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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戴小楼     大明春txt下载     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十五章 委委佗佗美也,潋潋窕窕艳也

    七十五章委委佗佗美也,潋潋窕窕艳也

    这人到底是谁?郑国蕃极力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子像是有千斤重,怎么睁也抬不起来,只觉得一股子腻腻的香气,如兰似麝,飘进了鼻翼中。

    那人托着他后脑脖给他喂了水,郑国蕃喝了,犹自感觉昏头涨脑,接着一双柔荑从身后伸过来,纤纤十指如玉葱管,在他左右迎香穴上轻轻揉按。

    迎香穴乃手阳明、足阳明两经交汇,别名冲阳,纤纤玉指揉按之下,鼻翼清气徐来,感觉脑瓜子愈发明亮清心,可眼睛睁不开,手足无力,这种感觉有些像是民间俗称鬼压身,对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可就是无力改变。

    背后丰腴的触感愈发明显,丘壑分明,极软绵,极舒服。

    那人给他揉了会儿,轻轻放他躺下,一支玉臂还勾在他脑脖子后面,就感觉她从他身后移到一侧,也顺着他身侧躺了下来,然后,一只手抚着他的长发,又把他头巾松了,举手轻动之间,那股子香味暗暗浮动,从他鼻腔进去,直冲十二重楼,蜿蜒而下,直如一道热线,破开层层坚冰,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小腹胞宫内,此穴名会阴,为任、督、冲三脉之会。

    两颗肾囊猎猎而震,宛如烈火烹油,就好像热油锅里头的油炸鬼,软绵绵的,热油一烹,立马儿膨胀起来,又粗,且还硬。

    民间传说,宋朝时候岳爷爷风波亭被害,杭州百姓义愤填膺,有一位做油炸食品的店主就用面团捏了两个面人,一男一女,背靠背黏住,代表秦桧和其妻子王氏,扔到油锅里头,边炸边喊来吃油炸秦桧啦,后来就讹传成油炸鬼。

    《宋稗类钞》曰:油炸鬼,长可一人,捶面使薄,两条绞之为一,软绵如绳,以油炸之,硬大数倍。

    那人低声轻笑,一只手原本给他整理头发的,顺着他脸颊划过,就往下面滑去,郑国蕃这时候突然发现,原来这人胳膊竟是裸着的,滑腻的肌肤在他鼻尖上一蹭,真个肤若凝脂滑似温玉一般。

    柔荑从单薄的胸膛划过,渐渐往下,然后五指一握,温柔地兜住了猎猎而震的肾囊,轻轻抚摸着。

    几乎一瞬间,宛如雨夜被雷击,又好似尾椎骨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一股子热气从小腹胞宫内直向长强穴冲去,扶摇直上九万里,层层冲过背后脊柱诸大穴,刷一下就在脑中散开,肾囊剧跳不已,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乖官骇得满头汗,却是动一根手指儿的力气都没,也睁不开眼睛,只觉得下面又涨了几分,刺痛得厉害。

    那人口中发出古怪地低吟声,像是轻声安慰他,又像是记忆深处的摇篮曲,然后抽出另外一支玉臂,螓首而下,接着,一股温暖就轻轻包围住那刺痛,似有一根香滑如鱼一般左右游动,滑滑腻腻,娇娇嫩嫩,又似有一股吸力,吸得他魂飞魄散……

    他想紧紧蜷起手指,想要睁开眼睛看那人到底是谁,可是,下面的柔滑挑弄,却是让他失去身上最后一丝儿力气,一时间,他发现自己只有喘息的能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弹指一瞬间,又似乎八万阿僧祗劫,下面一空,然后,那人翻身坐在了他身上,这时候,郑国蕃发现自己和那人俱都身无寸缕……

    那人双手扶着他胸,下面又湿又滑,腻腻地压住油炸鬼……然后,螓首缓缓低下来,在他脸颊上亲吻,一边吻着,一边缓缓沉下身子往下坐去。

    又湿、又滑、又软、又嫩……

    有一点点麻、有一点点疼、有一点点痒、有一点点爽……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郑国蕃突然使劲儿一握,双手紧紧捏了起来,然后睁眼看去……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蛋啊

    分明倾城倾国,端丽冠绝的一张脸蛋,头上青丝梳得整整齐齐,上头是金丝打造的精湛头面,五根凤首钗子插在上头,下面的珠玉随着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晃着,额部光滑细嫩,如新剥鸡子,瑶鼻轻轻翕张,两边凝着细密的香汗,脸颊色如桃瓣,沁出点点的春意,双目轻闭,眼睫毛不停颤动着,妖娆分外,贝齿雪白,轻轻咬着嫩嫩的红唇……

    真是委委佗佗美也,潋潋窕窕艳也。

    段夫人闻人氏?郑国蕃目瞪口呆,一惊之下,只觉得下面控制不住,烈烈如奔马,以千钧一发之势冲了出来,而美人突然睁开眼睛,然后,乖官眼前一转,分明看见小凤璋被两片红莲吞噬,红莲两边上还密密麻麻长满了利齿……

    啊得一声,乖官吓得满头冷汗,一屁股坐了起来。

    “少爷,怎么了?”床边趴着小倩,正迷迷糊糊打盹儿,被少爷一声叫,睁开眼睛揉了揉,看少爷瞪大眼睛坐在床上,正大口地喘气,满头的大汗,她赶紧从旁边墙角一直燃着的炉子上端了水壶,往茶瓯里头掺了些热水,试了试水温,这才倒进茶杯,端到床边,坐在床边上把茶杯递给乖官,“先喝口茶,少爷,以后可不能跟董陈两位相公拼酒哩他们年纪大,少爷年纪还小,自然喝不过他们。”

    乖官接过茶杯,一口喝尽了,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胸膛起伏这才缓缓平伏了下来,然后,就很羞耻地感觉到了胯中一片凉凉的感觉。

    小倩犹自在说董其昌和陈继儒的坏话,这两位相公也是的,一个二十多一个三十都出头了,偏生要拉着少爷拼酒,太过分了。

    “小倩姐姐。”乖官涨红着脸蛋低声叫小倩,心里头悲愤莫名,太羞辱了,居然……做梦。

    小倩先是不觉意,嗯了一声,接着双耳轻动,却是睁大了眼睛,要知道乖官可没喊过她小倩姐姐,自然惊讶了,乖官看她模样,没奈何,只好红着脸低声说:“小倩姐姐,我想换一条衾裤。”

    换衾裤?小倩愣了愣,一时间也没多想,就起身走到旁边的双鱼立柜前,打开柜子从里头拿了一条干净的衾裤来,把衾裤拿在手上,合上柜门转身走了回去。乖官正准备叫她出去,小倩却是一把就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子。

    他的房间是烧得有地龙的,暖和得紧,被子也不过薄薄一层,小倩一掀开,鼻翼翕张了几下,嗅了嗅,眉头微皱,低声说:“什么味道?怪怪的。”

    乖官顿时那个臊啊就好像一个大男人看看黄书撸管子恰好被老婆当场捉到的尴尬,脸上颜色真真就如书上所写的一般,涨紫了面皮,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才好。

    看到他这般脸色,小倩回过味来,脸上顿时也大红起来,艳得要滴血一般。

    要知道小倩出自颜家,大户人家往往会教下头的侍女们这些个男女之事的常识,譬如颜府的紫筱姑娘,就会教下头丫鬟们这种常识,大明朝的大户人家嫁女儿,习惯把女儿亲近的婢女先送过去,因为怕男方不懂男女之事,到时候弄疼了小姐,这种贴身婢女,就有义务要把未来的男主人调教成此道高手。

    所以小倩当初初遇乖官的时候,才会那么着紧,要知道小姐的终身大事也就是她的终身大事,真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大名士,上哪儿找后悔药吃去,即便小姐以后明白了名士不能当饭吃,不管是红杏出墙也好,小寡妇改嫁也罢,在大明朝也不是啥稀奇的事情,可是小倩有自己的坚持,她可不想改嫁。

    明朝的才子佳人书里头,可不只没出嫁的佳人,改嫁妇人做女主角这种事情也常见的很,小姐婚前胡闹,堕胎吃药,最后嫁人恩爱美满的故事在大明朝也不稀奇,这种书一抓一大把,甚至三十多岁的大龄剩女,改嫁几遭后才碰上真命天子,最后也恩恩爱爱的,那也是有的。

    那种好像理教盛行吃人不吐骨头,女人被压迫得生不如死,这种绝对是妖魔化以后的大明朝,而不是历史上真正的大明朝。

    所以,大明朝的女人若是死了老公,守个一百天的孝立马儿改嫁这是正常的,那些矢志不改嫁的节妇才是不正常的,正常的只好叫生活,不正常的才能叫新闻,就好像俗话说的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若不然,朝廷为何要给守节的妇人那么高的规格待遇?又是立牌坊又是免徭役又是颁田亩的。

    小倩作为颜清薇的贴身婢女,自然就懂这方面的知识的,本以为少爷年纪还小,这种事情一年半载的恐怕也碰不上,平时不大忌讳,乖官也觉得自己想必还没那个能力,主仆二人都没多往那方面想,可这种事情,居然说来就来了,迅雷不及掩耳。

    两人都是愣在那儿,好一会儿,小倩这才红着脸蛋把衾裤塞到乖官手上,然后默不作声,在一角的洗脸架子上端了盆子,在炉子上倒了水,然后端到床边去,对速度换好衾裤的乖官低声说:“少爷,要洗一洗的,不然沤在里头要生病的。”

    乖官那个臊啊可是小倩如今是他的贴身丫鬟,跟他住一个房间,总不能把她赶到外头去自己搞定一切罢只好掩耳盗铃,装看不见了,随着小倩去收拾就是了。

    小丫鬟绞了手巾,掀开被子,拽下乖官的衾裤,用微热的手巾把子给他擦拭清洗,两人都默不作声,空气中一股尴尬且暧昧的味道。

    乖官躺在那儿看着房梁,心里头郁闷,好罢今天是小年,勉强算算,我也算十四岁了,可这说来就来,未免也太快了罢老子毛也还没长,难道以后就这样了?这算什么?青龙?还是白虎?

七十六章 满,则溢

    七十六章满,则溢

    他躺在那儿,心里头纠结与以后长不长毛的问题,要是一直不长毛怎么办?难道一辈子就是羊脂白玉郑乖官?

    挠头许久,下面小倩替他擦洗干净,红着脸儿给他拽上衾裤,盖上被子,反身去倒了水,再折还回来,瞧见少爷躺在那儿眼睛瞪得大大的瞧着房梁,她以为少爷不懂,就坐到床边,柔声安慰他,“少爷,这也不过是正常事儿,少爷读过那么多的书,想必也知道孔夫子说过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不需要害怕的。”

    被小丫鬟这么一说,乖官忍不住扑哧一笑,这……这都什么啊水满则溢,不过也知道小丫鬟是好心,若不然,十四岁,正是知道丑的时候,别的不会,掩耳盗铃装傻还不会么?自己不就是在装傻,不曾想反过来还要十四岁的小丫鬟来安慰自己。

    他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后世还看过九岁小哥哥和八岁怀孕的呢自己这个不过是正常生理现象,有什么好纠结的,有毛没毛的,也不须想太多,更不必担心,大应该庆贺才对,从此,我郑乖官,不,我郑国蕃,也算少年而不是童子了。

    想到这儿,他就在床上一翻身,侧过身子来,很诚恳拽住小倩的柔荑,“小倩姐姐,谢谢你。”小倩被他拽着手儿,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来,缓缓低下头去,低声说:“少爷,你放心哩小倩不会告诉大头的,谁也不说。”

    语言很质朴,没什么花头,小倩说破天去,也还是十四岁的小姑娘,然后乖官就觉得心头一暖,忍不住拽了拽她,“要不,今儿你跟我睡罢”

    这话一说,小倩如同受惊的小兔子一般,一下就跳开了,脸上赤红赤红的,磕磕巴巴,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乖官先是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发生了那么丑的事情,这话一说,居心叵测啊显然不怀好意,顿时脸上臊得慌,一嘟唇,扑得一声,把床头的蜡烛给吹灭了,然后翻身钻进被子里头,“我睡觉了。”

    远远的只有一盏仙鹤铜灯在屋子一角隐隐发着亮光,小丫鬟站在床头,良久,只见阴影中她抬起双手捂着脸颊,低声说:“少爷,小倩……小倩不是不愿意,只是,以前在颜家的时候,紫筱姐姐教过,这种事情,年纪太早了对身子不好……”

    乖官也是知道臊的,自己刚才的话相当于对一个小女孩提出性要求,自然是十分之丢人,他就捂着脑袋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嗯我睡着了。”

    听少爷说的有趣,小倩破颜而笑,头上双鸦一阵轻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蹑手蹑脚走到外头自己的小床边上,脱了身上裙子,放在一边的薰笼里头,穿着一身衾衣衾裤钻进被子里面,被子里头虽然凉,但她的心里头却是热的,想起方才,脸上一阵儿发烧,忍不住捂着脸躲进被子里头,心里头却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翻来覆去地想着:小倩啊小倩,这就是你的幸福哩

    显然,她又向自己心目中的跟少爷好,给少爷做小,养个儿子到老迈进了一大步,兴奋地在床上睡不着,一直到天色微微亮了,这才熬不住睡着了。

    她没睡了多久,就被吵醒了,隐约在前院有人不停低声说话,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没一会儿,负责第二进院子的丫鬟匆匆走到门口,轻轻敲着门,一连声地低声喊:“小倩姐姐,小倩姐姐。”

    这是当初买的两个十来岁的小丫鬟之一,都是有卖身契的,用大明的习惯,基本都是主家给取个名字,自己的本名往往弃而不用,两个小丫鬟一个管着第一进院子,一个管着第二进院子,眼看着日后下人多了,有新人进来,肯定也是要升格大丫头的。

    两个小丫鬟到了郑家,一个起名叫容赋,一个起名叫慕颜,容赋管第一进院子,慕颜管第二进院子,当然了,这两个丫鬟的名字里头肯定也是有乖官的恶趣味在里头的,只是这个时代怕是没人能瞧得出来,只好算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这两个小丫鬟到了郑家,规矩不算大,吃的又好,顿时吹气一般就长了起来,颇有几分珠圆玉润的感觉,小手儿伸出来也是肥肥的骨节之间还有小窝窝,大头就嘲笑两人一个叫荣饭团子,一个叫慕饭团子,实在叫人生气。不过大头一来年纪小,二来又是单管家的儿子,两个小丫鬟只好敢怒不敢言了,但却也知道主家宽厚,做事总算是勤勉的。

    这个管第二进院子的慕颜其实也不过十四岁,和小倩倒是一边大,真论起来,怕是比小倩还大几个月,不过,小倩是少爷的贴身丫鬟,日后几乎铁定了就会升格成姨娘,她自然很乖巧地要叫小倩姐姐。十四岁正是贪睡的年纪,小倩从被子里头爬出来,走到门口开了门,一脸儿的困意,眼睛也是肿着,打着哈欠问她什么事儿。

    “小倩姐姐,是……是颜家的小姐和老管家过来,只说要见少爷,外头姨奶奶拦住,说少爷昨儿喝酒喝多了,那位颜小姐似乎说这家里头怎么多了个管事的,难不成是郑员外新纳的妾,姨奶奶就恼了,两厢吵起来……”慕颜吞吞吐吐说了,小倩打了一个激灵,叫她赶紧进来,服侍少爷起床。

    她说着,转身就去自己小床旁边的薰笼里头取了衣裙,那边慕颜打水,拿牙刷、青盐、香胰子。

    等把乖官从床上拉起来,穿戴整齐,慕颜扶着坐着,小倩嘴上咬着头绳,拿篾子给他梳头,梳得干净利落,用头绳扎起来,然后带上网套,又拿个玉冠罩在上头,再伸手在跟前的梳妆台子上拿了沉香木的簪子,打横插进去,又用香头油在鬓角抹了抹,把他打点停当,漂漂亮亮的一个玉人儿一般。

    慕饭团子羡慕地看着小倩一双柔荑上下翻飞,一手梳头本事真是叫人羡慕,不过也知道这本事可不是一两天能锻炼出来的,也只好眼热一热罢了。

    等上下打点停当了,乖官这才从下床气中彻底清醒,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话一点儿不假,这几个月来,乖官却是习惯了小倩的贴身服务,有时候也在想,若是没小倩这么打点,这日子该怎么过,想一想,却是有点儿惊心动魄,原来,一个人要腐化堕落是如此的简单,以前在大兴县,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可是,你要他不去享受这个,拒绝小倩每天给他梳头净面,小倩自己怕就要生气难受,何况他那一把长发要每天挽起来,这也是一门手艺。不会侍弄头发的读书人一抓一大把,基本上干干净净的书生们都是身边有侍妾或者自小有贴身书童梳得一手好头,极少一部分自己能梳,没这个本事的,只好胡乱梳一梳,外表卖相自然不佳。

    难道要学王安石身上不洗澡长虱子?又或者学霸王丸那样,头发前面拿名剑河豚毒割一割,后面毛楂楂一把抓起来用布一绑了事?

