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翠奶奶
周宪章扶起姚小凤,回到517房间,房间里一片凌乱,显然,刚才黄三这帮人对姚小凤动了粗。
原来,这个黄三是上海街头的一个混混。
在上海滩,除了帮会,还有一些街头混混。青帮、洪门、哥老会虽然是体制外的人,但都有自己的章程和帮规,做事总还是有规矩的,只是他们的规矩与常人不一样而已。正规的帮会不会欺负寻常百姓。
而这些街头混混却是毫无规矩可言,不讲信义,欺压良善。更为可恶的是,他们没能力欺负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总是欺负那些社会底层的穷苦百姓,也就是常说的“欺穷。”
这些混混三五成群,分分合合,没有章程,也没有固定的组织,嚣张的时候横行街头,威风得不得了,倒霉的时候就是丧家犬,沿街乞讨。做人的原则,一向是有nǎi便是娘,如果没nǎi了,那就一脚踢开。
而且,混混绝对不和官府作对,相反,他们很乐意与官府合作,因为官府有银子。而官府也愿意雇用这些人做暗探,让他们混在平民百姓当中,打听异己分子的动向。
总之,这是一伙没有人格的家伙。
黄三手下有着十来个马仔,在外滩一带活动。外滩是青帮的地盘,这个黄三也知道青帮的利害,从来不敢招惹青帮,凡是青帮的地盘,他从来都是绕着走,甚至逢年过节还给青帮老大送送礼。青帮也瞧不起他,但也懒得管他的闲事。所以,黄三在外滩还算站住了脚。
前些rì子,黄三在大乐门看见了当舞女的姚小凤。那姚小凤长得水灵,黄三看了一眼,就口水滴答,恨不能把姚小凤一口吞了。舞厅里的人都知道黄三是个混混,谁要碰他看上的女人,那是要倒大霉的。所以,只要黄三到了大乐门,别的舞客谁也不敢靠近姚小凤,那黄三却是个吝啬鬼,霸着姚小凤,给的小费,却是行情的一半,害得姚小凤的生意大跌,赚的钱越来越少,有的时候,还要倒赔门票钱。
姚小凤是个外乡人,又是个弱女子,家里还有一个孩子,哪里敢得罪黄三,只得笑脸相迎。
后来,姚小凤认识了郭二杆,她怕连累了郭二杆,没敢把黄三的事告诉他。
郭二杆被抓后,姚小凤哪里还敢去大乐门上班。那黄三见不到姚小凤,以为她跟着野男人跑了,心头大怒。这个黄三向来不讲理,和姚小凤跳了几次舞,就认定姚小凤是他的女人,姚小凤不打招呼就走,在他看来,这就是私奔!
所以,黄三把姚小凤恨的咬牙切齿,带着人八方寻找姚小凤。
黄三寻找姚小凤,也不是漫步目的。在他看来,姚小凤长得漂亮,要想在上海滩活下去,只能是换个地方继续做舞女。所以,黄三派出手下的马仔,到上海各个舞厅去找。
这也是yīn差阳错,昨天晚上,周宪章让姚小凤来大同宾馆等他。而大同宾馆里,恰巧有一个舞厅。姚小凤入住的时候,被黄三的手下侯了个正着。
就这样,黄三闯进了大同宾馆,要把姚小凤强行带走。恰巧又被周宪章撞上,从黄三手里把姚小凤夺了下来。
听完姚小凤的叙述,周宪章说道:“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得马上换地方。”
八十二、
黄三是个毫无德xìng的街头混混,今天在周宪章手下吃了亏,这家伙绝不会善罢甘休。周宪章并不怕黄三,他担心的是,这些街头混混大多与官府有些往来,官府正在到处抓姚小凤,黄三要是知道姚小凤卷进了郭二杆的案子,肯定会向官府通风报信,那就麻烦了。
姚小凤也知道事态严重,身边也没啥东西要收拾的,跟着周宪章急急出了房门,沿着楼梯,下到了大堂里。
两人刚走到大堂门口,就见黄三带着一群人迎面而来。这群人和刚才黄三带着的马仔不一样,个个身材魁梧人高马大,比黄三高出一头来。
看到周宪章和姚小凤,黄三一声冷笑:“想跑,来不及了!”一挥手,身后十几个壮汉一拥而上,把周宪章和姚小凤围在核心。
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俊男靓女知道黄三这一伙人的利害,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纷纷躲闪出去,就连宾馆的服务生也躲得远远的。
周宪章把姚小凤护在身后,冲着黄三淡淡一笑:“姓黄的,刚才我说过,如果再来找姚小凤的麻烦,我就剁了你的一只手!”
黄三大笑:“好!口气硬!老子倒要看看,你小子怎么剁老子的手!小子,只怕是你要留下一只手来!”黄三说着,一挥手,周围十几个马仔从衣襟下面拔出斧头,向周宪章围了过来。
周宪章正要招架,忽听门口响起一声爆喝:“谁在这里撒野!”
众壮汉急忙停手。
只见宾馆大门处,出现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那女人一脸横肉,身穿一身黑sè旗袍,双峰高耸,水桶腰,大象腿,脚上蹬着一双红sè的高跟皮鞋,昂首阔步,迈入大堂,刚走上两步,脚下一个拌蒜,高跟鞋的鞋跟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那女人差点栽倒在地,嘴里大骂:“狗rì的上海人,骗老娘穿这劳什子高跟鞋,这高跟鞋除了碍事,还有个屁用!”女人说着,干脆甩掉高跟鞋,赤着脚,大步走了进来。
黄三慌忙迎了上去,冲着那女人打千:“给翠nǎinǎi请安。”
“请个鬼的安!”那女人喝道:“黄三,你他娘的说有人在这里拐卖妇女儿童,人贩子在哪里?”
黄三指着周宪章说道:“就是他!这家伙真不是个东西,横行霸道,无恶不作,霸占了我的心上人姚小凤,还要把姚小凤卖到窑子里还钱买大烟!翠nǎinǎi,这他娘的就不是人干的事!今天,我黄三请翠nǎinǎi出马,请翠nǎinǎi为民除害,解救我的姚小凤。”
“他胡说!”姚小凤叫道:“是他欺负人!”
“你给老娘住嘴!是非曲直,老娘自有分辨,用不着你说话!”那女人大喝一声,来到周宪章面前,一瞪眼睛,正要开口,却是长着一张大嘴,发不出声音。
周宪章早就认出了这个蛮横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姚喜的老婆翠花!这个翠花脸上涂的花里胡哨,穿着时髦,可她那作派,和当初在赵家庙的时候,毫无二致,还是一个悍妇,而且,比当初赵家庙的时候变本加厉,那样子,简直就是上海滩的一个龙头老大。
周宪章认出了翠花,却不敢相认。翠花明明跟着姚喜在营口做官,怎么跑到上海来当起了什么“翠nǎinǎi”,这也太稀奇古怪了。
翠花当然也认出了周宪章,和周宪章一样,她也不敢相认。全国人民都知道周宪章死了,翠花还亲自参加了他的葬礼,这突然冒出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大活人来,翠花以为自己在做梦。
当初,姚喜随周宪章坚守黄金山炮台,救兵迟迟不到,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周宪章为了保住姚喜的命,命他回朝鲜送信。姚喜含着眼泪离开了黄金山炮台,一路辗转来到朝鲜安州,见到了正在吴佩孚军中的赵巧儿和翠花,把周宪章的绝笔信交给了赵巧儿。
然而,很快传来消息,章军守住了黄金山炮台,周宪章没死!而且,周宪章马上就要回到朝鲜,与章军弟兄们见面。
大家欢天喜地,正准备迎接周宪章。然而,紧接着,传来了周宪章的死讯——他没被rì本人打死,却掉到大海里淹死了!
姚喜只得陪着赵巧儿,来到běi jīng,为周宪章举办葬礼。葬礼过后,众兄弟群龙无首,只得按照朝廷的旨意,各自前往汛地上任。姚喜去营口当知府,这小子一则不会当官,二则,大哥死了,心里难受,也没心思当官,结果,府库亏空了银子,被上官查实,逮捕下狱。
章军众兄弟多方打点,总算保住了姚喜的脑袋。大家凑了一大笔银子,把姚喜和翠花送到了上海,在英国人的租界里租了套房子,当起了寓公。
这两口子到了上海花花世界,马上就被大上海的繁华奢靡搞得晕头转向。两口子仗着手里有些银子,出手阔绰,不仅自己大笔消费,而且为人仗义,喜欢打抱不平,尤其是在上海的东北人,谁要是有点难处,找到了姚喜和翠花,两口子总是大包大揽,又是送银子又是出头。
久而久之,上海的东北人团结在了姚喜翠花两口子周围,形成了一个东北帮,姚喜成了姚大爷,翠花成了翠nǎinǎi。只要姚喜两口子说句话,东北人一呼百应,跟着这两口子,呼啸而来呼啸而去,颇有些声势。
当然,这个所谓的东北帮,只是一个松散的老乡团伙,不像青帮、洪门那样组织严密。
姚喜和翠花都是穷苦人出身,两人成了大爷nǎinǎi,也不忘本,从不欺压良善,特别喜欢为穷人弱者出头,按照现在的说法,这是一支穷人的队伍。
第083章 上海寓公
这两口子住在租界里面,官府也奈何他们不得,渐渐的,不仅东北人遇上难事要去找他们,上海本地人遇上不公道的事,也喜欢求他们帮忙。
不过,姚喜这两口子毕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脑子也不够聪明,纠集起一伙人来当大爷,手下也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那黄三是个街头混混,见东北帮坐大,不敢争锋,干脆和姚喜翠花套近乎,带着手下的一帮本地混混,要求加入东北帮。姚喜也搞不清楚黄三的底细,见黄三拉了一伙人,看样子是有些本事,就默认了黄三这伙人。
姚喜和翠花这两口子,与别人家不一样。别人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姚喜家却是女主外,男主内。平rì里,姚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在租界家里,rì子过得悠哉。而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事,都是翠花出面。那翠花长得五大三粗,xìng情暴躁,和东北老爷们一般,带着那些东北老兄弟,在外打打杀杀,很是威风,渐渐的,翠nǎinǎi的名号远远高于姚大爷,姚喜却也不恼,乐得在家里享清福。
黄三有东北帮做后台,愈发猖狂,在外面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姚喜也不知道,还以为黄三和他一样,都是杀富济贫的好汉。翠花倒是经常在外面混世界,可她就是个糊涂虫,黄三三言两语就把她糊弄过去了。
今天黄三在大同宾馆欺负姚小凤,被周宪章暴打一顿,吃了大亏。这家伙跑出了大同宾馆,越想越不是滋味,就跑到翠花那里告状。明明是他自己欺男霸女,他却说是周宪章逼良为娼,请翠nǎinǎi出头解救姚小凤。那翠花一听说大白天有人逼良为娼,这还了得,二话没说,召集十几个东北大汉,来到了大同宾馆,要为民除害。
且说翠花眼前这个身着西装革履的人,明明就是周宪章,可她参加过周宪章的葬礼,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活人,翠花顿时傻了眼。
周宪章也是大感意外,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翠nǎinǎi嘛!”周宪章生怕翠花叫出了他的名字,抢先说道:“翠nǎinǎi,我是赵普胜啊!和翠nǎinǎi是一个村的,都是新民府赵家庙的。”
“赵普胜?”翠花更是糊涂:“我老家哪里钻出个赵普胜来。”
周宪章大急:“翠nǎinǎi当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姐姐名叫赵巧儿,我弟弟名叫赵小满!就住在村东头,还有……”周宪章一把把姚小凤拉了过来:“翠nǎinǎi,你看看她是谁?”
“老娘哪里认得这个小妖jīng!”翠花大叫。
“翠nǎinǎi,您再仔细看看。”周宪章叫道:“这是姚小凤啊,是咱们姚喜姚大哥的堂妹妹啊!自从姚大哥来了上海,姚小凤父母双亡,在老家rì子过不下去了,这不,求我带她来上海找她堂哥,我带着她找你们一个多月,这才是老天开眼,今天遇上了翠nǎinǎi您。翠nǎinǎi想起来没有,我是赵普胜,赵、普、胜!”周宪章说着,冲着翠花挤眉弄眼。
周宪章一口气,说出了姚喜、赵巧儿、赵小满的名字。
翠花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必是周宪章无疑!
翠花高兴的手舞足蹈:“周……”
“赵普胜。”周宪章慌忙说道:“在下赵普胜。”
“对对对!”翠花急急说道:“老娘想起来了,我老家村东头的赵普胜,赵大哥,这小妖jīng是我男人的堂妹,姚小凤,小凤妹子!我听黄三说,赵大哥逼良为娼……不对!我大哥怎么会干出逼良为娼丧天害理的事!”
翠花剑眉倒竖,回头大喝一声:“黄三你个狗rì的!竟敢诬陷我赵大哥,把他给我捆起来!”
黄三看见翠花和周宪章认亲,那姚小凤竟然是姚大爷的堂妹,早就吓得浑身发抖,转身要跑,被东北大汉按倒,跪在翠花面前。
翠花一声爆喝:“跪我干什么,给我赵大哥跪下!赵大哥,这家伙该怎么处置,你说句话!”
众人把黄三摁倒在周宪章脚下。
黄三磕头如捣蒜:“赵大爷,姚nǎinǎi,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姚nǎinǎi,求赵大爷姚nǎinǎi饶命。”
姚小凤心软,见黄三可怜,低声说道:“赵大哥,他认错了,就饶了他。”
“既然姚nǎinǎi发话,也罢,就饶他一命。”周宪章说道。
“多谢赵爷……”
“但是!”周宪章喝道:“老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岂能收回来!剁了他一只手!”
那翠花也不含糊,大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按赵大哥吩咐办!”
周宪章摆摆手:“不要在这里动手!”大同宾馆是唐才常的地盘,在这里动手,会给唐才常惹麻烦。
那些东北大汉向来凶狠,答应一声,拖起黄三出了宾馆,找一个僻静所在,硬生生剁了黄三的右手,也不管哭爹喊娘的黄三,扬长而去。
那黄三就是个烂人瘪三,被人剁了手,街头的百姓都是暗暗叫好,百姓知道是东北帮的翠nǎinǎi干的,对翠nǎinǎi愈发敬仰,翠nǎinǎi的名声更加响亮。
拖走了黄三,周宪章向翠花使了个眼sè,说道:“翠nǎinǎi,小凤思念姚大哥,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去见姚大哥。”
“当然,当然!”翠花见到了周宪章,心中无限欢喜,恨不能立即飞到姚喜身边去。她也知道,周宪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当下喝散了众人,自己一个人带着周宪章和姚小凤,直奔租界。
姚喜在住在一栋两层小洋楼里,单门独院,距离外滩不到三里地,距离英国使馆也就两个街口,这里算是租界的核心地区,有印度巡捕负责治安,不管是江湖帮会还是官府,都不敢来这里生事,治安状况良好。
周宪章和姚小凤,跟着翠花进了家门,上了二楼,二楼的客厅里,姚喜穿着一身丝绸长袍,正在躺在摇椅上听留声机,留声机里放的是东北大秧歌,这姚喜闭着眼睛,一脸的惬意。
翠花冲到姚喜身边,一把揪住姚喜的耳朵,大喝一声:“狗rì的,你倒清闲,给老娘睁开狗眼看看,谁来了。”
姚喜痛得呲牙咧嘴,睁开眼睛,破口大骂:“死婆娘,你敢揪本知府大人的耳朵,老子……”
姚喜看见了翠花身后的周宪章,一声大叫:“我死了!”一口气没上来,晕倒在摇椅上。
众人又是泼水又是拍打,好不容易,姚喜悠悠醒来,望着周宪章,犹自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发呆。
翠花连打带骂,周宪章耐心解释,整整过了一个小时,姚喜才确信,站在面前的,真真切切是他的大哥周宪章,一头钻进周宪章的怀里,嚎啕大哭,这一哭,又是半个小时,直到眼泪哭干了,姚喜犹自哽咽不止。
姚喜安静下来,周宪章把这段时间的遭遇,娓娓道出。姚喜和翠花这才知道,周宪章中了端郡王的圈套,镇北号没有葬身台风,而是被北洋水师的旗舰击沉在了东海,周宪章和郭二杆死里逃生,流落到了上海。
姚喜气得脸sè发青,翠花更是把端郡王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一个遍,当然,端郡王的祖宗八代,就是大清国的历代皇帝,什么顺治、康熙、雍正、乾隆,这些雄才大略的君主,就因为有了载漪这么个不争气的后人,被翠花骂的狗血淋头,说起来,很是无辜。
到了这个时候,姚小凤才知道,一直在她身边的赵大哥,原来竟是名震天下的章军统帅周宪章,官居一品的湖广提督。而郭二杆章军连长,旅顺守备,也是个五品大官。当然,这两位大官现在是虎落平阳,周宪章在上海无家可归,郭二杆更是被当成走私贩子蹲在大牢里。
姚小凤慌忙给周宪章施礼。
姚喜急忙问道:“大哥,我好像记得,我没有堂妹啊?”
