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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月猴子     焚清txt下载     焚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67章 青帮

    周宪章心头暗暗诧异,这个曾国彰不仅很有些臂力,脑子也好使,这问答式教学,一问一答之间,就把一个复杂的逻辑关系,说的一清二楚深入人心。朝廷用老百姓的钱欺负老百姓,这就是大清国的现状!此人看来颇有些领导才能。

    曾国彰继续说道:“既然朝廷该死,那么rì本人打这个朝廷,该不该!”

    “该!”众黑衣人异口同声。

    曾国彰大为满意:“不错,满清朝廷鱼肉百姓,恶贯满盈,咱们这些老百姓手里没枪,拿他没办法,可rì本人利害呀,三拳两脚就把那些清兵清将打得满地找牙,狗rì的,rì本人固然可恨,可他们要是打垮了朝廷,打垮了慈禧太后,也是替咱们出口气!你们说是不是!”

    “是!”

    “那个狗rì的周宪章,还有一伙他妈的章军,偏偏要帮着朝廷,打跑了rì本人,妈的,rì本人跑了,朝廷没垮,慈禧太后照样作威作福,咱们这些老百姓照样受官军欺负!大家说,周宪章帮着慈禧太后,他是不是极为可恨!”

    “可恨!”众人怒发冲冠。

    郭二杆凑到周宪章耳边,低声说道:“大哥,我怎么听着,这家伙的话有些道理呢。”

    周宪章被曾国彰骂得头晕脑胀,一时半会也理不清这里面的逻辑关系。

    张啸林挺身而出,振臂高呼:“活捉周宪章,扒皮抽筋!”

    众人跟着张啸林,齐声高呼:“活捉周宪章,扒皮抽筋!”

    周宪章大惊失sè,急忙说道:“我听说,周宪章已经死了。”

    曾国彰一声冷笑:“他就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张啸林随即举起拳头:“周宪章为虎作伥,死有余辜!

    众人跟着张啸林齐声高呼:“周宪章为虎作伥,死有余辜!

    义愤的口号声响彻云霄,竟然盖过了马达的轰鸣声。

    众人义愤填膺,曾国彰大为满意,高喝一声:“周宪章已经死了,可这两个rì本人还活着!来人,把这两个狗rì的rì本人扔进海里,为死去的老百姓报仇!”

    这个曾国彰口口声声说rì本人打大清国,是对的,周宪章帮着朝廷打rì本人,是错的。这话刚说完,又要杀掉rì本人为百姓报仇。这个曾国彰的思维,其实极为混乱,毫无逻辑可言。

    其实,绝大部分江湖帮会都和曾国彰一样,干事情想问题凭的是个人喜好,思想不成体系,想法前后矛盾。出于朴素的爱国观念,他们恨rì本人,恨西洋人,出于切身利益的考虑,他们又恨朝廷,恨朝廷的鹰犬。当rì本人与朝廷打起来的时候,他们的立场就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大清国的百姓之所以出现这样的逻辑思维混乱,其实,归根结底,是满清政权愚民政策的结果,朝廷故意混淆了国家与朝廷的概念。

    数千年来,中国的历代朝廷故意将国家与朝廷混为一谈,他们告诉老百姓,国家就是朝廷,朝廷就是国家,爱国就要爱朝廷,反抗朝廷就是卖国,就是汉jiān!

    到了清朝,当权者进一步强化这种奴才思维模式,将朝廷的概念进一步扩大化,反抗皇帝是汉jiān,反抗朝廷是汉jiān,举报朝廷命官贪赃枉法也是汉jiān,反抗朝廷命官的姨太太、狗腿子也是汉jiān!

    老百姓长期被愚弄。他们憎恨这个朝廷,却不得不在这个逻辑的诱导下,憎恨这个国家。甲午战争中,当rì本军队横扫辽东、山东的时候,很多沦陷区的老百姓宁愿与rì本人合作,驱逐清军,就是这个逻辑下酿成的苦果!

    而事实上,国家与zhèng fǔ、或者朝廷,根本就是两回事。现代国家概念,zhèng fǔ或者朝廷,只是民众的服务机构,民众出钱向zhèng fǔ购买服务,zhèng fǔ就和淘宝店铺一样,收了买家的钱,必须为买家提供货真价实的商品。zhèng fǔ为民众提供了足额的服务,这是他应该做的,而如果zhèng fǔ短斤缺两,那么民众就可以举报、咒骂、甚至推翻他!

    zhèng fǔ从来就没有任何功劳可言!任何民众都不必因为zhèng fǔ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而对zhèng fǔ感恩戴德!相反,如果zhèng fǔ有一件事民众不满意,民众就有权让他下台!

    当然,在两千年封建**下的中国,要想向民众说清楚这个逻辑关系,绝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周宪章被这群满腔怒火的黑衣人举过了头顶,眼看就要扔进大海喂王八,哪里还有时间去解释什么朝廷国家。

    就听周宪章大喝一声:“达摩面壁六祖盛,瓮武钱文潘道!”

    周宪章话音未落,曾国彰腾地跳将起来,把手里的铁茶壶扔进了大海,大呼:“手下留人!”

    众黑衣人已经把郭二杆摔出了船舷,忽听曾国彰呼喊,一个小子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郭二杆的裤腿,就听嘶拉一声,郭二杆的裤子撕成了两半,身子倒栽下去。

    幸好这一撕扯,减缓了冲力,众人七手八脚扯住郭二杆的双脚,把光着屁股的郭二杆硬生生扯回了甲板上。

    郭二杆气得破口大骂:“我cāo你们祖宗八代,你们他妈的把老子当猴耍!脱老子的裤子,士可杀不可辱,来来来,狗rì的一起来,和老子过过招!”

    张啸林一干人举着周宪章,动作稍慢,没有扔出去,听到曾国彰呼喊,急忙把周宪章放回到甲板上。

    曾国彰也不理郭二杆,冲着周宪章说道:“刚才你说的什么?”

    周宪章冷笑:“盘道条口,可一不可二!”

    曾国彰大喝一声:“给二位义士松绑!给这位……义士换裤子!”

    这曾大帅刚才还认定这是两个狗rì的rì本人,一转眼,就称呼二位为义士,前后态度天上地下。张啸林等一干黑衣人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违令,急急忙忙给周宪章和郭二杆松了绑。

    几个黑衣人急忙跑进船舱,给郭二杆找裤子,慌乱之中,半天没找回来。郭二杆光着屁股站在甲板上,气得暴跳如雷,挥动拳头揪住张啸林就要动手。

    曾国彰喝道:“郭大海义士且慢!”说着,指着张啸林喝道:“你,把裤子脱了,给郭义士穿上。”

    “大帅,这恐怕……”张啸林很不情愿。

    “你他妈的动作快点,否则老子把你扔进海里!”曾国彰怒道。

    张啸林无奈,只得脱掉裤子,递给郭二杆,自己穿着一条短裤,站在甲板上,风一吹,浑身哆嗦。

    郭二杆穿上裤子,冲着张啸林冷笑:“张兄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张啸林心头恼怒,却也不敢回嘴,只是满脸疑惑,看着曾国彰,不敢出声。

    其实,别说是张啸林那一干人,就是郭二杆也是莫名其妙。周宪章那句话没头没尾,却把个曾国彰说得回心转意,不仅不把他们往海里扔了,看这架势,还要把二位敬为贵宾。

    果然,曾国彰冲着周宪章拱手说道:“金先生请上座说话!”

    周宪章也不客气,冲着曾国彰一抱拳:“多谢曾帮主!”说着,一屁股坐在铁茶几旁。

    曾国彰与周宪章相对而坐,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

    “哪里哪里,咱们这是不打不相识。”周宪章说道,两人哈哈大笑。

    周宪章说的那句话听起来没头没尾,可在曾国彰的耳朵里,却是如雷贯耳。

    这句话一共十三个字,是青帮的盘口,但这不是一般的盘口,而是青帮四大庵之一石室庵的入庵盘口,所知者甚少,就连很多帮半的帮主也没听说过,更别说是青帮的普通门徒了。

    青帮创建于雍正年间,当年,雍正皇帝为疏通南北粮运,出皇榜由钦差田文镜招民兴办水路粮运。杭州有三位异姓好友揭皇榜愿受此任。这三位依年岁长幼而分,年长者名叫翁岩,江苏常熟人,秀才出身,后弃文习武,在河南少林寺习艺;次者钱坚,迁居河南,经商;最年幼者潘清,浙江杭州武林门外哑叭桥人。三人均为天地会成员。翁岩、钱坚、潘清三人结为异姓兄弟,创立粮运之道,主要是以通州至杭州这段航程,设七十二个半码头,一百二十八帮半。这便是现在的青帮。翁岩、钱坚、潘清便是青帮“三祖”。

    青帮创立之初,原本是在官府的支持下,由民间办理的粮运组织。带有半官方sè彩。所以,青帮一向并不与朝廷作对,而是依附于官府,与反抗官府的洪门有着很大的区别。正因为这一原因,青帮与洪门曾经一度势不两立。在官府的支持下,青帮发展神速,从雍正年间到光绪年间,青帮的势力范围以运河一线为中心,向东西南北扩展,逐步发展到了东部沿海的各个省份,并进一步发展到了内地,甚至在四川云南也出现了青帮的影子。

    极盛时候的青帮,其势力范围南达福建,北至黑龙江,包括现今东北三省的满洲地区,也成了青帮的天下。

    当然,青帮势力最为雄厚的地区,还是在江浙一带,这是青帮的发源地,也是青帮主要的营生所在。

第068章 盘道

    青帮的当家营生是从水路为官府运粮,鼎盛时期,运河沿线大小河汊中,青帮千船万旗大江飘,颇为壮观。然而,太平天国之后,皇粮遭毁,无法承运粮务,至此后,清帮主要经济命脉断绝,后至清光绪十二年,一百二十八帮半,仅余六大帮头,后来,朝廷将漕粮民运改为官运,不再行运江河,自此,粮船不开,雀杆不点头,青帮断了营生,不少青帮弟子不得不另谋生路,干起了走私水货、贩私盐的勾当。青帮逐渐滑出了体制外,走向官府的对立面,成了名副其实的江湖帮会。

    到了十九世纪末期,青帮甚至与洪门有所往来,双方从势不两立,逐渐发展到相互承认,有的时候,还互相给予方便。

    洪门的口号是“反清复明”,青帮虽然不像洪门那么露骨,表面上对官府还是客客气气的,并不公开反朝廷,但暗地里,对官府的态度,也是极为仇视,在江浙一带,青帮大佬们拉杆子结伙,各据一方,与官府作对。

    但总体上看,相对于洪门,青帮对官府的反抗,并不像洪门那么激烈,官府也没有把青帮与洪门相提并论。

    青帮人多势众,其内部的组织机构分为四庵、六部、一百二十八帮办。四庵是青帮的最高管理机构,包括朱寺庵、刘寺庵、黄寺庵、石室庵,执掌四庵的,是青帮的元老大亨。六部则是青帮的执行机构,包括吏部、礼部、户部、工部、兵部、刑部。六部之下则是各个帮半,由帮主统领。

    清帮是个体制外的组织,弟子来自五湖四海,要认清是否是自家兄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就有了盘道条口,也就是盘口。盘口用于确认自家兄弟,因此,是青帮的机密,绝不外传,不是青帮中人,根本无从得知。盘口也分为庵、部、帮三个级别,分别成为庵道、部道和帮道。

    庵道是帮里的最高机密,知道庵道的人,都是帮里的元老大亨,以及元老大亨指定的接班弟子,或者,身份极为特殊的人员。帮道机密程度最低,一般帮中弟子都知道。部道居中,由各部主事和帮主掌握。

    周宪章说的那十三个字,就是庵道!这话要是普通帮众听见了,也不会把它当回事,偏巧,曾国彰是青帮当中四大庵之一,黄石庵的庵主,虽然不属于石室庵,但作为青帮的上层人物,他熟知四大庵的庵道。

    然而,周宪章又是如何能说得出青帮石室庵的盘口?

    这十三个字的来历,还要从八个月前,周宪章亡命九连城说起。

    八个月前,周宪章在天津武备学堂得罪了李鸿章,差点掉了脑袋,那晋来了个苦肉计,让崔曝带着他混出了学堂,跑到九连城,遇到四川提督宋庆。宋庆让他和张勋带着一队人马渡过鸭绿江,前往牙山增援叶志超。

    结果,周宪章带着人马误入了封魂谷,差点成了东学教的刀下之鬼。幸好金姝说服教主崔时亨放了周宪章,前往朝鲜京城劫取金玉均的遗骨。

    那个时候,东学教内部危机重重,教主崔时亨知道卢文俊yīn谋夺权,为了阻止卢文俊的yīn谋,崔时亨把东学教的震山之宝骊铁,交给了周宪章。

    这块骊铁上正面刻着一匹飞跃的骏马,背面是刻着个箭头,围绕箭头一圈有十三个符号。

    这十三个符号,其实就是十三个篆书汉字,“达摩面壁六祖盛,瓮武钱文潘道!”朝鲜平民百姓大多不识字,更不懂汉字,教主懂得汉字,却也不向教众们明言,只是说这是东学教的十三字真言,教众们对教主绝对崇拜,倒也深信不疑,从没有人过问。

    原来,东学教的开山祖师崔济愚早年游历中国,在满洲一带活动,结识了正在满洲活动的石室庵庵主刘余庆,那刘余庆是青帮第十九代兴字辈的大佬,时年已经七十岁了,崔济愚时年三十一岁。两人却是一见如故,交情颇深。

    崔济愚想在朝鲜创立东学教,自己势单力孤,想要从青帮获取支持,恳求刘余庆引见他入帮。刘余庆也知道崔济愚是个人才,要是他能在朝鲜干出一番事业,青帮等也可扩展势力。所以,刘余庆满口答应,三帮九代开设寄名香堂,为崔济愚拜了香堂,按照青帮的说法,叫做“上了小香”。

    不过,上了小香的人,还不能算是青帮的正式弟子。青帮收徒极其严格,上了小香,只能算是一脚门内一脚门外,师父会在上小香后的三年内,勤加考核,这个阶段称为师访徒三年,三年后必需由学生勤访师父三年,让师父考核其是否真有决心进家,这个阶段,称为徒访师三年,经过六年的考验,确定学生的决心与品xìng后,师父则会开始教导其基本仪注,或委由石室庵教导,经过一年的学习,通过后,则师父择吉rì,并报请户部,由户部开始做开设香堂之准备并通报四庵六部与学生之三帮九代。前后七年,这才算是正式弟子。

    崔济愚一心要回朝鲜创立东学教,哪里等得的了七年。上了小香之后没多久,就辞别刘余庆,回到了朝鲜。

    崔济愚虽然只是青帮的小香弟子,但是,他的身份极为特殊,他是石室庵庵主的弟子,又是朝鲜东学教的教主,在青帮看来,东学教就是青帮的外围组织,或者是外援。所以,崔济愚在创立东学教的时候,得到了青帮的大力支持,在东学教创立初期,刘余庆不仅给予了东学教大笔财物,而且,为了保持联络方便,刘余庆将石室庵的庵道告诉了崔济愚,崔济愚凭借庵道,可以与青帮各处帮办联络,获取支持。

    这句庵道就是“达摩面壁六祖盛,瓮武钱文潘道!”

    这句话其实隐含了青帮的来历。青帮祖师爷瓮岩曾在少林寺出家,为了寻源正本,青帮供奉禅门达摩祖师至六祖惠能,传道亦传禅以宗教立帮,所以,第一句是“达摩面壁六祖盛”。而第二句话,则是点出了青帮的三祖,翁岩、钱坚、潘清。瓮岩武功盖世,故称“瓮武”,钱坚则是秀才出身,文章典雅,故称“钱文”,而潘清是个商人,jīng通经商之道,故称“钱道”。

    在刘余庆的帮助下,东学教发展迅猛,教众遍及朝鲜,成为朝鲜的第一大教派。东学教rì渐强盛,也就不再需要青帮的赞助,崔济愚与青帮的联系逐渐稀少,刘余庆死了,东学教与青帮几乎断了联络,那庵道也就没了作用,不再有人提起。

    不过,崔济愚受了青帮的大恩,对刘余庆心存感激,而且,他本人也是青帮的小香弟子,就把这十三字的庵道刻在了东学教的镇教之宝骊铁上面。以此表示东学教是青帮的一个外围组织。但是,他也知道,按照青帮的帮规,庵道不可轻易泄露,哪怕是东学教的继任教主,如果没有上香,也不是青帮弟子,不能获知这句庵道。所以,崔济愚对外只说这是东学教的十三字真言,颂之可驱病降魔。

    后来,东学教遭到朝鲜朝廷的严厉镇压,崔济愚没来得及把这十三字真言的来历说出来,就被朝鲜官军捕杀。不过,包括继任教主崔时亨在内的东学教高层领导人,也风闻崔济愚与大清国的青帮有些交往,只是对具体情况不甚明了。

    周宪章拿到骊铁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这十三字真言,只是,他也完全没想到,这十三个字与青帮有何瓜葛,只是觉得奇怪,这东学教的东西,如何却与禅宗有些关联。教主崔时亨死后,周宪章一度被教众推为教主,尽管他把骊铁扔进了虎飞岭峡谷中,但在韩令准这些东学教老兄弟眼里,他还是教主。

    所以,韩令准也时不时给周宪章讲一些东学教的掌故,包括开山教主崔济愚与青帮来往的传言。对于这些传言,周宪章也只是沽妄听之,并没有多想。

    这一次,周宪章被曾国彰这伙人救上了船,原本也搞不明白这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他判断曾国彰这一伙应该是江湖帮会,但在江浙海域活动的帮会很多,有青帮、洪门、哥老会、三合会等等,周宪章不知道他们属于哪个帮会。

    然而,就在命悬一线的时候,他看见曾国彰的手腕内侧的衬袍袖口上,绣着一个白sè的箭头!