    要知道,他如今可是大名士,不是随随便便的江湖客,有时候,事实就这么简单,盛名之累。

    所以,这些天来,他又恐惧又安然地享受着小倩的服务,愈发像是一个正经八百的大明人。

    小倩看他眼神开始清亮,这才低声把事情说了说,乖官一听就恼了,这颜清薇搞什么名堂?跑来打我老爹和姨母的脸么?

    “少爷,小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姐喜欢看些个才子佳人书,平时被人奉承惯了,说话也不太晓得轻重。”小倩嘴巴发干,试图给颜清薇解释一下,到底是那么多年的主仆,再如何,这个情份总还是有的。

    可乖官不能接受啊泥马,我跟你颜小姐很熟么?就算很熟,那一个是我老爹,一个是我嫡亲的姨母,难道我郑国蕃长相很像是大公无私的圣人?不帮自己老爹姨母反而要帮你颜小姐说话?这种事儿整个大明朝好像也就海瑞那样的傻子做过罢即便海瑞,恐怕也干不出来这事儿,莫名其妙跑个认识的小妞过来骂自己的姨母是自己父亲的小妾,自己却要帮那小妞说话,这还有天理么。

    他一张小脸蛋上铅云密布,右角眼眉挑了挑,站了起来,小倩看他挑眉的动作,心里头一慌,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苦苦哀求道:“少爷,小倩求你了,小姐她才十六岁哩不要跟小姐计较好不好……”

    “我才十三岁。”乖官冷哼了一声,然后又加了一句,“以后不准叫她小姐,要加上姓。”

    他说完,拔腿往外头走,走了两步,想了想,终究回头安慰了小倩一句,“看在颜伯父的份上,我不会太跟她计较的,你也别多想。”说完就往外头去了,小胖丫头慕颜赶紧跟在他屁股后头。

    有些人,心不坏,但是一张破嘴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说出不恰当的话,颜小姐就是其中代表,像她说的话,平时大可哈哈一笑,就过去了,可郑家昨儿刚经历了一段不大不小的尴尬,结果第二天一早你颜小姐跑过来,不错,你家里头出了大事,你性子急躁,口头冲了点儿,可这些不是人家体谅你的理由啊你嘴巴上一冲,跟人家管事的姨奶奶来一句郑员外新纳的妾,岂不是正好刺痛人家,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

    她颜小姐是真生气,气得浑身发抖,这穿着遍地撒金裙外头披沉香色比甲的美妇人自己一进门就拦住自己,自己随便说的她一句,不依不饶地缠住她不让她进去,气得她大叫大嚷,“郑国蕃,你出来。”

    她动静儿太大,把住在第一进的陈继儒和董其昌都吵醒了,这两位昨儿也是喝多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虽然;两人都自诩酒量的,不曾想把乖官灌醉了,两人自己也撂倒了,还是那马夫王虎有一膀子力气,把这两位少爷给扛回第一进的客房里头。

    第二进院子里头住着七仙女表妹,隐约也听见了声音,一个个揉着眼睛出来,几个大脚婆子赶紧就哄她们进房间去:哎呦表小姐们,这天儿早着呢快快回房间继续睡觉去,外头有点儿声音那是过年人家送猪肉的,杀猪人家的婆娘嗓门儿大……

    等乖官到了外头第一进的客厅,就瞧见颜小姐红肿着双眼站在门口,他咦了一声,这颜小姐转性子了?居然不穿白绫裙子了?虽然还是白色的,但上头撒着不少梅花图案,看起来多了一丝人气儿,有点儿落落寡欢的清高之感,外头穿着白色的斗篷,斗篷边上缝缀着一圈儿桃色锦缎,锦缎上头又缀着白色狐裘。

    看颜小姐这身打扮,乖官就叹气,唉跟这个女文青置什么气啊瞧这身打扮,活脱脱一个黛玉,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而艾梅娘看见姨侄来了,先是脸上一红,接着眼眶儿就有些红了,女人就没一个不要面子的,颜小姐说她是郑家员外新纳的妾,自然是落了她的脸面,她一时气愤,这才吵了起来,这时候乖官来了,就觉得在姨侄面前丢了脸,拿香帕儿捂了脸,转身就走。

    乖官一把拽住她袖子,她吃这一拽,顿时就克制不住,滚了几颗眼泪珠子下来,“乖官,你不要拉姨母,说起来,当初我就顾忌着有这些浑话,只是不忍心你没人照顾……”

    “姨妈,千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表妹妹们都在后头住着,动静大了,总归不好。”郑国蕃一句话就打消了艾梅娘准备哭诉的念头,可不是么,这种话,不管真假,肯定是越闹越丑,而郑国蕃又说了一句话,彻底让她没脾气了,“姨妈,乖官从小没亲娘来疼,一直都是姨妈疼乖官,跟亲娘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了,乖官表面上看,情真意切,其实肚子里头牙都快酸倒了,身上也一层鸡皮疙瘩,这话道理是没错,但如此直接说出来,那就跟琼瑶奶奶的功力有一比了,不是一般的肉麻。

    就好像正常人都爱自己的父母,但整天把爱父母挂在嘴上,还时时刻刻喊出来,每天喊个一百遍啊一百遍,这得何等凶残,但大多数女人都吃这一套,下至八岁上至八十岁,对老娘们格外好使,不过老爹们估计不买账,说不准还得拿大耳刮子抽儿子,你小子嘴巴这么甜,是不是在外头又闯祸了。这正是男女之间最大的区别。

    艾梅娘顿时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着,被自己的姨侄彻底感动了,反手抱住他呜呜哭起来,“我的乖官,你真是姨心肝,为了你,姨妈再吃什么苦,也认了……”

    不远处陈继儒和董其昌站在大厅旁边厢房门口,女人吵架,要这两位大名士上去,还真有些难度,即便陈继儒,也觉得有些干不出来,这时候看凤璋一来,两句话,就把自己姨母说得泪流满面,只好摇头,心里头不得不佩服,这臭小子,脸皮真厚,这种话,道理俺们都懂,可说不出来哇这得多么厚的脸皮才能张嘴就来且还说的如此之顺溜。

    把自己的姨母安抚了,乖官这才转头去问颜清薇,“颜小姐,不知道登门有何贵干啊?”

    刚才郑国蕃一开口,颜清薇就知道不好,她又不傻,自己上门来求人,结果和人家的姨妈吵起来,这会子还面无表情问自己有何贵干,心里头说不准有多大的火呢

    往后退了一步,颜清薇讷讷道:“我……我不是故意要骂贵姨母……”

    乖官挥了挥手,“我也不想跟你计较这个,说话不经过脑子,又不是一次两次一天两天了。”

    他这话一说,颜小姐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得罪过这位好几次了,人家也是有名士派头的,恐怕不一定肯帮忙,想论一论交情罢,颜干老管家又是严禁她提宅子的事情,交情二字最好提也别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眼眶一红,忍不住就流下泪来。

    郑乖官吓了一跳,卧槽,你什么意思,大过年的,跑我们家来哭?这也太败兴了罢换别人家,先拿乱棒给你轰出去。

    明人习俗,腊月二十三开始就算过年了,一直要到正月十五结束。

    这时候,一直站在门外头冻得都有点发抖的一个圆脸胖子一看,忍不住僭越,替自家小姐说话了,他两步跨了进来,推金山倒玉柱,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小老爷,小人何马象,给您见礼了,小老爷,我家小姐实实不是要故意冒犯,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他……”

    乖官一看,正是当初在海船上的熟人何马象,用《东西汉俗本演义》来解释厉害一词典故的家伙,这人虽然是下人,可人家对他恭敬啊俗话说伸笑脸人,何况到底还是有点情份在的,赶紧示意旁边慕饭团子过来扶着姨母,然后走过去,弯腰伸手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原来是何头目,倒是许久不见了,你说颜伯父,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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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槽,我真不是在科普,我只是想说,弟兄们,挺一把,在月票榜站牢了啊

    说实话,本书订阅不算低,从收藏订阅比例来说,可以说很高,到月底了实现收藏订阅4比1应该毫无问题的,这已经算是高收订了,说不准,再冲一冲高也完全可以,可见很多读者是默默在背后支持着咱,咱也清楚,我的读者大多数都是老书虫子,只看书不说话,可弟兄们啊有时候,也是要开口叫唤两声的啊

    不管是公猫还是母猫,不叫,怎么能证明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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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章 不等、不靠、不要

    七十七章不等、不靠、不要

    这何马象前文说过,那是颜家的老人,虽然没甚本事,胜在够忠心,那是颜家下人里头嫡系中的嫡系,不过这次生意,挑的都是颜家精壮,像他这样的胖子,还是个虚胖,大老远的跑日本九州的买卖就不需要他了。

    他作为嫡系下人,自然晓得家里头的买卖,说实话,倒卖军械在大明也不算个啥,干这个的绝对不止颜家,军卫勾结海商,朝廷内阁大佬们也不是不知道,大多数时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为何?天下各大军卫每年使起银子来,那真是泼水一般,朝廷也没有余粮啊

    如今他们不等、不靠、不要,能自谋出路,说实话,朝廷的大佬们内心是巴不得的,恨不能给这些军卫发个圣旨去表扬表扬,圣旨上要这么写:尔等作为,甚合朕意,不骄不躁,继续努力。

    要知道,天下军卫何其多也,别的不说,光是九边,每年真是泼水一般的使出去银子,就这样,那些鞑子蛮夷也驱之不尽杀之不绝。

    譬如如今天下号称良将的东李西麻,说的就是铁岭李氏和大同麻氏,北边名将其实不少,也都能打,但大多都有养寇自重的心思,其中李成梁为表表者,十次号称大捷,有人吹嘘为国朝二百年未有,可就是这位国朝名将,弄出个野猪皮努尔哈赤,杀了人家老子,收人家做干儿子,然后还给银子让人家回去,潜台词很明显:你回去继续闹,你不闹,我怎么升官发财。

    李成梁是傻子么?看不出努尔哈赤的野心?不是,这只不过养寇自重罢了。朝廷大佬是傻子么?看不出李成梁养寇自重?也不是,用后世的话来说,16世纪最缺的是什么?人才。像是李成梁这种十次大捷的名将,你明知道他养寇自重,却不得不用他。

    世上没名将了就他一个么?不是,而是肯拉下脸来作秀,又符合朝廷这些大佬需求的名将不多,像是戚少保,本事是大,你可十多年不动刀兵,朝廷怎么粉饰太平呢?怎么彰显武力呢?后世的花旗国还不是时不时拉着队伍出去溜达看谁不顺眼就打谁,其实也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所谓武力威慑,不展示武力,怎么威慑。

    能坐上高位的谁不是脑瓜子转的贼快的主儿,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柏娶的妻子是努尔哈赤的兄弟舒尔哈齐的女儿,后来的萨尔浒大战,那么多支大明军队,死的都差不多了,也只有李如柏的部队全身而退,这里头要说没猫腻,鬼都不信。

    名将像条狼,虽然凶狠,却需要大量的食物去喂养它,不然说不准有反噬的危险,几十年后后金崛起,常常出现一支明军和后金猛干,杀得血流成河,很可能数十里之外就有另外一支明军队伍在观望不前,而且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无数次,这些观望者中包括李成梁的九个名将儿子。

    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戚继光镇蓟镇,十数年不动刀兵,百姓安居乐业,但朝廷很快就遗忘了这位名将,而李成梁镇辽西,对蛮夷是拉一个打一个,月月打,年年有大捷,升官发财封爵,朝廷还得泼水般在他身上使银子。

    天上不会掉银子,朝廷银子也不够使唤,这时候发现南方军卫居然自谋出路,朝廷大佬如何不高兴?自谋出路好啊反正江南倭寇已绝,够维持治安就行了,卖了军械也没啥大不了,维护军械回炉锻造还要银子呢哪儿有卖成银子划算。

    所以,江南军卫倒卖军械,不是不能做,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绝不能说,说出去了,哄传天下闹大了,到时候被清流抨击,那怎么搞?闷声大发财才是王道。

    何马象脸上神情纠集,像是便秘拉不出粑粑来,腮帮子坟起数下,终究觉得不能这么直接说出来,人多嘴杂,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嘭嘭嘭给他磕了三个响头,“我家老爷被海阎王给抢了,船货和人都不知所踪,昨儿对方送了一封信,阖府上下没人能看懂的,似乎是扶桑国的文字,小人知道小老爷有大才,请小老爷可怜……”

    这个要求不过分,乖官虽然早早就听到海盗要抢颜家,如今果然发生了,却也没心思去埋怨人家不听自己的话,赶紧问他要信,旁边颜清薇虽然低声哭泣,实际上一直在留意乖官,看他要信,迈开脚步走过去,一边哽咽着一边把信递给他。

    展开一看,乖官眉头就皱起来了,半晌不说话,旁边颜清薇忍不住,“上头……上头可说什么了?”

    “哼”乖官鼻腔儿出气,低声哼了声,“这信上的意思是说,五百门佛朗机炮是我抢的,你家家主颜大璋也在我手上,开价二十万两白银赎身,水手五十两银子一个,交易地点是琉球国那霸,钱货两讫,过了正月十五看不到银子,可就撕票了。”

    他说的简单,寥寥几句话,但在场的董其昌和陈继儒那是什么人?脑瓜子在整个大明朝都是拔尖儿的,一听就明白了,感情颜家勾结军卫,倒卖弗朗机炮,结果被人连人带货一起抢了。

    这一幕,和乖官书里头所写何其之相似,两人没看过乖官写的书之前,或许要暴跳如雷,倒卖军国重械,这应该诛灭十族。可如今他们在乖官影响下隐约就有了很多超前的思想,两人齐齐叹气,“果然是,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商人就会铤而走险,有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商人就会践踏朝廷律法,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扒皮充草杀头抄家也阻拦不住……”

    践踏朝廷律法和扒皮充草杀头抄家的说法,吓唬住了郑家包括艾梅娘在内的所有人,几乎同时都往后退了一步,一时间,这客厅里头俱都是倒抽凉气的声音。

    这两位大名士一开口,明明大冬天的,何马象一张肥胖的脸上顿时冒出豆大的汗珠子,滚滚就流了下来,把地上打湿了巴掌大的一片,忍不住就连连给乖官磕头,“小老爷,我们颜家真不是里通番邦,江南卫所军们已经好些年没俸禄饷钱拿了,我们颜家是被卫所委托,卖一批折旧的佛郎机炮给日本人,绝不是小老爷所想的那样。”

    这家伙连连磕头,额头上顿时磕出一大块青紫来,可惜,乖官不相信他的话。

    郑乖官很清楚这位,外表憨厚,像个老实和尚,实际上却算是有急才的,能拿东西汉历史来歪解厉害一词的人,可能是蠢蛋么?

