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团长教主
卢文俊突然想到,他刚回到封魂谷的时候,向崔时亨告发周宪章杀害朴正雄,可是,崔时亨对他的指控不置可否,反而要求把周宪章劫取金玉均遗骨的事迹,通告天下!
那个通告,是崔时亨对他留的一手!
崔时亨早就不信任他这个军师了!他把义士周宪章的大名通告天下,就是为了帮周宪章造声势!为周宪章当上教主做舆论准备!
卢文俊身为东学教军师,自以为在教会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年来,他悄悄把教主崔时亨的左右全都换成了他的心腹,而且,为了增加实力,他从开城带来了古罗堂的堂主李成宇,原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崔时亨老谋深算,临死还给他按了一个套。
眼看教众就要反水,卢文俊难以控制局面,浑身冒汗,李成宇慌忙说道:“误会!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周宪章冷笑:“骊铁是崔教主亲手交给我的,有什么误会?”
李成宇说道:“问题就在这里。崔教主把骊铁交给了你,又留下遗嘱要传位于卢文俊,崔教主行事前后矛盾,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是积劳成疾,神志不清,才留下这样的乱命,他老人家归天了,我东学教众却是难以适从。我看,周宪章的骊铁是真的,教主的遗嘱也是真的,要不,咱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捋清楚现在的情况,形成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
“好,李堂主,你说怎么个谈法?”周宪章说道。周宪章称呼李成宇为堂主,不承认他这个被卢文俊任命的指挥使,就是不承认卢文俊的教主之位。
“请周义士移步上山,和卢教主面谈……”
姚喜喝道:“卢文俊不是教主!”
“不管谁是教主,我李成宇发誓,只要双方谈好了,我李成宇都将效忠教主,绝无二心!”
李成宇这是缓兵之计,眼见情势对卢文俊不利,急忙出来打圆场。他知道,神尾光臣率领的rì军正在向虎飞岭急进,只要先把周宪章骗上山来,稳住教众,rì军一到,从背后对教众们和周宪章的部队发起进攻,教众们措手不及,章字营地形不利,又与周宪章分开,群龙无首,必然遭到重创,到那个时候,乘乱对周宪章下手。
周宪章有些迟疑,这个李成宇明摆着是卢文俊的死党,对于东学教其他人,他都不了解。上了山,东学教人多势众,卢文俊要是耍什么花招,不好应付。
姚喜喝道:“我们团长一个人上去,老子不放心。要上去,jǐng卫连一块去。”
赵小满答应一声,率领jǐng卫连站在了周宪章周围,这一百多人全是jīng壮汉子,而且全都有枪。往周宪章身边一站,jīng神抖擞,气势逼人。
李成宇暗暗心惊,这个jǐng卫连要是跟着周宪章上了山,大家就用不着谈判了,他们直接就能缴了卫队的枪,逼着卢文俊下台。
李成宇慌忙说道:“周先生带着人马上山,这就显得太没诚意了吧!”
“我们没诚意?你们人多势众,我们团长一个人上去,你们的诚意何在?”赵小满叫道。这小子,年纪不大,说出来的话,却是极有气势。
李成宇慌忙说道:“我以人格担保周先生的安全。”
吴佩孚怒道:“李成宇,你小子拿了老子的钱不干事,还光着屁股跑路,你他娘的有什么人格!”
负责看管李成宇的士兵说道:“营长,其实他也不是完全光着屁股跑的。”
吴佩孚大怒:“老子叫你们把他的裤子扒了,你们竟敢不听老子的命令!”
士兵慌忙说道:“营长,我们真的扒了他的裤子,可这小子的挡下面还有一条布条,绑着卵蛋,我们想,这家伙身上就剩一块布条了,和光屁股也差不多,就没扯掉布条。”
“布条?什么布条?”周宪章急忙问道。
“就是一条白布,夹在裆下面,这些朝鲜人也是的,卵蛋又不是金的,弄块布兜着当宝贝……”
吴佩孚大喝一声:“狗rì的,这么重要的情报,你他妈的竟敢隐瞒不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情报?什么情报?”士兵茫然。
吴佩孚不理士兵,对周宪章说道:“大哥,狗rì的李成宇是rì本人!”
周宪章点点头:“吴佩孚,你也别责罚你的兵,他们哪里搞得懂兜挡的重要xìng。”
rì本人习惯于穿一条兜挡,这个习俗,闭关锁国的大清国百姓并不知道,当兵的大多是穷苦百姓出身,当然也不知道。所以,那个士兵看见了李成宇穿着兜挡,只当这是朝鲜人的怪毛病。
吴佩服是秀才出身,颇有些见识。周宪章在天津武备学堂的时候,对rì本的政治、军事、民俗都有些了解,两人都知道,男人穿兜挡,全世界就只有rì本人。
周宪章向山头上喝道:“韩护法,东学教会让rì本人当堂主?”
“胡说!”韩令准喝道:“我东学教堂主都是朝鲜人,别说是rì本人,就是中国人、俄罗斯人,也不能当堂主!”
“可是,你们古罗堂的堂主是rì本人!韩护法,你身为护法,严查jiān细,处罚违规,是你的职责!”
“你血口喷人!”李成宇大叫:“我是朝鲜人,我是大韩帝国的臣民!我是古罗堂堂主!”
周宪章冷笑:“韩护法,你扒掉李成宇的裤子就明白了!还有,跟着李成宇来的所有人,恐怕都要扒掉裤子验明正身!”
钱有贵的嘴一直没闲着,忠实地把周宪章的话一字不漏地翻译成了朝鲜话。
还没等韩令准发话,周围的教众和卫队队员一拥而上,把李成宇连同他带来的十几个人摁倒在地,三下五除二,把裤子扒了下来。
在朝鲜的rì本侨民很多,大多朝鲜人知道rì本人的习俗。所以,周宪章一说要扒裤子,教众们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共十五个人,光着屁股,全部都穿着兜挡。
如果只有李成宇一个人穿兜挡,那还可以说,他是向rì本人学习良好的卫生习惯,十五个人全都穿着兜挡,**完全一致,只能有一个解释——他们全都是不折不扣的rì本人。
教众们把这十五个光着屁股的rì本人推上山头,周围山崖上的五千多教众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教众们齐声高呼:“杀倭洋!”喊声震天,如同山呼海啸。
东学教众原本就仇视rì本人,现在,rì本人竟然冒充堂主,混进了总坛里,教众更是怒火万丈。
李成宇光着屁股站在山头上,却是面不改sè,发出阵阵冷笑。
吴佩孚大叫:“你们乱喊个屁,卢文俊呢?那家伙是rì本一伙的!”
山头上,原先卢文俊站着的地方,空空如也。
韩令准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大家忙乱着抓rì本人,卢文俊趁乱跑了。
周宪章拿出骊铁质疑崔教主的死因时,卢文俊就意识到大势已去,只是一时难以脱身,当李成宇不知好歹为他出头的时候,卢文俊就借机退到了山丘后面的丛林边,他在东学教当了多年的军师,手下也有几个铁杆,这些铁杆调开了教众,给他让开一条路,等到韩令准扒李成宇裤子的时候,他已经带着铁杆们钻进了丛林,逃离了虎飞岭。
卢文俊虽然跑了,但这更加证明了,崔时亨认定的继任教主,是周宪章!
韩令准大喝一声:“给清兵们松绑!”
教众们急忙放开了冯国璋连同那一百零五个清兵,冯国璋一直被倒吊着,血冲到脑门上,这一放下来,满脸通红,如同是关公再世,指着韩令准的鼻子破口大骂:“姓韩的,老子跟你没完!”
当初,带人捆绑冯国璋的就是韩令准,现在,把冯国璋倒吊起来的,也是韩令准。没办法,他是左护法,干的就是抓人的事。
韩令准却是一声冷笑:“姓冯的,你的要报仇的,问教主,教主同意,你杀,我不反抗,教主不同意,我的不服!”
冯国璋怒道:“妈的,你们教主早死了!”
却见韩令准不慌不忙,冲着山谷,双膝跪地,高声山呼:“左护法韩令准,参见教主!”
随着韩令准一声山呼,四面八方五千多教众跪倒在地,同声山呼:“参见教主!教主万岁”
东学教的跪拜气势磅礴,就连山谷里的章字营也受到感染,那哈五脚跟一软,扑通跪地,跟着众人大呼:“教主万岁万岁万……”
罗鸣芳狠狠给了那哈五一巴掌:“你狗rì的是要害死团长吗!”
那哈五这才反应过来,称呼“万岁”,那是灭九族的大罪!顿时吓得汗流浃背:“我我我,我是清室宗亲,我我没那个意思……”
姚喜大喝一声:“章字营,全体立正,向团长教主敬礼!”
那哈五连滚带爬地爬了起来,章字营一千三百人整队立正,向周宪章行军礼。
只有汉纳根坐在一座山石上,耸耸肩,一脸的不可思议:“团长怎么能当教主?军事与宗教怎么能混为一谈!东方人的思维,真是发刻有的奇怪!”
第107章 弑主
虎飞岭下,欢声雷动。
东学教众涌下山崖,把周宪章抬上了山头,就连姚喜也跟着沾光,他被四个教众抬着,跟在周宪章的后面,教众们眼睛也挺好使,看见姚喜跟着周宪章寸步不离,认定他是周宪章的心腹。对于教主的心腹,教众们当然不敢怠慢。
所过之处,教众纷纷下跪膜拜,当然,人家都是冲着周宪章的去的,教众们向周宪章磕完头,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姚喜就大刺刺地喝道:“免礼免礼。”俨然一副接受膜拜的派头。
那哈五红着眼睛骂道:“狗rì的,早知道老子当个屁的营长,该当副官!”
冯国璋带着山崖上那一百多死里逃生的清兵早已等候在山头,周宪章刚到达山头,冯国璋大喝一声:“敬礼!”
这一百零五个清兵都是跟着周宪章跨过鸭绿江的老队伍,他们没有和rì本人真刀真枪对阵的经历,但经过这二十多天的牢狱生涯,整rì提心吊胆的,过着生不如死的rì子,意志品质倒也经受了磨练,如今苦尽甘来,jīng神状态与以前大不相同,个个神情肃然,军礼敬得规规矩矩,没有一个再尿裤子了。
打仗和坐牢,都可以把新兵变成老兵。
冯国璋敬完礼,说道:“大哥……”
姚喜喝道:“章字营没有大哥,只有团长!咱们现在是新军了!”
冯国璋是受过德式训练的,知道团长是个什么东西,又见山下的章字营一千多人,就是一个团的编制,所以,也不惊讶,急忙改口:“团长……”
韩令准喝道:“东学教没有团长,只有教主!”
周宪章要不是当上了教主,冯国璋的脑袋就要搬家!冯国璋慌忙改口:“大哥团长教主,韩令准这个王八蛋绑了老子三天三夜!请大哥团长教主给我做主!”
周宪章皱眉说道:“我说冯国璋,你也太小肚鸡肠了,人家这么做,也是各为其主,卢文俊假冒教主,韩令准不知内情,他是左护法,抓人是他的职责,放人也是他的职责,这不,人家给你松了绑了。”
“可这小子也太有眼无珠了……”
“你的眼珠子呢?”周宪章喝道:“我把金姝交给你,金姝到哪里去了?你他妈的口口声声喊人家嫂子,你怎么把嫂子都搞丢了!”
冯国璋苦着一张脸:“大哥,团长,教主……”
“算了算了,就叫大哥,啰嗦!”
“是,大哥,”冯国璋慌忙说道:“我和金姝到了封魂谷以后,就没和金姝在一起,她和柳莹夫人住在一起,我和这帮清兵住在一起。而且,他们事事都防着我们,跟防贼似的。刚开始还好吃好喝的,没想到,崔教主突然死了,那狗rì的韩令准就翻脸不认人,把我绑了起来。后来,我就再也没见到金姝。”
周宪章急忙转向韩令准:“韩护法,金姝去哪里了?”
韩令准摇头:“我不知道。五天前,总坛举办金玉均葬礼的,晚上,教主召见卢文俊、李成宇、金姝和柳莹,去他的寝宫,有要事相商……”
“既然是重要事务,怎么没招见你和郑世雄?”周宪章问道。
韩令准点头:“教主说的对,现在回想,的确生疑,但当时,崔教主之命,在下不敢怀疑。卢文俊他们进了寝宫,时间的很长,四个小时,李成宇出来,说崔教主仙逝,还拿着遗嘱,要卢文俊当教主。我见了遗嘱,是他的亲笔。可崔教主身体一向康健,忽然仙逝,我的不信,想找郑世雄商议,却找不到。后来,卢文俊出来了,坐在了教主宝座上,李成宇带着大家磕头,我也只得跟着磕头。”
周宪章微微点头,崔时亨果然死得不明不白!可问题是,如果卢文俊是在崔时亨召见的时候,趁机下手,金姝和柳莹不会坐视不救,她们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总可以呼救。
“金姝和柳莹呢?”
“她们二人没有出来,卢文俊说,她们没有进寝宫。不过,我是看见她们往寝宫方向去的。”
周宪章心中一阵胆寒:“难道,卢文俊杀了她们?”
“应该不会,”韩令准说道:“卢文俊当上教主后,曾经派出教众,四处寻找她们。”
“他不会是瞒天过海吧。”
“不会,我看的出来,找不到金姝,卢文俊很着急,李成宇,就是那个rì本人,更是着急!而且,郑世雄也失踪了。”
周宪章猛然醒悟,卢文俊如果对金姝和柳莹有所不利,这些rì本人必然参与。
周宪章走到李成宇面前,用rì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成宇!”
周宪章冷笑:“到这个时候,你觉得还有必要用别人的名字吗?作为军人,要死,也要死得光明磊落,顶着别人的名字死,有什么脸面去见祖宗?”
李成宇大笑:“周宪章!我听神尾君说过,你是个奇男子,今天看来,果然有些见识。不错,好男子不能顶着别人的名字死,我叫山崎俊,大rì本皇军少尉情报官。好了,你可以杀掉了我了!”
周宪章问道:“古罗堂堂主李成宇呢?”
山崎俊说道:“他拒绝与大rì本皇军合作,已经死了。”
原来,当初周宪章和金姝一起赶到开城的时候,神尾光臣已经控制了开城的古罗堂。
神尾光臣得到卢文俊密报,周宪章和金姝将要经过开城前往京城。原本,神尾光臣打算利用古罗堂的力量,捉拿金姝,然而,古罗堂堂主李成宇拒绝与rì本人合作,双方发生冲突,神尾光臣随即下令,清除古罗堂,古罗堂自堂主李成宇以下一百多名教众,遭到秘密.处决。
古罗堂教众骨干全部被杀,神尾光臣这才调动rì军在客栈动手。
卢文俊奉命回封魂谷夺取东学教教主之位,他自觉势单力薄,便向神尾光臣提出,派rì本人协助他。神尾光臣就派出山崎俊,冒充古罗堂堂主李成宇,另外又派出十五个jīng通朝鲜语的rì本兵,随卢文俊前往封魂谷。
山崎俊毕业于rì本陆军大学,jīng通汉语、朝鲜语,是神尾光臣的得力部下。
周宪章沉声问道:“山崎俊,你们是怎么杀害崔教主和金姝的?”周宪章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听到金姝的噩耗,但是,他不得不先把最坏的结果假设出来,否则,他怕自己承受不了。
“崔时亨不知天命,与大rì本皇军作对,没有好下场!不过,崔时亨也算是一方豪杰,我们勒死了他,算是给他留一个全尸!”山崎俊说道:“至于金姝,我们没有看见她,就算看见了她,我们绝不会杀了她,她和她的母亲柳莹夫人,是我大rì本帝国尊贵的客人!”
