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杀人立威
忽听山下响起了喊话声,一个身穿清军衣甲的营官走到了山崖下,举着喇叭,向山上大喊:“乱匪听着,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放下武器,交出孙文!余党概不过问,否则,五分钟时间到,大炮一响,鸡犬不留!”
周宪章回头看了看葛芸好,说道:“芸好妹妹,你去把颜琼林押上来。”
“周大哥同意了!我马上就去。”葛芸好兴奋起来,转身而去。
不一会儿,蒋乃武和葛芸好把五花大绑的颜琼林押到了红墙上。
周宪章让葛芸好伏在红墙下,自己站在颜琼林的背后,端着步枪,问道:“你的部下什么番号?”
“琼字军。”颜琼林乖乖作答。
周宪章点点头,清军的规矩,以主官的名字命名部队。
“来增援的是什么部队,主官是谁?”
“定武军,主官是安州总兵叶焘。”
“叶焘!他怎么来上海了!”周宪章吃了一惊,这才是冤家路窄。从天津武备学堂,周宪章就和叶焘有过节,后来,这个叶焘和他老爹叶志超一起,率军进入朝鲜,抄了章军的后路,害得章军四分五裂。
“这是朝廷的调派,下官不知。”颜琼林小心作答。
周宪章向山下望去,只见身着蓝sè军服的定武军在后,而身着传统号服的琼字军在前,定武军的装备和jīng神状态,明显优于琼字军,不管怎么样,叶焘是打过仗的,这家伙铁腕治军,虽然手段残忍,但毕竟比那些松散的清军八旗好得多,而颜琼林的琼字军,只是一支地方部队。
叶焘一向心狠手黑。更糟糕的是,他认识周宪章!
周宪章藏在颜琼林的身后,向山下喊道:“山下的清兵听着,这是你们的总兵官颜琼林,在下有一个提议。鳌头崖上有三个女人,她们不是革命党人,如果下面的弟兄愿意放这三个女人一条生路,我们就放了你们的颜总兵。”
对于葛芸好的建议,周宪章并不抱太大希望,清兵绝不会用一个总兵来交换革命党的领袖孙文,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不过,葛芸好的建议提醒了周宪章,秋瑾、唐群英、葛芸好三个女人,不应该死在这里,战争是男人的事,与女人无关。
山脚下,琼字军的清兵清将看见了颜琼林,一阵sāo动,那个喊话的营官也是琼字军的人,是颜琼林的部下,闻声也是一愣,随即喊道:“乱匪不得对颜总兵无礼!待我请示叶总兵,再做定夺。”
营官说着,匆匆而去。
葛芸好蹲在墙角下喊道:“周大哥,我是说用这个总兵交换你和孙先生,你怎么换起我们来了?我不干!”
周宪章笑道:“芸好妹妹,你说的条件,清兵绝对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
周宪章说道:“孙先生是革命党的领袖,清军抓了他,革命党人就是群龙无首,难以成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朝廷岂能放过!你们三个先走,设法联络崇明岛的曾大帅,请他前来救援,我们坚守一段时间,或许还有机会。否则,我们什么机会都没了!”
“可是……”
周宪章拉下脸来:“没有什么可是,这是咱们唯一的出路!”
正说着,忽听山下一片呼喊声。
只见定武军一拥而上,把琼字军围了起来,这些定武军士兵果然是训练有素,装备jīng良,一转眼的功夫,琼字军的八百清兵群龙无首,顿时不知所措,立即被缴了械。
一个军官从小火轮上走了下来。那军官身着脸sè军服,脚下瞪着长筒皮靴,腰扎武装带,腰挂佩剑,脸sèyīn鹜,正是叶焘。
两个士兵抬过来一张椅子,叶焘坐在椅子里,翘起了二郎腿,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定武军士兵冲进琼字军人群里,拖出十几个兵将来,包括刚才喊话的营官。
这十几个官兵被推倒芦苇丛前的水荡里,站成一排,叶焘坐在椅子上,一摆手,一排枪响,十几个官兵被当场击毙。
琼字军官兵们望着那十几具尸体,吓得瑟瑟发抖。
周宪章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他早就知道叶焘心狠手黑,可没想到,他竟然在大战前夕,对自己的友军下手!不过,周宪章倒也佩服这个叶焘,他的手段固然残忍,可效果不错。叶焘杀人,其实有两个目的,第一,稳定军心,迫使琼字军义无反顾。第二,借机吞并琼字军,反正琼字军没了主帅,这支部队迟早都是人家的,自己先下手为强。现在看来,杀了十几个人,他的目的达到了。
红墙上,颜琼林看见自己的部下被杀,气得破口大骂:“叶焘,老子cāo你祖宗,你敢杀我颜琼林的人,老子到总督大人那里去告你,老子要杀了你全家!”
叶焘瞄了一眼山顶,厉声喝道:“颜琼林总兵已经以身殉国,那是乱党假扮颜总兵,乱我军心。诸军听着,大炮一响,立即攻山,琼字军在前,定武军在后,畏缩不前者,杀无赦!”
颜琼林兀自大叫:“姓叶的,老子不放过你……”
轰隆一声巨响,一发炮弹破空而至,在红墙外爆炸,周宪章抱着颜琼林滚下了红墙,颜琼林双眼血红:“姓叶的,你他妈的杀人灭口!”
周宪章把狂呼不已的颜琼林交给了蒋乃武:“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保护他的安全!”
“可他是清狗!”蒋乃武说道。
“他现在不是了,清兵根本就不认他,快去!”
“是!”蒋乃武连扯带拉,把颜琼林拖了下去。
周宪章把颜琼林押上山,原本是指望用这个总兵官牵制清军,即便清军不打算交换,也可以让他们投鼠忌器,哪里想到,来了个心狠手黑的叶焘,周宪章的想法落空了。
看来,只能硬碰硬了!
周宪章端起步枪,冲出红墙,伏在大树下。葛芸好也冲了过来,伏在周宪章身边。
“你怎么又来了?”周宪章斥道。
“周大哥,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葛芸好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爹妈都是革命党人,他们被清兵杀了,我要打清兵,为他们报仇!”
又是一个孤儿!周宪章想起了金姝,不知道她在哪里流浪?
“好,记住,不准离开我身边两米!”周宪章喝道:“否则你就回去!”
“嗯!”葛芸好破涕为笑。
尖锐的蜂鸣声破空而至,一发又一发炮弹飞上了山崖,准确地落在了祠堂的屋脊和门楼上,祠堂燃起了熊熊大火,夹杂着房屋撕裂倒塌的的轰鸣。
定武军果然不同于琼字军,炮兵受过正规shè击训练,教授他们的是德国教习,有着极高的战术素养,他们认定那祠堂是革命军的指挥部,在信号兵的指引下,山炮命中率极高,前后不到十五分钟,整个祠堂就陷入一片火海,祠堂的主建筑轰然倒塌。
“周大哥,你真是神了,要是听徐大哥的,那就坏事了。”葛芸好拍着手叫好。
“住嘴!”周宪章握着步枪喝道。
葛芸好吓得一吐舌头,乖乖伏在周宪章身边,再不言语。
山坡上,一百百多身着传统号服的琼字军,发起了冲锋,他们的身后,是荷枪实弹的定武军,定武军的枪口没有对准山顶上,而是对准了琼字军兵丁的后背,谁要是稍有迟疑,立即就被当场击毙。
在定武军的威逼下,琼字军嚎叫着冲上了山坡,山炮的轰鸣,给他们壮了胆。琼字军从来没经历过真正的战火,在这之前,他们的对手,都是些江湖帮会或者占山为王的土匪,那些匪徒往往一听见大炮,就作鸟兽散,现在,山崖上的祠堂燃起了大火,琼字军想当然地认为,那里的敌军要么被烧死了,要么早就逃之夭夭。
山炮停止了轰击,琼字军冲到了距离红墙不到五十米的地方,红墙外,琼字军发出的壮胆的呼号和漫无目的的shè击,却没有听到革命军的枪声。
这愈发让琼字军相信,革命军早已逃跑了。
不少琼字军士兵站直了身子,在丛林中大摇大摆地行进,一个哨长
清军前锋冲到了距离红墙二十米处,周宪章端起步枪,把枪口对准了走在队伍zhōng yāng的一个清军哨长,扣动了扳机,那哨长脑门心中弹,一个后仰,尸身滚下了山坡。
山林里,枪声大作,子弹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琼字军兵丁们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撂倒了十几个,后面的兵丁见势不妙,撒腿就往山下跑。
刚跑出十几步,就听山下一阵急促的枪声,跑在最前面的兵丁被击倒了一大片。
在山坡下,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吐出火舌。
重机枪是国之重器,大清国总共也只有二三十挺。定武军是新军,叶志超又是太后的心腹,朝廷破例给了他两挺重机枪。
然而,叶焘没有用这重机枪对付侵略者,也没有用它来对付乱党,而是用这大清国最先进的武器,屠杀大清国的兵丁!
第098章 革命军中马前卒
琼字营的清兵从来就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惨烈,他们甚至没见过血,枪声一响,就乱了心智,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定武军会向他们开枪,前面的兵丁被重机枪击倒,后面的兵丁还以为是遭到了革命军的追击,愈发疯狂地向山下飞奔,然而,迎接他们的,是马克沁无情的子弹!
五分钟后,山坡上安静了下来。
一百多清兵,十几个死在革命军的枪口下,其他人,全部死在了马克沁重机枪的枪口下。
不管是山下的清兵,还是山上的革命军,都被这惨烈的景象所震惊。双方都默默地望着山坡上,血肉模糊的清军尸体。整个淀山湖,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蒋乃武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过来,骂道:“狗rì的叶焘,真他妈的心狠手黑!”
“他是对的!”周宪章说道。
“什么!杀自己的人,这他妈的还是对的!”蒋乃武大叫。
周宪章摇头说道:“战场之上,令行禁止,不服从命令擅自后撤,就是自己的亲兄弟,也饶不得!打仗讲不得义气!”
“放屁!”蒋乃武大骂:“老子革命军绝不像自己的兄弟开枪……”
“周兄弟说的对!”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沉郁的声音。
周宪章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倒塌的红墙边,那男子身材中等,脸sè白净,留着八字胡,头上理着寸头,却没有辫子。
周宪章摇头叹息,早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就熟悉了这个男子的形象,多少年之后,他的照片、画像、雕塑将出现在中国每一个城市每一个乡村,他的名字,将出现在每一个中国蒙童启蒙的课本上。
国父孙中山,这将是中国人铭记不忘的名字!他的将成为这个国度的图腾!
周宪章站起身来,向孙文举手敬礼,尽管,他没有穿军装,但是,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向这位未来的伟人表示敬意,这是他的荣幸!
孙文向周宪章发出淡淡的微笑,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周宪章的军礼,或许,这就是伟人的气质,他知道,这个军礼是属于他的。
“你是周宪章!”孙文说道。
“是!”在孙文面前,周宪章没有必要再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位伟人,应该知道一切:“孙先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孙文笑道:“在曾国彰的船上,我就知道是你!在rì本,我在报纸上见过你的照片,知道rì本人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不知。”
“rì本人说,他们在辽东和朝鲜,不是败给了清军,而是败给了你!他们甚至认为,这不是一场rì本与大清国的战争,而是rì本与周宪章的战争!”孙文缓缓说道:“可笑的是,在rì本,几乎每一个rì本人都见过你的照片,而在大清国,你这个国家的功臣,直到现在,也没有几个老百姓见过你的尊荣。大清国朝廷在刻意贬低你的功绩,他们希望百姓忘记你!”
“周宪章!”蒋乃武大叫:“你是章军统帅周宪章!他不是死了吗?”
“周大哥没死,他活着,他还活着!”葛芸好拍着小手,雀跃起来:“周大哥打过rì本人,他是大英雄,周大哥加入我们革命党,清狗马上就要完蛋了!”
周宪章摇头苦笑,葛芸好这个小丫头,哪里知道战争的惨烈与艰难,她以为一个周宪章就能推倒大清国两百多年的江山。
“孙先生,这里危险,请你还是回到山坳上去。”周宪章说道。
孙文摇摇头:“不用了!周将军,我问你,以现在的态势,革命军有没有突围出去的可能?”