    骊铁上,十三字真言环绕着的,也是一个箭头!

    周宪章搞不明白这箭头是什么意思,更不清楚箭头与十三字真言有什么关联,不过,曾国彰袖口上有箭头,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反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周宪章顾不得多想,喊出了那十三字真言。

    结果,周宪章赌对了!

    箭头和盘道一样,也是青帮的暗语之一。只是,箭头比较普通,相当于是青帮的帮徽,用途比较广泛,往往绣在帮众的衣服上,或者刻在器物上。

第069章 青帮大佬

    这也是老天爷开眼。曾国彰这次海上航行,原本是一次绝密密行动,不想暴露青帮的身份。所以,帮众的衣服上都没有箭头标记,只有曾国彰一人身上有箭头,但也是藏在衬袍上,却让周宪章看见了。

    周宪章喊出了十三字真言,只是希望这句话与青帮有些关联,他哪里想到,这十三字真言,原来就是青帮的庵道!

    曾国彰态度大变,周宪章从死囚犯,转眼变成了座上宾。周宪章把图案、真言和传说结合起来,得出结论,曾国彰这一伙,肯定是青帮无疑。

    曾国彰邀请周宪章上座,周宪章也不客气,大刺刺坐了上去。他知道,曾国彰已经认他是通道中人,而且,看那架势,曾国彰眼中的周宪章是个老辈子。既然是老辈子,那就不能过谦,太过谦虚,反倒要招人怀疑。

    周宪章与曾国彰相向而坐,郭二杆站在周宪章的背后,张啸林找了一条裤子穿上,站在曾国彰的背后,双方见礼,曾国彰指着张啸林说道:“我这个徒弟看浊了眼,把师父认作rì本人,害得两位义士险遭不测!按我青帮帮规,应该剜去一只眼睛,给二位赔罪,金先生意下如何?”

    周宪章暗暗点头,这个曾国彰称呼他为“帮中师父“,显然是把他的辈分看得极高。青帮以辈分定尊卑,长一辈的称师父,长两辈的称师爷,长三辈的称师祖,曾国彰不知道周宪章的辈分,暂且以师父称呼,已经是极为客气了。

    周宪章大笑:“曾大帅赏罚严明,执法如山,不愧是帮中翘首。不过,今天在下与青帮在这大海之上相遇,实在是天下巧事,若不是我道出盘口来,只怕就是曾大帅,也难以辨明我的身份。金某就向曾大帅求个情,放过张兄弟这一次,如何?”

    那张啸林是曾国彰的开山弟子,人称大师兄,虽然年岁不大,可在青帮中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rì后盘踞上海,成为青帮三大亨之一,与黄金荣、杜月笙齐名。

    曾国彰十分器重张啸林,原本就不想惩罚他,只不过曾国彰认定周宪章是长辈,张啸林冒犯了周宪章,如果不惩戒一下张啸林,面子上说不过去,所以才有此一问。

    周宪章早就看出曾国彰的心思,干脆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而且,周宪章的话说的十分客气,是替张啸林求个情,如此一来,给足了曾国彰面子,曾国彰大喜,冲着张啸林喝道:“既然金先生如此一说,在下只得从命。张啸林,还不快谢过金先生。”

    张啸林向周宪章抱拳说道:“多谢金先生,啸林铭记在心。请问金先生来自哪个码头?rì后,弟子也好登门拜访。”

    周宪章暗暗点头,这个张啸林极为jīng明,怪不得曾国彰视他为左膀右臂。如今虽然对上了盘口,可张啸林对他们的身份,还是表示怀疑。

    周宪章笑道:“不瞒曾大帅,在下金城武,祖居朝鲜,并不是青帮中人。”

    曾国彰脸sè一沉:“金先生如何说得出我帮中盘口?”

    周宪章说道:“实不相瞒,在下乃东学教古罗堂堂主。我家教祖崔济愚与贵帮颇有些交情,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时常教诲我们,东学教与青帮原是一家,我东学教众,若是见到青帮兄弟,必要倾囊相助!金某愚昧,并不知东学教与青帮是何渊源,教祖也从不明言,但金某牢记教主教诲,见到青帮兄弟,便是见到自家兄弟。”

    周宪章如此一说,如果换了别人听着,就要生疑。可在曾国彰听来,却是合情合理。

    曾国彰是帮中执掌黄室庵的元老宿主,知道当年石室庵庵主刘余庆收崔济愚为小香弟子的事。接纳崔济愚,原本就是帮中长老们共同制定的策略,目的是将青帮势力扩展到朝鲜半岛。崔济愚创立东学教,并未向教众透露他与青帮的真实关系,这也是实情,因为按照青帮的规矩,小香弟子算不得正式入室弟子,不可以青帮的名义收徒,更不能向旁人透露青帮的信息。当年,青帮资助东学教,都是秘密进行的,从不以青帮的名义,东学教众均不知情。而周宪章自称古罗堂堂主,以堂主的地位,是可以时常听到教祖的教诲的,教祖在言谈之中,透露出东学教与青帮的某些片言只语,也是人之常情。

    曾国彰点点头,拱手说道:“原来东学教的金堂主,曾某失敬。”

    “好说好说。”周宪章笑道:“金某遭遇海难,险些葬身大海,却又巧遇青帮兄弟出手相救,岂非天意!看来,我东学教与青帮,自古就是一家人。”

    “金堂主说的是!”曾国彰说道:“不知金堂主缘何遭此大难?”

    周宪章做出一副苦相,摇头叹息:“说来实在是难以启齿啊。”

    “东学教与我青帮原是兄弟,金堂主有何难处,但说无妨,曾某必然尽全力相助。”曾国彰说道。

    “也罢,曾大帅是我的救命恩人,当着恩人的面,在下只得实话实说,曾大帅万万不可取笑。”周宪章说道。

    “金堂主说哪里话,曾某洗耳恭听,岂敢取笑。”

    周宪章这才敛容说道:“去年我东学教发动起义,原本是一帆风顺,迫使朝廷定下全州合议。没想到,rì本人借机发难,入侵我朝鲜,大清国也是趁火打劫,派兵渡过了鸭绿江,两家在我朝鲜打得不可开交,朝鲜陷入战火之中。我东学教教中也是连遭大难,先是各地香堂连遭朝廷捣毁,死难教众甚多,接着,我东学教内除了叛徒,军师卢文俊杀害了崔教主,四大护法,一个当了叛徒,死了两个,还有一个不知所终。我东学教群龙无首,元气大伤,散布在各地的香堂,散的散,死的死。”

    曾国彰点点头:“东学教的事,曾某也是有所耳闻。可叹崔时亨教主竟然死在自己人手里,可惜啊!”

    周宪章说道:“只有我开城的古罗堂勉强维持。散落各地的教众都来到开城,推我为代理教主,希望我带着大伙恢复东学教。这恢复东学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别的不说,单说这经费一项,就有天大的难处。朝鲜罹患战火,百业俱废,百姓赤贫,在下无处筹措银两,思来想去,只得铤而走险,贩卖鸦片。这贩卖鸦片,却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在下被逼无奈,只得出此下策,曾大帅莫笑。”

    曾国彰大笑:“金堂主何出此言?君子千里求财,茶叶布匹贩得,鸦片有什么贩不得!金堂主放心,我青帮中兄弟,做这种买卖的,大有人在,就是我曾某,也做过。况且,金堂主这么做,是为了中兴东学教,乃是大义,取大义者,可不拘小节。”

    青帮规矩很多,有十大帮规、十戒、十谨慎,偏偏就没有不准贩卖鸦片这一条。青帮子弟不能吸毒,但可以贩毒!

    周宪章笑道:“既然曾大帅不怪,是在下多心了。在下这次来大清国,带了一笔上好的鸦片,准备运到上海,本来一路上倒也太平,大清国和rì本人打得不可开交,咱们正好钻空子。可没曾想,行到舟山群岛附近,遇上了北洋水师!”

    “北洋水师?”曾国彰急忙问道:“难道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向你们开炮了?”

    周宪章暗暗点头。昨天傍晚,定远舰击沉镇北号,海面上炮声隆隆,曾国彰就在附近海域,必然听到了炮声,所以,周宪章不敢胡编乱造。

    “他们也没有直接开炮,他们拦下了我们,上船检查,结果,让他们搜出了鸦片。按大清国律法,贩卖鸦片是要砍头的,我见势不好,急忙拿出五千两银子,求他们放过我们。领头的管带倒也好说话,拿了银子,没收了鸦片,就回到了他们的军舰上,让我们自行离开。”

    “这帮家伙倒也仁义。”

    “起初我也这么想,虽然丢了鸦片,赔了几千两银子,大家能保住脑袋就好。”周宪章说道:“哪里想得到,我们刚刚要开船,他们就开炮了!”

    “妈的!他们这是要独吞鸦片!”曾国彰大骂:“狗rì的北洋水师,杀人不见血!”北洋水师拿了鸦片,再把走私鸦片的人毁尸灭迹,这笔鸦片就成了无主的公案,北洋水师就可以把鸦片卖掉,私分钱款。这在大清国的军营中,是常见的事。

    “可不是嘛!”周宪章恨恨说道:“我们的船哪里经得起大炮,不一会就被炸得四分五裂,幸好我和这位郭兄弟命大,抱着木板,没沉底。后来,就遇上了你们,救了我们。曾大帅,说起来,此事真是凑巧,海上马上就要起台风,北洋水师炸沉了我们的船,马上就跑去避风,如果你们不来,我们就算暂时保住命,台风一起,还是要葬身大海,曾大帅,你们莫非没有预见到台风?”

    “这个……”一说起台风,曾国彰脸sè尴尬,沉吟不语。

第070章 生命代价

    张啸林急忙说道:“金堂主,这望气之事,是小弟的职责,小弟眼拙,看错了风头,害得我家大帅误入台风,还请大帅治罪!”

    曾国彰却是吐了一口气,喝道:“你个没用的东西,看老子回去收拾你!”

    周宪章心中暗笑。刚才,张啸林因为错把他们认作rì本人,曾国彰就口口声声要剜掉他一只眼睛。而现在,张啸林承认自己看错了风头,差点让曾大帅葬身鱼腹,这个曾国彰却只有一句话“回去收拾你”,而且,那口气明显是对张啸林很是赞赏。

    看来,曾国彰此行,绝不是看错了风头误入台风,而是看准了台风,故意往里面钻。

    只是,周宪章搞不明白,这个曾国彰为什么甘冒生命危险?

    “不知曾大帅此行有何公干?”周宪章问道。

    曾国彰笑道:“谈不上公干,和金堂主一样,做些洋纱买卖。”

    洋纱和鸦片,都是大清国海关的违禁品,所谓洋纱买卖,其实就是走私。青帮搞走私,倒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周宪章知道,走私洋纱固然利润丰厚,但也犯不上拿命去换!

    曾国彰不愿吐露实情,周宪章也不便多问。只得岔开话题:“在下这次受曾大帅救命之恩,常言道,大恩不言谢,他rì曾大帅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曾大帅只要说句话。”

    “好说好说。”曾国彰也不客气:“不知二位将作何打算?”

    周宪章叹道:“在下这趟买卖折了本钱,只好空手而归了。还请曾大帅行个方便,送我们去上海,到了上海,我们再搭船回朝鲜。”

    周宪章想去上海,一则,上海是个国际都会,鱼龙混杂,到了上海,可以见机行事,要么设法与吴佩孚、罗鸣芳取得联系,再做打算,如果清廷不放过他,也可以设法亡命海外,进退自如。二则,周宪章也不愿意与青帮交往太深,青帮是体制外的人物,经常做一些作jiān犯科的勾当,朝廷对青帮取敌视态度,百姓对青帮也是怀有极深的戒心,如果陷在这个组织里,对章军的名声不利。

    曾国彰点点头:“到了崇明岛,我会安排金堂主去上海。”

    周宪章说道:“另外,还有一事,请曾大帅帮忙。在下撞在北洋水师的枪口上,虽然侥幸活命,但也不敢招摇。还请曾大帅替在下保密。”

    周宪章知道,虽然他暂时逃过一劫,如果朝廷知道他还活着,必然会穷追不舍,现在章军四分五裂,他和郭二杆亡命在外,势单力孤,很难与朝廷对抗。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隐姓埋名,万万不可泄露了风声。

    曾国章笑道:“这是江湖上的规矩,曾某自然遵命,请金堂主放心,这船上的人都是曾某的铁杆兄弟,都知道规矩,绝对不会乱说的。”

    在江湖上混的人都知道,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打死也不能说。青帮的规矩更为明确,所谓三谈三不谈原则,同道能谈、香堂能谈、告帮能谈;茶馆不谈、酒肆不谈、澡堂不谈。

    两人说些闲话,正说着,一个青帮弟子走上船头,对曾国彰说道:“大帅,先生请你过去说话。”

    曾国彰点点头,起身说道:“金堂主,失陪了。”

    “曾大帅请便。”周宪章起身拱手,抬眼向上一看,只见二层舷窗里,露出一个女子的脸庞。

    那女子刘海齐眉长发披肩,脸sè红润,剑眉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深不可测,透着一股飒爽英气。

    周宪章待要仔细看,那女子一晃,没了踪影。

    周围的黑衣人跟着曾国彰而去,船头上,只剩下周宪章和郭二杆两个人。

    “二杆,看见舷窗里的人没有?”周宪章问道。

    “看见了,可没看清楚。”郭二杆说道:“这船上有女人!这帮家伙绝不是做洋纱买卖的!妈的,这个曾国彰不肯对我们说实话,不够意思!”

    “咱们不是也没说实话嘛。”周宪章笑道。

    “大哥,咱们该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周宪章说道:“这个曾大帅很是义气,倒也不会为难咱们。咱们要提防那个张啸林,这家伙,jīng得很。”

    一个小时后,船在崇明岛一个名叫小黑沙的小镇靠岸。

    位于长江入海口的崇明岛,是长江淤泥堆积而成的岛屿,三面环江,东南面向东海。崇明岛土壤肥沃,物产丰富,又是面朝大海,渔业发达,海上交通四通八达,是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然而,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历朝官府对崇明岛并不重视,总是把这个小岛视为化外之地。

    久而久之,崇明岛上的居民也变得不服王化,明朝的时候,倭寇和海盗啸聚崇明岛,以此为基地,sāo扰东南沿海。清朝时,崇明岛与内地的联系加强,但是,诺大的崇明岛,其行政级别,仅仅是一个小镇,官府对崇明岛的控制仍然十分有限。崇明岛依旧是体制外江湖好汉的聚集之地,三教九流汇聚于此,各大帮会都在崇明岛上设有码头。

    在青帮的七十二码头、一百二十八帮办中,原本没有崇明岛。青帮的势力范围主要是以运河为轴心的区域。然而,在十九世纪末期,青帮断了粮运,依靠运河难以生存,不少帮众开始另谋生路,势力范围也开始向海上扩张。

    十年前,青帮黄室庵庵主曾国彰来到崇明岛,设码头开香堂,扩充势力,这个曾国彰颇有些手腕,短短十年时间,就把崇明岛的三教九流,或收服或驱逐或结盟,现在,这个最后到达崇明岛的青帮大佬,后来居上,成了崇明岛巨枭,结束了崇明岛上帮会林立的局面,形成了青帮一帮独大的局面。曾国彰号称崇明大元帅,官府也拿他没办法,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曾国彰独霸崇明岛,但对于其他帮会,却依旧保持友好往来,洪门、三合会、哥老会的来到崇明岛,曾国彰一概以礼相待,只有一条,崇明岛上生意,曾大帅说了算。这曾国彰倒也公平,有钱大家赚,也不为难别的帮会。如果有帮会人员在江浙一带惹了官府,跑到崇明岛上,曾国彰也是来者不拒,一概收留。久而久之,崇明岛成了江湖豪杰的汇聚之地,曾国彰的势力越来越大,成了江湖中令人敬仰的一面大旗。

    小黑沙是崇明岛青帮的码头,这里本来是一个小渔村,曾国彰来到崇明岛后,落脚小黑沙。青帮有一个好处,虽然做些不法勾当,但绝不sāo扰乡邻,相反,还捐资帮助乡邻铺路修桥、建庙筑城,所以,曾国彰到来后,小黑沙rì渐繁荣,成了一个人口达到三万的大集镇,镇里的百姓倒也安居乐业。很多当地百姓子弟加入了青帮,这些人白天是良民,到了晚上,拿起枪就成了曾大帅的喽罗。

    事实上,曾国彰的青帮,已经是一个半军事组织,手下一千多人,有三百多条枪,二十多艘大小舰船,这崇明岛完全成了一个dú lì王国,小黑沙就是这个王国的都城,镇子周围修建有敌楼城墙,随时可以抵御官军的进攻。

    船靠近码头,码头上,立即就有身穿黑衣的帮众前来接应,拴好缆绳,搭上栈桥。周宪章和郭二杆从栈桥上走上了码头。

    周宪章抬头一看,只见码头上一座高大巍峨的青石城楼,城楼上有荷枪实弹的帮众巡逻,城楼下一座拱形石门,面朝大海,周围一道城墙,修的十分齐整,城墙后面,隐隐可见屋宇的檐角。

    周宪章暗暗点头,这个曾国彰颇有些军事素养,这个城楼,就是一座防御工事,形制险要,易守难攻。

    几十个帮众正沿着栈桥往码头上搬运货物。那些货物都是用麻袋装着,按照曾国彰的说法,应该是洋纱。

    不过,周宪章发现,搬运麻袋的帮众走过栈桥的时候,栈桥被压得向下弯曲。

    洋纱没有这么沉的份量!