金姝肯定还活着,而且,没有落到rì本人手里,周宪章长长舒了一口气。
卢文俊回到封魂谷后,想说服崔时亨答应与rì本人合作,但崔时亨始终不表态。恰巧金姝和冯国璋也回到了封魂谷,他们不仅带回了金玉均的头颅,还带来了聂士成的亲笔信,信中,聂士成承诺,如果崔时亨率东学教抗击rì军,聂士成将保奏朝廷,承认东学教与道教、佛教一起,为大清合法教派,对于东学教而言,这个承诺相当有诱惑力。
这封信让卢文俊心头着忙,在山崎俊的劝说下,决定破釜沉舟,杀掉崔时亨,自立教主。
卢文俊常年追随崔时亨,对崔时亨的笔迹极为熟悉,他又是儒生出身,很容易便模仿崔时亨的笔迹,伪造了一份传位于他的遗嘱。
正在东学教忙于举办金玉均葬礼的时候,冒名古罗堂堂主的山崎俊,带着那十五个rì本人,和卢文俊的心腹一起,悄悄包围了崔时亨的寝宫,把崔时亨与教众们隔离开来。对外则宣称崔教主劳累过渡,卧榻不起。
按计划,在干掉崔时亨的同时,要控制住金姝和柳莹,卢文俊知道,金姝知道他被rì本人收买了,而柳莹自从见到了金玉均的遗骸,对清兵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不再像以前那么愤恨。这母女俩在,他很难坐稳教主的宝座。
所以,卢文俊假传教主号令,以要事相商为名,召金姝和柳莹到崔时亨的寝宫。
金姝和柳莹接到召见后,也没有生疑,起身前往寝宫,然而,也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她们竟然在半路上失踪了。
卢文俊深怕夜长梦多,当即率众人闯进寝宫,向崔时亨摊牌,遭到崔时亨拒绝,山崎俊随即勒死了崔时亨。然后,宣布教主升天,卢文俊奉崔教主遗嘱登上教主宝座。
卢文俊当上教主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金姝和柳莹。
崔时亨的寝宫,其实是封魂洞里的一个天然形成的石窟,在洞穴深处,金姝从她的住所前往寝宫的路上,只有一条沿着洞穴形成的天然大路,两旁并无支路,而封魂洞只有一前一后两个出口,卢文俊为了防止她们逃跑,早在出口处安插了亲信,严密盘查,金姝和柳莹根本不可能从出口逃出。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们还在封魂洞中。
然而,卢文俊和山崎俊把洞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她们的踪迹。
第108章 向我开炮
周宪章又喜又忧,喜的是,金姝和柳莹没有落到rì本人手里,忧的是,母女二人不知身在何处。
忽听西北方向响起几声清脆的枪声。
众人心头一惊,向枪响之处望去,只见青翠的山岭后面,荡起阵阵烟尘。
周宪章大喝一声:“章字营马上向虎飞岭转移,要快!”
直到现在,章字营一千三百多人,还站在山谷里,如果遭到袭击,地形极为不利。
虎飞岭是元山附近的最高峰,海拔八百多米,山势陡峭,易守难攻,章字营必须抢占虎飞岭,先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姚喜答应一声,飞身而去,不一会,赵小满带着jǐng卫连上了山头,守护在周宪章四周,其他三个营则是迅速向虎飞岭顶峰急进。
冯国璋说道:“大哥,我带几个人过去看看。”
周宪章点点头:“小心点。”
冯国璋转向韩令准,喝道:“把老子的枪还给我!”
韩令准转身对卫队说道:“把枪都还给他们!”说着,扔了一杆毛瑟枪给冯国璋。
冯国璋拿起毛瑟枪,转身要走,钱有贵说道:“冯爷,把我也带了去,团长救了我两次,咱也得出点力了。”
“不错,好样的。”冯国璋说道:“还有谁愿意去。”
一百多清兵纷纷站了起来,他们被东学教关了二十多天,受够了教众们的奚落,都想找个机会争口气。
冯国璋挑了八个jīng壮的清兵,和钱有贵一起,下了山头,向西北方向奔去。
西北方向,枪声渐渐平息,但是,烟尘却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天空中一阵刺耳的鸣叫声,虎飞岭四周的密林中,一群群鸟雀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狂飞乱舞,一片聒噪。
没有起风,蔚蓝的天空中,太阳发出惨白的光芒,而山林却在剧烈地摇摆。
章字营的官兵已经攀上了虎飞岭半山腰,而教众们还在四周的山崖上,茫然地望着天空中惊慌失措的鸟群。
周宪章大惊失sè:“韩令准,命令教众向虎飞岭顶峰转移,要快!”
韩令准也意识到大大事不好,慌忙命令卫队队员向教众们传令。
然而,还没等负责传令的卫队队员跑下山头,就见碧蓝的天空中,划出十多道刺眼的白sè抛物线。
抛物线从西北方向升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带着刺耳的呼啸声,飞向在虎飞岭周围的山崖上。
随即,响起了一阵阵震耳yù聋的巨响,伴随着巨响,是冲天的火光,以及火光中,被炸得支离破碎的人体。
山崎俊仰天大笑:“周宪章,你的末rì到了!”
十五个光着屁股的rì本人也是大声鼓噪:“天皇万岁!”
不用山崎俊说话,周宪章也听得出来,那是rì本制式山炮发shè出的炮弹。
七厘米山炮,shè程三公里,这说明,rì军步兵已经到达了至少一公里的范围内!不,很可能只有五百米,炮击之后,他们就要发起冲锋。
周宪章大叫:“散开,全部散开!”
又是一排炮弹,落在乱哄哄的教众群里,血肉横飞,周宪章的呼喊声,淹没在爆炸声中。
炮弹炸断了捆绑滚木雷石的绳索,两边山崖上的滚木雷石,和着炮火声,向山谷里滚涌而下,炮火的气浪与滚木雷石的咆哮混合在一起,合成骇人的轰鸣。
周宪章一阵后怕,幸亏章字营迅速撤离了山谷,要不然,就要被滚木雷石碾成齑粉!
四周山崖上,教众们被突如其来的炮火炸晕了头,不少人慌乱之中,失足掉下了山谷,立即被汹涌的乱石砸成了肉酱。
而更多的人,则是被炮火炸上了天。
五千多教众簇拥在山崖上,密度太大了,每一发炮弹落下来,都是血肉模糊。原本翠绿的青山,成了血与火的绞肉机!被烧焦的残肢断壁洒满的山崖,而铁青sè的崖壁,被鲜血染成了殷红。
周宪章突然想起了封魂谷,传说中,薛仁贵在封魂谷烧死了五千朝鲜人!
现在,虎飞岭下的这个山谷,将要变成第二个封魂谷!所不同的,主角不是中国人心目中的大英雄薛仁贵,而是rì本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山县有朋!
每一个民族英雄,都是靠着异族的鲜血成名的!
而一个弱小的民族,它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成全别人的民族英雄!
周宪章呆呆地望着血淋淋的山崖,心头绝望。
东学教众都是淳朴的农民出身,他们完全没有军事经验,在rì军无情的炮火下,他们只能漫无目的地狂奔,而狂奔的结果,就是被一发发如同长了眼睛的炮弹,炸得粉身碎骨!
韩令准瞪着血红的眼睛,抓起一把大刀,砍向狂笑不已的山崎俊。赵小满一把抓住了韩令准的胳膊,叫道:“韩护法,砍不得!”
“你的,替rì本人求情!他们的,杀人不眨眼!”韩令准狂怒。
“rì本人没有向我们这里开炮,他们就是顾及这十几个小rì本!”赵小满喊道。
赵小满话音刚落,山崎俊冲着西北方向大叫:“开炮,向我开炮,周宪章在这里!向我开炮!”
姚喜一耳光抽在山崎俊的脸上:“你狗rì的硬气!”
山崎俊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流出血来,半边脸顿时肿胀起来。
其他十五个rì本人齐声高呼:“向我开炮,天皇万岁!”
……
神尾光臣站在虎飞岭西北方的一座高地上,望着虎飞岭下,那一座小小的山头。
山头下面是一道山谷,山谷里荡起冲天的烟尘,那是滚木擂石落下山谷时形成的奇观。
神尾光臣很是后悔,如果,他早到半个小时,不,只要早到十五分钟,那座山谷,就成了清军的葬身之地。
而现在,山谷里只有掉落下去的,东学教众们破碎的尸体。
清军已经撤退到了虎飞岭上,超出了七厘米山炮的仰shè角度。
回到朝鲜后,神尾光臣放下了手里的所有工作,把全部的jīng力都投入到了追踪周宪章上。
从清军俘虏、朝鲜百姓和参加成欢之战的rì军官兵嘴里所获得的零星报告,以及布设在大清国和朝鲜的谍报网,终于让他拼凑起了一个全貌。神尾光臣终于搞明白了周宪章这支部队的来龙去脉。
这支军队名叫章字营。这是一支不见于大清军队序列的部队。
组成这支部队的,是脚夫、逃兵、掉队者,被清军扔下的伤兵,甚至还有大海上漂来的丰岛海战的幸存者。
然而,那些脚夫、逃兵、掉队、伤兵们,进了章字营,就好像脱胎换骨一般,原来不堪一击的弱兵,变成了能征惯战的jīng兵强将。
在松骨峰劫走大院君的,是他们!
在安城渡,迫使一百八十名rì军玉碎的,是他们。
在坊主山,击退大岛旅团的,是他们!
在牛歇里,阻击山县有朋的,是他们!
在仁川港,炸毁西京丸,炸死小仓松原,也差点炸死他神尾光臣的,还是他们!
清rì交兵以来,清军对rì作战所取得的所有胜利,都是这支章字营取得的。而他们的主官周宪章,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更为可笑的是,天津的谍报员传来报告,直隶总督衙门竟然否认大清国有一位名叫周宪章的军事将领。
事实上,大清国朝廷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得到有关周宪章在朝鲜所作所为的消息。然而,不管是朝廷上皇上、太后,还是地方上的李鸿章,都不敢相信,天津武备学堂的逃兵周宪章在朝鲜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文武大臣都以为那是一个误传。甚至,周宪章的恩师那晋赋闲在家,当有人向他说起,有一个名叫周宪章的在朝鲜干出些名堂来,那晋只是摇头苦笑:那不过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那晋知道周宪章去了朝鲜,但他实在不敢相信,他这个劣等生门生,有那么大能耐。
直到现在,所有的功劳都记在了叶志超和叶焘这一对父子的头上。
所有有关周宪章的报告,都被各级官员斥为谣言。甚至,当太原总兵聂士成奏报周宪章在成欢所取得的战功,朝廷也先入为主地认为,那是聂士成编造事实,为自己邀功请赏,以贬抑叶志超,因为,聂士成与主将叶志超不和,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只有rì本人知道,这不是谣言!
他们吃了周宪章的苦!
所以,当神尾光臣得到卢文俊的密报,周宪章率章字营从元山出发前往平壤,神尾光臣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终于有机会和这个传说中的周宪章干上一场了!
神尾光臣立即请求第一军司令部,派出一个大队的rì军,由他亲自指挥,前往元山堵截周宪章。
第一军司令部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山县有朋司令官已经让司令部的参谋们背熟了周宪章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也是山县有朋入朝以来,记住的唯一一个清军将领的名字!尽管,周宪章只是一个千总。
没有对手的人是孤独的,也是落寞的!神尾光臣找到了对手,这让他的生命充满了活力!
第109章 鲜血作画
一个大队的rì军,有一千多人,与章字营的兵力差不多,但是,rì军训练有素,全副武装,弹药充足,配备有山炮,而章字营将近三分之二的人没有枪,更没有炮。按照常规,对付这样的清军,rì军只要一个中队就够了。
但是,神尾光臣不愿意低估周宪章的实力和能力,低估对手的能力,就是低估自己!
神尾光臣率领一个大队的rì军从开城出发,昼夜兼程,两天急进四百公里,终于赶到了虎飞岭——他已经得到卢文俊的密报,东学教教众在卢文俊的率领下,把章字营围困在虎飞岭下的山谷中。
在距离虎飞岭还有三公里的地方,部队遭到一支来历不明的小股武装份子袭击,通过枪声可以听得出来,对方大约有一百来人,战术水平极差,枪声毫无章法。
神尾光臣推断对方可能是不肯归服的朝鲜军队,因为,对方虽然战术差,但战斗意志极为坚强,在遭到rì军攻击后死伤惨重,但却是宁死不退。清**队没有这样的意志力。
神尾光臣派出一个中队清扫山坳上那支朝鲜军队,其他人马就地展开,准备进攻山谷。
就在这个时候,卢文俊就狼狈不堪地跑了回来,他的教主之位丢了,周宪章当上了教主,山崎俊和他的部下不幸被俘。东学教完全倒向了周宪章一方,与rì军为敌。
卢文俊失手,神尾光臣并不是很在意。相反,他感到一丝欣慰。
对手身陷绝境,自然是好的,但是,身为大rì本帝国的武士,神尾光臣不希望胜利来得这么容易,尤其是,这场胜利的创造者是卢文俊,而不是他自己!
神尾光臣不愿意做一个乘人之危的胜利者!
和一个真正的对手面对面决斗,那样的胜利,才是完美的!
他把指挥部设立在高地上,在那里,他看见了虎飞岭顶峰下的山崖上,密密麻麻的东学教众,也看见了一座低矮的山丘上,站着章字营的主官周宪章。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周宪章。在小仓松原的照片上,周宪章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现实中的周宪章比他想像的更加年青,二十出头,两道浓密的剑眉,剑眉之下,却是一双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深沉的眼睛。
更让神尾光臣吃惊的是,周宪章没有辫子!
他竟然和rì军官兵一样,留着寸头。
那一瞬间,神尾光臣甚至以为,他看见的是一位英姿勃发的rì本少壮军官!
“神尾君,可以进攻了吗?”大队长山田右二少佐问道。
还没等神尾光臣回答,铺天盖地的炮弹飞向了山崖上密密麻麻的教众,虎飞岭下,硝烟四起,东学教众死伤狼藉。
“谁在开炮!”神尾光臣怒喝。
“我猜想,应该是大岛旅团长来了!”山田右二说道:“从炮火密度上判断,他带来了至少一个联队。”
“八格!他应该出现在平壤,而不是这里!”神尾光臣咬牙骂道。
山田右二一摊手:“看来,平壤方面,用不着混成旅团了,那里的清军不堪一击。在大岛旅团长的心目中,这里才是他发挥才智的地方。”
神尾光臣苦笑,从山县司令官到每一个士兵,似乎都形成这样一个共识——清军里面只有一个周宪章值得rì军认真对待,
然而,大岛义昌亲自率领一个联队来到虎飞岭,实在是小题大做了,周宪章再利害,也是一个人,而不是神!他没有三头六臂,而且,他的章字营是由一群散兵游勇组成的,哪里用得着动用rì军最jīng锐的混成旅团!
“我们是否参与进攻?”山田少佐问道。
“算了,一个联队加一个大队,近五千人,进攻一支一千人的支那军队,我们也太抬举周宪章了。这个功劳,就让给大岛君吧!”
“至少,我们也应该配合大岛旅团长,对敌军展开炮击。”
“炮击谁?”神尾光臣摇头:“山崎俊在山丘上,而两侧山崖上,都是平民百姓!大rì本皇军是一支文明的现代军队!不是中世纪的幕府军队!”
……
虎飞岭东南方向,一座名叫鹞子丘的山头上,大岛义昌少将望着血肉模糊的战场,眉头紧皱。
大岛义昌少将年近五十,这个年龄的旅团长,在朝气蓬勃的明治新军中,有些偏大了。和他同龄的军官大多当上了师团长甚至更高级别的军官。
然而,大岛义昌似乎又无可抱怨。他是rì军中唯一一名少将旅团长,其他的旅团长都是大佐。
应该说,大本营对大岛义昌是器重的,甚至,还有些格外看重的意思。
从京城、成欢到平壤,混成旅团始终担任进攻主力。
大岛义昌知道,攻取京城如同探囊取物,换了任何一名军官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下京城。然而,大本营却把这一殊荣交给了他。
入朝以来,从京城、成欢、到平壤,混成旅团攻必克战必胜,所过之处,扫荡清军如摧枯拉朽。混成旅团因此被誉为常胜军,大岛义昌扬名天下。甚至,他的名字就足以摧毁敌人的斗志。
但是,大岛义昌很清楚,他的进攻并不是一帆风顺。
他遇到了一个名叫周宪章的人,让他遭到了不应该有的损失。
大岛义昌并不在乎在安城渡、坊主山所遭受的伤亡,在他看来,士兵上战场就要面对死亡,战死沙场原本就是士兵的荣耀。
但是,他不能容忍的是,周宪章在仁川的行动,迫使他不得不放走了清军主将叶志超!
那个时候,他已经把叶志超包围在山丘上,消灭直隶提督叶志超,将是大岛义昌这一生最高的荣誉!叶志超将是自明朝以来,rì军消灭的第一个中**队统帅,足利义满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大岛义昌做到了!
他将创造rì本的历史!
然而,这一历史机缘却与他擦肩而过,原因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清军千总!
大岛义昌满腔愤懑。
因为,他将不再有这样的机缘!
叶志超还在平壤,但是,司令官山县有朋来了,师团长野津道贯到了,大岛义昌只能以第一军第五师团所部的身份参与对平壤的进攻。就算叶志超被消灭或者被活捉,功劳也落不到大岛义昌的头上。
更何况,在这段时间与叶志超的较量,大岛义昌坚信,rì军不管有多么强大,都不可能消灭、更不可能活捉叶志超。
因为,叶志超据有令人不可思议的逃跑才能。为了逃跑,他可以不择手段。当初,能把叶志超包围起来,纯属是老天爷降恩,现在,老天爷不会再给rì军第二次机会了。
大岛义昌把把这一切都记在了周宪章的头上!