周宪章暗暗点头,这个孙文果然据有相当的洞察力,他虽然没有学过军事,但对目前的局势,有着相当的判断力,他这句话,就是说,他已经意识到,情势对革命党人,极为不利。
“如果曾国彰能及时赶来……”
“周将军!”孙文打断了周宪章的话:“你是打过仗的将军,曾国彰那边的情形,你应该比我清楚,他就算能来,也起不了多大作用,现在,请你明确地告诉我,湖头村的革命军,能否突围?”
周宪章沉思片刻,说道:“孙先生,恕我直言,你们的前敌总指挥徐锡麟选错的阵地,这是一块死地。目前的情形,比我在旅顺还要险恶?”
蒋乃武说道:“周大哥,你这话不对吧!我听说,你在旅顺的时候,面对是rì本人一个师团上万人,还有联合舰队十多艘巡洋舰,你都挺过来了。这湖头村,也不过就两千多清军,在你眼里,不过就是一堆垃圾而已!”
周宪章摇头说道:“我在旅顺,虽然敌强我弱,但是,我不是孤军奋战。清军虽然战斗力不行,但他们毕竟还是在与rì军作战,在辽东、山洞、朝鲜与我遥相呼应,而且,我最终还是得到了聂士成和敏绣格格的增援。而革命党人在湖头村,却是彻底的孤军。你们不可能得到任何人的援助和呼应,就连老百姓也视你们为乱党,他们不同情你们。你们不仅得不到军事上的策应,也得到舆论上的支持。清军可以放开手脚与你们一战。孙先生,恕我直言,一场没有民众支持的革命,是难以成功的!”
孙文点头叹息:“周将军说的对!革命党人最大的失误,就在于没有发动民众!没有民众,任何革命行动都是无根之水!中国的老百姓有着两千年帝制观念,要想推翻帝制,实现共和,这不仅仅是一场暴力革命,更是一场思想革命!革命要想成功,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周宪章说道:“孙先生,我肯定,革命必将成功,共和必将胜利!”
孙文笑道:“那是当然!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孙先生何出此言?”周宪章问道。
孙文看了一眼山下。定武军正在集结,一百多琼字军死在山坡上,叶焘打算动用自己的部队了。
“周将军,你不仅是一位军事奇才,而且,思想开明,我想,如果把革命大业交给你,你应该能够胜任。”孙文说道。
“孙先生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周宪章说道:“革命事业,只有在您的领导下,才能成功。”
孙文摆摆手:“周将军,我决定,任命你为革命军总指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马上介绍你加入兴中会,担任兴中会的总理事。”
周宪章吃了一惊,兴中会的总理事就是孙文,孙文这是撂挑子不干了!
“孙先生,您这是何意?”
“这里的一百多人,就是革命的火种,他们不能死!你也不能死!”孙文缓缓说道:“你们把我交给清军,革命大业,就交给你了!”
孙文这是要用自己的人头,换取大家的xìng命!
孙文缓缓说道:“朝廷要的是我,抓不到我,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其他人,在朝廷眼里,都是无关紧要。”
周宪章脱口而出:“孙先生要是落到朝廷手里,中国的历史就要改写了!”
孙文大笑:“周将军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一介书生,推翻满清朝廷的大业,手无寸铁的书生是干不成的,就拿这鳌头崖来说吧,书生打仗,吃够了苦头,周将军一来,形势就不一样了。周将军,共和大业,恐怕要靠你了!”
周宪章心中暗暗叹息,这个眼前这个手无寸铁的书生,今后还真的成就了大业!
周宪章摇头说道:“孙先生,小功在谋,大功在德!孙先生的德行,周某高山仰止!这革命大业,非孙先生不能成功,周某愿意追随先生,甘为革命军中一个马前卒!”
葛芸好拍手欢呼:“周大哥加入革命党了!我早就说过,周大哥一定会变成革命党的,他自己还不相信!”
周宪章苦笑,这个小丫头还真有先见之明。他原本也没打算加入革命党,只是情势所迫,暂时和革命党人坐上了一条船。可是,见到孙文之后,不知不觉间,周宪章就被孙文的气质所征服,心甘情愿为孙文效命。
孙文舒了一口气:“好!目前,革命军实力太弱小了,我们不得不联络江湖会党,这些会党当中,也有一些忠勇之士,但投机钻营之人,也不在少数。周将军愿意加入革命党,你手下的章军弟兄,都是血战沙场的英雄好汉,有章军的加入,革命大业指rì可成!”
“所以,孙先生更不应该轻易放弃!”周宪章说道:“临阵决战,周某还有一些心得,可要是建国施政,周某完全就是个门外汉。没有孙先生,革命军就是打进了běi jīng,也无法建立一个全新的中国!”
孙文摇头:“可是,我们如何摆脱目前的危局呢?你不是说过,现在的情形,比你在旅顺更加险恶吗?”
周宪章正要开言,忽听山崖下一阵炮响,一群定远军的士兵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的囚犯,下了小火轮,来到帅旗边,刽子手袒胸露背,各持一把鬼头大刀站在囚犯的背后!
第099章 以身相替
周宪章定睛一看,那两个囚犯不是别人,为首的,正是崇明大帅曾国彰,他身边的jīng瘦汉子,就是他的徒弟张啸林!
一个定武军军官手持喇叭,冲着山上高叫:“山上的人的听着,我定远军已经攻破了崇明岛小黑沙,乱匪全部伏法,匪首曾国彰、张啸林束手就擒!如今,我定远军将以乘胜之师,一鼓作气,攻破鳌头崖,活捉孙文!奉叶大帅之命,杀曾国彰、张啸林祭旗,以壮行sè!”
原来,叶焘率部进入上海境内后,兵分两路,一路乘船急攻崇明岛小黑沙,一路前往淀山湖。定武军训练有素,装备jīng良,行动极其迅速,打了曾国彰一个措手不及,战斗不到一个小时,小黑沙的城门就被定武军的大炮轰塌了。
定武军攻入小黑沙,按照叶焘的命令,小黑沙是匪巢,里面的人,不问男女老幼,全是匪类,一概就地处决。结果,定武军在小黑沙大开杀戒,上至八十老者,下至襁褓中的婴儿,全部砍杀。小黑沙五千居民,无一幸免。小黑沙的土地被鲜血染红,海面浮尸累累,其惨烈,与rì本人在旅顺的暴行不相上下。
只有曾国彰和张啸林,被定武军押到了淀山湖,叶焘要用他们的人头祭旗。
坐在阳伞下的叶焘,翘着二郎腿,望着鳌头崖,面露冷笑。
一声追魂炮响。
那个定武军军官喝道:“跪下!”
两边的刽子手起手下按,张啸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曾国彰却是仰天长啸,任凭两边的兵丁如何用力,立而不跪,如铁塔一般:“清狗,要老子临死之前给大清国的帅旗下跪,门都没有!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那时候,老子还要跟着孙文,杀尽清狗!”
鳌头崖上,葛芸好眼泪汪汪:“曾大帅!”
蒋乃武双眼通红,大喝一声,跳出了掩体,挥动一大大刀,就要往下冲,周宪章一身喝斥:“给老子趴下!”
蒋乃武一跺脚,把大刀恨恨地插在地上,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妄动。他早已彻底服了周宪章,对周宪章的命令无条件服从。
然而,一百多革命军官兵在徐锡麟和师中吉的率领下,手持武器,从山坳中冲了过来。就连秋瑾和唐群英,也手持宝剑,跟着人群猛冲下来。
曾国彰是革命党人的恩人,不少革命党人遭到清廷追捕,都是逃到崇明岛避祸,曾国彰对于革命党人,一概收留,而且,资助他们逃向海外。这一次,孙文回国,曾国彰更是冒着生命危险,亲自护送。如今,定武军要在革命党人的眼皮子底下杀曾国彰,革命党人如何按耐得住!
周宪章横身拦在了士兵们面前:“谁都不准下山,都给我回到阵地上去!”
徐锡麟瞪着血红的眼睛,喝道:“周宪章!你给我让开!”
“徐锡麟,这是个圈套!”周宪章喝道:“清军在山坡两侧设有埋伏,就等着你往你钻,你睁开眼睛看看,他们的大炮已经降低了shè击基准,炮口对着山坡,那是你们的必经之路!”
下面又是一声追魂炮,三声炮响后,曾国彰就要人头落地。
“我不懂什么shè击基准,我只知道,曾大帅对我革命党有恩,周宪章,就连你的命,也是曾大帅救的!”徐锡麟狂怒不已,举起手枪,顶在了周宪章的脑门上:“姓周的,我敬你是打rì本的英雄,可是,你今天要是挡我的路,我立马开枪!”
周宪章心中哀叹,徐锡麟说的没错,曾国彰救过他的命,救命之恩,就算是搭上自己的命,也是值得的。可是,清军所谓的祭旗,明明就是个圈套,他们就是要激怒革命军,让革命军暴露在山坡上的开阔地,从容shè杀!
不冲锋,就是眼睁睁看着曾国彰人头落地,而要冲锋,则是眼睁睁看着这剩下的革命军冲击清军的埋伏圈,最后一个个被清军消灭!
周宪章一咬牙,说道:“好吧,但是,必须由我来组织这次冲锋!”
徐锡麟放下手枪:“好!你指挥,我徐锡麟愿意做你手下的一个小兵!”
周宪章向徐锡麟背后的秋瑾招了招手,秋瑾走了过来,周宪章说道:“秋小姐,请你和徐锡麟先生,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伙的面说。”徐锡麟斥道:“孙先生就在这里!”
周宪章笑道:“兵者,诡道也!岂能随便乱说,走漏了风声,就不好了。”说着,对孙文敬礼:“孙先生请稍候。”
“我就知道周大哥有办法。”葛芸好赞道。
周宪章冲着葛芸好微微一笑,转身走出十几步,来到一株大树下,秋瑾和徐锡麟跟了过来,周宪章对着二人低声说了几句,秋瑾和徐锡麟都是吃了一惊,看着周宪章发呆。
周宪章说完回到前沿,也不管秋瑾和徐锡麟,向着革命军官兵喝道:“四排留下,保护孙先生。一排跟我,从正面进攻,二排三排从左右两侧冲锋,现在,马上进入阵地,听我号令,同时发起冲锋!”
葛芸好握着一把匕首,跟在周宪章身边,跃跃yù试
“你留下!”周宪章喝道。
葛芸好撅着小嘴:“周大哥,你说过的,我不能离开你身边两米!那是你的命令,我必须服从。”
周宪章喝道:“命令变了,你现在的任务,是保护孙先生!”
葛芸好叫道:“他个大男人有什么好保护的……”
“扣下葛芸好!其他人,进入攻击位置!”周宪章大喝一声,一把缴了葛芸好的匕首,两个士兵把葛芸好死死抱住。
秋瑾却是带了三个人上来,从背后抱住了孙文,孙文还反应过来,就被剥了外衣。
“你们要干什么!”孙文叫道。
秋瑾把孙文的外衣递给周宪章,周宪章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换上了孙文衣服,那是一套笔挺的西装革履,在革命军中,特别显眼。
“周将军,我不值得你这么做!”孙文挣扎着大叫,很明显,周宪章是要假扮孙文,吸引清军。
第100章 诱惑
周宪章穿上孙文的西服,就如同摇身变了一个人,变得高大挺拔,英气逼人。
秋瑾不由得暗暗吃惊,当初在后花园里,周宪章被葛芸好用眉笔抓了俘虏,那个时候,周宪章很是猥琐,很有几分jiān细的模样。而现在穿上西装,英气勃发,顶天立地。秋瑾暗暗惭愧,当时要是一冲动杀了周宪章,这个错误就犯大了!
葛芸好也停止了挣扎,呆呆地望着周宪章:“周大哥,你真是个大英雄!”
周宪章拿起一杆步枪,冲着葛芸好微微一笑,随即敛容说道:“叶焘这个人,心狠手黑,功名心极强,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抓到孙先生,他好去向朝廷邀功请赏。如今,他断定我革命军必然会从正面山坡上出击,营救曾国彰,必然将定武军主力集中在这里。待我发起冲锋,秋小姐和徐先生保护孙先生,从后崖突围,我观察过了,那里是一处断崖,原本不是突围之路,所以,叶焘把琼字营放在了那里,你们可押着颜琼林一起突围,有颜琼林在,琼字营也许会放你们一马!”
