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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月猴子     焚清txt下载     焚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46章 九连城

    十天之后,周宪章赶到了奉天,一打听,奉军已经在五天前开拔。

    周宪章急忙赶往鸭绿江,来到了鸭绿江边的九连城。

    自元代以来,九连城就是中国与朝鲜进行通商贸易往来的“互市”之所。是明、清两代中国与朝鲜通商的要道,同时,还是两国使节往来的必经之地。

    九连城背靠镇东山,东临鸭绿江与有叆河,地势险要,有大小九城相连,故此得名。明朝在九连城筑镇江城,并将长奠堡游击移来这里,驻扎军队,九连城成为辽东东南部边境上的军事要地。明朝时期,倭寇屡次进犯朝鲜,明朝军队数次从九连城出发,进击朝鲜。

    到了清代,九连城仍然是大清国在东北的边贸和军事据点,是大清军队入朝作战的必经之路。

    周宪章从天津一路北上,行程千里,所到之处,一派祥和,毫无战争气氛。就连军事重镇奉天,百姓也是各自忙着自己的生意,他们只知道奉军要去朝鲜,至于军队为什么要去朝鲜,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关心。百姓唯一关心的是,奉军什么时候回来,因为,他们要仰仗这些当兵的做生意。

    幅员辽阔的大清国,只有九连城这个弹丸之地,才有一些战争气氛。

    其实,所谓的战争气氛,仅仅是在这里聚集了无数的兵马,从镇东山到鸭绿江,旗幡招展,军营遍布。

    然而,九连城的狭窄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喝得醉醺醺的大清官兵,这些穿着五颜六sè号服的兵勇来自全国各地,有四川的、甘肃的、陕西的、广东的,三五成群,四处游荡。城里的百姓更是喜上眉梢,突然来了这么多兵,他们的生意大为兴隆,有大把银子赚,傻瓜才愁眉苦脸。

    乱哄哄的街道上,一群群烂醉如泥的乱兵骂骂咧咧,街道两旁的店铺里,猜拳喝酒的喧哗声此起彼伏,店铺老板陪着小心迎来送往。

    周宪章心中暗暗叹息。

    军队和百姓都把出兵朝鲜看成了度假!

    这也难怪,直到现在,在九连城的官兵还以为,他们入朝作战的任务是镇压朝鲜乱民。

    对付一群手无寸铁的乱民,比渡假还安逸,渡假要花自己的银子,而镇压乱民,不仅吃得好玩得好,还可以顺手牵羊满载而归。

    大清国始终没有把真相公之于众,朝廷不相信自己的子民,也不相信自己的士兵!

    数万大军散布在就连城方圆十数里的范围内,营帐相连,比肩接踵,周宪章转了一大圈,从粟子园、苇子沟、虎山、一路找到了鸭绿江边的安平河口,也没找到奉军驻地。

    周宪章无奈,只好到九连城里找人打听,可小小的九连城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周宪章遇到的,要么是一脸懵懂的百姓,要么是醉得连自个都不认识的兵,谁也说不清楚,奉军到底驻扎在哪里。

    天sè已晚,肚子咕咕叫起来,周宪章只得进了一家餐馆,先吃饱了肚子再说。

    餐馆里人头攒动,全是兵,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瞪着血红的眼睛,撸起袖子,脚踏在板凳上猜拳行令,喝彩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周宪章穿着北洋水师的号服,号服上没有“寿”字,表明他只是一个普通水兵。不过,北洋水师的号服是呢料的,和那些兵身上的粗布号服相比,很是光鲜。

    大清国的士兵大多没有文化,他们都是从全国各地调过来的当地驻军,平rì里只在驻地附近转悠,没见过什么世面。很多人根本没听说过北洋水师,更没见过呢料的号服。

    不过,他们认出了周宪章背上的1888委员会步枪。

    1894年初,张之洞在武汉创建湖北枪炮厂,引进了德国1888委员会步枪的生产线,准备生产国产88式步枪,距此时还不到三个月,生产线还没有投产。周宪章背着的德国1888委员会步枪是原装进口的德国货,这在当时的大清国,属于高科技奢侈品。

    一个人穿着光鲜的呢料号服,背着一杆进口步枪,在乱兵丛中,很是抢眼。

    店铺老板慌忙迎了上来,给周宪章打了个千:“小的给这位……总爷请安。”

    大清**队,除了北洋水师,都没有军衔。老板看不出周宪章是兵还是官,不过,老板认出了他身上的料子,能穿呢料的,至少是个把总。

    不仅老板这么想,满屋的兵也这么想。喧闹声降低了许多,不少当兵的瞪着发红的眼睛看着周宪章。

    周宪章点点头:“老板,给我找个座。”

    老板满脸堆笑:“总爷要在小人店里用餐,真是小人的福气,总爷楼上请,楼上清净。”

    周宪章跟着老板上了楼,来到一个临街的包间里,周宪章坐定,递给老板一块散碎银子:“老板,来一碗面,多加些牛肉,再来五十个牛肉饼,打包。”周宪章知道,清军的后勤保障完全不成体系,出国之后,恐怕指望不上,要想填饱肚子,最好靠自己。

    “好叻。”老板答应一声,出了包间,不一会,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和一大包袱牛肉饼端上了桌。

    老板退出房间,周宪章慢慢吃着。

    楼上楼下一片吵杂,满店铺都是清军官兵的喧哗声,周宪章摇摇头,叹口气,在二十一世纪的新兵营,指导员说甲午战争的失败,是因为朝廷**无能,现在看来,还不仅仅是因为朝廷**,大清的军队根本就不是一支能打仗的军队!

    正吃着,忽听吵杂声中,隐隐透着女人的哭声。

    周宪章眉头紧皱,大清国的军队中是不能有女人的!这是一条军规,犯者必死!

    虽然,清军rì渐**,一些当官的也暗中在军中养女人,上官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要上前线,没人有这么大胆子,敢带着女人去朝鲜打仗。

    莫非清军强抢民女?

    周宪章摇摇头,清军虽然**,到了朝鲜难保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可现在是在大清国的地界上,他们还不敢胡作非为。

    而且,九连城里一个女人都没有。自从大军到来,这里的女人都跑了个jīng光,大清的老百姓先天都有这样的安全意识——大兵过境,女人躲开。

    没有哪个女人吃饱了没事干往兵堆里钻,那不是自找晦气嘛。

    周宪章以为自己听错了,继续埋头吃饭,可那女人的哭声却是越来越清晰,女人每哭一声,就引来一群男人的哄笑声和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

    周宪章放下筷子,冲着门来一声:“老板!”

    老板急急走了进来:“总爷有何吩咐,小人马上去办。”

    “隔壁是怎么回事?”

    老板面有难sè:“这位总爷,隔壁是盛军的人,打搅了总爷吃饭,小人也没办法。”

    周宪章听说过盛军。盛军驻扎在天津小站,共有马步军十三营六千余人,主将是总兵卫汝贵。

    盛军是李鸿章的嫡系淮军,在与捻军作战中屡立战功,装备jīng良,有相当的战斗力,是这次入朝作战的主力。但这支部队也是出了名的骄横跋扈,官兵上下都有着一股匪气,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军纪也很成问题,据说,盛军出发前,李鸿章曾告诫卫汝贵要严明军纪,切不可sāo扰百姓。

    “隔壁怎么会有女人?”周宪章问道:“这可是大清地界,他们调戏民女,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老板摇头道:“这位总爷,隔壁的确有女人,不过,不是咱大清的女人,是朝鲜女人,母女俩,孤苦伶仃的,怪可怜的,前两天从鸭绿江那边跑过来的,住在小店里,倒霉遇上了兵。总爷,我看您跟那些兵不一样,面善,可这事您就别管了,盛军的人不好惹。”

第047章 高丽女人

    隔壁响起一阵男人的狞笑:“妈的,老子明天就要过江帮你们高丽棒子平叛,你们他妈的哭丧着脸,给老子报丧啊!这小丫长得俊,让老子快活一回,老子是大清千总,跟老子一回是你们的福气!你们他妈的这也叫为国献身。”

    随即,传来两个女人的尖叫声。

    周宪章一拍桌子跳了起来,老板慌忙拦住:“总爷,您可别惹事……”

    周宪章一把揪住老板的衣襟,手腕一抖,老板扑通一声撞在南墙上。周宪章大步走出房门,来到隔壁房间门口。

    只见房间里乌烟瘴气,七八个身着盛军号服的兵笑得前仰后合,墙角里,一个中年女子和一个女孩抱做一团,从服饰上看,确实两个朝鲜女子。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家伙撕扯着女孩子的后襟衣领,中年女子死命抱着女孩,嘴里叽里咕噜喊叫着听不懂的话,女孩子死死抱着中年女子的腰,号哭不已。

    只听得“嘶拉”一声,女孩子的后襟被那男人撕裂开来,露出雪白的肌肤,在女孩的号哭声中,盛军一片哄笑。

    “住手!”周宪章大喝一声。

    满屋的盛军停止了哄笑,络腮胡子也是吓得一怔,松开了手,女孩钻进了中年妇女的怀里,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周宪章。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北洋水师!”络腮胡子大笑:“小子,你他妈的不在黄海上飘尸,跑到这里来狗拿耗子。”

    盛军驻扎在天津小站,官兵有些见识,看出周宪章穿着北洋水师的号服。众人这又是一片哄笑。

    “你们竟敢在大清国的地界调戏妇女!”周宪章喝道。

    “狗rì的!”络腮胡子喝道:“老子调戏的是高丽棒子!就算老子调戏大清女人,你他妈的一个北洋水师的小兵,也管不着!老子是盛军把总!你小子冒犯长官,老子可以砍了你!看在北洋水师的面子上,老子就放你一马,马上给老子滚出去,不要坏了老子快活!”

    周宪章冷笑,这帮骄横跋扈的盛军也知道这是大清国,不敢调戏本国女子,遇上了朝鲜女子,这些当兵的就肆无忌惮起来。

    “朝鲜是我大清的宗属国,朝鲜子民就是我大清的子民!”

    “哟呵!”络腮胡子拍拍手:“小子,老子听说过,北洋水师果然横!一个小兵也敢教训老子把总!别人怕你北洋水师,老子盛军也是李中堂的嫡系!老子不怕!老子数三下,你给老子滚出去,一……”

    还没等络腮胡子数出“二”来,周宪章抡起委员会步枪,一枪托砸在了络腮胡子的脑门上。

    络腮胡子顿时血光四溅,两手捂着脑门大叫:“你他妈的犯规,老子才数到一……啊……”

    络腮胡子的脑门上又挨了一枪托,身子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周宪章一拉枪栓,枪口指着其余的盛军士兵:“给老子举起手来,谁动打死谁!”

    长官被打倒,剩下的盛军只得乖乖举起手来,怔怔地看着周宪章。

    一个盛军士兵不服,嘴里嘟囔:“乘人不备,算什么英雄。”

    “狗rì的!”周宪章骂道:“老子一个人,你们他娘的八个人,等你们准备好了,老子就死定了!”

    忽听门外脚步吵杂,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了房间,个个荷枪实弹,乌黑的枪口指向周宪章。

    为首一人冷笑一声:“给爷把枪放下!”

    周宪章定睛一看,进来的一群兵,与盛军装束不同,他们的胸前的绣着一个“川”字。

    这是一群川军。

    这群川军军容齐整,手握钢枪,腰间挂着大刀,神情肃然,军姿严整,与九连城满大街东倒西歪大呼小叫的兵丁截然不同。

    为首一人三十多岁,身材魁梧,浓眉凤眼,留着八字胡,一脸的yīn沉,腰间别着一把手枪,双手环抱胸前,眼睛里发出两道寒光。

    其余的人则是举枪呈shè击状,枪口对准了周宪章,shè姿规范,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好兵。

    周宪章只得放下枪,冲着为首之人抱拳说道:“长官,这些人公然调戏妇女,违反军纪,在下不得已出手,还请这位长官恕罪。”

    一个川军士兵大喝一声:“大胆!这是我们参将张勋张大人,还不快给张大人跪下!”

    周宪章一听张勋之名,吃了一惊,听指导员说过,张勋可是个大人物,这家伙差点把民国搞垮了。

    眼前的张勋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已经当上了参将,此人不可小觑。

    周宪章立正说道:“张大人,在下周宪章,甲胄在身,不便施礼,还请大人海涵。”周宪章搞不清楚张勋的意图,不敢下跪,要是张勋有歹意,这一下跪,就是自投罗网了。

    张勋斜了周宪章一眼:“不跪就不跪了,爷不稀罕!爷问你,你北洋水师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在下奉北洋水师刘步蟾刘大人之命,前往奉军左宝贵营中,有重要军务。”

    “把手令给爷!”

    周宪章从怀里摸出刘步蟾的手令,递给张勋。张勋接过去扫了一眼,扔回给周宪章,说道:“小子,左宝贵不在这里,他已经过了鸭绿江了。”

    “多谢张将军提醒,在下这就过江。”

    “过个屁的江!”张勋说道:“朝廷有令,各路大军停止前进,在九连城集结待命,没有我们宋提督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过江。”

    李鸿章一心想通过外交努力避免战争,在得到俄国人的照会后,下令部队停止前进,这是这场战争致命的失误。

    数万大军在九连城停滞不前,而rì本人却在持续增兵!朝鲜京城已经落入了rì军的控制之下。

    “那可如何是好,我有紧急公务要见左宝贵将军。”周宪章不由得焦躁起来。

    “那是你的事,爷管不着,你自己去找宋大人。”张勋喝道:“爷奉四川提督宋庆宋大人之命,整顿九连城军纪,凡有作jiān犯科sāo扰百姓的,一概严惩不贷!爷知道,北洋水师是李中堂的人,爷懒得惹。不过,爷告诉你,少他娘的多管闲事,在这鸭绿江边,是爷说了算!”