那是一个捣乱的家伙!他好像生来就是专门和大岛义昌过不去。
已经到了八月底,海军和陆军还在大本营争论不休,进攻方向究竟是先满洲还是先山东,大本营还是莫衷一是。
山县有朋等不及了,下达了进攻平壤的命令。
第三师团和第五师团分别从京城和开城出发,齐头并进。混成旅团作为第五师团的先锋,在师团长野津道贯的指挥下,向平壤进发。
在距离平壤还有一百公里的沙里院,大岛义昌得到报告,周宪章率一伙清兵出现在元山附近。
周宪章这个名字,让他对平壤彻底失去了兴趣。他把旅团交给了参谋长,自己带着一个联队,向元山进发。
在大岛义昌眼里,攻陷平壤只是小菜一碟,他甚至预言,平壤不会发生激烈的战斗。原因很简单,清军主将叶志超毫无斗志。
像样的战斗,应该发生在元山附近。
现在,他终于看见了周宪章,那个阻碍他成就伟业的人,正站在对面的山丘上。
在大岛义昌的眼里,周宪章不过是个孩子。
然而,一千多人的章字营对他俯首贴耳,五千多人的东学教众向他顶礼膜拜!
要么,周宪章是个妖魔,要么,那些顶礼膜拜的是人智商有问题。
后者的可能xìng更大。因为,与神圣的大和民族相比,支那人和朝鲜人都是低能儿。
既然是低能儿,他们就没有资格在世上生存。
他们甚至比那些无知的鸟兽更加没有资格生存,因为,鸟兽是大和民族的资源,支那人或者朝鲜人,将是大和民族的累赘!
“开炮!”大岛义昌冷冷说道。
“目标是谁?”联队长青木源问道:“旅团长阁下,大部分武装份子登上了虎飞岭,超出了山炮的shè击仰角,而周宪章所在的山头上,有我们的人,显然,他们把山崎君当人质了。至于两侧山崖上的其他人,他们都是朝鲜平民!”
大岛义昌冷笑:“他们不是平民,他们是东学教徒,或者说,是支那人的同伙!”
“明白了!”青木源向大岛义昌敬礼,下达了作战命令。
炮火覆盖了两侧的山崖,东学教众血肉横飞。
炮火中,翠绿的山崖正在渐渐变sè,如同一副被血腥沾染的水墨山水。
大岛义昌捋着他那花白的而浓密的八字胡,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变幻着sè彩的山崖,喃喃说道:“原来鲜血也可以用来作画!”
第110章 脱逃
章字营已经登上了虎飞岭顶峰,副团长罗鸣芳这才发现,两侧山崖上的教众遭到rì军炮击,五千多人成了无头苍蝇,遭到rì军从容屠杀。
罗鸣芳只得带着十几个人,冒死冲下虎飞岭,引导被炸晕了头的东学教众向虎飞岭转移。
在罗鸣芳的引导下,山崖上的东学教众终于醒悟过来,大部分教众跟着罗鸣芳向虎飞岭上奔逃,少数教众则是逃向周宪章所在的山丘。
周宪章望着两侧山崖上冲天的火光,暗暗心惊。
rì军至少有十五门山炮,从西南方向发shè炮弹,那个方向上,应该至少有rì军的一个联队。而西北方向,还有一支rì军按兵不动,人数不详。
直到现在,没有一发炮弹落在山丘上,rì军顾及山崎俊等人,不敢直接向山丘开炮。
东学教卫队一共有五十人,他们再也站不住了,卫队长怪叫一声,带头向虎飞岭狂奔而去,五十名队员呼啦一下,跟着队长就跑。
韩令准大怒:“教主还在这里,你们敢跑!”
三十多个队员停下了脚步,而队长和十几个队员却是狂奔不已,一会儿,就跑到山坡上,他们已经被震天的炮火炸晕了头。
周宪章心头一惊,急忙大叫:“不能跑,快回来,快回来……”
五六发炮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落在了奔跑着的卫队队员中间,数声巨响之后,山坡上,只剩下一片残肢断躯。
一颗人血淋淋的头从天而降,落在了韩令准的脚边。
那是卫队队长的人头,两只惊恐的眼睛向着硝烟弥漫的天空。
那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炮兵,他们发shè的炮弹,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奔逃者的头上。
rì军用炮火封锁了山丘到虎飞岭的通道,阻断了周宪章的退路。
周宪章和赵小满的jǐng卫连,以及刚刚获得zì yóu的哨队,东学教卫队以及少数教众,一共三百多人,被封锁在了山丘上。
那十五个光着屁股的rì本人,被五花大绑着,还在声嘶力竭地狂呼:“向我开炮!”
周宪章摇头叹息:“给他们穿上裤子。”
韩令准瞪着血红的眼睛:“他们都是狗rì的rì本人……”
“不要羞辱自己的对手!”周宪章喃喃说道:“忠心报国的人,不管是谁,都应该得到尊敬。”
“我不干!”韩令准咬牙说道:“他们杀了我们多少人!”
山崖上,东学教众尸横累累,少说也有七八百人。
姚喜叹息着,招呼jǐng卫连给rì本人穿上裤子。
山崎俊穿上裤子,对周宪章鞠躬说道:“周宪章,你是个好男子!不过,你仍然是大rì本帝国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
“彼此彼此!”周宪章笑道
“天皇万岁!”山崎俊高呼一声,一脚踢翻了帮他穿裤子的姚喜,纵身跳下了悬崖。
“拦住他们!”周宪章大呼。
十五个rì本人跟着山崎俊跳了下去,有的连裤子都还没穿好。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血腥味,山崎俊的身影,很快被乱石掩埋。
山崎俊知道,rì军的炮火没有覆盖山丘,是顾及他们。他用自己的死,为炮兵扫清了道路。
姚喜坐在地上,目瞪口呆。
赵小满喃喃说道:“他们的天皇真的那么好吗?”
“rì本天皇带头为战争捐款,而我们的皇帝和太后,却把钱用在了颐和园!”周宪章说道。
“那还打个屁啊!”姚喜狠狠骂道:“我们为什么要为这样的皇帝打仗!”
“我打仗不是为了皇帝!”赵小满说道。
“为了谁?”姚喜问道。
“别人为了谁,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为了我娘和我姐姐,rì本人要是打进了满洲,她们就遭殃了。”
姚喜点点头:“为了我媳妇,我也得打下去!团长,您是为了谁?”
“为了我爷爷!”周宪章喃喃说道,眼睛死死盯着西南方向的一处高地:“那是什么地方?”
“鹞子丘。”韩令准说道。
“告诉大家,做好准备,向虎飞岭顶峰突围,但是,现在谁也不准动,谁动我打死谁!听我的号令,我一发令,大家玩命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是!”姚喜、赵小满、韩令准立正做答,命令很快就传达到了每一个人。
所有的人都死死盯着周宪章,眼睛不敢眨一下。
周宪章则是死死盯着鹞子丘。
鹞子丘上站着一个健壮的身影,那是一位少将。
蓝黑sè的制服,戴着雪白的手套,透着rì本军官特有的傲慢和自豪。
有忠诚的士兵、有铁的纪律、有现代化的装备、有天皇的信任、有国民的期盼,任何一位军官都有资格发出傲慢和自豪的微笑!
周宪章的眼睛,就盯着少将那双雪白的手套。
周宪章在赌博!他在用三百人的xìng命,和一双手套赌博!
一个自信的将军会珍惜他的手套,一双白得刺眼的手套,是权威的象征!
那双手套始终搭在将军的腰间,很放松,如同一位太极拳师的手,软绵绵地下垂。
周宪章知道,摧枯拉朽的攻击,就来自那一双松软无力的手!
正如太极所言,松到极致,锋利到了极致!
将军刺眼的白手套微微上抬,从腰间抬到了胸前。
将军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向周宪章发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周宪章报以淡淡的微笑。
双方相隔五百米,一个微笑,双方心有灵犀:
“投降!”
“不!”
“好汉!”
“彼此!”
少将的白手套举过了头顶。
“跑!”周宪章大喝一声。
三百人撒开双脚,没命地向虎飞岭狂奔而去。
一排炮弹落在了空荡荡的山丘上。
爆炸引发的炙热的气浪,追向着奔逃者。
一些人被气浪掀翻,但他们爬起来,继续没命地奔逃。
两发呼啸的炮弹落在了奔逃着的人群中,人仰马翻,死亡洒满了山坡。
但更多人逃离了死亡陷阱,冲上了虎飞岭。
……
鹞子丘上,大岛义昌那支带着白手套的右手,僵硬地举在半空中。
只一瞬间,山丘上的敌人就跑了个干干净净,已经出镗的炮弹,无可挽回地落在了空荡荡的山丘上。
他太自信了,以至于,他发出了齐shè的命令。这是一个违反炮兵原则的命令。
十五门山炮同时开炮,他要一举把山丘上的敌人,消灭干净。
他一瞬间的傲慢和自信,让他做出了一个愚蠢的抉择——没有一门山炮担任jǐng戒。
十五发炮弹落空,当炮兵们手忙脚乱填充炮弹,校准目标的时候,敌人已经跑到虎飞岭的半山腰上。
只有两发炮弹击中了目标,但是这两发炮弹不是来自他的部队!
周宪章跑了!那个向他投以微笑的、傲慢的家伙,竟然从他手心里跑掉了!
他那支举到半空中的白手套,暴露了他的意图。这本来是一个微小的失误,却被那个狡猾的敌人觉察到了。
他被周宪章耍了!
“狡猾的支那人!”大岛义昌恨恨骂道。
他在周宪章面前丢了脸面,更为可恶的是,他在神尾光臣的面前丢了脸面。
那两发击中目标的炮弹,来自西北方向,那是神尾光臣的部队。
“你的部队可以进攻了!”大岛义昌说道。
“是,将军阁下。”联对长青木源下达了步兵进攻命令。
……
神尾光臣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嘲讽。
他的嘲讽不是送给周宪章的,而是送给大岛义昌的。
一个联队三千八百多人,十五门山炮,竟然眼睁睁看着对手从自己的手心里溜走了了!
神尾光臣的部队只有两门山炮,这两门山炮击中了目标。但却没有能力覆盖从山丘到虎飞岭的山坡。
而拥有十五门山炮的大岛义昌却在放空炮!
更为讽刺的是,那十五门山炮屠杀了将近八百朝鲜平民,却没有消灭一个清兵!
山崖上、山谷里,平民百姓血流成河,那是大rì本皇军的战果!
神尾光臣想起了明治天皇在出征前的训令——“要让全世界看见,明治军队是一支现代文明军队!”
这支军队拥有了现代军队所应该拥有的一切:国家信念、战场纪律、情报系统、武器装备和后勤保障系统。
然而,这支军队的骨子里,却是一群野兽!
神尾光臣望着虎飞岭,他很容易就从乱哄哄的人群当中,找到了周宪章。
周宪章跑在队伍的最后面,不时地回头,向着山下的rì军发出阵阵冷笑。
那是挑衅的冷笑!
沉着、自信、果敢、机智,甚至是滑头,这个周宪章拥有一个将领所应有的所有素质。
大清国的军队里竟然有这样的优秀军人!
更为匪夷所思的是,大清国的朝廷竟然不承认他的存在!
神尾光臣为周宪章感到深深的惋惜。如果,他生在rì本,在他的面前,必然有一条直达天听的金光大道,圣明的天皇绝不会让这样的人才终老于芸芸众生之中。
rì本的组织体制也不允许军队漏掉这样的人才!
在大清国,昏聩的不是皇帝,不是太后,也不是官僚!
昏聩的是体制,是那个瞎了眼睛体制,让周宪章只能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千总。
拥有这种体制的国度,无论如何打不赢一场战争,哪怕它拥有通天彻地的人才。
第111章 你是团长!
“神尾君,大岛将军开始进攻了,我们怎么办?”山田右二少佐问道。
青木联队在炮火的掩护下,向虎飞岭发动了进攻。大岛义昌一击失手,但他不会再次失手。
在元山,虎飞岭上的支那军队,是一支孤军,甚至,在整个朝鲜,章字营都是一支孤军。
神尾光臣刚刚得到情报,就在今天早上,山县有朋司令官亲自率领第一军,向平壤发起了进攻。
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牡丹台。
守卫牡丹台的是左宝贵率领的奉军,他们击退了rì军的数次进攻。
但清军的抵抗,也仅此而已。
在平壤的其他方向,rì军进展顺利,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原本做好了必死准备的rì军先头部队,竟然顺利地徒手攀上了平壤城墙,攻入平壤城内,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平壤陷落指rì可待,失去了平壤的清军,要么被歼灭,要么,就只能向鸭绿江逃跑,重复他们从成欢溃败的狼狈。
而后者,似乎是清军必然的选择,因为,他们的主帅叶志超只有这一项才能。
在朝鲜,将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支援周宪章。
虎飞岭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它是周宪章唯一的凭依。
但同时,周宪章也将因此而画地为牢。
神尾光臣问道:“那支sāo扰我们的部队,怎么样了?”
“那是一支不肯臣服的朝鲜军队,大约有一百多人,大部分使用冷兵器,我们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击毙了八十多人,剩下的逃进了山林。”
“抓到俘虏了没有?”
“没有,负伤掉队的都自杀了。”
“朝鲜军人的装备与清军相差甚远,但他们的意志品质,远远超过清军!”
“是的,”山田右二少佐点头:“我很担心,大rì本帝国将如何统治这些悍民?”
“那不是你我应该考虑的。”神尾光臣叹道:“其实,支那人同样难以驾驭。”
山田右二摇头:“神尾君多虑了,看看他们的军队,就应该推测得出来,支那人没有国家荣誉感。”
“不,”神尾光臣说道:“你看看虎飞岭上的支那人,就知道,他们懂得什么是国家!”
“的确是很奇怪。”山田右二说道:“这支清军跟别的清军不一样。”
“他们根本就不是清军!”
“神尾君,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严格说来,他们应该叫做支那军队,或者说,叫做中**队。你没有看见吗?他们主帅的头上没有辫子。”
“您是说,他们是汉唐军队?”山田右二吃了一惊。
神尾光臣摇头:“中国的汉唐雄风一去不复返了。但是,一个民族总有苏醒的时候!”
山田右二茫然:“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大岛将军不希望我们插手这件事。去平壤。”
神尾光臣转身而去。
山田右二呆呆望着虎飞岭。
太阳落到了虎飞岭的西边,血一般的晚霞把虎飞岭顶峰映成了殷红sè。
山坡上,身着蓝黑sè军服的rì军,与身着灰布号服的支那军队,以及身着白sè衣服的朝鲜东学教教徒们,扭打在了一起,到处都是残缺的尸体。
枪炮声和喊杀声响彻天边。
“最艰难的战斗原来在这里!”山田右二喃喃说道,跟着神尾光臣匆匆而去。
……
青木联队从四面八方对虎飞岭发起了进攻。装备优良的rì本士兵很快突破了吴佩孚第一营设在虎飞岭东侧的防线,那哈五的第二营在西侧与rì军纠缠在一起,第三营在副营长的率领下,与北侧rì军激战。
南侧则是刚刚从山丘上突围出来的jǐng卫连、哨队和东学教卫队,以及大批逃过rì军炮击的教众。
哨队被打散了,赵小满的jǐng卫连被四百多rì军阻挡在一处断崖后面。
周宪章的身边原本还有二十几个东学教卫队队员,很快就被训练有素的rì本士兵击毙,韩令准身受重伤,倒在了山坡上。
周宪章用石头砸死了一个rì本兵,抢到了一把村田式步枪,但很快,就打空了弹匣。无数rì本兵嚎叫着从四面八方向他冲来。
显然,rì军发现了他是虎飞岭的主将,他们刻意将jǐng卫连与周宪章分割开来,擒贼擒王。
赵小满带着jǐng卫连一连发起数次冲锋,伤亡惨重,赵小满身上数处负伤,但也没能冲破rì军的阻隔。
但是,rì军没能冲到周宪章的身边。
周宪章的身边,是无数东学教徒的尸体。他们至死,手里依旧紧紧握着大刀长矛,甚至是镰刀。
越来越多的东学教众冲向了周宪章,前赴后继,用他们的血肉之躯,迎向rì军的子弹,保护教主。
信仰的力量是强大的,但信仰也是盲目的!
教徒们愿意为教主献身,却从来不问一句为什么!
如果非要问一句为什么,他们的回答也很干脆——他是教主!
这个理由简单但并不充分,甚至是荒谬!
在教主面前,生命真的就一钱不值吗?
“不要过来!”周宪章声嘶力竭地呼喊。
他是rì军的目标,他是死亡的代言人!凡是来到他身边的人,都将遭到rì军无情猎杀!
然而,他的呼喊被淹没了,教众们如cháo水一般涌了过来,他们是愤怒的羔羊,也是视死如归的羔羊!
谁说羔羊是温顺的!谁说面对死亡的羔羊是麻木的!
周宪章想起了杨花津刑场周边的尸体,那些试图夺取金玉均遗骸的朝鲜人,也是这么前赴后继,明知不可为,却甘愿用生命换取信仰!
周宪章开始后悔,他不该争夺教主之位!
没有教主的东学教会分崩离析,教众们会自动散去,回到贫瘠的土地上,低矮的茅草棚里,过着贫穷而平静的rì子,终老于阡陌。如绿遍天涯的小草一般,chūn生秋死,生生不息。
但是,因为有了教主,他们却要用血肉横飞的方式,结束他们苦难的一生!