“要是他们不放呢?”秋瑾还是不放心。
周宪章笑道:“也只能这样了。孙先生是共和国的缔造者,吉人自有天相!”
“周大哥,你怎么知道孙先生是共和国的缔造者,难道你未卜先知?”葛芸好叫道。
“就算是吧!”周宪章说道。
孙文说道:“周将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你素昧平生,你还是大清国的提督!”
周宪章向孙文立正敬礼:“身为大清国的提督,那是我周宪章的耻辱!得遇孙先生,是我周宪章毕生的荣耀!孙先生,后会无期!”
周宪章抱定了必死的信念,这一去,飞蛾扑火,他要么战死在山坡上,要么,被清军俘获,最终以乱党被砍头。
为了国父而死,周宪章觉得值了!他这一番穿越到大清国,总算是没有白来!
周宪章大喝一声:“同志们,跟我来!”在晚清,同志这个称呼,只在革命党间流行,在民众和官服耳朵里,“同志”这个称呼,就如同黑社会的切口一般,充满了匪气。现在,周宪章高呼同志,他把自己的命运,与革命军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革命军士兵们,和周宪章一样,抱着必死的信念,跟着周宪章,向山下发起了冲锋!
与此同时,徐锡麟、秋瑾、唐群英、师中吉等人,带着剩下的一个排,抱着孙文,以及号哭不已的葛芸好,向后崖急急而去。
周宪章冲出了阵地,他的身边,是满眼血红的革命军士兵。
山坡上,革命军士兵的呐喊声声势震天,却没有响起清军的枪炮声,而淀山湖边,第三声追魂炮迟迟没有爆响。周宪章心中冷笑,叶焘还在释放他的诱饵。
周宪章站直了身子,专门捡草木稀疏之处冲锋,他要把自己暴露在清军的眼皮子底下。
果然,山崖下,爆发出清军的惊呼:“孙文!孙文在那里!”
一道刺耳的鸣叫声划破了天空。
一发炮弹落在了周宪章不远处,两个奋力冲锋的革命军士兵被炸上了天,炙热的气浪将周宪章冲得一个踉跄。
周宪章弹了弹胸前的灰尘,手指触摸到胸口上的仙子阿,仙子阿贴在他的肌肤上,发出阵阵炙热。
“姝儿,你在那里?”周宪章喃喃说道,举起步枪,扣动扳机,一个隐藏在侧方树林中的清兵,应声倒地。
“冲啊!”周宪章大喝一声,冒着枪林弹雨,向前飞奔而去。
一发又一发炮弹,落在了山坡上,四周的丛林中,响起密集的枪声,埋伏在密林中的定武军开枪了,革命军人仰马翻。
鳌头崖周边的清军,不管是定武军还是琼字营,都看见了周宪章假扮的孙文。所有的清军都放弃了阵地,向周宪章所在的山坡上猛扑过来。
大清朝廷有令,捉拿孙文者,封万户侯,赏万金。
谁都想得到这无以伦比的富贵,在大清国,这是吃粮当兵的终极富贵!当这个可遇不可求的富贵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它所绽放出来的巨大的诱惑力,无人能够抗拒!
清军疯狂了!
不管是定武军还是琼字营,都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顽强勇猛。
他们如cháo水一般涌上山坡,甚至,他们等不到山炮炮火停歇,就冲进了炮火封锁圈内,冲在前面的官兵们,被自家的炮弹炸上了天。
而后面的清兵清将,却是奋不顾身,前赴后继。
喊杀声、枪炮声,响彻云霄!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周宪章仰天大笑!
大清国的官兵要是把这样的战斗力用在了甲午战争中,章军的士兵们,何至有那么多章军官兵战死沙场!
周宪章响起了旅顺,想起了旅顺阵亡将士纪念碑,两千多官兵的合墓!
“弟兄们!你们死得冤,是我周宪章有眼无珠,带着你们保这样的朝廷!早知这样,就该让这个朝廷,葬送给rì本人!”
一百多人的革命军,全部冲下了鳌头崖,清军则是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把革命军全部包围在在半山坡。
革命军士兵们呐喊着向前猛冲,一个有一个革命军士兵倒在了血泊中。周宪章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
湖边,定武军帅旗下。
叶焘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摆手!
“轰隆”一声,第三声追魂炮响了!
刽子手高高举起了大刀。
曾国彰昂首挺立,仰天大笑:“快哉!快哉!”
张啸林却是跪走几步,冲着叶焘磕头大呼:“叶大帅饶命,饶命啊!”
叶焘笑道:“张啸林,你让本帅如何饶你?”
“我愿为大帅效命,大帅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张啸林磕头如捣蒜。
“那好!”叶焘喝道:“给他松绑!”
张啸林大喜过望:“叶大帅不杀之恩,啸林没齿不忘!”
叶焘冷笑:“你先别谢我,你去,亲手把曾国彰的人头砍下来!”
张啸林一愣,随即一咬牙,从身后的刽子手手里,抢过一把鬼头大刀,走向曾国彰。
叶焘冲着曾国彰一声冷笑:“曾国彰,我听说,张啸林是你的义子!死在义子的手里,是不是也很快哉!快哉!”
第101章 远去的硝烟
张啸林是个孤儿,流落崇明岛,差点冻饿而死,是曾国彰收留了他,不仅救了他一命,还把他收为义子,培养成他的左膀右臂。
叶焘逼着张啸林亲手杀掉曾国彰,不仅是要曾国彰的命,更是要诛杀他的心!
曾国彰摇头叹息:“啸林,你动手吧,我不怪你!生死面前的抉择,只有大英雄才拿得住!从我收留你那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英雄!啸林,今天你杀我,已经亏了名节,不过,这只是小节。我是怕你有一天,会亏了大节!啸林,你可要记住了!”
叶焘瞪着张啸林:“你还愣着干什么!”
张啸林一声怪叫,举起鬼头刀,向着曾国彰猛劈下去。
刀光起处,曾国彰首身分离,人头滚落在地,身体却是巍然不到。一腔热血喷洒出来,淋了张啸林以身,
张啸林扔下鬼头刀,瘫倒在地。
曾国彰对张啸林的预言不幸而言中,四十年后,二战爆发,张啸林沦为rì军的帮凶,帮助rì本侵略军镇压抗rì武装,丧失民族大义,彻底沦为汉jiān。最后,被抵抗组织铲除,不仅丢了xìng命,而且遗臭万年!
曾国彰的头颅,面向鳌头崖,却是面带微笑。
在他闭眼前的一瞬间,他看清楚了,山坡上那个身着西服,冲杀在千军万马中的人,不是孙文!
那是他在大海中救起来的那个自称是朝鲜东学教古罗堂的堂主金城武!
曾国彰相信,那个年青人绝不是什么金城武。曾国彰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是,曾国彰感到欣慰——这个人,他救对了!
叶焘冲着曾国彰的尸身,发出狞笑:“捉拿孙文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淀山湖边的清军,不管是定武军还是琼字营,不分建制,也不分值守,全都嚎叫着冲上了山坡,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山坡上那个身着西服的人,这个人的人头,将给这些清兵清将带来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荣华富贵!
鳌头崖周边清军的包围圈崩溃了,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变得百孔千疮,没有人再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所有的人都冲上了山坡,去捞取那千载难逢的大富贵。
而叶焘对战场的混乱却是视而不见。他知道,他如果继续要求兵丁们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就是挡了他们的财路。官兵们会对他怨声载道,他这个大帅就不好当了。
不过,叶焘也无所谓,反正,那个身着西服的孙文,已经陷入了清军的汪洋大海中,他逃不出去了。
叶焘的目标只有一个——孙文,其他革命党人都是小意思,跑几个出去,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山坡上,革命军死伤惨重。
曾国彰已经死了,革命军的冲锋显得毫无意义。
但是,活着的革命军仍然在顽强战斗,他们的战斗,不是为了营救曾国彰,而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着身着西服的周宪章。
他们都知道,这个身着西服的人不是孙文,而是大清国的湖广提督周宪章!
但是,他们自动收缩到周宪章周围,用手里五花八门的劣质武器,顽强地与清军拼杀。子弹打光了,他们就用大刀长矛,甚至是用牙,与清军死拼。
蒋乃武身上五六处枪伤,浑身血肉模糊,但仍然是死战不退。
一群清兵从右侧的丛林中冲了过来,蒋乃武扣动扳机,枪里却没了子弹,蒋乃武大喝一声,扔掉了步枪,抓起一把大刀,冲向清军。
蒋乃武砍倒了一个清兵,杀红了眼的清兵却是毫不退却,端着明晃晃的刺刀,蜂涌而上,把蒋乃武围在核心。
蒋乃武被十几把刺刀刺倒在地,清兵乱刀齐下,把蒋乃武刺成了肉泥。
硝烟弥漫的山坡上,枪声、炮声、呐喊声,渐渐远去,成为了历史的背影。
这道山坡,成了革命军的绝唱之地!
淀山湖战斗,是革命党向清廷发起武装暴动打响的第一枪!这场战斗,以革命军完败而告终,三百多革命党人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然而,这场战斗拉开了革命党武装暴动的序幕,从这一天开始,革命党人在中国的大地上,发动了一场又一场可歌可泣的武装起义,他们的鲜血染红了中国的大地。
革命党的起义,总是那么绝望,每一场起义,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然而,经过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流血,越来越多的中国民众,透过鲜血,看见革命党人,看见了推翻帝制建立共和的大势所趋,民众的意识逐渐清醒。
1911,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的革命党人,终于毕其功于一役,武昌起义一声炮响,清廷轰然倒塌,两千年的帝制落下尘埃。
……
辽西,新民府,赵家庙。
太阳sè朦朦亮,熟睡中的赵巧儿猛地坐了起来,望着窗外的朦胧的晨光,怔怔发呆。
她的身边,柳英淑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从被窝里坐了起来:“赵姐姐,怎么了?”
自从回到赵家庙,秦氏老太太、赵巧儿、柳英淑三人相依为命,因为有张作霖罩着,粗茶淡饭的rì子,倒也是衣食无忧。
只是,赵巧儿常常从睡梦中惊醒,无神地呆坐,一坐就是一整夜。
秦氏老太太怕赵巧儿有个什么好歹,就让柳英淑陪着赵巧儿睡。
赵巧儿低声叹息:“我好像看见宪章回来了。”
柳英淑的眼角湿润。赵巧儿想念周宪章,柳英淑自己何尝不想。
“姐姐,天还早,再睡一会儿吧。”柳英淑低声劝道。
“你睡吧,我睡不着。”赵巧儿起身,穿上外衣,下了炕。
柳英淑摇头叹息,也穿上了衣裳。
赵巧儿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英淑,我好像听见门外有人!”
柳英淑吓了一大跳,屏住呼吸,竖着耳朵,仔细倾听。
门外,晨风细细,草木摇曳。
“没听见有人啊。”柳英淑小心地说道。
“别说话。”赵巧儿伏在地上,耳朵贴在地面。
柳英淑脸sè发白,急忙跟着赵巧儿,把耳朵贴在地板上。
这是她们跟着周宪章学会的听风之法,作为军人的女人,她们很熟悉这种方法。
地面上,传来沉闷的马蹄声。
不是一匹马,而是一群马!
是一个马队!
马蹄声由远及近,向着家门而来。
第111章 进园子
柳英淑脸sè慌张:“赵姐姐,有大军来了,是不是张作霖带着章军弟兄们来了!”
门外,响起了战马的嘶鸣声和吵杂的人声。
赵巧儿和柳英淑急忙来到窗台前,透过窗缝,向外看去。
窗外,院门已经洞开,无数衣甲鲜明荷枪实弹的清兵冲进了小院,在园子里摆开队形。
小院周围,旗幡招展,烟尘激荡,在院子外面,还有无数清兵清将,整个赵家庙,仿佛成了一坐军营。
柳英淑脸sè大变:“赵姐姐,这不是张作霖的人马!”
张作霖虽然当上了大清国的知府,但是,他的部下依旧保持着章军的作派,头上没辫子,身上穿着章军的灰sè军服。辽西原本就是天高皇帝远,张作霖一向飞扬跋扈,根本没把周围地区的清兵放在眼里,他这么做,也没人敢来管他。
而窗外的军队,却是穿着大清**队的传统号服,而且,人人头上都有辫子。
赵巧儿却是神sè轻松:“管他们是哪里来的人马,你看看他们,千军万马,荷枪实弹,咱们只有三个女人,他们做出这架势,只能说明,他们自己心虚!先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柳英淑叹道:“要是宪章在,谁敢在这里撒野!”