    郭二杆低声说道:“麻袋里是军火!”

    周宪章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有些麻袋上有破绽,露出了里面的油纸。

    油纸是防止弹药受cháo的。

    不过,就算是走私军火,曾国彰也犯不着专门往台风里钻!

    曾国彰此行,一定是刻意避开遭遇所有的海上舰船,只有台风中,才不会遇到清军的舰船。

    这艘船上,一定有曾国彰认为值得拿命去换的东西。

    周宪章停下了脚步,回头往船上望去,船上的人都在甲板上,忙着搬运麻袋,却没有看见曾国彰和张啸林的影子。

    不一会儿,麻袋搬运完毕,所有的人都离开了船,抬着麻袋进了城门。船上空空如也。

    “看见那个女人了没有?”周宪章低声问道。

    “没有。”郭二杆说道:“那女人应该是和曾国彰在一起,提前下船了。”

    很明显,在曾国彰眼里,那个女人比东学教的堂主更为重要。而且,曾国彰不希望外人看见她。

    莫非,她就是曾国彰心目中值得用生命去交换的东西?

第071章 上海滩

    周宪章正在疑惑,张啸林从城门洞里走了出来,冲着周宪章抱拳说道:“金堂主,我家大帅忽有急事要去处理,怠慢了二位。请二位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周宪章说道:“曾大帅公务是正事,我等不敢叨扰。”

    张啸林说道:“大帅已经命人在码头上预备下一条渔船,送二位前往上海闸北,这里有五百块大洋,不成敬意,请金堂主笑纳。”张啸林说着,拿出一个包裹,递给周宪章。

    周宪章也不客气,接过大洋,递给郭二杆,对张啸林抱拳说道:“请张兄弟转告曾大帅,金某改rì必当相报。”

    “好说。”张啸林说道:“金堂主请。”

    两人跟着张啸林,来到了一条乌篷船边,掌船的是一个老渔夫,年岁五十多岁,模样很是忠厚。

    周宪章和郭二杆上了乌篷船,与张啸林拱手道别,老渔夫划动船桨,向东南方向驶去。

    不远处,隐隐可见一片陆地,那里应该是上海地界了。

    老渔夫很是憨厚,一路上并不多言,只是埋头划船。

    周宪章和郭二杆坐在船舱里,解开包裹,里面有五百块大洋,还有一身灰sè绸缎长袍,一身黑sè对襟,一顶黑sè礼貌,两条辫子。

    周宪章笑道:“这个曾大帅,看着是个粗人,却也是心细。他知道咱们两个头上没辫子,到了上海多有不便,这不,给了咱们两条辫子。还有这两身衣服,哈哈,曾大帅是叫咱们扮作主仆二人,这礼帽显然是你的。”

    “怎么是我的?”

    “上海的规矩,好像马仔才戴礼帽。大爷,你说是不是?”周宪章向老渔夫问道。

    老渔夫笑着回答:“金先生说的是,在上海滩,老板穿长袍,马仔穿对襟戴礼帽。”

    周宪章和郭二杆换上衣服,戴上假辫子。三人说着闲话,rì暮时分,抵达闸北,老渔夫在一个隐蔽的河汊里靠岸,河汊边杨柳茂密,不见人烟。

    “金先生,向北走出三里地,就是上海外滩了。曾大帅交待过,如果金先生有所不便,可去找这个人帮忙。”老渔夫说着,递给周宪章一张四四方方的名片。

    周宪章接过来一看,只见名片上写着:陆家嘴大同宾馆总经理唐才常。

    “唐先生在帮中是何辈分,金某与他见面后,如何称呼呢?”周宪章问道。

    老渔夫说道:“这位唐先生不是青帮中人,金堂主称呼他唐先生即可。这位唐先生是个读书人,中过秀才,还留过洋,曾经犯事被官府追捕,逃到崇明岛,受过我家大帅救命之恩。我家大帅的托他的事,无有不尊。”

    周宪章点头,看来,这个唐才常,也不是一般的人物。

    周宪章回头对郭二杆说道:“给老伯一百块大洋。”

    老渔夫摇头说道:“金先生看低人了!我崇明岛青帮弟子,向来懂规矩,不该要的钱,一分一厘也不取!金先生再也不要提银子的事!”

    周宪章敛容说道:“老伯高义,金某唐突了。”

    老渔夫冲着周宪章和郭二杆抱拳:“两位一路小心,告辞。”撑船而去,消失在海面上。

    郭二杆赞道:“想不到青帮中人如此义气。这下,咱们可是欠了他们一,个大人情。”

    周宪章点点头:“二杆,咱们现在戴上了假辫子,这身份又得改一改了。”

    “怎么改?”

    “这样吧,我姓赵,名叫赵普胜,你还是叫郭大海。咱们的口音不像上海人,就说咱们二人来自辽西新民府赵家庄,是来上海见世面的,呐,上海花花世界,全国各地来上海开眼界的土财主多得是,咱们两人扮作土财主,不打眼。”

    “听你的。”郭二杆说道:“那我就该叫你少爷了。”

    “不错。”

    “少爷,咱们这就去找那个唐才常。”

    周宪章摇摇头:“这个唐才常大概也是个江湖人物,咱们去找他,还是太过招摇。我看,不到万不得已,咱们还是不要找他。”

    周宪章不愿意与江湖帮会交往太深。因为,江湖帮会大多都有底案,官府盯得紧,和他们搅合在一起,很容易引起官府的注意。现在,周宪章就是要让官府认定他已经死了,不能露出丝毫蛛丝马迹。

    “那咱们去哪里!”

    周宪章想了想,说道:“张作霖在东北,离咱们太远,那哈五、罗鸣芳他们都在直隶京畿之地,如果我们贸然去找他们,容易走漏风声,朝廷任命吴佩孚为福州总兵,那里天高皇帝远,吴佩孚又是咱们的老兄弟,去找他应该没问题。不过,吴佩孚的部队还在朝鲜,他到福建上任,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咱们干脆在上海找个地方先住下,慢慢打探消息。等吴佩孚到了福建,咱们再去。”

    郭二杆点头:“只是,咱们就这么躲着,嫂子一定以为咱们死了,只怕她心里过不去。”

    周宪章叹道:“也只能暂时让巧儿受苦了。不过,巧儿一向有主见,不会想不开的。”

    “大哥,不是我说你,嫂子对你真不错,你心里怎么老想着金姝,金姝已经没了。大哥,你还是多替想想咱们嫂子。”郭二杆说道。

    这就是生死兄弟,要是换了别人,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说话。

    周宪章苦笑:“二杆,你心里就没有一个女孩子?”

    郭二杆想了想,叹道:“在老家的时候,邻居王麻子的大丫头长得挺俊,可惜我家太穷,那丫头嫁进了大户人家。”

    “你想她吗?”

    郭二杆一脸的苦相:“想又有什么用,人家都嫁人了。哎,这就是老子的命!大哥,我懂了,金姝就是你心里的大丫头。可是,不管怎么说,别亏待了咱们嫂子。”

    周宪章笑着点点头:“有朝一rì,我会好好补偿她的。”

    ……

    两人一路向北,边说边走。这一路上,倒也太平,天黑之前,两人走进了上海城。

    上海本是东部沿海的一个小县城,1840年鸦片战争后,上海成为大清国五个通商口岸之一,1845年,英国人在外滩设置租界,上海成了英国的势力范围。英国人在上海推行殖民政策,大量海外资金涌入上海,上海成为了西方列强在中国的政治,金融,商务和文化中心。十九世纪末的上海,商业繁荣,投机盛行,高楼林立,马路宽敞,其繁华远超香港,甚至与伦敦、纽约相比,也相差无几。

    在西方人眼里,十九世纪的中国尚处于中世纪,鸿蒙未开,落后保守,与西方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相差至少一百年。然而,唯独上海,却是繁荣发达,处于当今世界发展的领先地位。

    上海是一个怪胎。在这里,西方人的繁荣奢侈,与大清国百姓的贫困落后并存。

    五光十sè的霓虹灯、平整宽阔的马路、歌舞升平的娱乐场所、摩肩擦背的投机交易,这些都与纽约和伦敦这两大世界贸易中心不相上下。

    而在这令人目眩神迷的繁华之下,大清国的普通百姓依旧是过着食不果腹的rì子。

    郭二杆进了上海城,马上就被这繁华搞得晕头转向,他这辈子去过的最大城市就是平壤,而平壤比起上海,只能算是个弄堂。平壤的房屋普遍低矮,就是牡丹台,也不过只有三层楼。而在上海,到处都是巴洛克式的高楼大厦,到了晚上,到处都是霓虹闪烁歌舞升平,郭二杆觉得自己像是进了海市蜃楼。

    周宪章也没见过这种街市,天津也算是个繁华都市,可那是一个标准的中国式古老都市,而上海却是一个完全西化的新兴城市。

    不过,周宪章毕竟比郭二杆有些见识。带着郭二杆游走于上海的大街小巷中,倒也并不迷糊。

    两人在外滩附近找了一家名叫“四通”的客栈住了下来。这是一家中国人开的客栈,近邻英国租界。住在这里比较安全,大清国的地方官最怕洋鬼子,官差一般不敢到租界附近生事,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只要跑进租界里面,就好办得多,就算被英国人抓进了巡捕房,大清国的官员要想把他们引渡出租界,也得化点力气。

    两人住进了四通客栈,一夜无话。

    四通客栈是一个中型客栈,虽然比不上洋人开的酒店那么大气豪华,却也是个五层洋楼,有五十多间房间,比起租界里洋人开的大宾馆,四通的价格要便宜得多,档次和服务却是相差无几。所以,南来北往的中国旅客大多愿意选择住在这里,尤其是全国各地来上海开眼界的土财主特别多,这些人进了上海滩,马上就被上海的繁华搞得晕头转向,而四通客栈特意针对这些消费人群,安排了导游导购人员,这些土财主们到了这里,很有些宾至如归的感觉。

    周宪章和郭二杆仗着手里有五百块大洋,自称是奉天新民府赵家庄的赵员外,混在这些南来北往的土财主当中,倒也一点也不打眼。

第072章 维新与革命

    四通的店员们见惯了专程来上海滩开洋荤的土财主,这些土财主一脸的好奇,进了城,两只眼睛都不够使,更搞不懂上海的人情世故,总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店员们早已见惯不奇。所以,周宪章和郭二杆四处打探消息,店员们对于二人的提问,总是有问必答,热情洋溢。

    上海又是大清国现代传媒业最为发达的地区。这里不仅有洋人办的报刊,不少大清国的商人也在上海办报,各种报刊数量繁多。在大清国,报纸是个新鲜东西,报刊上的主要内容,以花边新闻居多,内中夹杂着少量政治言论,但数量极少,也没有什么深度。不管是官府还是民间,都没有认识到报纸巨大的舆论引导作用,所以官府对于报刊并不禁止。

    通过报纸和各路小道消息,周宪章渐渐了解到了家人和章军弟兄们的近况。

    朝廷已经为周宪章和郭二杆办了国葬,这就是说,在大清国,他们两个已经成了死人。

    赵巧儿没住在běi jīng,而是和秦氏老太太、柳英淑一起回到了老家赵家庙,那里是张作霖的地盘,有张作霖护着,倒也安全。

    周宪章暗暗赞叹赵巧儿有见识,这要是换了一般的女人,往往会眷恋běi jīng城的好rì子,不愿意回到那个东北穷村子里,赵巧儿不仅离开了běi jīng,而且,连诰命都不要了,毫不留恋到手的富贵。赵巧儿不愧是周宪章的老婆,她知道,留在běi jīng没什么好果子吃。

    章军的其他弟兄们也是各有前程。慈禧太后最怕周宪章,只要周宪章死了,她也不太为难章军弟兄。况且,刚刚打完一仗,大清国百废待兴,光绪皇帝受到康有为的影响,决心变法维新,章军弟兄们都是军事人才,光绪皇帝也需要这些人才帮助他完成维新大业,所以,各方面极力维护。

    周宪章最担心的是吴佩孚。

    吴佩孚是他的生死兄弟,当初,慈禧太后下令剿灭章军的时候,曾经说过,章军所有人都可以赦免,只有周宪章、那哈五和吴佩孚三人不赦。后来,当叶志超解决掉朝鲜的章军后,吴佩孚率部拒不缴械投降,与五万清军对峙,直到战争结束。慈禧太后必然对吴佩孚恨之入骨。

    那哈五是皇叔,皇帝必然会想方设法保护。而吴佩孚却是势单力孤。按照朝廷的任命,章军的绝大多数弟兄都留在北方,只有吴佩孚被朝廷任命为福州总兵,孤悬于偏远的福建地区。朝廷孤立吴佩孚的意图极为明显。

    果然,各方消息显示,吴佩孚与朝廷又干上了。

    按照朝廷的旨意,吴佩孚前往福州上任,只能是孤身前往,手下的两千多官兵,交与朝鲜总理大臣叶志超,由叶志超负责予以遣散。

    在章军的四个团一个直属营当中,直属营经过旅顺一战,所剩无几,剩余部队留在了旅顺,编入李国革的部队,对朝廷不构成威胁。第二团一部分跟着赖传武去了丰台大营,一部分跟着那哈五去了天津。第三团在张勋的率领下,全团都留着辫子,朝廷最为放心。第四团都是朝鲜人,留在朝鲜,对大清国也没有威胁。只有吴佩孚的第一团,朝廷最不放心,下令遣散。

    而吴佩孚拒绝执行朝廷的命令,要求带着部队去福建。而第一团的官兵们,也担心朝廷秋后算帐,坚决不同意遣散。一旦被朝廷遣散,大家伙就只能等着挨宰了。这个团在平城,又与叶志超的部队剑拔弩张。

    最后,还是铭字军统领刘盛休出面说合,第一团不予遣散,而是分成两部,吴佩孚带着一个营的部队八百人,前往福州上任,剩下的,全部留在朝鲜,与朴永烈的部队合并,驻守平城,停止使用章军番号。

    这个折衷建议,得到朝廷和吴佩孚双方的认可。

    周宪章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最担心的就是,吴佩孚被解除了武装。现在,吴佩孚手里还有八百人,这足以保证他的安全。

    现在,吴佩孚正在朝鲜整编队伍,大约需要半个月的时间,队伍整编完成后,启程经过鸭绿江,从东北行军前往福建,路途上至少还有一个月,到达福州的时间,应该在一个半月之后了。

    这一个半月之内,周宪章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隐伏在上海,等待吴佩孚上任。

    好在手里还有些银子,两人倒也衣食无忧。

    一转眼,二十天过去了,有消息传来,吴佩孚已经带着人马,走到了河南,按照这个速度,还有半个月,应该能到达福州。周宪章和郭二杆开始准备启程,前往福州与吴佩孚汇合。

    这天晚上,周宪章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看书。郭二杆一个人还在外面打零工。

    现上海是个国际化大都会,洋货丰富,从珠宝到rì用品,店铺林立,琳琅满目。周宪章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一样——洋书。

    十九世纪末,大清国一些有识之士开始意识到,中国与西方列强的差距是全方位的,不仅仅在于技术上的差距,更主要的是,在于思想意识和价值体系上的差距。从洋务运动开始,一些知识分子开始有意识地翻译西方经典著作,曾国藩开办金陵译书局,系统地引进西方著作。甲午战争之后,国内有识之士更是掀起了翻译西方论著的高cháo,其中,译著最为丰富的,就是时任北洋武备学堂教习的严复。

    上海因为有英国人的租界,开放程度最高,得风气之先,翻译活动最为兴盛,从小说诗歌,到经济军事,各种西方书籍最为丰富。周宪章见到这些译著,如见珍宝,不惜银两,大量购买,他所购买的书籍,主要是政治军事经济方面,从赫胥尼的《天演论》、卢梭的《财富论》,到各种名家著述的政治学、军事学,不一而足。他的房间里,俨然成了一个图书馆。周宪章整rì如饥似渴地阅读,足不出户。

    两人原本就是坐吃山空,买书的钱,成了一个巨大的负担。这一个多月,光买书就化了两百块大洋,剩下的吃吃喝喝,包括住店,所剩无几。没奈何,郭二杆只好跑出去拉黄包车,撰些零用钱,贴补生活。那郭二杆倒也有的是力气,这拉黄包车的活路,倒也很适合他。这一份苦力活,让他把上海的大街小巷搞得一清二楚,俨然成了一个上海通。

    郭二杆下苦力赚钱贴补生活,这让周宪章很是过意不去,也想出去谋一份差事。却被郭二杆拦住了,郭二杆说告诉周宪章,他的身份是少爷,如果跑出去下苦力,会被人看出破绽来,要是走漏了风声,大为不妙。

    周宪章无奈,只得在客栈里扮少爷。

    这段时间,通过读书,周宪章的思想意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开始逐渐意识到,国家的落后、朝廷的腐朽、军队的虚弱、经济的贫困,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一个体制问题!