    所以,乖官就示意站在旁边的一个男仆去拽他起身,然后把信递给颜清薇,“颜小姐,颜伯父待我甚厚,你家做什么买卖,我俱都不知道,请回去罢”

    这话意思就是,你们干什么杀头抄家的买卖,我就当没看见不知道的,反正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给你翻译了书信,你也知道什么意思了,请回。

    那何马象被郑家的马夫王虎紧紧拽住,王虎那也是有一膀子力气的,把这胖子拽得死死的,想跪也跪不下去,就嘶声喊:“小老爷,救救我家老爷,我们颜家上下,哪里有懂日本话的,即便有银子,如何去琉球岛赎人啊小老爷,小人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看在当初我家老爷对您不错的份上,拉颜家一把,救一救我家老爷罢”

    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喊得倒是情真意切,可郑家的人从上到下,谁肯放乖官去帮颜家,看玩笑,且先不说你家做的好大杀头买卖,不举报你家已经是格外地讲情份了,如今还要我家少爷去给你家奔走?那些可是海盗啊我家少爷一个读书人去海盗窝里头,那怎么行。

    不管是抱着日后少爷发达当大官进内阁的心思也好,单纯认为少爷年轻也罢,没一个不在心里头破口大骂颜家的,你家要沉船了还要拽着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又不欠你们的。

    “乖官。”艾梅娘首先反应过来,腾腾几步走到郑国蕃身边,一把拽住他胳膊,“你可不能一时冲动听了人家的话,君子不处瓜田李下,何况是跑去什么琉球国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周旋。”

    这时候,郑家名义上的一家之主郑连城从旁边进来,身边是单赤霞和单思南,走到上首八仙桌旁太师椅子前,咳了一声,缓缓坐下。

    官赶紧给老爹请安问好,董其昌和陈继儒也一个大喏,“郑叔父。”

    郑连城其实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本来是顾忌妻妹的面子,不想进去,可说着说着,不进去都不行了,这已经求到儿子头上,要儿子身赴险地,他如何肯答应,开什么玩笑,我郑家跟你颜家有那么大的交情么?要我儿子拿命去偿还你家的交情?

    所谓过命交情,在郑连城看来,那得是自己和赤霞老爷,两人一路从死人堆里头爬出来,互相扶持从草原上回到大明,这才叫过命的交情。

    可即便是这样的过命交情,他儿子和单赤霞同时落水,他恐怕第一反应就是先伸手拽儿子,这无关人性,纯粹就是生命的本能,要知道生物的本能就是延续血脉,如果有人说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拽生死之交的朋友,那纯是拍脑子想问题,即便历史上那些拿自家孩子顶替主公的孩子的所谓忠臣义士,肯定也是经过一番痛苦的抉择的。

    让郑连城同意儿子身赴险地,这几乎就不可能,所以他对旁边单赤霞说:“赤霞,咱们家里头似乎还有一千多现银子罢给颜家小姐准备一千两现银子……”

七十八章 有毛病

    七十八章有毛病

    郑连城这话一说,摆明了就是不肯跟颜家再扯上什么瓜葛了,你颜家作什么杀头抄家的买卖跟我郑家没关系,给你一千两银子,也算有情有义了,赶紧的,走人罢

    这时候,颜清薇顿时就想起来在家里头老管家吩咐她的话:那李玉甫自称玉蛟龙,手底下也有好几十条船的势力,但怎么也是我大明人,我苦思不解,为什么要用扶桑岛文字写了信来?莫不是,这里头还有扶桑人藏在背后捣鬼?老爷常说,银子能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咱们颜家数代积累,只要能把老爷和几百精壮下人赎回来,银子终究是能再赚回来的,我怕就怕,这事儿银子也解决不了,你到了郑家,千万不可拿出大小姐的脾气,务必要求得那郑小相公同去那霸,有他这个懂扶桑话的人在,到了那边,才不至于碰上什么突发事情却束手无策,语言文字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交流,人和狼碰上了要你死我活,但人和人碰上了,哪怕对方是无恶不作之人,只要能交流,终归能找到妥协的法子……

    当时颜清薇就想,对啊这事情万一后头有扶桑人,人家想不给银子所以勾结海盗,到时候人家说什么,自己这边完全听不懂,后悔也来不及。

    她想到这儿,心念急转之下,假假也是青藤先生的女弟子,这决断还是有的,咬了咬贝齿,紧走两步,噗通一声跪在郑连城跟前,这一跪,似乎心中有什么东西就破碎了,眼泪水止不住地就往外渗出来。

    躲在旁边厢房后头看着的小倩看着颜清薇跪下,顿时双手捂住自己嘴巴,眼眶一涩,也流下了泪来,颜小姐是个什么脾气,这儿恐怕她最清楚了,心高气傲的小姐这一跪,怕就再也不是那个小姐了。

    “郑家叔叔,我爹爹被海盗抢劫,这事情是浙江巡抚蔡太也知道的,可算是十数年未有之要案,一旦泄露出去,即便蔡巡抚背后有南京守备太监牧公公,怕也压不下来……如今之策,只有把我爹爹救出来,再把上下都打点到,那么,即便有政敌借此攻击,想必也老虎咬刺猬无处下嘴的。”

    正所谓,挫折使人成熟,颜小姐几乎是一刹那间,就从一个娇娇嫩嫩的千金小姐变成了冷静成熟的大家闺秀,这一番话,隐隐就是威胁郑连城:我们颜家身后站着的是蔡巡抚,蔡巡抚身后站着的是南京守备太监牧公公,你们郑家如今也知道这桩事情了,难道,还想、还能置身事外么?到时候休说蔡巡抚和牧公公会不会找你们郑家的麻烦,蔡巡抚和牧公公的政敌也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站在我们颜家这边,把整件事情遮掩下去……

    这番话要是落在青藤先生徐文长耳中,肯定要拽着胡子大呼[吾道不孤也],要知道,当年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总督胡宗宪平倭寇,背后站着的就是青藤先生,几乎所有计策都出自青藤先生之手,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今颜清薇一番话,分明就有青藤先生几分功力在,青藤先生听了,自然要大呼吾道不孤。

    可惜,青藤先生不在,而郑连城听了这话以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旁边单赤霞却是听明白了,双眉一皱,往前迈了一步,眼神锐利如剑就刺向跪在地上的颜清薇,“颜小姐,好机敏的心思,一句话就把我郑家给拖下了水,不愧是青藤先生的女弟子,好本事,真是好本事,有当年青藤先生挥扇笑谈间十万倭寇灰飞烟灭的气势……”

    青藤先生对单赤霞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陌生人,几乎每一个浙江兵都知道,当年胡宪台用的就是青藤先生徐文长的平倭计策。

    他想到当年,徐文长醉酒在ji院,胡宗宪得了倭寇入侵急报,派出亲兵去把徐文长请回来,徐文长满身酒气,大摇大摆一屁股坐到胡宪台旁边,还觍颜不耻地说昨儿渡夜资还没付,胡宗宪不以为忤,还笑眯眯说先生放心我会吩咐下面人去付了钱,干脆把那位美人请到先生帐中就是了。当时,单赤霞就作为戚少保的亲兵站在戚继光身后,看得一清二楚。

    这也是胡宗宪倒台后被抓,在狱中自杀,徐文长如丧考妣,作《十白赋》哀吊胡宗宪,并因此发狂,三次自杀,对九次考进士[皆不第]的徐文长来说,胡宗宪就是他的米饭班主、他的知己、他施展才华的支柱和舞台。

    单赤霞嘿嘿笑了两声,旁边单思南一手按在腰间胁差上,“爹,让俺……”

    大头眼中是凶光毕露,要知道,郑家是他的家,而现在颜清薇一句话就把郑家给拖到万劫不复的水里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何况是把一个正欣欣向荣的家庭往水里头拖呢

    “住口。”单赤霞一把按住他的手,把大头拔出鞘的半截刀刃给缓缓推了回去,一双锐目却也在颜清薇身上扫来扫去,显然,这位也是动了杀心的,正如他所奉为圭臬的那般,[死人,才是最好的人],越聪明的人,越麻烦,聪明的女人,则更麻烦。

    颜清薇也是豁出去了,被单赤霞眼光扫在身上,简直就如一把刀在身上滑过,背后顿时就全是冷汗,可依旧咬紧牙关支撑自己挺直了腰板,“郑叔叔,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次出海,我颜家携带现银二十五万两,我可以立字为据,其中十分之一,都是郑相公的,郑叔叔,考虑考虑,即便杀了我,家里头也有人知道我们颜家和郑家交好,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我颜家抄家灭族,只要有一个人嘴巴不稳,说出一点儿关于什么郑家的事情,怕郑家也不一定躲得过去罢”

    她这些话呢其实都不是确定的,也就是说,郑连城也可以完全不理会她,反正如今乖官也是名头颇大,家里头往来的都是三吴士子,即便是浙江巡抚,南京守备太监,那也不能在没有根据的情况下就拿郑家如何,事实上,这个道理单赤霞也懂,所以,这才是他起了杀心却没动手的缘故,若是颜清薇的威胁真的是已经实实在在威胁到了郑家,单赤霞绝对眼睛也不眨一下,先杀了再说。

    这些道理旁边的董其昌和陈继儒也懂,陈继儒忍不住就开口了,“这位小姐,你说的未免也太简单了,浙江巡抚如何,南京守备太监又如何,即便是当今皇上,没有确实的证据,也不能把一个积善之家给说抄家就抄家了罢”

    颜清薇饱满圆滑的额头上大颗的汗珠子滑下来,眼角甚至还有泪痕,却是煮熟的鸭子煮不烂的嘴,犹自说道:“我家有郑相公亲笔写的《听荷小筑偶得》一诗,普通的关系,会随便给别人家写诗么?我家还有白娘子的原本手抄本,普通的关系,会有市面上都没有、甚至结局都不一样的首稿手抄本么?”

    呃陈继儒顿时哑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郑国蕃,心说凤璋啊你看人的眼光都什么眼光啊怎么认识这种小姐,简直就是属王八的,一口咬住就死死不松开。

    客厅里头所有人,包括下人在内,一个都不说话,那些下人是被吓着了,这可是抄家灭族的话题啊少爷怎么认识了这种人家的这种小姐,真是倒霉催的,这位小姐,我诅咒她生儿子没有小**。

    一时间,只听见人呼吸的声音。

    这时候,旁边厢房走廊里头扑出一个人影来,一下就跪在颜清薇跟前,“小姐,小姐,你不能这样,少爷从没得罪过颜家啊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少爷拉下水,郑家可是积善之家啊……”

    颜清薇一看,是跟在自己身边数年的丫鬟,顿时忍不住眼泪水,哗啦哗啦就下来了,可听见小倩这么一说,当即柳眉倒竖,止住了眼泪水,“郑家是积善之家,难道颜家就不是积善之家么小倩……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背主忘义。”

    她说着,伸手在自己裙子上[兹啦]一声撕下一角,表示割袍断义,昂首挺胸站了起来,把撕下的裙角往小倩跟前一扔,“从今而后,你我姐妹情份到此为止,恩断义绝。”接着就冷笑,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过,小倩,你的少爷要跟我一起过……”颇有要死大家一起死的豪迈。

    站在单赤霞旁边的大头紧紧攥着拳头,狠狠盯着她,心说早知道在海船上把这个颜小姐推到海里头,省的现在跑出来害人,你家也好意思算积善之家?

    一直没做声的乖官看着颜清薇的模样,忍不住心里头叹气,唉你说你好好的,非要跑去做徐文长的学生,这下好了罢神经病老师教出一个神经病学生来。

    他走到小倩旁边,把小倩拉了起来,紧紧握了握她的手,然后看着颜清薇,眼神清澈,就这么看着她。

    颜清薇先是一愣,接着,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想壮起胆子和他对视,却是没一忽儿就败下阵来,只觉得那一双黑色的瞳子里面看见的是一个丑陋的自己,忍不住就视线一闪,躲过他的目光,把视线垂到了地上。

    “颜小姐,我还是那句话,你啊才子佳人书看多了,脑子也看坏掉了,有毛病。”他最后的有毛病三个字,发音古怪,用的是山东地方的方言[油猫饼],然后接着往下说道:“颜伯父也算是一世豪杰,怎么就生出你这样不通世事人情的女儿来呢想必颜伯父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你罢我看啊你实际上就是欠-调-教。”

七十九章 天绝(一万字更新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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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官说颜清薇欠调教,然后,轻描淡写,伸出右手,手指修长,白皙如玉,一挥之下,啪一声清脆的声音。

    客厅里头所有人全是一愣,眼看着,那位一身雪里梅花打扮的颜小姐脸颊上就浮现出五条手指印子,一条不少。

    颜清薇慢慢瞪大了眼睛,捂着脸颊不敢置信,良久,这才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痛,“你……你打我?”

    被郑家马夫王虎紧紧拽住的何马象脸色坍塌,心里头哀叹,完蛋了,这下郑相公还如何给小姐做夫婿,小姐一下子就把未来的公公、姨奶奶……所有一家子,全部得罪了一个干净,郑小相公这个巴掌怕是把情份给打得一干二净了。他想着,忍不住沮丧,耷拉着脑袋满脸的晦气之色。

    “打你?”乖官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上天人合一,后世俗称断掌,据说释迦摩尼就是这种掌纹,又说诸葛亮也是,且双掌俱断称之为天绝,又说武则天也是双手天绝,后世章子怡小姐也是。这种掌纹传说很多,譬如有王者之气,天生聪慧,有野心有决断等等,后世认为是返祖现象,大多是弱智,但又认为一部分高官是断掌,断掌为高官者比普通掌纹比例高,从掌纹学来说,断掌者一般人生较为精彩。

    民间也传说这种掌纹出死人,乖官看着自己手掌上的掌纹,再看看捂着脸颊的颜清薇,就叹气说:“所以我说你读书读坏了脑子啊其实打你真的轻了,如果我把这封信和你这个人一起往上头一交,譬如浙江布政司使,或者,交给南京都察院,你说说,别人会认为我郑家和你颜家是一路的么?

    颜清薇闻言娇躯一颤,顿时脸色就一片惨白,愈发衬托出她脸上那个巴掌印子,又红又肿。

    “小倩,还记得我在天津上船骂人的话么?”乖官问身边的小丫鬟,小丫鬟的心情宛如惊涛骇浪一般,一会儿冲上二十几张的高空,一会儿又甩到浪头下面,当真是说不出的刺激,已经有些悲喜不分了,听了少爷的话,这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莫装逼,装逼遭雷劈,莫装纯,装纯被人轮……”

    说了一半,这才醒悟,这话……太龌龊了,当下脸上臊红了一片,使劲儿抽手,乖官却紧紧抓住她的手,怎么也抽不出来,只好低下头去,下巴压在胸前微微一道沟沟前,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这一大家子,听到过乖官骂人的还且罢了,没听到过了,这时候都是一脸尴尬,尤以乖官的姨母艾梅娘为甚。

    乖官却浑然不在意,就对跟前的颜清薇说:“有些才情的人,总觉得自己很厉害,譬如你家老师青藤先生,实际上不过装逼,而且他更不懂任何装逼在实力面前,屁都不是,所以,当年胡宪台死后,他顿时装逼不成变傻,就像是现在的你……”

    这话真真难听,尤其客厅里头还不少女人,上头郑连城已经一叠声咳嗽起来,倒不是肺病的毛病,而是用来提醒儿子,这话,不合你这个秀才公来说的。

    颜清薇被他一连串的给弄得满脸通红,要知道她情绪变化太快,已经有些喜怒无常了,这时候再被乖官一刺激,当下就跳脚了,“你……你居然这样说我的老师。”

    “看看,这就是一个即将家破人亡的小姐应该的态度么?”乖官拿眼角扫了她一眼,“说你是……”上头郑连城一跺脚,咳嗽声音已经要冲破屋顶了。

    这些话的确不好听,太粗俗了,他也不愿意去说,可是,当真就是颜小姐的真实写照,不过老爹都快把心肺给咳出来了,他只好作罢,哼了一声,“不承认?这个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的老师整天一副天老大地老2他老三的态度,他有才学,我承认,但你觉得整个官场谁能忍他?他又不是皇帝,皇帝才天老大地老2,我说他装那个什么,难道说错了?”