一个rì本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冲向周宪章,周宪章从教众尸体上抢过一把大刀,正要迎敌,一个满头银发、赤手空拳的老教徒迎着rì本兵的刺刀冲上了去,rì本兵的刺刀刺进老教徒的胸膛。
周宪章一声嚎叫,一刀砍下了rì本兵的头颅,扔掉大刀,双手抱住血肉模糊的老教徒,眼泪奔涌而出:“老人家,你这是何苦啊!”
老教徒的嘴里喷出一口热血:“教主……”
“我不是教主!”周宪章狂呼一声,一把撤掉了挂在脖子上的骊铁,扔进了山谷:“我不是教主!东学教没有教主!你们快跑!都快跑!”
周围的教众们望着消失在山谷里的骊铁,目瞪口呆。
骊铁是教主的身份证物,没有骊铁的教主是不合法的!
老教徒一把握住了周宪章的手腕:“你是团长!团长,带我们打倭洋!打倭洋!求你了!”
一口鲜血从老教徒的喉咙里,喷了周宪章一脸。老教徒怒目圆睁,停止了呼吸。
“团长!团长!打倭洋!打倭洋!打倭洋……”教众们发出整天的呼喊。
周宪章放下老教徒,擦干泪水,大喝一声:“跟我来!”cāo起大刀,杀进了rì军群里。
数千教众呐喊着,挥舞大刀、长矛、铁锹、锄头、镰刀、木棍,跟随周宪章,杀向武装到了牙齿的rì军。
断崖后面的赵小满吐掉了一颗被打掉的门牙,喝道:“跟我来!要死就和团长死在一起!”
“遵令!”jǐng卫连剩余的五十多人齐声应答,呐喊着,跟着赵小满冲上了断崖,与rì军展开肉搏。
震天的喊杀声中,青木联队终于支撑不住,向山下退却。
太阳西沉,狂躁喧嚣的虎飞岭,渐渐平息下来,成了一座静静的剪影。
鲜血染红了从山脚到山顶的每一块山石,每一颗草木,那景象过于惨烈,太阳闭上了眼睛。
就连山头的月亮,也躲进了云层里,不忍心看见这人间的杀戮。
章子营战死三百七十人。
而东学教众有一千八百多人,死于rì军炮火和随后的攻击中,另有五百多人身受重伤,他们中的很多人,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rì军青木联队战死四百三十二人。这是自开战以来,rì军遭受的最惨重的损失。战死rì军数量,竟然超过了同时打响的平壤会战。
平壤会战,以叶志超为主将的清军全副武装,并配备有山炮28门,野炮4门,机关炮6门。虎飞岭之战,以周宪章为主将的中朝联军,只有六百多支步枪,没有重武器,大部分人使用冷兵器。
史载,平壤会战,清军参战人数15500人,战死2000余人,伤4000余人,513人被俘。rì军参战人数14000人,战死180人,伤506人,失踪12人。
虎飞岭下,燃起了四堆大火,那是rì军在为阵亡官兵举起火葬。
大岛义昌望着火堆里燃烧的rì军尸体,心情黯然。
他知道,他的将军生涯到头了。
在平壤,rì军与清军正规部队作战,才战死180人!
而他指挥的虎飞岭一战,就战死四百多人,而且,是死在一群东学教众手里,或者说,死在平民百姓手里!大rì本皇军的脸面,让他丢尽了。
第112章 殖民观
大本营不会饶恕他!军部不会饶恕他!政客们不会饶恕他!就连普通民众,也不会饶恕他。他把他们的子弟断送在虎飞岭,而且,断送得毫无意义。
跳崖自杀的山崎俊将成为rì本的民族英雄,而他,大岛义昌,将作为罪人,等待军法和良心的双重惩罚。
大岛义昌独自回到了他的军帐中,联队长青木源跟在他的身后。
“你出去,”大岛义昌沉声说道:“不要打搅我。”
“将军阁下,周宪章还在虎飞岭上,他们随时可能突围……”
“我说了,不要打搅我!”大岛义昌粗暴地打断了青木源的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军帐。
军帐里,正东方向悬挂着明治天皇的画像。
天皇身着大元帅服,手按佩剑,目光祥和。
作为君主立宪国家的天皇,天皇享有无上的尊荣和不容置疑的威望,他是天神的儿子,是臣民的君父。
按照军部的解释,这场战争是天皇的意志,臣民当为天皇效忠至死!
然而,大岛义昌知道,这场战争,根本就不是天皇的意志。
军部架空了内阁,内阁架空了天皇,这就是rì本的政治。
大岛义昌拥护这样的政治,因为,他相信,这个政治是正确的,是引导rì本走向富强的必经之路!
大岛义昌、山县有朋、还有无数的高级军官和政客坚信,打赢一场接一场战争,是rì本跻身于世界强国之林唯一可行的道路。
但天皇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大岛义昌面向天皇的画像双膝跪地,喃喃说道:“天皇陛下,您是错的!”
他解开军装,露出了胸腹,然后,拿起钢刀,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军帐外,士兵们唱起了挽歌:
“伤心甲斐路,有去竟无还.
当rì出门限,今成隔世关……”.
……
死亡让人麻木!
幸存者退到了虎飞岭山顶上,月光如水,但没有一个人流泪。
甚至,连伤者也没有发出濒死的呻吟。
虎飞岭顶峰上,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岩石上的周宪章。
已经到了初秋,乍起的秋风带着寒意,鼓动周宪章的衣袂,岩石下的姚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周宪章却是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
他的双目无神,两只空洞洞的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的身边,站着冯国璋和钱有贵。
失踪多rì的东学教指挥使郑世雄半靠在岩石下,他的身上满是鲜血。
蹲在郑世雄身边的,竟然是朝鲜王宫卫队副统领朴永烈!
rì落时分,冯国璋和钱有贵回到了虎飞岭,他们的小分队几乎全报销了,但他们带回来了郑世雄和朴永烈。
下午,冯国璋和钱有贵带着由哨队组成的小分队,摸下山丘,前去探查枪响的方向。
他们很快在临津江边,发现了一支装备低劣的朝鲜军队,正在与一个中队的rì军对抗。
朝鲜军队穿着他们的传统军服,头戴斗笠,脚踏草鞋,身穿浅灰sè的短衣,一些士兵手里握着老式的前镗枪,而更多的士兵,手里只有大刀和弓箭。
这支朝鲜军队有一百多人,很多人倒在了rì军的枪口下,而活着的人还在拼命抵抗,没有人投降。
冯国璋藏在密林观察,很快,他惊讶地发现,那支朝鲜官军里,竟然出现了朴永烈和郑世雄。
更让他吃惊的是,郑世雄的身边,跟着金姝和柳莹。
冯国璋和朴永烈原本就是不打不相识的兄弟。后来,冯国璋带着金姝去了封魂洞,认识了郑世雄和柳莹,郑世雄是个朝鲜人与俄罗斯人的混血儿,给冯国璋的印象极深。
冯国璋毫不犹豫地下达了进攻命令,小分队义无反顾地杀出藏身的密林,向rì军的背后杀去。
冯国璋一枪击毙了rì军的中尉中队长,rì军指挥官战死,进攻rì军发生混乱。
冯国璋趁乱杀入了包围圈,与朴永烈汇合。
这支朝鲜官军的指挥官正是朴永烈。
原来,成欢之战后,朴永烈随聂士成的武毅军向平壤撤退。然而,在撤退途中,清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队伍到达沙里院的时候,朴永烈一怒之下,杀死了几个正在抢粮的正练军官兵,脱离了清军。
朴永烈不甘心做rì本人的顺民,也不愿意与清军合作,便回到朝鲜南方,召集被一些不愿意奉诏的朝鲜官军,组成了一支一百多人的队伍。
李熙发布dú lì诏书后,一部分仇视rì本的朝鲜官军拒不奉诏,哗变出了京城,成了游兵散勇。朴永烈曾经是王宫卫队的副统领,在朝鲜官军中有一定的影响力,朴永烈竖起反抗rì军的大旗,很快就得到了不少官军的应和。
朴永烈自封为统领,率领这支部队到处sāo扰攻击小股rì军,也取得了一些战果。
山县有朋决心发动平壤战役,rì军第一军向平壤前进,朴永烈就带着他的部队,尾随rì军,伺机寻找战机。
他们发现一支rì军向元山虎飞岭靠拢,这支rì军至少有一个大队一千多人。这正是神尾光臣的部队。
按说,以朴永烈的实力,根本就无力攻击一个大队的rì军。但是,虎飞岭一带山高水深,地形复杂,rì军人生地不熟,朴永烈却是轻车熟路,地形对朴永烈非常有利。
朴永烈不甘心放弃这个机会,便率部尾随神尾光臣,寻找下手的机会。他不奢望能够一举消灭这一个大队的rì军,能够干掉几十个rì军,占点便宜就行。
没想到的是,在距离虎飞岭还有五公里的临津江边,朴永烈遇到了郑世雄、金姝和柳莹。
金姝和柳莹是被郑世雄带出了封魂谷。
事实上,东学教前教主崔时亨早已觉察到了卢文俊的yīn谋。
卢文俊身为军师,是东学教内仅次于崔时亨的二号人物。这十几年来,卢文俊为东学教的发展壮大出谋划策,颇有建树。
卢文俊既有才干,深得崔时亨的赏识。在东学教发展壮大的同时,卢文俊暗暗培植起自己的势力,对此,崔时亨早有觉察,但是,崔时亨不仅不予以制止,相反,还帮助卢文俊树立威望,很多事情,放手让卢文俊去做,任凭卢文俊把自己的党羽安插在东学教重要岗位上。
崔时亨这样做,是从东学教的长远发展考虑,卢文俊思维缜密,行事果断,据有相当的组织才能。崔时亨希望在他百年之后,卢文俊能够接替他担任东学教教主。
然而,近一年来,崔时亨发现,卢文俊有亲.rì趋向,甚至,有迹象表明,他与rì本人有联系。
东学教反朝廷,但更反对rì本人。崔时亨早年曾游历rì本,非常清楚东洋人的野心。他知道,rì本人对朝鲜的态度,与大清国对朝鲜的态度截然不同。
大清国以天朝上国自居,数千年来,这个自诩为zhōng yāng帝国的国家,有着一种奇怪的世界观。中国的历朝历代,对周边国家的基本态度是“推行圣教,怀柔远方”。zhōng yāng帝国对邻国负有道义上的责任,这种道义责任体现为一种父亲般的关怀,这就如同一个家庭,大清国是父亲,周边的国家,朝鲜、越南、缅甸、琉球等等则是儿子。父亲乐于看到儿子分家单过,唯一的要求是,儿子必须对父亲保持尊敬,同时,父亲有责任按照他所信奉的道德观教育儿子。
按照这种家天下的世界观,朝鲜作为大清国的宗属国,它向大清国应尽的义务,就是隔三差五向身为父亲的大清国请安,除此之外,大清国不会向朝鲜提出任何要求,相反,每一次“请安“,也就是朝贡,大清国回馈给朝鲜的礼品,远远重于朝鲜的贡品。
这就如同现在,每逢周末,儿子携妻儿、带着些补品来看望二老,在二老家里狠狠搓上一顿,吃得越多,二老越高兴,而老一高兴,就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交给儿子,说是给孙子补一补身子。儿子化了五百块给二老买些补品,回去的时候,却是带着二老五千块的回赠。
总之,大清国没有殖民概念,给大清国当宗属国,从来就是包赚不赔,而且,大清国从不过问朝鲜的内政,可是,朝鲜一旦被人欺负,大清国作为父亲,就要为儿子出头,气势汹汹地一把揪住对方:“你狗rì的敢欺负我的儿子!”
如今的大清国江河rì下,如同一位衰老的父亲,自顾不暇,看见儿子被人欺负,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不管怎么说,总会嚷嚷几句,表示不满。
而rì本人就不同了,rì本是强盗!
在rì本人的眼里,朝鲜富家人的儿子,是强盗打家劫舍的对象。
rì本人要做的,是把朝鲜人赶出家门,强占朝鲜的房子,奴役朝鲜的子民,瓜分朝鲜的矿产!
全盘西化的rì本,接受了西洋人的殖mín zhǔ义思想,而rì本人的殖mín zhǔ义,又带着东方人特有的残酷。
与rì本人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现在的朝鲜,名为大清国的宗属国,但却享有实际的dú lì,因为大清国对朝鲜一无所求。而一旦投入rì本的怀抱,朝鲜将永远成为rì本人的奴隶!
然而,卢文俊竟然与rì本人有勾结!
这是对民族的叛卖!
第113章 自杀攻击
崔时亨知道,东学教的左护法韩令准、右护法朴正雄、指挥使郑世雄都是粗人,他们不是卢文俊的对手。
东学教眼看就要落进卢文俊手里。
不过,崔时亨也是老谋深算。周宪章带着一个哨队yīn差阳错闯进了封魂谷,内中还有金姝和柳莹,崔时亨觉得机会来了。
一开始,崔时亨就不打算杀了这伙清兵,他让教众们表决杀还不是不杀,其实,是为了考察这伙清兵是否可用。
崔时亨原本是想借助金姝和柳莹的名望,牵制卢文俊,同时,利用这一伙清兵,清除卢文俊的党羽。
崔时亨很快发现,这伙动不动就尿裤子的清兵,根本就靠不住。
但是,崔时亨发现了周宪章。
这是个极为特别的人,义气、果断、勇敢、狡猾、甚至还不乏远见。
更为难得的是,这个人救了金姝和柳莹,而金姝和柳莹,是金玉均的家人。
也就是说,周宪章很可能会成为朝鲜民众仰慕的英雄人物。
崔时亨马上改变了主意,他把东学教的未来,寄托在了周宪章身上。
八十八
于是,他当着教众们的面,把骊铁交给了周宪章。
名义上,是帮助周宪章进京劫取金玉均的遗骨,实际上,是防止骊铁落到卢文俊手里,一旦卢文俊狗急跳墙,悍然篡位,手里没有骊铁,他的合法xìng将大打折扣。同时,留下一个伏笔,如果机缘巧合,周宪章可以手持骊铁,担任东学教教主。
当然,那个时候,崔时亨也知道,要让周宪章担任教主,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教众们很难接受一个大清国的人做他们的教主。
然而,当卢文俊带着古罗堂堂主“李成宇”回到封魂谷之后,崔时亨知道,他的大限快到了。
崔时亨一眼就看出,那个所谓的“李成宇”是个rì本人!
卢文俊必然向他摊牌。此时,崔时亨已经无力回天,他的周围,要么是卢文俊的亲信,要么是“李成宇”带来的rì本人。崔时亨只得虚与委蛇。
绝望中的崔时亨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假借安葬金玉均,把周宪章劫取遗骸的义举通告天下,为周宪章夺取教主之位铺路;第二件事,就是设法保全金姝和柳莹。
崔时亨知道,一旦卢文俊夺取教主之位,必然要向金姝和柳莹下手,甚至,等不到他登上教主之位。
为此,他动用了最后一张牌——封魂谷秘道。
这是封魂谷内唯一一条直接通向外界的通道,秘道的入口,就在他的寝宫卧榻之下。这是东学教的终极秘密,只有历代教主知道这个秘道的存在。
当卢文俊假传教主之命召见金姝和柳莹的时候,崔时亨就知道,他的大限到了,卢文俊要一举解决掉他,为了扫清障碍,同时解决掉金姝和柳莹。
危急时刻,崔时亨把生存的机会让给了金姝和柳莹。让指挥使郑世雄带着她们,从秘道中离开了封魂洞。而他自己则是安坐于卧榻之上,等待死亡。
崔时亨了解卢文俊的为人,卢文俊行事缜密,思维敏捷,如果崔时亨自己从秘道逃走,卢文俊必然会推测出,寝宫中有秘道,继而搜查出秘道入口。
而崔时亨安坐于卧榻之上等待死亡,卢文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卧榻之下,有一条生路。因为,将死之人不会放着生路不走。
果然如崔时亨所料,卢文俊杀掉崔时亨之后,完全没有怀疑寝宫,他坚定地认为,柳莹和金姝藏在封魂洞里面。
郑世雄带着柳莹、金姝从秘道逃离了封魂洞,很快就得到了崔时亨的死讯,紧接着,传来消息,卢文俊自封教主,宣布东学教奉朝廷诏书,并打出了“驱逐清军”的旗号。卢文俊率领教众们出了封魂谷,前往元山,帮助rì军,与周宪章率领的清军作战。
这个消息让金姝极为愤怒,郑世雄也是义愤填膺,二人决定,立即赶往元山,试图说服教众们,不要跟着卢文俊与周宪章为敌。
其实,他们的希望极为渺茫。卢文俊这个教主已经被教众们所承认,而且,卢文俊也向教众们宣布,郑世雄是叛徒。教众们不会听信他们的话。
柳莹对他们的决定不置可否,事实上,自从得知了金玉均的噩耗,柳莹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她的思想似乎已经死去了,她只是僵硬机械地听从别人的安排,从来不说“不”,也不说“是”,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就这样,三人追赶着东学教的队伍,来到了虎飞岭。
在临津江边,他们遇到了朴永烈率领的队伍。
朴永烈认识金姝,在京城里的归园,他曾经一度要把金姝这名钦犯绳之以法。经过松骨岭一战,双方尽释前嫌,尤其是现在,京城陷落,国难当头,大家更是同命相连。
当朴永烈得知周宪章在虎飞岭,马上就明白了,神尾光臣这支rì军的作战目的是周宪章。紧接着,探哨来报,一支清军被东学教包围在了山谷里。不用说,那一定是周宪章的队伍。
而神尾光臣的部队,距离山谷不足三公里,这就意味着,神尾光臣很快就会参战,周宪章将遭到围歼。
朴永烈毅然决定,以一百多人装备低劣的部队,向一千多装备jīng良的rì军发起自杀式攻击!