    “还望张大人秉公办事。”周宪章不亢不卑。

    自从朝鲜局势恶化,朝廷征调各地驻军前往朝鲜,最快的运兵线路是从天津大沽口乘船至牙山,但大清国没有大型运兵船,只能租借洋人的商船运兵,海运能力有限,所以,只有少量军队走的海路,大部分部队只能从鸭绿江行军入朝,九连城是清军入朝的桥头堡,是入朝的必经之路。

    各路部队齐集九连城,互不统属,秩序混乱。为了解决统一指挥的问题,朝廷急调四川提督宋庆,担任鸭绿江防线的最高指挥官。

    张勋本是广西提督苏元chūn的部下,官拜参军,素以铁腕治军闻名,部下要是犯了事,一概严惩不贷,任谁求情也不理,六亲不认。为此,得罪了不少上司,不过,此人对大清的愚忠也是出了名,所以,虽然上司对他不满,却也不好把他怎么样。

    宋庆到接到调令后,向朝廷提出一个要求:调张勋随军出征。张勋这样的人,在和平时期是个让人头痛的家伙,可要是上了战场,能派上大用场。朝廷批准了宋庆的请求,广西提督苏元chūn更是巴不得张勋滚得越远越好。

    就这样,张勋随宋庆来到九连城,被宋庆任命为巡查使,负责整顿军纪,惩处违纪官兵。今天晚上刚巡查到这里,听到楼上有女人的哭声,在门口一问,知道是盛军调戏妇女巡查,马上带着人冲了上来。

    张勋一指屋里的盛军兵丁,喝道:“这些兵丁当街调戏两家妇女,坏我大清军队的名声,全部拉出去,斩首示众!”

    一直躺在地上的络腮胡子跳将起来,破口大骂:“狗rì的张勋,你敢,老子是盛军卫大人的人,你敢杀老子……”

    络腮胡子还没喊完,就被两个川军拖出了餐馆,连同另外七个盛军兵丁,按到在地,在餐馆门口排成一排。八名川军士兵拔出明晃晃的大刀,刀刃在餐馆灯光的映照下,渗出让人心惊的寒光。

    张勋cāo着双臂走到窗口,脸sèyīn沉地望着大街上八个瑟瑟发抖的盛军官兵。街道两旁大小餐馆的喧闹戛然而止,东倒西歪醉醺醺的清军官兵全都站直了身子,呆呆地望着杀气腾腾的川军和瑟瑟发抖的盛军。

    餐馆老板见张勋要在他的店门口杀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张勋脚下,老板迷信,那八个盛军该死,可要是死在自家店门口,那可是触了大霉头,餐馆老板哀求:“大大大人,万万不可,小店的生意……”

    张勋看也不看餐馆老板,一摆手,八柄大刀在半空中划出八道寒光,八颗人头落地,血热腾腾地喷在店铺的大门上。

第048章 金姝

    满大街醉醺醺的兵丁个个站直了身子,呆呆地望着地上八颗冒着热气的人头。

    张勋吐了一口吐沫,捋着八字胡,说道:“给爷把人头挂在店门上,示众三天!让那些不知好歹的兵都看看,这就是乱我大清军纪的下场!”

    餐馆老板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血光冲了店门,还要挂上八颗人头,这八个厉鬼只怕要常住他的小店了!

    周宪章心中暗暗纳罕,这个张勋心肠够狠的,砍了8个人的脑袋,眼睛都不眨一下,而且,8人当中,其实只有那络腮胡子该死罪,其他人打上五十军棍就够了,可这个张勋也不问个青红皂白,一概砍头!

    周宪章说道:“张将军执法如山!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张将军处决了这几个调戏妇女的兵丁,在下以为还不够。”

    张勋扫了周宪章一眼,鼻子一哼:“北洋水师够牛,一个小兵也敢对爷指手画脚!”

    周宪章躬身说道:“如今大战在即,这九连城里到处都是喝得醉醺醺的兵丁,行为乖戾,大呼小叫,不成体统,万望张将军予以约束,士兵应该在军营里待命,而不应该在大街上闲逛……”

    还没等周宪章说完,张勋冲着窗外大街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兵丁们说道:“你们他妈的该吃吃,该喝喝,只要你们吃了喝了不赖帐,不私闯民宅,不调戏妇女,爷就不管!”

    窗外一片欢声雷动,街道两旁的店铺里,猜拳喝酒的喧闹声再次响起,满大街的兵丁重新回到了醉生梦死中。

    周宪章叫道:“张将军,你应该把他们送回军营……”

    “小子,鸭绿江边是爷说了算!”

    张勋说罢,大步出了房间,扬长而去。

    周宪章走到窗口,只见八颗血淋淋的人头悬挂在店门上,鲜血兀自滴滴嗒嗒,张勋出了店铺大门,看也不看那八颗人头,一摔粗大的辫子,从人头中间昂然而去。川军士兵紧跟其后,一手扛枪,一手握刀,昂首挺胸,步伐整齐划一。

    “将才!”周宪章脱口赞道,心头又觉别扭。

    那张勋铁面执法,部下军容齐整,在大清国的军队里,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将才。只是,此人也很是糊涂,能够铁面惩处调戏妇女的劣兵,对满大街醉醺醺的兵丁却是视而不见,这些喝醉的官兵,虽然罪不致死,可不管怎样,按律总是要挨上几十军棍的!

    周宪章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见那一对母女还缩在墙角里,相互拥抱着,胆怯地望着他。

    周宪章上下打量这对母女,心头起疑。

    鸭绿江边遇到朝鲜人,并不奇怪,朝鲜是大清的属国,朝鲜人可以在边境上zì yóu通行,双方zhèng fǔ都不禁止。而且,朝鲜东学教暴.动,不少朝鲜人为躲避战乱,跑到大清这边来。

    奇怪的是这一对母女的容貌举止。

    那对母女衣衫褴褛,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可那黑白之物,明显是涂上去的碳灰。

    这年头不太平,稍有姿sè的女人,出门在外都要在脸上涂上碳灰,以免遭人侮辱。

    两人脸上的碳灰被泪水、汗水冲成一道一道的,看起来极为狼狈,可仔细端详,那中年女人容貌很是端庄,透着一股书香气,女孩杏眼柳眉,长得很是清秀,若不是脸上涂着碳灰,必是一个小美人。

    难怪那群盛军官兵胡作非为,这群久旷的的丘八,遇上这样一对母女,sè胆包天,丢了脑袋。

    这对母女应该不是寻常百姓家,一定大户人家出身。

    这兵荒马乱的,小老百姓都不敢出门乱走,大户人家的女人哪来这么大胆子,竟敢行走江湖,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

    三十九、

    女孩被周宪章看得不好意思,把脸埋进了中年女人的怀里,中年女人抱着女孩,jǐng惕地盯着周宪章。

    周宪章问道:“你们是哪里人,这是要去哪里?”

    中年女子茫然地看了看女孩,和女孩说了几句周宪章听不懂的话,又怔怔地望着周宪章,一言不发。

    周宪章拿出几块银子,放在桌上:“这点钱你们拿着,赶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周宪章说着,背上委员会步枪,迈步而去,刚走到门口,女孩突然说道:“你叫什么名子?”

    周宪章转身说道:“原来你会说中国话。”

    “嗯。我会,我妈妈不会。”

    “干吗要知道我的名子。”

    “您是我们的恩人,我们要知道恩人的名子。”女孩子脸一红。

    周宪章笑道:“你都不告诉我你们的名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女孩子一怔,红着脸,跟中年女人又是叽里咕噜几句,中年女人jǐng惕地看着周宪章,摇摇头,看这意思,是不想让周宪章知道她们的名子。

    “你们不愿意说就算了,看你还是个小丫头,我就叫你丫头吧。”周宪章说道:“我叫周宪章,后会有期。”

    周宪章转身就走,却听背后女孩说道:“我叫金姝,周大哥,我妈妈不让我告诉你我们的身世,因为……”金姝咬咬嘴唇:“请你原谅。”

    “原谅原谅。”周宪章边说便走:“要打仗了,丫头,你们好自为之。”

    “周大哥,我们现在可以回朝鲜吗?”金姝问道。

    周宪章一怔,停下了脚步。

    兵荒马乱地,这对母女跑到九连城来,原来是想回国。

    看来,她们是朝鲜难民,是看到大清国的军队入朝,以为朝鲜的战乱就要平定。

    这更加说明,她们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人。

    因为,能够把清军入朝与和平联系在一起的,必定是有些见识的人家,而且,应该是官宦人家。

    只有官宦人家才知道,清军入朝是应朝鲜朝廷的邀请,去平定东学教暴.动,帮助朝鲜恢复秩序的。

    “丫头,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回去?”周宪章问道。

    “我们要去找爸爸。”金姝说道:“他们说,他还活着……”金姝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急忙住口。

    周宪章心中暗叹:朝鲜人把清军看成是他们的救星,在他们看来,清军能够帮助他们恢复和平生活。可是,这却是痴心妄想。

    甲午战争不仅没有给朝鲜带来和平,相反,会把朝鲜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场战争过后,朝鲜将失去dú lì,成为rì本的殖民地,朝鲜人将失去家园,他们的女人将成为rì本军队的慰安妇!

第049章 举棋不定

    周宪章摇头说道:“你们最好不要回去了。”

    “为什么?你们大清国不是出兵了吗?”

    “这个……”周宪章不忍心把那个惨痛的结局告诉这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现在真的不是时候,那边还要打仗呢。”

    “可我爸爸……”

    “你爸爸会没事的。”

    “真的?”

    “真的。”周宪章郑重地点点头,只要能给这个丫头一点安慰就行。也不知是怎的,周宪章害怕看到那丫头脸上的失望。

    周宪章说着,走出了房门。

    大街上更加乱哄哄,士兵们得到了张勋“吃好喝好”的承诺,更加肆无忌惮,喧嚣声响彻整个九连城。

    餐馆老板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大门上悬挂着的八颗人头,餐馆里,士兵们依旧喝酒猜拳,对那八颗血淋淋人头毫不在意。

    甲午战争一触即发,可大清的官兵还在九连城里醉生梦死!

    周宪章问道:“老板,请问,宋提督的大营在哪里?”

    刚才张勋说过,鸭绿江已经戒严,任何人没有宋庆的批准,不得过江。周宪章不认识宋庆,不过,他身上有刘步蟾的手令,那刘步蟾在大清**界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想那宋庆会给些面子。

    “出城往东,就在江边。”老板呆愣愣地说道。

    “多谢。”周宪章拱拱手,转身向东而去。

    出了九连城,喧闹声渐渐沉寂下来,大路两旁是比肩接踵的营帐,旗幡在夜风中哗哗作响,营灯闪烁,月光皎洁。

    向东走出三里地,前方传来江水的波涛声,一座大营巍然耸立,借着月光,隐隐可见营门前一面硕大的旗幡在风中招展,旗上隐约可见一个宋字。

    前面响起一声断喝:“什么人!”

    营门口闪出一队兵丁,手握步枪,腰悬大刀,为首一人冲着周宪章喝道:“小子,你小子真找来了!”

    说话的正是张勋,他带着巡查队在九连城里转了一圈,回到了宋庆的大营。

    周宪章冲着张勋行了一个西式军礼:“张将军,您是知道的,我要过江去找左宝贵左大人,烦请张将军通报一下宋提督,批准我过江。”

    张勋正眼也不瞧周宪章:“小子,给爷玩西洋把戏,你小子有刘步蟾的手令,爷也奈何不得你,你给爷等着,提督大人见不见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张勋转身进了营门。

    周宪章心中暗暗好笑,这个张勋杀人不眨眼,可为人倒也爽快,不给他磕头也无所谓,不像冯国璋那么酸。

    等了好一会,才见张勋出了营门,说道:“小子,你他妈的真有面子,宋提督刚睡下,听说你小子要来,他居然不睡了,小子,你和宋提督有旧?”

    提督是朝廷一品武将,周宪章现在的身份是北洋水师的一个小兵,宋庆听说周宪章来了,连觉都不睡了,着实令人吃惊。

    周宪章从来没见过宋庆,何谈有旧?却见张勋的态度缓和了许多,周宪章不置可否地哼哈两声,谁知道提督大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要能见到他就行。

    张勋不敢怠慢,前面引路,带着周宪章进了营门,穿过两道路堑,三道堑壕,走进一片小树林,林荫深处,出现了一座军帐,军帐三面环山,一面临江,隐蔽xìng极好。

    周宪章跟着张勋进了军帐,军帐里灯火通明,一张虎皮帅椅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面sè沉郁,眼睛里透着血丝,神情很是疲惫。

    周宪章慌忙跪下:“北洋水师周宪章,见过提督大人。”说着,双手递上刘步蟾的手令:“小人奉刘大人之命,前往左宝贵部,有重要军务。”

    宋庆不是一般的提督,他曾经是左宗棠的部下,随左宗棠在陕甘屡立战功,挂四川提督衔,所部却是驻守在旅顺口,四年前,朝廷加封太子太保,领尚书衔,是朝廷勋臣。所以,周宪章见到宋庆,不敢怠慢。

    张勋把手令送到宋庆的几案上,宋庆拿起来,看了一眼,说道:“周宪章,起来说话。”

    “谢大人。”周宪章起身而立。

    “刘步蟾命你前往左宝贵所部,莫非朝廷决心开战了?”宋庆问道。刘歩蟾是李鸿章的心腹将领,此时刘歩蟾派人过江,宋庆自然会想到与朝鲜的战事有关。

    “大人,小人只是一名亲兵,奉命行事,朝廷大事,小人不得而知。”

    宋庆点点头,发出一声长叹。

    宋庆所部奉命从旅顺口赶到九连城,已经有半个月了。

    朝鲜发生暴.乱之后,朝廷始终在战与和之间举棋不定,按照朝廷的旨意,四川提督宋庆坐镇九连城,统一节制鸭绿江沿线各路军马,而直隶提督叶志超则率军入朝,驻军牙山,为驻朝鲜清军的最高军事长官。

    由于大清国海运能力有限,大部人马需走陆路,经九连城入朝,所以,到目前为之,牙山的叶志超所部兵力只有三千多人,而rì军在朝鲜的兵力达到八千。

    叶志超深感兵力不足,多次致信宋庆,催促他迅速调遣援军入朝。两天前,宋庆命令左宝贵帅奉军3500人跨过鸭绿江,急速入朝。

    然而,左宝贵前脚刚走,宋庆就得到李鸿章的指令,集结在九连城的卫汝贵盛军、马玉昆毅军、丰升阿盛子练军等部队,停止前进,一概不得过江,甚至要求已经过江的左宝贵所部后撤。

    宋庆知道,这是李鸿章寄希望于列强干预,避免与rì军开战。

    然而,一切迹象表明,rì本人已经决心一战。

    有消息称,自大岛义昌率领混成旅团登陆仁川之后,rì本战时大本营任命山县有朋大将为新编第一军司令官,统帅第三师团、第五师团,陆续从rì本登船,前往朝鲜,全部到达朝鲜后,驻朝鲜rì军将达到两万多人,而且,rì军驻扎在京城附近,对朝鲜朝廷成挟持之势。

    叶志超不断派人要求宋庆进军,朝鲜朝廷也派出密使来到九连城,陈述京城受到rì军严重威胁,恳请宋庆尽早发兵,否则,朝鲜将不得不向rì本人屈服,宣布脱离大清。

    朝鲜局势一触即发,然而,大清朝廷却迟迟不肯下令进军。

    宋庆不敢违抗朝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山高路远为借口,不追回已经过江的左宝贵所部,希望左宝贵的奉军能够及时与叶志超汇合,帮助叶志超坚守牙山。

    然而,左宝贵方面传来的消息令人沮丧。

    朝鲜河流纵横,群山壁立,朝鲜积贫,官府从不修路。从九连城到牙山,有千里之遥,左宝贵的奉军过江后,就被阻滞在茫茫群山之中,每rì行军不到五十里,两天过去了。他们还没赶到平壤,而平壤距离牙山还有八百里的山路。

    就在今天白天,叶志超次派人带来告急文书,请求宋庆无论如何要发兵过江,火速增援牙山。

    宋庆左右为难。

    宋庆沉声说道:“周宪章,你是北洋水师的人,如今,rì本的联合舰队也开到朝鲜沿海,刘步蟾命你面见左宝贵,必是十万火急!”