周宪章这才把姚小凤和郭二杆的事说了一遍。姚喜这才知道,郭二杆被抓了。
姚喜上下打量了一下姚小凤,恨恨说道:“妈的,郭二杆这狗东西也不瞧瞧自己长什么样,勾搭天上的仙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活该蹲大牢!这是报应!”
当初在朝鲜打仗的时候,姚喜的理想就是,升官娶漂亮姨太太,后来当上了知府,可那翠花把他看得紧,别说是娶姨太太,就连逛个窑子都办不到,没奈何,只得整天守着个凶神恶煞的悍妇。如今看到郭二杆找了个如花似玉的相好,这小子眼红冒酸气。
翠花知道姚喜的心思,怒道:“姚喜,你的兄弟蹲了大牢,你狗rì的还在说风凉话!有本事你也整个狐狸jīng回来给老娘看看!”
姚喜斜了翠花一眼,家里藏着一只母老虎,哪个狐狸jīng敢上门!只得悻悻说道:“大哥你别着急,小弟原先跟着大哥打仗,不懂当官,做了几天知府,这才知道,这大清国的衙门,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好办!前段rì子,我的一个小老乡犯了点事,让道台衙门抓了,我找到里面的一个笔贴式,花了一百两银子,人就出来了。这事包在我身上。管教郭二杆这小子平平安安出来。”
第084章 炸雷
“多谢姚爷!”姚小凤慌忙下拜:“可我女儿还在医院里,道台衙门的巡捕在那里守着……”
姚喜大手一挥:“大哥说你是我的堂妹,也罢,我今天就认你做个堂妹,你女儿就是我侄女。这事好办,我认识英国巡捕房的一个巡捕,名叫威尔逊,和小弟有些交情,这小子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在英国赌钱输了,为了躲债,跑到咱大清国来,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我去找他,让他把你女儿抓进租界来……”
姚小凤的眼泪差点出来了:“姚爷,我女儿才五岁,进了洋鬼子的巡捕房,这还了得!”
“别叫我姚爷,呐,叫我哥!”姚喜说道:“我说小凤,你脑子怎么不开窍呢,威尔逊把你女儿抓了来,难道还要关进巡捕房吗,英国人律,那个什么未成年人保护,五岁的孩子就算犯了罪,也是无罪。呐,只要他把你女儿带进了租界,自然就到了我姚喜的家里。”
姚小凤这才转忧为喜,连连向姚喜道谢。
说完了郭二杆的事,周宪章又把这几天在上海的遭遇,细细说了一遍,姚喜和翠花这才知道,原先那个摩登记者赵寒也在上海,而且,和革命党人搅在了一起,革命党人拥戴一个名叫孙文的人,要在上海搞反清起义。
姚喜本来就痛恨朝廷,在běi jīng给周宪章办葬礼的时候,来了一个名叫徐锡麟的革命党人,宣传推翻皇权建立共和,那个时候,姚喜和章军众兄弟虽然搞不明白什么是共和,和徐锡麟的反清言论,很是对章军弟兄们的胃口。如今,又听说一个名叫孙文要搞暴动,姚喜顿时来了兴趣。
“大哥,要不,咱们和孙文联合!”姚喜说道:“孙文在上海动手,咱们联络章军的老兄弟,在其他地方动手!妈的,清兵是一群豆腐渣,根本不是咱们章军的对手!”
翠花也说道:“周大哥,当初在běi jīng举行葬礼的时候,咱们救了一个名叫徐锡麟的革命党,昨天,你又救了师中吉那一伙人。咱们和革命党有缘啊!咱们就去找那个孙文,和咱们章军合伙造反。事成之后,革命党人欠了咱们人情,肯定不敢和咱们争天下,咱们也大度一点,周大哥你当皇帝,让孙文当宰相。”
周宪章哑然失笑,革命党人是要推翻帝制,根本就不要皇帝。翠花这些下层百姓根本搞不懂什么是革命、什么是共和,还以为是改朝换代。
“周大哥,我说的不对吗?”翠花慌忙问道。
周宪章知道,和翠花这些人讲革命共和,你就是讲上三天三夜,她也是个懵懂。只得说道:“翠花,你说的也不是不对,只是,咱们和他们素无往来,完全搞不明白这些革命党人的底细,而且,师中吉那伙人肯定不会回集聚贤了,要找他们也不容易。我看这样,革命党的事先放一放,咱们先把郭二杆救出来,再细细打探革命党的消息。”
在这之前,周宪章带着章军众兄弟,只是为了求得生存,他受尽了朝廷了窝囊气,可他从来没动过反朝廷的念头。这倒不是因为他忠于朝廷,而是因为,他没有信心推翻清廷。章军虽然能打,可毕竟只有数千人马,而且,没有后勤保障体系,粮草弹药都不知道从哪里来,夹在rì本人与清军中间,能够勉强自保就不错了。
而如今,章军用血肉捍卫了大清国的江山,可最后,清廷却给周宪章设了一个圈套,差点要了他的命!周宪章动了反叛的心思。
而周宪章在上海的所见所闻,给了他反叛的信心。
在上海,他发现,大清国早就不是铁板一块,与清廷作对的人,大有人在。江湖帮会、革命党人都在暗中谋划反清,这就是说,一旦章军起事,就不会是孤军作战。
而且,曾国彰和孙文的做法,给了周宪章很大的启示。章军在国内没有武器供应,可以到海外去购买,而且,可以动员华侨捐款,孙文的革命党人就是在海外有大量的资金来源。革命党人不缺钱,他们最大的困难是,没有一支能打仗的军队。而章军的情况正好相反,有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只是没钱。双方要是联合起来,刚好可以互补。
周宪章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他知道清廷必亡,而且是亡在革命党人的手里。但那是二十世纪的事情,如今距离辛亥革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周宪章突然发现,他有机会改变历史的走向!提前结束大清国的统治,将中国带入共和国!
不过,周宪章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毕竟,他手上的力量还十分有限,章军弟兄们又被朝廷拆散,一旦举事,很容易被朝廷各个击破。
更为重要的是,周宪章对于改变历史走向,还是信心不足。毕竟,他只是湘西大山里走出来的一个山里孩子,如此重大的历史事件,似乎有些承担不起。
姚喜小心地说道:“大哥,有件事情,我说了,你可要撑住了。”
周宪章说道:“黄金山炮台上,那么多章军弟兄死在那里,老子都承受了,还有什么事能让老子趴下。”
姚喜还是不放心:“大哥,你最好先坐下。”
“干吗呢干吗呢!”周宪章不耐烦起来:“妈的姚喜,你有屁就放。”
姚喜瞄了一眼翠花,翠花心领神会,劝道:“周大哥,还是先坐下,这不,姚喜把摇椅腾出来了。”
夫妻两个拉着周宪章的胳膊,把他按在摇椅上坐定,姚喜这才说道:“大哥,你先准备好了,我可是要说了。”
“哎你个姚喜,这哪是要说话,明明就是阿姆斯特朗大炮要开炮!”周宪章一脸的疑惑。
姚喜说道:“大哥,这和阿姆斯特朗开炮,也差不了多少,您可要坐稳了!”
“老子坐稳了!你放一炮给老子看看!”
“金姝还活着!”姚喜轻声说道。
周宪章的脑袋边,如同响起了一声地动山摇的炸雷,其震撼力,比阿姆斯特朗大炮高出百倍。
周宪章的胸口一阵刺痛,呆在了摇椅上,成了一尊泥塑。
姚喜见势不妙,cāo起一杯冷水,就要往周宪章脸上泼,却被翠花一把拉住:“姚喜你个棒槌,他又不是喝醉了,他是上火了,这一杯冷水下去,水火交攻,咱大哥就废了!”
“那怎么办?”姚喜急问:“当初大哥听说金姝死了,睡了一个月才缓过神来,现在听说金姝又活了,只怕又要睡一个月。”
翠花叹道:“大哥是个痴情汉子,他要睡一个月,就让他睡。反正,咱们现在也找不到金姝,那个苦命的丫头,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当初,她说要去旅顺找大哥,巧儿真不该放她走啊。金姝也是个痴情的丫头,要是听说大哥死了,只怕要寻短见。咱们大哥,还不是见不到她了。”
姚喜摇头长叹。
姚喜、翠花、姚小凤三个人围坐在周宪章身边。姚喜把金姝的事,从头到尾说了起来,这一说,就是一晚上,说得姚小凤眼泪汪汪,翠花也是泪水涟涟。周宪章却是如同木偶,躺在摇椅上,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凌晨时分,三人各自伏在椅子上睡着了。
周宪章突然坐直了身子,一声大叫:“好饿!”
姚喜、翠花、姚小凤睁开了眼睛,姚喜揉着眼睛说道:“大哥,我还以为你要睡一个月。”
“鬼!”周宪章喝道:“翠花,给我弄点吃得,吃完了,去道台衙门捞郭二杆!”
翠花问道:“大哥,昨天晚上,姚喜说,金姝还活着,你没忘了?”这周宪章恢复得也太快了,翠花很是不放心,怕他是回光返照。
周宪章说道:“老子没那么脆弱!姝儿活着,老子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兄弟,妈的,我的兄弟都是跟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姚喜大喜:“大哥说的没错,咱们这就去道台衙门,把郭二杆捞出来!”
周宪章在摇椅上木偶一般地躺了一晚上,其实,姚喜说的话,句句入耳。他知道了金姝的遭遇,临津江水没有吞没姝儿,她就不会再寻短见!周宪章了解金姝,姝儿看似柔弱,而骨子里极其刚强。她一定活在这个世界上!
周宪章jīng神抖擞,容光焕发,大半年的郁结一扫而空。
翠花赶紧下了厨房,整出一顿丰盛的早餐来,四个人匆匆用过早餐。周宪章和姚喜一起,出了家门。
那姚喜早就剪了辫子,在家里的时候,就光着个头,出了门,就得戴上假辫子。
两人先是到了租界巡捕房,找到了那个名叫威尔逊的英国巡捕,那威尔逊是个中尉探长,手下管着十几号印度巡捕,手里有些权力。
姚喜趁人不备,把五十块大洋塞进了威尔逊的办公桌抽屉了,然后,做出一副苦脸,说他的妹妹姚小凤得罪了道台衙门里的人,五岁的女儿躺在医院里,被道台衙门的人看着,出不来。姚小凤住在租界里,她犯了案子,理应由租界巡捕房管辖,请巡捕房接管这个案子。
第085章 辫子露馅
威尔逊果然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当即满口答应,带着印度巡捕,去了教会医院,当着道台衙门人的面,把姚小凤的女儿带走。医院本来就是洋人开的,来带人的,也是洋人,道台衙门的便衣们不敢招惹,只得眼睁睁看着威尔逊把孩子带走。
威尔逊其实就是个英国流氓,在国内混不下去了,这才来到中国寻找机会。不过,英国流氓与中国流氓最大的区别是,英国流氓遵守契约,契约jīng神是西方文化的核心价值观,上至贵族下至流氓,都得遵守。威尔逊以权谋私,但他与姚喜之间形成了契约关系,他就得按契约办。
果然,威尔逊把孩子带到了姚喜的寓所,交给了姚小凤,姚小凤感激不尽,又摸出十块大洋,却被威尔逊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他和姚喜谈好的交易,价值五十块大洋,多了不要——这也是契约jīng神。
且说姚喜和周宪章来到道台衙门,姚喜让周宪章在衙门外面的一间茶肆里坐着喝茶,自己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道台衙门。
过了半个小时候,姚喜出了道台衙门,喜滋滋进了茶肆,来到周宪章身边,说道:“大哥,都办妥了,我的朋友说了,咱们来的正是时候,道台大人已经判了郭大海,呐,就是郭二杆,流配xīn jiāng,怀表没收,送交běi jīng紫禁城。郭二杆正在大牢里,三天后,就验明正身,押解出去。我给了那笔贴式三百块大洋,让他做点手脚,就说郭二杆这小子得了肺痨,活不了几天了,发配的事,只能暂缓执行。那笔贴式自去打点牢房里的人,明天早上,咱们还来这里,接郭二杆。”
“保险吗?”周宪章问道。
“绝对保险!”姚喜说道:“衙门里的人,都是些见钱眼开的主,我和他们交道打的多了,这种事,大家早就是司空见惯。而且,郭二杆犯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又不是革命党。大哥放心,明天早上,保你见到郭二杆!妈的,就是便宜了这小子,到了上海,勾搭上那么个小仙女,我姚喜咂就这么苦命呢!”
周宪章笑道:“家有悍妻,是福不是祸。”
姚喜低声说道:“大哥,今天时候还早,要不,咱们去大乐门走走?”
姚喜到了大上海,整rì看着满大街花枝招展的女人,心里发痒,可身边有个悍妇,姚喜是有贼心没贼胆。如今有大哥撑腰,这小子sè胆包天,想背着翠花到大乐门逍遥一番。反正,出了事,有大哥兜着。
周宪章心头好笑,这姚喜怕老婆也怕得太过分了,堂堂一个知府大人,手里又有大把银子,讨个小妾,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可这小子偏偏没这个福分,只能到烟花之地去偷腥。
“这样,我回去跟翠花说说,给你讨一房小,去大乐门,现在可不是时候,二杆没出来,我不放心。”周宪章说道:“姚喜,兄弟的事,比一个烟花女子,还是要重要一些,这是咱章军的规矩,你说是不?”
姚喜怏怏,只得点头答应。
两人回到家里,一天无话。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再次来到道台衙门,周宪章依旧在衙门外的茶肆里喝茶,姚喜一个人进了衙门。
按照姚喜的说法,这一次进衙门,就是把郭二杆带出来,用不了多长时间。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却没见姚喜从衙门里走出来。
周宪章心中生疑,暗暗觉得有些不对劲,急忙站起身来,付了茶钱,匆匆出了茶肆,走到距离衙门几十米开外的一个弄堂口边,混在人流当中,盯着衙门。
忽见一队荷枪实弹的兵丁冲出了衙门,直扑茶肆,茶肆里顿时乱作一团,内中有人高喊:“不要放跑了革命党!”
与此同时,无数兵丁冲出了衙门,在将官的带领下,封锁了衙门前的街道,街上的行人统统站在原地,不得离开,兵丁们开始挨门挨户搜查盘问。
只见兵丁们拦住街上的行人商贩,一律摘掉帽子,检查脑后的发辫,只要有秃头的或是辫子有问题的,立即抓进衙门内。
周宪章大吃一惊,问题一定是出在了辫子上!
郭二杆没有辫子,自从到了上海,他一直戴着假辫子。这假辫子戴习惯了,周宪章和郭二杆都习以为常,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次郭二杆被抓,官府只当他是个普通走私贩子,原本也没注意到他的假辫子。昨天,姚喜前去疏通关节,本来一切顺利,按照笔贴式的安排,牢子狱卒都得了好处,今天一大早,只要对郭二杆的验明正身,就可保释出来。
郭二杆在大牢里呆了三天,都没问题,哪里想到,眼看就要出狱了,问题就出在这“验明正身”上。狱卒对郭二杆进行最后一道审验的时候,发现了他头上的辫子是假的。
在十九世纪末期的大清国,少海外留学生都剪了辫子。但是,问题是,官府认定郭二杆是个江洋大盗,一个江洋大盗头上没有辫子,情况就严重了。官府可以容忍海外留学生剪辫子,但绝不容忍国内的百姓剪辫子!
郭二杆头上没有辫子,来接他的姚喜头上也没有辫子,问题更加严重,显然,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群人的事!官府把事情的经过前后联系分析,得出结论,这个郭二杆绝不是一般的走私贩子,他的背后,一定有一股势力!
剪了辫子的势力,只能是革命党人!因为,革命党人在海外,提出的口号就是“驱除鞑虏!”剪辫子是“驱除鞑虏”的内容之一。
那些得了姚喜好处的笔贴式、狱卒们,遇上这样的事,也不敢徇私,急忙报告了上海道台黄遵宪。
黄遵宪已经得到jǐng报,孙文秘密潜入上海,策划暴动。在这个当口上,宁可错抓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而且,黄遵宪推断,这个郭二杆恐怕是革命党人的高层份子,要不然,革命党人怎么为了他费这么大劲。弄不好,道台衙门外面,还有革命党人在等着劫狱!