不为别的,只为能拖住神尾光臣,哪怕是五分钟,为周宪章冲出山谷争取时间。
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称的作战。rì军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训练有素的rì本士兵很快就利用身边的山石树木为掩体,发起犀利的反击。很多朝鲜士兵,还没有见到rì本人,就被训练有素的rì军击毙。
但是,朴永烈的部队竟然坚持了一个小时,直到冯国璋带人赶到,朴永烈这支一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二十三人还活着。加上冯国璋的小分队,总攻只有三十人,大部分人受伤。
战斗打响的时候,章字营还在山谷里发呆。枪声惊醒了章字营,为章字营撤离山谷赢得了时间。
冯国璋见到金姝,毕恭毕敬向“大嫂”请安,搞得金姝涨红了脸。
柳莹却是一脸的冷漠,对周围的事情漠不关心,甚至,身边战死者血淋淋的身躯,也没让她皱一下眉——她的心早已随金玉均而去。
rì军也发现了金姝和柳莹,攻击更加犀利,但shè击却减弱了许多,而是利用地形步步紧逼,逐渐缩小包围圈,显然,他们要抓活的。
众人只得边打边退。最后,退到了临津江边。
临津江是流经元山的一条大江,江水从虎飞岭西北方向流过,向南汇入汉江。江水穿越虎飞岭山脉,礁石林立,水流湍急,江水击打在两岸的峭壁上,激荡起白sè的浪涛,发出如雷的轰鸣。
众人所在的地方叫鼓锣峡,是临津江最为凶险的江段。掉进峡口里的人,从来就是有去无回,连尸首都找不到。
他们被逼到了岸边的峭壁上,前面是汹涌的峡江,后面是凶狠的rì军。
所有人的子弹都打光了。
一个大队的rì军迈着整齐的步伐,端着村田式步枪,从三个方向向峭壁逼进,在距离峭壁还有一百米的地方,一千多人rì军停下了脚步,枪口向下,向峭壁上的朝鲜官兵行注目礼。
双方都能够清清楚楚地看清敌人的脸。
rì军少佐神尾光臣从队伍里走了出来,独自一人走到了两军的zhōng yāng,身边没有一个随从。
神尾光臣原本是要去平壤的,当他得知这支衣衫褴褛的朝鲜军队里,竟然有金姝和柳莹,立即命令全队向朝鲜军队进攻,把他们逼上了江边的峭壁。
神尾光臣向峭壁上血肉模糊的朝鲜军人举手敬礼:“大rì本皇军少佐神尾光臣,向朝鲜军人表示敬意,你们用自己的行动,捍卫了军人的荣誉!”
郑世雄靠在崖壁上,瞪着血红的眼睛,望着奔腾的江水,冷笑:“我不是军人!”
神尾光臣鞠躬说道:“任何一个敢于直面死亡的人,都值得尊敬!”
朴永烈喝道:“那么,命令你的部下进攻吧。”
神尾光臣摇头:“不管是作为军人还是作为爱国者,你们都尽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无谓的牺牲是不值得提倡的。我想,你们完全可以放下武器,退出战争,这个国家和这个国家的国民,不会因为你们放下了武器,就贬低你们为她所做的牺牲!”
朴永烈说道:“只要rì本人还在我们的国土上,我们就不会退出战争!就是死了,也不会!”
“但是,你们的皇帝已经宣布dú lì,与大rì本皇军并肩作战,驱逐清军,而你们却与清军合作,攻击rì军,这恐怕不是一个爱国者应该做的吧。”神尾光臣说道。
朴永烈仰天大笑:“你说皇帝?那是个什么样的皇帝,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神尾光臣苦笑着摇摇头,李熙和闵兹瑛是rì本人的傀儡,而这个傀儡,朝鲜民众并不认可!
这是rì本外交的失败,但也是rì本军事行动的失败。
朝鲜民众认可金玉均、李罡应、甚至,认可崔时亨,他们也绝不认可李熙!
第114章 今成隔世关!
神尾光臣再次鞠躬:“柳莹女士,金姝小姐,我知道,你们因为金玉均先生的死,对朝鲜zhèng fǔ恨之入骨。rì本zhèng fǔ是金玉均先生的朋友,我也是金玉均先生的崇拜者,他是十九世纪伟大的政治家和改革家。亚洲鲜有这样的伟人,我们rì本人也感到自豪!只要二位愿意去rì本,rì本zhèng fǔ将提供一切方便,我神尾光臣以大rì本帝国的名誉向二位担保,rì本zhèng fǔ不仅完全保证二位的人生安全,而且,绝不逼迫二位参与政治,二位可以在rì本过着你们想要的平静的生活。”
冯国璋冷笑:“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表达rì本zhèng fǔ和人民对金玉均先生的敬意。”
朴永烈大笑:“神尾光臣,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jīng了,柳夫人和金小姐只要去了rì本,这本身就是政治!”
神尾光臣低头不语,朴永烈说的没错,rì本zhèng fǔ要的就是金玉均的家眷生活在rì本,这本身就是一个政治姿态。它可以向全世界乃至朝鲜人、清国人表明,rì本是一个令人向往的文明mín zhǔ国家。
一致沉默不语的柳莹突然开口了:“神尾光臣,我答应你,去rì本!”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就连神尾光臣,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金姝叫道:“妈,我们不能去,rì本人是坏人!”
“他们很坏吗?”柳莹面无表情:“他们难道比凌迟你父亲的人还坏吗?”
“妈……”金姝眼泪汪汪:“我不去,我不去!冯大哥,你快劝劝我妈吧。”
冯国璋摇头:“金姝,还是听你妈妈的话吧。”冯国璋知道,金姝如果不去rì本,就会和他们一起,死在这峭壁上。
“你不是叫我大嫂吗,冯大哥,你怎么改口了?”金姝哭道。
柳莹冷冷说道:“姝儿,我绝不会同意你嫁给一个清国人!”
“妈,他是好人!”金姝哀求道。
“大清国没有好人!他们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冯国璋摇头叹息,不管大清国有没有好人,一个简单的逻辑关系摆在面前:金姝不可能嫁给周宪章了,因为,她要么死,要么去rì本!
柳莹冷冷地扫了金姝一眼,说道:“神尾光臣,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柳夫人请说,在下一定竭尽全力!”神尾光臣这才意识到,他没有听错,柳莹真的答应去rì本了。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神尾光臣化了一年多时间,这一年里,他几乎是殚jīng竭虑,而今天,结果来得竟然如此容易。
“请你放走这里的所有人,包括这些道貌岸然的大清国人!我不愿意看见死人。”柳莹咬牙说道。
“请柳夫人放心,只要您离开峭壁,我马上撤军。”神尾光臣说道。
“不,请你先放他们走!”柳莹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神尾光臣转身喝道:“让开一条通道,让他们走!”
rì军向左右后退,让出了一条通道。
峭壁上,朴永烈看着柳莹,冷笑道:“柳夫人,你真的打算做rì本人的顺民?”
柳莹面无表情:“难道你要我做李熙和闵兹瑛的顺民?”
朴永烈大喝一声:“我们走!”
众人跟着朴永烈,走下峭壁。
金姝一把拉住冯国璋:“冯大哥,带我走,我要见周大哥。”
冯国璋轻轻拂去金姝的手,叹道:“金姝,到了rì本,好好活着。”
金姝哭倒在地。
众人走下峭壁,向rì军走去。
rì军官兵站在两旁,持枪立正,向这一群战败者行注目礼。
郑世雄一条腿中了枪,一瘸一拐地走着,神尾光臣招手,一个rì军军医走了过来,要给郑世雄包扎。郑世雄喝道:“滚开!”
军医有些茫然。
神尾光臣向郑世雄敬了一个军礼,示意军医退下。
众人很快穿过了rì军阵地,向虎飞岭急进。神尾光臣信守诺言,没有派人追赶。
走出大约一里路,众人来到一个山丘上,回头遥望,只见柳莹和金姝还站在临津江边的峭壁上,她们的脚下,江水击打着礁石,发出雷鸣般的咆哮。
rì军缓缓向峭壁靠拢。
冯国璋大叫一声:“金姝!金姝在笑,她在笑!”
“她要去rì本过好rì子了,当然要笑。”朴永烈恨恨说道。
“她在向我们招手!”冯国璋的嗓音沙哑,带着哭腔。
金姝和柳莹手挽手站在峭壁的边缘,向挥动鸟一般的手。洁白如玉的手,就像是翱翔在蓝天上的鸽子。
郑世雄大叫一声:“金姝!”
柳莹和金姝,拥抱着跳下了峭壁。
临津江滔天的巨浪,吞噬了她们美丽的笑脸。
朴永烈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峭壁,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他终于明白了,柳莹和金姝,她们不愿意做闵兹瑛的顺民,更不愿意做rì本人的顺民!
她们只有死!
神尾光臣冲上了峭壁,大喝一声:“全体立正!向临津江敬礼!”
一千多rì本军人向临津江致以军人的敬意。
这是一条值得尊敬的大江,因为,它用奔腾不息的江水,接纳了两位女神!
……
周宪章的眼睛里空洞洞的,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关闭了自己的眼睛,尽管,眼睛是睁开的。
眼睛会暴露人的思想,他不能让别人看见他的思想。
因为,他的思想足以动摇虎飞岭上数千人的战斗意志。
这些人,如果没有了战斗意志,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姝儿死了!
不,她没有死,她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她在那里等他,手捧金达莱,盛开的金达莱,和她的笑脸一样,灿烂夺目。
应该去找她!对!应该和她一起,在一个没有战争没有屠杀的净土上,在茂密的菩提树下,草地、蓝天、阳光,还有,姝儿和他静静地坐在一起,落叶地掉落在他们的头发上,悄无声息。
这很容易做到,周宪章只要举起枪,对准太阳穴扣动扳机,他就能见到姝儿了。
一了百了!
“团长,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媳妇说,心里难受,哭出来就好了。”姚喜眼泪汪汪地说道。
周宪章胸口一阵钻心的绞痛,他的眼睛打开了,瞳孔里,映出四堆冲天的大火。
那是山底下,rì本人火葬阵亡者的火。
rì本士兵的挽歌如泣如诉,回荡在沉郁的夜空:
“伤心甲斐路,有去竟无还.
当rì出门限,今成隔世关……”
周宪章喃喃说道:“浩浩yīn阳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他突然发现,rì本与中国,这两个民族对于死亡的理解,竟然如此相似,两首不同国度的古诗,竟然发出了相同的哀叹。
这两个民族,原本可以心有灵犀,可现在,却走到了你死我活的道路上!
“团长你说啥?”姚喜听不懂古诗。
周宪章咬着牙说道:“我觉得胸口不疼了。”
“这就好,这就好。”姚喜松了一口气。
“我们得冲去去!就在今晚!”周宪章说道:“把连以上军官都叫来。另外,东学教方面,还有哪个管事的活着?”
“我还活着。”郑世雄说道:“还有韩令准。”
“把他叫过来。”周宪章捂着绞痛的胸口,做了下来。
rì本人的歌声告诉周宪章,他们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rì军训练有素,如果一位军官战死,还不足以撼动军心,但是,四百多士兵阵亡,那些烧焦的骨灰,却让人胆寒。
今天晚上必须突围,到了明天,rì本人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
意志坚韧的rì本人,用一个晚上就能恢复心中的伤痛!到了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又会变成嗜血的豺狼!
军官们来到了周宪章的周围,包括德国人汉纳根,以及东学教的郑世雄和韩令准,他们二人都受了伤,郑世雄的腿上中枪,韩令准更惨,左臂被炮弹炸飞了,成了独臂将军。
韩令准说道:“教主……”
“我不是教主,我把骊铁扔了。”周宪章说道。
“没有骊铁你也是教主!”郑世雄喝道。
周宪章摇头:“你们听着,从现在起,东学教没有教主。你们都不是东学教的人了,而是平民百姓。战争与平民没有关系,你们带着活着的教众,下山向rì本人投降。我想,他们不会为难你们。”
“那你们呢?”韩令准问道。
“我们是军人,不能投降。”周宪章说道。
“那我们也不投降。”韩令准说道:“你答应过我们,带我们打倭洋!老教徒临死前的话,东学教众都听见了!”
周宪章点点头,转向汉纳根:“汉纳根先生,德国zhèng fǔ声明,对于中rì战争,德国保持中立。”
汉纳根耸耸肩:“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德国人。”
“上帝啊!我和吴佩孚被浪速号抛进大海的时候,rì本人并没有承认我是德国人。我现在拿的是大清国二品顶戴的俸禄。”
“好样的洋鬼子!”那哈五赞道。
周宪章再无疑虑,人心齐泰山移!
“好!现在,听我号令!”周宪章沉声说道。
第115章 决斗
众人全部站立起来,挺起胸膛,望着周宪章。
周宪章望着东南方向的山脚下的四个火堆。
“那个地方名叫鹞子丘,是rì军指挥部所在地。”周宪章说得很慢,每说一个字,胸口都是一阵抽搐:“吴佩孚!”
“在!”
“你率第一营跟随我,打前锋,攻击鹞子丘。”
“是!”
“那哈五!”
“在!”
“你率第二营,攻击鹞子丘东北,目的是阻击来自东北方向的增援rì军。注意,你们不要追击rì军,等教众们通过鹞子丘后,马上向鹞子丘撤退。”
“是!”
“朴永烈!”
“在!”
“我兼任第三营营长,现在,你接替我指挥第三营,攻击鹞子丘西南方向,和那哈五的任务一样,阻敌援军,不要和敌人纠缠,一旦教众们突围,马上向鹞子丘撤退。”
“是!”
“赵小满,钱有贵。”
“在!”
“钱有贵,你小子有些脑子……”
“多谢团长夸奖!”
“住嘴!不要打断老子的话!”周宪章喝道。
“是!”
“哨队并入赵小满的jǐng卫连,赵小满为连长,钱有贵为副连长。你们的任务是,随教众队伍行动,保护教众们的安全。副团长罗鸣芳跟随jǐng卫连一起行动。”
赵小满说道:“团长,我们是你的jǐng卫连,跟着教众算怎么会事?”
“服从命令!”周宪章喝道:“要不然,你这个连长就别当了!”
“是!”赵小满怏怏说道。
“韩令准、郑世雄!”
“在!”
“你们二人带着卫队,把教众编成两队,各领一队,郑世雄为前队,韩令准为后队,跟在吴佩孚第一营的后面,保持两百米距离,一旦吴佩孚在鹞子丘得手,马上带领教众从鹞子丘突围,注意,教众们要行动迅速,但一定要保持队形,不能乱,这两千多人要是乱起来,就会堵塞通道,后面的人就过不去了。”
“属下明白!”韩令准和郑世雄知道,大队人马行动,一旦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突破鹞子丘后,大家分头向北行动,跨过大同江,在义州集结!”
“我们不去平壤了?”罗鸣芳问道。
“平壤肯定守不住了!我们得赶到鸭绿江,也许还能够阻挡rì军攻入辽东。”周宪章说道,他知道,叶志超为主帅的清军,根本挡不住rì军jīng锐的第一军。
“大家分头去准备,一个小时候后,到了子时,同时行动。还有没有不明白的?”周宪章问道。
“没有!”众人齐声做答。
汉纳根摇头:“我认为这个计划不妥。”
“汉纳根先生请讲。”周宪章说道。
汉纳根耸耸肩:“根据德军的战术原则,军事主官不应该冲在最前面,他应该跟在队伍的后面,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保持对部队的指挥,按照这个原则,你应该在第三梯队,也就是跟随jǐng卫连。”
周宪章的胸口又是一阵绞痛,他仿佛看见了金姝,在远远地向他招手。
“如果我倒下了,罗鸣芳会接替我的指挥权!”咬牙说道:“这是最后的决定,不容更改!”
死亡不可怕!死亡是他奢求的归宿,因为,金姝在菩提树下等着他。
汉纳根摇摇头,不再言语。
“团长,我有一个要求。”赵小满说道。
“说!”要是换了别人,周宪章没有耐心听什么要求,但是,赵小满的要求,他不能不听。
赵小满还是个孩子,他的母亲和姐姐每天都站在村口,等待他的归来。
“教众突出去后,jǐng卫连担任后卫!”
