,愿以死报!”
夏提刑之子夏承恩亦泣道:“请叔叔垂怜!”
西门庆温言道:“乡中之人,势穷来投,西门庆岂有闭门不纳之理?两位快快起身说话。”
周秀唯唯诺诺地起来,又再三作揖称颂。
西门庆见他满身旧官场奴颜卑膝的习气,便嘱咐道:“南轩兄,我知你从前身陷**官场之中,若不做出诸般奴才形像,那官儿一天也当不下去。但今rì既然逼上梁山,正是重新做人的机会,从前的陋习,尽数改了去,从此昂首挺胸做一个男子汉!如若不然,梁山上的好汉子们没一个瞧得起你,又有何趣?”
周秀身子一震,连声应是。他在官场上浸yin了大半辈子,诸般察言观sè、附势趋炎、媚上欺下、狐假虎威……这种种的反应,几已成了他行动的本能。如今一旦被明令改正,一时愣在那里,竟不知如何动作了。
西门庆也不惊扰他,任他自己去思量,转头拉着夏承恩说话。当年他在清河县里妆神时信口开河,说这夏小哥乃二十八宿角木蛟星君的弟子,结果夏承恩信以为真,从此苦练武艺不辍,到今rì身手已颇为了得。西门庆宽解他几句,又问起几句拳棒话,听夏承恩说得有理,心中颇为喜慰。
当下点头道:“龙溪兄有子如此,九泉之下亦当瞑目了!今后你随在我身边征战,为天下百姓打出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父亲在天之灵,亦当欢喜!”
夏承恩再拜道:“原为叔叔效犬马之劳!”
西门庆听了苦笑,暗想道:“怎么说得我跟看了《资本论》后长了剥削见识的天朝资本家一样?”
当下拉了周秀夏承思二人,与梁山众好汉们引见了,军中禁酒,只设便宴接风。
席上问起清河知县李达夫来,周秀道:“拱极兄在清河三年任满,已转往蜀地任官去了,因道路艰深,一向未通音信。万幸他离了这里,否则这回撞在李彦手里时,九死一生!”众好汉听了,都点头。
看着西门庆脸sè,周秀小心翼翼地说道:“李彦那厮在清河做下不少伤天害理的罪孽,竟有灭门绝户者。县衙门前的何老人和他儿子两世行医,李彦给他家开出二十万贯的买命钱,何家父子拿不出来,双双被毙于杖下……”
想起从前,西门庆长叹一声。周秀又支支吾吾地道:“……还有君之两位妻兄,亦被李彦满门捉了去……重加搜求之下,都殁了……”
西门庆听了呆得一呆,这才想起自家还有吴大舅、吴二舅两个亲戚。他穿越来时,正碰上吴家两兄弟为了钱财六亲不认,逼迫月娘,因此潜意识里极其不喜这两个舅子,此时听到他们的死讯,虽然震惊,却没太多的悲伤,只是思忖道:“若月娘知道了,只怕她要哭个不住!”
突然想起心上一事,急忙问道:“却不知我从前的邻居花子虚家,却又如何了?”
周秀道:“还好,那李彦听说花家四兄弟是花太监的侄儿,念着同是宫中一脉的香火情,没把他们全家入狱,只是把顶门户的花家四兄弟掳了去。老大花子由,老三花子光,老四花子华,都倾家荡产出来了,只有老二花子虚是个体弱命薄的,受了大惊吓,竟然一病呜呼在监牢里,丢下了家中如花似玉的美娇妻李瓶儿,无儿无女无依靠,若不是那李彦是个阉货,只怕寡妇门前,从此更多是非!”
西门庆转头问燕青:“燕青兄弟,花子虚的遗孀,可接来了吗?”
燕青道:“虽车马辛劳,但jīngshén倒还健旺。”
西门庆点头,慨然道:“如今之天下,禽兽豺狼尽食禄,百姓苦难处处皆是一般。李彦虽在清河伏诛,但大名府还有蔡氏妖婆作恶就让我施展手段,擒了这一众妖魔小丑,方趁天下人心愿!”
众好汉听了,jīngshén大振。这正是:
施展翻天覆地手,捉拿兴风作Lang妖。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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