于是,黄遵宪下令,将郭二杆和姚喜打入死牢,同时,派出兵丁,封锁衙门前大街,严密盘查革命党人,只要是形迹可疑者,头上没有辫子的,一概先抓起来再说。
周宪章混在弄堂口的人群中,暗暗着急。郭二杆没救出来,反倒搭上了姚喜。整个大街已经被清兵封锁,想要跑出去,已经是不可能了。一旦被清兵抓住,他头上的假辫子马上就会露馅。
要是被抓进了道台衙门,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被当做革命党人,那他和郭二杆、姚喜就只有死路一条;要么,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样做,后果也极为严重,不仅尽自己活不成,恐怕还会连累各地的章军弟兄。慈禧太后绝对不会允许他活着!一旦他落入官府手里,就会被“逮猫猫”!
大街上的百姓吓得四散如泥塑一般,呆呆地看着清兵耀武扬威,越来越近。周宪章转身闪进身后的弄堂。
弄堂十分狭窄,两旁是要么是民居,要么是院墙。大街上已经闹得乌烟瘴气,谁家也不愿意惹祸上身,居民们纷纷关门闭户,周宪章沿着弄堂跑出一百多米,也没看到一个出口,暗暗叫苦不迭,前面出现了一座高墙,挡住了去路——这是一个死胡同!
身后,清兵的脚步声、喝斥声越来越近,周宪章进退无路,情急之下,只见身边有一座花墙,墙上布满了藤蔓。周宪章抓紧藤蔓,一个纵身,翻上了墙头,跃入一个天井之中。
天井里,寂静无人,不远处是一处柴房,里面堆着柴草,周宪章顾不得许多,一头钻进柴草堆里。
就听花墙外面,人声吵杂,清兵冲到了花墙边,挨家挨户搜查。
周宪章伏在柴房里,一动不动。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花墙外的吵杂声渐渐沉寂下来,清兵没有发现可疑人员,渐渐散去。
周宪章又等了两个小时,听着外面没有什么动静,这才轻手轻脚出了柴房。
这是一个小天井,周围沿着花墙,种着各sè花卉,发出嫩芽,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清香。像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颇有些江南私家园林的味道。花墙正对面,是一座老式青砖红瓦房屋,屋脊高大,装饰典雅,房屋东首的屋檐下,有一道月亮门,草木丛中,一条石径曲曲折折,通往那道月亮门。
周宪章不敢翻过花墙回到弄堂里,清兵虽然已经离开了弄堂,但弄堂外的大街上,肯定还在戒严,周宪章要是回去,那就是自投罗网了。
周宪章看看左右无人,沿着石径,走向月亮门。月亮门与一条长廊相通,长廊雕檐画阁,两旁假山花草,很是雅致,大有曲径通幽的韵味。
长廊的尽头,有一座假山,假山后面,隐隐传来金属的撞击声。
第086章 自立军
周宪章慌忙伏在假山后,向前望去。
只见眼前是一片开阔地,十分平整,周围绿树成荫,一株柳树下,摆放着一具兵器架,架上摆放着刀枪剑戟。
场地上有两个女子,一个女子身着青sè短衣,立在兵器架的前,聚jīng会神地看着场地zhōng yāng。
场地zhōng yāng,一个身着红sè短衣的女子正在舞剑,那女子身形敏捷,腾挪跳跃,如同一团火焰,手里一柄长剑,寒光闪闪,将女子裹在中间。寒光与火焰,相映成彰,且不论那女子的剑术如何,就凭这身形,也是美轮美奂。
只见那红衣女子一声娇喝,剑头抖出一个剑花,收剑站稳,缓缓吐纳。场边的几位女子连声喝彩。
周宪章心里咯噔一下,那红衣女子看着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红衣女子刘海齐眉长发披肩,脸sè红润,剑眉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透着一股飒爽英气。
那身着青sè短衣的女子说道:“秋姐姐去了一趟rì本,剑术愈发高明了,秋姐姐是不是在rì本遇到了高手?”
红衣女子把长剑放回到兵器架上,对青衣女子笑道:“rì本的剑术自成一家,也有他们的长处,比起咱们中国的剑术,也只是沧海一粟而已。其实,剑术不论高低,只论人的悟xìng,我的剑术,比起你哥哥的剑术,还差得远呢,要是能得到你哥哥的教导,那我的剑术就要突飞猛进了。”
周宪章暗暗点头,看来,那舞剑的红衣女子,应该姓秋,青衣女子应该姓唐。
那青衣女子笑道:“秋姐姐过谦了,我哥哥唐才常剑术倒也高明,不过,他早就不摸剑了。他说,剑术这个东西再好,也抵不过洋人的长枪大炮,咱们中国人就是守着自己的东西自鸣得意,不肯放手,裹足不前,这才让洋人超过了咱们。现在,我们应该主动向洋人学习,那些没用的东西,该扔掉的要扔掉。”
周宪章心头一惊,听这两位女子的口气,大同宾馆的总经理唐才常是那青衣女子的哥哥,而且,还是一位剑术高深的武术家!
姓秋的女子敛容说道:“你哥哥的说法有些道理,但还是有失偏颇。我中华文明,虽然有一些糟粕,但也有jīng华,如果是一无是处,早就亡国灭种了,哪里还等得到今天!只是,我们应该继承jīng华,去其糟粕才是。比如说这剑术,虽然敌不过洋枪洋炮,可是,它可以强体魄,陶冶jīng神。我中国在满清鞑子的统治下,国人体质懦弱,jīng神萎靡,正需要以剑术提高国民的jīng气神,干将莫邪荆轲的jīng神,是不能丢弃的!”
姓唐的女子笑道:“秋姐姐伶牙俐齿,说的句句在理。这话你可别对我说,去对我哥哥说,能说服他,就是你大功一件。”
姓秋的女子的叹道:“你哥哥什么都好,就是一根筋,认定了的事,任旁人怎么说,他都听不进去!这一次,孙先生和我一起从rì本回国,冒着多大的风险,差点死在台风里。原以为可以回来大干一场,可你哥哥偏偏不同意,他也不知道是哪股神经发了,偏偏相信康有为、梁启超那一套什么维新变法,要保皇!孙先生原本是来组织策划起义的,这下可好,回来一个多月,整天忙着和那些维新派嚼舌头,再这样下去,咱们的事就黄了!”
那姓秋的女子一说起台风,周宪章终于想起来了,那姓秋的女子,就是他在曾国彰的船上看见的那个神秘女子!她是孙文一起乘坐曾国彰的船回国的。周宪章曾经和他们同船共渡!
那姓秋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号称“鉴湖女侠”的秋瑾!
秋瑾字璇卿,号旦吾,rǔ名玉姑,字竞雄,笔名秋千。祖籍浙江绍兴。芒果直播网 w w.mgzhibo .co秋瑾xìng情豪侠,习文练武,尤其喜爱舞剑,剑术颇有造诣,人称“鉴湖女侠”。常以花木兰、秦良玉自喻。那青衣女子名叫唐群英,是大同宾馆总经理唐才常的妹妹,也是秋瑾的闺蜜,此外,秋瑾还有一位闺蜜,名叫葛芸好,三人意气相投,崇尚西方的mín zhǔzì yóu男女平等,自称“潇湘三女杰。”
秋瑾向往西方文明,自费东渡rì本留学,在rì本结识了孙文,加入了孙文领导的兴中会,称为革命党人中的一员。秋瑾完全赞同革命党人以暴力革命推翻满清、结束皇权实现的共和的主张。回国后,积极活动联络帮会,密谋发动武装起义。为此,她甚至加入了三合会,这是一个黑社会xìng质的组织,试图联络体制外的人物,共同反清。
而唐群英的哥哥唐才常,来头也是非同小可。
湖南近代,自曾国藩之后,人才辈出,这些人物很大程度上,左右了中国近代史的进程。其中,有一位重要人物,名叫欧阳中鹄。此人是一代儒学大师,是湖南学术界的泰斗级人物。这位欧阳中中鹄不仅通晓儒家典籍,学问自成一派,而且,剑术高明,xìng情豪侠,被国人称为一代儒侠!
欧阳中鹄毕生只教了两位学生,一位就是唐才常,另一位名叫谭嗣同。
唐才常和谭嗣同号称“浏阳二杰”,两人都是文武双全,而且,xìng格豪爽,愤世嫉俗。两人年龄不过二十多岁,曾经结伴仗剑游历于西北,考察中国的山川地理,指点江山,结交同志,立志报效国家。
甲午战争之后,两人结识了维新派领袖康有为、梁启超,立即被康有为的学说所折服,成为维新派的中坚份子,投身于康有为倡导的维新变法运动中。
此时,谭嗣同在湖南,已经取得了候补知府的功名,是朝廷官员,在湖南巡抚陈宝箴的支持下,兴办时务学堂,试图从教育改革入手,推动维新变法大业。谭嗣同不仅在湖南积极行动,而且,通过他父亲的关系,积极游说朝廷大臣,宣传维新主张,同时,上书朝廷,提出一系列改革方案。一时间,谭嗣同名声鹊起,成为维新派中著名的活跃份子,受到朝廷乃至皇上的器重。
与谭嗣同的声名相比,唐才常则要低调的多,在湖南之外,很少有人听说过唐才常,人们甚至不知道,维新新秀谭嗣同还有这么个师兄弟。
其实,唐才常的才华和能力,丝毫不弱于谭嗣同。他之所yù如此低调,完全是有意为之。
唐才常和谭嗣同一样,都是维新变法的坚定支持者和实践者。不过,唐才常对时局的认识,比谭嗣同更为深刻。
谭嗣同相信光绪皇帝的皇权,在他看来,只要有皇帝的乾坤独断,维新变法运动就可以自上而下,以摧枯拉朽之势荡涤旧势力,从而完成全国改革。谭嗣同与康有为和梁启超的思路完全一致,
然后,唐才常知道,如果要在皇帝乾坤独断的前提下,开展全面变法,就必须清除以慈禧太后为首的后党势力,确立以光绪皇帝为核心的zhōng yāng集权,这势比会引起以慈禧太后为首的后党势力的极度仇视,引发后党的强力反弹。康有为试图采取温和手段,徐徐去掉后党的权力,这其实根本行不通,因为,不管你采取什么手段,后党都不会乖乖交权。
一旦改革深入,触及到保守势力的切身利益,保守势力就会采取铁血手腕,对维新派实施血腥镇压。而维新派大多是无权无势的后进青年官员,他们手里无兵无枪。而保守势力则是手握实权的王公大臣,一旦双方翻脸,维新派就只能伸着脖子让人家砍!
所以,唐才常意识到,即使是实行现有制度下的有限改革,也必须要有枪杆子做后盾。
维新派必须要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然而,令人沮丧的是,太后老佛爷牢牢掌握着军权,大清国的各类武装力量,全部掌握在后党手里,那些手握军队的将军们,都与太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维新派都是书生出身,在军界毫无根基,他们对于大清国的军队,完全无从下手。
唐才常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xìng。所以,他没有像谭嗣同那样,在官场中大肆活动,而是一个人悄悄来到上海,搞了一个名叫“自立会”的民间学术组织,名义上是联络各方绅士,探讨维新变法。
这个自立会得到了湖广总督张之洞的支持,甲午战争之后,张之洞赞同维新派的主张,支持维新变法,但是,张之洞对康有为那一套“孔子改制”说很是不以为然。他有着自己的一套改革思路,他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而康有为则是要全盘西化。张之洞支持“自立会”,给予自立会不少活动经费,但随时又提防着康有为,害怕自立会滑到康有为的立场上。
然而,唐才常的自立会,其实只是一个幌子。
他瞒着张之洞,利用张之洞给的经费购买枪炮,暗地里拉起了一支人马,号称“自立军”!
第087章 两股势力的较量
自立军的口号是“勤王保皇”!矛头直指慈禧太后。一旦慈禧太后对皇上不利,自立军就要北上勤王!
当然,自立军的实力极其弱小,唐才常手里也就是一百来号人枪,还是个非法组织,就凭这点人马,要想保皇,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唐才常一门心思壮大自立军,他的思路,与革命党人想到一块去了。
革命党人要想建立自己的武装,只能争取江湖帮会。唐才常也想争取帮会的支持,壮大自己的力量。
如此一来,在江浙一代,革命党人和自立军撞了车,双方都向江湖帮会伸出了橄榄枝。
革命党人是要推翻满清朝廷,而自立军是要保卫朝廷。原本,这应该是两种针锋相对的势力。
可是,双方在大清国都是非法组织,也都为满清当权者所不容,而且,两者的最终目的是一致的——强国富民。而且,双方的力量都很弱小,大家也明白,如果双方发生冲突,只能是两败俱伤,收益的是那些满清贵族。
所以,双方的关系极为微妙。在各个帮会中,经常有自立军的人和革命党的人撞车,你去游说,我也去游说,双方明知志不同道不合,却也是客客气气,有的时候,还要互相帮衬。而那些帮会也利用革命党人与自立军的分歧,在中间左右逢源,和两边都保持着良好关系。
唐才常与秋瑾的关系就是这样,秋瑾是个坚定的革命党人,唐才常是个死硬的保皇党,然而,在上海这个大江湖中,两人穿梭于各个帮会中,相互竞争,争得脸红脖子粗,互不相让,可私底下,却是惺惺相惜。
这一次,孙文回到上海策划革命党人武装暴动,这件事瞒不过唐才常。因为,暴动的中坚力量,还是那些帮会,其中,最主要的一支力量,就是曾国彰。而曾国彰与唐才常也是过命的交情,曾国彰搞不明白自立军与革命党的区别,以为这两者都是反清的一家人,所以,把孙文的消息告诉了唐才常。
唐才常的使命的是保皇,当然不同意孙文搞推翻清廷的暴动。他在帮会中又极有声望,听说孙文回来了,极力游说各方帮会,不要与孙文合作。没有帮会的支持,革命党人要想起事,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结果,孙文到了上海一个多月了,整天忙于说服帮会和唐才常,起义的事一拖再拖,再这样拖下去,只怕要黄。
周宪章听着两位女子的对话,暗暗点头,看来,这大清国真的是到山雨yù来风满楼的时候了。
周宪章自从来到了大清国,先是忙于保命,后来又和rì本人打得昏天黑地,一直在为生存而战,没认真想过政治,只是从战场上的经历,他感觉到了大清国的**无能,却没想过,怎样才能结束这种**无能。
如今,那么多兄弟死在对rì战场上,结果,慈禧太后忘恩负义,背后对他下黑手,周宪章回想这近一年来的遭遇,他终于意识到,大清国需要一场彻底的变革!
只是,周宪章不知道哪一种变革更好。
革命党人采取暴力革命,彻底推翻清廷,建立共和,貌似一劳永逸。但是,经历了甲午战争的周宪章,经历了战争的惨烈,他对暴力革命,开始产生怀疑。他知道,按照历史的进程,在二十世纪初期,中国将经历一场辛亥革命,结束满清统治,而那之后,中国不仅没有马上富强,反而坠入了军阀混战泥潭中,不能自拔。在数十年的军阀混战中,百姓遭殃,民不聊生,而中国在国际上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受尽屈辱!
而维新派的稳健做法,似乎可以避免暴力流血百姓遭殃。但是,这种在皇权体制下的变革,成功的把握xìng又有多大?光绪皇帝真的是一位能够承载中国变革重任的皇帝吗?如果变革不成,反倒会将满清的腐朽继续延续下去!而且,周宪章也知道,数年之后,戊戌变法轰轰烈烈地登上了历史舞台,却是以悲剧告终!
两条道路,让周宪章很是头痛!
难道还有第三条路可走吗?
周宪章同情革命党也同情维新派,在这两者之间,却是难以取舍。
且说秋瑾一说起唐才常,摇头叹息,唐群英也嗟叹不已,
秋瑾恨恨说道:“这些rì子,你那个一根筋的哥哥,跟咱们较上了劲,孙先生去了哪里,你哥哥就屁颠颠地跟到哪里,孙先生好不容易说服了那些会党,你哥哥一去,事情就黄了!孙先生前天去了绍兴,联络那里的哥老会,你哥哥昨天就去绍兴。你哥哥有这jīng神头,还不如留着做点有用的事!去策反几个清兵营啊!干吗总跟我们过不去!我看他就是朝廷的鹰犬!”
周宪章暗暗点头,昨天在大同宾馆没见到唐才常,原来他去绍兴和孙文作对去了。看来,朝廷朝思暮想的孙文,现在在绍兴。
唐群英叹道:“秋姐姐,我哥他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不过,我哥他不是朝廷鹰犬,他可没去朝廷那里告发孙先生。”
唐才常做事古板,可却是光明磊落。秋瑾自知失言,只得说道:“群英,你还是劝劝你哥哥,他那条路根本就走不通!”