“不允许!所有人,准备突围!”周宪章喝道,他早就打定主意,如果到那个时候,他还活着,他就守在鹞子丘上,和rì本人同归于尽。
他不想活在这个没有金姝的世界上!
赵小满咬咬牙,默默离去。
……
大岛义昌面向天皇的画像,拔出钢刀,对准自己的下腹。
作为一名武士,应该以死谢罪。
军帐外,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震天的喊杀声。声音很近,只有一百米开外,这就是说,敌人已经冲到了他的指挥部门口。
大岛义昌猛然意识到,他又犯了一个错误。
这是他今天犯的第三个错误。
第一个错误,他命令十五门野炮齐shè山丘,让周宪章从容脱逃;第二个错误,他命令部队全线出击,围攻虎飞领,结果,造成兵力分散,不仅没有攻下虎飞岭反倒造成470名士兵阵亡。
第三个错误,就是现在,他无视联队长青木源的jǐng告,没有对虎飞岭敌军进行jǐng戒。致使敌军轻而易举地攻上了鹞子丘,他的指挥部。
大岛义昌大意了,他的指挥部是整个联队力量最为薄弱的环节。这里只有一个中队的rì军负责jǐng戒。
但是,大岛义昌的大意也是有道理的。作为战场指挥官,他从来都没有把重兵部署在自己的指挥部,这是他的指挥理念:一个有勇敢的指挥官,不应该浪费宝贵的战争资源,有限的兵力应该用战场上!
在与清军的交战中,他的这一理念被证实是正确的。因为,没有任何一支清军敢于攻击他的指挥部。这使得他可以从容地将主力投入到进攻中。
然而,今天晚上,虎飞岭上敌人,打破了他的理念。
作为一名武士,犯一次错误就应该剖腹谢罪,而他,一天之内犯了三次错误。
所有的错误,都源于过分的自信,和毫无道理的自大!
是到了该死的时候!
但是,大岛义昌不甘心!
他要亲眼看一看,逼他犯下这三个错误的人!
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逼死一位骄傲的将军?
大岛义昌一跃而起,手持佩刀,冲出了军帐。
军帐外,火光四起。
那四个燃烧的火堆轰然倒塌,火堆旁,无数人身上冒着火苗,扭打在一起,不断有人被抛进大火,发出垂死的惨叫。
一个年青人手持一把带着刺刀的步枪,迎面冲了过来。
那个年青人的头发烧焦了,一张被火焰熏得黝黑的脸上,露出两只发红的眼睛。
大岛义昌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的轻松——他终于和他的敌人面对面了!
年青人冲到他面前,停了下来,一把扯掉了步枪上的弹匣,仍在了地上。
大岛义昌发出了微笑——支那军队也敢拼刺刀!
白天,他曾经和这个年青人有过一次心有灵犀的对视。双方在微笑中,完成了一次无言的对话:
“投降!”
“不!”
“好汉!”
“彼此!”
现在,两个人近在咫尺,双方依旧在微笑,但是,两个人的微笑都是那么绝望。
两个人都认定,自己将不可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两个人再次完成了一次无言的对话:
“投降!”
“不!”
“好汉!”
“彼此!”
一声长啸,从两个人的咽喉中发出。
刺刀和战刀交错在了一起。
大岛义昌觉得胸口很凉,如秋风吹拂的菊花。
然后,他看见了血,从自己的胸口喷涌出来。
在这个初秋的夜晚,他看见了大和民族的双重崇拜,菊与刀,在月光下交融在了一起。
菊花和刺刀混合在一起,就是血!
大岛义昌仿佛看见了天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兵者为利器,圣人不得已而为之!”
“天皇陛下,您是正确的!”大岛义昌的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大岛义昌战死鹞子丘,这让他从一名罪人,变成了一位英雄。
原本,他将面临军事法庭审判,然而,他的骨灰回国后,rì本明治天皇为他举办了国葬。
军方刻意淡化了他的错误,把他尊奉为攻占朝鲜京城,击败清军成欢部队的英雄。
他是rì本对外战争中,第一个攻占敌国首都的rì本将军,也是第一个战死海外的rì本将军。
大岛义昌创造了历史,他的身后,是举国的崇敬和鲜花。
从这个意义上讲,周宪章成全了他!
而周宪章的名字也因此传遍了全rì本,又从rì本,传回了大清国。
大清国朝廷不得不相信,在朝鲜,有一个名叫周宪章的中**人,杀死了一名不可一世的rì本将军,他创造了奇迹。
……
周宪章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就攻上了鹞子丘。
在虎飞岭上,周宪章就判定,鹞子丘的防守最为薄弱,而两侧rì军距离鹞子丘有相当的距离,且隔着山沟,rì军要想增援鹞子丘,必须首先攻占两侧的台地。
然而,周宪章没想到的是,鹞子丘上只有一个中队的rì军,而且,这个中队不满员,总共不到一百二十人。
而虎飞岭下其他方向的rì军,正沉浸在火葬阵亡者的悲哀之中,当他们发现虎飞岭上敌人冲上了鹞子丘,已经来不及了。
周宪章抱着必死的信念,冲到了大岛义昌的军帐前,当大岛义昌手持战刀出现他面前的时候,他拔掉了步枪的弹匣。
用热兵器对抗冷兵器,是不公平的。
那一刻,周宪章和大岛义昌回到了冷兵器时代。弯刀对刺刀,公平决斗。
周宪章赢了!
赢取了决斗的周宪章感到的却是无尽的悲凉——姝儿坐在菩提树下,而他,还在鹞子丘!
第116章 战与和
吴佩孚的第一营很快冲过了鹞子丘,那哈五第二营和朴永烈的第三营分别向鹞子丘两侧发起阻击式进攻,迫使两侧rì军后退,一条宽达三百米的通道被打通了。
郑世雄和韩令准带着东学教众们紧跟了上来,两个东学教的首脑人物组织有方,东学教众忙而不乱,两千多人的队伍,迅速通过鹞子丘。
两侧rì军很快清醒过来,向鹞子丘发起了疯狂的进攻,无数枪弹shè向鹞子丘,不断有人中弹倒地,而活着的人依旧保持着队形。
经过白天的激战,东学教众们已经习惯了死亡和鲜血,他们的神经麻木了,或者,也可以说,他们的神经铁石化了!
好在rì军的山炮没有发shè,敌我双方距离太近了,rì军炮兵怕误伤自己人。
鹞子丘上,到处都是被流弹打死的教众,但是,更多的教众通过了鹞子丘,跟着第一营,消失在茫茫大山里。
教众队伍的后面,是副团长罗鸣芳和赵小满率领的jǐng卫连,他们到达鹞子丘后,马上寻找掩体,就地隐蔽,接应第二营和第三营撤退。
十分钟后,那哈五的第二营,朴永烈的第三营相继撤出战斗,向鹞子丘靠拢。
rì军紧跟在后。
jǐng卫连的火力阻挡了追击的rì军。
第二营和第三营顺利到达鹞子丘,随即突出了包围圈。
鹞子丘上,只剩下jǐng卫连二百多人。
从虎飞岭到鹞子丘的山路上,倒下了二百多名中国士兵和五百多朝鲜人。
青木联队终于清醒过来,全联队三千多人从虎飞岭各个方向向鹞子丘发起进攻,jǐng卫连三面受敌。
周宪章跑到罗鸣芳身边,说道:“罗兄,你和赵小满带上jǐng卫连,撤退!”
“你呢?”
“我留下掩护,章字营就交给你了。你给老子把这支队伍带好。”周宪章说道。
周宪章的眼前没有战场,只有一颗菩提树,树下,坐在美丽的金姝,在向他招手。
“放屁!”罗鸣芳怒道:“你他妈的是团长,团长掩护副团长,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秋天的月光如水银一般洒在山坡上,rì军展开密集的队形,向鹞子丘挤压过来,枪林弹雨之间,不时有人中枪,发出阵阵哀嚎。
“我命令你撤退!”周宪章喝道。
“放屁,你这是乱命!”罗鸣芳喝道:“你给老子滚!老子掩护!”
周宪章拔除手枪,顶在罗鸣芳的脑门上:“听着,老子是团长!”
赵小满带着几个士兵来到周宪章的身后,周宪章喝道:“赵小满,下了副团长的枪,把他绑起来带走!”
“是!”赵小满答应一声,一招手,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把周宪章按在地上。
周宪章没提防赵小满竟然捆绑了他,而不是罗鸣芳,气得大叫:“赵小满,你他妈的要造反!”
赵小满没理周宪章,招呼士兵们把周宪章捆成个粽子,然后,向罗鸣芳敬礼:“副团长,团长就交给你了!”
罗鸣芳点点头:“完成阻击任务后,赶紧撤!”
“副团长放心吧。”赵小满说着,冲向前沿阵地。
前沿上,枪声响成一片,rì军嚎叫着冲上了鹞子丘,明晃晃的刺刀,在月光发出一道道寒光。
罗鸣芳一招手,士兵们抬起周宪章就跑。
周宪章狂呼:“罗鸣芳,你个王八蛋,赵小满才十五岁!他才十五岁……罗鸣芳,放开我……”
罗鸣芳咬牙说道:“打仗就要死人!”
“王八蛋!赵小满不能死!”周宪章大叫。
罗鸣芳再不吭声,招呼士兵们狂奔而去。
身后,如cháo的枪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平息了下去,不时还有零星枪声,打破秋夜的宁静。
周宪章再也喊不出来了,他的嗓子哑了。
菩提树离他越来越远,树下的姝儿,变成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影子。
“姝儿!”周宪章的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一片黑暗。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rì暖玉生烟……
……
西历1894年9月24rì,养心殿。
爱新觉罗栽湉端坐龙椅之上,眯缝着眼睛。
正对龙椅的大殿正门口,秋rì的阳光斜shè进来,有些刺眼。
栽湉的眼睛半睁半合,不仅仅是因为阳光刺眼,更为直接的原因是,他不愿意看见大殿里的群臣。更并不愿意看见,坐在他侧下首的恭亲王。
今年刚满二十三岁的栽湉已经当了十九的皇帝,然而,被百姓尊称为光绪帝的他,却丝毫感觉不到万乘之尊的荣耀与权威。
他的脚底下站满了毕恭毕敬的大臣,这些大臣们的恭敬,很是做作,就连紫禁城里的太监也看得出来,大臣们是在用所谓的“恭敬”,掩饰他们对皇帝的藐视。
大清国真正的主宰者从来不上朝,那个人住在紫禁城外的园子里,那座园子有一条人工河与紫禁城相连。
在光绪眼里,那条人工河,是一条拴在风筝上的线,他是风筝,那个人住在园子里,牢牢地牵着那条线。
作为君主,他必须行得正坐得端,而作为一个风筝,他身不由己,只能随风飘摇。
这是一次御前会议,然而,主持会议的人不在大殿里,而在园子里!
大殿里的群臣鸦雀无声,恭亲王奕訢靠在座椅上望着头顶上养心殿的大梁,像是在欣赏那巧夺天工的建造技艺。他是光绪帝的伯父,有资格落座。
他们在看笑话!
光绪帝是主战派,太后是主和派。
主战派的领袖是户部尚书翁同龢,他的背后是一群没有实权的台谏清流。
主和派的领袖是北洋大臣李鸿章,他的背后是手握兵权的将领们,以及地方洋务大臣。
光绪帝主战,不仅仅因为有他的师傅做后盾,更为深层的原因是,他要和那个园子里的人斗上一斗!
那个人是他名义上的母后,在这个以孝道治天下的国度里,母后拥有先天的强势地位,更何况,大清国的律法为这位母后铺平了干政的道路——垂帘听政!
光绪已经二十三岁,按照祖制,从十八岁起,他就应该亲政。
然而,在这个把祖制奉为法典的国度里,这个把因循守旧视为美德的朝廷上,在垂帘听政这个问题上,竟然与时俱进锐意改革——垂帘听政变成了垂帘训政!
从听政到训政,那个名义上的母后,依旧牢牢地握着风筝线。
这场战争给了光绪帝摆脱风筝线的的机会!
光绪帝要赌上一把!
太后主和,皇帝主战!
这是一场非赌不可的赌局,战争的输赢,将决定政权的归属!
而且,光绪帝的赢面极大。
一切迹象表明,大清国将赢得这场战争。在国力、军力、民力上,大清国占有压倒xìng的优势。
追溯前朝,泱泱zhōng yāng帝国从来就没有败给rì本人的记录。
rì本这个蕞尔小国胆敢与大清国叫板,那不过是鸡蛋碰石头。
光绪帝实在搞不明白,那些封疆大吏朝廷重臣,为什么要主和?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是太后的人!
是太后在园子里拨弄那根风筝线,目的只有一个,阻挠他乾坤独断!
这个判断,让光绪帝怒不可遏。怒火使得他更加偏执,更加坚定地站在了主战派一边。
在大清国的最高统治者中,决定战与和的关键因素,不是国家利益,而是权利的角逐!
十九年唯唯诺诺光绪帝,突然迸发出不顾一切的固执和坚持,对rì开战!否则,这个皇帝就不当了!
以退位相威胁,光绪要和太后摊牌了!
太后终于退却了,默认了他的主张。8月1rì,光绪帝下诏,对rì宣战。
当他的诏书昭告天下的时候,光绪帝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那是他登基以来,第一个按照自己的意志发布的诏书!
对rì宣战诏书,是光绪帝亲政的宣言!或者,是一把割断风筝线的利刃!
他清楚地记得,当他在太和殿宣读宣战诏书的时候,师傅翁同龢花白的胡须上,满是激动的泪水!
这位在忠心耿耿的老臣,终于盼来了光绪皇帝乾坤独断!
然而,开战一个多月了,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丰岛败北、京城败北、成欢败北……
紧接着是平壤失守!
丰岛、京城、成欢的战败,可以归因于敌强我弱,尚可容忍。
然而,平壤之战,清军占据绝对优势,最终,却是败得最为彻底的一战。
一万五千装备jīng良的清军,凭借坚固的城墙,充足的粮草,以逸待劳,竟然没有挡住一万三千rì军的劳师远征。
而且,战后统计,作为守城一方的清军,奉军统领左宝贵以下两千多人战死,四千多人受伤,而进攻方rì军,仅仅战死一百八十人!战伤比超过了十比一!
这到底是谁在攻谁在守?
更为丢脸的是,平壤统帅叶志超,竟然打出了白旗,向rì本人乞降!
平壤战败,拉开了清军大溃逃的序幕,从9月15rì始,从平壤到义州沿途,充斥着仓皇逃命的大清国的残兵败将,叶志超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就逃过了鸭绿江,自此,在鸭绿江南岸的朝鲜土地上,再也没有了清军有建制的部队。有的只是被遗弃的伤兵和换上朝鲜百姓衣服开小差的逃兵。
换言之,大清国彻底失去了朝鲜!
第117章 底牌
平壤失守两天后,9月17rì,在大东沟海域,北洋水师与rì本联合舰队爆发了亚洲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海战。
这场海战,也是世界海军进入铁甲巡洋舰时代以来,最大规模的海战!双方动用的战舰,不论是吨位、数量、火力、xìng能都达到当时世界的顶峰!
研究世界军事史的人不得不承认,在十九世纪末,开启世界海战新纪元的,不是西方航海军事强国,而是两个刚刚走出中世纪的亚洲国家。
大东沟海战,或者,黄海海战,一举奠定了巡洋舰雄霸天下的地位,在此后的近五十年间,世界海军史就是巡洋舰的历史。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巡洋舰的霸主地位,才被航空母舰所取代。
9月17rì的战况是令人欣慰的,据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报告,北洋水师击沉rì舰吉野号、赤城,重创rì军旗舰松岛号、比睿、西京丸号。北洋水师致致远舰、经远被rì舰击沉,管带邓世昌、林永升战死。
致远和经远是北洋水师的主力战舰,被rì军击沉,损失巨大。但是,rì本联合舰队的吉野号是当时世界上航速最快。火力最强的铁甲巡洋舰,是联合舰队的绝对主力,赤诚也是rì军的著名大吨位巡洋舰。而旗舰松岛号、比睿、西京丸完全失去了战斗力。总体看来,北洋水师还是取得了黄海海战的胜利。
丁汝昌的报告让光绪帝一扫连rì来的yīn霾,就连一向对战争持悲观态度的李鸿章,也是jīng神大振,对丁汝昌大加赞许。
朝廷上下,一片“吾皇万岁”的山呼声。那个时候,满朝文武似乎都不得不承认,光绪帝力排众议毅然向rì本宣战的举动,有着与康熙爷圣心独断剪除三藩一样的雄才大略。
然而,就在昨天,英国远东舰队司令的一纸电文,彻底摧毁朝廷里的欢腾。
英国人告诉李鸿章,rì本联合舰队没有一艘军舰被击沉!
大东沟海战,北洋水师完败!
这个消息,把光绪帝逼到了悬崖边上。
这就是说,自从光绪帝发布宣召宣战诏书以来,清军没有打过一次胜仗!