    周宪章要见左宝贵,其实是为了逃命,说起来也算是十万火急,所以,周宪章点了点头。

    “本官是陆军,不便过问你们北洋水师的事,这样吧,你马上准备一下,明早过江。”

    “多谢大人。”事情竟然如此顺利,周宪章长出一口气。

    宋庆转向张勋:“张将军,刘步蟾的北洋水师与左宝贵的奉军有联合行动,这个周宪章肩负着极其重要的联络任务,不能有一点差池。所以,我命你带一营人马,不,三营人马,一共一千五百人,携大炮十门,加特林机关炮十门,保护周宪章过江。记住,一定要把周宪章安全送到牙山!”

    “遵令!”张勋躬身说道,然后看了周宪章一眼,心头暗暗纳罕。

    一千五百人、十门大炮,二十门加特林机关炮!宋提督竟然用如此装备jīng良的部队,护送周宪章过江。不用说,那周宪章与宋庆不仅仅是有旧,恐怕是过命的交情!

    张勋不由得在周宪章面前矮了八分。

    周宪章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暗笑。

    到了现在,他终于搞明白了,这个宋提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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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如鲠在喉

    宋庆原来是要瞒天过海!

    得不到李鸿章批准,宋庆不敢擅自发兵过江,但朝鲜局势rì益恶化,宋庆又不甘心坐视不管。刚好周宪章到来,拿着北洋水师刘步蟾的手令,要去找左宝贵,宋庆干脆来一个顺水推舟,以护送周宪章为名,调动三个营的部队过江。目的地是牙山,护送是假,增援牙山守军是真。

    宋庆这么做,理由很是牵强。不过,他心里也有底,周宪章是北洋水师刘步蟾派来的,北洋水师是李鸿章的嫡系,刘步蟾是李鸿章的心腹爱将,据说当年因为给北洋水师拨款的事,刘步蟾曾经当面顶撞李鸿章,李鸿章不以为杵,反而大加赞赏。如果朝廷追究下来,有刘步蟾顶着,想来李鸿章也不会撕破面子。

    周宪章知道这是宋庆拿着鸡毛当令箭,自己只不过是跟着沾光,不过,心里对宋庆也是极为佩服,这位老提督为了国事,也算是殚jīng竭虑了。

    周宪章也不说破,向宋庆施礼:“多谢提督大人护送之恩,小人过江后,一定不辜负大人的厚望,奔赴牙山,杀敌报国!”

    “你小子不是要找左宝贵吗,去牙山干吗?”张勋犹自蒙在鼓里。

    周宪章笑道:“左将军的目的地是牙山,到了牙山,自然就能找到他了,宋提督,您说呢?”

    宋庆捋着花白的胡子,微微一笑:“不错不错。”他已经和周宪章心有灵犀。面前这个周宪章年纪青青,悟xìng极强,宋庆很是喜欢。

    周宪章躬身说道:“宋提督对朝廷一片忠心,小人佩服,小人还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得不讲,还望提督大人恕罪。”

    “说吧,本提督恕你无罪。”宋庆点头。

    周宪章敛容说道:“今天白天,小人为寻找奉军营地,跑遍了九连城周边,小人以为,我大清军队的部署,似有不妥之处。”

    “大胆!”张勋喝道:“你北洋水师管天管地,管到爷的营盘上来了!”

    宋庆沉声说道:“张勋,让他把话说完。”

    张勋悻悻闭嘴。周宪章继续说道:“宋提督,我清军至少有两方面的不足,第一,大战在即,各营jǐng戒却极为松散,我一个小兵竟然能在九连城各个阵地上畅通无阻。试想,如果我是一个rì本间谍,后果会是怎样!”

    宋庆默默点头,心头暗暗叹息。清军军纪松懈,他早就有耳闻,可他这个提督也没有办法。

    九连城各部都是驻扎在全国各地的防军,互不统属,大清**队实行“兵为将有”,士兵只认他们的长官,长官对部下据有绝对的支配权,如果不是一个部队的,你就是一品大员,也不见得能调得动部队。

    宋庆身为提督,名义上是九连城的最高军事长官,可与其他将领只能协商行事,不能直接插手各部的具体事务,包括阵地防卫和整顿军纪。

    清军在九连城里军纪涣散,宋庆能做的,也只能派张勋巡查,确有作jiān犯科的,军法从事,但是,却管不了满大街喝得醉醺醺的官兵,哪怕这些兵彻夜不回营,张勋也不能处置他们,因为,这是各营营官的事。

    宋庆实在搞不明白,堂堂一个大清国,竟然没有一个战时指挥系统来统一指挥,兵部说起来是管军队的,其实,军权是在军机处,而军机处不是这次军事行动的大本营。这次入朝作战的大本营,竟然是北洋通商衙门——这是一个经济外交部门,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外交部。

    宋庆无力改变现状,只得说道:“那么第二呢?”

    周宪章说道:“小人以为,九连城的防御部署不妥当。安平河口守军过于密集,大炮的位置也不对……”

    “胡说!”张勋喝道:“安平河口水流平缓,最深处只有两米,敌军必然会从这里强渡,我军必须在此配备重兵把守!”

    “张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周宪章说道:“安平河口是敌军强渡的最佳选择,这个我也同意。但是,河口我方一侧地势平坦,我军防御工事全部修筑在开阔地上,没有依托。对岸则是一座高地,敌军可以把炮兵阵地设置在高地上,居高临下,炮火可以准确地覆盖我军阵地,如此一来,我军的堡垒就成了敌军大炮的活靶子,里面的守军恐怕见不到敌人,就被轰上天了!而我们部署在岸边的大炮,根本不能压制对岸高地上的敌军炮火,反倒会被敌人的炮火所伤。”

    十九世纪末,清军虽然购买了大量西方先进的枪炮,配置到各部队中,可是,清军将领对枪炮的战术协同,却是一知半解,到目前为之,清军只和太平天国、捻军这些以冷兵器作战的对手打过仗,还没有打过什么真正现代战争,将领们根本搞不明白,一旦对手有了大炮会是个什么局面。

    宋庆惊问:“那该如何布置?”

    周宪章说道:“安平河口西北方有一处小山,名叫虎山,地势险要,居高临下,安平河口一览无遗,我军可在此处可部署十门克虏伯野炮……”

    “虎山距离河岸有六里地,克虏伯野炮的最大shè程是5千米,从虎山上根本打不到对岸,连河中心都够不着!”张勋反驳道,口气却是缓和了许多,周宪章刚才的话说在了要害上,张勋不得不不服。

    周宪章笑道:“张将军别急。安平河口正西是苇子沟高地,西南是栗子园高地。待苇子沟高地是敌军进攻九连城的毕竟之路,我军可在苇子沟高地筑垒,以三个营的步兵配备加特林机关炮,行成强大的阻击火力。栗子园高地山高林密,可在此处埋伏两个营的骑兵。安平河口开阔地上只布置少量散兵,一旦敌军强渡,必然要在炮火的掩护下架设浮桥,河口守军略作抵抗后,即可后撤至虎山。敌军架设好浮桥后,必然蜂涌过河,此时,河口开阔地上必然满是敌军步兵,还没来得及展开……”

    宋庆一拍几案:“虎山上十门大炮同时开跑,轰击河口开阔地!”

    张勋也明白过来:“炮击的硝烟尚未落下,我栗子园高地的两营骑兵倾巢而出,直扑河口,苇子沟步兵同时发起反攻!敌军只能靠那一座临时搭建的浮桥逃生,他娘的,命大的挤得过桥,剩下的就只能跳江喂鱼了!”

    “宋提督,张将军明鉴。”周宪章说道。

    宋庆站了起来:“周宪章,你在北洋水师是何官职?”

    “小人只是刘大人的一名亲兵。”周宪章穿着一身北洋水师士兵的号服,表明他无官无职。

    宋庆叹道:“都说刘步蟾是人中龙凤,一个亲兵都有这般见识,果然名不虚传!周宪章,本提督现在授你把总之职,带领一个哨队,随张勋作战,待你建功,再提拔你为守备营官,你可愿意?”

第051章 奸细

    “这个……”周宪章心中犹豫,刘步蟾推荐他去找左宝贵,是因为左宝贵与刘步蟾有些交情,能有所护持。这个宋庆素不相识,在他手下做事,周宪章心里没底。要是宋庆知道了他得罪李鸿章的事,后果难以预料、

    张勋不耐烦起来:“周宪章,还不快谢提督大人提携!”

    把总是个从九品武官,是武官里的最低级,不过,那也是吃朝廷俸禄的正式官员,一个小兵升任把总,在大清**队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宋庆笑道:“周宪章,你是不是担心刘步蟾?放心,刘步蟾那里,本提督自会去跟他说清楚,目前正是我大清用人之际,想那刘步蟾不会吝啬一个亲兵的。你跟着刘步蟾也是打rì本人,跟着我也是打rì本人!”

    宋庆这句话说到了周宪章的心坎上。打鬼子,这是爷爷的遗嘱,找到左宝贵还是为了打鬼子,目标一致!

    周宪章再不犹豫,向宋庆举手敬礼:“周宪章愿为提督大人效劳!”

    张勋不屑:“你他妈的当着提督的面也敢整这西洋玩意!”

    宋庆大笑:“张将军,本提督看来,这西洋军礼,倒也jīng神得很!壮哉!”

    ……

    第二天拂晓,三营装备jīng良的人马乘着启明星的微光,出了大营,赶赴鸭绿江边。

    周宪章带着一个哨队一百来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张勋带着一个营五百人及十门野炮殿后。中间是两营主力。

    到达江边的时候,天sè才蒙蒙亮,江面上荡起江雾,江边浅滩上,生长着茂密的芦苇丛,在晨风中轻轻摇摆,发出阵阵沙沙声。

    宽阔的江面上静悄悄的,对岸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崇山峻岭,在清晨的微光中,映出黑漆漆的剪影,如同一群妖魔鬼怪。

    周宪章走在哨队zhōng yāng,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旗人那哈五匆匆跑了过来,他是老兵,被安排在前哨。

    那哈五面向周宪章正要下跪,周宪章喝道:“昨天晚上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嘛,我的哨队不行跪拜礼!”

    昨晚周宪章走马上任,把全哨一百多人集合起来,就讲了一件事,哨队一概不行跪拜礼,士兵向长官行西式军礼。周宪章亲自给大家做了示范。

    哪里想到,这些兵下跪磕头的动作极为规范,个个都是行家,轻车熟路。可要他们举手敬礼,却是非了周宪章老鼻子力气,教了他们两个钟头,还是东倒西歪的,那样子不像是敬礼,倒像是耍猴,更为可气的是,被耍的猴子不是他们,而是把总周宪章!

    周宪章这才意识到,他要改变的跪拜礼,早在数千年前就根植在这个民族的细胞中,在这些兵还没有出生之前,就已经成了他们的遗传基因!要改变跪拜礼,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第二天还要急行军,周宪章无奈,只得草草收场。

    那哈五受到喝斥,可双膝已经弯曲,收不回来,扑通一声,硬生生撞在地面上,痛得他呲牙咧嘴,急忙又爬了起来,冲着周宪章一招手,颇有些主人招狗的意思。

    周宪章哭笑不得,这就是那哈五敬的军礼!

    “说,前面怎么了?”周宪章没好气地喝道。

    “禀总爷,在芦苇丛中拿住两个jiān细。”

    “jiān细?押过来!”周宪章吃了一惊,队伍还没过江,rì本人就知道了,这样下去,这仗怎么打。

    “喳!”那哈五大营一声,又要下跪,膝盖弯到一半,急忙站直了,冲着周宪章又是一个招狗的动作,转身飞奔而去。

    “你他妈的!”周宪章冲着那哈五的背影大骂一声。

    不一会儿,那哈五和新兵姚喜押着两个人走了过来,摁倒在周宪章脚下。

    两个人身材瘦小,穿着长袍马褂,戴着毡帽,低着头。

    那哈五举手,又要“招狗”,周宪章慌忙说道:“算了算了,找个没人的地方练好了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是jiān细?”

    “禀总爷,这两个人躲在芦苇丛里,见我们来了,撒腿就跑,行为乖张,鬼鬼祟祟。而且,这都是七月天了,这么热,这两个家伙还穿着长袍马褂,戴着毡帽,这他娘的也太变态了!我怀疑他们没有辫子,八成是rì本人。”

    周宪章微微点头,这个那哈五.不愧是个老兵,礼敬得不怎样,可眼睛还管用,这两人的衣着果然有问题。

    “抬起头来!”周宪章喝道。

    两个人跪在地上,没有抬头。

    姚喜大怒:“狗东西,敢给rì本人当jiān细,却不敢抬头,老子揍死你!”姚喜举起了枪托,就要往下砸。

    周宪章一把拉住了姚喜手里的步枪,骂道:“狗rì的,你小子手里拿着的是温彻斯特M1894!你他妈的就这么作践全大清国最先进的步枪!”