    大清国的皇权政治,已经不适合于这个时代。

    洋务派仅仅想通过引进西方的先进技术来摆脱贫困落后局面,是行不通的。康有为等人提出的维新变法,试图通过有限政治体制改革来改变中国,似乎是一个合理的出路。

    不过,周宪章也隐隐听到过,还有一些人不同意康有为的思路,他们的思想更为激进,那就是彻底推翻皇权,从根本上改变中国两千年的君主**,实现共和,这些人自称革命党,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名叫孙文!这个人现在不在中国,而是在美国的檀香山。

    维新派的观点是,皇权政治固然可恶,但是,中国的皇权政治延续了两千年,骤然中断,百姓和官僚恐怕都难以接受,国家很可能因此而陷入大乱,国家和百姓,都将为此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就象明朝末年那样,遍地烽烟,杀人如麻。

    而革命党人则认为,大乱没有什么不好。大乱之后才有大治。中国两千年皇权积弊已久,如同一间行将倒塌的大厦,根基已经彻底腐朽了,仅仅是简单的修修补补,无济于事。只有推倒重来,在废墟上重建大厦。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思路,究竟哪一个更好,周宪章一时也没有主意。

    周宪章正在挑灯夜读,郭二杆带着一身臭汗,推门而入。

    周宪章拿起桌上的怀表,看了看,那是珍妃娘娘送给他的。

    指针指到了凌晨2点。平rì里,郭二杆晚上都是守在大乐门舞厅外面,舞厅十点半散场,舞女舞客们回家,生意特别好,过了十二点,过了十一点,基本上就没有生意了,所以,郭二杆一般都是在十二点左右回到客栈。

    而今天,他晚了两个小时。

    “二杆,今天怎么这么晚?赶紧去吃点东西,早点歇着。”周宪章说道。郭二杆回来晚了,周宪章也不是太在意,只是怕他太累。

    郭二杆却是站在没动。

第073章 风尘女子

    “愣着干什么。”周宪章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却见郭二杆一副yù言又止的样子。

    周宪章喝道:“有事就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爽快了,不像是咱们章军的兄弟!”

    郭二杆嘿嘿笑道:“大哥,既然按照章军兄弟的规矩,那我可就说了。”

    “有屁就放!”

    “大哥,咱们还有多少钱?”郭二杆问道。

    周宪章拉开了抽屉,抓起一把散碎银子,递给郭二杆:“呐,就这些了,你要用,都拿去。”

    郭二杆接过去数了数,苦着脸说道:“大哥,只有十块大洋了,就这些吗?”

    周宪章又伸手在抽屉里摸了摸,摸出两个铜板:“这儿还有两角。都拿去。”

    郭二杆捧着钱,满脸沮丧:“这也不够啊。”

    周宪章放下书本,喝道:“好你个郭二杆,这些银子,你他娘的就是进大乐门抱着个娘们逍遥一晚上,这他妈的也够了,怎么着?莫非你还要把人家包下来?”

    郭二杆真要想去piáojì,周宪章倒也不反对,这小子跟着周宪章出生入死,直到现在还是个童子军,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到了上海花花世界,看到那些妖jīng般的女人,想开个洋荤,也是人之常情。

    “大哥,你把我看成什么了。”郭二杆有些委屈。

    “那你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大哥,我认识了一个娘们。”郭二杆有些不好意思。

    “还是啊。”周宪章斥道:“你他娘的去睡一晚上,这钱够了,要想包下来,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以后大哥我帮你娶个好姑娘。”

    郭二杆急得跳脚:“大哥,天地良心,我郭二杆不是想睡她,我连她的手都没摸过。”

    “那你要干什么?”

    “大哥,那娘们名叫姚小凤,是苏北人。小凤和咱们一样,都是刚到上海没多久。她在四通客栈对面的弄堂里掂房子住,男人得了肺痨死了,她一个人拖着个三岁的女孩子,一个女人家,又要养孩子,又要付房租,实在是作难,只好去大乐门做了舞女,整天被男人又抱又摸的,怪可怜的。”

    周宪章摇头叹道:“可怜归可怜,可也轮不到你去可怜,你不还是在拉黄包车吗!”

    在上海,这样的风尘女子遍地都是,要是一个个都去可怜,你就是有百万家产也不够。

    郭二杆说道:“大哥,那娘们真的很义气。她家离咱们四通不远,顺路,每天晚上,她都是坐我的车,别人的车她都不坐,等也要等我的车。而且,总是要多给我一点钱,她说,咱们都是外乡人,在上海不容易,大家互相帮衬着点。”

    周宪章笑道:“我说你小子每天晚上回来,身上都带着一股气味,感情是脂粉香呀!这娘们的确是对你有意。”

    “有没有意的,咱们也不去想了,反正,我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去福州了,离开了上海,这缘分也就尽了。”郭二杆叹道:“只是,小凤她现在遇上难事了。”

    “什么难事?”

    “她女儿病了,而且病得不轻,高烧不断。今天我回来晚了,就是帮她把孩子送到教堂医院。医生说,可能是肺痨。”

    “肺痨!”周宪章吃了一惊,在十九世纪末的大清国,肺痨等于是绝症。不过,进了西方人办的教会医院,那里有现代医疗手段和西药,应该可以救过来,但费用颇高:“你就因为这个要银子?”

    “是啊,大哥。”郭二杆说道。

    周宪章想了想,把桌上上怀表拿起来:“把这个拿去当了。”

    “大哥,这可是珍妃娘娘送给你的。”

    “要不是珍妃送的,我还不给你了。”周宪章说道:“这东西值钱,当个几百两银子应该没问题。”

    郭二杆还在犹豫,周宪章斥道:“你他娘的怎么像个娘们,我看你就是被那个什么姚小凤给传染了,变得像个女人!你要是愿意,去福州的时候,把她带上。”

    “多谢大哥!”郭二杆再不犹豫,拿起怀表,叹道:“我倒是想把她带走,就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她要是不愿意,就把她绑了去!”周宪章喝道:“郭二杆,我看你到了上海滩,就他妈的没了咱章军的气魄!”

    “是!大哥!”郭二杆jīng神抖擞:“把这娘们绑了去!”

    第二天一大早,郭二杆带着怀表出了门,到了中午,喜滋滋地跑了回来。一进门,把一个包袱放在了周宪章面前,沉甸甸的,把桌子咂得左右摇晃。

    “大哥,你猜猜,那怀表当了多少钱?”郭二杆眨着眼睛问道。

    “一百块大洋?”周宪章伸出一个手指头。

    郭二杆说道:“我今天一大早去了城隍庙,找了一家当铺,把怀表递了进去,掌柜的问我要当多少钱,我想,小凤的孩子看病,少说也得两百块大洋,加上这些rì子小凤的生活费,要他三百块差不多。所以,我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百块大洋!你当人家是冤大头啊!”周宪章斥道。

    郭二杆点头:“掌柜的果然不干,他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一百块大洋,倒也合适。”周宪章点头。

    郭二杆说道:“我想,总要把孩子的医药费给当出来,于是,我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周宪章摇头:“掌柜的愿意?”

    “愿意!愿意!”郭二杆说道:“那掌柜的点点头,也不废话,把怀表收了,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小伙计,送出来两千块大洋。”

    “两千块!”周宪章吓了一大跳。十九世纪末的大清国,钟表虽然仍然属于奢侈品,但也不算是稀罕东西,高官富商大都买得起,虽然很贵,但也不是贵得如珍珠美玉。两千块大洋,可以买到正宗的和田玉!

    “真是两千块大洋!”郭二杆说道:“大哥,那小伙计肯定是搞错了,把两百块看成了两千块。妈的,该老子走运!老子怕那小子回惑过来,拿上钱就出了当铺,跑到医院。给小凤留下了五百块,赶紧又跑了回来。大哥,一千五百块大洋都在这里,你先收着。”

    周宪章打开包袱,仔细一点,当真是一千五百块大洋,心头大为疑惑,眉头紧皱:“郭二杆,要是当铺的小伙计这么容易就搞错了,那当铺还能开到现在!掌柜的两个手指头,说的就是两千!”

    郭二杆想了想,摇头说道:“大哥,你是说,这怀表当真值两千大洋?”

    周宪章不置可否,怀表值不值两千大洋,他心里也没数,他对奢侈品没有研究。

    “姚小凤的孩子怎么样了?”周宪章问道。

    郭二杆笑道:“狗rì的洋鬼子医生真他娘的利害,昨天晚上我把孩子送过去的时候,孩子烧得跟火炭似的,闭着眼睛,满口说胡话,小凤以为孩子不行了,哭得像个泪人。今天可好,说是昨天晚上医生打了一针,孩子今天早上就醒了,闹着肚子饿,要吃东西。”

    “这就好。”周宪章吐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早上,《申报》有一篇文章,说吴佩孚昨天到了湖南长沙,他是抗rì大英雄,湖南士绅们迎出五十里地,为他接风,长沙城里万人空巷,老百姓夹道欢迎。我估计,吴佩孚在长沙逗留个两三天,再启程去福州,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星期。二杆,咱们准备一下,我想明天启程,前去福州。”

    “好的,大哥!”郭二杆说道:“那我赶紧去医院一趟。”

    周宪章点点头:“二杆,我看,那个姚小凤对你应该有些意思,虽然她是个舞女出身,但只要人品好,也没什么,我不像吴佩孚那么酸。只是,你我二人现在的情况很是尴尬,此去福州,还有一千多里地,带着女人和孩子,实在是不方便。”

    “大哥,我懂!”郭二杆说道:“我郭二杆跟着大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知哪天就没了。要是小凤跟着我,我怕害了她。”郭二杆叹道:“大哥,咱们这样的人,其实就不该有老婆,巧儿嫂子嫁给你,也没过上什么安心rì子。”

    周宪章心头一阵悲哀,低头叹息:“二杆,咱们用不了这么多钱,拿出二百块大洋做咱们的盘缠,其他的,都留给姚小凤吧。”

    “多谢大哥!”

    “谢个屁!”周宪章骂道:“姚小凤又不是你老婆!”

    郭二杆拿着大洋,匆匆跑出了客栈。

    周宪章在房间里忙着收拾行礼。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都是书,整整收了四大皮箱。周宪章又托四通的店员雇了两个脚夫,说好了,明天早上六点出发。

    到了晚上,周宪章随便吃了点东西,在房间里等着郭二杆。过了十二点,还没见到郭二杆的影子。

    周宪章倒也不急,郭二杆和姚小凤明显是对上了眼,两人这一别,只怕是再也见不到面了,今天这一晚上,生离死别,自然会有一番缠绵。

    茫茫人海之中,能有这种缘分,也是千年修来的。

    凌晨2点,周宪章还在看书,忽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周宪章心头诧异,郭二杆回来从来是不敲门的,这小子有钥匙。

第074章 夜奔

    周宪章站起身来,问道:“哪位?”

    “请问,是赵少爷吗?”门外,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周宪章心头一沉,猛然感觉情况不妙,急急来到门前,拉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年青女子,那女子模样俊俏,穿着一身粉sè旗袍,面sè苍白,眼圈发黑,身子微微发抖,望着周宪章,有些不知所措。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周宪章问道:“你是姚小凤?”

    “赵爷,我是姚小凤。”女子急急说道:“二杆他,出事了!上海道台衙门的人把他抓走了!”

    姚小凤说着,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周宪章的头嗡的一下,一把把姚小凤拉进了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

    姚小凤吓得一声尖叫:“赵爷,你要干什么!”

    “你是我兄弟的女人,老子能干什么!”周宪章低声说道:“别说话!你被人盯上了!”

    周宪章说着,熄灭了房间的灯,三步两步来到窗户边,一把推开了窗户,一股寒风吹了进来,周宪章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外面的大街上路灯下,几个身穿差服的官差,站在客栈门口的大街上。

    上午,郭二杆拿着一千五百大洋回来,说那怀表当了两千大洋,周宪章就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但自己也拿不实在,反正觉得不踏实,就临时决定,明天一大早离开上海。

    现在看来,明天离开还是太晚了!

    事情真的坏在那块怀表上了!

    “怎么回事?”周宪章问道。

    姚小凤脸sè微红,刚才周宪章那句“你是我兄弟的女人”,让她觉得很是突兀,她想否认,可却又不愿意说出口。

    姚小凤急急说道:“赵爷,今天下午,二杆来医院,他让我回家歇一歇,他在医院守着孩子。我也想回家给孩子做点吃的,就听了他的话。傍晚的时候,我带着饭菜回到医院,刚走到医院,就看到一群官差冲击了医院,把二杆抓走了。”

    “二杆被抓了,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周宪章喝道。

    姚小凤嘤嘤哭出了声:“孩子还在医院里,二杆被人抓了,我想先去看孩子,碰到玛丽修女,她说官差没走,医院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等着抓我,我当时就没了主意,玛丽修女把我拉到后面的库房里,让我先藏一阵子,她去帮我照看孩子。我在库房里等到了大半夜,玛丽修女才来,说官差走了。我这才跑出来,我听二杆说起过金爷您,就赶紧跑来给您报信。”

    “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二杆?”

    “玛丽修女说,是因为二杆的怀表。”姚小凤哭道:“都是我害了你们!他当怀表是为了给孩子治病。”

    周宪章摇头:“不怪你,是我料事不周。那怀表是珍妃娘娘送给我的,是宫里的东西!我说那掌柜的怎么一出手就是两千块!骂的,他们是把我们当成江洋大盗了!”

    周宪章心头稍宽。看来,官府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这个郭二杆虽然粗俗,可做事十分jīng细,直到现在,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没有吐露真实身份。进了官府,自然更不会说。大不了认个偷盗之罪,盗贼之罪可大可小,现在最为关键的,是周宪章自己不能也落到官府手里,两个人都进去了,这事就没法办了。

    房间在二楼,一楼的柜台上,隐隐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

    “官差来了!”周宪章低声说道。

    “金爷,他们是来抓你的!”

    周宪章瞄了一眼窗外,窗户外面,是一个露台,露台与一排青砖瓦房相邻,隔着一条窄巷。

    周宪章从窗口跳到露台上,往旁边的马路上一看,路灯下,几个身穿黑衣的人站在聚集贤的门口,大门里面,隐隐还有几个影子,正在和守店的店员说着什么。

    周宪章回头对姚小凤说道:“跟着我!”说着,姚小凤犹豫一下,一咬牙,跟着周宪章跳到了露台上。

    周宪章拉着姚小凤跳上了瓦房的屋脊,沿着屋脊向东走出十多米多米,一株硕大的杨树依着墙壁,两人顺着树干滑到了地面上,回头一看,只见二楼的房间里人影晃动,官差已经冲进了房间。

    周宪章不敢停留,拉着姚小凤一路狂奔,转过两条街巷,跑进了一座小树林里,远远看不见四通的灯光,这才停下脚步。

    小树林里黑漆漆一团,远处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愈发映衬出小树林里的黑暗。寒风吹拂,树林里发出yīn森森的呼啦声。

    姚小凤大口喘着气,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害怕,声音有些走调:“金爷,要不,先到我家里避一避。”

    “你家里?”周宪章斥道:“官差就在你家里等着你回去呢!”