从朝鲜到黄海,从陆战到海战,清军损兵折将,一泻千里,阵亡三品以上的高级将领就有左宝贵、邓世昌、林永升三人!盛军统领、二品总兵卫汝贵下落不明,估计也是凶多吉少。<ww。ienG。com>
而rì军却是步步紧逼,在北线,rì军已经逼近鸭绿江,兵锋直指大清国的龙兴之地奉天;在南线,rì军联合舰队完全占据了制海权,他们的部队,随时可以在山东半岛登陆!
战火眼看就要烧到大清国的土地上!
以翁同龢为首的主战派鸦雀无声,他们实在想不通,经过同治中兴的大清国海陆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谁都知道,大清**队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野炮、步枪、机关炮、加农炮和雄霸亚洲的铁甲巡洋舰!
然而,战争的结果表明,这根本就是一场一边倒的战争。战前,主战派坚定地认为,rì本人胆敢发动战争,那就是以卵击石。而结果却证明了,大清国才是以卵击石!
御史台谏们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清流派闭嘴了,主和的洋务派也闭嘴了。
事实上,清军的惨败,不是主和派的胜利。相反,清军的惨败证明了,数十年的洋务运动,失败了!
不管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大清国没有胜利者!
不过,在光绪帝看来,战争的惨败,大清国有一位胜利者,同时,有且只有一位失败者!
失败者就是他自己。而胜利者,就是园子里的太后!
文武大臣都不是失败者,哪怕是他的师傅翁同龢。因为,这不是大臣们的战争,也不是臣民的战争!
这只是两个人的战争,战争的一方是皇帝,另一方是太后!
战争打赢了,是皇帝的胜利,战争打输了,是太后的胜利!
随着黄海海战的硝烟散去,光绪帝似乎已经输了这场战争!
结果似乎是在向天下人证明,皇帝是昏聩的,太后是英明的!
同时,这场战争也将证明,垂帘训政是完全必要的,甚至,回归到垂帘听政更为必要!
太后甚至可以从园子里回到紫禁城里!就像十九年前,皇帝还是个四岁的孩子的时候。
“亲政”将成为光绪帝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他的龙椅背后,将永远挂着一道珠帘,帘子后面,是一双永远yīn沉的女人的眼睛。
然而,就在今天早上,绝望中的光绪帝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无意之间,他听到了两个小太监的闲谈,他们说到了一个人和一支军队。
光绪帝这才知道,清军并没有全部被驱逐出朝鲜,还有一支清军留在朝鲜!这支部队人数不多,只有几百人人,但他们没有退回到鸭绿江北岸,而是坚守在鸭绿江南岸的朝鲜义州。
这支清军名叫章字营,统领这支军队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周宪章。
紧接着,大清国驻rì本公使传回了消息,rì军混成旅团旅团长大岛义昌少将在朝鲜被击毙,击毙大岛义昌的人,名叫周宪章。
还有,负责前往辽东逮捕败将叶志超的官员传回了调查报告,叶志超在成欢冒领别人的战功,成欢之战真正的胜利者,是一位名叫周宪章的千总。
光绪帝就像行走在漆黑的旷野的独行僧,突然看见眼前出现了一盏灯。
周宪章和他的章字营就是光绪帝的灯!
因为,这支部队在朝鲜的存在,意味着大清国还没有输掉这场战争!
也就意味着,皇帝还没有输掉与太后的战争!
光绪帝立即决定召开御前扩大会议,京城内王公、二品以上官员、军机处、六部主官,以及北洋大臣衙门的主要官员全部到会。
会议的主题是商讨对rì战争的下一步行动方略。然而,会议一开始,光绪帝就迫不及待地抛出了周宪章,他要求全权负责对rì战争的北洋大臣衙门,拿出一个提拔周宪章的方案。他甚至暗示,应该授予周宪章二品顶戴。
光绪太年青了,他只有二十三岁,他的心智尚不足以担当一位皇帝的重任,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不应该如此轻易就暴露出自己的底牌——更何况,周宪章是他唯一的底牌。
养心殿上,光绪轻易暴露了底牌,园子里,太后暗暗冷笑。
满朝文武大臣则是暗暗叹息。
这场战争已经到了失败的边缘,或者说,已经失败!
然而,光绪帝竟然以为,一个小小的千总,带着一支只有几百人的残兵败将可以力挽狂澜,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连翁同龢也暗暗摇头,光绪这么着急提拔周宪章,这是要害了周宪章。以老佛爷的jīng明,一眼就能看出光绪想要干什么。同时,以老佛爷的老辣,也绝不会让光绪得逞。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杀掉周宪章,让光绪彻底断了念想。
满朝文武都明白光绪的心思,他们也明白太后老佛爷的心思。
所以,当光绪帝说起周宪章的时候,刚刚被慈禧太后封为端郡王的宗室载漪就冷冷说道:“园子里有话,周宪章剪了辫子!”
爱新觉罗载漪是惇亲王奕琮的次子,他的堂叔父瑞敏郡王奕志死后无子,载漪出继为子,袭贝勒。他的福晋是慈禧太后的侄女,也就是说,载漪是慈禧的侄女婿。因为这一层关系,慈禧对载漪极为信任,就在去年,载漪授御前大臣,参与军机,今年又被封为端郡王,载漪权势显赫,又仗着有慈禧撑腰,根本就没把光绪帝放在眼里。
在大清国,辫子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很清楚,一个人剪掉辫子等同于谋反!园子里传出这么个杀气腾腾的话来,老佛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光绪脸sè铁青:“太原总兵聂士成奏报,周宪章剪掉辫子,是为了混入朝鲜京城,营救大院君!”
载漪冷笑:“辫子是我大清国的祖制,也是我大清国的理法!周宪章可以违背祖制,抛弃理法,足以说明,这个人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我大清国取士,向来以德为先,有才无德之人,就算打了胜仗,我大清国也不能容他!”
“胡说!”光绪气得手掌发抖:“他击毙了rì本将军大岛义昌,这是我大清国击毙的唯一一名rì本将军,rì军闻之胆寒!难道,你们要自毁长城,让rì本人看笑话吗?”
周宪章击毙了大岛义昌,算是给大清国赢得的一点脸面。本来一名少将不算什么,可是,在大清军队兵败如山倒的时候,这个胜利显得弥足珍贵。
此时杀掉周宪章,rì本人会笑掉大牙的。
载漪抗声说道:“一个小小的千总带着区区几百残兵,也叫长城?”
“你……”光绪被噎得面红耳赤,载漪太放肆了,这哪里是臣下与皇上的对话,明明就是长辈教训儿孙。
然而,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斥载漪的放肆。
光绪打了一个寒颤,他想起了汉献帝!
第118章 后党变帝党
光绪绝望地望着翁同龢,希望师傅能够站出来,毕竟,在朝廷上,他是大家公认的“帝党”。
翁同龢看见了光绪的绝望,其实,他的内心也充满绝望。
正是光绪自己,一手把周宪章推上了绝路。这个长在深宫中的小皇帝,直到现在,还是那么任xìng,那么单纯,一点政治手腕都不懂。
更让翁同龢绝望的是,在今天的御前会议上,唱主角的不是德高望重的恭亲王奕,而是太后的新贵,端郡王载漪。
这是一个政治信号!园子里早就传出风声,太后对光绪极度失望,她要换人了!
现在看来,这个风声很可能会成为事实。载漪如此跋扈,说明老佛爷心目中的新皇帝,与载漪有关!
光绪连自己都保不住了,他哪里还保得住一个小小的周宪章?更何况,这个周宪章还得罪过李鸿章!
早在半年前,他就该死了!
翁同龢看了一眼李鸿章,李鸿章眯缝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不过,翁同龢知道,李鸿章绝对没有睡着,相反,他的脑子比谁都清醒。他肯定想起了天津武备学堂的演武堂,在那里,周宪章让他大丢了面子。
在今天的御前会议上,李鸿章一言不发。大清军队连连败北,作为总理战争的北洋大臣,李鸿章没有脸面说话,他只能保持沉默。现在,载漪要杀掉周宪章,李鸿章肯定是在偷着乐。
翁同龢暗骂李鸿章老jiān巨滑,借刀杀人,却也无可奈何,园子里的老佛爷已经起了杀心,谁也无力回天。
翁同龢长叹一声:“皇上,周宪章滞留在朝鲜,不足以弥补我大清的失败。”翁同龢这话,是提醒光绪,不要再纠缠于周宪章的话题,光绪越是要提拔周宪章,越会促使太后老佛爷下决心杀掉周宪章!
“翁大人的意思是……”光绪追问道。
翁同龢一咬牙,说道:“臣以为,当务之急,应该是决定我大清国对rì战争下一步的策略,周宪章的事,可缓一缓再说。”
翁同龢知道,这个时候,必须把周宪章这个名字冷处理掉,否则,老佛爷非杀了他不可!
李鸿章突然睁开了眼睛:“翁大人,咱们还是先把周宪章的事说清楚,这样比较好!”
翁同龢真的绝望了。
李鸿章站起身来,来到大殿zhōng yāng,面向龙椅上的光绪皇帝,俯首说道:“朝鲜败北,老臣李鸿章罪该万死!败军之将,原不该鼓噪,但老臣有一言,不得不说,还望皇上明鉴。”
光绪的鼻子轻轻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完全猜到了李鸿章想说什么,但他不能不让李鸿章说出来,他是朝廷重臣!光绪帝已经命人查清了周宪章的出身底细,他知道周宪章是天津武备学堂的逃兵,李鸿章容不得他!
“自开战以来,将士不可谓不用命,可我大清国屡战屡败,究其原因,是老臣指挥无方,老臣愿承担一切责任。”
光绪冷笑不语,战败的责任,当然要由总理战争的北洋大臣来负!这笔账,李鸿章自己不说,光绪也要找他算,只要他还是皇帝!
李鸿章继续说道:“平壤之战,我军溃败千里。而千总周宪章率区区数百哀兵,奋起迎敌,与十倍rì军激战于虎飞岭,毙rì军少将大岛义昌,歼敌五百,捷报传来,我大清举国振奋,rì本闻之胆寒!虎飞岭之战,必然彪炳青史!老臣恳请皇上,在治老臣败军之罪的同时,表彰周宪章不世之功,以激励我大清将士,忠心报国奋勇杀敌!”
“李李李中堂,你说什么?”光绪以为自己听错了。
养心殿上,所有的文武大臣王公贵族都以为听错了。
他们都听说过,周宪章与北洋大臣李鸿章有过节,为此,李鸿章还把周宪章的恩师那晋下了大牢,没想到,这个时候,李鸿章竟然要为周宪章出头。
而且,李鸿章这是公然跟老佛爷对着干!谁都知道,李鸿章是“后党”,今天,突然变成了“帝党”!
翁同龢慌忙问道:“李中堂的意思,是要表彰周宪章?”
李鸿章点头:“翁大人,我军新败,rì军虎视眈眈,将要攻我辽东。此时的当务之急,是要振作士气,同仇敌忾,拒敌于国内门之外!而要振作士气,必然要赏罚分明。叶志超怯懦畏敌,指挥无方,致使我军大败,应立即逮捕交兵部议处;周宪章英勇善战,功勋卓著,应予重赏,如此,我前方将士方能万众一心,有进无退,奋勇杀敌,否则,一切都是空谈误国!”
李鸿章慷慨激昂之余,忘不了讥讽翁同龢空谈误国。
“李中堂说得好!”光绪大喜过望:“以李中堂的意思,朝廷该如何表彰周宪章。”
光绪搞不明白李鸿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只要能保住周宪章就行。保住了周宪章,就等于保住了他的皇位!
李鸿章说道:“周宪章率部据守义州,义州是我大清国的门户,义州丢失,我大清国门户洞开,rì军即可长驱直入。臣以为,可升任周宪章为义州总兵……”
载漪大叫:“李中堂差矣,周宪章现在的职位是千总,一跃而升为二品的总兵,大清国无此先例,其二,义州乃朝鲜城池,我大清国岂能加封朝鲜的总兵!”
坐在椅子上一直没有说话的恭亲王奕?终于开口了:“我大清向来用人唯贤,不拘一格,周宪章战功赫赫,此时又是用人之际,我看,这个总兵他当得起。至于义州吗,朝鲜本来就是我大清的属国,朝鲜的城池就是我大清的城池,何况,朝鲜现在没有朝廷,汉城的那个朝廷,是rì本人的傀儡,我大清断断不会承认!”
自此,大清国不再称呼朝鲜京城,而改称“汉城”,就是不再承认在汉城的傀儡政权。
“恭亲王所言极是!”光绪惊喜异常,他万万没想到,朝堂之上,李鸿章和恭亲王这两位“后党”,竟然站在了他的立场上。
恭亲王皱眉说道:“不过,有一个问题,不知李中堂是否考虑到?”
“王爷请说。”
“周宪章升任义州总兵,以他的才能,必能独当一面,也就是说,他是我大清国在朝鲜最高长官,位同当年的袁世凯。此人若是忠心报国,倒也罢了……”
李鸿章大笑:“王爷所虑极是。正与老臣不谋而合。老臣以为,太原总兵聂士成忠心报国,且极有谋略,此人可接替叶志超担任直隶提督,统帅辽东大军。周宪章所部归聂士成调遣,聂士成对周宪章有知遇之恩,且御下有方,料想周宪章不会有二心。”
翁同龢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李鸿章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清国驻朝鲜的部队,以李鸿章的嫡系淮军为主,而北洋水师更是李鸿章嫡系中的嫡系。不管是淮军还是北洋水师,都吃了败仗,李鸿章的面子丢大了。
唯一给李鸿章争了面子的,恰恰就是当初得罪了他,差点被他砍头的周宪章。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但是,此时的李鸿章顾不得尴尬了!
战前,李鸿章一力主和,现在,他的部队连吃败仗。这不仅不能证明主和是正确的,相反,很多王公大臣会以为,李鸿章这是故意打败仗。尤其是那些王爷贝勒们,他们本来就对汉人掌兵心存疑虑,现在,李鸿章手握重兵,却是连连败北,他脱不了要挟朝廷的嫌疑。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李鸿章比任何人都渴望一场胜利,以洗脱自己的嫌疑。
而周宪章在虎飞岭的胜利,来得正是时候。
周宪章是聂士成的部下,而聂士成是淮系将领。这一场胜利,最终还是要记在李鸿章的名下。
所以,李鸿章不能抛弃周宪章,而且,他必须亲自提拔他,以向世人彰显,周宪章是李鸿章的人,周宪章的胜利,是李鸿章的胜利!
不仅如此,周宪章升任总兵后,归聂士成节制,如此一来,世人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周宪章是淮系将领,周宪章坚守朝鲜义州,就是李鸿章在坚守朝鲜!
如此一来,李鸿章不仅能够躲避战败的责任,而且,他还可以借此向世人宣示他战斗到底的决心,赢得国人的尊敬,提升自己的威望。
翁同龢暗骂李鸿章老jiān巨滑,可又不得不佩服李鸿章的度量——他不仅容忍了周宪章的冒犯,而且,亲手提拔了他。
至于恭亲王奕?也跟着李鸿章起哄,也可以理解。
恭亲王这么做,是冲着端郡王去的。
端郡王载漪太跋扈了,谁都知道,他这郡王的头衔是怎么来的,可这位新贵不仅没把光绪放在眼里,也没恭亲王放在眼里。
自从咸丰帝驾崩后,恭亲王奕?就是朝廷的柱石,谁都知道,没有恭亲王,就没有今天的老佛爷!
载漪当上郡王才几天,就敢咆哮养心殿,你可以不给皇上面子,但你不能不给恭亲王面子。
更何况,恭亲王原本就对慈禧提拔载漪很是不满,说白了,慈禧把载漪推上前台,就是为了制约恭亲王。
载漪大喝一声:“李中堂,你要和园子里唱对台戏吗?”
李鸿章默然,园子里的太后,不想饶过周宪章。
第119章 十三衙门
大清国的太后,是真正的主子,这位主子从来就是说一不二。
光绪眼巴巴地看着恭亲王:“皇叔,您说呢?”
奕?沉默不语,他可以斥责载漪,但他绝不敢顶撞老佛爷。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他太了解那个jīng明的女人了,这几十年来,堂堂大清国的恭亲王,完全被那个女人玩弄于掌骨之间,毫无反抗的能力。
就在不久前,他刚刚被慈禧太后一撸到底,现在才刚刚爬起来。
养心殿里,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文武大臣都看出来了,恭亲王、李鸿章、翁同龢这三位炙手可热的人物是要保周宪章,端亲王是要毁周宪章,看似端亲王处于劣势,但是,他的身后是老佛爷。
一个老佛爷,足以压倒一个皇帝加上满朝文武。
“你们,你们说话呀!”光绪慌乱起来。他仿佛看见老佛爷的影子,笼罩在恢宏的养心殿上。
忽听殿门外响起太监尖细的吆喝:“和硕格格到!”