    脚下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我们不是jiān细!周大哥,我们真的不是jiān细!”

    周宪章低头一看,一张黑漆漆的脸仰面望着他,脸上一双杏眼,一对柳眉。

    周宪章一把推开了姚喜:“丫头!”

    跪在周宪章脚下的,正是金姝母女,两人穿着大清国男人的服饰,脸上涂满了碳灰。

    周宪章放下心来,金姝母女女扮男装,自然要戴毡帽,躲在芦苇丛中,见到有兵经过,自然要躲避。

    “丫头,你们站起来说话。”周宪章说道。

    “谢周大哥。”金姝母女站起身来。

    那哈五慌忙说道:“总爷,我那哈五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他们是jiān细……”

    “狗屁火眼金睛,你他妈的就是一副对眼!”周宪章喝道:“这是两个女人!”

    那哈五和姚喜吃了一惊,仔细一看,齐声说道:“总爷火眼金睛,小人万不能及!”

    在大清国,对上司溜须拍马是做人的基本功,是人都会。

    周宪章不理那哈五,问道:“丫头,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金姝说道:“我们要回家,找我爸爸。”

    “昨天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吗,要打仗了,你们最好不要回去。”

    “谢谢周大哥的好意,只是,我们好多年都没有见过爸爸了,现在他终于回朝鲜了,我们一定要去找他的!”金姝态度坚决:“可到了江边,船家都不肯载我们过江,只好躲在芦苇丛里,碰上了他们,他们非说我们是jiān细。”

    “朝廷已经下令禁江,任何人不得过江。”周宪章说道。

    “那可怎么办?”金姝的眼睛里,透着泪光:“周大哥,你再帮我们一次,带我们过江,行吗?”

    “这恐怕不行。”此去朝鲜,随时可能与rì军遭遇,带着两个女人十分不便,而且,清军有军规,军营里不能有女人!

    金姝的眼睛里满是哀怨:“周大哥,你是个好人,再帮我们一次好吗?”

    “你父亲到底是谁?”周宪章问道。

第052章 金达莱

    金姝咬咬嘴唇,和妈妈小声说了几句,妈妈摇摇头。

    金姝跪倒在周宪章面前:“周大哥,请你原谅,我真的不能说!请你相信我们,我们真的是去找爸爸,他们说,我爸爸在平壤。”

    金姝语气哀婉,眼泪扑簌,周宪章叹道:“那么,你能告诉我你多大了吗?”

    “你保证,只问这一个问题。”金姝咬着嘴唇说道。

    周宪章苦笑,搞了半天,金姝反倒给他提起了条件。

    “好吧,我保证,只问这一个问题。”

    “我十六岁。”金姝的脸上飞出了红霞。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带着妈妈满世界找爸爸,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好吧。你们就跟着我,我负责把你们带到平壤。”

    金姝破涕为笑:“多谢周大哥。”脸上的碳灰被泪水冲开,金姝的脸成了一张花脸。

    “又哭又笑,满脸放炮!”周宪章戏虐道。

    金姝的笑容戛然而止:“周大哥,你欺负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开个玩笑。”周宪章不忍心惹金姝生气:“那哈五,姚喜。”

    “在!”

    “你们不要回前哨了,就在我这里,负责保护这母女二人的安全。”那哈五虽然军礼敬得像招狗,可毕竟是个老兵,眼睛管用,把金姝母女交给他,比较靠谱。姚喜是个新兵,当兵前是个农民,老实巴交,胆子小,没有老兵油子的恶习,周宪章也比较放心。

    那哈五和姚喜答应一声,守在金姝母女身边,哨队开拔,不一会,穿过芦苇丛,来到江边。

    宋庆已经命令船队等候在江边,周宪章的哨队一到,立即登船,半个小时后,全哨跨国鸭绿江,踏上了朝鲜的土地。

    昨天晚上,宋庆已经给张勋和周宪章交待了底牌,张勋所辖的三个营,真正的目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牙山,增援牙山守军。

    所以,周宪章作为入朝清军的前锋,登岸后,没有等待张勋的大部队,立即向义州方向急行军。

    按计划,周宪章应该沿着左宝贵的进军路线,经义州、平州、平壤、天安、到达牙山,这一路山高水深,朝鲜又没有像样的公路,行军极为困难。

    好在周宪章的哨队是队伍前锋,轻装前进,随身只携带了五天的干粮和轻武器,进军速度还行。第一天就急行军了八十里路,当天晚上到达义州。

    然而,过了义州,情况却越来越令人沮丧。

    哨队穿行在一眼望不到边的从山峻岭中,山路极其险峻,一会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会儿是湍急的河水,队伍体力损耗极大,更为糟糕的是,沿途随处可见摔死清兵和骡马的尸体,给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尸体残缺不全,形象恐怖,那是左宝贵的部队留下了,那支部队显然已经在朝鲜的大山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一连四天,哨队还没走出大山,士兵们都已jīng疲力竭,可眼前还是绵绵群山,仿佛没有尽头。

    已近黄昏,太阳西沉,在山阕上映出红光,天上飘着火烧云。

    看来,今天晚上只能在野外宿营了。

    周宪章心中焦躁,队伍为了轻装,只带了五天的干粮,四天过去了,队伍还在大山里转悠,士气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一旦断粮,这支哨队恐怕就要葬身在群山之中。

    那哈五牵着一匹白马,马背上坐着金姝,姚喜牵着一匹红马,驮着金姝的妈妈。母女两人脸上依旧涂着碳灰,

    自从进了大山,金姝的妈妈一直面无表情,低着头一言不发。金姝却是越来越兴奋,在马背上不停地左顾右盼,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被妈妈瞪上一眼,急忙敛容。

    那哈五和姚喜却是一脸的苦相,两人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拖着脚步,听见金姝的笑声,两人张嘴要骂,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周宪章,只得吐口吐沫,把到了嗓子眼的污言秽语压回肚子里。

    “那大叔,小心!”马背上的金姝突然惊呼一声。

    那哈五吓得一个哆嗦,急忙收脚,这山崖上,稍不小心,一脚踩空,就会跌入无底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那哈五低头一看,却见脚下的路十分平坦,并无不妥之处,那哈五喝道:“嚎什么嚎!”

    “我是怕你踩坏了金达莱,那大叔你看,金达莱开花了。”

    脚边果然有一丛白sè的金达莱,在崎岖的山路上悄然开放。

    那哈五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把金达莱踩个稀烂:“老子倒了八辈子霉!”

    走在后面的姚喜笑道:“老那,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好心提醒你怜香惜玉,你那娘的不解风情,这辈子只好打光棍了。”

    “风情!狗rì的风情能当饭吃嘛!老子的粮袋空了!”那哈五饭量大,五天的干粮,四天就吃完了,正在犯愁今天吃什么。

    “亏你他娘的还是个老兵,”姚喜骂道:“听说你还跟着左宗棠大人打过仗,不知道粮食要省着吃吗!”

    “老子哪里来过朝鲜,这是他妈的人来的地方吗,天天爬山,带上十天的干粮也不够吃!”

    那哈五说的是实情,这支哨队的前身是左宗棠的部队,惯于平原作战,对于山地十分陌生,出发前是按照平原作战的习惯携带干粮,可进了大山,这才发现,山地的体力消耗巨大,五天的干粮只能支撑四天,已经有一半士兵断粮了。

    饿着肚子的人哪里有心思观赏金达莱。

    “那大叔,给你。”金姝从马背上递下一小块窝头,只有半个苹果大。

    那哈五抓过窝头,一口吞进嘴里,嚼也没嚼就下了肚,嘴里骂骂咧咧:“你他娘的害我,不吃还好,吃下去饿得更难受!”饥肠辘辘的那哈五,吃了半块窝头,不仅不解饿,反倒把胃酸勾了出来,胃里烧得心慌。

    “可我没有了,一点也没有了。”金姝摊着手说道:“这半块窝头还是我妈妈省下来给我的。”

    那哈五恶狠狠瞪了金姝一眼,把金姝吓得一哆嗦,慌忙埋下头,伏在马背上。

    路边又出现一丛金达莱,被夕阳映照着粉红sè,在风中摇曳,那哈五停了下来,俯身扯了两支,递给金姝:“拿着!”

    金姝笑了:“那大叔,你真好。”

    那哈五黑着脸喝道:“好个屁!老子要当饿死鬼……”

    走在前面的周宪章转过了身,那哈五急忙噤声。

    “停止前进,原地宿营!”周宪章下令。

    随着周宪章的口令,哨队一百零八人脚下一软,横七竖八倒在了路旁,山路上响起一片哀嚎声。

    还没见到rì本人,周宪章的哨队,就被朝鲜的大山打成了残兵败将!

    这四天,周宪章对手下的这支哨队越来越无语。

    这支哨队说起来是宋庆的部队,打过捻军,征战过陕甘,可实际上,队伍里只有几个老兵,其他人全都是一个月前刚刚招募的新兵。

    这要是在二十一世纪,他们应该在新兵营里训练走正步,连枪都不一定能摸得上。可是,在大清国,这些入伍一个月的新兵,居然扛着温彻斯特、施耐德、卡斯堡、毛瑟枪大摇大摆上战场了!

    他们能把枪放响就不错了,其他的,周宪章实在不敢奢望。

    就连那西式军礼,周宪章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再做严格要求。

    周宪章走到那哈五面前,那哈五慌忙举手“招狗”,周宪章斥道:“跟你说了,找个没人的地方练好了再说!”说着,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袱,扔给那哈五:“那去给大家分一分。”

    那哈五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十个牛肉饼,顿时口水长流:“总爷,你还藏着这宝贝呀。”

    “你吃一个,其他人吃半个。”周宪章说道:“金姝母女,一人一个。”

    “周大哥,我和我妈妈一起吃半个就行了。”金姝已经下了马背,跟在那哈五身边。

    那哈五喝道:“少废话,这是总爷的将领,谁敢不从!”那哈五说着,拿出两个牛肉饼,塞给金姝,自己拿起一个,先啃了一口,这才给大家分饼。

    “告诉大家,省着点吃,估计还有一天的山路才能到平壤,到了平壤,我请大家喝酒!”周宪章冲着那哈五的后背叫道。

    “好咧!”那那哈五头也不回。

    有了牛肉饼,队伍里一片欢腾。

    太阳已经落山,一轮明月高照,山风习习。

第053章 封魂谷

    哨队十人一组燃起了篝火。

    周宪章和金姝母女坐在一堆篝火旁。那哈五和姚喜在一旁伺候着,可没过多久,这两个家伙就鼾声如雷。

    金姝的妈妈靠在一棵小树下,耷拉下脑袋。

    周宪章用树枝拨了拨火,说道:“丫头……”

    “你答应过的,不再问问题了。”金姝jǐng惕地说道。

    周宪章苦笑,这个小丫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周围已经是鼾声一片,一天的行军太过消耗体力,这些来自平原的清军完全不能适应山地行军。

    周宪章是湘西大山里长大的,知道如何节省体力,虽然有些累,但还不至于jīng疲力竭。

    周宪章没有困意,不仅仅是因为他不疲倦。

    他觉得,这个宿营的山谷,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自从踏上朝鲜的土地,整天在山路上行军。朝鲜的山大多十分峻峭,千嶂壁立,直上直下,道路狭窄,如同是在大山的夹缝中抠出来的路,只有正午能看见太阳,过了正午,山路就yīn暗下来了。

    然而,在这里,居然能看得见夕阳。

    这是一片谷地,地势开阔,四周是缓坡,生长着浓密的松林,松林里黑压压静悄悄的,没有鸟声,甚至没有夏虫的鸣叫,很是yīn森。

    周宪章有些不祥的预感,却也说不清楚这山谷到底哪里不对劲。

    “丫头,我要问的不是你家里的事。”

    “那你要问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和妈妈是坐船离开朝鲜的,没走过这里,我妈妈应该知道,我问问她。”金姝回头和妈妈叽里咕噜了一阵子,妈妈神情忧郁,冲着金姝点了点头。

    金姝转向周宪章,眼睛里满是惊恐。

    “怎么了?”周宪章问道。

    “我妈妈说,这里不是好地方。”

    周宪章紧张起来:“怎么回事?”握紧了枪。

    “妈妈说,今天我们走过的山叫枯骨峰,我们现在坐的地方叫封魂谷。”

    “枯骨峰,封魂谷?怎么叫这么个名子?”

    金姝朝周宪章的身边挪了挪,嗓音微微发颤:“我妈妈说,这里不是住人的地方,是住鬼的地方。”

    周宪章哈哈大笑:“你妈妈这么迷信,这都二十一世纪了……”

    “什么是二十一世纪?”

    周宪章这才意识到,现在不是二十一世纪,而是十九世纪末叶,此时的大清国刚刚睁开眼睛看世界,朝鲜更是闭关锁国,民众思想蒙昧,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官宦人家,鬼神之说大行其道。

    “你妈妈都说什么了?”周宪章问道。

    “我妈妈说,这里原来不叫封魂谷,叫百花谷。很久以前,你们中国出了个武则天,派出一个叫薛仁贵的将军来打我们高丽人。我们高丽英雄渊盖苏文在这里和薛仁贵打了一仗,杀了薛仁贵很多人马,薛仁贵打不过渊盖苏文,就假装投降,让渊盖苏文来百花谷受降,渊盖苏文信以为真,派出五千人马进了百花谷,结果,薛仁贵烧了一把火,把百花谷连同那五千高丽人烧成了灰。”

    周宪章心头暗暗吃惊,举目四望,四周山林密布,谷里倒是宽阔,谷口十分狭窄,一旦封闭了谷口,还真是火攻的好战场。

    “那五千高丽人死后,薛仁贵的军队里就起了瘟疫,死了好些人,薛仁贵知道是高丽人冤魂不散,在向他索命,就请了一个法师来,用符咒把高丽人的冤魂都封在了谷里,百花谷就变成了封魂谷。后来,渊盖苏文带大军前来为高丽人报仇,打得薛仁贵全军覆没,只有薛仁贵一个人跑了,他的手下全都被渊盖苏文杀死在百花谷里。”

    周宪章暗暗叹息,在中国,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薛仁贵都是个大英雄,而渊盖苏文则是个大反派,而在朝鲜人心目中,两人的位置正好相反,渊盖苏文是个大英雄,而薛仁贵则是个心狠手黑的刽子手!