“我要能劝得动他,早劝了。”唐群英摇头。
两人正说着,忽听不远处响起脚步声。
周宪章慌忙伏下身子,在假山后大气不敢出。
只见场地旁的柳荫丛中,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集聚贤客栈的老板师中吉,另一个就是门房蒋乃武,两个人满头汗水,风尘仆仆。
秋瑾见到师中吉,急忙迎了上去:“师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师中吉喘着粗气说道:“不好了,出事了!集聚贤客栈被清兵发现了!”
秋瑾和唐群英都是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师中吉急忙把清兵包围集聚贤客栈抓人的事,说了一遍。
唐群英大为疑惑:“你是说,你们被抓了,那你们怎么出来的?”
师中吉也是一脸的懵懂:“我们也是莫名其妙,清兵把我们抓进了巡防营,没过多久,就把我们放了。”
“清兵放了你们?他们说什么没有?”秋瑾问道。
“他们什么也没说,就说让我们赶紧走。”
“难道他们以为抓错了人?”唐群英说道。
师中吉摇头:“他们在几聚贤客栈搜出了枪。”
“什么!”秋瑾大惊:“不好!你们一定被跟踪了,赵寒呢?”
赵寒在回国之前,就加入了孙文的兴中会,算是兴中会的核心成员之一。回国后,以记者的身份秘密活动。这次孙文回国谋划起义,赵寒也是四方联络,为起义做准备,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是英国国籍,所以,很多革命党人不便出面的事,都是赵寒负责处理。
师中吉摇头说道:“刚开始,我们也以为是清兵放长线钓大鱼,出狱后,没敢回集聚贤,也没和任何同志联络。赵寒回了租界,我们剩下的八个人,在闸北呆了两天,结果,周围没有任何异样。我这才和蒋乃武一起来找你们。”
“你确信没人跟踪你们?”唐群英问道。
“确定!”师中吉说道:“闸北没有任何异常,我们从闸北过来的时候,一路上也是极为小心,兜了一个大圈子,没有发现可疑跟踪者。”
“这就奇怪了,颜琼林凭什么给你们来一个捉放曹?”唐群英问道。
秋瑾缓缓说道:“按照你们的说法,清兵这次行动迅猛,计划周密,集聚贤里面的同志,一个都没能跑掉,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这说明,官府对集聚贤的情况了如指掌,集聚贤里面一定有官府的jiān细!”
“秋小姐说的没错,清兵冲进来的时候,目标极为明确,抓了我们的人,却没有抓任何一个旅客。”蒋乃武说道:“妈的,一定是我们内部有人告密,是哪个王八蛋,老子非刮了他不可!”
秋瑾说道:“不过,清兵抓了你们,又把你们放了,如果这不是圈套,那就只有一种可能xìng,官府里也有我们的同志!”
师中吉点点头:“这完全有可能,难道孙先生早有安排?秋小姐,你是孙先生身边的人,应该知道是谁?”
秋瑾摇摇头:“如果孙先生在官府中安插了内线,这种机密大事,孙先生岂能随便乱说。”
“对对!”师中吉说道:“秋小姐,这一次我和蒋乃武过来,一路上倒也安静。可是,我发现上海的气氛不太对头。清兵好像加强了jǐng备,在交通路口、码头、官府等地加强了兵力。就在刚才,道台衙门大街突然戒严,说是抓了两个革命党人。”
唐群英说道:“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道台衙门抓的所谓革命党人,根本就不是咱们的人。听说是两个头上没辫子的人。这些清兵也够蠢的,真正的革命党人哪里会主动剪了辫子,那不是等着让人家抓嘛。不过,这两天清兵的确是调动频繁,好像是如临大敌一般,我担心他们是不是知道了孙先生已经到了上海。”
第088章 他是奸细
秋瑾点点头:“这个可能xìng完全存在。如果师中吉那里出了问题,一定是我们内部有官府的眼线,他能告发师中吉,自然也能把孙先生的消息告发给官府。好在,昨天晚上徐锡麟来过,他说绍兴方面风平浪静,清兵没有任何异常。这至少说明,官府并没掌握孙先生的行踪。”
师中吉皱眉头说道:“孙先生到上海这么长时间了,说是要起义,弟兄们都憋着一口气要大干一场,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再这样下去,只怕夜长梦多。”
“还不是那个狗rì的唐才常从中搅合!”蒋乃武喝道:“我早就说过,咱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这个唐才常迟早要坏事。老子早就想把他灭了,在上海滩,老子要灭掉一个人,也就是吐口涂抹!可师先生就是不肯答应。我知道他是唐小姐的哥哥,可革命大事,岂能徇私情!”
“这不是私情!”师中吉喝道:“唐才常与我们的根本目的是一致的,只是思路不同而已!而且,唐才常官府中的朋友极多,他的同学谭嗣同就是朝廷的候补知府。如果他要告发我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他从来没有告发我们,相反,很多事情,他还帮过我们。如果我们杀了他,以后,谁还会和我们合作!”
秋瑾说道:“师先生说的对,如今咱们力量弱小,如果不多方团结同志,难以成就大业。”
蒋乃武恨恨不语。
周宪章伏在假山背后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唐才常与革命党人不是一路的。
忽觉脑后一凉,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别动,动一动打死你!”
一支手枪顶在了周宪章的后脑勺上。
周宪章心头暗暗叫苦,却也无可奈何。以周宪章的机jǐng,原本不该如此大意,让人用枪顶住了后脑勺。只是,他一心要搞明白这些革命党人究竟要干什么,一门心思偷听秋瑾那几个人的对话,完全没注意到身后。
“把手举起来!”
周宪章只得遵命,乖乖举起双手。
“往前走!”
往前迈一步,就出了假山,到了空地上,那就要和秋瑾等人面对面了。
周宪章脚下犹豫,后脑勺上的枪口却是狠狠一顶。
周宪章无奈,只得站起身来,走到了假山前。
场地上,秋瑾等人停止了争论,望着周宪章,神情惊讶。
身后响起了一连串笑声:“秋姐姐,我抓了一个jiān细,这家伙躲在假山后面偷听你们说话。”
周宪章回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身后用枪指着他的,竟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那丫头长得虎头虎脑,圆脸圆眼睛园嘴巴,一笑起来,嘴里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来很是天真烂漫。
更让周宪章沮丧的是,丫头手里根本不是枪,而是一支黑sè的眉笔!
堂堂章军统帅、朝廷的湖广总督、御前行走大臣,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用眉笔俘虏了,这要是传出去,丢人丢大发了!
只听当啷一声,秋瑾手里的长剑一抖,剑刃架在了周宪章的脖子上:“把他捆起来!”
周宪章被长剑指着,不敢动弹。
师中吉和蒋乃武冲了上来,把周宪章捆了个结结实实。
周宪章无奈,只得说道:“各位,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不是歹人!刚才清兵在道台衙门大街上抓人,我一时慌不择路,跳墙跑了进来,误闯民宅,实属巧合。”
蒋乃武上下打量周宪章,突然喝道:“秋小姐,他叫赵普胜,我敢断定,他就是集聚贤里的jiān细!前两天,就是他带着一个女人前来住店,当时我就看着他们尴尬,像是一对勾搭成jiān的狗男女,那女人说是师先生的朋友,我们还免了他们的店钱。他们住店的第二天,清兵就来了!一定是他们告的密!”
师中吉也说道:“没错,就是他!那个姚小凤原本是我朋友的老婆,我朋友死了,那女人当了舞女,眼见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我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收留了他们,没想到,他们是官府的jiān细!这不,又跑到咱们这里刺探消息,幸亏芸好妹子抓住了他,要不然,他听见了我们刚才的话,告诉了官府,咱们就麻烦了!”
八十六、
那虎头虎脑的丫头,正是号称“潇湘三女侠”之一的葛芸好。秋瑾、唐群英、葛芸好三个闺蜜,葛芸好年纪最小,胆子却是最大,敢用一支眉笔顶在周宪章的后脑勺上!
周宪章心里叫苦不迭,这事怎么就这么凑巧。师中吉说的没错,周宪章和姚小凤住店的第二天,清兵就来抓人,而现在,周宪章又做贼一般藏在假山后面偷听他们的对话,而对话的内容又是革命党人的核心机密,换了任何人,都会把周宪章当成官府的jiān细。周宪章这下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如今,郭二杆还没救出来,又把姚喜搭进去。这两个小子被官府认定是革命党人,必然被砍头,而他却被革命党人认定是官府的jiān细,也要被砍头,这才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叫赵普胜?”秋瑾问道。
蒋乃武说道:“他来住店的时候,自报家门赵普胜,他说他是东北赵家庙人。”
秋瑾上下打量周宪章,一声冷笑:“这不是朝鲜东学教古罗堂的堂主金城武吗?”
周宪章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希望,急忙说道:“在下正是金城武,这位秋女士,咱们应该在曾大帅的船上见过面,秋女士,这都是误会……”
“误会?”秋瑾冷笑:“曾国彰先是把你当成了rì本人,这的确是误会,后来,又把你当成了朝鲜人,这更是误会!你既不是rì本人也不是朝鲜人,而是大清国的人。”
“对,对。”周宪章笑道:“还是秋女士慧眼,在下真的是大清国的人。”
“错!”秋瑾喝道:“你不是大清国的人,你是朝廷的一条狗!”
“秋女士,你何必出口伤人。”
“是吗,我伤了你了?”秋瑾大笑:“我一直纳闷,孙先生来上海的消息,如此隐秘,怎么会传到官府的耳朵里。一定是你的告的密!你就是官府的jiān细!”
周宪章彻底绝望了。
闯入秋瑾的私宅,集聚贤被清兵捣毁,孙文的消息泄露。这三件事,如果孤立来看,都不能证明周宪章是jiān细。然而,这三件事,他都挂的上边,这就成了他当jiān细的铁证!尤其是他曾经和孙文同船共渡,还冒充东学教的堂主,换了任何人,都会认定是他泄露了孙文的消息。
果然,蒋乃武说道:“秋小姐,此人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绝不能留着!”
周宪章冷冷说道:“且慢!你们砍了我的头,你们也跑不了!”
葛芸好咯咯大笑:“这个jiān细还嘴硬呢,我们杀了你,神不知鬼不觉,官府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就跑不了了?死到临头还说大话,哼!”
周宪章冲着葛芸好一鞠躬:“这位小妹妹差矣。试问,我是一个jiān细,都跑到你们的后花园里了,官府岂能不知道你们就在这里?小妹妹要是一剑,不,一眉笔杀了我,官府见我没回去,自然就会想到是小妹妹杀的。呐,大人都是很聪明的。你还小,想得不够深远,不过,你很勇敢,比很多大人都勇敢,在下佩服。”
周宪章知道,这个时候,要想强辩自己不是官府的jiān细,成功的可能xìng几乎为零,越是辩解,越要坏事,这些革命党人要是没了耐心,定然会马上杀了他灭口。最好的办法,还是先应承下来,用官府来压制他们。
“什么大人孩子的。”葛芸好撅着嘴:“我已经十八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周宪章心头暗叹,这个葛芸好比金姝还大两岁,可那样子,比金姝幼稚得多,看来,这丫头根本就没吃过什么苦。
秋瑾皱眉说道:“看来,我们暴露了。”
“还没有,还没有!”周宪章说道:“我这不刚刚才听到你们的话,还没来得及回去报告呢。”
“他胡说!”蒋乃武喝道。
“我没胡说。”周宪章说道:“我是奉道台大人之命,潜入民宅,打探革命党的消息。原本也没有什么目标,就是在各家各户随便走走,听到有价值的情报,就回去报告。如果被人家发现了,就说是小偷。当然了,今天无意之中,见到了三位美女,尤其抓住我的这一位芸好小姐,真是仙女下凡,在下一时被惊得目瞪口呆,被俘虏尚且不知……”
“你是个厚脸皮!”葛芸好斥道,满脸通红。潇湘三女侠都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个个都是光彩照人,不过,要说最漂亮的,还是秋瑾。只是,女孩子心xìng,都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葛芸好听周宪章说她仙女下凡,嘴上骂,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师中吉说道:“这家伙既然没有帮手,咱们马上杀了他,就埋在后花园里,神不知鬼不觉。”
第089章 最后的愿望
周宪章大笑:“我们做jiān细的,岂能不给自己留后路,实话告诉你们,我进宅子的时候,已经在外面留下了标记,我们的人会循着标记找到这里,我要是出去了,万事大吉,我要是没出来,哼哼,什么后果,你们自己清楚!况且,你们把我杀了,埋在后花园里,我成了冤死鬼,其实,这也是我罪有应得,只是,我特别仰慕三位小姐的光彩,就是死了,也是想念的很,到了后半夜,我会从花园里爬出来,问候三位小姐的,尤其是问候我最敬仰的芸好小姐!”
周宪章这话,秋瑾听着倒也无所谓,她是个无神论者。唐群英后背发凉,葛芸好更是吓得一声尖叫。葛芸好这丫头,说起来胆子大,可她不怕活人,怕死人。
“秋姐姐,咱们还是别把他埋在这里。”葛芸好颤声说道。
周宪章见葛芸好害怕,愈发来劲:“秋小姐,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就请你们答应我这个将死之人最后的要求,我死之后,一定要把我埋在后花园里,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月黑风高的时候,我可以和众位小姐吟诗作赋,畅谈人生……”
“你他妈的都死了,还谈个鬼的人生!”蒋乃武喝道。
“那就畅谈鬼生。”周宪章说道。
“你住嘴!”秋瑾把剑刃在周宪章的脖子上一顶。周宪章只得闭嘴。
唐群英低声说道:“秋姐姐,咱们还是换个地方。”
周宪章心头暗笑,这所谓的“潇湘三女侠”,其实一个比一个怕鬼。
秋瑾点点头,说道:“官府已经盯上了这里,咱们得马上离开。”
“这个jiān细呢?”师中吉问道。
“带上他,一起走!”秋瑾并不信周宪章那一套鬼话,她是个无神论者,根本就不相信鬼神之说。但她不想现在就杀了这个jiān细,一则,按照周宪章的说法,官府已经盯上了这里,但并没有掌握这里的情况,贸然动手杀人,只怕打草惊蛇;二则,也是最为重要的,秋瑾想从这个jiān细的嘴里,搞清楚官府的情况,尤其是清兵的部署和调动情况,为起义做准备。
当然,秋瑾并不知道,周宪章对官府的情况也是一无所知。
秋瑾是这次革命党人武装起义的总协调,地位仅次于孙文,既然秋瑾发话,众人再无异议,立即分头行动。
蒋乃武套了一辆马车,把周宪章被五花大绑起来,眼睛上蒙着眼罩,嘴里塞进去一块抹布,周宪章躺在马车上,身上盖着被子,嘴里说不出话,眼睛看不见,被扮成肺痨病人。其他人跟在马车周围,扮作送病人的家眷,一行人匆匆出了宅子。
周宪章什么也看不见,只得老老实实躺在马车上,听天由命。心中作忧,虽然暂时保住了命,可郭二杆和姚喜身陷囹圄,不知该如何解救。不过,稍感欣慰的是,姚小风和翠花住在租界里,暂时没有危险。郭二杆和姚喜应该也知道官府对革命党人的态度,他们肯定不会招供,只是要受些皮肉之苦。
马车刚开始行进还比较平稳,能听到周围大街上吵杂的人声。渐渐的,人声稀少,只听见秋瑾等人的脚步声,道路也变得崎岖颠簸,看来,是出了城。
走了大约两个小时,风声习习,波涛阵阵,像是是到了水边。
周宪章感到自己被人抬了起来,身子离开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应该是上了一条船。
船在水面上微微起伏,和大海上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应该是湖面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停了,周宪章被人抬下了船,靠在一株大树下面。
四周寂静无声。
“怎么这么安静?”是师中吉的声音。
蒋乃武的声音很是沉闷:“这是徐锡麟选的地方,应该没有问题,他们约定了孙先生来这里汇合。”徐锡麟是这次起义的前敌总指挥,军事上的事,都是他说了算。
师中吉皱眉:“徐锡麟说聚集了五百多人枪,我怎么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五百多人枪,当然要隐蔽起来,要是让清军看到了,那不是暴露了。”是葛芸好的声音,这丫头的声音特别清脆,很有识别度。
“还是小心一点的好。”秋瑾说道:“蒋乃武、芸好,你们两个留下看着这个jiān细,我们先去看看动静,芸好,你可要看仔细了,别让他耍花招。”
“放心,秋姐姐。”响起葛芸好清脆的声音。
沙沙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周宪章手脚被缚,嘴里塞着抹布,眼睛被蒙着,看不见说不出,不过,他的听觉却是异常敏锐。
他也听出来了,这个地方的寂静,很是异常。
周宪章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手脚扭动起来。
“妈的!”蒋乃武踢了周宪章一脚:“你他妈的老实一点!”