    姚小凤低头不语。

    周宪章摇头叹息:“可惜我那四箱子书啊!值三百大洋啊!”

    姚小凤怯生生地说道:“金爷,等救出了二杆,我赔您。”

    周宪章笑道:“他们以为我和二杆是贼,这事我得跟他们好好分辨分辨。那书的事,到时候,郭二杆这个兔崽子会赔给我的,不劳你cāo心,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给我家二杆做了老婆。”

    姚小凤脸一红,咬着嘴唇说道:“我有孩子。”说着,眼泪又下来了:“金爷,我孩子还在医院,那里有官差,我想她。”

    周宪章劝道:“我听说,那是美国洋鬼子开的医院?”

    “是,是天主堂的医院,护士都是教堂里的修女。”

    周宪章点点头:“这些洋鬼子别的不好,就是教堂和医院特别好,只要进了教堂和医院,他们都会想方设法保护的,尤其是孩子。你放心吧,他们会照顾好你的孩子的。”

    “嗯,玛丽修女就是个好人。”姚小凤点点头:“可我们怎么救二杆呢?”

    “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再说,,明天一大早,我去官府打听一下,再做打算。还好,我身上还有两百块大洋。”周宪章说道:“只是这深更半夜的,咱们跑去住店,只怕会引人怀疑,搞不好,又会被官差盯上。”

    姚小凤想了想,说道:“我知道有一个名叫集聚贤的客栈,老板名叫师中吉,也是苏北人,咱们去找他住店,他不会说出去的。”

    “可靠吗?”周宪章问道。

    “可靠,他为人特别仗义,和我男人是结拜兄弟,我男人刚到上海的时候,他经常资助我们,而且,苏北人来上海,只要找他,他没有不帮忙的。在上海的苏北人都知道他。后来,我男人死了,我又做了舞女,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他。”

    周宪章点点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周宪章跟着姚小凤,出了小树林,向东走出两里地,转过三个街口,来到一条弄堂口,弄堂口一座两层小洋楼。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家家户户关门熄灯,只有小洋楼门口挂着一个小型灯箱,亮着灯,上面写着“集聚贤”三个字。

    姚小凤来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良久,门开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探出头来,迷糊着眼睛,嘴里骂骂咧咧:“这都什么时候了,敲个鬼!”

    姚小凤陪着小心说道:“大哥,我们要住店。”

    “住店明天来!”胖子不耐烦地摆摆手,就要关门。

    周宪章一把拉住了门:“大哥,师老板在吗?”

    那胖子斜着眼瞧了瞧周宪章,又瞧了瞧姚小凤:“你们找师老板?哪个师老板?”

    “师中吉,师先生。”姚小凤小心说道:“这么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找错了!”胖子说着就要关门。

    周宪章一把揪住那胖子的衣襟:“兄弟,行个方便!”手腕上一用力,那胖子手脚发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周宪章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回头把姚小凤拉了进来,把门拉上,这才松开手。

    那胖子苦着一张脸,兀自半跪在地上,姚小凤慌忙赔不是:“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那胖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声大叫:“来人!”

    从里屋里冲出四个壮汉,把周宪章和姚小凤围了起来,姚小凤吓得做声不得。

    周宪章冷笑:“人都说师中吉是个仗义的好汉子,妈的,结拜兄弟的女人遇上难事了,师中吉躲着不帮忙也就罢了,女人都求上门了,还他娘的躲着,我看,这个师中吉不过是浪得虚名!”

    周宪章话音未落,只见中门后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一张国字脸,戴着一副眼镜,头顶园帽,身穿长袍,背着双手,看那样子,很是斯文。

    那人冲着周宪章冷冷说道:“我师中吉没有照顾好兄弟的老婆,自然有错,不过,你又是什么人?我兄弟刚死没多久,他的家事,恐怕还轮不到你来管吧!”

    周宪章一听师中吉如此说话,知道他误会了,只得拱手说道:“在下赵普胜,新民府人氏,这次是来上海观光……”

    “你是什么人,和我没有关系!”师中吉冷冷打断了周宪章的话,转身对那胖子说道:“这女人是我兄弟的老婆,我兄弟死了……给他们安排个房间,吃住免单!”

    师中吉说着,狠狠瞪了周宪章一眼,发出一声冷笑,转身而去。

第075章 微服

    姚小凤慌忙说道:“谢师大哥,这位赵爷有些不方便,还请师大哥守口如瓶。”

    “那是自然,这种事,谁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师中吉头也不回走进了中门。

    姚小凤面红耳赤,师中吉明明是把她和周宪章看成了一对野鸳鸯。

    这个师中吉,也是秀才出身,参加了几次科举,都是名落孙山,心灰意冷,只得弃文从商,跑到上海来开了个客栈。这师中吉虽然是个商人,可他毕竟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颇有些书生意气,对人很是仗义。但有两点,他最看不得,一是风尘女子,一是移情别恋。儒家之道,讲究的就是从一而终,在他看来,风尘女子都是水xìng杨花,没有道德底线!

    姚小凤做了舞女,师中吉是知道的,所以,他对姚小凤很是看不起。姚小凤也知道师中吉的脾气,自然不好意思去找他帮忙。今天晚上,姚小凤也是到了万般无奈的境地,只好带着周宪章来到集聚贤。可这一来,更加糟糕,姚小凤带着个陌生男人,生更半夜来敲门住店,师中吉更是认定,姚小凤带了个野男人来,这更是犯了师中吉的忌讳。

    只是,看在姚小凤死去的男人份上,而且,大家都是苏北人,师中吉也不忍心把姚小凤赶出去,于是叫人给他们安排了个房间,算是收留了他们。

    周宪章心头苦笑,却也是无可奈何,眼见这位师中吉和那晋一样,都有些迂腐,一句解释也不听,就把他和姚小凤当成了一对狗男女。可人家心肠挺好,肯收留他们,还答应保密,这就是人家的大恩了。

    姚小凤还想解释:“师大哥……”

    胖子一抬手:“两位请!”

    周宪章和姚小凤无奈,只得跟着那胖子,上了二楼,来到一间房间里,胖子冲着两人说道:“师老板说了,你们在这里住着,包吃包住。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师老板的脾气,你们也应该知道,你们老老实实住个三五天,别碍师老板的眼!店里人多嘴杂,明白吗?”

    “明白。”周宪章说道。这胖子的意思很明确,就两条,第一,别赖在这里,住个三五天,自己主动离开。第二,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呆着,别没事在客栈里窜来窜去,也别乱打听。

    胖子说完,转身离去。

    “姚小凤,你了解这个师中吉吗?”周宪章问道。

    “不算太了解,不过,在上海的苏北人都知道,他是个秀才,后来做了商人。”

    “这个倒是看出来了,只有秀才才这么酸!”周宪章说道:“不过,我总觉得,这个集聚贤,怕是没那么简单。”

    姚小凤紧张起来:“赵爷?怎么了?”

    周宪章低声说道:“那四个汉子,都是会使枪的!他们的手指上,都有老茧!那是使枪磨出来的。”

    姚小凤吓得张开嘴,作声不得。

    “不过,这个师中吉虽然有些酸气,可倒也义气!”周宪章说道:“料想他不会为难我们的。”

    房间里摆设极其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皮沙发,一张桌子,一张方凳,再无其他物件。

    姚小凤奔波了一天,这个时候已是极度疲倦,眼皮子打架,哈欠连天。周宪章让姚小凤睡床上,自己靠在沙发上,两人一会儿就睡着了。

    周宪章睡了三个小时,就睁开了眼睛。姚小凤还没醒,阳光照进窗户,周宪章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早上七点了。

    周宪章站起来,出了房门,轻轻带上房门,下楼来到门厅,却见昨天晚上那个胖子靠在柜台后面,斜眼看着他。

    周宪章走上前去,抱拳说道:“这位兄弟贵姓,昨晚叨扰了,很是过意不去。”

    那胖子绷着一张脸:“老子蒋乃武。昨个不是跟你们说了嘛,别没事瞎转悠,也别乱打听!早饭自然有人送到你们的房间。”

    “那是那是。”周宪章陪着小心:“蒋兄弟想的周到,在下出去走走,早饭就不吃了,麻烦你告诉姚小凤,我去医院看看孩子,让她在这里等着,不要出去。”

    “去去去,她想出去乱转悠,我们老板也不准!”蒋乃武不耐烦地摆摆手。

    周宪章出了集聚贤,沿着街道走出几百米,来到一个混沌摊前,只见一辆黄包车停在摊前,一个车夫正坐在摊上吃混沌。

    周宪章要了一碗混沌,坐在那车夫对面吃了起来。

    “大哥,帮个忙。”周宪章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块大洋,从桌子底下塞进那车夫手里。

    二十块大洋,沉甸甸的,把车夫吓了一跳,正要开言,周宪章一眨眼:“不瞒大哥,我是道台衙门的巡捕,您的车,衙门征用了,还有您的衣服,也借了。”

    车夫慌忙压低声音说道:“差爷这是要微服私访。”

    周宪章点点头:“有乱党进了上海城,道台大人命我等查访乱党。这事不能明着来,只能暗地里来,就怕打草惊蛇,你懂的。”

    “我懂,我懂。”车夫点点头:“官爷放心,我对谁都不说。”二十块大洋,可以买五辆黄包车了,这笔买卖做得,车夫也不管周宪章是不是什么衙门中人,欢天喜地满口应允。

    周宪章摸出几枚铜钱,扔给混沌摊老板,和车夫一起,来到一个僻静弄堂里,两人换了衣服,车夫穿上周宪章的长袍马褂,周宪章穿上车夫的短褂长裤,戴上毡帽,拉着黄包车,一路向道台衙门而去。

    道台衙门门口,早有十几个黄包车夫守在衙门门口等生意。周宪章坐在一株大树下,拉低了毡帽,斜眼瞧着衙门大门。衙门前人来人往,不时有身着各sè服饰的衙门中人进进出出,有当官的,也有当差的。

    一个差役来到周宪章身边,正要上车。

    “不拉。”周宪章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说道。

    “什么?”那差役喝道:“你他妈的不做生意?”

    周宪章伸了个懒腰:“小生意,没做头。”

    “你他妈的要做什么大生意!”差役骂道:“也不瞧瞧你的德xìng,有本事去别来这里拉车呀。”

    周宪章也不理他,闭着眼睛靠在树干上。

    差役无奈,只得悻悻而去。

    周宪章一连拒绝了五个生意。第六个,来了一个戴着园眼镜,留着八字胡,身穿长袍的瘦高挑,那模样看着,像个师爷。

    周宪章站了起来,笑呵呵迎了上去:“这位爷,要坐车?”

    那师爷模样的人坐上了黄包车:“教堂医院。”

    “好咧。”周宪章拉起车:“这位官爷,家里老人住院了?严重吗?”

    “放屁,你爹妈才病了!”那人喝道。

    “掌嘴,掌嘴!官爷气sè红润,服sè鲜明,必是道台衙门的大官,一家人必是福寿俱全。”周宪章说着,拉起车,向医院跑去。

    “屁个官!你小子见过哪个当官的坐黄包车了,人家都是坐轿子!你个土包子!”那人翘着二郎腿,坐在黄包车上,cāo着一口上海官话,喝道。

    “是是,小人刚刚来到上海没多久,看到官爷气宇轩昂,只当是一位青天大老爷,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官爷虽然不是道台大人,可看您这气sè和派头,颇有些潜龙在野的气势,一旦机缘到了,风云际会,必是一飞冲天。”周宪章边跑边满口恭维。

    那人见周宪章说话乖巧,心情逾越,一路和周宪章攀谈起来。

    原来这师爷模样的人,姓单名中庸,浙江绍兴人,读书人出身。别的地方的书生,进了私塾读了书,一般都是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金榜题名当翰林。唯有绍兴的读书人,读书不为考状元,而是为了当师爷。

    这个单中庸就在道台衙门当了一个低级幕僚,也就是低级师爷。他这个师爷级别太低,在道台衙门干了三年,还没捞着跟道台大人说上一句囫囵话。差事干得郁闷,今天被周宪章吹捧了几句,心情渐好,话也多了起来。

    周宪章旁敲侧击,这位单师爷则有问必答,还没走到医院,周宪章就搞清楚了郭二杆被抓的原委。

    原来,周宪章眼拙,只知道那是珍妃娘娘送的礼物,他也没想想,紫禁城里皇帝的爱妃手上出来的东西,岂是一般的物件。

    那怀表是御用之物,是制造局专门请瑞士钟表大师订做的,不仅做工极其jīng致,而且,表盘是采用的是“金镶玉”工艺,黄金表盘上,镶嵌夜明珠一枚,蓝宝石三块,整块怀表,是西洋钟表工艺与中国传统首饰工艺的完美结合。这块怀表,不仅仅是价值连城,更为重要的是,这是御用之物,民间不可能见到,一般百姓要是手头有了这个东西,如果不是皇帝御赐,那就是僭越之罪!

    郭二杆拿着这块怀表去当铺,掌柜的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东西是宫里的东西,郭二杆那身打扮,就是一个黄包车的车夫,手里竟然拿着宫里的东西,眼见就是来路不正了!

第076章 巧遇

    掌柜的不露声sè,用了两千大洋把怀表收了下来。那怀表到了识货的人手里,少说也值五万大洋。当铺算是捡了一个大漏。不过,当铺掌柜不敢发这笔财,他很清楚,倒卖这种东西,要是让官府知道了,弄不好搞成个人财两空。

    郭二杆离开当铺之后,掌柜的马上派出一个小伙计,尾随郭二杆去了医院,自己跑到道台衙门报了官,把怀表上缴给了官府。

    上海道台不是别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黄遵宪。

    那黄遵宪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大名人,此人学通中西,通晓诸子百家,是一位金石考据大师,后来游历西方各国,对西洋各国的政治、经济、法律都有研究,尤其是对西方近代法律体系,研究颇深,是大清国少有的jīng通外交的人物。黄遵宪曾经以候补知府的官品,出任大清国驻rì本公使。此人虽然是大清国的官员,思想却是极为激进,甚至比康有为还要激进。上个月才补上上海道台实缺。

    黄遵宪就是个文物考据大家,一眼就看出那怀表不是等闲之物。认定拥有这块怀表的人,非jiān既盗!

    自从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掠夺了不少大清国皇宫里的器物到了海外,西洋各国对那些工艺jīng湛的器物叹为观止,在欧洲和美国,随便一件从中国抢来的陶瓷,就能卖上数千英镑。所以,近年来,不少洋人专程跑到大清国来淘取文物,带回国去,一转手就能赚上十倍甚至百倍的价钱。

    洋人来大清国盗卖文物,自然就有大清国的不法份子投其所好。不少大清国的地痞流氓,与洋人沆瀣一气,串通起来走私文物。

    上海滩是大清国最为开放的城市,洋人云集,所以,倒卖文物的活动也最为猖獗。

    黄遵宪当上了上海道台,一件重要的工作,就是查办文物倒卖。黄遵宪采取了乱世用重典的策略,一旦拿住文物贩子,一概予以重判,绝不放走一个。

    所以,当他看到这块怀表时候,马上派出巡捕,跟着当铺掌柜去抓人。

    当铺里的小伙计跟着郭二杆到了教堂医院,打听到郭二杆拿着换来的大洋,给一个孩子交了医药费。随即回来向巡捕报告。

    巡捕跟着小伙计,冲到了医院,把郭二杆抓了正着。郭二杆仗着身怀武艺,和巡捕大打出手,打翻了七八个巡捕,招架不住人家人多势众,被摁倒在地,五花大绑抓进了牢房。

    郭二杆这一动手,黄遵宪愈发认定,这是一个盗卖文物的江洋大盗,背后一定有一个团伙。把郭二杆抓进大牢后,黄遵宪一面命人严刑拷打,务必追查出幕后主使,另一方面,派出巡捕,守在医院里,捉拿同党,第一个要抓的,就是孩子的母亲姚小凤。

    到了这个时候,郭二杆也意识那怀表事关重大,稍稍一两句话说的不对,就会暴露周宪章的行踪。所以,任凭巡捕如何拷打,一口咬定那怀表是他在黄浦江边芦苇丛里捡的,其他的一概不知。

    黄遵宪极为jīng明,这种谎言岂能瞒得过他。不过,郭二杆骨头太硬了,黄遵宪丛郭二杆嘴里得不到什么线索,就把希望寄托在医院里。

    这个单中庸,就是奉黄遵宪之命,前往医院,与那里的巡捕联络。

    不过,单中庸在道台衙门当了三年师爷,对这种文物走私案子也是见惯不奇。这几年来,这类案子多如牛毛。这种案子,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前任道台破获了不少这种案子,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原因很简单,走私文物的买家大多是洋人,在大清国,凡事只要洋人掺合进来,这事就只能潜规则处理了。

    所以,单中庸对这件案子的兴趣不大,也没啥jǐng惕xìng,又被周宪章捧得晕乎乎的,嘴上没了把门的,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全都说了出来。

    官府把这件案子当成了一个普通文物走私案。郭二杆受了皮肉之苦,但xìng命无忧。这小子皮糙肉厚,身上又有些功夫,吃点皮肉苦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周宪章心中稍安。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到教堂医院。单中庸下了车,扔给周宪章两个铜板,进了住院部。

    医院里人来人往,周宪章远远看着单中庸的背影,只见住院部门口,两个身着便衣的巡捕迎上单中庸,一起走进了大门。

    看来,巡捕守在了姚小凤孩子的病房外,等着姚小凤上门。

    周宪章放下了黄包车,远远跟在单中庸的后面,混在人群中,进了住院部,只见单中庸和两个巡捕,走到了112房间门口,向里面张望,门口坐着一个身穿灰衣的巡捕,起身向单中庸施礼,几个人嘀嘀咕咕。

    那是一个单间。显然,巡捕为了诱捕姚小凤,把孩子转移到这个单间中,与其他病人隔离开来。

    周宪章不露声sè,来到护士站,里面站着一个身穿修女黑袍的洋人麽麽,周宪章陪着小心问道:“请问麽麽尊姓大名?”