    历史在发展,人类在进步,但是,不管是八世纪的盛唐、十九世纪的晚清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有一点却一直没有改变——民族利益和民族感情,是评判一个人的终极标准。

    金姝继续说道:“因为有符咒,那五千高丽冤魂出不了谷,不得超生,而被渊盖苏文杀死在封魂谷的唐朝人,也出不了谷。他们的魂魄还在谷里打仗,一打就是一千年,直到现在,遇上刮风下雨,还能听见他们打仗的呐喊声,所以,百姓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进谷。连野兽都不敢进来。”

    四周静得出奇,别说是野兽,连夏虫的鸣叫声也没有,只有一轮明月,从山崖上洒下惨白的月光。

    周宪章觉得后背发凉。

    “周大哥,你们中国人都像薛仁贵一样坏吗?”金姝弱弱地问道。

    金姝的妈妈靠在小树上,眼睛里shè出两道哀怨的寒光。

    周宪章无言以对。在金姝母女的眼里,薛仁贵是个大坏蛋,可是,在中国人眼里,他却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如果每个中国人都能像薛仁贵那样敢作敢为,现在的大清国就会是另一番局面,至少不会受洋人的欺负。可如果真这样,周边国家的百姓就倒了霉了。

    这是一个死结,民族竞争是残酷的,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准则。

    金姝摇摇头:“你们大清国肯定不是谁都像薛仁贵那么坏的。”

    “你怎么知道?”

    “至少周大哥你就是个好人。”金姝羞涩地低下了头。

    周宪章笑道:“可我要当薛仁贵。”

    “你就是当了薛仁贵,也是好人!”金姝的声音很低,很坚决。

    周宪章胸口发热。

    如果真有一天,他能像薛仁贵那样手握千军万马,横扫千军,纵横四海,那也一定要做一个好人!因为,金姝的话就是命令!

    周宪章站了起来:“你们休息吧。”

    “周大哥,你去哪里?”金姝紧张起来。

    “我去看看有没有鬼魂。”周宪章笑道。全哨队的兵都睡得像死猪一般,周宪章不忍心叫醒任何一个兵,只好自己去站岗。

    “你可不要走远啊,我……”金姝脸一红:“我害怕。”

    “那哈五和姚喜会保护你和你妈妈的。”

    金姝咬咬嘴唇:“那大叔是好人,可是,可是,我还是害怕。周大哥,你就答应我嘛。”金姝把周宪章看成了她的保护神。

    周宪章笑了笑:“我不会走远的,你安心睡吧,要乖哟。”

    “嗯!”金姝郑重地点点头。

    周宪章拿起1888委员会步枪,向黑压压的松林边走去。

    谷地北高南低,北面是松林,南边是山崖,东西向则是一条崎岖的小路,在周宪章看来,危险多半会来自北边的松林,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危险。

    这一带是在朝鲜北部。rì军在朝鲜仁川登陆后,为了掌握在朝鲜的主动权,也为了给朝鲜zhèng fǔ造成强大的压力,兵力全部集结在朝鲜京城附近,以目前rì军的兵力,他们尚不具备北进的能力,而且,中rì并未宣战。所以,此地不应该有rì本人。

    至于朝鲜民众,周宪章也不是很担心。这几天来,所过之处的朝鲜百姓尽管他们表情木呐,对清军的态度,总体看来还算友善,他们不会主动帮助清军,但也从不捣乱。

    然而,今天晚上,在这个陌生的山谷里,周宪章却感觉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让他心里很是不安。

    周宪章本不想在这里宿营,可是,走到这里的时候,正赶上太阳落山,士兵们个个筋疲力尽,要赶着这一群饥肠辘辘脚底发软的士兵夜行军,危险可能更大。

    周宪章走到了松林边,朝林子里望了望。月光洒落下来,树梢上的松针一动不动,发出渗人的银光,林子里则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风,松林出奇的安静。

    周宪章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林子里有人!

    这个所谓的封魂谷,鸟兽无踪,只能证明一点,这里从来就没有清净过!

    在湘西大山里当了十几年的猎人,周宪章知道,能让野兽绝迹的,绝不是鬼魂,而是人!

    而且,他们不是少数,而是有很多人!数百甚至数千!

    只有成百上千的人才可以让这诺大的山谷鸟兽绝迹。

    这么多人能在这里悄无声息地装神弄鬼!这证明,他们有极强的纪律约束,他们绝不是普通的老百姓,他们应该是一支军队!至少,是一个准军事化的组织!

    那黑压压的松林里,正有千百双眼睛盯着他!

    周宪章大骇,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猛一转身。

    他的面前,赫然出现两个白sè的人影,如同索魂的无常鬼!

    异香扑鼻,周宪章两眼一黑,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第054章 山洞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宪章悠悠醒来。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石室中,四壁是坚硬的岩石,岩壁上挂着一盏油灯,闪着幽蓝的的火苗。

    1888委员会步枪不见了踪影,周宪章大喊两声。“那哈五!姚喜!”

    他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良久,归于平静。

    “金姝,金姝!”周宪章又是大喊两声。

    同样没有回音。

    周宪章冒出了冷汗,全哨一百零八人全都没了踪影。

    整整一个哨队,一枪未发,就全军覆没!把总哨长做了俘虏!

    周宪章站起身来,顺着石壁四处摸索,石壁上坚硬如铁,没有一丝缝隙。

    摸索了一阵子,周宪章渐渐冷静下来。

    晕倒之前,他闻到了一股异香,这说明,他是被迷香薰倒的。

    薰倒他的人目的不明,但既然他们使用了迷香,说明这些人似乎现在还不想要他的命。

    否则,在松林边,周宪章要么是万箭穿身,要么是被乱枪打成筛子!

    既然他们不想要周宪章的命,也应该不会对那哈五他们下毒手。

    周宪章担心起了金姝母女,她们是女人,落到那帮人手里,不知会发生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周宪章冲着石壁大叫。

    石壁上了无缝隙,这恰恰说明,上面一定有缝隙!

    而且,一定有一双眼睛,正透过缝隙盯着他。

    周宪章大叫:“你们他妈的别装死了,老子知道你们正看着我呢!有种的出来跟老子打个照面,别他娘的缩头缩脑的,像一群乌龟!”

    头顶上响起窸窸窣窣声,周宪章循声望去,只见头顶上隐隐有一星微光。

    难怪四壁严丝合缝,原来出口在顶棚上。

    周宪章仰头叫道:“老子是周宪章,清军把总哨长,你们要寻大清国的晦气,就冲着我来,别为难我的弟兄!那两个女人和我们毫无关系,老子只是在路上遇上她们,顺带她们走了一程。你们赶紧把她们放了。要杀要刮,老子悉听尊便!”

    “口气的,硬!”头顶上,传来一句蹩脚的中国话。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老子哪点得罪你们了,要死也让老子死个明白!”周宪章喝道。

    “你的,放心的。会让你死个明明白白的!现在的,不许说话!”

    “他妈的,你们是rì本人!”周宪章喝道。

    “你的!满嘴放屁的!老子大韩的,不是该死的倭洋!”

    “你他妈的原来是朝鲜人,老子是来帮你们的,”周宪章怒道:“你的,装鬼的!良心坏了坏了的!”

    “你.妈的清国人良心才坏了坏了的!”头顶上的声音更加愤怒:“大清国的都没有好人!满嘴的仁义道德,都是薛仁贵的干活!yīn险狡诈的,大大的!”

    “你的!胡说的!”周宪章完全被那声音绕了进去,也是一嘴的韩式国语:“我们的,救朝鲜的干活,打东洋的干活。”

    “我呸!打东洋的是假,帮朝廷打我们的是真!”

    “你们是什么人,我干吗要打你们?”周宪章莫名其妙。

    “砍头的时候,你的就知道的!”

    “喂,喂,你的,说清楚的!”

    任凭周宪章喊破了嗓子,头顶上再无声响。

    周宪章无奈,只得偃旗息鼓,坐在墙角喘气。

    周宪章心头稍安,头顶上的人不是rì本人,而是朝鲜人,至少,他们不会对金姝母女不利。

    想起金姝,周宪章心头涌起一股悲怜,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上,太难了。

    周宪章冲着顶棚喊道:“喂,那母女二人是你们朝鲜人,她们要去平壤找爸爸,烦请你们看在都是朝鲜人的份上,帮她们一把。”

    头顶上隐隐有人在小声说着什么,一会儿,又没了声息。

    又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轰隆”一声,显出一个洞口,一束灯光投shè下来。

    从洞口伸下来一架梯子。

    洞口有人喊话:“你的,爬上来的!快快的!”

    周宪章坐在墙角,冷笑:“爬上去的,什么的干活?”

    “砍头的干活!”

    “老子废那么大劲爬上去让你砍头,老子不是二百五了吗?要砍老子的头,你他妈的下来!”

    “大清国的都是薛仁贵!诡计多端的!我的下去,你的砍我的头!”

    “知道就好!”周宪章得意洋洋:“老子不上去,你不下来,咱们谁也不砍谁的头……慢慢,老子还是上去!”

    洞口处,伸出两只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周宪章,石室里没有shè击死角。

    周宪章只得在步枪的逼视下,乖乖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洞口上,站着五个身穿白衣头戴斗笠的朝鲜人,斗笠上缠着白麻,好像是在办丧事一般。

    为首一人身材短小,颌下无须,面容黑瘦,身后四个人端着毛瑟枪,枪口对准了周宪章。

    周宪章鼻子一哼:“装神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

    黑瘦男喝道:“大清国的都是薛仁贵的干活,对付薛仁贵,就只能装神弄鬼!”

    在朝鲜人的语境里,薛仁贵与yīn险狡诈心狠手黑是同义词。

    “胡说,薛仁贵是大英雄!不是小人!”周宪章喝道。

    “小人在小人的眼里,才是大人!”黑瘦男冷笑:“废话的不要说,走!快快的!”

    周宪章这才注意到,他是走在一个宏大的山洞里,洞体宽阔,大约有二十米高,宽处约有十来米,四壁上满是灯笼火把,照的通亮。

    五人押着周宪章沿着洞体走去。山洞越来越宽阔,行成一条宽十多米的大路,路两旁的石壁上开凿出很多石窟,石窟有门有窗,亮着灯火,俨然是一户户人家。

    前方响起了“呜呜”的牛角号,石窟内涌出人来,有男有女,个个和那黑瘦男一样,穿着白衣戴着斗笠,斗笠上缠着白麻,沿着大路向前走去。

    人群越来越多,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只有沉闷的脚步声在洞内回荡。

    黑瘦男押着周宪章,所过之处,人群纷纷让开路,站在路边默默地看着周宪章,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愤怒、喜悦、嘲讽、羡慕……

    前面越来越开阔,不一会儿,周宪章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大厅里,大厅方圆足有十亩地,高数十丈,顶上悬吊着几十盏巨大的油灯,把大厅照得通亮。

    大厅里聚集了至少有八百人,还有不少人从大厅四周的七八个洞口汇聚而来,人群列队而立,秩序井然,气氛肃穆,没有一个人说话。

    前面有一个高台,台上挂着一副巨幅黑框画像,画像是一个中年人,头戴纱帽,身穿六品朝服,浓眉凤目,颌下无须,形象儒雅,神情忧郁。

    画像前摆着是一丛丛白sè的金达莱。鲜花丛中,立着一块牌位,上书:户曹参判金玉均之灵位。

    周宪章的大脑里嗡的一声,心头哀叹——我命休矣!

第055章 砍头祭灵

    这个山洞里的朝鲜人,原来是在为金玉均服丧!

    他们要么是金玉均的部属开化党人,要么是金玉均的同情者。不管他们是什么人,肯定都对大清国恨之入骨!

    因为,金玉均死在大清国,而且,大清国不顾国际舆论的强烈反对,将杀人凶手和金玉均的尸体引渡回了朝鲜,致使金玉均死后,还惨遭凌迟!

    大清国这么做,不仅让rì本人抓住了战争借口,而且,也激起了朝鲜民众的强烈愤慨!

    十九世纪末叶的朝鲜,朝廷**无能到了极致,三千里锦绣江山被李氏王朝折腾得一派凋敝,百姓民不聊生,官府胡作非为,民众与官府的矛盾严重激化。与此同时,东洋rì本对朝鲜虎视眈眈,随时想吞并朝鲜。

    朝鲜内忧外患,可是,朝廷上,大院君集团与闵氏集团只知道争权夺利,全然不顾民众的疾苦,苛捐杂税rì益繁重,逼得朝鲜民众走投无路,民众对朝廷恨之入骨,朝鲜就如同是一堆干柴,只要有一星火苗,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金玉均就是这一星火苗。

    金玉均走的是激进的维新改革之路。

    说他是维新派,是因为,金玉均并不想推翻帝制,他所主张的改革,仍然是在传统帝制的框架内。但他又是激进的,他所组建的开化党,主张对保守势力采取铁血政策,为此,他不惜借助rì本人的势力,发动“甲申政变”,在政变期间,开化党人血洗了保守势力,朝鲜王宫外死尸累累。

    但在民众眼里,只要是反对**无能的朝廷,就值得同情。尽管,朝鲜民众对金玉均借助rì本势力有所微词,因为rì本是朝鲜的天敌,五百年来,朝鲜民众始终对rì本保持着高度的jǐng惕与仇视。但不管怎样,金玉均还是获得了朝鲜民众的普遍支持。

    尤其是金玉均被凌迟后,朝廷把尸块传送到朝鲜各地示众,威吓民众,然而,实际效果却适得其反,朝鲜民众见到金玉均散碎的尸身后,更加仇视朝廷,就连那些不满金玉均借助rì本势力的人,也对金玉均的遭遇表示同情。

    事实上,金玉均虽然死了,但是,他已经成了朝鲜民众的jīng神灵魂。东学教人揭竿而起,打出的旗号就是为金玉均报仇,朝鲜民众群起响应,起义迅速席卷朝鲜半岛,声势浩大,最后,迫使朝廷在全州签订城下之盟。

    民众对朝廷的愤概,也迁怨于大清国。

    朝鲜是大清的宗属国,在民众心目中,朝廷的**无能,是大清国纵容包庇的的结果,尤其是开化党人,对大清国极为不满。而金玉均被凌迟,大清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今,周宪章落到了这群神秘的朝鲜人手里,他们供奉着金玉均的画像,周宪章作为清军哨长,凶多吉少。很可能会被朝鲜人砍了脑袋,祭奠金玉均。

    人群自动让开一个通道,黑瘦男押着周宪章,走过通道,来到高台下。

    来到台下,周宪章更加沮丧。只见全哨一百零八人一个不少,全部五花大绑跪在高台下,每个人的身后站着一个彪形大汉,**着上身,手里cāo着一把鬼头大刀。看那意思,他们要把周宪章连同他的哨堆,一股脑杀了祭奠金玉均。

    那哈五和姚喜跪在一起,看见周宪章,那哈五出头丧气地叫了一声“总爷”,姚喜却是一连的木然,他早被吓呆了。

    周宪章又惊又喜,惊的是,全哨一百零八人全都做了俘虏,一个也没跑得掉,喜的是,到现在为止,大家都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好!