    一旁的陈继儒有点吃不消他这番话,要知道这位也是个礼法的叛逆者,就不服气说:“凤璋,话不能这么说……”旁边董其昌拉了他一把,陈继儒被一拉,先不说自己被郑国蕃反驳,自己好像也是站在那位颜小姐对面的,这话说出来,岂不是给颜小姐洗地,当下干咳了一声,硬生生把后头的话给咽了回去。

    “好的不学你非要学你神经病的老师,我知道你也有点才学,但再如何,也改变不了你身为女人的事实,当今皇太后都没你眼光高傲,你比皇太后还高贵?别瞪眼睛,这是大明朝,没有圣神皇帝武则天,没有献明肃皇后刘娥,也没有替父从军花木兰,你天大的本事,嫁了人,也是个生孩子的命,知道么,人家就借你一个肚皮装一装孩子罢了,若生个男的,还算你运气,若生个女的,你……”

    “别说了。”颜清薇嘶声呐喊,然后一下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旁边的陈继儒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从袖中伸出手指对乖官比了比,意思是说,凤璋你行,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比哥哥我还厉害。

    而郑家的这些下人们,虽然也觉得自家少爷说的话如此之粗俗,真真不合少爷秀才的身份,可听起来当真畅快得紧,就好像大冬天喝了一杯热过的酒,一道火线就从喉部窜入腹部,那真是舒坦,门口拽着何马象的马夫王虎忍不住叫好,“少爷,说的好,真说到小人们的心坎儿里头去了。”

    搀扶着艾梅娘的慕颜慕团子也伸出肥嘟嘟的双手一阵儿拍,脸上全是笑,见眉不见眼的,“少爷,说的好棒……”

    艾梅娘脸色通红,心说乖官哪儿学来这些混账话,看身边小丫头跳脚鼓掌,就狠狠白了她一眼,“慕颜,闭上嘴。”小丫头被姨奶奶打断了话头,赶紧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看颜小姐蹲下身子抽泣,乖官明知道在人家伤口撒盐是不道德的,但有些话,却是必须说的,既然动手了,就要彻底把这位的臭脾气给扭过来,“女孩子自尊自爱,不是不可以,但首先你要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唐朝宰相房玄龄的老婆奇妒,宁愿喝唐太宗赐下的毒酒也不准丈夫收下太宗赐的美人,结果太宗赐予的毒酒只不过是醋,留下吃醋的千古佳话……”

    这个,董其昌和陈继儒都知道了,载于《隋唐嘉话》,不过别人不知道啊尤其那些下人,顿时又觉得自家少爷真是博学。

    “这位被唐太宗称之为我见尚畏,况玄龄乎的吃醋夫人可谓伟亦,皇帝也不怕,但你要知道,房夫人乃是范阳卢氏出身,身后的娘家势力庞大无比,连皇帝也奈何不得。实力,运气,缺一不可,你若嫁个官员日后飞黄腾达了,当今皇帝赐几个美人,你学房夫人,学得来么?皇帝赐死,你真敢抗拒么?就算你敢抗拒,你嫁的那位敢于抗拒么?惹得皇帝发怒,要灭你颜家满门,你们颜家虽然宁波首屈一指,和唐朝范阳卢氏比起来又如何呢?”

    “我敬重自尊自爱的女孩子,不过呢不掂量自己的实力,不掂量自己的运气,那就不叫自尊自爱,而叫傻……”他差点儿脱口而出,嘿嘿笑了两声,“反正就那个意思,颜小姐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了。”

    旁边董其昌和陈继儒真是对这位凤璋贤弟佩服得要死,这些话张嘴就来,引经据典,说的还煞有其事,没看见旁边那些下人们眼珠子都差点儿蹦出来么,看自家少爷的眼神就跟看庙子里头的菩萨差不多,全是崇敬。

    蹲在地上抱头大哭的颜小姐哭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眼神也有些涣散,低声喃喃:“那,我要怎么办?”

    “颜小姐,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我帮你,是情分,不帮,还是情分,把你连人带信送到都察院衙门才是本分。”乖官好整以暇,紧紧拽住小倩的手,怕小倩一时间心软,又扑过去,就把她往自己身边又拽了拽,手上使劲在手掌内握着的小手上一阵儿捏,小倩低着头,更不敢抬头了。

    颜小姐使劲儿吸了吸鼻子,窕窕走到乖官姨母跟前,红着眼圈儿跪下道歉,艾梅娘赶紧一伸手把人家拽起来,这个礼节可不好受,受了,说不准就要让自己的姨侄给人家去帮忙,她一个妇道人家,这点小心思还是有的。

    被艾梅娘拽起来,颜小姐也没勉强,又到了郑连城跟前,跪下后低声请郑家叔叔原谅,说侄女家中突逢大变,一时心慌撩乱,口不择言,请郑家叔叔原谅云云。

    看颜小姐给自己姨母和父亲道歉完,他就对何马象说:“何马象,把你家小姐带回去,然后送两万五千两现银过来,记得,让你家老管家亲自来。”

    何马象先是一怔,接着就是狂喜,郑小相公这是……答应了?

    他使劲儿一挣,正好王虎拽了他半天看他没动静也没入神,就被他挣开了,然后扑过去跪在乖官跟前,“小老爷,您真答应去那霸救我家老爷?”

    单赤霞一愣,嗯?为何少爷要答应?就抬眼看去拿眼神询问,乖官点头示意我自有数,安慰了何马象几句,打发了何马象和颜小姐走,颜小姐一步一个回头,显然一身傲骨和清高被乖官折磨了一个迭起,就像是淋了雨的麻雀一般,不敢炸翅儿了。

    何马象领着颜小姐走后,大头首先忍不住,就问:“少爷,为啥要救他家人,哼敢威胁俺们,要不俺和俺爹去颜家把他们都……”乖官走过去啪一巴掌扇在他后脑脖子上,“叫你乱说话,岁数屁大一点儿,胆子到不小,凡是要多动脑子。”

    大头捂着脑袋,低声说:“俺平时动脑子的,老爷不是常说俺越来越聪明了,只是刚才被那颜小姐气狠了……”

    “乖官。”艾梅娘走过来,一脸的担心,要知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小事情,又是浙江巡抚又是南京守备太监的,她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小京官的秀才儿子的正头娘子,心里头慌张是很正常的,何况这一张嘴就是两万五千两银子,她听着就慌,她的公公一辈子京官也没攒几个银子,这两万五千两,真真是吓死人了。

    “姨母,我自有数的。”他说着就悄悄对陈继儒和董其昌使了个眼色,董陈两位心领神会,顿时齐齐点头,“艾姨妈不须担心,这事情说大也不大,倒是有把握的。”

    所谓人等名儿树的影儿,乖官本事再如何,那是艾梅娘的姨侄,别说如今十几岁,就算再过十年,先天上还是弱几分,总归还是她的孩子,而董陈两位就不一样了,像是陈继儒,八岁就得享大名,天下皆知,董其昌更是南京乡试亚元,也算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名士,两人年纪又大,自然让人以为做事老成。

    因此艾梅娘听了这两位保证,倒是一颗心儿落回肚里去,柔荑轻拍粉胸,“这样就好,乖官,姨妈也不指着你发横财,咱们慢慢来,你现在还小,总有一天能考举人中进士的,那什么去琉球国,太危险了,听姨,别去好不好。”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这自幼看着长大的姨侄,就柔声哀求他不要去冒险。

    乖官心里头微微一动,也有些感动,就说:“姨母,放心好了,那什么玉蛟龙也是当年五峰船主的手下,单叔以前也是晓得此人的,倒也是个讲承诺的汉子,不然如何管得住手底下上千号人。”单赤霞一愣,接着连连点头,“姨太太放心,老单拿性命担保,那人当初我见过,在五峰船主手下的时候就小有侠名,这些做海盗的,也是求财,不至于要钱又要命的。”

八十章 法不遗爱

    好不容易把艾梅娘哄走了,单赤霞又严令家里头这些下人不准议论此事,然后在客厅的这些下人每人又赏了二两银子,这才让他们下去。

    郑老爹这才问,“乖官,你为何要去救那颜船主,虽然他对咱们郑家还算不错,不过你也知道,人家那是有主意的。”

    “爹,我也不白去啊不是有两万五千两银子么。”乖官笑了笑,却是被郑老爹顺手拿起旁边一个茶盏盖子摔过来,吓得赶紧收了嬉皮笑脸,“爹爹,别打,我说实话。”

    他把里头的风险和收益掰开了揉碎了给自家老爹还有单赤霞大头包括陈继儒董其昌说了说,陈继儒和董其昌到底这些时日看了无数遍他在写的书,对这些政治上头的事情也学了不少,什么战争就是政治的延续啊什么力量就是外交啊等等等等,也给郑老爹分析了,朝廷不可能放任不管下面的军卫倒卖军械,这事儿看起来危险,恐怕更多是两方甚至三方人眼红银子,实际上都不敢搬到台面上来,所以,火中取栗理论上是可行的。

    “火中取栗也不行。”郑老爹真是觉得儿子不听话,稳稳妥妥做名士,过两年去考乡试,再过两年去考进士,这才是正经路数,乖官就劝他说:“爹爹,这事儿真算不上危险,何况,咱们家如今这宅子,终究还是要念颜船主的好,天大地大,人情最大,咱们能把这人情还上,又能赚两万五千两银子,何乐不为?两万五千两啊”

    古人到底对人情看的还是很重的,要不是因为这事儿可能有生命危险,郑连城也不至于说拦着乖官不去还上颜家的人情,而且两万五千两银子,财帛动人心啊这对郑家来说,当真是一笔巨款,乖官虽然写本子能赚钱,可两万五千两,那要多久才能赚回来?

    既能还掉人情,又能赚银子,郑老爹还真是犹豫了,忍不住,就看了看单赤霞,单赤霞沉吟了下,说:“方才我那些话也不纯是哄姨太太,那个什么玉蛟龙,我当初还真听说过他的名头,的确小有侠名,如果少爷分析的不错,这一趟,当真没太大的危险。”

    “爹,富贵险中求,何况这还不算多大的险,你儿子那是菩萨入胎,有护法金刚护持的。”

    郑连城一看儿子又来这一套嬉皮笑脸,忍不住就伸手拿桌子上的茶盏,乖官赶紧跐溜一下溜到董其昌身后,这时候陈继儒开口说:“叔父,本来我和其昌兄准备近日告辞回家的,如今看来,我就不回去了,留下来帮衬罢反正家里头也没什么人。”

    他这个狂生,日后把儒冠儒衫烧掉,入山修行,要是有父母长辈在,不老大耳刮子抽他才怪,他上头的确没什么长辈,留下来帮衬到也算是通家之好的交情应该做的,至于董其昌,那却是还有老母亲在,不好不回去,怎么也说不过去,就抱歉对郑老爹道:“叔父,按道理说,凤璋如我弟,我……”

    郑连城赶紧摇手,“贤侄这话怎么说的,你还有老母亲在,这大过年的,应当回家,此乃孝道。”说着,就跟旁边单赤霞说,一定要给董少爷封上一百两银子,旁边乖官一听,卧槽,一百两,老爹,就您这花钱的速度,赚再多也不够您花的,还不准我去求财,我看等我两万五千两赚回来,怕也不够您这么使唤几年。

    把郑老爹安抚好了,让大头送老爹到后头休息,乖官又让小倩回房间去,这时候客厅里头就剩下四个人,他这才沉下脸来。

    单赤霞忍不住就说:“乖官,你是真打算去?”情急之下,却是连少爷这两个字都忘记了,董其昌和陈继儒愣了下,什么意思?难道这趟并不是如凤璋分析的那般没有多大的危险么

    “单叔,肯定要去的。”乖官脸上苦笑,前面说的那些话哄自家老爹还行,但是哄单赤霞就不行了,为何?单老爹那也是打老了仗的,跟倭寇简直是哥俩好,倭寇不杀人还讲信义,这还是倭寇么?如果这事儿真有日本人在后头,不管是乖官后世对日本的了解还是单赤霞现世对日本的了解,几乎都可以确定,人家准备的是人和货都要。

    听乖官这时候仔细解释了,陈继儒不由一急,“那你还答应人家?”乖官苦笑,“我欠人家人情。”

    “真有病。”陈继儒忍不住骂他,“你一顿满嘴喷粪骂了人家女儿,这会子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的老子,你不会是说胡话罢”他说着,伸手去试探乖官的额头。

    在大明朝,尤其是商业繁茂如火如荼的江南,让读书人和商人讲人情,简直是个笑话,你一个商人就算是花钱买了个秀才身份,读书人也只叫你[驼钱驴],反过来,商人对大多数读书人的称呼就是[穷酸]。即便是那些送上房产地契田地铺子给读书人的,实际上,也不过就借用读书人免税的一个身份,可能真的去让这些举子秀才们来管自家的生意么?无非就是我x挂在你名下,每个月呢给你俩钱,你没事也别真以为你就是我的主子。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也不是说着玩玩的,倒也不是说读书人就真的不讲道义,而是读书人认为值得他们去讲道义的人不多。譬如如今陈继儒董其昌和郑国蕃,三个人那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几个月相处下来,想必以身家性命想托付也是可以的,但是,你让八岁扬名天下的大才子陈继儒和前两年还中了南直隶乡试亚元的董其昌和一个眼睛里头只有永乐通宝的商人互相看对眼,还要相互托付性命,可能么?

    就好像《水浒传》里头,小旋风柴进,偌大的名头,前朝皇室后代,有免死铁卷,为什么这种人没当上老大,反而宋江这黑厮当了老大呢小旋风柴进其实也很孟尝,很讲义气,譬如和宋江,宋江送武松回家久久未归,柴进夜里头骑着马打着灯笼出来寻宋江,寻着了,满心欢喜。而武松在柴进庄子里头住了好几个月,生病得了疟疾,也没人问。

    为啥两人待遇如此天差地别?因为宋江是衙门里头的书办,俗称[押司老爷],是文人,而武松武二爷呢说起来是个都头,可用古代的[良贱]来衡量,却是地位低下的贱民。

    小旋风柴进可能放下身段去和一个贱民讲义气么?当然不可能,自然要跟押司老爷宋公明这种人往来,而黑厮宋江却肯放下身段,碰上黑旋风李逵,先送一锭十两的银子说[要钱使唤只管问我拿],碰上武松[看他这等人物,满心欢喜,定要邀他上座],送武松回家也是先[叫宋清拿一锭十两银子来送与武松],肯拉下脸来交结豪杰,这才有无数身为底层出身的豪杰甘心为他卖命。

    不过,董其昌和陈继儒显然不是宋公明,即便看了乖官的书,懂了些资本运作,对商人的态度也是如何控制在手上作为一股力量治理天下,而不是和商人结交讲什么感情。

    所以陈继儒才说乖官有病,他虽然是狂生,日后历史上弃绝儒家衣冠的,可不代表他就不是读书人,实际上他乞花祭奠一千多年前的陆机、陆云这二陆,也是因为这两位是古时出名的大文豪,他怎么不去祭奠路有冻死骨的老百姓呢

    被陈继儒在额头上摸了摸,乖官明知道他只是表示不满,却也只好苦笑,“我骂她,总比她日后得罪了什么高官显宦被抄家灭族好罢”

    陈继儒就冷笑了,“感情你骂人家还是看得起人家喽?哥哥我不是说你,骂就骂了,干脆把信往都察院衙门一送,不过一家商人,狗一样的,死了也就死了。你偏要多事,若你怕官场上没路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南京各个衙门哥哥我也是能寻着路子的,有不少当初徐阁老的弟子和故旧,总要给我点薄面,抄了她的家,五五之数的话,怎么也能分润个一成出来,问题全解决了。”

    乖官被他说的额头冷汗,这才想起来,这两位都是前阁老徐阶的同乡,乡党啊尤其陈继儒,当初扬名天下就是因为被徐阶夸奖,徐阶一朝阁老,有点门生故旧什么的一点儿不稀奇,论一论,等于是那些人的师弟,在这个时代,就是极为亲近的关系了,只要有把柄在手,合起来去找一个商人的麻烦,还真不是太大的难事。

    只是,你这个未免也太杀伐决断了罢一句话一说,已经把颜家给判死刑了。他忍不住就刺了陈继儒一句,“果然是心狠手辣一书生。”陈继儒不以为忤,反而有些得意,“圣人曰:官不私亲,法不遗爱,上下无事,唯法所在。天下的事情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要仲裁,自然要拿出挟泰山压顶之势……”说着,手掌一翻,嘿嘿笑了两声,“别看你整天尊王攘夷喊的凶,凤璋,你啊还是年纪太轻,对了,过了小年了,也算十四岁了,给哥哥说说,长毛了没啊”

    卧槽。

    乖官被他一番话说的,额头青筋勃起,忍不住对他比了一个中指,“我做人有底线的,不像你,冷酷无情……”

    “我只是站在公正的立场说话,不像你,难道就因为你和那位颜家小姐认识,就要法外开恩?凤璋,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当官的料子,我觉得你以后即便当了官,很可能是个大贪官。”陈继儒继续卖嘴,乖官懒得跟他说,这厮属于吵架为了赢你不折手段的,没理都要搅出三分理来,跟他吵架,实属不智。V!~!