和硕格格敏绣,头戴珠冠,身着金sè团纹旗袍,脚蹬旗鞋,大步迈入养心殿。
谁都知道,敏绣是一位火爆格格,而且,她是老佛爷身边的人。
敏绣剑眉倒竖,一脸的怒气,好像是遇上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文武大臣们纷纷闪避一旁,生怕触了格格的霉头。
李鸿章和翁同龢躬身施礼,恭亲王奕?笑了笑,摇头不语。按辈分,这位和硕格格应该叫他一声大伯。
端亲王载漪慌忙向敏绣施礼:“给格格请安。”
敏绣皱眉:“你是郡王,给我请什么安?”
“这个……”载漪语塞。
“你给我请安,无非就是看着老佛爷的面子上。我不想占你的便宜”。敏绣说着,冲着载漪屈膝:“敏绣给端郡王请安。”
敏绣不领情,载漪闹了个大红脸。
敏绣也不理载漪,面向光绪地跪下:“给皇帝请安。”
“敏绣,这是御前会议,别闹了,赶快起来,出去。”光绪不耐烦地摆摆手。敏绣是他妹妹,这个妹妹胡闹出了名,如今竟然闹上了御前会议,不成体统。
敏绣站了起来,扫视了一眼文武大臣王公贵族,冷冷说道:“太后懿旨,周宪章杀敌有功,封义州总兵,赐巴图鲁,赏单眼花翎!”
“什么?”载漪大叫:“这是太后懿旨?”
“你是说我假传懿旨?”敏绣喝道。
载漪吓得一个哆嗦,这话可不敢乱说。
九十三、
光绪呆坐在龙椅上,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载漪还不甘心,问道:“敏绣,老佛爷不是要……”
“老佛爷要什么?”敏绣冷冷说道。
载漪默然。老佛爷的确什么也没说过,老佛爷的意思只能猜。
敏绣冲着光绪屈膝施礼:“太后的懿旨我带到了,皇兄,告辞。”敏绣说完,也不理那些个目瞪口呆的王公大臣,带着一脸的怒气,大步出了养心殿。
“她这是跟谁呀?”户部主事那桐吐小声说道——敏绣脸sè不善。
翁同龢瞪了那桐一眼,问道:“你弟弟那晋现在怎么样?”
“他整天遛鸟喝茶,悠闲得很。”那桐说道。
翁同龢转向光绪:“请皇上尊太后懿旨,颁旨加封周宪章。为彰显皇恩浩荡,老臣愚见,皇上可起用叶赫那拉那晋,前往义州颁旨,那晋是周宪章的业师,前些rì子因为周宪章的事受了些委屈,如今赋闲在家,皇上此时起用那晋,周宪章必然能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忠心报效皇上。”
翁同龢说着,扫了李鸿章一眼。当初,李鸿章误以为那晋是翁同龢的人,借口周宪章的事,把那晋下了大牢。如今,翁同龢干脆来一个将错就错,在皇帝面前保举那晋,把那晋认作同党,算是回击了李鸿章一把。
果然,李鸿章的脸上一阵抽搐,如同挨了一耳光。
“好,好,翁大人想的周到。”光绪这才醒过来,急急说道:“拟旨,着叶赫那拉那晋为钦差大臣,代表朝廷前往义州,加封周宪章,犒赏三军。”
载漪冷冷说道:“就那几百号残兵败将,也堪称三军?”
恭亲王奕?忍无可忍,怒道:“载漪,在皇上面前,你太放肆了!”
光绪站起身来:“散会!”说着,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有一位王公替他说话了。
众臣退出了养心殿,三三两两而去。
李鸿章和奕訢走在一起,出了殿门,却见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李莲英站在殿外。奕訢和李鸿章对视一眼,停在了李莲英面前。
李莲英慌忙跪地施礼:“奴才给王爷、中堂大人请安。”
奕訢拉着李莲英的手笑道:“李总管何必客气,快快请起。”
“谢王爷。”李莲英垂手而立。
奕忻低声问道:“李总管,园子里是怎么回事?”说着,向着远处敏绣的背影驽了驽嘴。
敏绣大步而去,对所有的人不理不睬,径直去了后海。
李莲英会意,奕訢这是再问太后对周宪章的态度,怎么前后变化这么大。她竟然同意皇帝加封周宪章!
李莲英看了一眼李鸿章,yù言又止。
李鸿章慌忙拱手:“老臣有些俗务,这就告辞。”说完,匆匆而去。
李莲英望着李鸿章的背影,低声说道:“李忠堂也难啊!“
“可不是嘛,”奕訢叹道:“打仗要化银子,他没有银子,又不敢开口要钱!打了败仗,清流们也不饶他。”
“王爷,我听说,十三衙门的人从朝鲜回来了。”
“十三衙门?”奕訢吃了一惊。
十三衙门是一个早就不存在的机构!
清朝初年,皇宫内设十三衙门,这是一个内廷机构,包括司礼监、御用监、御马监、内官监(宣徽院)、尚衣监、尚膳监、尚宝监(尚宝司)、司设监、尚方司(尚方院)、惜薪司、钟鼓司(礼仪监、礼仪院)、兵仗局、织染局(经局)等。
十三衙门的主要职责是为皇室服务,在宫廷内侍奉皇室。其成员都是皇帝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不过,皇帝也利用十三衙门的人探访民情,暗查大臣,久而久之,十三衙门就染上了一层特务sè彩。
康熙即位后,鉴于十三衙门名声太坏,就将十三衙门裁撤,其职掌归“内务府”。十三衙门作为一个官方机构就不存在了。
但是,历代皇帝的身边都有一些神秘的人物,这些人从不出现于大庭广众之中,他们像影子一样,跟随在皇帝身边,他们只对皇帝负责。
这些人就是皇帝的眼睛,盯着大臣们的一举一动。王公大臣们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但是,他们都知道,他们逃不过皇帝的眼睛。
那些人就是所谓的“十三衙门”。
朝廷绝不会承认“十三衙门”的存在,但谁都知道,这个“十三衙门”无处不在。
在太后的身边,就有这样一群神秘人物。
奕訢出了一身冷汗,低声问道:“那人都说了些什么?”
“奴才不知道。”李莲英压低声音说道:“反正,那人走后,太后就改了主意,王爷,这话就到这里,奴才可什么都没说。”
“李总管放心。哦,对了,前些rì子,袁世凯给我送来了两只上好的红珊瑚,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这种东西,明天我叫人给李总管送去。”
“奴才不敢……”李莲英惶恐说道。两只上好的红珊瑚,少说也值五千两银子。
“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没用,这事就这么定。”
“谢王爷赏赐,王爷,奴才还得招呼园子里,这就告辞。”
“李总管请便。”
李莲英转身而去。
奕訢望着李莲英的背影,心头一阵发寒。
老佛爷不出园子,可是,从朝鲜到běi jīng,老佛爷的眼睛无处不在!从朝鲜回来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也不知是祸还是福!
……
敏绣本来是和大总管李莲英一起来的,出了养心殿,敏绣也不管李莲英,埋头一阵疾走,来到后海,跳上了通往颐和园的小船,喝道:“开船!”
掌船的小太监慌忙打千:“格格,李总管还没来……”
“让他自己走回去!”
“格格,这恐怕……”
敏绣剑眉倒竖:“你要我这个格格等一个太监吗?”
小太监再不敢啰嗦,摇动双桨,小船缓缓而去。
后海里碧波荡漾,岸边杨柳依依,远处湖光山sè,好一派秋rì艳阳。
然而,和硕格格敏绣却是郁闷到了极点!
今天一大早,太后老佛爷把她招到颐和园,说是闲来无事,要敏绣过来陪着说说家常话。
对于这样的召见,敏绣倒也习惯了。每一次召见,名义都是“拉家常”,可实际的谈话内容,远远超出了皇亲国戚们的家事。
敏绣自己也清楚,太后老佛爷是把她当眼睛和耳朵使。
老佛爷常年呆在院子里,足不出户,可天下之事,没有一件能瞒得过她,原因就在于,她有很多眼睛和耳朵,如同千手观音,一千只手上,有一千个眼睛。而敏绣,只是她这一千只眼睛和耳朵里的一只而已。
今天,老佛爷和敏绣“拉家常“的地方,选在了万寿山上,刚刚竣工的佛香阁。
第120章 吉野
佛香阁位于在万寿山前山zhōng yāng部位的山腰,建筑在一个高21米的方形台基上,是一座八面三层四重檐的建筑;阁高41米,阁内有8根巨大铁梨木擎天柱,结构复杂,是颐和园里最为宏大的工程。据说是当年乾隆爷亲自设计建造的。
咸丰十年,英法联军攻入běi jīng,一把火烧了圆明园,位于颐和园的佛香阁也被英法联军烧毁。光绪十七年(1891年)太后老佛爷为了60大寿,下令重修颐和园,其中最为重要的工程就是佛香阁。太后的意思是,佛香阁关乎皇家体面,化再多钱也得修。
整个颐和园工程耗费巨万,仅余个佛香阁就就花了78万两银子,工程历时四年,今年才刚刚竣工,准备为她的60大寿添光增彩,可是,大清国和rì本人打起来了。
就在昨天,北洋水师的败报传到了园子里,老佛爷大发雷霆,下令处斩了临阵脱逃的济远舰管带方伯谦。
然而,敏绣对此不以为然!
大东沟海战,北洋水师败给了rì本人,老佛爷把责任一股脑推给了前方的将士们。
可是,敏绣知道,太后为了重修颐和园,挪用了北洋水师的经费。
敏绣的父亲醇亲王奕譞担任总理海军大臣,同时担任军机大臣,号称“太上军机”。太后老佛爷下令重新颐和园的时候,正直直隶和京师遭受水灾,御史吴兆泰因为怕激起灾民闹事,建议暂时停工,因此夺官。奕譞对此一言不发,反而挪用了一大笔海军军费用于颐和园。
挪用海军军费的一个直接恶果就是吉野舰!
北洋水师为了实现跨越式发展,向英国人定制了一艘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巡洋舰,这艘巡洋舰是当时世界上航速快、火力配置最大强大的巡洋舰,尤其是装备有当时世界最为先进的速shè炮。一旦列装,将使北洋水师的战斗力实现跃升。
这艘巡洋舰建造完工后,英国人把舰船开到了东海,准备向大清国移交的时候,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了,大清国的海军军费被拿去修了颐和园,付不出钱了。
更滑稽的是,大清国怕英国人追账,竟然耍起了无赖,说那巡洋舰跟大清国无关,拒绝巡洋舰进入港口,拒绝为巡洋舰提供燃煤和补给。
英国人化了大把银子,造了一艘巡洋舰,兴冲冲跑来拿银子,却落了个漂泊海上,无家可归的境地,狼狈不堪。
rì本人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马上派出外务通商大臣,带着燃煤蔬菜淡水补给,跑到东海上找到英国人,盛情邀请英国人前往rì本坐客。英国人正在倒霉,一见到rì本人带着补给来了,就像没妈的孩子见到亲娘,激动得热泪盈眶,二话没说,就把巡洋舰开到了广岛。
rì本人盛情招待了英国人之后,乘热打铁,提出要高价购买这艘巡洋舰,起初,英国人还不答应,这些西洋人都是一根筋,把一纸商业合同看得无比神圣,说要遵守和大清国的商业合同,不能把巡洋舰转卖给rì本。
rì本人则是耐着xìng子解释:大清国毁约在先,应该负全部责任,英国人转卖巡洋舰是迫不得已,不算违约,况且,合同不就是一张纸嘛,哪里有真金白银实在。这些金发碧眼的英国人瞪着眼睛听了半天,才理清了逻辑——在东方人的思维里,商业合同原本就没有约束力。
既然合同没有约束力,英国人就大着胆子,把巡洋舰卖给了rì本人。果然不出rì本人所料,大清国对于这笔交易,没有提出任何抗议。大清国的人自己也没把合同当回事。
rì本人买下这艘巡洋舰,命名为吉野号。吉野加入rì本海军,使得rì本海军的作战能力一夜之间发生了质的飞跃。
在丰岛海战和大东沟海战中,吉野作为主力战舰,发shè炮弹1200发,击沉北洋水师主力巡洋舰致远号,击伤清舰五艘,迫使经远、来远、平远被伤退出战斗。为打败北洋水师立下了赫赫战功。
北洋水师黄海战败的直接责任人,不是方伯谦,而是太后老佛爷!是她拱手把吉野舰送给了rì本人,也是她,一手造成了北洋水师的虚弱,成就了rì本海军的强盛。
但是,敏绣也知道,这些话说不得。
太后老佛爷挪用北洋水师的经费,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修建颐和园,也不是为了她的六十寿辰。
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削弱北洋水师!
因为,北洋水师掌握在李鸿章手里!李鸿章是汉人!
满汉大防,这是大清国的基本政治格局。
敏绣的父亲醇亲王奕譞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挪用海军军费。
所谓满汉一家的大清国,其实,早已是裂痕累累。
敏绣对此心知肚明。作为满人,她必须和她的家族站在一起,坚决拥护以太后老佛爷为首的满清贵族们对汉人的提防。
但是,太后老佛爷把战败的责任一股脑推给前方将士的做法,又让敏绣极为反感。
佛香阁就是挪用海军军费修建的,它是北洋水师战败的直接原因!宏伟jīng致楼阁亭台,达到了大清国在建筑学上的顶峰,是建筑学的骄傲,但是,它更是大清国的耻辱柱!
一个佛香阁,大清国的腐朽没落一览无遗。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太后老佛爷竟然有脸坐在这里。
敏绣被召到佛香阁,心里极为不爽。
当然,不爽归不不爽,见了老佛爷,敏绣却也不敢造次,她太了解这位老佛爷了,平rì里胡闹几下,老佛爷倒也一笑了之,可谁要是胆敢挑战她的权威,必然会死得很难看。
就这样,敏绣心不在焉地和老佛爷拉着“家常”,亲王、郡王、贝勒爷,皇帝一大家子,东家长西家短,说着说着,老佛爷话锋一转,说出来一个和皇家八杆子打不着、却让敏绣心惊胆战的名字——周宪章。
在天津武备学堂,敏绣一不小心,被周宪章这个坏种看了个体无完肤,说起来,也怪敏绣自己,放着锦衣玉食的好rì子不过,跑到天津武备学堂去装男人,结果让周宪章占了便宜去。这件事是她永远的痛,不仅痛,而且还说不出口,只能打落门牙肚里吞。
原以为杀了周宪章,这事就糊弄过去了。可没想到,那晋那个老迂腐竟然来了一个“舍生取义”,放跑了周宪章。从此之后,敏绣就过上了提心吊胆的rì子,生怕周宪章把偷看她洗澡的事说出去。
后来,敏绣打听到周宪章去了朝鲜,清军在朝鲜兵败如山倒,死伤惨重,据说,在朝鲜的清军中,当官的死得少,当兵的死得多,原因是当官的跑得比当兵的快。以此判断,周宪章是个小兵,估计是死多活少,敏绣暗暗放下心来。
敏绣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哪里想到,周宪章这个名字,竟然从太后老佛爷的嘴里冒了出来!
敏绣第一反应就是,太后老佛爷知道了周宪章偷看她洗澡的事,这事连太后老佛爷都知道了,天底下肯定是尽人皆知!
这让敏绣的脸往哪里搁!
敏绣顿时乱了方寸。
好在,太后老佛爷几句话之后,似乎并不关心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事,反倒问敏绣,听说过周宪章这个人没有?
原来老佛爷并不知道她见过周宪章,敏绣这才放下心来。从老佛爷的嘴里得知,原来这个周宪章没死,不仅没死,还莫名其妙地当上了千总,领着一伙人占据了朝鲜的义州,成了大清国在朝鲜仅存的一支部队,算是给大清国挽回了一点面子。
听老佛爷的意思,朝廷是要提拔周宪章!尤其是她那个当皇帝的哥哥,似乎铁了心要给周宪章封官加爵。
周宪章要是一个小兵,倒也罢了,一个小兵人微言轻,就算他张着嘴巴乱说,可信度也大打折扣。可是,如果这家伙当上朝廷大员,跑到庙堂之上信口胡说,十个人里九个都会相信!
敏绣大惊失sè,急急忙忙说了一大堆周宪章的坏话,诸如出身卑贱、来历不明、好吃懒做、考试作弊、偷jiān耍滑、目无尊长等等,当然,周宪章最见不得人的勾当,敏绣反倒说不出口。
总之,敏绣竭力阻止太后老佛爷提拔周宪章,把能想到的坏词都用上了。最后,说得老佛爷疑心重重:“敏绣,你认识周宪章?她得罪过你?”
敏绣慌忙辩解:“不是不是,他没得罪过我,呐,我是听天津武备学堂的人说的,这家伙在学堂里的名声极坏,大家都说他不是个好东西。”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晋要收他为徒?”老佛爷问道:“那晋可是个正派人啊。”那晋是出了名的卫道士。
“他被周宪章蒙蔽了,后悔得很,肠子都悔青了,现在整天在家里骂周宪章呢。”敏绣咬着牙编谎。
老佛爷脸一沉:“敏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