周宪章不仅没老实,手脚扭动的更加利害。
“蒋大哥,他是不是饿了?”葛芸好说道:“要不,咱们给他喂点吃的,我家养的长毛狗饿了的时候,就会摇头摆尾,呜呜叫。”
周宪章又好气又好笑。这个葛芸好,号称“潇湘三女侠”,其实纯粹就是个充数的,听着口气,根本就是个养优处尊的富家女孩,一点见识都没有。这丫头竟然进了革命党,跟着师中吉这伙人干起了掉脑袋的大事。不过,这丫头心肠软,虽然把周宪章和长毛狗相提并论,毕竟是少女的善良清纯。
周宪章只得狠狠地点点头。
“蒋大哥,他真的饿了。”葛芸好见周宪章点头,急急说道。
“饿死活该!”蒋乃武喝道:“这些官府鹰犬平rì里吃着百姓的血肉,就该饿死!”
“要不,咱们给他喝点水。”葛芸好说道:“秋姐姐说了,这个人留着有用,要是饿死了,咱们也不好向秋姐姐交待。”
“这小子就是饿上了三天,也饿不死!”蒋乃武说道:“我看你就是犯了慈悲病!也罢,给他喝点水。”
蒋乃武扯掉了周宪章嘴里的抹布,葛芸好用一只竹筒给周宪章喂了两口水,周宪章舔了舔嘴唇,叹道:“芸好妹妹……”
“谁是你妹妹!”葛芸好斥道。
“呐,不管怎么说,我的岁数都比你大,称呼你一声妹妹也不叫占便宜。”周宪章说道:“芸好妹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有一副菩萨心肠,你青chūn年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我的人生之路,只怕就要到尽头了,如果你们一定要杀我,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由芸好妹妹亲自动手,砍下我的头。”
“为什么!”葛芸好问道。
“因为你善良美丽,而且武功高强,用一支眉笔就把我抓住了!动起手来,一定不会让我多受罪,要是换了其他人,比如这位蒋大哥,恐怕一刀砍下来,脖子没砍断,让我吊着半截脖子,死不死活不活的,太痛苦了!”
“我我我,我不会杀人。”葛芸好心底善良,看周宪章说的可怜,心中有些不忍,也怕别人一刀真把周宪章砍得不死不活,可要她亲自动手,这丫头其实连鸡都没杀过,哪里敢杀人。
周宪章心头暗笑,这个葛芸好,在宅子里的时候,口口声声要杀了jiān细,可要她亲自动手,却又下不了手,眼见就是个黄毛丫头。
“呐,芸好妹妹,我都是将死之人了,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你都不能满足,也罢,那我再提一个要求,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满足我。”周宪章说道。
“你说。”葛芸好心中愧疚,急忙说道:“不过,我是不会放掉你的。”
“当然不是让你放掉我。”周宪章说道:“我就是请你把我的眼睛上的黑布去掉,呐,人来世上走一趟不容易,临死,再让我看一眼这个世界。”
蒋乃武喝道:“你他妈的耍花招!”
“我耍个屁的花招,我手脚被你们捆的死死的,怎么耍花招!更何况,芸好妹妹武功高强,你们就是松开我的手脚,我也不是芸好妹妹的对手。”周宪章一个劲给葛芸好戴高帽子,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小丫头,心肠软,却又好面子。
果然,葛芸好口气变得很是柔和:“其实,我根本没有武功,在宅子里的时候,是我偷袭了你。也怪你自己,把一根眉笔当做枪。我把你眼睛上的黑布去了,让你再看看这个世界。”葛芸好说着,真的解开了周宪章眼睛上的黑布。
周宪章睁开了眼睛,放眼望去,只见眼前白茫茫一片湖水,湖水宽阔,一眼望不到边,岸边是茂密的芦苇丛,岸上远处,是一座青sè的山崖,山崖上,绿荫丛中,隐隐可见青sè的屋脊围墙,那里应该是一座宅院。
“这是什么地方?”周宪章问道。
“这是……”葛芸好刚要回答,蒋乃武喝道:“你小子死到临头还要替官府当jiān细!”
葛芸好急忙闭嘴。
周宪章不再言语,细细打量周边地形,额头上皱起一个大疙瘩。
第090章 围困
显然,这是一个革命党人的秘密据点,看着地形,像是在湖泊边的一个半岛上,三面环水,一面与陆地相接。
革命党人选择这里作为秘密据点,应该是看中了这里比较隐秘。湖面上一眼看不到边,距离清兵的据点很远,半岛上林荫密布,也便于隐藏。而且,那座山崖是一个制高点,方圆数十里在没有海拔高度超过山崖的山包,在上面,方圆数十里地尽收眼底,湖面上稍有动静,马上就会被上面的人发现。
然而,从军事学的角度上看,这却是一块死地!
半岛上地势狭窄,不可能容纳大部队,所以,这就决定了,这里的防守力量不可能很强大。而那一座山崖,是守卫者唯一的凭依,但也是守卫者自掘的坟墓,一旦进攻者包围了山崖,上面的人无路可逃。
革命党人力量弱小,他们一旦被清军包围,是不可能获得援军的。他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和这座山崖同归于尽!
周宪章暗暗叹息,革命党人都是热血青年,可他们毫无军事经验,要与清军作战,光凭一腔热血是不行的!就凭这个据点,周宪章就断定,一旦革命党人要在上海发动起义,必败无疑!
更为糟糕的是,革命党人竟然把这里当成了集结地,刚才听师中吉说,徐锡麟在这里集结了五百人枪,这大概就是革命党人的主力了。一旦被清军发现,这五百人就是瓮中之鳖!
周宪章急忙说道:“芸好妹妹,你们的秋姐姐是不是到山崖上去了?”
“她去哪里,不关你的事!”葛芸好说道。
周宪章说道:“芸好妹妹,你最好赶紧去找她,要她赶紧回来,那里很危险!”
蒋乃武斥道:“狗rì的jiān细,少在这里耍花招!”
周宪章只得说道:“蒋大哥,实话告诉你们,我不是官府的jiān细!今天早上,我的两个兄弟被道台衙门抓了,清兵非说他们是革命党人,还要抓我,我是为了躲避追捕,才跳墙闯进了你们的府第。”
“赵普胜!你他妈的少在这里忽悠人!”蒋乃武斥道:“刚才你还承认自己是jiān细,这他妈的转眼就翻供了!妈的,你他妈的不是jiān细,老子的集聚贤是怎么让清兵给端了!”
周宪章说道:“蒋大哥,集聚贤被清兵端了,刚巧被我碰上,那是一个巧合。但我知道,你们内部有叛徒,是那个叛徒告的密!他不仅出卖了集聚贤,也把孙文到达上海发动起义的消息告诉了颜琼林,清兵这才加强了上海的jǐng戒!”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jiān细?”葛芸好问道。
“芸好妹妹,刚才我被你抓了个现行,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你又口口声声要杀了我,我要是一句话不合适,早就没命了。”
“那你说,那个叛徒是谁?”葛芸好问道。
“他叫熊满堂。”
蒋乃武大笑:“好你个jiān细,眼看自己活不成了,还要诬赖熊大哥给你垫背,你他妈的当我们是三岁孩子呀!芸好妹妹,这家伙满嘴放大炮,你可别上他的当!”
“嗯!”葛芸好郑重地点点头:“熊满堂大哥是好人,这个jiān细诬赖人家!”
周宪章大急:“我要是诬赖他,我全家死绝……”
蒋乃武喝道:“你就是不诬赖他,你也要全家死绝!清狗都该死绝!”
远处的天际线上,出现了四道淡淡的青烟。
在旅顺,周宪章早就熟悉这种景象——水平面上的烟尘,意味着一只船队,那是轮船燃烧的煤烟。只是,湖上的轮船吨位小,烟尘要淡很多。
四道青烟,就是四艘火轮。
十九世纪末的大清国,外国人开办的航运公司已经出现在了大清国的江河湖海中,但规模并不大,一般都是单艘小火轮航行。
同时出现四艘小火轮,那意味着什么?
周宪章急急说道:“二位,我没有时间跟你们磨嘴皮子了,清兵来了!”
蒋乃武一惊,往湖面上望去,说道:“狗rì的,还真来了。芸好,你赶紧上山,通知秋小姐他们,赶紧向内地转移。”蒋乃武也判断出来,那四道淡淡的煤烟,一定是清兵的四条运兵船。
“不能去!”周宪章说道,身子一横,挡在了葛芸好的身前。
蒋乃武大喝一声:“狗rì的jiān细,你他妈的要造反,老子先杀了你!”说着,拔出匕首,对着周宪章当胸便刺。
周宪章手臂被反捆着,动弹不得,只得一个侧身,让过了匕首,脚下一个横扫,脚尖扫在蒋乃武的脚踝上,蒋乃武立脚不稳,一头栽倒在地,匕首进了芦苇丛,没了踪影。
葛芸好却是一声娇喝,一把扯住周宪章的胳膊,吭哧一口,咬在周宪章的胳膊上。
钻心的疼痛,痛得周宪章呲牙咧嘴,却也顾不得疼痛,身子一扭,甩掉了葛芸好,咬牙说道:“清兵早就包围了山崖,你们上去,就是自投罗网!”
“你胡说!”葛芸好叫道。
“我胡说个屁!”周宪章说道:“你们也不想想,我们能看见煤烟,山崖上的人早就看见船身了,用得着你们去报告吗?清兵也不是傻子,从湖面上大摇大摆而来,如果没有准备,那岂不是明摆着让你们跑!”
葛芸好一怔,不知该怎么办。蒋乃武丛地上爬了起来,喝道:“你他妈的不要花言巧语,老子不信!”
周宪章冷笑:“信不信由不得你了,我可以明告诉你,你们的秋姐姐早就做了清兵的俘虏,至于那个什么徐锡麟,我敢肯定,他被困在山上,下不来了!”
“你怎么知道?”葛芸好问道。
“师中吉倒是有些机jǐng,他听出了这里的气氛不对头,可他也搞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周宪章说道:“山崖周围,肯定埋伏有清兵,要不然,这里不会这么安静。”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们的人!”蒋乃武问道。
“我呸,你们有大炮吗?”周宪章喝道。
葛芸好老老实实说道:“我们只有步枪,没有大炮。”
周宪章说道:“你们看看,脚底下这是什么!这是野炮的车轮留下的”
脚下的烂泥里,有数道车辙,这种车辙与老百姓用的马车车辙不同。周宪章见惯了这样的车辙,而蒋乃武和葛芸好,连野炮都没见过,哪里认得出这种车辙。
蒋乃武将信将疑:“可清兵从哪里来的?他们要是从湖面上过来,上面的人早就发现了!”
周宪章急急说道:“这还用问!他们是从山崖后面的陆地上绕过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山崖上,一群穿着五花八门的人,从红墙上跃下,向山下猛冲下来。这些人穿着五花八门,手里的武器更是千奇百怪,有rì本的村田式步枪,也有大清国的土铳,而更多的人,则是握着长矛大刀。
这些人刚刚冲到半山腰,就听山下的密林中,响起密集的枪声,冲在前面的人,纷纷中弹,被打得血肉模糊,倒下一片。
显然,那群人就是集结在这里的革命军,他们看见了湖面上的运兵船,知道清兵快到了,正要转移,却没想到,山下的密林中,有清兵埋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葛芸好脸sè苍白:“蒋大哥,真的有清兵,秋姐姐他们真的出事了!”
山崖上的红墙上,一个戴着眼镜的人,挥动手枪,大声呼喝,越来越多的革命军,从红墙后面冲了出来,不顾枪林弹雨,前赴后继,死命向前猛冲,不一会儿,山崖上就是尸横累累。
周宪章恨恨骂道:“那戴眼镜的四眼狗是谁?有他妈的这么打仗的吗?”
“他不是四眼狗,他是徐锡麟大哥!”葛芸好叫道。
徐锡麟就是一介书生,毫无军事的经验,在他的指挥下,革命军被清兵打得死伤狼藉,再这样蛮干下去,用不着清军发起总攻,这些革命军就会在冲锋的路上折损光了。
就听一声巨响,山崖上冒起一道火光,一发炮弹落到了红墙边,腾起一股硝烟。硝烟中,徐锡麟的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飘下了红墙。
山崖上,失去了指挥的革命军终于停止了自杀式的冲锋,纷纷向山崖上奔逃,而他们的奔逃,却是毫无章法,不少人挺起身子一路狂奔,把整个后背留给了清兵,成了清军的活靶子,又有数十人倒在了奔逃的路上。
革命军好不容易撤回到红墙后面,然而,无数炮弹飞上了山崖,落在苍翠的山头上,丛林中的屋脊被炮弹击中,燃起熊熊大火,火光中,革命军被炸得哀嚎不已。
湖面上,四艘小火轮距离岸边越来越近,可以看得见,船上满是荷枪实弹的清兵。他们是来增援的,四艘小火轮上,至少有两千兵丁。
从炮火的密度上看,围困山崖的清军应该有五门野炮,按照清军的编制,至少有八百人已经到达了山崖下,这八百清兵不足以攻上山崖,但要把革命党人围困在山崖上,却是绰绰有余。等到那两千援军一到,清军就要发起总攻。
〖
第091章 上海道
“赶快放开我!”周宪章大叫。
“你***想跑!”蒋乃武喝道:“徐大哥死了,老子先宰了你这个jiān细为徐大哥报仇,再和清兵同归于尽!”
蒋乃武说着,瞪着血红的眼镜,嚎叫着冲向周宪章,周宪章一个扫堂腿,正扫在蒋乃武的大腿上,蒋乃武立脚不稳,滚到在地,就听“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贴着蒋乃武的脑门飞了出去。
不远处芦苇丛中,一个清兵正端着步枪瞄准shè击。周宪章一眼就认出,那清兵手里的是一支单发步枪,一枪击出,需要退弹。周宪章顾不得许多,迎着那清兵猛冲过去,那清兵还没来得及拉枪栓,就被周宪章一头撞了个满怀,滚到在地,手里的步枪飞了出去。
那清兵也是彪悍,手里的枪飞了,伸出右臂就要从腰间拔刺刀,周宪章的手被捆在后背上,只得跪在那清兵的身上,用大腿压住那清兵的右臂,嘴里大叫:“芸好妹妹,快来帮帮我!”
葛芸好急急跑了过来,围着周宪章和那个清兵跑了三圈,却是无从下手,急得大叫:“我怎么帮你?”
“杀了他!”
“我我我没刀!”葛芸好大汗淋漓。
“没刀就用石头、木棍、绳子……妈的,不管什么东西,能杀人就行!”周宪章气得大叫,这丫头就这点能耐,还***当什么革命党!
“我不会杀人!”葛芸好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就听呛啷一声,那清兵拔出了刺刀,向着周宪章的的胸口刺去。
“老子会杀人!”就听一声爆喝,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正砸在那清兵的头上,那清兵脑浆迸裂,刺刀的刀刃停在了周宪章的胸口上,然后滑落在了泥潭了。
葛芸好一声尖叫,扑通一声坐在了泥水里。
蒋乃武站在那死尸旁,拍拍手:“老子给徐大哥报了仇!”
“你***就杀了一个清兵,你看看,清兵杀了你们多少人!报个屁的仇!”周宪章骂道:“赶快给老子解开!”
一发又一发炮弹飞上了山崖,剧烈的爆炸声中,无数革命军的残躯被爆炸掀起,散落在丛林中。
蒋乃武捡起刺刀,割断了周宪章身上的绳索,转身就要往山崖上冲,周宪章大喝一声:“给老子站住!”
蒋乃武怔怔地望着周宪章。刚才他还要口口声声杀了这个jiān细,现在,不知不觉间,他对这个jiān细的话言听计从。
周宪章捡起清兵的步枪和子弹带,却是一支老式的雷明顿步枪,这种枪是单发的,但稳定xìng极好。
周宪章冲着蒋乃武一摆手,一把拉起坐在泥水中的葛芸好,向东面的芦苇丛跑去。
蒋乃武稍一犹豫,急急跟了上来。
周宪章已经从炮弹的弹道上判断出来,清军的炮兵阵地,应该在山崖的东南侧,按照清军的一贯作风,他们的指挥部应该与炮兵阵地在一起。这是清军不成文的规矩,一向怯懦的清军指挥官,想当然地认为,炮兵阵地是最安全的地方。在甲午战争中,清军的这种部署,让rì本人占了大便宜,很多时候,rì本人会把清军的炮兵阵地和指挥部一锅端。
不过,在国内,对付毫无军事经验、装备低劣的的革命党人,清军还是遵守这种怯弱的战术原则。
湖面上,四艘运兵船距离湖岸不到五百米了。
周宪章带着葛芸好和蒋乃武,在湖岸边的芦苇丛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芦苇丛外面的陆地上,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清兵,伏在土丘下大树后,面向山崖。
葛芸好边跑边喘着气说道:“你到底叫赵普胜还是叫金城武?”