    “我叫玛丽。”

    周宪章暗暗点头,姚小凤说起过这个玛丽,是个好心人。

    周宪章小声问道:“请问玛丽麽麽,112房间的那个孩子,病情如何?”

    玛丽一愣,看了看周宪章,问道:“你和那孩子是什么关系?”

    周宪章说道:“不瞒麽麽,那孩子的叔叔郭大海,是个黄包车夫,不知什么事,被官府抓了。我是郭大海的工友,孩子一个人在医院里,工友们都觉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我刚才过去了,病房门口都是巡捕,我胆小,不敢招惹他们,只好到麽麽这里来问一问。”

    玛丽看了看左右,低声说道:“你是姚小凤的朋友?”

    “是的。”

    “孩子的病基本上好了。请你告诉姚小凤,不用担心,孩子的吃的穿得,医院会安排好的。请她千万不要来医院,这里到处都是巡捕,你也赶紧走吧。”

    “多谢麽麽。”周宪章说着,转身离开护士站,出了住院部。

    周宪章来到黄包车边,正要拉起黄包车。一个女子坐上了黄包车,说声:“师傅,集聚贤客栈。”

    周宪章偷眼看了那女子一眼,心头一惊,慌忙拉低了毡帽的帽沿,遮住了半个脸。

    那女子留着短发,面sè清秀,却是一身洋服,上身穿着小领猎装,下身穿着马裤,脚蹬一双高筒皮靴,不是别人,正是《申报》记者赵寒。

    周宪章不敢回言,只得背向着赵寒,俯身拉起黄包车,向集聚贤客栈跑去,心中大为疑惑。

    那集聚贤客栈里面的人,原本就很是蹊跷,昨天晚上,他和姚小凤刚到客栈的时候,里面冒出四个会使枪的汉子,老板师中吉虽说是个读书人,可看那架势,似乎有些不明不白的来路,门房蒋乃武更是jǐng告他们不要乱走乱问。如今,记者赵寒竟然也要去集聚贤!这个吉聚贤客栈,一定大有名堂。

    赵寒这个美女记者,有恩于章军。当初,章军被慈禧太后定xìng为叛军,清军清剿章军,赵寒一个人大声疾呼,广泛宣扬章军的战功,为章军鸣冤,在全国形成了强大的舆论,迫使慈禧太后不得不收回成命。这些,周宪章都十分清楚。而且,当初,赵寒去平壤采访,还为赵巧儿当过伴娘,见证了周宪章和赵巧儿的婚礼,说起来,也算是好朋友了。

    不过,这个时候,周宪章还是不愿意向赵寒吐露身份。主要有两个担心,第一,怕走漏了风声,第二,也怕牵连到赵寒!慈禧太后是一定要置周宪章于死地的,一旦慈禧太后发现赵寒与周宪章有联系,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赵寒,哪怕她是英国国籍。

    周宪章一声不吭,低头拉车。

    坐在车上的赵寒,却开口了:“师傅,你是哪里人?”

    “苏北。”周宪章闷声说道。上海苏北人特别多,苏北人来上海,大多是下苦力,黄包车夫、码头上的脚夫,绝大多数都是苏北人。

    “你有点像我的一个朋友。”赵寒说道。

    “哦。”周宪章不敢多说,随口答应着。

    “他叫周宪章。”赵寒的声音,有些感伤:“你应该听说过吧,他是打rì本鬼子的大英雄,可惜,他死了。”

    “听说过。”周宪章敷衍着。

    “你说话怎么这么冷漠!”赵寒的语气很是愤怒:“周宪章出生入死打rì本人,章军弟兄的鲜血染红了黄金山炮台!这才赶走了rì本强盗,保住了百姓的身家xìng命!可是,他现在不幸遇难,国人却是置若罔闻!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大家都如此麻木,中国还有什么希望!”

    “小姐说的是。”周宪章闷声说道,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我看你是在随口敷衍!”赵寒叹道:“周宪章死的不明不白!他乘坐的镇北号,不管怎么说,也是一艘炮舰,怎么会遇上台风就沉没了!况且,船上的水手,难道不知道躲避台风!这里面一定有yīn谋!慈禧太后一直就想除掉周宪章,我看,周宪章不是死在台风里,而是死在慈禧太后的手心里!”

第077章 革命党人

    周宪章暗暗佩服,这个赵寒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极有见识,一眼就看出这场所谓海难的蹊跷之处,真是个聪明的美女。

    “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周宪章急忙提醒。他怕赵寒乱说话,让官府听见了,惹来大祸。

    赵寒却是一声冷笑:“我没有乱说!这大清国,从当官的到老百姓,都是胆小怕事,谁也不敢出头。要是大家都这样,这个国家就没有什么希望了!我不仅要说,还要写。这几天,我写了好几篇文章,在《申报》上发表,就是质问朝廷,周宪章究竟是怎么死的!”

    周宪章死亡的消息传来后,赵寒就没闲着,一连写了五篇文章,在《申报》上刊登,指出周宪章遇难的种种疑点。赵寒的文章,在国内外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不少人也开始质疑朝廷。只是,大家都没有证据,有关周宪章死亡的疑问,也只能停留在质疑阶段。

    赵寒的文章,让慈禧太后如坐针毡。慈禧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记者恨的咬牙切齿,赵寒是英国国籍,大清国的官府拿赵寒没办法。不过,慈禧太后责成总理各国事务大臣荣禄,向英国公使提出抗议,要求英国当局干预《申报》,不要再发表诋毁大清国朝廷的文章。

    英国也不愿意因为一个小记者而与大清国结怨,况且,周宪章的死因,也是一桩无头公案,大家都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所以,上海英国租界当局饬令《申报》不得再发表有关周宪章死因的报道。

    赵寒受到打压,心头更加窝火。而大清国的百姓,似乎对周宪章的死,也是漠不关心,这让赵寒更加恼火。

    “小姐,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周宪章劝道。赵寒聪明,有血xìng,但却不懂得以退为进的道理,如果再这样一味硬顶,怕是要吃大亏。

    赵寒更加愤怒:“这么大的事,大家都低头,都躲着,中国还有什么希望!好在还有不少中国人是有骨头的!就在这上海,就有不怕死的中国人!”

    周宪章心头一动,急忙问道:“小姐,莫非还有人和您一样,要为周宪章出头?”

    赵寒说道:“他们不是为周宪章出头,是为全中国的老百姓出头!他们……”赵寒突然闭口,显然,她发现自己说多了:“呐,国家是我们大家的,也包括你!你作为一个中国人,也应该关心国家大事,为国家出力。如果朝廷不公,大家都要呐喊。”

    “小姐,我只是一个黄包车夫,国家大事,哪里轮得着我来管。”周宪章说道。

    “停车!”

    周宪章停了下来:“小姐,还没到集聚贤呢。”

    赵寒跳下了车,扔给周宪章几块铜板,斥道:“我不和大清国的奴才为伍!”说着,气冲冲而去。

    周宪章望着赵寒的背影,哭笑不得。这个赵寒,孩子气十足。这要是在英国,倒也没有什么,可在大清国,这种脾气是要惹祸的。

    周宪章不由得为赵寒担心起来。

    已经到了傍晚十分,大街上花灯初上,人群熙熙攘攘。

    周宪章扔了黄包车,混在人群当中,远远跟在赵寒的后面。

    赵寒一路疾走,果然来到了集聚贤客栈的门口,门房蒋乃武迎了出来,和赵寒打了个招呼,也不多说话,赵寒闪身进了客栈。

    显然,蒋乃武认识赵寒,而且很熟。

    周宪章在距离集聚贤客栈五十米外的一个弄堂口停了下来,心头犹豫,该不该回客栈。那赵寒就在里面,要是遇上了,多有不便。可要是不回去,姚小凤在里面等急了,如果按奈不住,跑去医院看孩子,就麻烦了。

    周宪章决定,暂时在客栈外面候着,等赵寒出了客栈再进去。如果姚小凤出了客栈,也好在外面拦住她。

    算计已定,周宪章蹲在客栈斜对面弄堂口的一颗杨树下,盯着客栈大门。

    时间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夜sè渐浓,还没看见赵寒出来。

    身后的弄堂里,传出人声。

    周宪章回头一看,黑乎乎的弄堂里,隐隐有人。

    周宪章急忙站起身来,藏在杨树树干后面,向弄堂深处望去。

    借着大街上的路灯,弄堂里人影晃动,里面隐隐有十几个人,他们的身上,闪着点点光芒。

    周宪章大吃一惊,他太熟悉那星星闪闪的光芒了。

    那是铁器在微光下的反光!

    他们身上背着枪!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是大清**队最为普遍的毛瑟枪!

    周宪章回头向客栈门口望去,这才注意到,客栈门口也有一些尴尬人。

    这些人要么扮作摊贩,在客栈门口擦皮鞋、摆烟摊,要么则是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面上,无所事事。

    集聚贤客栈被包围了!这些人一定是官府派来的人!

    周宪章的第一反应是,这些人是冲着他和姚小凤来的。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看法。

    单中庸说过,道台大人只是把和姚小凤看成是两个文物走私贩子。

    要抓两个走私犯,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还荷枪实弹!

    赵寒!

    他们一定是冲着赵寒去的!而且,赵寒曾经透露过,她有很多同志!这些同志要为“全中国老百姓出头!”

    所谓为老百姓出头,那就是与官府作对!那就是造反!

    集聚贤客栈,是革命党人的窝子!老板师中吉一定是革命党人!

    在大清国,有两股势力在暗中较量。一股是康有为为首的维新改良派,维新改良派声势浩大,得到了中低层官僚和民众的广泛支持,他们主张坚决维护皇权,在大清国的统治框架下,实行变法改革,他们虽说与守旧官僚也有着尖锐的矛盾,但毕竟是统治阶层的内部矛盾,而且,皇帝支持他们。所以,守旧官僚虽然仇视他们,但也能够容忍他们的存在。

    而另一股势力,则是革命党人。他们主张彻底推翻皇权,驱除满清统治者。这股势力很弱小,但却是朝廷万万不能容忍的!就是在底层民众当中,支持者也是寥寥,中国有着两千年皇权统治的历史,民众难以想像,没有皇帝,会是一个怎样的社会。所以,民众视革命党人为无父无君的逆臣贼子,朝廷对于革命党人,向来也是赶尽杀绝,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朝廷对革命党人采取血腥镇压的策略,革命党人一旦被捕,便是人头落地,甚至株连亲友。革命党人视清廷鹰犬为死仇,一旦有清廷官吏落到革命党人手里,也是难逃一死。双方势不两立,相互仇杀。

    周宪章与革命党人没有任何来往,不过,他是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同情革命党人的主张,何况,赵寒与革命党人是同志,就是看在赵寒的份上,他也不希望这些革命党人被官府杀害。

    周宪章终于看清楚了,弄堂里的人穿着的不是巡捕制服,而是清军的号服,人数不是十几个,而是一百多人。他们不是巡捕,而是上海的巡防营!这是大清国的地方军事武装,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地方jǐng备区。也就是说,他们是大清国的正规军。

    官府这是要把里面的革命党人一网打尽!

    这群清兵里面,有一个人却没有穿号服,那人脸型尖瘦,一口暴牙,穿着一身对襟,头上戴着一顶毡帽,脚下打着绑腿,正在对着客栈指指点点。看来,此人对客栈里面的轻型十分熟悉,正在对清兵们讲解里面的情况。

    集聚贤的大堂里,灯火通明,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门房蒋乃武坐在柜台后面,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对门外的危险毫无觉察。

    周宪章心中焦急。清兵人多势众,把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里面的人毫无防备,必然遭到毒手。而姚小凤也在客栈里,一旦清军动起手来,玉石不分,姚小凤也要跟着倒霉。

    周宪章慢慢看出一点门道来。

    清军的这次行动,大部分清军悄悄埋伏在客栈周边的小巷子里,一部分人化妆成各sè人等,在客栈周边布下暗哨。这些便衣服sè五花八门,但他们的衣袖上,都有一个白sè的结,作为暗号。

    看来,这些清军彼此也不是很熟悉。

    周宪章伏在杨树后面,看了看四周,只见距离客栈五十多米的一座牌坊下,蹲着一个擦皮鞋的小贩,那小贩背着鞋箱,蜷缩着身子,袖口上有一个白sè的结,周围却是空无一人。牌坊十分高大,后面黑漆漆的。

    周宪章心中暗笑,这个家伙胆小,害怕冲到最前面挨枪子,故意离客栈远远的。

    周宪章闪出杨树,慢慢走到了那小贩的身边:“擦皮鞋。”

    “去去去!”那小贩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客栈大门,对周宪章不耐烦地挥挥手,看来,这家伙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周宪章看了看四周,牌坊后面,却是一个小树林,里面寂静无声。远处,那些身着各sè服饰的便衣也是盯着客栈,没人注意到牌坊下。

第078章 内贼

    周宪章说声:“得罪了!”一手捂住小贩的嘴,一手卡住他的脖子,三下两下,把小贩拖进牌坊后面的小树林里,小树林里果然空无一人。周宪章松开了小贩的嘴巴,卡在脖子上的手,却是加了一成力。

    小贩吓得面如土sè:“革命党好汉饶命!”他把周宪章当成了革命党人,革命党人遇到清廷官吏,向来不软手。

    周宪章压低声音问道:“你们的头是谁?”

    “总兵颜琼林。”小贩战战兢兢作答:“就是客栈对面那个卖烟的。”

    周宪章循着小贩指引的方向望去,只见正对客栈大门的街对面的路灯下,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人,坐在一个烟摊后面,那中年人身材魁梧,明明就是个行伍出身,周围有几个壮汉,围着烟摊,应该是这位颜琼林总兵的亲兵卫队。

    “你们来了多少人?怎么布置的?”

    “颜总兵带了两百人,加上巡捕房的,一共两百五十人,客栈前后左右的弄堂、各个路口都有人把手。”

    “行动暗号是什么?”周宪章问道,清军一定会约定一个行动暗号。

    “右手食指上钩。”那小贩说着,做了一个手势。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有革命党?”

    “听长官说,革命党人中有人出首。”

    “是谁?”

    “小人委实不知。”

    “你说的是实话?”

    “若有半句假话,不得好死!”小贩指天赌咒。

    “你最好睡一会儿!”周宪章说着,手腕一用力,那小贩的脖子一阵酸麻,顿时不省人事,瘫倒下去。

    周宪章把小贩拖倒树林里,取下衣袖上的白结,戴在自己的手臂上,又摸了摸小贩的腰间,摸出一支手枪来,周宪章把手枪别在衣襟下面,拍拍手,出了树林,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集聚贤客栈门口。

    早有四五个衣袖上戴着白结的人守在客栈门口,看见周宪章,却也不疑,冲着周宪章点点头,周宪章也冲着他们点点头,混在这些人中间。

    时间刚刚过了八点,那烟摊后面的颜琼林抬起右手,食指一个上钩。

    门口的便衣一拥而入,坐在柜台后面的蒋乃武猛地跳了起来,后面十几个便衣一拥而上,把蒋乃武摁到在柜台上。

    周宪章混在便衣中,冲进了客栈,也不顾蒋乃武,拔腿直冲二楼,来到姚小凤的房间,一脚踢开房门,姚小凤正坐在床头,吓得一声尖叫,还没开口,周宪章低声说道:“清军来抓人了,不是冲着你!”