柳英淑说的没错,在周宪章面前,大清国的兵将谁也不敢胡来,在他们眼里,周宪章就是战神!
小院里,一个千总模样的军官发出一声号令,荷枪实弹的的兵丁举枪立正,让开一条通道,一个身穿内廷服饰的官差沿着通道走到门口,那官差颌下无须,肩宽腰园,身材挺拔,冲着里面一声呼喝,声音洪亮:“请一品诰命夫人接旨!”
“是钦差!”柳英淑小声说道。
赵巧儿却是一声冷笑,对着外面说道:“这位大人搞错了,这里没有诰命夫人!”
赵巧儿离开běi jīng的时候,把诰命连同朝廷赏赐的金银,全部封存在了帽儿胡同的府第里,她拒绝当大清国的诰命夫人!
官差一愣,随即正sè说道:“那么,请赵巧儿,赵夫人接旨!”
赵巧儿隔着门,笑道:“如果朝廷有旨,也应该由我夫君周宪章接旨,哪有皇帝给民妇颁旨的道理!我夫君已经故去了,这位大人真的搞错了。”
官差身边的千总喝道:“大胆!这不是皇上的圣旨,是太后老佛爷的懿旨。前来颁旨的,是崔玉贵崔总管!还不赶快开门迎接!”
赵巧儿心中一惊,门口的官差,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二总管崔玉贵!赵巧儿在běi jīng的时候,听说过这个崔玉贵,他是慈禧太后最信任的人。慈禧太后派崔玉贵前来,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赵巧儿对柳英淑说道:“英淑,崔玉贵来了,恐怕,咱们的安静rì子到头了。”
柳英淑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姐姐,我们又没得罪太后老佛爷,她干吗又要跟我们过不去!”
赵巧儿握了握柳英淑的手,笑道:“别怕,有我呢!走,出去看看!”
两人开了门,来到院子里,面向崔玉贵跪下:“民妇恭迎崔总管。”
崔玉贵从衣袖里摸出一张黄纸,捧在手里,朗声宣读:“大清国一等功臣、湖广提督周宪章,忠心报国,垂范千古,然不幸罹难。夫人赵巧儿孤苦,漂泊辽西,哀家心甚不忍,特命崔玉贵前往辽西新民府,体恤慰问,并着赵巧儿携家中女眷,随崔玉贵前往颐和园随哀家居住,哀家也好就近照应赵巧儿饮食起居,朝夕问话,以告慰功臣在天之灵。”
崔玉贵念完,把黄纸交到赵巧儿手里,和颜悦sè:“赵夫人,柳夫人请起。太后老佛爷请两位夫人到园子里居住,这不仅是太后的意思,也是皇上的圣意!功臣家眷进园子陪伴太后老佛爷,这可是我大清国从未有过的殊荣啊,足显太后皇上的隆恩!二位夫人这进了园子,跟在太后老佛爷的身边,那就是我大清国的贵人,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皇亲国戚见了二位夫人,礼数上也马虎不得!今后,二位就是奴才的主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才一定竭尽全力!”
柳英淑目瞪口呆。
赵巧儿缓缓说道:“崔总管从běi jīng前来赵家庙,千里迢迢,一路上车马劳顿,新民知府张大人应该一同前来,要不然,失了礼数,太后的面子上不好看。”
赵巧儿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其实说白了,就是怀疑崔玉贵。且不论太后老佛爷究竟想干什么,赵巧儿没看见张作霖,这里面必然有名堂。
崔玉贵笑道:“新民知府张作霖张大人,正好奉命前往辽西剿匪,此时不在任上。陪同奴才一起来的,是盛京将军伊克唐阿大人。还请二位夫人,以及老太太一起,马上动身,随奴才进京,太后老佛爷对二位夫人和老妇人挂念的很,已经催了奴才好几次了。”
赵巧儿缓缓说道:“既然如此,容民妇稍事准备,随崔总管动身。”
“好说,奴才在此恭候。”
赵巧儿和柳英淑回到屋里,关上门。
柳英淑急急问到:“姐姐,太后老佛爷真的要让怎们进颐和园吗?宪章故去了,咱们只是两个民妇,这要是住进了园子,算什么呀?姐姐,我不想去,我害怕!”
赵巧儿叹道:“英淑,只怕,慈禧太后是要对咱们下手了!”
柳英淑吓得一哆嗦:“姐姐,宪章已经不在了,她为什么还要抓着咱们不放!”
赵巧儿说道:“崔玉贵这次来,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他们知道张作霖会护着咱们,就提前把张作霖支出去剿匪,这是调虎离山。张作霖前脚一走,崔玉贵后脚就到!跟着崔玉贵的,是伊克唐阿的部队,你看看,怎么家里就三个女人,就算咱们有三头六臂,也用不着用这么多人马!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就是防着张作霖!”
“姐姐,我不想进园子,我不想死!”柳英淑哭出了声。
第103章 骁骑营
秦氏老太太从后屋走了出来。
赵巧儿慌忙跪下:“娘,太后老佛爷要接咱们进颐和园,娘,以后您老人家就能过上舒坦rì子了。”赵巧儿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可事到临头,她不忍心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母亲。
秦氏老太太笑了笑:“巧儿,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娘!”赵巧儿一惊。
秦氏说道:“不过,我琢磨着,这不是坏事,是好事,而且,是天大的好事。”
“妈,您老是不是气糊涂了。”柳英淑眼泪汪汪,明摆着,慈禧太后这是要她们的命,这老太太还说是天大的好事。
秦氏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两个好好想一想,慈禧太后真想要咱们的命,哪里用得着把咱们招进园子里,就在这里把咱们杀了,岂不是容易得多。”
柳英淑张开嘴巴:“是是是啊,姐姐,咱妈说的有道理。”
招巧儿心头一动:“娘,莫非你是说……”赵巧儿话到嘴边,却又没说出来,那个想法,实在是太荒唐了,她不敢相信!
秦氏老太太压低嗓音:“我是个农村老太太,没啥见识。但我知道,好人应该有好报!宪章做了那么多好事,他就不应该这么轻易就故去了,要不然,老天爷就太不长眼了!”
柳英淑惊得一哆嗦:“姐姐,咱妈的意思是说,宪章还活着!”
赵巧儿咬着嘴唇,声音发颤:“慈禧太后突然要咱们进颐和园,只有一个解释,她一定是发现宪章还活着!她这是把咱们抓进去做人质!她怕宪章,她怕咱们的夫君!”
柳英淑喜极而泣:“姐姐,我知道了!走,咱们这就跟着崔玉贵进园子!”
“你不害怕吗?”赵巧儿问到。
“不怕!”柳英淑说道:“只要宪章活着,我谁都不怕。姐姐,我怎么觉得,倒是那个太后老佛爷怕咱们呢!”
赵巧儿笑道:“你说的不错,咱们的夫君是大英雄,太后怕他,皇帝怕他,满朝文武都怕他!”
……
天津,牛庄,运河大堤。
骁骑营统领那哈五,正在指挥部队,进行一场实战演习。
那哈五的骁骑营,总兵力三千人,相当于章军的一个加强团。当初,那哈五是被押解进京的,他的第二团全被赖传武缴了械,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后来,第二团的部分人马,跟着赖传武去了丰台大营,一部分仍然留在朝鲜,跟着朴永烈。
那哈五当上了骁骑营统领,官居正三品,又是皇叔,来到天津后,风光无限。不过,他一看见手下这支部队,气就不打一出来。
这支部队,是正宗的绿营,是皇家的嫡系部队,按说,骁骑营的待遇要比别的部队好得多。在朝廷看来,骁骑营最为可靠,因为,骁骑营官兵都是世代相袭的职业兵,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旗人,他们的命运,与朝廷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不可能不为朝廷卖命。
然而,骁骑营政治上的确可靠,但是,战斗力却是一点也不可靠!
整个骁骑营根本就是一群老爷兵。军队的任务,无非是和平时期训练,战争时期打仗。然而,对于绿营而言,却是和平时期休闲,战争时期观战。
骁骑营已经一百多年没打过仗了。营里的兵将,要么挂着鸟笼子遛鸟,要么躺在大烟馆里抽鸦片。反正,他们是大清国的嫡系部队,就算他们整天躺在炕上,军饷却是一分一厘也不能少。
军纪涣散,骁骑营的历届统领,对此也是无可奈何,手下的兵,哪怕是一个马弁,那也是旗人,拐弯抹角都和哪家王爷沾得上边,要是管得紧了,这些当兵的跑去给王爷告上一状,吃不了兜着走。
那哈五当上这么个统领,带着这么一帮老爷兵,心头自然窝火。
尤其是,同在天津的袁世凯,训练新军却是搞得有声有sè,手里掌握着八千多训练有素的新军,还有王士珍、冯国璋、段祺瑞这些干将,新军纪律严明,军容肃整,两下比较,骁骑营愈发显得不是个东西。
那哈五看着这群老爷兵,心头窝火,一怒之下,杀了两个把总,整顿军纪,重典治军。
那哈五一出手,马上招致部下群起而攻之,这些老爷兵八方告状,有的找到了荣禄,有的找到了刚毅,最厉害的,把状告到了端郡王载漪那里。
荣禄和刚毅,都是朝廷的新贵大臣,两人一个是军机大臣,一个是总理衙门大臣,都是慈禧太后身边的红人,而且,手握大权。两人知道那哈五杀了旗人,派人前来调查,那哈五却是毫不通融,毫不客气地把派来的人打发走了。荣禄和刚毅碰了个钉子,倒也知趣,从此不再过问骁骑营。私下里,两人说起那哈五,也是一笑了之,他们也知道,骁骑营那些老爷兵太不像话,也该整治整治了。
只有端郡王载漪,不仅派人前来质问那哈五,而且,到太后老佛爷那里,告了那哈五一状。慈禧太后对此却是不置可否,载漪知道,慈禧太后顾及皇帝的面子,不便过问那哈五,那哈五是皇叔!
载漪扳不倒那哈五,把个那哈五恨的咬牙切齿。
这一下,骁骑营那些老爷兵算是看清了形势,那哈五这个统领,不同于以往任何一届统领,他是皇叔!而且,他是上过战场,和rì本人真刀实枪干过的!那哈五这个统领,不是用钱买来的,是用战功换来的!
骁骑营的兵将们再也不敢生事,只得乖乖服从。
那哈五开始大刀阔斧整顿骁骑营。
第一步,是裁军,骁骑营的正额是六千人,这六千人里面,吃空饷的就有一千多人,还有一千多人拿着银子,从来不来军营,还有两千老弱病残。也就是说,有四千人,根本不能打仗。
那哈五把这四千人全部除名,剩下两千jīng壮。然后,他和朝鲜的朴永烈取得联系,要朴永烈把第二团的官兵还给他,朴永烈倒也爽快,答应了那哈五的要求,送给他一千人枪。这一千人,都是那哈五的老部下,听说要回到老长官手下,个个欢欣鼓舞。
第104章 暗算
有了章军老兄弟加盟,那哈五底气足了,开始整编骁骑营。骁骑营三千官兵,按照章军的团、营、连、排、班组建,对外还是称骁骑营,对内,则是称团。各级主官,全部都用章军的老兵,骁骑营以前的兵丁,只能给章军老兵们提鞋。
如此一番整顿,骁骑营面貌一新,军容肃整,再也没人敢拿着军饷去休闲。
此时,朝廷鼓励各地训练新军,要求各地官员申报新军训练计划,如果朝廷批准,一切费用都由朝廷保障。
那哈五也把骁骑营报了上去。光绪皇帝一看皇叔那哈五也在训练新军,高兴得不得了。袁世凯的新军最强,可是,袁世凯和太后走得近,现在,皇叔那哈五如果也搞一支新军出来,那皇上的底气就足了!