    周宪章冲着大伙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黑瘦男一拳砸在他的后背上:“跪下!”

    周宪章连同他的哨队,成了人家刀板上的肉,到了这步田地,周宪章再也不敢嘴硬,只得挨着那哈五跪下。

    黑瘦男一招手,四个扛枪的朝鲜人走上来,拿起绳子,把周宪章绑了个结结实实。

    忽听三声号响,全场肃静。

    高台左侧的石壁上,开了一扇门。

    门洞里,走出来一个瘦小的老头,老头身着粗布衣裳,眼眶深凹,浓密的胡须直到胸前,步履矫健,神情冷漠。

    老头走到高台zhōng yāng,面对金玉均的灵牌站定,四个白衣人从四个方位走上了高台,站立在老头的左右,其中就包括押送周宪章的黑瘦男,那黑瘦男站在老头的左侧第一位,紧挨着老头。看来,此人的地位极高。

    老头带着四个白衣人向金玉均的灵牌三鞠躬,台下众人则是下跪磕头。

    周宪章大为沮丧,这些人对金玉均如此恭敬,必是开化党人无疑。开化党人信奉铁血救国,嗜血好杀,有仇必报,绝不含糊。落到他们手里,还能有个好?

    老头行礼毕,走到画像侧旁,坐在了一把石椅上。黑瘦男和其他三个白衣人站在老头左右两侧。

    台下的白衣人同声山呼,周宪章听不懂他们喊什么,估计应该是什么“万岁”“请安”之类的拜见礼。

    众人山呼毕,黑瘦男一招手,两个彪形大汉押着一个人上了高台,那人身形矮胖,鼻子下面留着一撮小胡子,头上挽着抓髻,一边走一边奋力挣扎,叽里咕噜大声嚷嚷着什么,很是倔犟。

    周宪章吃了一惊,那押上高台的人,竟然是个rì本人!

    在天津武备学堂的时候,周宪章曾经被冯国璋逼着学rì语,那矮胖家伙说的是一口rì语,什么效忠天皇,大rì本帝国万岁之类的口号。

    两个大汉不由分说,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把那小子提溜到了灵牌下,摁倒跪下,那小子兀自嚷嚷个不停,一个大汉抡起一把明晃晃鬼头刀,手起刀落,咔嚓一声,那小子人头落地,嘴巴兀自在动,只是没了声音。

    血喷在洁白的金达莱上,如同下了一场血雨。大厅里弥漫着滚烫的血腥气

    人群一片欢腾。原本肃穆的大厅,顿时如过节一般,热闹非凡。

    血腥气里居然还混杂着尿sāo气。周宪章眉头一皱,回头一看,姚喜的裤裆处湿漉漉一片,这小子尿裤子了。

    更让周宪章郁闷的是,尿裤子的不止是姚喜一人,三分之一的清兵都尿了裤子。

    这他妈的丢人丢大发了!

    那哈五的裤裆还是干的。周宪章冲着那哈五赞道:“好样的!”心头更加悲哀——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兵,不尿裤子就算是“好样的”。

    “多谢总爷夸奖。”那哈五声音发颤,面有得sè。

    “总爷,我也是好样的。”钱有贵跪在那哈五身后,笑嘻嘻地说道。

    “你也是好样的!”周宪章由衷赞道,钱有贵不仅没尿裤子,而且还能笑得出来,比那哈五强多了。

    钱有贵也是个新兵,他家是在丹东开铺子的,做些党参皮草生意,这小子皮肤白净,长着一对小眼睛,一看就是个经商的,一点兵样都没有。可今天的表现,让周宪章刮目相看。

    钱有贵眯缝着一双小眼睛,嘻嘻笑道:“总爷,咱们会没事的。”

    “你怎么知道?”

    “他们杀的是rì本人,咱们去牙山,要打的也是rì本人,是他们的战友啊。”

    “你怎么知道?”周宪章问道,他懂rì本话,莫非这钱有贵也懂rì语?

    “总爷,那小子临死前喊的是rì本话,什么天皇万岁。”钱有贵说道。

    “你狗rì的真懂rì本话?”

    “懂一点,我家做生意的,rì本话,朝鲜话,俄国话都懂一点。”

    周宪章这才搞明白,为什么钱有贵没尿裤子,原来这小子听懂了rì本话,打起了小算盘——白衣人杀rì本人,就不会杀大清国的人。

    “你他妈的是个人才!”周宪章喝道,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些白衣人杀rì本人,其实,一点也不能证明他们不杀大清国的人,这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逻辑关系。这个钱有贵打的小生意算盘,恐怕要算空。

    “多谢总爷夸奖。”钱有贵说道。

    “爬过来。”周宪章喝道。

    “喳!”钱有跪挪动双膝,来到周宪章身边。

    “他们说什么,一字一句给我翻译过来!”

    “遵令。”

    高台上,老头挥挥手,人群安静了下来。

    老头深凹的眼眶中,突然shè出两道寒光,shè向台下的周宪章。

    所有人的目光跟着那老头,聚集在这一百零个清军身上。

    那哈五的裤裆终于湿了:“总总总爷,轮到我们了。”

第056章 杀还是不杀

    只见站在老头左侧的黑瘦男走了出来,对老头施礼,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黑瘦男话音一落,人群一片欢呼声。

    周宪章能听懂rì语,却听不懂朝鲜话。

    钱有贵脸sè苍白,他的裤裆也湿了。

    “他说什么?”周宪章急忙问道。

    钱有贵哭丧着脸:“总爷,祸事了!”

    “什么祸事?莫非他们是开化党?”

    “不是,他们是东学教,那老头是教主,说话的是他们的左护法,名叫韩令准,他要求教主杀了我们,给金玉均报仇!”

    姚喜“妈呀”一声,晕倒在地。

    周宪章一听对方是东学教,反倒镇定了下来。

    在天津武备学堂的时候,他对朝鲜的东学教也有所耳闻,这是一个极为神秘的宗教组织。东学教宣扬“人乃天”、“天心即人心”,阐述建立地上天国和万民平等的道理。这种学说很受民众欢迎,但与儒教宣扬的君君臣臣等级制度严重对立,与道教和佛教也截然不同。东学教徒行事极为另类,据说,教民生病从不看医生,只要诵13字祝文,便能去除病灾。

    东学教教祖名叫崔济愚,8岁时父母双亡,四处流浪,1860年得道开悟,创立东学教。1864年,朝鲜朝廷以异教邪说之名镇压东学教,处死了崔济愚。

    崔济愚死后,第二代教主崔时亨重建教团。由于官府的残酷镇压,东学教从公开转入地下,在朝鲜各地建立秘密会所,集聚力量,与官府抗争。经过十几年卧薪尝胆,东学教rì益壮大,终于在今年发动起义,迫使朝廷签订了城下之盟。

    看来,这个封魂谷就是东学教的一个秘密据点,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东学教的总坛,高台上的教主,应该就是崔时亨。

    东学教借助民间传说,把封魂谷描述成一个yīn森恐怖之地,外人不敢进入,从而保证总坛的安全。

    东学教和开化党都是反朝廷的,但两者政见完全不同。开化党人是要借助rì本人实行改革,要求朝廷与大清国断绝关系,实现朝鲜dú lì。而东学教则极端仇视rì本人,他们的口号是“驱逐倭洋”,而对于朝鲜与大清的关系,东学教希望维持现状。

    也就是说,东学教徒对大清的态度趋于温和。

    金玉均是开化党人,与东学教并无关系,虽然,这些白衣人供奉着金玉均的牌位,但这也可以理解,金玉均之死过于惨烈,引起了朝鲜民众普遍同情,东学教对金玉均表示敬意,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东学教似乎也没有理由为了金玉均,杀掉一百多大清国的兵丁。

    果然,崔时亨右侧走出一人,阔面虎目,虎背熊腰,昂首挺胸,说了几句话,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那人话音一落,人群中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钱有贵面有喜sè:“总爷,大喜大喜。那人是东学教的右护法,名叫朴正雄,他要求教主放了我们。”

    “为什么?”那哈五.不敢相信。

    “他说我们是大清的兵丁,是来帮助他们打rì本人的,不应该杀。”

    那哈五感激得热泪盈眶:“菩萨保佑,朴护法真英雄也!救命之恩,小人终身难忘!”

    那哈五正在感动,崔时亨的左边走出一人,此人身材高大,鹰钩鼻子,黄头发,黑眼睛,黄皮肤,却是一个俄罗斯与朝鲜人的混血儿。

    俄罗斯与朝鲜接壤,常有俄罗斯人到朝鲜做生意,俄罗斯zhèng fǔ也把朝鲜看成它的远东利益所在,千方百计控制朝鲜,只是,碍于大清国,俄罗斯人不敢在朝鲜做得太过分。所以,很多俄罗斯人常年居住在朝鲜,生下了不少混血儿。

    那混血儿说了几句,人群又是一片欢呼声。

    钱有贵脸sè惊慌:“总爷,祸事了,说话的是他们的指挥使,名叫郑世雄,他说,我们不是来打rì本人的,是帮助朝廷打他们东学教的,应该杀!比分二比一!我们死定了!”

    姚喜不知什么醒了过来,结结巴巴说道:“不不不会吧,上面还还还有一、一一个人没说话。”

    崔时亨左右站着四个人,应该都是东学教的首脑人物,三个人表了态,两个要杀,一个要放。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崔时亨右首第二位身上。

    那人身材修长,眉清目秀,摇着一把折扇,摇头晃脑,踱着方步走上前台,一番高论,人群中又是一片欢呼声。

    钱有贵慌忙说道:“总爷……”

    周宪章斥道:“大喜大喜!”

    钱有贵吃了一惊:“总爷,原来你懂朝鲜话。”

    周宪章喝道:“我懂个屁的朝鲜话。你他娘的也不瞧瞧,凡是左边的人欢呼,咱们就祸事了,右边的人欢呼,咱们就大喜大喜。”

    周宪章早就看出来了,杀不杀清兵,东学教徒们有着严重的分歧,左边的人大多想杀了清兵为金玉均报仇,而右边的人大多不愿杀,所以,只要台上有人提议要杀,左边的人就欢呼,台上有人提议不杀,右边的人就欢呼。根据台下教徒的反应,台上四个首脑的意见,刚好是二比二。

    钱有贵对周宪章佩服得五体投地:“总爷未卜先知,真神人也!刚才说话的名叫卢文俊,是他们的军师,他说朝鲜和大清一衣带水,世代友好,决不可同室cāo戈,给rì本人以可乘之机,他以军师的人格担保,咱们大清出兵朝鲜一定是打rì本,而不是打东学教。”

    那哈五大叫:“大慈大悲的卢军师,小人一定在家里供奉您老人家……”

    周宪章摇头:“上面是二比二,咱们的脑袋就看教主的一句话了!”

    “教主怎么说?”那哈五焦急地盯着钱有贵。

    “你看我干什么,教主什么都还没说!”钱有贵怒道。

    “你他妈的赶紧叫他说啊!”那哈五急不可耐。

    “放屁,他是教主,我是阶下囚,我凭什么命令他!”

    两人正在斗嘴,教主崔时亨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台前。

    全场肃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崔时亨身上,尤其是这一百零八个清兵,个个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崔时亨扫视了一眼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又瞄了眼周宪章,缓缓说了几句,又坐回到石椅上。

    全场教徒,不管是左边还是右边的,都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全体肃静。

    那哈五说道:“总爷,怎么两边都不欢呼?这是杀还是不杀?”

    周宪章也搞不清楚崔时亨到底要干什么,问道:“钱有贵,他说什么?”

    钱有贵呆呆说道:“他说,要再请人来评断。”

    “妈的,把咱们当猴耍呢?”那哈五怒道:“要杀要刮,他妈的你来个痛快的!”

    周宪章问道:“他要请谁来评断?”

    “他说是金玉均的妻女。”

第057章 金家妻女

    “金玉均的妻女?”周宪章大感疑惑,据说,金玉均与东学教素无往来,他的妻女怎么和东学教搞到一起了?

    忽见高台左边的洞口处,走出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穿着白衣白裙,前面一位三十多岁,身形优雅,头上盘着发髻,容貌清雅端庄,是一位美sè少妇。

    后面一位身材窈窕,眉目清秀,长发披肩,头上插着一支白sè的金达莱,楚楚动人,却是一位绝sè少女。

    “金姝!”周宪章大吃一惊。

    走上高台的,正是金姝母女。

    那哈五和姚喜瞪大了眼睛,长着嘴,成了木偶人。

    行军途中,她们一直穿着男人的衣裳,脸上涂满的碳灰,即使是这样,那哈五和姚喜也看得出来,金姝母女是两个漂亮女人。

    如今,她们换上了合身的衣裙,洗掉了碳灰,显出真容,那美貌只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周宪章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早就料到金姝漂亮,可他实在没料到,金姝漂亮得令人窒息!

    “妈的,十个格格也比不上一个金姝!”周宪章暗暗赞叹。

    到了现在,周宪章终于搞明白,为什么金姝母女一直不肯吐露身份。

    金姝和画像上的金玉均颇有几分神似,她是金玉均的女儿,她的母亲自然就是金玉均的遗孀。

    金玉均是朝鲜的钦犯,他的妻女必然遭到朝鲜朝廷的通缉,而大清国既然能把金玉均的尸体引渡给朝鲜,也会把他的妻女抓起来,交给朝鲜官府。金姝母女遇到清兵,自然不肯吐露身份。

    他搞不明白的是,大名鼎鼎的开化党人金玉均的妻女,怎么会跑到大清国的辽东?