周宪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到了这个时候,这个丫头还纠缠于这些小事,一点轻重都没有。
“我姓周!”周宪章没好气地说道。
“你怎么又姓周了,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葛芸好问道。
“这句话是真的!”周宪章说道:“要是假的,老天劈了我!”
周宪章发下如此重誓,葛芸好不再怀疑:“那就我叫你周大哥。”回头对蒋乃武叫道:“蒋大哥,他是周大哥,这一次他肯定没说谎。”
蒋乃武哼了一声,表示认可。
三人绕过一个浅水湾,周宪章一招手,三人伏在草丛中。
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山包,山包上腾起阵阵青烟,传来沉闷的轰响。山包的山yīn之处,有一片树林,隐隐可见树林里旗幡招展,一些清兵在树林里进进出出。
“山丘上有五门野炮,树林里应该是清兵的大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清兵的主将应该是颜琼林。”周宪章说道。
“你怎么知道?”蒋乃武问道。
“我是jiān细啊,当然什么都知道!”周宪章没好气地说道。
葛芸好“周大哥,我们错怪了你,你别生气啊。”
“我哪里有功夫跟你们生闲气!”周宪章说道:“我是通过野炮的弹道的发shè频率推算出来的。”
一队清兵丛树林的西边列队走了过来,秋瑾、唐群英和师中吉三人被五花大绑,走在清兵中间,一个营官坐在马背上,手里挥动马鞭,耀武扬威。
“秋姐姐受伤了!”葛芸好说道。只见秋瑾的胸前血迹斑斑。
蒋乃武身子一跃,就要冲上去,被周宪章一把按倒在地:“听着!老子是指挥官!给老子趴下!”
蒋乃武老老实实趴在地上,他是彻底服了这个姓周的。
清兵押着秋瑾三人,来到了树林南侧,把三人捆在大树上。营官跳下马,冲着秋瑾等人骂骂咧咧,清兵则是散布在周围,或坐或躺,有些人干脆睡起了大觉。
周宪章的嘴角发出一丝蔑视的冷笑,经历了甲午战争的清军,其战术素养仍然没有改观,甚至比以前还不如。
周宪章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摸上山丘,炸了他们的炮兵阵地。山丘上爆炸,清军必然混乱,你们乘乱救出秋姐姐他们,然后向山崖上转移。”
“你能炸了他们的大炮?”蒋乃武不相信。
还没等周宪章回话,葛芸好说道:“周大哥肯定能。”
周宪章心中感叹,女孩子要是相信一个人,那就是毫无保留,当初金姝就是这样。
好男人就不能辜负了女孩的信任!
周宪章把步枪交给了蒋乃武,换了把刺刀,摸了摸胸口的仙子阿,向山丘上匍匐而去。
……
上海道台衙门。
道台大人黄遵宪躬身站立在衙门大堂上,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原本是道台大人的座位上,坐着一位体格健壮须发皆白的老者。
那老者身着一品官服,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面sè沉郁,不怒自威。这位老者,就是两江总督刘坤一。
黄遵宪是一位开明官僚,也是大清国少有的能够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官员。1877年黄遵宪,随驻rì大使何如璋出使rì本,曾被rì本历史学界称为中国“最有风度、最有教养的外交家”。后任驻英国二等参赞、驻新加坡总领事等职,甲午战争期间,黄遵宪被召回国,任江宁洋务局总办。战争结束后,任上海道台。
黄遵宪是正牌科举出身,院试、乡试、殿试,秀才、举人、进士,他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说起来,他是科举考试的既得利益者。但是,他却对科举考试深恶痛绝。作为大清国少有的几位外交官员,黄遵宪游历海外,对西方的教育体制极为推崇。当康有为提出废除科举,兴办西学,维新变法的主张后,黄遵宪毫不犹豫地站在了维新派的立场上,与维新派相互呼应。
来到上海后,黄遵宪与梁启超、汪康年创办《时务报》,大力鼓吹维新变法思想。
《时务报》的主笔是梁启超,经理是汪康年,黄遵宪则是《时务报》的幕后策划。
梁启超的如椽大笔,是《时务报》的jīng髓所在,他的文章笔锋犀利,文辞绝妙,观点激进,自成一体,就连守旧官僚们也不得不为梁启超的文笔所折服,不少守旧的王公大臣捧着时务报边看边骂,却又啧啧称奇,迫不及待地等着下一期的到来。
梁启超是维新派的中坚,汪康年却是张之洞的人。
甲午战争后期,两江总督刘坤一主持对rì战争,张之洞署理两江总督,从武汉来到南京。战争结束后,张之洞又回到了武汉,继续担任湖广总督。
张之洞赞同开展变法,却又不同意康有为的变法路数,与维新派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时务报》开办之处,张之洞担心《时务报》成为维新派的喉舌,便把自己的心腹幕僚汪康年派到了上海,与梁启超合作。
双方的根本目的是一致的,梁启超明知汪康年是张之洞的心腹,却也是合作愉快,又有黄遵宪的幕后cāo作,《时务报》开办之初,就是声名鹊起,一炮走红,成为在全国影响力巨大的刊物之一。
然而,随着梁启超的笔锋越来越犀利,梁启超与汪康年之间开始出现了裂痕。汪康年自恃有张之洞做后台,插手《时务报》的编辑,力图阻止梁启超发表刺激朝廷当局的过激言论。而梁启超却是毫不退让。
张之洞知道,梁启超敢于与汪康年叫板,他的背后有黄遵宪撑腰。
第092章 定武军
只是,双方都没有公开翻脸,毕竟,张之洞还是同情维新变法的。 尽在
战争结束后,刘坤一回到江宁,继续担任两江总督,张之洞回到了武汉,汪康年主动退让,这桩公案也就不了了之。
刘坤一对于《时务报》的态度,很是让人捉摸不透,他既不像张之洞那样对《时务报》又打又拉,也不像那些王公大臣那样,对《时务报》深恶痛绝,而是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好像他管辖的地界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份报刊。
同时,刘坤一对维新变法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
事实上,在晚清的大变局中,很多官员的态度都是模棱两可,在纷繁复杂的政局和世态面前,大部分的官员都难以旗帜鲜明地站稳自己的立场,不管是保守还是激进。
“这么说,颜琼林已经包围了湖头村?”刘坤一面无表情地说道。
刘坤一是今天一大早赶到上海的,昨天,刘坤一得到颜琼林的报告后,得知革命党人的首领孙文已经潜入上海,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他一面火速向朝廷报告,另一方面,派出两江总督辖区的各路人马,迅速向上海集结,自己则是连夜从江宁赶到了上海。
“禀总督大人,匪首孙文与徐锡麟等人在淀山湖湖头村纠集起三百多人,准备发动暴乱,此外,青帮曾国彰在崇明岛也是蠢蠢yù动,与孙文东西呼应。现已查实,孙文就是乘坐曾国彰的走私船来到上海的。卑职已命海防营封锁了崇明岛的海路,现在,盘踞在淀山湖的匪类已经被我官军围困在湖头村,陷入绝境。”黄遵宪躬身说道。
“你确信孙文已经就在湖头村吗?”刘坤一问道:“我怎么听说,他在绍兴?”
黄遵宪说道:“刘大人,绍兴知县已经捣毁了革命党人在绍兴的联络点,据捕获的革命党人招供,孙文已经离开了绍兴,潜回上海。卑职判断,孙文必然与上海革命党人汇合,发动叛乱。而湖头村是革命党人在上海的唯一据点。孙文必然在那里落脚。颜琼林所部已经将湖头村包围得水泄不通,只要刘大人的援兵一到,必然将革命党一网打尽。”
刘坤一点点头:“黄大人辛苦了,安州总兵叶焘已经率新编定武军两千乘坐小火轮,淀山湖东面前往湖头村增援颜琼林。”
“叶焘?”
“就是叶志超的儿子。”刘坤一说道:“叶焘经历过前不久的对rì战争,和rì本人打过仗,是我大清国的有功之臣。”
黄遵宪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我好像听说,这个叶焘没打过rì本人,倒是打过章军。”
刘坤一面sè沉郁:“黄大人,在前不久的对rì战争中,没向rì本人开过枪而加官进爵的,何止叶焘一人!黄大人不必奇怪。太后对这个叶焘格外看重,从朝鲜回国后,命他在天津整编定武军,这次,朝廷得知革命党匪首孙文yīn谋叛乱,朝廷特命叶焘率所部定武军前来协助黄大人,黄大人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干系!”
“卑职明白!”黄遵宪心中冷笑,说白了,太后不相信别人,只相信叶家父子。而且,刘坤一口口声声“太后”,很明显,叶焘是太后老佛爷派来的,与皇帝无干!
这个叶焘,大有来头!
他的使命,绝不仅仅是为了抓一个孙文!
孙文虽然是革命党匪首,但是,革命党人根本不成气候,他们都是一群书生,手里无兵无枪,他们在湖头村纠集起三百人,至少有一半人手里只有大刀长矛,而且,成分繁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毫无组织纪律xìng可言。对付这样的乌合之众,地方武装绰绰有余,哪里需要朝廷派什么援军,而且,还是新编定武军!
新编定武军,是甲午战争之后,清廷组建的一支新军,这支军队不同于章军,也不同于袁世凯在小站的新军。
甲午战争结束后,清军在战争中表现,不仅让rì本人看不起,就连国内民众,对这样的军队也是嗤之以鼻。朝廷也意识到,清军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于是,朝廷授意各方督抚,在自己的辖区内,试探筹建新军,淘汰旧军。一时间,新军如雨后chūn笋。
不过,大部分的所谓新军,都是新瓶装旧酒,除了服装上改得五花八门,实质的内容没有什么大的改观。而朝廷对各地新军的态度也不相同。大部分的地方新军,都是各地自筹资金,朝廷不闻不问,甚至还处处掣肘,新军的发展很是缓慢。
朝廷重视的,只有两支新军。
一是袁世凯的部队,这支部队和rì本人真刀真枪干过,已经形成了战斗力,成了气候,朝廷从这支部队身上看到了希望。而且,袁世凯八面玲珑,与满清王公们关系密切,能和太后说的上话。袁世凯本人也是能力超强,这支部队像模像样,很让满清当局满意。
另一支部队,就是叶志超所部。这支部队回国后,驻扎在徐州,按照朝廷的意思,也开始进行新军整编。整编后的军队,被朝廷命名为定武军。因为有端郡王的支持,定武军要钱有钱,要枪有枪,且不论训练水平如何,其装备已经达到了大清国最先进的水平,部队清一sè的汉阳兵工厂的88式连发步枪,配备野炮、山炮,甚至还有两挺重机枪。官兵们拿的银饷,也比其他部队高出一截来。
至少在朝廷眼里,定武军是大清国的jīng锐。
把大清国最jīng锐的部队派到上海来,仅仅只是为了对付几个革命党?
在朝廷心目中,尤其是在慈禧太后的眼里,最大的威胁,不是以孙文为首的革命党,而是以上海为据点的维新派。
1895年,康有为、梁启超发起的维新变法运动,仅仅是刚刚起步,但是,在全国立即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维新派的活动,有两个中心地带,一个在běi jīng,维新派不断向皇帝建言,希望赢得光绪皇帝的支持,发起自上而下的变法。而另一个中心,就是上海!
上海是维新派的后院,在这里,维新派利用《时务报》为宣传阵地,大肆宣传维新变法主张。各地维新活跃份子也汇聚到上海,开展集会,聚集力量。维新派在běi jīng的活动,得到了上海方面的强力呼应,甚至,很多zhèng fǔ官员也来到上海,与维新派人士相互唱和,上海俨然成了维新派的一面大旗。
在太后眼里,维新派的后院,就是皇帝的后院!维新派试图颠覆太后听政的局面,促成皇帝乾坤独断,而皇帝也已经流露出对维新派的兴趣,这就是说,皇帝要利用维新派,再次向太后的权威发起挑战!
而上海道台黄遵宪本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维新人士,甚至是维新派的核心人物!
朝廷以清剿革命党为借口,把定武军部队派到上海来,黄遵宪心头不由得一阵冷笑。
太后老佛爷这是对上海道不放心了!
事实上,颜琼林早已在昨天晚上就包围了湖头村,那个时候,湖头村里的革命军毫无觉察。颜琼林在当时动手,是最佳时机。
但是,来自两江总督和朝廷的命令,却是要他等到定武军赶到之后,再一起行动。上面的意思是,要确保一战剿灭革命军,擒拿孙文。
黄遵宪知道,这是朝廷不希望上海道成此大功!
而且,朝廷甚至在怀疑,上海道的部队,会与革命党人暗通声讯,放跑了要犯。
叶焘的部队不是来增援的,而是来监视的!或者,更进一步,是来弹压维新派的!
刘坤一依旧面无表情,作为两江总督,上海是他的辖区,而在他的辖区内,有两股势力在暗中行动,对于革命党人,刘坤一的态度是鲜明的,但是,对于维新派,刘坤一始终没有明确的态度。
道理很简单,是否支持维新派,是在太后和皇帝之间选边!
刘坤一的态度,让黄遵宪很是琢磨不透,这次定武军进驻上海,表面上看,这是太后老佛爷对上海道不放心,其实,何尝不是对两江总督刘坤一不放心!然而,刘坤一的态度,依旧是模棱两可。
刘坤一端起几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黄大人,我听说,你已经抓了两个革命党人?”
黄遵宪摇头苦笑:“刘大人,这两个人没有辫子,貌似革命党人,不过,审来审去,这两人好像连革命党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熊满堂也说,革命党人里面,并没有人被捕,看来,这只是两个毛贼。”
“毛贼?”刘坤一笑了笑,缓缓说道:“黄大人,现在时局混乱,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不管怎么说,唐才常总不是个毛贼吧!”
刘坤一突然说起唐才常,把黄遵宪吓了一大跳。
昨天晚上,黄遵宪的到熊满唐的密报,孙文正在绍兴,与当地会帮谈判,并将谈判地址告诉了黄遵宪。黄遵宪立即密令绍兴知县,包围了位于绍兴府山下的革命党人联络据点,结果,没抓到孙文,反倒抓到了唐才常。
这让黄遵宪大为尴尬!
第093章 健忘的皇上
唐才常是维新派中坚人物谭嗣同的同学,是不折不扣的维新派,他的老师欧阳中皓与黄遵宪是老朋友,唐才常与《时务报》总编梁启超也是过往甚密,而《时务报》又是黄遵宪一手创办的。唐才常在上海组建自立军,黄遵宪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也是时有耳闻,对唐才常是睁只眼闭只眼。从私心里讲,黄遵宪是赞成唐才常的行为的,自立军是保皇的,这也符合黄遵宪的主张。总之,唐才常与黄遵宪关系极为微妙。
黄遵宪听说绍兴知县抓了唐才常,立即命人把唐才常移送到了上海道台衙门,黄遵宪亲自提审,这才知道,孙文果然到了上海,而且,和唐才常见过数面。
这让黄遵宪大为恼火。唐才常的自立军是一个非法组织,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组织的宗旨,还是维护大清国的统治。可是,唐才常竟然与主张推翻朝廷的革命党人搅在了一起,这性质就变了。
尽管,唐才常告诉黄遵宪,他与孙文交往,是为了劝说孙文放弃暴力革命,走和平改良的道路。这些话,黄遵宪相信,唐才常有些书呆子气,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也不奇怪。可是,满清当局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满清当局一定会认为,唐才常是与孙文联合暴动!
更糟糕的是,唐才常是维新派的人物,他与孙文间有来往,朝廷会想当然地认为,维新派与革命党人在搞联合!
如今,朝廷对维新派的态度,可以说极其微妙,慈禧太后敌视维新派,皇上和一些当朝大臣则趋向维新派。双方力量较量的结果,维新派很难进入朝廷决策层,但朝廷对维新派也不打压。
可是,如果维新派与革命党人之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皇上的态度就会彻底改变。一旦朝廷认定维新派和革命党人一样是乱党,马上就会对维新派展开疯狂镇压。到那时候,不仅仅是人头落地的问题,维新变法的大业,也会戛然而止。
黄遵宪对唐才常大为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悄悄释放了唐才常,让他赶紧离开上海,去武汉。同时,密令绍兴方面,不得走漏丝毫唐才常被捕的风声。
湖广总督张之洞同情维新变法,而且,与唐才常私交不错,黄遵宪希望张之洞能为唐才常提供庇护,同时,把这件事压下去。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还是让刘坤一知道了。
黄遵宪只得说道:“禀刘大人,绍兴知县的确是逮捕了唐才常,并移交到了我这里,经过审讯,唐才常与孙文并无来往,他在绍兴只是偶尔路遇官军抓捕革命党,被绍兴知县错抓了。就在今天早上,湖广总督张之洞张大人来信,说要唐才常去武汉做幕僚,卑职无奈,只得放他前去。”
刘坤一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黄大人,张之洞是湖广总督,只怕管不到上海地面上来吧!”