所以,光绪皇帝亲自批准了那哈五的训练计划,将骁骑营纳入大清国的新军编制,朝廷供应军械银两。
有了皇帝的支持,那哈五的骁骑营要钱有钱,要枪有枪,不到半年光景,就成了大清国装备最为jīng良的部队。这个团的编制,不仅有三个步兵营,还有一个炮兵大队,装备二十门野炮,十门山炮,另外,还有一个工兵大队,和一个机枪连,装备有五挺马克沁重机枪。
骁骑营的装备,甚至超过了袁世凯的新军。
骁骑营不仅装备jīng良,而且,训练水平也极高,那哈五是经历过战阵的,他早就不是那个动不动就尿裤子的八旗兵,而是一个经过现代战争洗礼的合格军人,在周宪章的手下,那哈五学会了带兵,也学会了练兵。
好兵是打出来的!现在不打仗了,那哈五就搞演习,每个月都要把部队拉出去,在野外进行实战训练。
这一次,那哈五把部队拉到了运河边,进行渡江作战演练。在朝鲜的时候,那哈五经历过多次渡江作战,他知道,这是一支部队的基本功。
部队在河滩上排开,进入预设的攻击阵地,工兵营开始搭设浮桥,炮兵则是在河边的高地上摆开炮位,拉开掩护的阵势。运河边,骁骑营官兵各司其职,热火朝天。
那哈五独自一人,骑着一匹战马,在运河沿岸巡查各部队。那哈五最瞧不起那些耀武扬威的清军将领,每次出行都要前呼后拥摆架子,那哈五喜欢一个人走动,不显山不露水,这样才能看到真东西。
在炮兵阵地,那哈五刚刚和炮兵大队长争吵了一番。这个大队长是天津武备学堂的学员,是罗鸣芳给他推荐的,罗鸣芳在学堂当会办,凡是学堂里优秀人才,他首先推荐给那哈五,那哈五也不客气,来者不拒,他相信罗鸣芳不会给他推荐熊包。果然,这个大队长就是个人才,把个炮兵大队带得有模有样,就是一点不好,喜欢顶撞长官。就在刚才,因为一个炮位的设置问题,那哈五和大队长意见不合,两人一番吵闹,当兵的在一旁看热闹,最后,还是那哈五败下阵来。
那哈五是打过仗的人,他明白一个道理,战场上,正确与否,与官职高低没有关系,谁说的对,谁看得远,谁就是大爷!人家炮兵大队长说对了,你这个统领就得认,要不然,你就等着吃败仗吧。
那哈五骑着马,离开炮兵阵地,准备前往河滩,看看浮桥搭设情况。走过一片小树林,忽觉小腹发胀。
“妈的,把老子的屎都气出来了!”那哈五骂骂咧咧,掉转马头,进了小树林。
那哈五跳下战马,来到一个僻静之处,正要解决问题,忽然停了下来,一把拔出腰间的手枪,对着前面的一处草窝子,喝道:“给老子站起来!妈的,老子在朝鲜见的多,想打老子的埋伏,你那娘的太嫩了!”
草窝里,草木茂密,一般人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什么异样,可那哈五通过光线的斜shè,看见草窝里反shè出一星亮光,那是步枪枪身的反光。
草窝却是毫无反应。
“妈的,你还给老子装神弄鬼。”那哈五喝道:“老子一枪毙了你!”
却听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果然是章军老兄弟,眼神果然利害。要是换了别人,还真干不成这件事!”
那哈五心头一惊,顿觉大势不妙。
身后的声音,是赖传武的声音。
那哈五想要转身,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冰冷的枪口,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放下枪再转身!”赖传武喝道。
那哈五扔掉了手里的枪,转过身去,只见赖传武穿着一身骁骑营的军服,手里握着一支手枪。
那哈五知道自己上当了,草窝子里根本就没人,那是赖传武使了个障眼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赖传武从背后偷袭了他。
那哈五笑道:“赖传武,怎么?丰台大营呆不下去了?跑到我的骁骑营来混口饭吃,好说,都是章军的老兄弟,咱大哥不在了,兄弟有难处,我老那自然该伸把手,到了我骁骑营,一口马料,总是有你吃的!”
赖传武yīn沉的脸上,烧得通红。当初,赖传武落魄,饿得偷吃马料,是周宪章收留了他。周宪章对赖传武有两次救命之恩,可他却背后下黑手,搞垮了章军。
“那哈五,你少废话。”赖传武喝道:“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来找你,是要干什么。”
那哈五笑道:“老子当然知道!太后老佛爷想要我老那的命了!妈的,大哥死了,老子活着也没啥意思。只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
“老子没能给大哥报仇,让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还活着!”那哈五说道:“你***少废话,开枪啊!”
赖传武怔了怔,说道:“不错,的确是太后老佛爷派我来的,她要我杀了你。那哈五,知道太后老佛爷为什么要杀你吗?”
“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那哈五笑道:“太后老佛爷不待见我这个皇叔,老子和谭嗣同见过面,她老人家疑心病又犯了。罢了,有太后老佛爷在,我们这些章军弟兄,迟早都是个死!老子早点去yīn间见大哥。”
第105章 怀表疑案
就在不久前,维新派人物谭嗣同来到骁骑营,面见那哈五,和那哈五谈了很多皇帝的难处。谭嗣同的想法很明确,就是希望那哈五能站在皇帝一边,为皇上的维新大业保驾护航。谭嗣同已经看到了,变法维新必然会触犯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到了最后,维新派必然要与守旧派摊牌,而守旧派手里握着军权,一旦双方翻脸,维新派只能束手就擒。如果骁骑营能站在维新派一方,即使不能与守旧派抗衡,至少,也能起到制约作用。
那哈五搞不懂什么维新守旧,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是慈禧太后反对的,他就赞成,况且,命他还是皇叔,皇帝对他有隆恩,没有光绪皇帝的全力支持,也没有今天的骁骑营。所以,那哈五和谭嗣同歃血为盟,表示坚决站在皇帝一边,支持维新变法大业。赞成维新变法,就是要和太后老佛爷作对!
那哈五是一介武夫,行军打仗在行,要说搞政治,却是一只嫩鸟。事实上,在大清国,同情维新派,同情皇帝的将军也不在少数,但是,将军们都懂得一个道理,在大清国官场,个人态度不能太鲜明!太鲜明了,等于是送死!
那哈五义无反顾地把自己与皇上绑在了一起,那就等于是把自己推向上悬崖边,而且,毫无回旋余地。
现在,赖传武奉太后老佛爷之命来暗杀他,肯定是太后老佛爷觉察到了他与谭嗣同的密谈。
赖传武点点头:“说的没错,太后老佛爷知道你和谭嗣同的事。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
“哟呵,杀我那哈五,还要找很多理由吗?”
赖传武yīn沉着脸说道:“看在咱们共事一场的份上,我就把实情告诉你,免得你做个糊涂鬼。太后老佛爷要杀你,最重要的原因是,周宪章还活着!”
“什么!”那哈五大惊:“赖传武,你他妈的要杀就杀,不要耍我!”
“实话告诉你,当初,周宪章所谓溺水身亡,根本就不是个什么事故,那是端郡王载漪设计,把周宪章骗到大海上,然后,北洋水师丁汝昌派出巡洋舰,击沉了他的坐舰。太后老佛爷原以为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可没想到,周宪章命大,居然没被淹死。”
“此话当真?”
“跟你一个要死的人,我有必要说假话吗?”
“我大哥现在哪里?”那哈五喝道。
“应该是在上海。”赖传武说道:“有人在上海发现了一只怀表,是宫里的东西,据说,那只怀表是珍妃娘娘赐给周宪章的,怀表在,人就在!”
那哈五仰天大笑:“大哥还活着!哈哈哈哈!老子死了,也值了!妈的,慈禧太后永无宁rì了!赖传武,你狗rì的下手吧,我大哥会给我报仇的,赖传武,我在yīn间等你!不过,老子也提醒你一句,恐怕等不到我大哥出手,你小子就首身异处了!”
“为什么?”
“别忘了,你小子也是章军的人!慈禧太后那老太婆就那点气量,岂能容得下你!你会有鸟尽弓藏的时候的!何况,你小子知道的也太多了!”那哈五笑道。
赖传武脸sè愈发yīn沉,握着手枪的手,微微发抖。
“怎么,你怕了?”那哈五笑道:“亏心事做多了,走路会撞鬼的。”
“老子怕个屁!”赖传武一握手枪,狠狠顶在了那哈五的脑门上:“那哈五,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rì!”
“老子记得!”那哈五闭上了眼睛。
却听赖传武说道:“也罢,那哈五,咱们做个交易。”
“交易个屁,你他妈的赶紧开枪!”
赖传武放下了枪:“老那,太后老佛爷命我来,一是要你的命,二是命我接管骁骑营,这支部队和维新派来往,她不放心。这样吧,你去上海,隐姓埋名,把部队交给我。咱们两清了。”
那哈五瞪大了眼睛:“赖传武,你狗rì的搞什么名堂?你不杀我?”
“见到周宪章,替我问个好。”
“你他妈的有什么资格问我大哥好!”那哈五骂道。
赖传武也不管那哈五,扔下一个黑布口袋,跳上那哈五的战马,挥起马鞭,飞驰而去,出了小树林。
那哈五捡起口袋,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两千大洋!
“妈的,赖传武,你狗rì的一开始就没想杀我!”
……
赖传武说的没错,慈禧太后已经断定,周宪章还活着!
问题就出在那只怀表上。
当初,黄遵宪把怀表送到了běi jīng紫禁城,内务府见到怀表后,认定这是宫中之物,随即在宫中搜查盗窃怀表的内贼。其实,这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内盗案子,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是,内务府查来查去,也没查到这只怀表的出处。终于,引起了太后老佛爷的注意。
一件盗窃案,查不到盗贼,这倒也不算什么新鲜事,这事新鲜就在于,连物品的归属都找不到!
在皇宫之中,只有一种情况能解释,那就是,这个东西是皇帝过手的东西。
这引起了太后的jǐng觉。
皇帝赏赐功臣,这原本也是皇帝的权力,无可厚非。可问题是,这件怀表根本就不在皇帝赏赐物品的官方档案内。如果,这件东西真是通过皇帝之手流出了宫,那就只有一个解释,皇帝在暗地里交接外臣!
皇帝又要行动了!他在积蓄力量。
这是太后最为担心的!甲午战争之后,大清国败给的rì本,这倒也没啥,反正,自从1848年以来,大清国吃的败仗太多了,输给rì本,只不过是多了一场败仗而已。然而,太后和皇帝的争斗,却是输不得!
皇帝交接外臣的途径,最大的可能xìng就是珍妃!慈禧太后一向看不起光绪,但她却对珍妃极其担心,这个小女人,比光绪难对付得多!
所以,慈禧太后命崔玉贵,把这只怀送到珍妃和皇帝面前。
珍妃的表现倒还沉着,而光绪的表现,就太沉不住气了。
崔玉贵向慈禧太后仔细汇报了光绪和珍妃的表情,慈禧心头冷笑,很明显,这只怀表,果然是皇帝那里流出去的!不过,具体是通过谁的手流出去的,交给了谁,慈禧还不得而知。
第106章 先发制人
不过,慈禧把跟珍妃和光绪交往过的外臣,逐一过了一道筛子。
偏巧,张之洞正好派盛宣怀前来běi jīng公干,结果,盛宣怀撞到了枪口上。
按照大清国不成文的规矩,外臣进京,面见皇帝之后,也要到颐和园给太后老佛爷请安。张之洞虽然帮助过周宪章,但是,这个老滑头很是jīng明,在关键时刻改弦易张,站到了慈禧太后的阵营里,帮助叶志超解决掉了朝鲜的章军。不过,慈禧对张之洞仍然不敢掉以轻心,而盛宣怀是张之洞的心腹。所以,面见盛宣怀的时候,慈禧假以颜sè,一惊一乍,把个盛宣怀吓得六神无主。
很快,盛宣怀就和盘托出,交待出,那块怀表,是在旅顺大战之前,珍妃托他交给周宪章的。
盛宣怀的交待,让慈禧太后五雷轰顶!
她马上意识到,这块怀表的出现,意味着周宪章没死!
而且,很有可能,周宪章已经再次与皇帝和珍妃取得了联络,正躲在某个角落里,积蓄力量,养jīng蓄锐!
而如今,皇帝的身边集聚了一大群维新变法人士,这些人渐渐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这股力量,正在鼓动皇帝乾坤独断!