    “我的孩子……”

    “孩子一切都好,有玛丽麽麽照看。记住,你不认识我!”周宪章使了个眼sè,大喝一声:“革命党人在哪里?”

    无数便衣冲上了二楼,正在挨门挨户地搜查,客栈里的房客一片惊呼声。

    “没,没没见到革命党。”姚小凤战战兢兢作答。

    “在房间里老老实实呆着,小心把你当革命党人拿了!”周宪章喝道,顺手把一摞大洋塞进姚小凤手里,低声说道:“去陆家嘴大同宾馆等我!记住,无论如何不要去医院,孩子在那里很安全。”

    周宪章想起老船夫曾经交待过,若有难事,可去大同宾馆找总经理唐才常,曾国彰对他有救命之恩。集聚贤肯定是呆不下去了,姚小凤先去大同宾馆,周宪章把这里的事处理完了,再去和他汇合。

    姚小凤答应一声,周宪章转身出了房门。

    走廊里,一片狼籍,到处都是身着号服的清军和袖口上有白结的便衣,看见周宪章衣袖上的白结,也不过问。这些清军和便衣只是守在走廊里,并没有为难里面的房客,看来,清军的情报极为准确,他们很清楚哪些人是革命党,哪些人不是。

    那小贩说的不错,革命党人当中一定有人反水,此人很可能是革命党人的核心人物之一。

    没有听见枪声,双方没有交火。

    周宪章快步走下了二楼,只见大堂里,一群荷枪实弹的清军,围着十几个人,这伙人全都被反绑了起来,为首的就是客栈老板师中吉,他的身后,就是美女记者赵寒,门房蒋乃武,以及昨天见到过的那四个壮汉,也在其中。

    门口,堆放着十几条崭新的步枪。

    清军这次行动,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革命党人手里有枪,可还没来得及抵抗,就被清军拿下了。

    那个摆烟摊的总兵颜琼林,已经换上了一身官服,插着手,冷眼盯着这群革命党人。

    周宪章混在一群便衣的身后,并不言语。

    师中吉冲着颜琼林说道:“赵女士是英国人,你们不能抓他!”

    颜琼林冷笑:“本总兵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英国人,只知道这里有大逆不道的叛贼!全部带走!”说着,也不理睬师中吉,大踏步出了客栈大门。

    兵丁们押着师中吉、赵寒等人,出了客栈,向闸北方向开进,那是巡防营驻地所在。

    上海是个国际大都会,这里有洋人的租界,大清国官府不能进入租界抓人,甚至不能在租界邻近地区抓人,于是,革命党人、江湖帮会和三教九流各sè人等都汇聚到上海,利用上海特殊的政治、地理环境开战活动,所以,清兵抓捕不法分子,对于上海市民而言,也是司空见惯。大街两旁,居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有的停下手里的活路,指着被清兵押着的师中吉等人指指点点,一些留着辫子的老人冲着师中吉吐口水——在民众眼里,革命党人与江湖会帮一样,都是匪类。

    周宪章混在清兵便衣当中,心头叹息。上海是中国最为开放的城市,民众接受了西方的服饰、咖啡、娱乐、西餐,但是,他们仍然不能接受西方的mín zhǔ思想。而在中国广大的内地,民智未开,百姓更加不知mín zhǔ革命为何方妖孽!在这样的环境下,革命党人要想成功,希望渺茫。

    一个小时后,队伍来到了闸北巡防营大营。

    清兵把师中吉这一干人犯押解到了大营后面的黑牢里,各自散队。

    周宪章一直跟在总兵颜琼林身后不远,只见颜琼林带着几个亲兵,走到了一间大堂门前,大堂门口立着两头石狮子,两扇黑漆大门,门前一盏路灯,门额上一块匾,上书“白虎堂”。

    这白虎堂,应该就是总兵官的官衙了。

    颜琼林进了白虎堂,亲兵们关上房门,守在门外。

    白虎堂坐北朝南,东面有一道河汊,河汊边设有岗楼,岗楼上亮着灯火,两个清兵站在岗楼上。北、西、南三个方向却是黑乎乎,隐隐有些建筑。

    周宪章从南边绕到白虎堂后面,那里却是一座草料棚,里面堆积着马匹草料。草料棚很是低矮,棚顶上透着灯光,那是从白虎堂的后窗透出的灯光。

    周宪章看看四下无人,纵身跃上了草料棚,趴在白虎堂后窗上,手指沾着涂抹,轻轻点开窗纸,向里面张望。

    里面的大堂里,有两个人。

    总兵颜琼林坐在帅椅上,他的对面,站着一个人,那人脸型尖瘦,一口暴牙,穿着一身对襟,头上戴着一顶毡帽,脚下打着绑腿。

    那人就是带着清兵在集聚贤客栈外的弄堂里埋伏的人。

    就听颜琼林说道:“本帅这次将集聚贤革命党人一网打尽,熊满堂熊先生居功至伟!要不是熊先生反戈一击,本帅岂能如此顺利。本帅已经报请两江总督刘坤一刘大人,请求刘大人给予熊先生特别奖赏,刘大人已经发来了三千两银子,并且,把杨先生的功劳报请朝廷,朝廷应该还有嘉奖。本帅提前恭喜杨先生了。”

    “多谢大人!”熊满堂俯首跪谢。

    周宪章心中豁然,他早就猜到,清兵这次行动如此jīng准,革命党人内部必然出了叛徒,现在看来,这个叛徒就是站在颜琼林面前的这个熊满堂。

    这个熊满堂原本是两湖哥老会的人,是天目山的一个舵把子。

    革命党人大多是留洋学生和爱国华侨组成,他们的力量十分弱小,但他们提出的主张极其宏大,采取暴力革命的手段,推翻满清王朝,结束中国两千年的帝制。以革命党人现有的力量,根本无法实现这个宏大的目标。所以,革命党人采取了联合江湖帮会的策略,希望借助帮会的力量,达到壮大革命党、组建革命军的目的。

    在革命党人看来,江湖帮会都是体制外的人物,他们理所当然与清廷势不两立。所以,凡是江湖帮会,青帮、洪门、哥老会等等帮会,革命党人一概是来者不拒,八方结交。

    革命党人的资金来源,主要是海外华侨捐款。绝大多是海外华侨对清廷极度失望,他们赞成革命党人推翻帝制建立共和的主张,捐款极其踊跃。所以,革命党人在资金方面,一向是出手阔绰。如此一来,革命党人的确结交了不少江湖好汉,但其中也是鱼龙混杂,甚至,有一些人纯粹是为银子而与革命党人合作的。而且,帮会中人大多有江湖恶习,也不禁止吃喝piáo赌,在上海滩也是各有各的地盘,相互之间打打杀杀。这些人进了革命党,动机不纯,稍有风吹草动,有良心的远走高飞,没良心的,就干脆投了清廷,出卖革命党人。

第079章 孙文来了

    熊满堂原本是哥老会的舵把子,手下有一伙弟兄,原本在外滩有自己的地盘,在上海也是小有名气。近些年来,青帮在上海撅起,逐渐成了上海滩上的龙头老大,熊满堂的哥老会被青帮逐出了外滩,rì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后来,经朋友介绍,熊满堂结识了集聚贤客栈的老板师中吉。师中吉加入革命党后,按照革命党人的策略,以客栈为掩护,罗致各方豪杰。师中吉见到熊满堂后,两人一见如故,拜了把子,以兄弟相称。师中吉对熊满堂毫无隐瞒,把自己的身份和主张和盘托出,盛邀熊满堂入伙。

    熊满堂满口答应。不过,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

    师中吉这些革命党人,大多是书生出身,思想很单纯。他们以为,江湖帮会和革命党一样,都是清廷的死对头,双方自然应该jīng诚合作。

    而熊满堂心里很清楚,虽然哥老会和革命党都是清廷缉拿的对象,但是,在官府眼里,这两者有着本质的不同。

    在官府看来,革命党人是心腹大患,他们危害的是大清国的政权,必要斩尽杀绝。而哥老会这些江湖帮会,只是一群偷鸡摸狗的不法份子,他们最多也就是危害地方治安,绝对不会危机朝廷的存在。

    所以,官府对于革命党人和江湖帮会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熊满堂与师中吉合作,其实就是想从师中吉那里搞到银子。所以,他表面上对师中吉信誓旦旦,暗地里,却是与革命党人保持距离,并且,想方设法给自己留后路。

    师中吉对此却是毫无觉察,他还以为又联合了一帮江湖兄弟,革命党的力量增强了。师中吉对熊满堂极为信任,让他参与了革命党中的机密。熊满堂也向师中吉夸下海口,说是联络两湖哥老会一万多兄弟加入革命党。师中吉毫不起疑,给了他大把银子,作为活动经费。

    熊满堂拿了银子,却是恶习不改,跑到上海滩最有名的大乐门寻花问柳,认识了那里的一个头牌小姐,把师中吉给他的活动经费花了个jīng光。

    三天前,这小子在大乐门正和那个头牌小姐在床上滚得忘乎所以,被巡防营拿了个正着。

    巡防营早就盯上了熊满堂。熊满堂的哥老会被青帮逐出了外滩,本来应该是落魄,可这小子却是大把大把花钱,这引起了巡防营的注意。

    熊满堂被抓进了巡防营,只挨了两鞭子,就一口气把师中吉的事交待了出来。本来,熊满堂就没把师中吉这些革命党人当回事,现在花了人家的钱,出了这么大的亏空,他也没法向师中吉交待,干脆出卖了师中吉,那笔钱自然一笔勾销,而且,他还可以在官府邀功请赏,在官府那边拿一笔钱,这种买卖,千值万值。

    颜琼林听说熊满堂招了,而且,招出来的是一条大鱼,喜不自胜,立即报告两江总督刘坤一。刘坤一不敢怠慢,指示颜琼林立即行动,将集聚贤客栈革命党人一网打尽。对于熊满堂,刘坤一指示颜琼林,这个家伙一定有话还没说完,务必要从熊满堂嘴里得到更多的东西!

    刘坤一的判断完全正确!这个熊满堂知道的东西,还不仅仅是一个师中吉!

    颜琼林向熊满堂摆摆手:“熊先生请起。刘大人说了,他本来想保举杨先生为上海道守备,镇守上海。只是,朝廷认为,杨先生虽然有此大功,但功劳尚不足以晋升守备之职,熊先生,这守备可是正五品的职位啊,朝廷轻易不会授予的!”

    “这个……”熊满堂心头蹦蹦乱跳。当上了上海道的守备,那就是上海滩最厉害的人了,手里有兵有枪,就连上海道台,也得让他三分。至于青帮、洪门,那更是不在话下。

    颜琼林笑道:“当然了,如果熊先生能再接再厉,为朝廷建立功勋,这守备之职,我看非熊先生莫属!要知道,刘坤一大人对你极为器重。”

    熊满堂一咬牙:“颜大人,熊某还有机密大事禀报。”

    “哦,还有机密?”颜琼林做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捋着胡须说道:“熊先生,要想建功立业,也不用这么着急,以后机会还很多,我看,今天晚上熊先生辛苦了,还是先回去歇息。”

    颜琼林果然老辣,这是yù擒故纵。

    果然,熊满堂急不可耐:“颜大人,熊某真的有机密大事禀报,这件事事关我大清危亡,还请颜大人务必转告刘大人。”

    “有这么严重,说说看。”颜琼林心中一阵激动,脸上却是不露声sè。

    “颜大人,孙文回国了,他就在上海!”

    熊满堂此话一出,颜琼林惊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帅椅上跌下来。就连扒在后窗上的周宪章,也是一阵哆嗦。

    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周宪章,哪能不知道孙文的大名!他将是中国的国父!

    1894年11月,孙文在檀香山组织兴中会,正式提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建立合众zhèng fǔ”的口号,拉开了革命党人暴力推翻满清政权的序幕。

    在孙文的号召下,革命党人纷纷从海外回国,策划发动武装起义。尽管,到现在,也就是1895年年初,尚没有正式发动起义,但各地频繁出现了刺杀官府要员的案件,这些案件的幕后,都是以孙文为首的兴中会。

    清廷意识到,革命党人在全国发动武装暴动的rì子越来越近了!孙文为革命党人的总头领,为了阻止暴动,清廷甚至派出刺客,前往檀香山刺杀孙文,但都没有成功。

    在朝廷眼里,孙文是大清国的头号敌人!他甚至比rì本人还要危险。

    rì本人要的只是大清国的土地,丢了祖宗的土地,朝廷还是朝廷,王公贵族还是王公贵族。而孙文是要推翻满清朝廷!朝廷垮了,那些王公贵族们就什么都没了。

    如今,孙文竟然自投罗网,回到了上海!

    只有一个解释,革命党即将在上海发动暴动!

    “这话属实?”颜琼林急急问道。

    “千真万确!”熊满堂说道:“就在半个月前,孙文乘坐一艘货轮,从rì本偷渡到了上海。”

    “你怎么知道?我们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熊满堂说道:“颜大人,帮助孙文偷渡的,就是青帮的崇明大帅曾国彰!这个曾国彰做事极为隐秘,为了躲过我大清的海上巡防,他们冒着船毁人亡的危险,竟然冒着台风,从舟山群岛偷渡到了崇明岛。”

    窗外的周宪章大吃一惊,半个月前,他和郭二杆在舟山海域被曾国彰救上了船,当时他就怀疑,这个曾国彰怎么往台风里钻,原来,那船上不仅有军火,而且,有孙文!

    只有孙文,才值得曾国彰甘冒生命危险!

    “曾国彰!”颜琼林咬牙说道:“我早就料到,这个曾国彰总有一天要闹出大事来!刘大人养虎为患啊!”

    曾国彰在崇明岛自立为王,自称曾大帅,手里握着几百号人枪。但两江总督刘坤一却迟迟没有解决掉他,这主要是因为,清rì战争打了一年多,大清国北方战场上自顾不暇,刘坤一又被调去任总理战争大臣,无暇顾及曾国彰。而且,在刘坤一看来,曾国彰无非就是个会党头目,又是在海外崇明岛上,不会对大清国造成多大的威胁。

    然而,这个曾国彰竟然和孙文联手了!

    “孙文现在在哪里?”颜琼林问道。

    “不知道。”熊满堂说道:“但他肯定不在崇明岛上了。”

    “为什么?”

    “一个星期前,师中吉说过,孙文到了崇明岛的当天,曾国彰就派出他的心腹张啸林护送孙文离开了崇明岛,潜入上海,与上海革命党人汇合,商讨起义……不,暴乱,具体在什么地方,就连师中吉本人也不知道,师中吉只是革命党人的下级首领,他并没有参与很多重大预谋,。”

    “他们什么时候发功暴乱?”颜琼林急急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还有一些rì子。”熊满堂说道:“革命党人发动暴乱,最大的问题是武器,他们从rì本购置了一批军火,但是,由于官军海防查得严,这些军火无法一次xìng送达,只能化整为零,分批运送,这样一来,光运送武器,他们就要花很长时间。”

    颜琼林松了一口气。

    相对于孙文,师中吉这伙人只是一些小虾米!

    “来人!”颜琼林大喝一声。

    一个副将从门外走了进来。

    “你马上前往南京两江总督府,面见刘大人,请示刘大人即可发兵,一是加强上海的守备,严防革命党人发动暴乱,二是攻打崇明岛,剿灭曾国彰!”

    “是!”副将转身离去。

    颜琼林转身对熊满堂说道:“现在,那些乱党还不知道你已经弃暗投明,烦请熊先生马上回去,继续与革命党人保持联系,探听孙文的下落,若有消息,立即报告!如能抓住孙文,我将报请刘大人,授予熊先生知府之衔!”

    “多谢颜大人栽培!”熊满堂大喜过望,向颜琼林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开大堂。

第080章 绑架

    周宪章扒在窗台上,心头暗暗吃惊。孙文来到上海,密谋发动反清起义,可事情才刚刚开始,就让官府盯上了。那孙文是未来的国父,如果栽在这里,中国的历史就要改写了!

    熊满堂走后,颜琼林也没闲着,开始调兵遣将,在上海各处要道、重要场所派遣人马,加强戒备,白虎堂里,将校们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巡防营只是一个地方jǐng备机关,兵力有限,颜琼林用起兵来,也是捉衿见肘。不过,这个颜琼林是个将才,手里有限的兵力,用得却是井井有条,他把布防重点放在了码头、车站、桥梁、邮电通讯、zhèng fǔ机关等机要场所,如此一来,革命党人要即使在局部发难,取得暂时成功,也很难占领整个上海。毕竟,革命党人实力有限,又缺乏民众的支持,很难形成一呼百应的局面。

    到了凌晨2点,巡防营中的人马大都派遣了出去,只剩下少数jǐng备人员。颜琼林分派已毕,将校官兵各自散去,大堂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颜琼林一人,靠在帅椅上打盹。

    周宪章拔出手枪,轻轻推开窗户,跃入大堂,来到颜琼林背后,把枪口顶在了颜琼林的后脑勺上:“颜总兵,该醒醒了。”

    颜琼林一个激灵,伸手就要拔枪,腰间一空,别在腰上的手枪到了周宪章手里。

    “你是谁?”颜琼林冒着冷汗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按照我说的做,否则,你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周宪章说道。

    “枪一响,你也跑不了!”