八十一章 汝妻吾养之

    八十一章汝妻吾养之

    于是,他直接摆明了无赖态度出来,理直气壮道:“我就这么决定了,你有意见?而且我不是你说的那般为了什么颜小姐……”“那就是为了小倩,还是为的女人。”陈继儒补了一句。

    卧槽,我不拿出绝招你还没完了,乖官一翻眼睛说:“你可以看成我是出门赚两万五千两白银去的,有意见,掏银子。”这话顿时把陈继儒噎的不轻,良久,露出一副算你狠的表情,说,“也不是不能操作,只是,本大利小,不划算啊要是真被捅出来,泼天大案,即便我动用徐阁老留下的那些关系,把咱们摘出来容易,这银子怕就要花个两万两出去。”

    听了这话,单赤霞心里头一直绷紧的弦突然就一松,然后喃喃道:“花钱买个心安罢”他到底也是一个义理之人,不管颜家出于什么目的,郑家欠颜家一个人情,这是无法抵赖的,如今看陈少爷所说,这件事情即便明着牵扯进去,陈少爷也能寻着路子把郑家从里头摘出来,无非就是花点银子,那么,去一去也无妨。

    “能赚五千也不少了,咱们做人要有坚持,骂人归骂人,不过求个念头通达,总不能做好事不留名罢不过,人还是要救的。”

    看郑乖官一脸嘻嘻笑,陈继儒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你这是左右不讨好。”

    “你怎么不说是左右逢源呢”乖官笑了两声,看他这模样,陈继儒愈发生气,“一点儿杀伐决断之气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杀伐决断之气呢以后碰上女真鞑子,看我杀给你瞧,到时候千万别见了血就晕过去啊不过朝廷内部矛盾么,手法还是要温柔些的。”

    “温柔?是谁说要是自己当了闽浙总督就给海盗发私掠许可证去抢那些不交税的海商的?”

    “好了好了,两位贤弟,不要再吵了。”董其昌无可奈何,每次看这两个人争辩起来就脑壳疼,卧槽,我好歹也是南直隶乡试亚元罢就整天给你们干这和稀泥抹泥灰的活。

    旁边单赤霞看三人争辩,忍不住就在心里面一笑,如今少爷算是有大本事了,和董陈两位少爷看着似乎整天争吵,想必也是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这样好,这样好啊

    “我也不愿意跟他吵,我好歹也是礼法五星达人,都是生生被他带坏的。”乖官犹自嘀咕了一句,不过三个人都是顶尖儿的聪明人,虽然性格各不相同,却都懂求同存异的道理,不然的话,董其昌认为自己年龄最大功名最高自己说了算,陈继儒认为自己名气更大些自己说了算,郑国蕃觉得自己多五百年见识自己说的算,那真真就乱套了。

    既然前后盘算左右思量了去与不去的得失,最后订下前往那霸的决定,单赤霞终究还是不太放心乖官,想与他同去,毕竟,他不过十三岁,但郑乖官劝他就说,自己总不能一辈子让单叔你扶着走路罢单赤霞闻言,就只好作罢不过坚决要他带着单思南,乖官本不肯,不过单赤霞坚持,他想了想,大头其实也狡猾的很,剑法又高,起码比自己厉害多了,手上有家伙的时候那也是七八个壮汉近不得身的,就应允了下来。

    说定了一切,他回房小睡,那边他的姨母艾梅娘就看着床上浑身酒气酣睡不醒的丈夫,有些发愁,这大过年的,乖官居然要出门,若是自己再回去,这么一大家子,没人管理,姐夫的身子又不好,脾气也善,怕是管不好下头的人,可丈夫几次叫自己回去,加上昨天,已经是第三次了,再不回去,也不像个样子,这可真是愁死个人。

    那边陈继儒和董其昌回了房,董其昌收拾收拾了衣裳,突然有些感慨,他身上穿着从里到外那都是郑连城吩咐做的,对这位郑叔父,说实话那真是心存感激的,用后世武侠小说作家古龙的语言表现手法就是[郭大路很大路],这位郑连城郑员外,那真是[郑连城很连城],他身上很多小毛病,但是花起钱来,当真豪爽,颇有江湖豪气。别的不说,董其昌提起要回家,他张嘴就让单赤霞要给董少爷准备一百两银子,前文说过,一千两已经要一户殷实人家三代积累,他却随手就扔出去一百两只为给董贤侄以壮行囊,要知道一百两银子足够在顺天府大兴县的繁华街面上买一栋铺面了,这种大手笔,一般的明朝小市民还真作不出来,或许,只能用天生国丈的命来形容罢

    不过,董其昌和陈继儒不一样,陈继儒虽然喊穷,但这厮家里头还颇有点底子的,而董其昌的确家境比较差,对金钱也比较敏感,就好像后世一些女子希望找丈夫能够[有车有房没爹没娘]一般,并振振有辞认为[你没钱没车没房子,拿什么证明爱我呢],话虽不好听,但道理其实还是有那么点儿的,董其昌也是如此,被未来的国丈拿银子一扔,就颇有知我者连城叔父也。

    这就好比后世,有个作家,虽然有名,可写出来的东西叫好不叫座,这时候有个朋友的老爹就整天对他说,我觉得你有才,别人之才不过三年五载,你的才,我相信可以流传三五百年,并且今儿送皮衣明天送金表,后天直接送一套王府井店面铺子的产权。

    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倒不是说董其昌真的没见过银子,譬如他在项元汴家教私塾,项元汴曾经被朝廷征辟为官,固辞不就,是一代名士,项元汴对他也颇善,肯给银子,但那个是买卖,我付出你给钱,可郑连城却不是,就是往外头那么撒银子。

    即便你是大名士,也不是说我就拼命在你身上使银子的,这么二的事情,西门庆都干不出来,可郑连城就这么干了,而且他和颜大璋投资乖官还不一样,颜大璋家资巨万,讲个不好听的,吃一顿饭几百金也是正常的,在一个自己看的顺眼的读书人身上使点银子,那是准备招为女婿的,而郑连城呢家里头统共千把两银子,一张嘴就要拿出一百两给董其昌,孰高孰下,就一目了然了。

    这就好像佛教讲供养,一个赤贫之家的老太太全身家当不过一文钱,她拿出来供养如来,而一个豪富之家随手给一百两纹银的香油钱,从金钱上来说,前者相差后者十万倍,但从功德上来说,后者相差前者无量恒河沙数倍。

    董其昌这会子收拾衣裳,就有些感慨,但回去过年还是要回去的,只能在心里头想,日后定要好好报答连城叔父。

    不说他这边心里头离别之情,乖官回到房间,就躺在床上假寐,他昨儿没怎么睡好,这会子眯了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房间里头小倩忙着给他收拾东西,忍不住就舍不得少爷,恨不得求少爷带着自己,可自己一个小丫鬟,带着怕也是累赘,她忙乎了一会儿,就走到床边,痴痴看着乖官,觉得少爷最后肯答应小姐去什么那霸救老爷,或许大部分是因为自己,忍不住,就有些红了眼眶。

    到了下午,颜家老管家登门拜访,一进门就大声招呼迎客的单赤霞,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单赤霞对他依旧如故,似乎还是第一次在海船上那般,颇为恭敬,一时间,颜干老管家脸上也隐隐感到火辣辣的,他从何马象口中得知了小姐所说的话,听到那番话的时候,他真是有些悔恨,恨老爷太纵容小姐了,何况自己也是,从小到大,小姐要什么,就给什么,从没忤逆过她的意思。

    只是,话出口,就好像钉子砸进了木头里,就算拔出来,也已经有了疤痕了,只好在心里头哀叹,何况这时候主要是把老爷给赎回来,这才是头等大事,一时间,也顾不得小姐,日后如何,还是等老爷回来再说罢

    他登门,两辆马车,进了门,后头就有颜家几代的家生子仆役搬着几个大箱子进来,里头自然装的是银子。

    这两万五千两白银,在大明朝,当真是巨款了,要知道,有时候宁波市舶司一年都不一定收得到这么多银子的税收,也可以换一个说法,大明朝海关一年的税收如今就在郑家。

    颜老管家嫌贵不嫌贵呢?不嫌贵,要知道,两万五千两白银对颜家来说,连伤筋动骨都谈不上,只要能把老爷给赎回来,这点银子算什么?而要去赎回老爷,那就不得不求人家郑家小相公,何况这两万五千两白银的价钱是小姐自己说的,小姐又是那般地得罪了郑家,如果花点钱能解决问题,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钱是什么?钱就是身上的灰,每天搓,每天有,搓的再勤快,还是有。所以,只要老爷回来,这点钱随随便便就能赚回来,就像老爷说的那样,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如今最关键的,就是要尽快出海,把老爷赎回来。老管家就是这么想的。

    他和单赤霞寒暄了数句,甚至都没提起求见郑员外赔罪这话,只当装着不知道的,做生意,掩耳盗铃这个本事是必须学会的,害臊?羞耻?这些能当银子使么?

    单赤霞一边和颜老管家说话,一边让人去请少爷,没一会儿,乖官出来,也是大礼拜见老管家,一个肥喏,老管家也有两个月没见他了,看他愈发俊俏,个子似乎也长了那么一点儿,真真是玉树临风一少年,就忍不住在心里头咂嘴。

    不过,这些话都只能在心里头想一想,目前是提也不能提的,老管家那也是生意做老了的,说个不恭敬的,那真真是老狐狸一般,何况商人狡猾那也不算什么恶习,商人不狡猾,那还算商人么。

    乖官给老管家见礼后,也没客气,直接叫人上去点银子,点银子这种事情,自然是乖官的姨母艾梅娘了,美妇人一边点着,心里头就慌得很,要知道,这么多银子放在一起,白花花一片亮的耀眼,当真就是俗话所说的那般:黑眼珠子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

    她连着点错了三次开头,这才把银子点清楚了,然后就有些羞涩,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了,可乖官不在乎,就笑嘻嘻对她说:“姨母,这些银子就你说了算了,乖官来回也就个把月,要是快的话,说不准正月十五就回来和姨母一起吃圆子了。”

    艾梅娘被他安慰,有些担忧的心倒是放回去了些,旁边乖官就问老管家,何时动身。

    老管家自然是要越快越好的,说小相公安心,我们安排了两艘三桅的快船,船上还有佛郎机炮,另外还使银子请了两艘镇海卫的舰船,今夜就动身。

    乖官点了点头,直接跟老管家走人了,单赤霞就赶紧去通知老爷,大头得知可以和少爷一起去海外琉球国,却是一脸兴奋,时不时地握一握腰间的胁差,郑连城怕出来以后瞧见乖官出门自己舍不得,到时候别流泪反而给人瞧轻了,死活不肯出来相送,还让单赤霞带了一句话,说哪儿有老子送儿子的道理。不过后头终究是加了一句[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早些回来。]

    乖官和大头在众人相拥下出了大门,小倩泪眼婆娑的,却不敢大声哭出来,那样未免败兴,只是哽咽着低头去给少爷整理腰间的衣裳,又帮他把村正佩戴在腰间,低声跟少爷说让少爷一路上当心云云,那边单赤霞就拉着儿子低声告诫,告诉他海上诸般要忌讳、要小心的事情,最关键的是,万事要听少爷的,若有什么威胁到少爷的……

    赤霞老爷话说了一半,也没往下说下去,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子煞气,袖子下面的手掌一翻,摒指如刀,往下狠狠压了压,大头可不是普通孩子,顿时领悟老爹的意思,连连点头。

    乖官和大头都是单赤霞从小教出来的,虽然说海上波涛诡谲莫测,不过一来玉不琢不成器,二来这次看着危险,几方大佬在背后使力,却终究不可能给日本人占了便宜去,当初英宗皇帝被鞑子捉了去,朝廷立马儿再立个皇帝,根本不肯跟蛮夷谈判。在这一点上,大明朝还是很有骨气的。

    所以单赤霞也觉得这次危险虽然会有,但应该不会危及生命,不过,自家少爷在大过年的时候出门历险,自己却要坐在家里头,心里头实在说不出什么滋味。

    陈继儒和董其昌看着郑国蕃不说话,直到出了门,乖官和大头上了颜家的马车,陈董二人才高声叫他小心。

    “两位哥哥,家里头就拜托了。”乖官在车厢内从旁边窗户探出头来,对陈董二人招手,两人连声说:“你放心。”

    “我说两位哥哥,你们就不来一句,【汝妻吾养之,汝勿虑也】么?”乖官看家人大多有些泪眼连连的,忍不住就给大家开了个玩笑。

    果然,董其昌和陈继儒被他说的哭笑不得,陈继儒狠狠对他竖起拳头,就大声说:“快走快走……”

    “大表哥哥,要快些回来哩若依若常等你回来过年一起玩儿。”七仙女中即便年岁最大的王若妤也不知道乖官出门到底是什么意思,何况若依若常两个小丫头,看着七个小丫头挥手,陈继儒忍不住接了一句,“你的七个表妹我暂时帮你养一个月。”

    “继儒哥哥,为什么你要养我们啊?”姊妹两个眨巴着眼睛看陈继儒,陈继儒愣了愣,刚准备说话,结果姊妹两个又齐齐说:“大表哥哥说,你的嘴最长了,就跟鸭子一样,吃饭管用,呱呱叫也管用,就是不能当真……”

    这话一说,门口众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倒了一片,连小倩也破泣为笑。

    陈继儒脸上顿时一片铅云,恶狠狠对已经往前慢慢跑动的马车喊道:“郑乖官,等你回来哥哥我再跟你慢慢算这笔账。”

    马车辘辘而去,艾梅娘突然就双手捂住脸,哽咽道:“大过年的,乖官这孩子还要出门奔波……”

    颜老管家也不让马车回颜府了,吩咐直接往镇海卫而去,一阵策马,马车到了镇海卫已经是夜里,他们下了马车,顿时就有卫所军丁打着火把围了上来,身上甲叶碰撞,一阵儿响。

    为首的一个将军,看上去三十多岁模样,身材高大,脸型刚毅,唇上留着整齐的胡须,身上穿着深蓝色布棉甲,甲上全是泡钉,头上戴着铁盔,腰间挎着腰刀,由于他穿的是棉甲,上头还有补子,绣着熊罴,证明这位应该是一位五品的武官。

    “钟游击。”老管家下了马车,对这位将军拱手,这位被称为钟游击的将军点了点头,然后就转首盯着乖官和大头看。

    乖官看他和老管家想必是认识的,甚至,两人还十分熟悉,不然的话,老管家再怎么说,也是颜家的一介仆奴,这位五品游击将军起码是个副千户,不可能对他那么客气。

八十二章 匪号没影子

    八十二章匪号没影子

    不过,看这位眼神不善,乖官也不想多说,直接用了最简单的方式,拉起虎皮做大旗,“学生郑国蕃,老师是隆庆五年辛未科二甲头名进士沈榜沈敦虞,因会些扶桑文字,这次是前来帮衬的。”

    果然,二甲头名进士的名头好使,这位游击将军顿时脸色就柔和下来了,甚至,刚毅的脸上还微微笑了笑,“在下钟离,字无影,添为浙江游击将军,职责所在,小相公,请了。”

    他没法不柔和,大明朝文贵武贱,尤其明朝中后期,武将真是狗一般的多,大多是恩荫,挂着武将的名头说不准连杀鸡的力气都没有,任何东西一旦多了,自然就不值钱了。这位虽然是游击将军,听起来,五品,不小了,实际上,碰上六七品的文官人家根本不搭理他。

    何况这位原本是个横行一时的江洋大盗,属于招安武将,底气不足。他当初在绿林道上混饭找食,一时间不开眼,居然带人劫道劫到浙江巡抚蔡太头上去了,不过算他祖上风水好,蔡太看他瞅着就是带头大哥的气势,卖相是极好的,一张嘴就招安他,这位一听,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卧槽泥马,做官啊莫不是咱祖坟上冒青烟了?