慈禧太后并不反对变法,但是,她害怕的是,皇帝通过变法,树立起威望,从而剥夺她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如同当初,慈禧也不反对对rì开战,她反对的是,皇帝通过对rì战争,获取乾坤独断的资本!
如果,外有周宪章领兵,内有康有为梁启超出谋划策,皇帝羽翼rì渐丰满,必然会向慈禧太后摊牌!
慈禧太后当机立断,立即命崔玉贵前往新民府,把周宪章的家人接进颐和园。
先发制人!慈禧太后掌权几十年,这是她的法宝!
只要手里握有赵巧儿,就算周宪章要造反,他也得掂量掂量!
慈禧太后早就知道,周宪章重义,这是人品优点,但是,在政治斗争中,这却是一个人的软肋!
与此同时,慈禧太后向散落各地的章军弟兄们下手了!
在辽西,奉命剿匪的张作霖,突然被伊克唐阿的大军包围,伊克唐阿命令张作霖马上交出部队,前往běi jīng兵部报到,朝廷任命张作霖为兵部侍郎。兵部侍郎是三品大员,表面上看,张作霖升官了,可张作霖手里没了部队。张作霖这才知道,赵巧儿已经被崔玉贵带进了běi jīng。
张作霖知道上了伊克唐阿的当,后悔不已。眼见赵巧儿进了颐和园,吉凶难料,反正呆在新民府,也对不起大哥,干脆顺水推舟,答应伊克唐阿,交出部队,去了běi jīng。在běi jīng,万一赵巧儿遭遇不测,总还能有个照应。
在běi jīng,张作霖见到了同时应召进京的张勋。张勋同样被解除掉了军权,进京做了一个闲职。两人预感到大势不妙,却也猜不透朝廷这是要干什么。
而远在长沙的吴佩孚,也被湖南巡抚陈宝箴扣押起来,理由是盘桓不前,yīn谋反叛!吴佩孚是陈宝箴挽留在长沙的,这一下,反倒成了他被捕的罪名!
对于天津的那哈五,慈溪太后不敢贸然行动。那哈五这个骁骑营统领,是皇帝亲自任命的,俨然就是皇帝的禁卫军。而且,维新派也和那哈五有来往,他被维新派视为变法维新的后盾。如果公开对那哈无下手,等于是公开与皇帝摊牌,这会被天下人看做是慈溪太后阻扰变法的信号。
然而,慈禧太后对那哈五恨之入骨,这个人当上了皇叔,明摆着是皇帝的铁杆,别人都可以给个闲职,只有那哈五,必须除掉,不留后患。所以,慈禧太后命赖传武,暗杀那哈五,对外宣布那哈五重病身亡,由赖传武接管骁骑营。。
慈溪太后这一招,可谓是天衣无缝,那哈五是病死的,外人就算有怀疑,也找不到把柄。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赖传武竟然偷偷放走了那哈五!
只有朝鲜的朴永烈,慈禧太后鞭长莫及。不过,慈溪太后也不是很担心,朝鲜毕竟是国外,朴永烈在朝鲜闹得再厉害,对于大清国也只是挠挠痒。
至此,散落在各地的章军弟兄,全部被慈禧太后掌握在手心里。
周宪章要想起事,手里没有军队,很难成气候。
现在,慈禧太后可以安下心来,一心一意对付那个藏在暗处的周宪章了!
第107章 囚徒
淀山湖边,夜sè深沉。
周宪章浑身是血,躺在芦苇丛中,望着深幽的天空中,漫天的繁星。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牢牢固定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其实,就算没有铁链,周宪章也难以行动,他的体力消耗到了极限,身上五六处带伤,最重的伤口在胸脯上,一块炮弹的弹片插进他的右胸,呼吸起来都扯得生痛。
在白天的战斗中,就是这块弹片彻底解除了周宪章的战斗力。那个时候,他被一百多清兵围在一株大树下,革命军士兵们早已全部战死,周宪章打光了子弹,cāo起一把大刀与清兵死拼,至少有八个清兵死在了他的大刀下。
对于清兵而言,这个身着西服的人,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为了这笔富贵,清兵们舍生忘死,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清兵并不是没有战斗力,清兵也不是胆怯的懦夫,问题是,大清国没有调动士兵们战斗力和勇气的手段!
金钱是一种手段,大清国不可能为每一个士兵的勇气颁发巨额赏金。
大清国的统治者们没有意识到,士兵的勇气是无法用金钱来堆砌的,支撑勇气的,只能是国家的荣誉和军人的尊严。
这两点其实很廉价,但是,大清国的统治者却始终无法把这些给予她的士兵们!
一场血战,这些被金钱鼓动起来的清兵们终于胆寒了!
他们从来就没经历这样残酷的战斗,革命军三百多人战死,清军付出了两百多人死伤的代价,而死在这最后一个革命党人手里的清兵,竟然超过了五十人。
清兵们这才醒悟过来,再大的财富,没了xìng命,一切都是水中花。
清兵们不再幻想抓活的,他们后退出了一百多米,然后,指引大炮,向周宪章轰击。
炮弹摧折了周宪章身边的大树,周宪章被巨大的气浪中掀翻,一块弹片插入了他的胸膛,周宪章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捆绑在芦苇丛中。
周宪章身受重伤,没有了挣扎的气力,只能躺在这里,任人宰割。但是,在清军眼里,这个杀死了五十多个清兵的革命党人,仍然是一只下山的猛虎,他们对他采用了最为残酷的捆绑,不仅锁住了他的四肢,还用铁丝,穿过了他的锁骨。
不远处,燃起一堆篝火,篝火上架着烤架,一群清军围在篝火边,空气中飘荡着皮肉烧焦的腥气。
这群清兵在烤肉,他们烤的,是革命军阵亡士兵的心肝!
这是叶焘的命令,他要求每一个清兵都必须吃一口革命军士兵的心肝!据说,吃了对手的心肝,胆气倍增!叶焘要把他的士兵,变成野兽!
野兽是没有头脑的,野兽只需要残忍!
叶焘相信,定武军官兵,就应该是一群没有头脑的野兽,这样的部队,才能够战无不胜!岳飞不是说过吗,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周宪章的意识有些迷糊,星光灿烂的天空中,划过一颗流星。
周宪章的胸口上,热乎乎。插着弹片的伤口,似乎不疼了。
“姝儿,你又来捣乱了!”周宪章喃喃说道。
温馨的仙子阿,如同是姝儿的小手,抚慰着周宪章的伤口。
身边,传来踩在泥水中的脚步声,脚步沉闷。
一群打着火把的清兵来到周宪章身边,他们解开了捆绑周宪章的铁链,把周宪章拉了起来。
“走!”一个军官喝道。
周宪章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利shè出两道寒光:“往哪里走!”
那个军官被周宪章的目光刺得一个哆嗦。这个身着西服的“孙文”,杀了他们五十多个弟兄,传说中的孙文是一个书生,而他面前的孙文,却如同是煞星!
“往前走!”军官一拉铁丝,指了指前面的树林。
铁丝连着周宪章的锁骨,一阵钻心的疼痛,周宪章眉头一皱,没有发出声音,迈动脚步,向树林走去。
树林里黑压压的,清兵们押着周宪章,来到一处山崖下,军官停了下来,向其他清兵说道:“都退下!”
清军们举着火把,离开了树林。
山崖下,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那黑影冲着军官说道:“你也退下!”
军官匆匆而去。
周宪章望着那黑影,点点头,笑道:“原来是叶守备,别来无恙。”
周宪章熟悉叶焘的声音,在天津武备学堂的时候,叶焘是学堂守备,那个时候,所有的学员听见他的声音,都会不寒而栗。
“本帅是定武军统领!”叶焘沉声说道。
“又升了,恭喜恭喜。”周宪章说道:“一个军人,不用打仗都能升官,在下佩服得很啊。”
“你都死到临头,还要这么嚣张!”叶焘怒道:“周宪章,老子就搞不明白了,你小子在大海里捡了一条命,就该老老实实呆着,过你的清闲rì子,你他妈的怎么又搅到革命党里面去了,还他娘的给孙文当替身,孙文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为他送命?”
“你搞不明白的事太多了,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是智商问题。”周宪章大笑,胸口又是一阵剧痛。
叶焘冷笑:“你有种!不过,你也就是这几分钟的活头了,本帅也懒得跟你嚼舌头。周宪章,你坏了我的大事,也坏了太后老佛爷的大事,孙文跑了,你就别想活!”
周宪章松了一口气,看来,计划成功了,孙文他们真的逃出了鳌头崖。
“很好!”周宪章说道:“你可以把我交给太后老佛爷了。”
“你想得美!你还以为你还能多活几天?”叶焘冷笑:“周宪章,早在半年前,你就已经死了,朝廷为你举办了国葬。你要是活着见到了老佛爷,老佛爷怎么向天下人交待!实话告诉你,我已经禀报朝廷,在淀山湖边,抓到了一个冒充周宪章的革命党人,此人妄图利用抗rì英雄周宪章的名义,聚众谋反,本帅已将此人就地正法!”
“好!很好!天衣无缝,叶焘,你的智商比我想像的高!”周宪章笑道。
第108章 祠堂里的总督衙门
叶焘冷笑:“周宪章,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明年的今rì,就是你的忌rì!”
叶焘说着,拔出手枪,对准了周宪章的额头。
周宪章睁大了眼睛,一个矮小的黑影,出现在了叶焘的身后。
叶焘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手里的枪掉在了脚边的草丛中。
叶焘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他的的身子,瘫软下去。
一把尖刀,从他的后背,贯穿到了前胸。
“你是谁?”叶焘惨声问道。
又有两个身材高大的黑影摸了过来,两人扶着叶焘行将倒地的身体,说道:“叶大帅,对不住了,我们是章军!”
“章军!”叶焘发出绝望的呻吟。
矮小的黑影拔出了插在叶焘身体里的刀,两个高大的黑影松开了手。
叶焘喷出一口血来,跌倒在地,没了声响
那个矮小的黑影站在叶焘的尸身前,一动不动。
那黑影穿着一身夜行服,从头到脚裹成一团,只露出两只眼睛,那两只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周宪章顿觉浑身虚脱,嗓子眼发堵,他想呼喊,却喊不出来。
周宪章拼尽全力,发出一身低沉的呻吟:“姝儿!”
随即天旋地转,栽倒在地。
另外两个高大的黑影急忙架起周宪章,向东穿过树林,来到淀山湖边。
一艘渔船停靠在湖边。黑影匆匆上了渔船,渔船悄无声息地滑上了湖面,向对岸驶去。
……
淀山湖对岸,杨柳村,灯火通明。
白天,对岸的湖头村鳌头崖打得热火朝天,杨柳村的村民只知道是朝廷在捉拿乱党,刀枪无眼,村民们谁也不敢下湖,家家关门闭户,躲在家里。
到了傍晚,村里热闹起来,大队官军进了村子,征用了村头的祠堂。村民们就更不敢出门了。
进入杨柳村的,是两江总督的人马。两江总督刘坤一和上海道台黄遵宪,来到杨柳村,村里的祠堂,成了两江总督的衙门。
已经到了子夜,祠堂外,荷枪实弹的官军衣甲鲜明,戒备森严,祠堂里,灯火通明。
刘坤一端坐祠堂之上,黄遵宪则是坐在他的右下手,而刘坤一的左下手,坐着一个身穿灰sè长袍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那男子相貌儒雅,神情悠闲。而那个洋人却是脸sè通红,一脸的怒气,烦躁不安地望着门口。
祠堂外一阵吵杂,洋人腾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祠堂门口。
两个黑衣人走进了祠堂。
洋人张口大叫:“郭二杆、姚喜你们两个王八蛋,怎么化了这么长时间!”
为首的两个黑衣人摘下了面罩,果然是郭二杆和姚喜。
“汉纳根汉老兄,你他妈的中国话说得yīn阳怪气,学粗口倒是学得像模像样!”姚喜赞道。
纳洋人正是前章军参谋长,德国人汉纳根。
汉纳根瞪着一双蓝眼睛,问到:“周宪章呢?他还活着吗?”
“托您的福,大哥还活着。就是伤的不轻,妈的,胸口上还插着弹片。”郭二杆说道。
“人呢?”