    过了半晌,那哈五才回过劲来,大喜过望:“总爷,咱们有救了,金玉均是金姝的爸爸,咱们救过她们!她们肯定会知恩图报!”

    姚喜却是一脸的沮丧:“那哈五,我怎么觉得,金姝的妈妈脸sè不对呀。”

    那哈五抬头一看,吓得一缩脖子,金姝的母亲盯着台下的清兵,眼睛里shè出两道骇人的寒光!

    金姝母女来到台前,先是向着金玉均的灵牌盈盈下拜,然后,向崔时亨施礼。

    崔时亨急忙站起还礼,韩令准、朴正雄、郑世南、卢文俊跟着崔时亨行鞠躬礼。

    礼毕,金姝的妈妈转身扫了一眼台下的清兵,冷冷吐出一个字。

    “她说什么?”那哈五急急问道。

    “杀!”钱有贵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哈五跳将起来,胳膊被绑着,动弹不得,两脚蹦得老高,冲着台上大骂:“狗rì的贱人,老子救了你们,你们他妈的恩将仇报,老子不服……”

    身后两个大汉把那哈五摁倒在地,挥起鬼头大刀,就要砍。

    却见金姝冲到台前,对着台下尖叫一声。

    鬼头刀停在了半空中。

    钱有贵大喜:“金姝说不能杀。”

    就算没有钱有贵翻译,大家看得明白,金姝救了那哈五一命。

    那哈五浑身冷汗淋漓,老实了许多,冲着台上的金姝叫道:“丫头,大叔我给你采金达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采来!”

    金姝的母亲一声冷笑,又说了一个字,这个字,不用翻译,大家都听懂了,因为,她已经说过两遍了。

    一百零八柄大刀同时举上了半空!

    周宪章闭上了眼睛,等着挨宰。

    大清国把金玉均交给了朝鲜,把杀人凶手也交给了朝鲜,金姝的母亲认定,金玉均是被大清国出卖的,她对大清国的人恨之入骨!

    周宪章不恨她,要恨,只能恨大清国朝廷,恨李鸿章,他们鼠目寸光,包庇纵容那个**透顶的朝鲜朝廷,那个朝廷早已被朝鲜民众所唾弃!

    东学教和开化党政见不同,但是,他们都憎恶这个朝廷,大清国站在李氏王朝的立场上,就是站在朝鲜民众的对立面!大清国在朝鲜完全失去了民心。

    台上的金姝又是一声尖叫,这一次,金姝说了很多,半空中的一百零八柄鬼头刀,没有落下来。

    “金姝在替咱们求情,她说我们救了她们,我们是好人,不是薛仁贵,就算是薛仁贵,也是善良的薛仁贵。”钱有贵说道。

    金姝的母亲满脸通红,和金姝吵成一团。

    “金姝妈妈说大清国全是薛仁贵,表面上做好人,暗地里使坏,她说我们救她,是因为不知道她们的身份,要是知道她们是金玉均的妻女,肯定要把她们抓起来送给官府。”钱有贵急急翻译。

    那哈五叫起屈来:“天地良心,我那哈五绝无此意,老子要知道她们是金玉均的老婆女儿,老子一定把她们当菩萨供起来!”

    “金姝说,咱们总爷救过她们两次,有一次还杀了大清国的把总,那哈五和姚喜还给她们牵过马……”钱有贵继续翻译。

    “好孩子!”那哈五热泪盈眶。

    金玉均的妻女居然也分成了两派。

    台上台下吵成了一片,台上,金玉均母女俩吵,韩令准、朴正雄、郑世南、卢文俊四个人吵,台下,左边的教徒和右边的教徒吵,整个大厅里乱成一团,一百零八个刀斧手手臂发酸,纷纷放下了鬼头刀。

    周宪章暗暗叹息,一路上,金姝对妈妈言听计从,从不敢违逆,可现在,为了保住他的命,和妈妈杠上了。这丫头有情有义,貌似柔弱,骨子里却硬得出奇。

    吵了半个小时,双方互不相让,看那样子,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最后,崔时亨站了起来,向大家摆摆手。

    众人安静了下来。

    崔时亨说了几句话,这一次,全场教徒,不管是左边还是右边的,同声欢呼。金姝母女也停止了争吵,表示同意。

    姚喜急急问道:“钱有贵,他说了什么,怎么两边的人都欢呼起来了。”

    钱有贵眼泪喷涌而出,泣不成声,竟然说不出话来。

    台上的军师卢文俊冲着清兵们大声说道:“台下的清兵听着,我教主英明仁慈,赏罚分明,做出如下圣断:周宪章、那哈五、姚喜三人,营救金玉均妻女有功,赏白银五百两,立即释放。其他清兵,一概砍头!用他们的人头祭奠金玉均!”那卢文俊的中国话说的十分地道。

    一百零五柄大刀举上了半空。

    那哈五和姚喜喜极而泣,冲着台上磕头如捣蒜:“教主英明,教主万寿无疆……”

    周宪章身子一撑,站了起来,冲着崔时亨喝道:“崔教主,你要杀我的弟兄,就连我一起杀了!”

    卢文俊喝道:“周宪章,教主网开一面,是你的福气,还不快谢恩。”

    周宪章冷笑:“我的弟兄并没有害你们的金玉均,他们甚至连金玉均的名子都没听说过,你们凭什么要杀他们。什么英明仁慈,什么赏罚分明,我看你们的教主就是一个糊涂虫!”

    那哈五吓得面如土sè:“总爷小声,崔教主要是改变了主意,咱们就完了!”

    卢文俊面sè尴尬:“周宪章,你这是何必呢,算了,你这些不敬之词,我就不翻译给教主听了,你赶紧谢恩,拿了赏金赶紧走。”

    “你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翻译给你们教主!”周宪章喝道:“还有,我劝你们最好把我和我的弟兄们一起杀了,否则,我周宪章只要活着,就和你们东学教没完!告诉你们教主,我周宪章是天津武备学堂的高材生,别的老子搞不懂,要说行军打仗,这天底下没几个人比得过我,一旦老子出去了,必然杀尽东学教!给我的弟兄们报仇!”

    卢文俊无奈,只得把周宪章的话原封不动地翻译给了崔时亨。

    崔时亨冷笑一声:“周宪章想死,成全的!”

第058章 尿裤子的精兵

    钱有贵大叫一声:“总爷,小的们就是死了,也不会忘记总爷的厚恩!”

    一百零五个清兵同声高叫:“谢总爷!”

    周宪章高叫:“弟兄们,都给老子jīng神点,把头抬起来,要死死得硬气,别让这些高丽棒子把咱们看低了!”

    周宪章说着,单膝跪地,脖子一扬,对身后的刀斧手喝道:“来,先砍老子,老子是把总哨长!给我的弟兄们做个示范,当兵的该怎么死!”

    那哈五呆了半晌,叹口气,跪在周宪章身边:“总爷,把小的也带去吧。”

    姚喜哭丧着脸,跪在地上:“总爷,小的跟着你。”

    卢文俊摇头叹息,朴正雄yù言又止,韩令准低头不语,郑世南冷眼旁观。

    金姝跪在妈妈面前,拉着妈妈的衣裙,哭成了泪人。金姝的母亲却是怔怔地望着金玉均的遗像,不理不睬。

    台下的教徒们,发出一片叹息声。

    突然,金姝跳下了高台,冲到周宪章身边,跪在周宪章身边。

    周宪章惊问:“丫头,你这是干什么?”

    “周大哥,我和你一起走。”

    周宪章笑道:“丫头,别闹了,砍脑袋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没有闹着玩。”金姝白了周宪章一眼:“周大哥,以后别叫我丫头,我早就长大了。”

    “我脑袋都没了,想叫也叫不出来了。”

    “到了yīn间也不许这么叫!”

    “那叫你什么?”

    “我妈妈叫我姝儿,你也可以这么叫。”

    “行,姝儿,赶紧到你妈妈那里去,别惹妈妈生气。”

    “不!”

    “那你别惹我生气!”

    “你会生气?为什么?”金姝不信。

    周宪章做了一个鬼脸:“姝儿不听话,我当然会生气!大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金姝噗哧一声笑出了声:“周大哥,你生气的样子很奇怪哟。”

    “有什么奇怪的?”周宪章绷着脸说道。

    “你心里高兴着呢,装都装不像。”

    周宪章嘿嘿笑出了声,东学教当然不会杀金姝,周宪章只能是独自上路,不过,临死的时候,有这么小美人为他哭为他笑,这辈子值了。

    “周大哥,你为什么高兴?”金姝问道。

    “姝儿,你长得真漂亮!”

    “呸!”金姝的脸上一片cháo红:“妈妈说大清国的人都是薛仁贵,你也是!”

    “其实你们误解薛仁贵了,他是个大英雄!”

    “薛仁贵是不是英雄,我不管,我就知道,你是个大英雄!”

    两个人有说有笑,不像是上刑场,倒像是花前月下。

    站在台上的朴正雄忽然大声说了几句,那朴正雄声音洪亮,乱哄哄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了下来。

    钱有贵慌忙说道:“总爷,他说……”

    周宪章喝道:“住嘴,老子有翻译了,不用你瞎cāo心,姝儿,他说什么?”

    钱有贵悻悻说道:“总爷,你也太重sè轻友了吧。”

    金姝白了钱有贵一眼,说道:“朴正雄求教主饶了你们,他说,可以让你们帮我们找到我爸爸的遗骨,将功赎罪,我爸爸……”金姝眼圈一红,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周宪章摇头叹息,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带着妈妈满世界找爸爸,从朝鲜找到大清国,又从大清国找到朝鲜,最后,找到的竟然是一副遗像,她的爸爸早已死了,死得支离破碎!

    天下惨事,莫过于此!

    周宪章问道:“我一定帮你找到,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

    “谢谢周大哥。”金姝哽咽者说道:“可是,太危险了,周大哥,你的心我领了。”

    “有什么危险?”周宪章笑道:“我手下有兵有枪,哈哈,只要把我这一哨人马放出去……”

    忽听迎面上一声喝斥:“放你们出去?你想的美!”

    周宪章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黑瘦男,号称左护法的韩令准。

    周宪章只顾着和金姝说话了,没注意到,崔时亨带着众人已经下了高台,来到他的面前。

    崔时亨一摆手,刀斧手给周宪章、那哈五、姚喜松了绑。

    卢文俊说道:“三位请起,我们教主有一件大事,要与三位商量。”

    “商量的不是,是命令!”韩令准喝道。

    周宪章把金姝扶了起来,金姝红肿着眼睛,满脸含羞地倚在周宪章身边,脸上露出了笑容。着丫头,哭得快,笑得也快。

    周宪章笑道:“商量也罢,命令也罢,不就是让我们去找姝儿爸爸的遗骨吗?好说好说,我这一哨人马都是jīng兵……”

    “屁个jīng兵,都尿裤子了!清兵的,只能打老百姓的干活。”韩令准辣刺刺地说道,极为不屑。

    周宪章满脸通红,带着这帮熊兵出门,一路丢人,从大清国丢人丢到了朝鲜。

    周宪章狠狠瞪了这群兵一眼,心想等出了这鬼地方,先得好好整治整治这帮混蛋,这样的兵,动不动就尿裤子,怎么跟rì本人打仗!

    那哈五和姚喜自知窝囊,耷拉着脑袋,不敢正视。

    倒是金姝替周宪章解了围:“韩护法,他们其实不是害怕,他们是故意的。”

    “大男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尿裤子?”韩令准不解。

    “是啊,他们是故意装着害怕,好让我们放了他们。你们不是说,大清国的人都是薛仁贵吗?他们个个都很狡猾的。”金姝说着,格格地笑出了声。教主不杀周宪章,金姝马上高兴了起来。

    周宪章的脸更红了,要是薛仁贵听到这话,非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不可!这群不肖子孙,把大英雄薛仁贵的脸都丢尽了!

    满清入关,把中国人变成了只会尿裤子的奴才!汉唐雄迈一去不复返了!害得祖宗蒙羞!

    崔时亨对卢文俊沉声说了几句,卢文俊点点头,对周宪章说道:“周宪章,我们教主说了,你救了金玉均的遗孀柳莹夫人和他的女儿金姝小姐,虽然是无心之举,但也说明你是个君子,刚才你又说,你是天津武备学堂的学员,能打仗。”

    “不错!在下略通现代军事学。”周宪章也不客气。

    “那好,我们教主说了,请你带着那哈五、姚喜两人,去京城杨花津刑场,把金玉均先生的遗骨抢回来。”

    “怎么我们三个?其他人呢?”周宪章问道。

    卢文俊说道:“其他人暂时留在封魂谷,周先生放心,他们是我们的客人,我们一定会好好款待他们,不过……”

    周宪章恨恨说道:“不过,我们要是跑了,你们就拿我的弟兄们开刀!”

    “周先生果然聪明!”卢文俊一拱手:“大清国对于金先生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个人相信周先生的为人,但是,我东学教不得不留一手,还请周先生海涵。”

    “也罢,就按你说的,老子去京城走一遭!”

    “周先生先别答应得太早,”卢文俊说道:“这件事,恐怕不容易,且听在下把话说完,如果周先生为难,这事就当我没说过,我教主现在就放你们三个人走,剩下的清兵,砍头祭奠金先生……”

    “你他妈的少废话,扔下弟兄自己跑!我大清国没有这样的将官!”

    韩令准冷笑:“周先生,恐怕这话得倒过来说,你们大清国没有不扔下弟兄自己跑的将官!”

    “妈的,老子……”周宪章心头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大清**队的无能,已经扬名海外了!