    他当即想也不想,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口称恩公,纳头就拜了三拜,顿时摇身一变,从江洋大盗成了副百户。到了蔡太手底下,他倒也是勤勉任事,加上他到底是巨盗出身,剿匪之类的直如探囊取物,天底下还有比土匪更加了解土匪的么?何况他手底下十数个都是点子硬的好手,比浙江地面上的卫所兵强了也不知道多少,所谓一群狼带着羊,羊也变成了狼,有手下帮衬,没几年就做了副千户,挂着浙江游击将军的头衔,也算是光宗耀祖了,老兄弟们也个个混上一官半职,最差也混个武八品头衔,倒也算是风光一时无两。

    他混的得意,也学人附庸风雅,还自己取个表字无影,实际上就是当年混绿林的匪号[没影子],当然,他的表现只是大明朝万千文武中正常的一个,大明朝崇文抑武最大的怪现象就是[文人好谈兵事,谈吐中鞑虏飞灰飞烟灭。武将附庸风雅,论诗画名ji独领风骚。]

    不过明朝的武将也分三六九等,第一等的世职武将,这里头良莠不齐,有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也有弓马强悍熟读兵书的,有祖上的功名,有故旧长辈提携照顾,譬如世袭铁岭卫指挥佥事一职的李成梁,值得一提的是,这厮还自己考中过秀才,是文秀才。第二等则是武举人考上来的,这算是正牌子武将,譬如戚继光就是武举人出身,熊廷弼,文乡试第一,武乡试,还是第一。像是钟离这种被招安的,只好算第三等,没有故旧长辈提携,没有同僚帮衬,只能一门心思跟着自己的主子靠军功往上爬了。

    乖官看见这位浙江游击将军,底气也更加足了,你要说乖官心里头怕不怕,出海和海盗谈判,不怕才见鬼了,也只有单赤霞那种在死人堆里头滚进滚出不知道多少回的,才可能把神经锻炼的如钢似铁眼睛也不眨一下,正常人,即便是卫所军,也算见过血的,该害怕的时候一样害怕。

    如今看见这位浙江游击将军,乖官就觉得,果然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其实呢颜老管家昨儿一夜思量,也是想通了,泥马,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昨儿连夜奔波,到了镇海卫,就看见了镇海卫的大船升着半帆,也就是说人家也是海上往来的,心里头一拎,接着又舒了一口气,果然,蔡巡抚都准备好了的,怕就等我们颜家开口。

    等他见到蔡巡抚身边得用的武将钟离,更笃定了,蔡巡抚不可能不管这事儿,毕竟军械基本都是从沿海几个卫所流出去的,不过如此一来,却更愤恨,当官的果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这蔡巡抚怕是比咱颜家还急呢船货可都丢了那么久了,恐怕这位钟游击每天都游弋海上罢可人家就敢稳坐钓鱼台,等着咱颜家上门。

    老管家心里头虽然怨恨,却也只好放在心里头,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钟游击看见他,一丝儿也不稀奇,吃饭打招呼,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等他回头到了颜家,听了何马象一阵交待,忍不住抱怨小姐,但这时候抱怨是没用的,二话不说,当即调了两万五千两现银子,然后一边发动颜家所有能用的人,往颜家下面家族子弟那边搜刮现银,一边自己亲自往郑家去。

    这一天一夜忙得连轴转,这时候到了目的地,颜老管家心里头气一松,到底人年纪大了,终于扛不住,眼前一黑脚下一晃,却是旁边何马象一把抱住他。

    “叫家里头弟子上船罢”颜管家虚弱地推了何马象一把,自己站定,何马象看着老管家,胖乎乎脸上的细眯眼内饱噙着泪,然后转身就去吩咐那些颜家家仆子弟。

    “小相公,咱们往船上去罢”钟离钟游击示意乖官,当先往船上去了,后头颜家子弟却也整齐,不轰不闹,纷纷上船。

    明人作息时间比较早,毕竟那时候娱乐基本靠手,天一黑,也只好上床玩儿了,若是城里头,说不准还能叫个ji唱个曲什么的,这海船上相比也是没有的,乖官和大头上了船,就准备问钟游击找船舱睡觉,结果这位钟游击哈哈一笑,拍着他肩膀说:“如此良辰美景,小相公,若不嫌弃,咱们哥俩喝一杯,正好船上有南班子,喝酒听戏,岂不雅乎。”

    他学人咬文嚼字,又是一副带头大哥的豪爽,不过刚跟郑国蕃认识,就要请人家喝花酒嫖ji,果然是道上大哥风范十足。

    乖官就腹诽:泥马,军舰上还带着唱戏的,这战斗力如何,真是可想而知了,怪不得几十年前被倭寇打的狗一样。

    不过如今是在人家的船上,人家的地盘,有些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对于交际应酬,他也不是不会,当下就笑着拱手,“正要跟哥哥开口,想不到哥哥居然还是同好……”

    这话一说,钟游击大喜,这小相公,没得说,就两个字,上道。当下就搂着他肩膀,“走走走,到哥哥的主舱去坐,我那儿大,施展得开。”说着,半拽半拖的,就把乖官领到船上后头楼艚。

    这楼艚上下三层,用铁叶包裹着,如果从外面看去,上面全是风门,那是海上打仗时候炮弩用的,这艘福船甚至从上到下刷着清漆,外观画成鲨鱼状。

    明朝人对鲨鱼并不陌生,譬如一般剑鞘上裹着鱼皮,这个所谓鱼皮,大多是鲨鱼皮,也就是这时候酒楼里头说书先生讲的[鲨皮剑鞘],不过,因为天色黑,乖官看不到,明儿他看到的时候,将会大吃一惊甚至惊掉下巴。

    颜老管家对于钟游击不搭理自己毫不在意,这个很好理解,一个十来岁的秀才,摆明前途无量,一个垂垂老矣,还是海商家里头的管家,这个实在没有可比性。这就好像水浒里头的托塔天王晁盖,玉麒麟卢俊义,名头听着响亮,不过土豪罢了,身份都是平民百姓,而黑厮宋江,那是押司老爷,算官身。

    钟游击把乖官拽到舱内,里头果然宽敞,地上还铺着波斯来的地毯,四周胡乱挂着些附庸风雅的字画,还有几把朝廷督造的上好的雁翎腰刀。

    他高声让下头人好酒好菜端来,又叫唱戏赶紧进来。这所谓南班子,其实就是《***》里头常常提到的南曲班子,发源于南宋,盛行于浙闽沿海,颇有无数人喜欢,这些人喜欢的理由也很简单,这个是前朝古音,够雅,至于今人所编的唱曲,那个忒俗。

    你看,任何历史就是当代史,一点儿不假,这和后世都说老歌好听又有什么区别呢周董?那个说话大舌头,不听,俺们喜欢当年的四大天王。

    只是,这南班子虽好,却有一个是乖官万万不能接受的,这时候唱戏的都是男的,后来[相公]一词专门形容娈童,这些唱戏的要负一半的责任。

    乖官正在欣赏钟游击从墙上摘下来的雁翎刀,拔刀出鞘,伸指一弹,声作龙吟,忍不住,就吟了首诗:

    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锣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雪中蝼蚁岂能逃。

    平安带诏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

    “好诗。”钟离在旁边鼓掌,“小相公当真大才,这诗慷慨豪迈,端的不凡。”

    要是不知道这诗,光听这位钟游击说话,无懈可击,可问题是,这首诗名头极大,他一说,顿时露出了措大骨象的馅儿。

    “这是世宗皇帝所作的诗。”乖官有些哭笑不得,卧槽,你连嘉靖皇帝做的诗都不知道,怎么戴的三块表,居然还能做到一省的游击将军。

八十三章 帮我多娶个老婆

    那钟游击满脸的尴尬,嘿嘿赔笑了两声,低声说:“哥哥我以前干没本钱买卖的,没听过世宗皇帝的诗也是正常了,见笑了。”

    乖官一听,原来是个杀人放火等招安的,倒是好卖相,看起来像是武将世家出来的人,于是就笑了笑,“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绿林中多好汉啊”

    这话里头透出一股子浓浓的马屁味道,不过那钟游击却满脸喜色,双手连连互搓,道:“到底是传胪老爷教出来的弟子,说话就是不一样,咱看比咱们蔡巡抚的幕友胡静水要强。”

    乖官倒是愣了愣,心说这厮居然还晓得传胪。二甲头名谓传胪,不过这时候还没形成定制,因为三甲头名民间也俗称传胪,二甲三甲,天差地别,所以文人是不认可传胪这个称呼的。

    一甲叫进士及第,二甲叫进士出身,三甲叫同进士出身。说到这同进士,有副对联这么说的:如夫人,同进士。如夫人洗脚,同进士出身。替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

    如夫人,小老婆也,同进士头名,那有什么好吹嘘的。像大兴县令沈老爷,你要称呼他一声传胪老爷,说不准要老大耳刮子抽你,二甲头名和三甲头名两个都是传胪,但里面的区别,差不多是后世清华大学和清华技校的区别,高喊着[学技术到清华,清华技工专修学校,八百个床位不锈钢,两百个学妹技术强]的清华技校怎么跟牛气哄哄挂个[厚德载物自强不息]的清华大学比呢

    看这位钟游击顺眼,乖官干脆把这里头的关节告诉了他,省得他传胪老爷传胪老爷的喊。

    听了乖官的话,钟离先是一愣,接着就一脸懊恼,“怪不得巡抚老爷的幕友胡静水每次都不给咱好脸色看,原来是因为咱叫他同进士老爷的原因啊”

    乖官哭笑不得,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你狠,当面叫人同进士。头甲三名,二甲十七名,三甲足足一百三十名,称呼别人同进士,那不是打脸么,只要是个读书人考中进士的,没一个不忌讳被别人提起来是同进士的,你倒好,每次挂在嘴边,人家给你好脸色看才怪了。

    那蔡太蔡巡抚的幕友胡静水考举人考了四次才考中,后来阿附蔡太,做了幕友,这厮肚子里头颇有些坏水,屡屡给蔡太出了不少主意,对蔡太的仕途帮助极大,譬如阿附南京守备太监牧公公,就是出自胡静水之手,蔡巡抚也感念他,资助他又去考进士,倒是勉强吊车尾中了一个同进士,也不去吏部寻差事,还在蔡太手下做幕友,因为得蔡太信任,倒是凡事可以作蔡太一小半的主,素被蔡太手下所忌惮。

    这钟游击明白了自己不被巡抚幕友所喜的缘故,大是懊恼,忍不住拿手拍自己的后脑勺,旁边乖官接下腰间的村正,递给身边的大头,钟游击一看,赶紧请他坐下。

    “若不是老弟你给咱说了,咱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原来那胡静水不给咱好脸子是因为饿这个原因。”钟离一脸懊悔之色,“这次回去,可得好好备上厚礼去塞一塞……”

    听他口气愈发亲近,乖官好笑,觉得这厮到底是出身绿林,干脆就卖乖到底,坐人家的船出海,后头说不准还用到人家,因此就说:“钟家哥哥,万万不可送礼。”

    钟离一愣,反问为啥。乖乖就问他,你手底下得用的老兄弟有多少啊

    被乖官问的有些一头雾水,但这位前绿林好汉对读书人最是羡慕,眼前这位虽然年纪看着不大,可人家的老师是二甲头名进士,本事那是肯定大的,当下就说我手底下有十来个得用的老兄弟,跟了我也各自为官,最差的也有八品武将补子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未免有些得意的,乖官突然就来了一句,“若是钟家哥哥这十来个手下,斩鸡头烧黄纸互相亲如兄弟一般,你觉得如何?”

    这位前匪号没影子的游击将军先是大笑,“那是当然的,不瞒老弟你说,哥哥我最是讲义气……”说了一半,笑声戛然而止,然后就觉得大冬天的,背后突然就冒出一身冷汗来。

    看他表情,郑乖官知道,这位明白其中道理了,心里头嘿然一笑,颇有些指点江山的快感,可惜啊手上没诸葛亮的白羽扇子,不然拿在手上挥两下……

    他心里头暗爽了一下,脸上自然不能露出来,要装着一副淡定模样,不然,如何对得起二甲头名进士弟子的噱头呢

    这时候钟游击手下的亲兵家丁纷纷从外头进来,送上牛肉肥鸡,又有上好的山阴甜酒,也就是后世加饭酒,满满倒在碗中,色泽深黄,酒香四溢。

    “钟将军,请了。”郑国蕃端起碗来,对钟离敬了敬,然后深抿了一口。

    这时候钟离回过神来,挥手让亲兵家丁出去,然后脸色深浅不定,讷讷想说话,话到嘴边却有说不出来。

    “钟家哥哥,你是主,我是客,你这个主人似乎不够热情啊”乖官缓缓说。

    “兄弟,蒙你看得起,交浅言深,我没影子在道上那也是素来讲义气的,没得说,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钟离说了一番亮堂话,然后端起酒碗,满饮而尽,放下碗后伸手擦拭了下唇边酒迹。

    这种说辞,钟离起码数年没说了,起码做官以后基本就没说过,这家伙也不是傻蛋,前后一想,着啊我手底下这些兄弟,那也是分一个亲疏远近的,想必巡抚大人也是如此,如果像我这样的和胡静水亲如兄弟一般,想必到时候巡抚大人睡觉也睡不安稳了罢

    接着又想,我以前听人说,读书人当中有一门叫做屠龙术的本事,有通天彻地之能,莫不是,这郑兄弟学的就是这门本事?

    他心有所思,敬了两回酒,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郑国蕃一愣,差一点儿把酒洒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他这副模样落在钟游击眼中,未免就是被说中后的惊讶,当下心中大定,更是下定决心要跟他结交。

    “哎呀是哥哥我差池了,这话不应该问的,我自罚一杯。”钟离说着,又喝了一碗。

    这时候,南曲班子被亲兵领进来,然后依依呀呀地唱着,这边就推杯换盏,说些话,吃些肉,喝点酒,酒酣耳热之后,乖官就借着酒劲儿问他,钟家哥哥,这么大的事情,这蔡太蔡巡抚到底为的什么?

    钟离有意交好他,自然觉得想别人信你,你先得信别人,何况这位又和颜家有瓜葛,不然也不至于牵扯进来,当下也不瞒他,就把这话说了。

    “唉哥哥我也不瞒你,这些年,我们浙江军卫日子不好过,军户从地里头刨食越来越难,像哥哥我这样的,没事到处转悠,剿个匪什么的,日子还算过的不错,可正常的军户哪儿有这等待遇,譬如这镇海卫千户,这数年来和我交好,不是哥哥我吹嘘自己,要不是我讲义气,时不时帮衬着他,带他出海捞点油水,他手底下的军户起码要再多跑掉一半。”

    江南富庶之地,当军户自然没普通百姓舒服,何况普通军户等于军官的家仆一般,人和人最怕对比,逃出去做老百姓,上哪儿不能寻口饭吃,可在军卫上,你种的田那都是百户千户的,平时还要给长官当差站宅子,两厢一比,不逃亡才见鬼了。

    “后来蔡巡抚听了胡静水的建议,就开始卖各种军械……”他低声说到这儿,看了郑国蕃一眼,乖官笑了笑,说:“这些事情,想必朝廷大佬们也都心里头有数的,俗话说,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饱。”

    钟离狠狠一拍大腿,“着啊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巡抚大人看朝廷也没啥动静,卖东西就愈发勤快了,说实话,哥哥我在里头也是捞了点银子的,不过不多。”

    “人之常情,哥哥所说,我也是能理解的。”乖官奉承他,自然是要从他嘴里头掏实话。

    “本来这买卖做的过,军卫上也有银子使唤了,巡抚大人也能拢着下面的心,不过巡抚大人和布政司使李少南李大人相互不对劲,据说这布政司李大人的后台是……”他愈发压低了嗓子,“是东厂掌印太监张鲸,那可是比巡抚大人身后的南京守备太监牧公公还在皇帝跟前得宠的大太监。”

    听到这儿,乖官有个四五分数了,钟离越说越多,就把浙江两位大佬互相顶牛的事情给乖官抖了个一干二净,最后喝了一口酒,说:“前两个月,那布政司李大人不知道犯什么毛病,屡屡寻衅,要说,他身后是张鲸张公公不假,可远在北京鞭长莫及,咱们巡抚大人身后的南京守备太监牧公公可就在近前儿,他怎么就有胆子找麻烦呢”

    “咱们做这军械买卖,也不是一两回了,知道的人其实也不老少……”他说着看了郑国蕃一眼,乖官道:“这个是惯例了,瞒上不瞒下。”

    “还是兄弟你厉害,说话一听就通透,要跟别人说,讲半天别人还不明白。”钟离打了一个酒嗝,对他比了比大拇指,然后就有些疑惑,“你说,这布政司李大人为啥突然有胆子找巡抚大人的麻烦呢?”