“在后面厢房里,您带来的洋人大夫正在给他瞧伤,大夫说没有生命危险,他就是失血太多,需要休息。金姝那丫头在旁边守着。这个丫头,说什么也不来,非要守在大哥身边。”姚喜说道。
黄遵宪站起身来,问到:“你们是怎么把周宪章救出来的?叶焘有没有察觉到什么?这件事,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姚喜一摊手:“黄大人,叶焘这家伙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黄遵宪吓得一屁股坐回到椅子里。
郭二杆急忙说道:“黄大人放心,这家伙已经死了。”
“死了,你们把叶焘杀了!”黄遵宪一脸的绝望:“他是定武军统领,是朝廷的三品大员,你们竟敢杀朝廷命官!你们走的时候,我不是给你们交待过了吗?不能伤人xìng命,不能走漏风声!”
姚喜一脸的苦相:“黄大人,我也没办法,金姝那小丫头看着叶焘要杀周宪章,眼睛都红了,冲出去就给了叶焘一刀,我们拉都拉不住。”
黄遵宪怒道:“胡说!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哪里有那么利害,一定是你们两个公报私仇!叶家父子和你们章军有仇,这我也能理解,可是,现在这事,不是你们章军一家人的事,事关重大,连刘中堂和李中堂都牵连进来了!你们这么做,是要害死人的!”
姚喜说道:“黄大人,我们可没说谎,真是金姝杀的。你是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利害着呢,千军万马里都敢跟着周宪章走一遭,当初在朝鲜的时候,她杀rì本人一点也不手软,在松骨峰,我是亲眼见她杀了十个小rì本,不是我吹的,这小丫头要是在大清**队里,至少可以当个统领……”姚喜为了吹捧金姝,把松骨峰那场战斗说得添油加醋,那场战斗中,金姝歪打正着,打死了一个rì本兵,姚喜给她扩大的十倍!
“你们……”黄遵宪垂头丧气:“叶焘是太后老佛爷派来的,你们杀了他,这事怎么收场!”
坐在上首的刘坤一鼻子一哼,厉声说道:“定武军统领叶焘,是我大清国的一员猛将!在对rì战争中,屡建奇功!我堂堂大清国的的猛将,怎么可能死在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手里!这要是传出去,成何体统!这是对我大清国的污蔑!”
众人一愣,望着刘坤一,不知这老头是什么意思。
刘坤一捋了捋胡子,缓缓说道:“叶统领忠心报国,公而忘私,在鳌头崖一役中,身先士卒,亲赴险地,奋勇杀敌,不幸被枪炮所伤,以身殉职。本提督将上表朝廷,请求皇上按一等功臣抚恤。”
黄遵宪这才醒悟过来,慌忙说道:“刘中堂所言甚是,叶统领不幸殉职,战死疆场,是我大清国的巨大损失。卑职也要马上上表朝廷,代表上海百姓,为叶统领请功。至于金姝……”
第109章 千里迢迢
刘坤一打断了黄遵宪的话:“本提督从来就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什么金姝,我倒是有一个小侄女,名叫聂小芸,是我结拜兄弟聂士成的女儿。聂士成戎马生涯,孩子带在身边不方便,托我照看。我这个当伯父的,当然不能推辞。这个聂小芸虽说是将门之后,但却是知书达理,xìng情温文尔雅,来到上海后,一直呆在闺房,从不外出。”
黄遵宪豁然醒悟,急忙点头说道:“刘中堂说的是,聂小姐我是见过的,当真是位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和他父亲聂士成那个武夫完全不一样。”黄遵宪说着,盯着郭二杆和姚喜喝道:“刘中堂的话,你们两个听明白没有!”
“明白,完全明白!”郭二杆和姚喜点头说道:“整个淀山湖,根本就没有一个名叫金姝的小丫头!只有聂士成的女儿,也就是刘中堂的侄女聂小芸。”
刘坤一点点头,转向左手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中年男人,说道:“张先生,这件事如此处置,你认为如何。”
刘坤一和黄遵宪的意思很明确,叶焘是在剿灭乱党的战斗中阵亡的,而不是被金姝杀掉的,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金姝这个人。
那中年男子笑了笑,说道:“刘中堂高见,学生钦佩!学生马上禀报李中堂,请李中堂向朝廷上表,表彰叶焘为国尽忠。或者,李中堂与刘中堂联名上表,刘中堂以为如何?”
刘坤一大笑:“既然是张先生的建议,老夫只得从命。”
这位张先生,就是李鸿章的东床快婿张培伦!
张培伦提议李鸿章和刘坤一联名上表,表彰叶焘为国尽忠,其实,就是把这两位中堂大人,拴在了一起,有李鸿章作保,刘坤一的心里更加踏实。
刘坤一敛容说道:“那么,张先生,我们该谈正事了,李中堂的意思,究竟要老夫怎样?”
“很简单,放了周宪章!”张培伦说道。
刘坤一点点头,转向汉纳根:“汉纳根先生,张先生代表李中堂,你又是代表谁?”
汉纳根耸耸肩:“我只代表我自己!”
“这么简单?”刘坤一摇头。
汉纳根笑道:“或者,你也可以认为,我是代表章军弟兄们,你是知道的,很多章军弟兄死在了旅顺、平壤、安州!”
“按照你们的计划,还会有更多人死去!”刘坤一摇头。
张培伦抗声说道:“那要看是否值得!”
刘坤一默然。
……
一间简陋的柴房,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把柴房照得一片朦胧,夜风习习,虫鸣稀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的甜香。
两只萤火虫在窗台上追逐起舞,划出一道道漂亮的荧光弧线。
金姝侧身坐在床头,呆呆地望着那两只忘情的萤火虫,一阵风过,搅扰了萤火虫的舞姿,萤火虫划出两道散乱的弧线,消失在窗外的夜sè中。
“你怎么不说话呢?”身边,响起周宪章微弱的声音。
周宪章躺在床上,头靠在金姝身边的枕头上,身上缠着纱布,纱布上浸出斑斑血迹。
“不准说话!”金姝望着窗外的夜空,说道。
“你这是怎么了,几天不见,说话的口气都变了。”周宪章说道。
“才几天不见吗!”金姝咬了咬嘴唇:“不是说了吗,不准说话!”
“姝儿,你以前可从来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你再说,我就走了!”金姝腾地站了起来。
“不说了,没有姝儿的命令,我一句话都不说!”周宪章挣扎着要坐起来,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金姝慌忙扶住周宪章,把周宪章放回到枕头上,拉了来被角:“大夫说了,你要休息,不能多说话。我知道,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到了这里,我说,你听着就是了。”
当初,金姝跟随光复军占领了平壤,按照李炫庆的计划,光复军迎来了闵兹瑛,又策反了章军郑世雄所部,驱逐了清军叶志超所部,光复军形势大好,正要在平壤实现复国大业。没曾想,光复军内部发生了火并,正世雄在闵兹瑛的怂恿下,杀了李炫庆,平壤的光复军四分五裂。
在光复军弟兄们的帮助下,金姝带着赵巧儿一行,逃出了平壤,来到了朴永烈军中。那个时候,周宪章被rì军围困在旅顺,朝鲜章军遭到清军、rì军和光复军的三面夹击,副师长罗鸣芳、那哈五被赖传武逮捕,押回běi jīng,朝鲜章军群龙无首,四个团各自为政,形势危急。
李炫庆身死,光复大业彻底失败,金姝也成了漂泊的浮萍,无处可依。
赵巧儿邀请金姝和她一起,前往吴佩孚营中避难。金姝谢绝了赵巧儿的好意。
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周宪章,是她带着光复军攻占了平壤,断了章军的后路,将章军致于险地。
她决定只身前往旅顺,寻找周宪章。
她并不是要和周宪章重续前缘,她是要把周宪章找到,送到赵巧儿身边。她害了章军,害了周宪章,她已经失去了成为周宪章的女人的资格,她只是希望通过这场寻找恕罪。
金姝无法走海路,她只能步行前往鸭绿江,渡过鸭绿江,绕道盖平,前往辽东。
这一路上,千山万水,又是隆冬季节,道路崎岖难行。不过,好在金姝对这条路非常熟悉,长年漂泊的rì子,她走惯了这条路。当年是跟着妈妈走,后来是跟着周宪章走,再后来,跟着光复军,现在,小女孩长大了,该自己走了!
金姝脸上抹着炭黑,把自己装扮成男人的样子,周宪章说过,她长得太漂亮了,不该生在这乱世中。
金姝孤身一人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了辽东。到达盖平的时候,传来了旅顺章军全军覆没,周宪章阵亡的消息。
这个世界上,周宪章是金姝最后的亲人!周宪章死了,金姝却更加坚定了前往旅顺的信念!
她要把周宪章的遗骨带回去,交给赵巧儿!就像当年,周宪章把她爸爸的遗骨带回去,交给她的母亲!
是周宪章,把她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一往无前的勇士!金姝不考虑自杀,自杀是懦夫的行为!她要好好活着,因为,她相信,只有活着,才对得起那些为了她而死去的人!
金姝一路前行,来到了金州。
第110章 聂小芸
在金州,她听到了一个让她欣喜若狂的好消息——周宪章没死,他守住了旅顺,逼迫辽东rì军放下了武器!
周宪章成功了!他成了名震天下的大英雄,这本来也在金姝的意料之中,金姝相信周宪章,相信他能做到他想做到的一切!金姝由衷地为周宪章高兴,她甚至比周宪章自己还要高兴。
然而,金姝改变了主意,她不打算再去找周宪章了。
周宪章已经成了天下人皆知的英雄,朝廷给他封官加爵,用不着金姝去寻找,他很快就会回到赵巧儿身边。
只要周宪章能和赵巧儿在一起,好好活着,金姝就感到无比满足!
金姝折返向北,她打算回到朝鲜,回到虎飞岭的临津江边,妈妈死去的地方,这个世界上,这是她唯一的归宿。
然而,还没走出金州,她遇到了聂士成。聂士成所部武毅军攻占金州,断了乃木希典的后路,成功地策应了旅顺的周宪章。
当初在成欢的时候,聂士成为了让金姝风风光光地嫁给那晋的高徒周宪章,认金姝为义女,以达到门当户对的目的。后来,听说金姝投江自尽,聂士成唏嘘不已。
如今见到金姝还活着,聂世成很是欣喜,可他听说金姝原本是要去旅顺寻找周宪章,聂士成顿时老泪纵横——这个丫头,太痴情了!
聂世成知道,周宪章以为金姝死了,已经娶了赵巧儿。聂士成心头恼怒,金姝是他的义女,他不能让金姝受委屈。聂士成当即就要带着金姝去旅顺,找周宪章说理去。
然而,金姝坚决拒绝了聂士成的要求,她要一个人回朝鲜,从此不见周宪章。
金姝态度坚决,聂士成拗不过金姝,无奈,只得答应金姝,不再向周宪章提及金姝的事。不过,聂士成也不忍心放金姝一个人走,金姝已经成了一个孤儿,就是回到朝鲜,也是举目无亲,她才十七岁!
聂士成劝金姝留在他的身边给他做女儿,聂士成戎马一生,生了几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女儿,那金姝xìng情温柔,知书达理,又经历过战阵,可谓是刚柔相济,很和聂士成的脾气,如今,聂士成很是舍不得放金姝走。
金姝见聂士成戎马一生,如今年纪大了,身边都是些粗人,衣食住行照顾不周,也愿意留下来照料聂士成。
就这样,金姝留在聂士成身边,改名聂小芸,像亲生女儿一样,照料聂士成的生活。
武毅军的官兵们都知道聂士成收了一个义女聂小芸,但他们都不知道,聂小芸就是金姝。只有革子营统领李国革知道聂小芸就是金姝,他曾经在松骨峰与金姝并肩战斗过。不过,金姝要求李国革守口如瓶,李国革不好违逆,心中暗暗为金姝叹息。
后来,传来周宪章死于海难的消息,金姝万念俱灰,从此,一心一意给聂士成做女儿,再也不提周宪章。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金姝常常会从睡梦中惊醒,胸口钻心地疼痛。
战争结束后,聂士成因为战功卓著,被朝廷擢升为直隶提督,率部驻守天津大沽,主持天津沿海防务。天津是běi jīng的门户,天津的海防,就等于是大清国心脏的最后一道防线。经过甲午战争之后,朝廷已经意识到,大清国的主要威胁不是来自陆地,而是来自大海。朝廷把天津海防交给聂士成,这是对聂士成极大的信任,聂士成成为大清国朝廷少数几个受到皇帝和太后双重信任的将领。聂士成手握重兵,扼守大清国门户,在大清**界、政界的地位,已经是不容动摇。
就在两天前,聂士成突然把金姝和李国革叫到了他的书房内,屏退所有下人,告诉了他们一个惊天的消息——周宪章还活着!