    卢文俊说道:“这事一言难尽。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第059章 遗骸

    原来,甲申政变失败后,开化党人遭到朝廷的血腥报复,无数开化党人人头落地,是时,开化党的党首洪英植没来得及逃亡,落到朝廷手里,遭到凌迟处死。

    朝廷对金玉均尤为仇恨,判了金玉均死刑,夷三族。

    金玉均逃亡rì本,朝廷抓不到他,就把他的养父、生父及家人抓了起来,全部处死。只有他的妻子柳莹和女儿金姝,在开化党人的帮助下,逃到朝鲜北方。逃亡途中,朝廷一路追杀,护送柳莹和金姝的开化党人不是被打死就是失去了联系。最后,只剩下柳莹和金姝两人,逃到了大清国的辽东,算是躲过了一劫。

    柳莹和金姝在辽东隐姓埋名了一年多,四处打听金玉均的消息,然而,金玉均在朝鲜是个名人,在大清国却无人知道。大清国的百姓从来不敢过问国事,那是要杀头的!他们更没兴趣关心朝鲜的事。母女俩打听不到金玉均的消息,度rì如年。

    金玉均本来是亲.rì派,极为推崇rì本明治维新,试图把明治维新移植到朝鲜,从而实现朝鲜的彻底改革,以富国强兵,为此,金玉均不惜借助rì本人的势力,发动甲申政变。

    然而,金玉均流亡rì本期间,逐渐发现,rì本人根本就不希望朝鲜富强,他们的目的是吞并朝鲜,把朝鲜变成rì本的殖民地!rì本人实际上是在利用开化党人。

    金玉均大为失望。然而,朝鲜朝廷极度保守,几乎是铁板一块,要想对朝鲜实行改革变法,没有外部力量的帮助,是万万做不到的。金玉均放弃了依靠rì本人的想法,把希望寄托到了大清国。

    为此,金玉均秘密离开了rì本,来到上海,准备面见李鸿章寻求帮助。

    然而,上海之行却成了金玉均的绝路!

    他被朝鲜派出的刺客洪钟宇杀死在美国租借里,尸体被引渡回了朝鲜。

    流落在辽东的柳莹和金姝,对此一无所知。她们得到支离破碎的消息,却是说,金玉均被大清国护送回了朝鲜。

    所以,母女俩决定,赶回朝鲜寻找金玉均。

    这才有母女俩在九连城遇上了周宪章的事,后来,又跟着周宪章的哨队,渡过鸭绿江,走进了封魂谷。

    封魂谷正是东学教的总坛所在地!

    三十年前,东学教被朝鲜朝廷取缔后,也遭到了残酷镇压。东学教徒遭到屠杀,不得不转入地下活动,二代教主崔时亨带着残余教徒躲进了封魂谷。

    封魂谷在枯骨峰下,山高林密,渺无人烟,加上一个恐怖的民间传说,吓得朝鲜百姓不敢踏入半步。于是,这里就成了东学教的藏身之地。

    三十年来,东学教徒在谷中的封魂洞中安家落户,徒众发展到了数千人,在崔时亨的组织下,东学教徒纪律严明,进退有度,数千人藏在山谷中,周围的百姓和官府竟然全然无知。

    今年,东学教发动起义,起义的命令就是从封魂谷里发出来的。起义席卷整个朝鲜半岛,逼迫朝廷签订了全州和约,取得了成功,朝廷终于承认了东学教,并为教祖崔济愚平反。但是,崔时亨深知,朝廷极为仇视东学教,现在承认东学教只是一种权益之举,一旦朝廷缓过劲来,难保不再次对东学教下手。

    所以,东学教公开了分布在全国的所有分坛,但位于封魂谷的总坛,仍然处于绝对保密状态,官府不得而知。

    昨天晚上,周宪章带着他的哨队yīn差阳错闯进了封魂谷,让东学教大吃一惊。

    三十年前,朝廷镇压东学教,就是得到了清兵的帮助。

    现在,清兵居然闯进了封魂谷、东学教的老巢!

    东学教不敢大意,派出人马严密监视清兵进行。教主崔时亨越想越觉得不踏实,召集韩令准、朴正雄、郑世南、卢文俊等人商议,众人也是莫衷一是,不知道这帮清兵要干什么。

    最后,郑世南建议,干脆把这百十号清兵就地解决掉,以绝后患。反正,不管清兵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东学教与清兵有仇!东学教的教祖崔济愚,就是清兵帮助朝廷抓住的,最后被朝廷处决。

    韩令准和卢文俊表示同意,只有朴正雄反对。

    朴正雄认为,东学教和朝廷签署了《全州和约》,已经得到朝廷承认,是合法组织,朝鲜是大清国的宗属国,如果东学教杀了清兵,等于是与朝廷作对,再次造反,而且,是东学教撕毁了和约,理屈在东学教,大清国和朝鲜朝廷就可以明正言数镇压东学教,而朝鲜民众也不会再支持东学教。

    卢文俊对的郑世雄说法很是不以为然,他认为,封魂谷与世隔绝,外人根本就进不来,在这里杀清兵,神不知鬼不觉,朝廷根本就不会知道。就算朝廷发现清兵失踪,也可以推给那个恐怖的传说,谁都知道,封魂谷里厉鬼横行,进得去出不来。

    卢文俊的说法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崔时亨这才下决心,除掉这拨清兵。

    东学教徒趁着夜sè,用迷香迷倒了清兵,拖进了封魂洞。

    然而,他们发现,这伙清兵当中,居然有金玉均的妻女!

    东学教与金玉均的开化党人政见不同,但是,金玉均被凌迟后,他已经成为朝鲜民众心目中的爱国偶像,东学教徒对金玉均极为崇敬。

    崔时亨不敢怠慢,令属下盛情款待柳莹和金姝。

    崔时亨从金姝母女的口中得知,周宪章这伙清兵的目的地不是封魂谷,而是牙山!

    于是,东学教对于如何处置这帮清兵,又产生了严重分歧。东学教与清兵有仇,但是,这伙清兵不是来和东学教过不去的,而是要打东洋人,而东学教原本就仇视rì本,清兵打rì本人,这与东学教的理念是一致的,而且,他们还救了金玉均的妻女!

    崔时亨难以决断,便集合封魂谷中所有的教徒,进行公投。

    经过一番乱哄哄的公投,教主崔时亨妥协各方意见,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周宪章等三人出谷,去京城杨花津刑场夺回金玉均的遗骸,留下一百多清兵当人质。

    对于金玉均的遗骸,东学教是志在必得!

    金玉均虽然死了,但是,在朝鲜,他的影响力却达到了顶峰!

    朝鲜当局视金玉均为大逆不道的千古第一巨jiān,千刀万剐尚不足以泄愤,还要把金玉均的遗骸悬挂在杨花津示众。

    但是,在民间,普通百姓对金玉均的看法正好相反!在朝鲜民众的心目中,金玉均就是不畏强权、救国救民的代名词。

    不少百姓家里偷偷供奉着他的牌位,享受着绵绵香火。

    事实上,金玉均就是一面民间反抗官府的旗帜、一面富国强民的旗帜,一面维新救国的旗帜。

    在朝鲜,开化党人、东学教、普通民众乃至所有对当局不满的下级官吏和士人,都把金玉均当成是他们的偶像。

    可以这样说,谁要是得到了金玉均的遗骸,将他安葬,谁就将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必然获得了朝鲜民众的广泛支持,从而在这乱世变局当中脱颖而出。

    东学教的起义已经取得了成功,但是,这个成功还不彻底,全州和约只是达成了暂时的妥协,东学教的地位并不稳定。

    因为,东学教反儒、灭佛、排道,在士人和大多数民众眼里,东学教是个异端。

    东学教要想获得最广泛的民意支持,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与金玉均拉上关系。

    现在,东学教手里有了金玉均的妻女,占得先机。如果,东学教再把金玉均的遗骸掌握在自己手里,以东学教的名义予以厚葬,必然在朝鲜民众当中获得高分!

    所以,东学教早就打起了金玉均遗骸的主意。

    但是,要想得到遗骸,却是千难万难。

第060章 骊铁

    朝鲜当局之所以把金玉均的遗骸悬挂在杨花津刑场示众,除了威慑民众之外,一个更为险恶的用心是,以金玉均的遗骸为诱饵,诱使金玉均的支持者前来收尸,以便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为此,朝廷在杨花津周边部属王宫卫队,设下天罗地网,专等收尸者自投罗网。进入刑场容易,要想离开刑场,难于上青天!

    开化党、东学教多次组织力量前往杨花津刑场,劫取遗骸,全都是有去无回,甚至一些普通民众,仅仅是想到金玉均的遗骸前祭奠一番,也被朝鲜的王宫卫队当场斩杀。金玉均的遗骸周围,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更为严重的是,就算有人能冲破王宫卫队的包围圈,把遗骸带出京城,也无法把遗骸带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盯上遗骸的,还有rì本人。

    京城周边已经被rì本人包围了!

    自东学教起事以来,rì本zhèng fǔ以保护侨民为借口,大举向朝鲜增兵,一个八千人的混成旅团向朝鲜开进,在rì本国内,还有两个师团(第三师团和第五师团)正在集结。rì本混成旅团在旅团长大岛以昌的率领下,在仁川登陆后,直扑京城,将京城团团包围起来。

    rì本zhèng fǔ的意图是,迫使朝鲜与大清国脱离宗属关系,然后吞并朝鲜,将朝鲜变成第二个琉球!

    而要吞并朝鲜,除了依靠强大的军事力量打垮朝鲜军队,还必须获得朝鲜民众的认可。

    rì本军队是打着救民水火的旗帜出现在朝鲜的。与朝鲜当局的横征暴敛行成鲜明对照的是,rì本军队在朝鲜纪律严明,所过之处,秋毫无犯。

    这就如同三国时期,刘备向东吴开战的时候一样,蜀军进入吴国境内,一路上爱民如子,蜀军将士拿了吴国百姓的一件斗笠,立即斩首示众!

    这不是说蜀军是仁义之师,正如孙权所言,刘备已经把吴国当成了他的属地!

    rì本人同样,已经把朝鲜当成了他的国土!

    然而,朝鲜民众对rì本人的仇视有五百年的历史,这种仇视,绝不会因为一支文明之师的出现,就消除得干干净净。

    所以,rì本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金玉均。

    金玉均是个十分复杂的人物。

    在一般人看来,他是亲.rì的,但是,他的亲.rì并不是无条件地服从rì本。金玉均只是想把明治维新移植到朝鲜。但不管怎么说,金玉均在rì本和朝鲜,都有相当多的追随者和同情者。

    和开化党人、东学教徒的想法一样,rì本人迫切希望得到金玉均的遗骸,予以厚葬,从而获得朝鲜民众的认同。

    所以,大岛义昌的混成旅团完成了对京城的包围后,就对杨花津刑场上金玉均的虎视眈眈。

    与此同时,rì本参谋本部组成了一个特别行动小组,由神尾光臣少佐指挥,渗透到朝鲜,这个行动小组的任务有二,第一,策划夺取遗骸,安葬在rì本;第二,寻找金玉均的妻女带回rì本,表面上,rì本zhèng fǔ出面予以礼遇,其实是囚禁在rì本,。

    这两个任务,只要完成了一个,rì本就能够获取绝大多数朝鲜民众的支持。

    神尾光臣没能找到柳莹和金姝,只能打遗骸的主意。

    但是,rì本军队不能公然劫夺遗骸。因为,直到现在,rì本尚未对朝鲜宣战,rì本军队是以保护侨民的名义进驻朝鲜的,一旦动用武力,其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就算抢到了遗骸,只能引起朝鲜民众更大的愤怒!

    所以,rì本人在等待机会。这个机会就是,一旦有人将遗骸劫出刑场,rì本人就可以在背后下手,以保卫遗骸为名,把遗骸劫回rì本。

    rì本人在京城周边戒备森严,不仅有军队,还有神尾光臣的特工组织,眼睛死死盯着杨花津!

    这种情况下,要想把金玉均的遗骸劫出京城,势比登天!

    更为严重的是,随着朝鲜局势的进一步恶化,rì本随时可能向朝鲜宣战。一旦正式宣战,朝鲜京城驻军根本就不是rì军的对手,rì军拿下京城后,金玉均的遗骸就永远属于rì本了!

    必须赶在rì本人之前将遗骸抢夺出来,但是,东学教却没有这个能力。

    东学教不是一个军事组织,其教徒绝大多数都是淳朴百姓,而且,东学教的教义是反暴力的,尽管,封魂谷总坛有少量武器和卫队,但都是缺乏军事经验的草莽教徒,要想从王宫卫队和rì本军队的双重包围里劫取遗骸,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当众人对周宪章哨队的死活争论不休的时候,崔时亨想到了这么个一箭双雕的办法。让周宪章带两个人去劫刑场,余下的清兵当人质。

    清兵的战斗力不敢让人恭维,但是,清兵毕竟是正规军。

    更为重要的是,崔时亨发现,这个周宪章与他印象中的清兵完全不同,此人有血xìng,是条汉子!而且,他是天津武备学堂出身,会打仗。

    卢文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周宪章心头暗暗打鼓,那哈五和钱有贵更是打起了摆子。很明显,京城如同龙潭虎穴,进得去出不来!

    姚喜小心问道:“没有别的选择吗?”

    卢文俊大笑:“当然有。你们三个对柳夫人和金小姐有救命之恩,我们东学教向来恩怨分明,你们不愿意去京城,可以自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当然了,其他的清兵,应该为金先生的去世,承担责任!”

    钱有贵痛苦流涕:“总爷,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幼子嗷嗷待哺,小人要是死了,全家就要饿死!”

    一百多清兵跟着钱有贵刚号哭起来,个个都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子。”一群熊兵的嘴脸暴露无疑。

    大清国竟然指望这样一群熊兵能打败rì本人!

    周宪章一声长叹:“去一趟京城倒也无所谓,不过,崔教主,卢军师,我们三个人生地不熟,连朝鲜话都不会说,别说是杨花津,就是京城的边都摸不着。”

    卢文俊对崔时亨说了几句,崔时亨大笑,从怀里摸出一只黑铁牌,递给周宪章。

    周宪章接过来一看,那铁牌不大,拿在手里沉甸甸,正面刻着一匹飞跃的骏马,背面是刻着个箭头,围绕箭头一圈有十三个符号。铁牌乌黑发亮。

    卢文俊冲着周宪章躬身说道:“周先生,此牌名叫骊铁,是我东学教教祖崔济愚留下的震教之宝,是用钨铁锻造而成,坚硬无比。上面的十三字祝文,是我东学教的十三字真言!我东学教众,见此牌如见教主!”

    周宪章大为惊奇,慌忙躬身说道:“宪章无功,不敢受此重礼。”这崔时亨竟然以镇教之宝相赠,那是对他周宪章无比信任!

    卢文俊正sè说道:“我教主说了,金玉均先生是我朝鲜万民敬仰的英雄,如果周先生能夺回金先生的遗骨,葬在我朝鲜三千里山河之内,不致金先生落到rì本人手里!我教主立即退位,周先生就是我东学教第三代教主!”

    周宪章大惊:“在下是大清国人,岂敢觊觎教主之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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