    乖官摸着没毛的下巴,沉吟了下,“或许是,朝廷里头有什么变化,譬如,南京守备太监的位置要动一动?”

    说到这儿,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这个倒是最有可能的,钟离就有些郁闷了,颓然叹气,乖官就安慰他,“这话也难说得紧,我想不管谁上来,总要用到哥哥这等人才的,讲个不好听的,即便是我老师沈敦虞来坐了这位置,我也要推荐老师用哥哥的,至于捞些银子,那是末节,想叫驴上磨还得给跟胡萝卜吃呢哥哥以为是不是。”

    钟离顿时大生知己之感,一拍他肩膀,道:“兄弟,你真真是大本事的,话说,兄弟你今年十五有么?”“过了年十四。”乖官笑眯眯说。

    上下拿目光看他,钟离忍不住摇头,“小时候我也曾听村里头一个老秀才说,有些人生而知之,那时候不懂啥意思,如今看来,兄弟你要不是嫡仙下凡,生下来就有这本事,正常的小官哪儿有这种眼光的。”

    废话,兄弟我是穿越的,就是生而知之者上也。

    “来,我敬哥哥一杯。”乖官又举碗敬他酒,他前世喝花酒那也是无数次,如何跟人聊天打屁促进感情那也是有一手的,一顿酒喝到半夜,旁边大头早扛不住,吃了些牛肉就在乖官身边打盹儿,乖官却还和钟离钟无影在喝酒。

    “酒是粮**,越喝越年轻,咱们再走一个。”乖官俊脸喝得通红,扯着钟离,又来一碗,钟离就恨不得跟他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跟别人喝酒,哪儿有这些道道儿,无非就是划个拳行个酒令,叫两个*子在怀里头摸乃子,看这个郑兄弟,敬起酒来,一套一套的说辞,迄今还没重样儿的,让他佩服得要死。

    “兄弟,这趟买卖,也是杀头的买卖啊你如此大的本事,老师又是二甲头名进士,何必牵扯进来,哥哥我是没办法,得巡抚大人提携,只好咬牙干了。”钟离越看郑国蕃越顺眼,忍不住就问他。

    “我欠颜家的人情,这世上,阎王好见,人情难还啊”乖官喝了一口酒。

    “说的是。”钟离放下碗来,“不过,你我一见如故,说句话兄弟你别笑话,我年纪一大把了,连个老婆都没有,更别说儿子了,兄弟你放心,哥哥我拼死也要护住你姓名,万一哥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兄弟要是记得哥哥今儿这顿酒,日后多娶个老婆,生个儿子姓钟。”

    这厮酒喝了不少了,开始胡言乱语,他以前是混绿林的,还是来去如风的马匪,自然没老婆,等当官了,先只顾着升官,后来眼光高了,发誓非官宦小姐不娶,了解他底细的官宦人家哪里肯嫁女儿给他,土匪出身,日后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他说着,嚎啕大哭,卧槽泥马勒戈壁,咱也是光宗耀祖了哇怎么就连个媳妇也娶不上,难不成要绝后。V!~!

八十四章 养小白兔的达官爷

    八十四章养小白兔的达官爷

    看钟游击一条大汉,嚎啕大哭的样子实在不好看,郑国蕃就安慰他,“哥哥,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听说琉球国尚宁王有几位公主甚是美貌,哥哥带着福船在那霸港外面游弋几圈,说不准,琉球国王就要招你做驸马爷呢”

    “哥哥我好歹也是皇明五品游击将军副千户,怎么能娶那番邦小国的公主。”钟离在乖官拉拽之下,坐直了身子,抹了一把脸,“兄弟这话说的,忒丢哥哥的脸面,哥哥也是知道廉耻的,那些土鳖,说不准身上还有咸鱼味道……”

    他言外之意,分明瞧不起人家,把乖官弄得哭笑不得,卧槽,你一个土匪出身,还嫌弃人家番邦小国,怪不得你娶不上老婆。

    本来乖官只是看他好端端一条大汉哭起来不像个样子,故意说了玩儿,可他一张嘴,说人家琉球国公主说不定身上有咸鱼味道,嫌人家土鳖,这个,那个,就怪不得你娶不上老婆了。

    不过这厮到底是黑道大哥出身,真情流露也只不过一会儿,转脸就忘记了,又拽着乖官喝酒,酒到半夜,两人都撑不住,噗通倒下,就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地板上呼呼大睡。

    到了第二日下午,乖官这才缓缓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心说这老黄酒真不能多喝,揉着脑袋慢慢爬起来,就喊“大头,大头。”

    “小老爷,您醒了。”旁边一个绵软的声音,接着,有人从身后抱住他,把他扶起来,他左右看看,问:“这是哪儿?”

    “这儿是千户老爷给小老爷安排的船舱,本是预备着给巡抚大人万一上船所住,知道小老爷尊贵,特意让小老爷暂居。”

    双掌紧按双眼挡着光线,乖官问:“你家千户老爷呢”

    “千户老爷上外头去了,小老爷,请张嘴。”那软绵绵的声音说着,乖官闭着眼睛张开嘴,伸过来一把沾了青盐的牙刷子,来来回回替他刷牙,然后把水杯递到他嘴边上……

    等刷牙净面完毕,又把头发细细致致梳好,乖官这才完全睁开眼睛,旁边那人就细细替他穿好儒衫,伸臂过去环着他腰肢给他系上儒涤,再拽回腰前面,细细地打了结,再替他在外头套上缝缀着狐皮的马甲。

    这就是大明朝人上人的感觉,连穿衣裳都有人伺候,实际上,乖官已经被小倩服侍惯了,要说一开始,他也有些不习惯,可这些不让自己的贴身丫鬟伺候,那人家贴身丫鬟干什么呢?当小姐养起来?那恐怕不是平等的爱护,而是害人了。

    时间稍微长点,他就完全习惯了大明的生活习惯,就好像前阁老张居正,据说出入是三十二个人抬的大轿子,里头洗漱、马桶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走廊可以溜达溜达看看风景,不错,如来说众生平等,可让偌大中央帝国的内阁首辅自己走路上班,显然是很扯淡的一件事情。

    他先左右看了看,这船舱打理的整齐,也有些豪奢样子,就随意问道:“昨儿夜里我喝多了怎么回来的,我那书童呢”

    旁边嘻嘻笑笑,“小老爷喝多了的样子憨态可掬,瞧着就叫人欢喜,我和小老爷的书童合力把小老爷抬回来的,小老爷沾着床就没醒,小老爷的贵书童抱着刀在房间外头的小床上打盹儿,不过后来扛不住……”

    似乎想到大头抱着刀东倒西歪的模样,扑哧一声笑,顿时露出六颗雪白的贝齿,接着,伸出修长的手赶紧捂在嘴边,颇有风情艳艳之感,“……身子一歪就睡着了,小老爷家里头肯定好大规矩,不过贵书童到底年纪太小了,正是贪睡的时节。他上午醒来,看小老爷还在睡觉,就到甲板上玩儿去了。”

    乖官脸上一红,人家刚说家里头规矩大,可后面又说大头一起来就跑甲板上玩耍去了,听在他耳朵里头,未免有讽刺的嫌疑,当下只好干咳两声装没听见,“多谢姑娘照顾了。”

    他说着略拱了拱手,对面就笑了,宛如银瓶乍破,顿时又露出六颗雪白的贝齿来,“奴艺名小芙蓉,可不敢当小老爷的谢。”

    乖官上下看了几眼,突然打了一个寒噤,这……这泥马是昨儿那个唱南曲的?

    这时候的演艺界明星们大多是男的,俗称伶人,女班子不是没有,不过女角一旦红了基本要嫁人,成本太大了,刚培养出来,红了,嫁了,鸡飞蛋打。所以但凡江湖上往来的,基本就是纯男子组成的班子,除非那些高官家里头养着的家班子,才有可能是女子组成,不需要风里头来雨里头去,只要唱好了给主子乐呵就行,也不在乎什么成本赚钱赔钱的。

    伶人的地位十分之低下,还在ji女之后,尤其是唱女角的,基本上都是以色相事人的,所谓‘玩相公包戏子’说的就是这类人,还不缺富豪高官们捧场,就像这位小芙蓉,刚开始在杭州城,一唱成名,不知道迷倒多少富家少爷,那行走坐卧,简直比女人还女人,尤其是一口雪白的牙齿,宛然一笑间,当真是书上所写的,齿如瓠犀,看得人神魂颠倒。

    要知道,这是大明朝,大多数人都是一口黄牙,即便那些名门闺秀,也没几个有一口雪白的牙齿的,你青盐再刷一百遍啊一百遍都没用。

    钟游击就是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一个,他虽然是五品武官,或许很多文官也瞧他不起,但一来他是巡抚大人手下得用的,二来他肯使银子,三来那些富户们无非顶多是些秀才身份,想跟他五品副千户游击将军斗法未免不够班,最后抱得美人归,就养在船上。

    当然,钟游击包戏子也是有缘故的,一来军卫里头是不允许女子出现的,这是习俗所导致,二来,依然是习俗所导致,譬如官员赴任,按例是不能携带家眷的,当然,位高有钱的譬如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就在当地找个如夫人,宁波市舶司提举侯希白的姐姐就是这种,但大多数官员,要解决生理问题,那只好嫖ji了,可官员嫖ji在大明朝也是个忌讳,所以,男面首是最合适的,出入还能带在身边当书童使唤,成本最小,俗称[门子],谓侍官之美童曰门子,民间俗称兔崽子,这为何叫兔崽子,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到了后来,官员养兔子已经是一种流行的风俗,你要不养几个兔子,未免叫同僚嗤笑,而这些[门子][兔子]在日本,被称为[小姓]或者称[朏道],譬如著名的大魔王织田信长和森兰丸,值得一提的是,大乌龟德川家康和德川四天王之一的井伊直政也是这种关系,日本史载井伊直政[容顔美麗、家康の信頼厚い],井伊直政作为德川家康的小姓,一直到22岁,家康才允许他元服称为武士。

    八卦无处不在,作为史官,非要记载幕府将军的某重臣小时候长的特别漂亮,一直服侍将军直到自己22岁才被允许元服,这才普遍十一二岁就元服的日本战国时期,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书归正传,乖官看了这位顶多也就十六七岁模样,放在后世那就是典型的花样美少年,突然就有些替人家感到悲哀,不过,这可不是他能改变的现状。

    想到此处,他就正色弯腰作礼,道了谢,然后转身出了船舱,那小芙蓉被他一礼,怔在当场。前头乖官对他拱手,不过随意,很普通,民间百姓往来也多有这样的,但弯腰作礼,一个秀才老爷给他弯腰作礼,这是他从来没碰到过的事情。

    他虽然是男儿身,可从小就是被当做女孩子养的,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看着郑小相公出门,想着他正色弯腰行礼的模样,突然就捂着嘴,眼泪水扑哧扑哧就下来了,真个梨花带雨一般。

    乖官出了船舱,到得外头,一阵海风吹来,顿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抬眼看去,满眼一片深蓝。

    他下了楼艚,往船头甲板走去,远远的就听见一阵儿叫好,走了数步往前头看,似乎很多军户和颜家的子弟把船头甲板围成一团,他挤过去一看,气得七窍生烟,感情是大头这死孩子在卖弄,拿村正在手里头舞成了花,耍的正是他老爹编的碧海潮生剑。

    “单思南。”乖官厉喝一声,大头正是使到最后一招鱼龙舞,跃在空中本来要削最前头衡帆上的缆绳的,被少爷一喊,吓得一骨碌滚了下来,剑一晃,在帆上滑过,顿时哗啦啦落下帆来。

    这福船是两千料的大船,外覆铁叶,吃水两丈,有三根主帆,还有数杆小帆,同时期的日本织田家的铁甲船和它一比,那就是一个渣,被大头削落的就是船头的小帆,逆风的时候及其管用,被削落后,大福船似乎微微一歪,往横了打了过来。

    一众水手赶紧大呼小叫,扯帆的扯帆,爬桅杆的爬桅杆,大头苦着脸,低头走到乖官跟前,声音像是蚊子哼哼,“少爷。”

八十五章 夜壶

    八十五章夜壶

    “你个臭小子,幸亏少爷我没有**,不然,我扒你的皮。”乖官气不打一处来,卧槽,我很可能跟个兔子睡了一晚上,你居然一大早还跑出来耍剑,我让你耍剑,让你耍剑。

    他使劲儿揪着大头的耳朵,大头歪着脑袋哎呦哎呦的交换,“少爷我错啦我下次再不把家里头秘传剑法在这么多人跟前耍了。”

    乖官愈发来气,谁管你剑法不剑法的,我说的是兔子,兔子,兔子……

    “呵呵郑兄弟,这是怎么了,刚起来就和这位小兄弟过不去。”旁边钟离突然冒出来,乖官看了他,没好气松开大头的耳朵,“我说钟家哥哥,怪不得你到现在没儿子,感情是癖好独特,喜欢那一口哇”

    钟离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有些不解,“我说兄弟,这话怎么说的,你们文人不是都喜欢这个调调儿么?”

    乖官被他的话说的直翻白眼儿,感情他附庸风雅学这些倒是挺快,忍不住就说:“文人还喜欢舔女人的小脚儿,你怎么也不学一学。”

    钟将军眼神一亮,鬼鬼祟祟拉他袖子,“兄弟,哥哥我听说青藤先生写过一本书,上头讲这女人的三寸小脚儿是炕上至宝,又有闻、吸、舔、咬、搔、脱、捏、推多种玩法,不知道可真不真?”

    卧槽泥马,乖官被他一句话,好像和尚撞了铜钟在耳边,震得是脑壳嗡嗡作响。

    这家伙,真真是走火入魔了,文人拉出来的狗屎粑粑也是香的。

    在这个上面,或许他跟神经病青藤先生有共同语言,但乖官真是无法和他交流,可怜见的,脑子里头全是封建糟粕,就没点儿奋发向上的东西。

    好一会儿,乖官这才平伏了呼吸,语重心长说:“我说哥哥,走旱道也好,走密道也罢,这些终究不是正常路数,哥哥若想绵延子嗣,还是少学这个为妙,何况,文人里头也不全是喜欢玩这些调调儿的……”说着,看他要分辨,赶紧就转开话题,“不说这个,咱们现在到哪儿了?”

    钟游击被他一转移话题,顿时郁闷的不行,要知道他自诩学文人名士也学的有些名目的,偏偏人家不跟他谈这个,这就好像一个厨子刚做了一道好菜要给人品尝,结果人家别说品尝了,连看也不看一眼,心里头的郁闷劲儿啊当真别提了。

    “一会儿要到颜家走货的岛上了。”钟将军满脸郁闷,“兄弟,我带你四周看看。”

    乖官乘坐的这艘大福船是两千料的大船,头尖尾阔,两头翘起,由于有水密舱,在深水海域可说是纵痕(不是错字,上次因为这个两个字章节审核五小时没过,咱自己发明一个词,聪明人都懂)自如,同时代的西方船只是没有水密舱的。

    两人登上曹楼顶部,这里的位置和后世的舰长室差不多,一眼看去,大海波涛,顿生豪情。

    乖官看着左右两艘略小些的福船,瞪大眼睛指着船就问钟游击,“这船身上涂的什么?”