传递这个消息的,是李鸿章的东床快婿张培伦。
张培伦的消息,来自李鸿章,而李鸿章的消息来源,则是志锐——珍妃的哥哥。
珍妃见到周宪章的怀表后,立即把召见了志锐,把周宪章的消息告诉了志锐,珍妃担心,太后老佛爷要是提前一步找到了周宪章,必然要对周宪章痛下杀手。珍妃要求志锐,抢先一步,找到周宪章,把他保护起来。
志锐只是一个文官,在朝廷上也不算是地位显赫,如此重大的机密事件,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做到。珍妃给了志锐一个建议——找李鸿章帮忙。
珍妃了解李鸿章。李鸿章貌似是后党,但是,他是一个在官场中纵横捭阖了几十年的老官僚,他有着自己的dú lì政治思考,同时,李鸿章的思想毫不保守,他是大清国朝廷上少数几个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人,相反,不管是洋务运动还是现在的维新变法,李鸿章都是持积极主动的态度。
甲午战争后,李鸿章背负着千夫所指,尤其是大清国与rì本搭成割让台湾的协议,这个协议被国人视为卖国求荣的协议,李鸿章替朝廷背了骂名,而慈禧太后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把这个协议的责任,一股脑推得一干二净,不仅自己躲得远远的,还把李鸿章的直隶总督给撤了,弄到贤良寺里党闲差,做出一副惩处李鸿章的姿态,李鸿章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珍妃断定,此时的李鸿章,需要周宪章!
果然,志锐把周宪章的消息告诉了李鸿章之后,正在贤良寺里闭门谢客、悠然见南山的李鸿章,突然变得不那么悠然了。
李鸿章送走了志锐,随即招来了住在天津的张培伦。
两人一番密谈后,张培伦回到天津,来到大沽口,见到了聂士成,同时,他带来了前章军参谋长,如今在朝廷里当顾问的德国人汉纳根。
李鸿章知道,在大清国,有两个人对周宪章有恩,一个是他的恩师那晋,一个就是聂士成。这两个人的话,周宪章无有不尊。不过,李鸿章不敢把这事告诉那晋,这个迂腐的老头子沉不住气,听说周宪章还活着,必然会到处吵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鸿章希望聂士成出手,救助周宪章。但他更希望的是,聂士成能够说服周宪章,完成他心中一个机密的计划!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第111章 台湾
西历1895年6月1日,养心殿。
光绪皇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斜视着大殿下的群臣。
台湾巡抚唐景崧面向光绪帝,跪在大殿中央,群臣俯首站立在大殿两侧,他们谁也不敢仰视龙椅之上的光绪帝,也不敢正视跪在地上的唐景崧,只好埋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唐景崧四十多岁,正当壮年,然而,此时的唐景崧,却如同是古稀之年,脸色枯槁,须发花白,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大有难以为继之势。
大殿里,回响着唐景崧沙哑的声音。
刺眼的阳光从敞开的殿门中投射进来,刺得光绪帝睁不开眼睛。乙未年的夏天来的很快,五月过后,气温骤升,初夏的天气如同蒸笼一般。
而大殿中的气温,仿佛因为唐景崧的到来,又升高了许多。大殿里的官员个个官服齐整,不少人的额头上早已是汗水淋漓,就连光绪皇帝的脖子里,也浸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然而,唐景崧还在喋喋不休。群臣们心里极不耐烦,可谁也不敢出口打断唐景崧的话,就连光绪皇帝,心头如同火燎一般,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
一个太监小心翼翼地把一张湿毛巾递到皇帝面前,光绪皇帝一把把湿毛巾打落在地,太监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跪在地上喋喋不休的唐景崧终于住口了,望着一脸怒气的光绪帝。
光绪皇帝自知失态,指着太监喝道:“去给唐大人端一张椅子!”
太监如蒙大赦,急急爬起来,从后殿抬出一张圆凳,送到唐景崧面前:“唐大人请坐。”
唐景崧跪在地上,却没动身:“皇上,臣有罪,不敢就坐!”
“唐大人何罪之有?”光绪帝尽量放缓语气。
“臣身为台湾巡抚,请皇上治臣丢失台湾之罪!”
光绪皇帝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抓起几案上的茶杯,砸在唐景崧面前,碎片连同茶叶溅在了唐景崧的官服上。
“唐景崧,你太过分!”
唐景崧的语气却是愈发深沉:“台湾是圣祖皇帝的功业,如今葬送在臣的手里,臣罪无可恕,请皇帝治罪!”
唐景崧搬出圣祖康熙皇帝来,光绪皇帝气的浑身发抖,瞪着一双眼睛,却是发作不出来!
唐景崧,同治四年(1865)进士,接吏部候补主事。光绪八年(1882)法国侵略越南北圻。上折言越事,自请赴越南联络黑旗军抗法。奔走于顺化、保胜、山西、北宁间,为黑旗军刘永福策谋,团结各方抗法,参与河内、山西两战。中法战争后调福建台湾道,升台湾布政使。
去年,台湾巡抚邵友廉眼见日本人觊觎台湾,朝廷萌生了割让台湾给日本人,换取和平的想法。邵友廉自觉无力回天,害怕担负丢失台湾的恶名,疏通关节,调任湖南巡抚。台湾巡抚一职,由唐景崧署理。
唐景崧署理巡抚没多久,清日战争爆发,清军节节败退,日军步步紧逼。
1895年1月,日军发起山东、辽东战役,战役初期,日军势如破竹,在辽东、山东频频得手。在这种情况下,留在国内的近卫师团坐不住了。
近卫师团是日军最为精锐的部队,这支部队的装备比其他任何一个师团都要高出一个等级,能够入选近卫师团的官兵,都是千里挑一优秀军人,日本陆军大学的高材生,绝大部分都进入了近卫师团。近卫师团是日本军人的骄傲,代表着日本军队的最高水平。在平时,近卫师团官兵的晋升机会,远远大于其他部队的官兵。事实上,日本军界形成了一个默契——近卫师团是将星的摇篮。
然而,清日战争打破了这个默契。
日军常备军总共有7个师团,除近卫师团外,其他6个师团全部参战,他们在朝鲜、辽东、山东功勋卓著,面对腐朽不堪的清军,创造了一个有一个作战奇迹。无数官兵因功晋升,晋升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神尾光臣,战前,他仅仅是一名少佐,战争结束的时候,居然成为了一名少将!
而隔岸观火的近卫师团,却无尺寸之功。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建功立业加官进爵。
于是,当日军踏上辽东攻陷旅顺的时候,近卫师团加紧了台湾作战的备战。他们通过军部向内阁施压,要求以军事行动解决台湾。
而此时,以伊藤博文的内阁坚持台湾政治解决的方针,即通过山东战役迫使清廷签署城下之盟,割让台湾给日本,从而达到兵不血刃夺取台湾的目的。
伊藤博文的主张,得到了明治天皇的支持。在大本营,尽管主战派甚嚣尘上,但碍于天皇,却也无可奈何。
然而,战争后期,周宪章率领章军攻克旅顺,打乱了日本的作战部署,战局逐渐朝着对日军不利的方向发展,日军很有可能在中国战场上一无所获。大本营内部,以武力夺取台湾的呼声再次响起。
在这种背景下,大本营终于决定,组建南方作战集群,从近卫师团中抽调三个大队,一个山炮中队,以及辅助兵种,组成一个独立混成旅团,以比志岛义辉为司令官,辅以数艘巡洋舰和运兵船,向澎湖列岛发起攻击。
澎湖清军势单力薄,装备低劣,士气不振。而日军独立混成旅团则是武装到了牙齿,这支部队的火力装备,甚至超过了德国陆军的同建制部队,而且,独立混成旅团早就憋足了劲,士气高昂。他们在里正角西海岸强行登陆,仅仅以1人阵亡、10人受伤的代价,就取得了登陆成功,4天后,日军攻陷澎湖重镇妈宫城,宣布占领澎湖。
历来攻取台湾,必先取澎湖,澎湖丢失,台湾门户洞开。
比志岛旅团一战得手,气焰大盛,澎湖清军的迅速崩溃,使得独立混成旅团的官兵们相信,夺取台湾是一场赢取功名的美差,他们甚至不用担心伤亡,官兵们求战心切。
清日停战协议达成后,清廷决定放弃台湾,派出李经芳与前往福建,准备与日本方面完成台湾的和平交渡。然而,求战心切的独立混成旅团,竟然以路途遥远,没有得到停战的命令为由,迅速展开了对台湾基隆的登陆作战!日本战舰逼近基隆港,随时准备发起登陆作战。他们担心,一旦台湾完成和平交渡,他们就失去了这个赢取战功的机会。
台湾情势危急,唐景崧决定一面加强北部沿海防线,一面向朝廷求救,希望朝廷派出援军,共同抵抗日军的进袭。
然而,援军没有盼到,却传来了朝廷正式割让台湾给日本的消息!
消息传来,唐景崧如同五雷轰顶!台湾岛内士绅情势汹汹,强烈反对台湾割让给日本。士绅们涌向巡抚衙门递交请愿书,要求唐景崧面奏朝廷,收回成命。刘永福率黑旗军在台南一带积极备战,准备抗击日军,台湾当地居民纷纷加入到黑旗军中。在京城赶考的台湾学子,也汇聚到总理大臣衙门泣血上书,恳请朝廷收回成命。
台湾军民不愿意归附日本,他们不愿意当亡国奴,唐景崧更不愿意看到自己成为台湾的末代巡抚,丢失祖宗的土地,那是要背一辈子骂名的!
然而,要想挽回局面,千难万难。
朝廷已经定下了割让台湾的国策,日本人的刺刀已经逼近了台北。此时,朝廷要是收回成命,宣布割让台湾的协议无效,日本人也可以以武力夺取台湾!
面对气势汹汹的日军,台湾的抵抗力量实在是太微弱了,而且,他们得不到任何援助,不论是军队还是粮饷。
但是,唐景崧还是想要试一试!毕竟,大清国还没有与日本正式签署交度协议,直到现在,台湾还是大清国的土地!
唐景崧挟幕僚丘蓬甲来到北京,来到总理衙门,求见总理衙门大臣荣禄,希望劝说荣禄上奏朝廷,收回成命,向台湾派出援军,与刘永福的部队,共同据守台湾。
然而,唐景崧在总理衙门吃了闭门羹,荣禄以各种理由百般推脱,就是不见他。
唐景崧却也有些骨气,荣禄躲着不见他,唐景崧干脆跑到了紫禁城,吵闹着要直接面见皇上!
割让台湾,光绪皇帝原本就觉心虚,可那是太后老佛爷的意思,皇帝也毫无办法,而且,协议已经生效,清廷也无法食言,更为恼火的是,清廷即便想要守住台湾,也是无兵可派。
刚刚经过了山东战役的清军,已经是精疲力尽,这一仗,清军侥幸与日军战成平手,将领们对于日军的强悍心有余悸,谁也不愿意远渡大海,去台湾和日本人交手,那不是往刀口上撞嘛!
唯一能打的章军,已经被朝廷肢解,章军统帅周宪章也死于非命,这支部队已经不存在了。
光绪皇帝倒是有心救援台湾,可军权掌握在太后的手里,皇帝能够调动的部队,只有那哈五的骁骑营,这是皇帝的私家军队,光绪皇帝指着那哈五给他撑腰,哪里舍得派到台湾去和日本人死磕。
所以,光绪皇帝见到唐景崧,那唐景崧口口声声要求朝廷出兵保住台湾,搞得光绪皇帝极为尴尬,可唐景崧也是一番忠心,皇帝不好申斥,只得耐着性子听着唐景崧的絮絮叨叨。
光绪皇帝打算等唐景崧说完了,再给他一个好言相劝,然后把他留在京城,在户部给他一个侍郎的职位,算是了结了这桩公案。
台湾已经是日本人的了。
哪里想到,这个唐景崧软硬不吃,竟然当着群臣的面,搬出圣祖皇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