“下官不敢!”黄遵宪出了一身冷汗。
刘坤一微微点头:“也罢,既然是张之洞要这个人,那本官就不好过问了。不过,你衙门里关着的那两个革命党人,本官总可以过问一下吧!”
黄遵宪松了一口气,他早已认定,那两个名叫姚喜和郭大海的所谓的革命党人,不过是一场误会,两人摆明了,就是两个小毛贼而已。
“那是当然!”黄遵宪说道:“不知刘大人如何处置这两个人?”
“请黄大人把这两个人移送到我的行营里,我的行营就在淀山湖边。”
“下官遵命!”
……
紫禁城,颐和轩。
春日的阳光洒落庭院中,草木发出嫩芽,微风吹过,空气中荡漾着暖暖的嫩绿的气息。
八角琉璃井旁,珍妃他他拉氏和护国和硕格格敏绣相对而坐。
珍妃望着淡蓝色的井水,俊俏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他死了,你那段心事,也该放下了!”
敏绣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知道,珍妃说的“他”以及“那段心事”,指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女孩子永远说不出口的心事,那件事,曾经让她寝食难安,让她对那个肇事者恨之入骨,非要取了她的性命不可!
“可我怎么觉得,你还是没放下呢?”珍妃轻声说道。
敏绣的脸上,腾起一层淡淡的哀怨。
他是个登徒子,他看了她的身体,坏了她的名节!这种人,早就应该是死有余辜!可是,当周宪章的死讯传来,敏绣的心中,却是如刀割一般!
她已经和袁克定订婚了,作为皇家的格格,订婚之后,就没有退婚的道理。否则,皇家的面子往哪里搁!所以说,她等于就是袁家的人了!作为袁家的媳妇,不应该再为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感到难过!
“他是一个好人!”敏绣很是无助。
“你说的不错。”珍妃叹道:“大清国容不下一个好人!”
敏绣心中一惊,望着珍妃,喃喃说道:“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珍妃轻声说道:“园子里的水很深!”
两个女人怔怔地望着八角琉璃井里静静的井水。
那井水深不可测,就象紫禁城外的颐和园一般,太后住在那里,她决定着大清国每一个人的生死,包括周宪章!
两个人都知道,周宪章死的不明不白!
“他死的冤!”敏绣咬着嘴唇,低声说道:“皇上难道就一点都不知道吗?”
一说到皇上,轮到珍妃哀叹了。
珍妃从冷宫回到这颐和轩,也不过才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一个多月,珍妃尝遍了人间的世态炎凉和老天爷的翻云覆雨。
在冷宫,她就是一个待死之人,进了冷宫的人,不仅要死,而且,死得纪委凄惨。宫人们,从小厮到大太监,谁都对她冷眼相待。当她走出冷宫的时候,还是这些人,对她的态度,马上就换了一副面孔。那殷勤献媚,和以往的冷眼相待,同样的自然,毫无做作的痕迹!宫人们早就习惯了这种翻云覆雨,他们的面孔也习惯了按照主子的境地,而瞬息万变。
这是宫庭里的游戏,就连皇上,也习惯了这种游戏。
当珍妃走出冷宫的时候,皇上的脸上,又是惊喜又是愧疚,那几天里,皇上整天守在她的身边,对她嘘寒问暖,就象是久别的夫妻一般。那个时候,皇上的确是在表达愧疚。
然而,珍妃永远忘不了,当她被太后打入冷宫的时候,当她被太监们拉走的时候,皇上那一张冷酷无情的脸。
那张冰冷的脸冻结了珍妃的心,再也难以溶化。
可是,他毕竟是皇上,皇上的女人很多,他能够花上三天时间守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应该知足了!
珍妃不能抱怨,皇上和太后给予的一切,都是皇恩,哪怕是死亡!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珍妃轻声说道:“一个臣子死了,和一个女人被打入冷宫,其实都是一回事,不能指望皇上为这个人悲痛三天以上,他是皇上啊。他只知道向太后感恩!”
“向太后感恩?”敏绣冷笑:“太后把你打入了冷宫,差点让他驾崩,他还要感恩?”
珍妃笑道:“可太后把我放出了冷宫,又让皇上亲政。这不是天大的恩德吗?”
敏绣咬牙说道:“救你出了冷宫的,不是太后,而是周宪章!”
珍妃心头哀叹,周宪章岂止是把她救出了冷宫,如果不是周宪章死守旅顺,就连皇上,恐怕也早已“驾崩”了!
周宪章救了她,也救了皇上,救了整个朝廷!
在得到周宪章的死讯后,珍妃曾经不止一次提醒光绪皇帝,周宪章的死大有蹊跷,别的不说,周宪章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太后,而最大的输家是皇上,就凭这点,他的死就值得怀疑。
然而,仅仅才过了一个月,皇上就忘记了周宪章!
这也难怪,皇上惦记周宪章,是因为周宪章手里握着一支章军,这支军队,可以为皇上撑腰。
而现在,为皇上撑腰的人,大有人在。外有皇叔那哈五、罗鸣芳在天津掌军,内有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派在朝内支撑,这些人要求皇上乾坤独断。
维新派似乎已经成了气候,从朝廷到地方,一大批官员都站在了维新派的立场上。这让皇上底气很足!
皇上以为,有了康有为梁启超这些书生摇旗呐喊,他的皇位就稳固了!
所以,不管周宪章死因如何,皇上都大可不必为此挂怀。
然而,珍妃很清楚,维新派并不可靠!
他们只是一群书生,常言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做后盾,任何人都坐不稳皇位!这一点,慈禧太后极为清醒,她通过袁世凯和叶志超,掌握了两支大清国最为精锐的部队。相比这两支军队,那哈五那点人马,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有人说皇恩浩荡,可珍妃很清楚,皇上薄情寡义!
珍妃摇头不语。
第094章 失而复得的怀表
“皇上到!”一个太监高声呼喝。
光绪皇帝脸sèyīn沉,沿着长廊,大步走了过来。
“给皇上请安。”珍妃和敏绣慌忙起身,跪倒在地。
“敏绣也来了。”光绪皇帝冷冷说道:“都起来吧。”
“谢皇上。”珍妃和敏绣站起身来,垂手而立。
太监抬过一张椅子,光绪皇帝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厉声说道:“珍妃,你哥哥志锐说康有为维新变法,要朕重用他,翁同龢也口口声声说什么维新变法保皇护国!你也整天劝我重用他们,可是,这些维新派竟然和革命党人暗通往来!他们哪里是要变法,他们是要我祖宗的江山!”
“皇上何出此言?”珍妃缓缓说道,她早已经习惯了光绪皇帝这种一惊一乍,喜怒行于sè,这是皇帝的大忌,可是,这位皇帝偏偏就改不了这个毛病。
“维新派的唐才常,与孙文暗通往来!”光绪狠狠说道:“可恨的是,黄遵宪竟然放走了这个唐才常!这是我大清国的天下,乱臣贼子能跑到哪里去,朕已经命湖广总督张之洞,立即逮捕唐才常,等拿住了孙文,一并正法!这个黄遵宪,还有那些维新派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朕打算……”
“皇上!”敏绣厉声说道:“唐才常这个人我听说过,他是有些呆气,与孙文暗中往来之事,我不敢妄加猜测。不过,就因为一个唐才常,皇上就否定了全部的维新派,这恐怕不妥!皇上,别的人我不知道,那黄遵宪可是我大清国的栋梁之材啊,此人文韬武略,对我大清忠心耿耿,皇上就因为一个唐才常,就要拿办黄遵宪,天下人该如何评论皇上啊!”
光绪皇帝冷笑:“敏绣,太后给你指定了一桩好姻缘,你就跟着太后就是了,跑到我这里来胡说些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些维新派与孙文互通声气,这是要造反!”
“皇上!”敏绣气得脸sè发青,眼泪在眼眶里乱转。那桩婚姻,敏绣从心底里不乐意,可太后的懿旨,谁敢不从。可她这个皇帝哥哥,不仅不体谅她这个妹妹,反倒说风凉话!敏绣觉得心寒。
“皇上明鉴!”珍妃说道:“皇上,维新派如果要造反,他们何必与孙文联合。维新派声势浩大,从朝廷到地方,都是他们的人。而孙文亡命外海,在国内毫无根基,他根本就不成气候!他完全就没有和维新派合作的本钱!皇上,维新派主张保皇护国,主张皇上乾坤独断,如果维新派失败了,最大的受益者是谁,皇上应该想一想啊!”
光绪皇帝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珍妃这几句话,可谓是一语中的!维新派垮了,最大的受益者是太后老佛爷!
没有了周宪章,皇帝能够凭依的,就是维新派这些书生了!
如果维新派再垮了,皇帝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光绪擦了擦冷汗,急忙说道:“爱妃和皇妹说的有理,朕差点又上了他们的当!这肯定是端郡王那些人搬弄是非,要整垮维新变法大业!康有为他们是我大清国的忠臣!”
珍妃暗暗叹息,这个皇帝的耳朵,软得出奇。刚才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要整治维新派,这一转眼,维新派又成了大清国的忠臣。
光绪急急起身:“我得赶快命张之洞,放了唐才常,这个唐才常是欧阳中皓先生的高徒,怎么会是革命党呢!”
“皇上明鉴!”珍妃和敏绣起身。
一个小太监急急走了过来,跪倒说道:“皇上,太后身边的崔总管来了,说有事要见珍妃娘娘。”
“崔玉贵这个狗东西!仗着有太后撑腰,从来不把朕放在眼里,李莲英还知道点规矩,这个狗东西一点规矩都没有!”光绪恨恨骂道。
“皇上,既然是太后老佛爷派来的人,还是客气一点的好。”珍妃轻声说道。
“叫他来,我倒要看看,他要干什么!”光绪喝道。
不一会儿,崔玉贵来到了颐和轩,向光绪皇帝跪下:“奴才给皇帝请安。”
“太后老佛爷派你来,必有大事。”光绪冷冷说道。
“禀皇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崔玉贵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前两天上海道黄遵宪拿住一个偷盗宫中禁物的江洋大盗,搜得宫中违禁品一件,黄遵宪把东西送到了宫中,太后的意思,那江洋大盗盗得这宫中之物,宫中必然有人做内应,应该顺藤摸瓜,拿住宫中的家贼。奇怪的是,这明明就是宫中之物,可查来查去,却查不出这件东西的出处,所以,太后命奴才把这件东西拿给珍妃娘娘瞧一瞧。”
光绪怒道:“崔总管,你是说,珍妃是内贼!”
“奴才不敢!”崔玉贵说道:“这是太后的懿旨,奴才只是传个话!”
“放屁!”光绪大怒:“给我滚回去!”
珍妃急忙说道:“皇上,只是太后的意思,你何必和一个奴才生气,还是让他把东西拿出来,让臣妾看一看,也许臣妾认得,也好有个线索。”
光绪冷冷说道:“既然爱妃发话,崔玉贵,你就把东西拿出来。”
“谢皇上。”崔玉贵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黄段子包裹,轻轻打开。
包裹里面,是一只做工jīng细的怀表,黄金表盘上,镶嵌着数颗宝石。
珍妃的头嗡的一声。
那是她的东西,那是皇帝亲自送给她的瑞士怀表,两个月前,她通过张之洞,把这只怀表送给了周宪章!
“珍妃娘娘,您可认得这只怀表?”崔玉贵问道。
还没等珍妃搭话,光绪皇帝厉声喝道:“这东西,朕都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珍妃岂能知道!”
“哦,既然这样,奴才这就回园子里,向太后老佛爷复命。”
光绪点点头:“把东西留下,朕要慢慢巡查!”
崔玉贵放下怀表,起身而去。
光绪脸sè铁青,转身对敏绣说道:“敏绣,你可以回去了。”
敏绣见光绪脸sè不善,知道那怀表出了问题,却又不敢多问,急忙向光绪躬身施礼:“臣妹告辞。”说着,匆匆而去。
光绪斜了一眼周围的太监宫女:“都退下!”宫人们四散而去。
光绪盯着珍妃,半晌没有说话。
珍妃无力地跪倒在光绪面前,她知道,光绪认出了这只怀表。
“珍妃,你该怎么向朕解释呢?我大清国的皇妃,竟然干出了家贼的勾当!”光绪的眼睛里,shè出两道寒光,刺得珍妃一阵哆嗦。
然而,珍妃的内心深处,却是涌起一股暖流,那股暖流,足以抵销光绪皇帝眼睛里的寒光。
这只怀表是周宪章贴身携带的,如果他真的死在了台风中,这只怀表就应该和他一起,沉入大海!
而现在,这只怀表竟然回到了紫禁城!
只有一种可能:周宪章没死!他一定还活着!
珍妃的心中发慌,这不是因为皇帝的逼问,而是因为,她作为皇帝的妃子,竟然为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而激动!
“皇上,这的确是皇上赐给臣妾的怀表。臣妾也不知道,它怎么就跑到宫外去了。”珍妃缓缓说道,她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也不知是怎么了,周宪章还活着,这足以让她勇敢面对一个暴怒的皇帝,周宪章好像成了她的靠山一般!
“你说的是实情?”光绪问道。
“是,皇上!”珍妃决定,不把周宪章活着的消息告诉皇上,她突然觉得,皇上不可靠,紫禁城里的人,没有一个可靠:“容臣妾细细探访宫里的内贼。”
“好吧,朕就相信你一次!”光绪说道,把怀表递给了珍妃。
“谢皇上。”珍妃接过怀表说道。
“臣妾请求皇上,命黄遵宪好生看待那个盗卖怀表的江洋大盗。”珍妃说道:“毕竟,这宫中内贼的线索,从他身上最容易得到。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这线索就断了。”
珍妃知道,那个江洋大盗,要么是周宪章本人,要么就是周宪章的兄弟。
“可以,朕马上命黄遵宪把人犯押送到京城来。”
“皇上,万万不可!”珍妃急急说道。一旦要是把那个江洋大盗押到京城来,不管是不是周宪章本人,周宪章活着的消息,就会走漏到太后老佛爷那里,太后老佛爷绝不会放过周宪章!
“为什么?”
珍妃一阵慌乱,急忙说道:“皇上,臣妾是怕人犯在路上出什么差错,从上海到京城,千里之遥,要是稍有差错,让他跑了,就麻烦了。”
光绪点点头:“爱妃说的也有理,那朕就命黄遵宪,在上海细细审问,一有线索,立即禀报。”
“谢皇上。”
光绪说着,大步而去。
珍妃握着怀表,站在八宝琉璃井边,心头突突乱跳。
那只怀表,曾经停留在一个男人的怀里,珍妃握着怀表,就好像抚摩着那个男人的肌肤,珍妃的脸上,不由得一阵cháo红。
随即珍妃的心中一沉,暗叫不好!
难道他真的被黄遵宪抓住了?如果是这样,他的身份必然暴露,太后老佛爷必然不会放过他!
“来人!”珍妃叫道。
太监宫女们齐齐走了过来。
“我想和我哥哥志锐拉拉家常。”珍妃说道。
“是!”一个太监领命,匆匆而去。
第095章 神枪手
湖头村外,淀山湖边的山丘上,烈火熊熊,大火席卷初chūn的草木,火焰腾起数十丈高,把半个天空,染成了血红sè。
颜琼林被四个亲兵簇拥着,连滚带爬跑下了山丘,直奔湖边的浅水凼,两个亲兵奋不顾身跳进了水荡中,这不是因为他们勇敢,而是他们宽大的号服着火了,再不跳进水里,他们就要被烧成烧鸡。
狂奔中的颜琼林脑后突然一阵剧痛,身子一个后仰,仰面倒在泥水里,身上的官服原本就烧得七零八落,这一下,成了一堆黄泥。
“谁他妈的扯老子的辫子!”颜琼林气得大骂:“老子刮了他!”