    “这没有关系!”周宪章笑道:“当上了革命党人,反正也活不了太长时间。”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革命党人抱着必死的信念,与清廷展开了顽强的搏杀,这一段时间,不计其数的革命党人人头落地,然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革命党,他们前赴后继的jīng神,连清廷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群不要命的悍匪。

    “你要干什么?”颜琼林浑身哆嗦,他知道,革命党人说到做到,在这之前,就有革命党的刺客与清廷官员同归于尽。

    “放了师中吉那一干人!”

    颜琼林说道:“好汉,我可以放你走,而且,给你一大笔银子,只是,师中吉已经被捕下狱,两江总督刘大人都知道了,如果我放了他们,刘大人那里,我怎么交代。”

    “那是你的事!”周宪章用枪口顶了顶颜琼林的后脑勺:“我就守在你的背后,现在,叫人进来,下令释放师中吉、赵寒这一干人等。你动作得快一点,我的耐心不足,前两天,我的一个同志,和你们的一个七品县令同归于尽,今天,我和一位三品总兵死在一起,我比他值!”

    颜琼林只得怏怏说道:“好汉,都听你的!”

    周宪章闪身躲到了帅椅后面的帷幔后,把枪口向着颜琼林挥了挥。

    颜琼林只得冲着门外喊道:“来人。”

    副将走了进来。

    “立即将师中吉、赵寒一干人等释放。”

    “大人,这是为何?”副将慌忙问道。

    颜琼林喝道:“本帅自有调度,不必多问!”

    副将有些犹豫:“可是,我们怎么向总督大人汇报?”

    “没有什么可是!赶紧办理!”颜琼林急不可耐,他生怕身后的革命党人失去了耐心。

    副将匆匆而去,过了一刻钟,副将回到白虎堂:“大人,师中吉一干人已经出了辕门。”

    “你下去吧。”颜琼林说道。

    副将出了白虎堂,颜琼林慌忙转身说道:“好汉,人已经放走了,你看……”

    周宪章笑着从帷幔后走了出来,坐在了颜琼林的对面的桌案旁,把手枪放在桌面上,说道:“颜大人令行禁止,统兵有方。不过,还得等一等,一个小时之后,烦请颜大人亲自把我送出辕门。”

    周宪章这是要给师中吉留出逃亡的时间。

    颜琼林无奈,只得陪着周宪章。

    到了凌晨三点,估计师中吉、赵寒他们已经跑远了。周宪章起身,把颜琼林枪里的子弹下了,把枪还给颜琼林:“颜大人,咱们该动身了。”

    颜琼林无奈,只得站起身来,把枪别回腰间,和周宪章一起,出了白虎堂。

    夜sè正浓,白虎堂外,两个卫兵见到颜琼林和周宪章一起走了出来,一脸的诧异,却也不敢多问。

    周宪章暗暗用手枪顶了顶颜琼林的腰,颜琼林慌忙说道:“我要出营,有机密公干,你们给我jīng神点!”

    “是!”

    周宪章用手枪顶着颜琼林的腰,两人并排向辕门走去,一路上,兵丁们见到颜琼林,不敢阻拦。两人很快出了辕门,乘着夜sè,向南走出两里地,来到了黄浦江边的滩地里。

    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人家,只有夜风吹在草木上,发出沙沙声。好一个月黑风高的杀人之地。

    颜琼林心中哀叹:此番xìng命休矣。

    革命党人与清廷相互仇杀,双方都是无所不用其极。革命党人的理念是,要想推翻清廷,就得先把清廷当中有能力的官员一个个剪除掉。所以,革命党人在尚无发动起义的能力之前,以刺杀清廷官员为主要手段。他们不刺杀庸庸碌碌的无能之辈,在他们看来,把那些无能之辈留在官府里,滋长官府的**,有利于革命行动。他们的刺杀目标,都是清廷中有能力、有建树的官员,甚至是清官。

    这是一种很偏激的理念。事实上,革命党人刺杀的很多官员,都能在自己的任上为当地百姓做一些事,拥有一些民众的支持,而革命党人刺杀了他们,也失去了很大一部分民众的支持。

    总之,革命党人要是落到官府手里,轻则砍头,重则凌迟。而清廷官员落到革命党人手里,也是必死无疑。

    颜琼林央求道:“好汉,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小,还请好汉手下留情。”

    周宪章把手枪别到腰间,说道:“颜大人,我看你也是一位将才,给清廷效命,只怕是明珠暗投了!我奉劝大人一句,满清必亡,孙文先生必成大业,颜大人如果遇到孙先生,还请网开一面,给自己留条后路。”

    “你不杀我?”颜琼林很是意外。

    “你放了师中吉,我当然要信守诺言。”周宪章说着,向颜琼林拱拱手:“后会有期。”

    颜琼林如蒙大赦,拔腿就跑。

    周宪章看着颜琼林跑远了,沿着黄浦江向北,摸黑走出数里地,再折返向南,绕了一个大圈子,到了黎明时分,这才从西北方向回到了城里。

    清晨的上海城,薄雾荡漾,大街上,起早的人流熙熙攘攘。

    闹了一晚上,肚子咕咕叫,周宪章来到一个早点摊上,要了一碗混沌,三个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这一天一夜,原本是要是救郭二杆,可没想到,遇到了赵寒,搅进了革命党人与清兵的争斗中。

    周宪章同情革命党人,不过,他不想和革命党人打交道。他知道,在太后眼里,革命党人与章军截然不同。太后容不下周宪章,但毕竟还能容得下他手下的那些弟兄,而且,满汉大臣们当中,同情章军的人不在少数,毕竟,在王公大臣们的眼里,章军还是大清国的军队。

    而革命党人就不同了,清廷官员从上到下,铁板一块,对革命党人恨之入骨。如果他们知道周宪章与革命党人有联系,立马就会改变对章军弟兄们的态度,将章军弟兄们视为仇敌。

    所以,周宪章暗地里帮助师中吉、赵寒他们解困,但不愿意掺合革命党的事。

    至于孙文,革命党人当中出了叛徒,孙文如果在上海,形势不妙。师中吉他们死里逃生,应该会引起jǐng觉,采取预防措施。料想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周宪章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把郭二杆救出大狱。

    郭二杆还在道台衙门大牢里,如何营救尚无头绪。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到目前为止,官府对郭二杆的真实身份毫无觉察,如果官府最终以走私文物罪处理郭二杆,最多也就是罚没赃物,然后发配到西北或者东北做苦力。

    按照大清国官场的潜规则,流配罪犯是可以赎买的,当然,这种赎买上不得台面,一般的做法是,买通官府中的师爷衙役,给郭二杆开一个重病在身、暂不流配的证明,一番运作之后,来一个保外就医。道台大人公务繁忙,哪里还想得起一个小小的走私犯,郭二杆就算zì yóu了。

    问题是,要去官府疏通关节,周宪章自己不能出面。一则,周宪章不认识上海道台衙门里的人,进了衙门,两眼一抹黑,找不到下手的关节。二则,更为重要的是,一旦进了衙门,难保不被人认出来,官府要是发现他还活着,不仅立马会要了他的命,以慈禧太后的xìng格,也会马上对分散在各地的章军弟兄们下手!

    距离上海最近的章军弟兄就是盘桓在湖南长沙的吴佩孚。

    〖

第081章 大同宾馆

    吴佩孚前往福州上任,路经长沙。湖南巡抚陈宝箴率湖南乡绅,迎出三十里。陈宝箴是晚清一代名臣,其名头与张之洞、刘坤一这些封疆大吏齐名,和张之洞一样,也是一位据有维新思想的开明官僚。如今,陈宝箴正在湖南筹办时务学堂,邀请维新中坚人物梁启超主持时务学堂。那时务学堂是一个全新的新式学堂,按照梁启超的设计,时务学堂摒弃了以科举考试为目的的八股教学,全部采用西方式教学方法,教授理化、算学、地理、矿学和军事。这所时务学堂,虽然不是大清国最早的新式学堂,但却是到目前为止,课程最为系统全面、改革最为彻底的新式学堂。而此时,中国第一所现代意义上的大学——京师大学堂,尚没有影子。

    陈宝箴有意挽留吴佩孚,他希望吴佩孚能够在他的时务学堂中教授现代军事学。同时,他也想借助吴佩孚的人马,在湖南训练一支新军。

    所以,吴佩孚来到长沙后,陈宝箴一方面挽留吴佩孚,一方面向朝廷上奏,建议朝廷将吴佩孚任所改在长沙。

    陈宝箴的奏章到了朝廷,却是石沉大海。朝廷上不愿意把吴佩孚留在湖南,原因很简单,湖南是湘军的老巢,当初,湘军击败太平天国后,这支强悍的湘军让朝廷头痛了好一阵子,朝廷不希望湖南再出现一支湘军。更何况,吴佩孚的部队是章军。但是,这是个摆不上桌面的理由。所以,朝廷只能装聋作哑。

    陈宝箴不明就里,还在等待朝廷的答复。就这样,吴佩孚在长沙一呆就是半个月。

    到长沙去找吴佩孚,通过吴佩孚的再来上海疏通关节,这也是一个办法。不过,这是下策。周宪章担心,此去长沙还有相当的路程,只怕他还没等找到吴佩孚,郭二杆已经被发配到西北去了。

    周宪章想来想去,最后,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去找陆家嘴大同宾馆总经理唐才常。

    当初,老渔夫把周宪章送到上海的时候,给过他一张唐才常的名片,说有事可以去找这个唐才常。唐才常不是青帮中人,不过,听那老渔夫的口气,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周宪章不愿意与这些体制外的人物交往过深,所以,到了上海这么长时间,也没去找他。

    昨天晚上,周宪章情急之下,嘱咐姚小凤住大同宾馆,这也是给姚小风安排好一条后路。

    看来,现在唯一能找的人,只能是这个唐才常了。

    周宪章计议已定,付了饭钱,急急赶往陆家嘴。

    这一路上,凡是交通要道,都有清兵把手。颜琼林不仅把孙文到达上海的消息报告了两江总督刘坤一,也通报了上海道台黄遵宪。黄遵宪是个jīng明人物,他采取了内紧外松的策略,布置清兵把手住了交通要道和重要部门,但并没有向外透露出一丝风声,清兵也没有公开展开大搜捕,而是秘密搜寻孙文的去向。黄遵宪知道,孙文并不知道革命党内部出了叛徒,如果公开搜捕,反倒会打草惊蛇。

    周宪章赶到陆家嘴,很快就找到了大同宾馆。这是一间豪华宾馆,有五层楼高,客房、酒店、舞池、餐厅一应俱全,门厅高大,装饰得富丽堂皇,进进出出的,都是衣着光鲜的达官富豪。

    周宪章还是一身黄包车夫的打扮,这要在大街小巷里,倒是一点也不显山露水,可要是进了这间豪华宾馆,马上就要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周宪章只得先到附近的成衣店里,买了一身西服和一顶礼帽,穿戴起来,自己照了照镜子,不禁哑然失笑。

    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戴着礼帽,后脑勺上却拖着个大辫子,这身装扮,极其滑稽。不过,在大清国的上海,这却是一副极为正常的装扮。到了十九世纪末期,尤其是甲午战争之后,大清国不再排斥西方的东西,并开始大规模引进西方的东西,从服饰到机器,无所不包。

    不过,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大旗下,大清国死守着辫子不肯放手。

    百姓可以穿西装、用洋货、吃洋餐,但绝不能剪辫子!

    周宪章穿着一身洋服,进了大同宾馆。

    宾馆大堂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不少和周宪章打扮相似的富家子弟,挽着涂脂抹粉的妙龄女郎,在大堂里进进出出,里面人声喧闹,传出节奏感极强的爵士乐。

    大同宾馆的一楼背后,是一个舞池,这个舞池虽然比不上外滩的大乐门,可在陆家嘴一带,也算是颇有名气,吸引了不少全国各地来上海开洋荤的富家子弟。当然,也吸引了不少来上海淘金的舞女。

    周宪章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流,来到柜台上,一打听,果然姚小风已经入住,住在五楼517房间。

    周宪章心头稍安。郭二杆这小子对姚小风动了真情,现在,郭二杆在大牢里受苦,周宪章这个做大哥的一时半会救不出来他,无论如何,得保护好姚小凤的安全。

    刚巧,517隔壁的515房间空着,周宪章就要了515房间,办理好入住手续,拿到钥匙,向服务生问道:“唐总经理的办公室在哪里?”

    “在一楼,101房间。”服务生说道:“不过,他现在不在。”

    “哦,他什么时候在,我是他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想和他谈一笔洋纱。”周宪章说道。上海滩上的商人,大多都是做投机生意,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做,所以,周宪章声称有一笔洋纱生意,想和唐才常谈谈。

    服务生果然并不起疑,说道:“赵先生,实在是不巧,唐总经理去了绍兴,要一个星期之后才回来,如果赵先生方便的话,可以和副总经理谈谈。”

    唐才常不在上海,周宪章心中怏怏,只得说道:“那就算了,还是等唐总经理回来面谈的好。”

    “赵先生请便。”

    周宪章起身离开柜台,来到楼梯间。楼梯间在大堂的背后,正对就是灯红酒绿的舞池,里面歌舞升平,人声吵杂,舞池门口站着一排身着旗袍打扮妖艳的舞女,冲着周宪章挤眉弄眼。

    周宪章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很是不好意思,只得低着头,疾步上了楼梯。

    刚刚走到四楼,就听五楼的楼道中,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一阵男人的怒骂声:“贱货,老子都找上门来了了,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三爷,今天真的不行,我女儿还在医院里,我……”却是姚小凤的声音。

    “叭”的一声耳光声:“不要脸的东西,你女儿在医院,你他妈的躲在这里,说,是和哪个野男人鬼混!妈的,敢和老子抢女人,老子宰了他!”

    周宪章加快了脚步,冲上五楼。

    只见五楼过道中,五个男人围着姚小凤,姚小凤跪在地板上,捂着脸嘤嘤啼哭。一个身材圆胖的男人,正冲着姚小凤大呼小叫。那男人四十上下,秃顶,大概是大烟抽多了,一口黄牙,穿着一身绸缎对襟,旁边四个家伙cāo着手,冷眼看着姚小凤。

    那黄牙男人怒道:“姓姚的,老子怎么说在大乐门找不到你了,原来躲到这里来了。妈的,老子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你他妈的一拍屁股就要跑!你他娘的也不打听打听,我三爷是什么人!大乐门是什么地方,你他妈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姚小凤哭道:“黄爷,我真的不是要躲着您,我是真有急事……”

    没等姚小凤说完,那姓黄的飞起一脚,踢在姚小凤的胸脯上,姚小凤一声惨叫,痛得滚到在地。

    周宪章三步两步冲到那姓黄的身后,一把揪住他的后襟,把那姓黄的举了起来,狠狠地往地板上一摔,只听一声闷响,姓黄的四脚朝天躺在地板上,痛得脸sè发青,却是发不出一丝声响——这家伙被摔得背过气去了。

    周围的四个汉子先是一怔,随即嚎叫着向周宪章冲了过来。

    周宪章却是不慌不忙,一侧身让过了一个汉子,脚下一个横扫,那汉子脚下拌蒜,一头撞在对面的墙壁上,身子反弹,周宪章借着那汉子的反弹之势,顺势一掌,击打在那汉子的胸口上,那汉子的身子腾空飞了起来,后面三个汉子还在往前冲,没提防前面的汉子倒撞了过来,正砸在三人身上,四个人同时倒地。

    还没等四个人爬起来,周宪章cāo起身边的一个花架,连花架带上面的花盆,狠狠砸了过去,一阵稀里哗啦,四个汉子发出一阵哀嚎,滚在地板上,爬不起来了。

    周宪章一把把那姓黄揪了起来,低声说道:“你姓黄?”

    那姓黄的刚刚才喘过气来,脸sè发青,嘴里再也不敢撒野,连声告饶:“好汉手下留情,贱名黄三。”

    周宪章一阵冷笑:“姓黄的,你小子再敢来找姚小凤的麻烦,老子就剁了你一只手!”

    “不敢不敢!”

    “滚!”

    四个汉子从地上爬了气来,和黄三相互搀扶着,连滚带爬而去。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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