“大帅,是树枝!”一个亲兵喘着粗气说道。
颜琼林烧焦的的长辫子,却牢牢缠在身边的柳树枝上,把他扯倒在地。
而不远处的山丘上,不少兵丁拖着长辫子,身上带着火苗,向山下狂奔,辫子挂在树枝上的大有人在,他们在被树枝扯住,动身不得,被火苗烧得哭爹喊娘,甚至有人的辫子也起了火,火苗顺着辫子烧到了脑门上。
颜琼林暴跳如雷:“我cāo!这他妈的是哪个狗rì的发明了辫子!”
“大帅,是太祖皇帝!”一个兵丁急忙说道。
颜琼林吓得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他刚才说的话,大逆不道!
辫子是大清国的祖制,辱骂辫子,辱骂发明辫子的祖宗,这都是要掉脑袋的!甚至有灭族之灾!
“辫子好!真他妈的好!”颜琼林慌忙改口。
山丘上,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掩盖了颜琼林言不由衷的呼喊。
就在五分钟前,堆放在炮兵阵地上的炮弹爆炸了,这些炮弹,原本应该是飞到山崖上,那里的密林中有一座大院,是革命党人的老巢。
山丘上的五门野炮,连同cāo作野炮的二十多名兵丁,被炸上了天。爆炸引起了大火,很快覆盖了整个山丘,总兵颜琼林连同jǐng戒炮兵阵地的一百多兵丁,被大火围困,幸好亲兵们舍命从火圈中冲出一条路,把颜琼林救出了火海。
爆炸来的毫无征兆,颜琼林实在想不通,好端端的炮弹,怎么会突然爆炸了。颜琼林所部配备的野炮,是汉阳兵工厂仿制的克虏伯野炮,炮弹早就不是大清国自制的那种一点就炸的火药包,而是有着极高安全系数的炮弹,这种炮弹,只要不是直接遭到燃烧或者被敌方炮弹击中,是不会那么容易爆炸的。
五门野炮报销了,这是颜琼林所部炮兵的全部家当。没了大炮的支援,兵丁们的胆气全无,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进攻。
山崖上,原本已经攻到了半山腰的清兵,如cháo水一般退下了山坡。
湖面上,运送增援部队的四艘小火轮停在了距离湖案两百多米的水面上,他们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惊呆了。
“谁他妈的在炮弹边抽大烟!”颜琼林恨恨骂道:“老子非拔了他的皮不可!”这是颜琼林能够想到,最为符合逻辑的原因。
“大帅,没人敢在您的身边抽大烟!”亲兵小心地说道:“而且,就算是因为抽大烟点燃了炮弹,那抽烟的家伙,也早被炸死了。”
颜琼林摸了摸烧焦的头发,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
就在十分钟前,他在炮兵阵地上巡视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那是一个年青的面孔,穿着普通兵丁的号服,号服上好像还沾染有血迹,颜琼林有些奇怪,炮兵阵地上的兵丁并没有冲锋陷阵,那兵丁怎么会带伤。
正当颜琼林要盘问那个兵丁时候,湖面上的小火轮打出了旗语,要求颜琼林予以接应,就这么一打岔,那个兵丁就没了踪影。
颜琼林突然出了一身冷汗:“是他!”
又是一声轰鸣,一枚炮弹爆炸,山丘上腾起一团火焰。
爆炸声中,颜琼林身边的一个兵丁,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紧接着,又是数声爆炸,每一声爆炸,都有伴随着一个兵丁倒地。
颜琼林望着倒在地上的亲兵,喝道:“他妈的,都给老子站起来,站起来,爆炸还远得很,你们他妈的……”
颜琼林呆在了当场。
他看见,每一个倒地的兵丁,胸口上都是血迹斑斑。
他们不是被爆炸吓趴下的,而是被子弹击中了!
有人就在附近,以着炮弹的爆炸声为掩护,一枪一枪击毙了颜琼林身边的四个兵丁。
是他!一定是他!
颜琼林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前景,一支步枪的准星,正对准他的脑门,一个手指扣在扳机上,轻轻下压。
颜琼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那是一个沉着镇定的神枪手!他在劫难逃了!
在他的部队里,绝对没有这样的神枪手。
又是一声爆炸声,颜琼林一声长叹,闭目等死。
然而,爆炸声结束了,他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倒下。
身前,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颜总兵,久违了!”
颜琼林睁开眼睛,眼前,一个身穿带血号服的兵丁,举着一支步枪,向他发出微笑。
“你炸了我的炮兵阵地!”颜琼林一阵苦笑。就在两天前,这个人潜入到他的大营中,劫持了他,迫使他放掉了已经到手的革命党人。
那人点了点头:“对不起了颜总兵,还请你再跟我们走一趟。”
“你是谁?”颜琼林怒道:“两天前的晚上,你逼我放了师中吉那一干人犯,今天你又炸了我的野炮,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淡淡一笑:“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颜总兵,我上次就告诉过你,孙文先生必成大业,你跟他过不去,是自找苦吃。”
那人一摆手,秋瑾、师中吉、唐群英、蒋乃武和葛芸好从身后的芦苇丛中钻了出来。
蒋乃武和师中吉拔颜琼林捆了起来,葛芸好拍着手叫道:“周大哥好厉害,不仅炸了他们的大炮,还抓了一个总兵!”
“你怎么又姓周了?”秋瑾皱眉问道:“一转眼你就就换了三个姓,你叫我们这么相信你?”
蒋乃武大叫:“他救了我的命,我相信他!”
师中吉也是叫道:“这么说来,两天前的晚上,也是你救了我们?”他在芦苇丛中,听见了颜琼林的话,就是这个姓周的,逼着颜琼林释放了他们。
周宪章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秋瑾问道。
周宪章笑道:“我是什么人,说出来你们也不相信。咱们还是别在这里啰嗦了,赶紧上山,山上那个徐锡麟根本就不会打仗,这个仗照他这么打下去,大家迟早还是要完蛋!”
“你会打仗?”唐群英还是不相信。
葛芸好不耐烦起来:“唐姐姐,他要是不会打仗,能把咱们都救出来吗?咱们还是听周大哥的,赶紧上山。”
众人押着颜琼林,跟着周宪章向山崖东侧奔去。
野炮阵地的大火,搅乱了清兵的部署,而乘坐小火轮赶来的定武军,却在湖面上停步不前,湖岸上,清军群龙无首,一片大乱。众人避过了清军的前沿,绕到山崖的北侧。
那里有一道缓坡,原本是清军重点阻击阵地,清军全无斗志,纷纷后退,留下了一片空档,众人顺利地上了山坡,很快就到了山崖上的红墙边。
红墙早已被清军的大炮击毁,留下少许残垣断壁,残存的革命军伏在断壁后面。
徐锡麟左臂掉在胸前,右手握着一支手枪,从断墙后面冒了出来。
这小子命大,一发炮弹在他的身边爆炸,弹片切断了他的辫子,却没伤到脑袋。只是左臂被弹片击中,流了不少血。
“秋小姐,你们怎么来了?”徐锡麟问道。
秋瑾没有回答徐锡麟,而是急急问道:“孙先生呢?”
“孙先生在后面的宅院里,那里比较安全。”徐锡麟说道。
“安全个屁!”周宪章骂道:“那个宅院就是炮兵的shè击基准,下面这帮清兵训练水平不行,要是换了rì本人,早就把那座宅院夷为平地了!得赶快把孙先生转移到东面的山坳上,那是大炮的shè击死角。”
“周大哥,你不是已经把他们的大炮炸了吗?还怕什么?”葛芸好问道。
“小火轮上有山炮!”周宪章说道,他早就观察过了,乘坐小火轮而来的清军,装备比颜琼林的部队优良得多,船头上排着五个帆布包裹的器物,从形态上看,必是山炮无疑。
“你是谁?凭什么说那里不安全?”徐锡麟问道。
秋瑾急忙说道:“赶紧按他的话办,要快!”
四艘小火轮已经停靠在了湖岸边,两千多清军开始登陆,这些清军果然不同于颜琼林的部队,头戴大檐帽,辫子统一缠在脑后,身着浅蓝sè紧身军服,腰缠武装带,小腿上打着绑腿,行动干脆利落。很快就接管了清军的阵地,原本乱哄哄一片的清军,很快就变得井然有序。
一些清军把大炮卸下了船,在湖岸边扯掉炮衣,露出黑乎乎的炮口,果然是五门山炮。
〖
第096章 金姝的影子
徐锡麟看见黑乎乎的炮身,急忙喝道:“来人,赶快把孙先生转移到山坳里。”两个革命军士兵答应一声,急急跑进了宅院。
徐锡麟则是挥舞手枪,大喝一声:“同志们,跟我来,和那些清狗拼了!”
红墙废墟后的革命军士兵挥舞各式武器,呐喊着冲了上来,颇有声势。
周宪章厉声喝道:“都给老子趴下,没有命令,谁也不准乱动,谁动就打死谁!”
革命军士兵们一怔,望着周宪章,又看了看徐锡麟,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锡麟是行动的前敌总指挥,按说,大家都应该听他的。大家都不认识周宪章,可周宪章是跟着秋瑾来的,秋瑾是总联络员,地位仅次于孙文,秋瑾身边的人发话,革命军不知该听谁的了。
“你是谁?你凭什么在这里发号施令!”徐锡麟喝道。
葛芸好叫道:“徐大哥,他是周大哥,刚才就是他炸了清军的大炮,抓了颜琼林,还救了我们。他懂打仗,徐大哥你不懂,还是让周大哥来指挥。”
“谁说我不懂!”徐锡麟大怒:“我们刚刚打退了清军的进攻!”
其实,周宪章炸大炮救人的过程,徐锡麟在山上都看见了,他也知道,这个姓周的打仗很有两下子,很可能是哪个武备学堂出身的高材生,比他强。只是,葛芸话口无遮拦,你说周大哥能打仗就行了,何必又要加一句“徐大哥你不懂”,搞得徐锡麟很没面子。
周宪章沉声说道:“徐总指挥,打仗不能蛮干,如果再这样拼下去,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条。”
徐锡麟喝道:“清兵加上援军少说也有三千人,我们只剩下两百多人,不和他们拼了,又能怎么办?这个仗,就是姜太公来了,也只能这么打!革命党人不怕死,死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
周宪章暗暗摇头,这个徐锡麟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的确,敌我力量过于悬殊,这个仗不好打了。
周宪章说道:“你们都和清兵拼了,孙先生怎么办?你要他也和清狗拼了吗?
“你……”徐锡麟语塞。
“好了好了!”秋瑾说道:“徐锡麟,从现在开始,这里的军事指挥权就交给这位周大哥,你负责孙先生的安全。”
“秋小姐,这小子来路不明,你怎么就敢相信他!”徐锡麟上下打量周宪章:“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周宪章笑道:“徐大哥,我从来就没见过你。徐大哥还是赶紧去保护孙先生,清兵马上就要进攻了。”
山脚下,登陆的清兵摆开了进攻阵势。
徐锡麟恨恨说道:“等打完了仗,我非把你的老底揭开不可!”说着,转身而去。
徐锡麟的确见过周宪章,但周宪章的确没见过徐锡麟。他是在běi jīng帽儿胡同忠勇伯府,周宪章的葬礼上,见过周宪章的画像。
只是,周宪章已经死了,这个信息根植在徐锡麟的潜意识里,使得他一时半会没把那灵堂里的画像与眼前这个姓周的联系在一起。
徐锡麟走后,周宪章在秋瑾等人的协助下,重新布置防御。
这是一个一面临湖、三面与陆地连接的山崖,当地人成为鳌头崖,鳌头崖上原本有一个祠堂,祠堂三进三出,房屋高大,有三道门,每一道门都有门楼。整个祠堂被一道红墙环绕,这道红墙已经被清军的炮火炸得千疮百孔。祠堂的背后,有一个小山包,那里位于东侧悬崖边,是鳌头崖的制高点,山包下是一个垭口,正好是炮击的死角。清军要想攻到垭口,必要先攻破祠堂的三道山门。
鳌头崖临湖一侧的东面和南面是悬崖峭壁,西面和北面是缓坡,是清军进攻的必由之路,祠堂的第一道山门,就正对西面的缓坡。
应该说,革命军选择鳌头崖为据点,有一定的合理xìng,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是,遭到敌军重兵围困时,革命军就是画地为牢了。
聚集在鳌头崖的革命军有三百多人,在刚才的冲锋中,有五十多人死在了冲锋的道路上,三十多人受伤。如今,有战斗力的,只剩下两百六十人。而且,他们缺乏武器弹药,二百六十人,只有一百五十条枪,平均每条枪的子弹只有二十发。
好在这些革命军大多都是江湖豪侠出身,有的来自各个帮会,有的则是民间武林中人物,虽然他们没受过正规军事训练,但很多都有些武艺,大刀长矛这类冷兵器用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周宪章按照章军的建制,把这二百六十人分成了四个排,每个排四十到五十人,冷兵器与火器混搭。周宪章亲自率领两个排为主力,前出至红墙外的山林里,背靠红墙组成第一道防线。秋瑾率领一个排据守在祠堂第后面的山坳里,师中吉率领一个排据守山坳上的山丘上。剩下的二十多人,包括唐群英和葛芸好,由徐锡麟率领,在垭口上保护孙文。
整个祠堂里,没有留下一兵一卒。这让革命军很是不解,祠堂有山门、围墙和屋宇,是天然的掩体。周宪章却放弃了祠堂,把兵力部署在祠堂周围的山野里,大家心里没底,一些士兵表示疑问,甚至有人质疑周宪章的指挥权。
周宪章下达了死命令——一切行动听指挥,谁要是不听指挥,擅自转移阵地,开枪或是发起冲锋,一概就地正法,决不姑息!
而秋瑾则是坚定地站在了周宪章一方,有秋瑾压阵,革命军虽然心中不服,却也只得执行命令。
一支军队的训练水平有高有低,而纪律才是军队的生命线,没有了纪律,任何军队都是毫无希望。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哪怕训练水平不如人意,也可以与敌军抗衡。周宪章在朝鲜作战的时候,就是从纪律入手,把一盘散沙的部队,打造成了一支让rì本人心寒的铁军!
清军在湖岸边的开阔地,大摇大摆地摆开了山炮,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山崖上祠堂,在湖岸边的高地上,清军炮兵的侦察兵甚至毫无遮掩地挥动着手里的信号旗。明摆着,他们这是欺负革命军没有重武器。
周宪章伏在一颗大树下,端着那支缴获来的88式步枪,两眼盯着山坡下已经摆好进攻队形的清军。身后响起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宪章心中恼怒,刚刚宣布了纪律,马上就有人违令擅自行动,周宪章喝道:“妈的,你当真是不想活了吗?老子马上毙了你!”
身后却响起一个细嫩的声音:“周大哥,你怎么老是说脏话呀。”
周宪章回头一看,却是葛芸好从草丛中爬了过来,鼻头上满是汗水,通红的小脸上满是委屈:“我来帮你打仗,不对吗?”
在战场上,周宪章最烦的就是女人,尤其是一个不经事的小丫头胡乱掺合。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女孩子可以和周宪章并肩战斗,那就是金姝。
周宪章想要训斥葛芸好几句,可见葛芸好下来了,只得摇头说道:“赶快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葛芸好见周宪章的口气有些缓和,爬到了周宪章的身边伏下,低声说道:“周大哥,我真是来帮你的。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周宪章心头很是不耐烦,一个黄毛丫头,连枪都没摸过,能有什么好主意。
“咱们不是抓了他们的一个总兵吗,就用那个总兵,逼他们放了咱们。”
周宪章笑道:“咱们这里有两百多号人,可咱们只抓了他们一个俘虏,他们不会愿意用一个总兵,换咱们这么多人的。”
葛芸好皱皱眉,想了一会儿:“要是实在不行,就让他们换两个人。”
“哪两个?”
“孙先生和周大哥你。”
“那其他人呢?”
“徐大哥说过,革命党人不怕死!”葛芸好咬着嘴唇,说道:“孙先生是咱们的领袖,你是咱们的军事专家,只要有你们两个活着,总有一天,能推翻朝廷。”
周宪章瞪大了眼睛,这个不经事的小丫头,在生死面前,竟然是异常果决,她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革命大业,而且,她对周宪章的信任,更是义无反顾!
“可我不是你们的人!”周宪章的眼角有些湿润,他被这个小丫头感动了。这个小丫头的身上,还真有些金姝的影子。只是,金姝比这个小丫头,经历得更多。
“你是!”葛芸好郑重地说道:“你现在不是,以后也会变成革命党!”
周宪章心中大为诧异。直到现在,他都没想过要参加革命党,他之所以帮助革命党人与清军对垒,一则是因为,陷入了这场浑水中脱不了身,二则,孙文是未来的国父,周宪章觉得自己有义务救他。
然而,这个小丫头竟然断定,他今后会成为革命党人,看她的神情,对这事是十拿九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