    “鲨鱼啊”钟游击说道:“海上也有讲究,好忌讳,新船下海,先要点睛,叫做船眼,战船通常都涂成鲨鱼外装……”

    “那,我以前坐颜家的船,那船也极大,一千料,怎么没这东西?”乖官急急问。

    钟游击不屑,他虽然以前是马匪,可自打受了招安,因为在浙江听差,倒有一半时间在海上的,对海上船只也算了如指掌的,“那船,肯定是沙船,低是平的,看着大而已,走的是内海,咱们坐的是福船,却是尖底的,就咱们脚下这艘船,两千料,吃水两丈,外头覆铁叶,一般的火炮打上去跟被老鼠啃一口没啥区别,咱船上还装有大佛郎机二十门,小佛郎机二十门,各种鸟铳两百杆,还有藤牌两百面,长枪一百支,镖枪一千支,铁甲一百副,腰刀三百口……”

    他说话间也是豪气顿生,这样的大船,说个不好听的,拉出去溜达一圈,出海剿匪,那真是车碾螳螂,势如破竹。

    乖官目瞪口呆,卧槽,两千料?

    两千料约等于排水量一千两百吨,而再过五十年,世界上最大的战列舰英国的海上君王号,排水量也不过一千五百吨,当然,由于西方船只是U型船底,火炮数量比大明朝的多,明朝福船是V型船底,不可避免的火炮就少,不过福船装的大多是[重千斤、远至四五里]的大弗朗机炮,俗称千斤佛郎机,威力要比西方的火炮大。

    这种不在同一个年代的战列舰比较,未免有关公战秦琼的嫌疑,为智者所不取,只是乖官依然为自己生在如此一个大明朝而欢欣鼓舞,不管怎么说,这依然是东西方互有所长的时代。

    “我怎么听说两千料的大船图纸失传了?”乖官忍不住问,这是后世最常见的一个砖家论调,钟游击转头看他,脸色有些怪异,半晌,才说:“兄弟,这官场惯例,瞒上不瞒下,你不会以为京城那些大佬们跟皇上说失传它就失传罢”

    这话把乖官噎的不轻,忍不住在心里头说了一句,你个土匪出身,张嘴官场惯例闭嘴官场惯例的,还真是一个官迷。

    不过瞒上不瞒下,这句话放在哪儿都是一句大实话,譬如隆庆六年,也就是当今万历的老爹在位的第六年,朝廷一口气打造了四百多艘船用来海运,结果第一次出海,下面就奏,飘没六艘,轰轰烈烈的海运漕粮就这么停止了。第二年,南直隶巡抚奏请把这四百多艘船转卖,第一次,朝廷没允许,第二年又奏请,户部准了,结果朝廷轰轰烈烈打造出来的船,全部低价落入商人手上。

    这里头的猫腻,懂历史的一看就明白了,后世有人认为明朝的大商人几乎每一个都该抄家灭族,其实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这时候的商人,大多都是趴在大明身上吸血,上下其手,赚的全部是朝廷的银子。

    鄙视归鄙视,不过,这位钟游击还是乖官目前所看到的武官里头很靠谱的一个,起码,人家能把座船的资料给你一口气报上来,大炮多少门,小炮多少门,火枪多少支,腰刀多少口,可想而知,这种在浙江已经是糜烂的军卫里头当真是一等一的名将、勇将了,怪不得短短数年,就从一个土匪成了五品的游击将军。

    因此,嘴上夸一夸,还是必要的,乖官就挑起大拇指说:“倒是小弟疏忽了,哥哥端的好本事,军中详细张嘴就来,当真一等一的名将。”

    钟离这厮被乖官一夸,咧开嘴就笑了,“哥哥一介武夫,当不得兄弟你的夸,来来来,咱们进舱喝两杯去,估计喝两杯就上岛了。”

    乖官皱眉,又喝酒,被他拉着,没奈何,不过酒醉以后再喝两口,用老酒鬼的话来说就是醒酒汤,一来涨酒量,二来也对脾胃。

    果然,没一会儿,船上听得人喊,乖官出去一看,不远处一座小岛,接着福船上放下小舢板,颜家的家丁就乘坐小舢板往岛上去,乖官一直看着,心里头渐渐齿冷,颜家,其实就是个大走私贩子,装啥纯情啊连走私的外海基地都有。

    这时候海上渐渐行来颜家的两艘快船,大约五百料,上头也有火炮,这个相当于武装商船了,然后老管家就来请郑小相公,说咱们乘坐那船去。

    颜家老管家的意思乖官大抵也猜得出来,坐着自家的船,然后浙江巡抚的大福船跟在后头,说不准想火中取栗,赎出颜大璋后要再抢回船和货。

    那钟离钟游击就抢着对老管家说,郑相公就在我这船上住了,等到了琉球,需要郑相公的时候,你们再来请就是了。

    颜干老管家没奈何,看看乖官,似乎也不为所动,深知自家实力一点点被这位郑小相公看在眼力头,他怕是那种传统的读书人,看不得商人坐大,日后想要再亲近,估计……难了。

    “如此,也罢希望小相公看在我家老爷的面子上……”他话没说完,长叹了一口气,就坐了舢板到自家的船上去了。

    “我说兄弟,你是怎么欠下这颜家的人情的,哥哥说一句不见外的话,但凡海商,就没一家正经人家,有人的时候是海商,没人的时候哇他就是海盗。”钟离有心劝郑国蕃,“虽然我跟颜家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兄弟,哥哥我是真拿你当自家兄弟看,听哥哥一句劝,你有你家老师那种二甲头名进士罩着,日后前途远大,犯不着跟这等人家往来,没得侮了名声。”

    “蔡巡抚不也和颜家往来么。”乖官说了一句。

    钟游击呸了一口,满脸的不屑,“巡抚大人只是拿他们当夜壶用罢了,夜壶嘛用的时候当然很好,不过不用的时候那当真是臭烘烘的,还是摆得越远越好。”

    听了这话,乖官隐隐觉得这趟即便救出颜大璋,颜家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那蔡太蔡巡抚,似乎有拿颜家作替死鬼的打算啊

八十六章 藏头诗

    八十六章藏头诗

    他想到颜家可能被浙江巡抚蔡太扔出去做替死鬼,忍不住就问了身边钟游击一句,“这笔买卖有六十万两之巨,这个小弟我是知道的,不过这银子……”

    钟离也不是傻蛋,从土匪爬到浙江游击将军,自然有过人之处,意味深长说:“落袋的银子才是好银子,别人的银子再多,那也是别人的银子。”

    这话,已经是说的很明白了,人家浙江巡抚拿颜家当猪养了这么久,养肥了,可以杀了。

    乖官扶着艚楼栏杆,看着海面上颜家的两艘快船,心里头微微叹气,钟游击拍了拍他肩膀,“兄弟,你年纪轻轻,前途远大,肯陪颜家去琉球国,那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别想太多,再说,巡抚大人也不要颜家的命,不过总要敲一大笔银子下来,这些海商,平日里头捞得脑满肠肥,问他们拿些银子使,有何不可。”

    这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俗话说,从屁股看问题,你的屁股坐在什么位置上,代表着你看问题的角度,譬如颜清薇小姐,觉得自己颜家是良善人家,觉得很冤屈,可从浙江巡抚的角度来看,你颜家捞了那么多银子,也该吐一点儿出来了罢

    乖官良久不说话,然后,转身弯腰对钟离行了一个大礼,把钟离骇得手忙脚乱,不停喊,兄弟,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这位钟游击好面子,讲义气,手面也大,虽然做到了五品副千户游击将军,对读书人还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敬畏,受了乖官一礼,当真是如遭火灸一般。

    “我是谢哥哥不把我当外人,把这里头的关节说给我听,小弟欠哥哥一个人情。”乖官正色说到。

    钟游击摸着脑袋嘿嘿笑,“兄弟这话说的,咱一个大老粗,跟兄弟这样的大才结交,那是兄弟给咱面子,来来来,不说这个,恁地伤感情,总之,只要兄弟你不嫌弃我这个土匪出身的老粗,哥哥我……”他拍着胸脯,振振道:“永远是你的大哥,我有的,你都有。”

    他自小就对于识字的读书人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执念,不然也不会发誓非官宦人家小姐不娶了,如今拍着胸脯做了一个十四岁小相公的大哥,这可是二甲头名进士的学生啊顿时就感觉脸上有光,恨不得把自家东西都拿出来跟这位分享,要知道,正常文人士子是不太搭理这些丘八爷的,俗话说乞丐里头的霸主还是乞丐,丘八里头的将军,他也还是丘八,而现在,他下意识就把自己游击将军的身份抛开,如今咱是秀才老爷的大哥了。

    要知道,他今儿一起来,先去问了颜老管家郑国蕃的底细,颜老管家也不瞒他,把这位作词写唱本的事迹说了,又说这位往来的俱都是三吴名士,欢喜得他是直搓手,怕老管家话不真,还特意探了探大头的口风,大头虽然机灵,可才不过十一二岁,说到用脑子,如何是这个从土匪到将军的前黑道大哥的对手,没几句话,就把自家少爷的老底给扒了一个一干二净。

    这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钟游击即便是对乖官欣赏,也不可能把他顶头上司蔡太蔡巡抚的打算给透露出来,可听了乖官的背景本事,却促使他不想瞒着,要知道,过了年才十四岁,已经是县学庠生,作词天下知名,写唱本畅销三吴,老师又是二甲头名进士,如今还是京县知县,这种种,无一不显示对方将来的前途远大。

    要说昨夜他说[哥哥我有的兄弟你也有]还有些喝多了的酒话成分在内,今儿他这话的确出自诚心了。

    所以,乖官这一礼,正是击中他心里头最脆弱的地方,当真是腰不疼了,腿也有劲儿了,一口气上到艚楼五楼,都不带喘气儿的,整个人精神焕发。

    “凤璋,你放心,哥哥我一定护着你周全,看你的面子,那颜家若有眼力劲儿,我能帮就帮一把。”钟离拍着他肩膀,大包大揽,“哥哥我假假也是个浙江游击将军,在巡抚大人跟前这点话还是说的上的。”

    他这话没吹牛,蔡巡抚还真是拿他当嫡系用,无他,浙江军卫上就没什么能力出众的,这钟无影就是首屈一指的将军了,要不是因为资历浅,刚刚招安数年,蔡太真想把他抬到总兵位置上去,这样的人才上哪儿找去?剿匪一把好手,剿来的银子不管多少,都要上缴一半,又不是正经军卫出身,手底下没有那些数代都是家丁的军户,只能紧紧依附着他蔡巡抚,这样的人不用,岂不是傻了。

    旁边大头看这钟游击揽着自家少爷的肩膀一副大笑的模样,忍不住就说:“那个……钟大少爷,你现在是俺们少爷的大哥了,你船舱里头的雁翎刀还能给俺一把啊”

    钟离船舱里头挂着的雁翎刀是当初万历的爷爷嘉靖帝督造的,可称得上吹毛断发、斩铁如泥,钟离得了几把,当真爱不释手,可如今一欢喜之下,一张嘴就说:“就凭你叫咱一声钟大少爷,中,自己去挑一把拿去了。”

    大头听了一喜,伸出手指指着他,“呐可不许哄人。”

    “我好歹也是浙江游击将军,还哄你个小毛头,自己去我船舱拿去。”钟离笑着伸手揉了一把大头的脑袋,他身高八尺开外,用后世的衡量就是一米九还多,大头虽然在同龄孩子中算高的,在他跟前依然是小个子。

    大头一蹦而起,把村正往自家少爷怀里面一塞,撒腿就往昨天喝酒的船舱跑去,乖官叫都来不及叫,只好对钟离说抱歉,钟游击摇了摇头,笑着说:“哥哥我有的,兄弟你就有,再说,就见外了,何况,这小子拿去,也不辱没了那刀,我看他身手,即便是我,若是一不小心忽视他,也要吃个大亏的。”

    实际上,像是乖官,因为年纪所限,武力值算不得高,在同龄人当中或许是佼佼者,可真碰上钟无影这种土匪出身的,身高、气力、经验都要逊色一大截,大头天赋异禀,或许比乖官强,可若跟钟无影这种正在巅峰壮年的高大汉子比较,肯定也是落下风的,他们的优势在于,年纪小,别人容易忽视,冷兵器时代,你忽视一个对手的下场,基本就是血溅当场。

    要知道,乖官拔刀出鞘也不过一眨眼,即便对手是个身经百战曾百胜的老兵,看他年轻一个疏忽,基本上死就是一个字。

    没一会儿,大头跑回来,怀里头抱着一把雁翎刀,钟离一看,笑骂道:“臭小子,眼力劲儿倒好,挑了把最利的。”

    大头赶紧把刀往怀里头一捧,眼神看着他,就有些怀疑,那意思是:你不是打算反悔罢

    乖官看了实在是无语得紧,这真是,把少爷我的脸面都丢尽了。

    闲话休提,他们在海上行驶,途中又有数艘一千料的官造战舰加进来,等三天后到了琉球,这时候已经是两千料的大福船一艘,一千料的二号福船十三艘,此外还有五百料的快船几十艘,已经算得上是庞大的舰队了。

    他们这一支舰队往琉球而去,一路上就有无数商船跟在他们身后,要知道毕竟海上是有风险的,而跟着朝廷的战船,无论如何,那也要安全许多,这时候的明朝海军也还不至于像明末那般和海盗差不多,到底还要讲究朝廷的脸面。

    等到了琉球外海,颜家又派了何马象来请乖官,结果钟游击不轻不重地说,等你家跟那边商量好了,再来请郑小相公不迟。

    看何马象为难,乖官到底跟人家有那么一丝儿情份的,心想早过去晚过去,还不是差不多,不过钟离却是拦住他,然后把何马象给赶走,就让他对颜老管家照实说话就是。

    看何马象硕大的身子消失在甲板上,钟离这才转身对乖官说:“兄弟,你不懂,这海上,官也罢,商也罢,匪也罢,其实都是一家的,别看我们这么一支庞大的舰队过来,人家不一定畏惧,要知道,朝廷真要下决心剿匪,天底下就没有剿不掉的匪,只是,有些事情,咱们干不得,那些海盗干得,有些事情呢海盗也干不得,海商干得,所以说,其实,咱们都是一家的……”

    乖官目瞪口呆,“不会罢那,颜家还巴巴地跑来干什么?”

    钟离哼了一声,“无非树大招风,颜家,宁波首屈一指的海商,这些年赚的盆满钵溢的,人家眼红了。兄弟你信不信,咱们打个赌,说不准啊那玉蛟龙抢了颜家的货,就是想跟巡抚大人合作,把颜家给抛开。”

    “这样也可以?”郑国蕃觉得脑子不够用,这时候才深深感到,自己小瞧天下人了,要论勾心斗角,他郑国蕃似乎差别人几条大街,似乎连这位刚刚结识的钟千户,勾心斗角耍心眼儿的本事也比他要强多了。

    钟离嘿嘿一笑,“打赌嘛有输有赢,五五开了,我也不太敢确定,只不过有这个可能,譬如说,人家抢了颜家的银子,然后把颜家的家主往海里头一扔,接着把银子献上来,说要送给巡抚大人,你说,哥哥我是答应还是拒绝?”

    呃乖官顿时说不出话来了,有没有这个可能性先不提,如果人家真这么做了,自己身边这个钟大哥绝对不会跟颜家讲什么交情的,要知道颜家这次出来也带了二十多万白银,这是一笔巨款啊人家送给蔡巡抚,然后要求和巡抚合作继续走私军械,那前面的五百门弗朗机炮卖了六十万两白银各自分一分,大家都没吃亏啊唯一吃亏的不过是颜家,可到时候,颜家都死人一堆了,谁还管他吃亏不吃亏?

    看郑国蕃脸色,钟离知道他清楚里面的奥秘了,笑了笑,也不说话,心说咱这位兄弟虽然斑斑大才,到底对人心诡谲了解不深啊不过也难怪,这还有几天就是正月初一,他也还要几天才满十四岁。

    “那,前面为什么要送个扶桑文字的绑架信来给颜家呢?要知道,扶桑文字咱们大明可没什么人认识,要不是小弟我恰好对扶桑文字有些了解,颜家岂不是都不知道自家的家主被谁绑了,货被谁抢了么?”

    钟游击一皱眉,伸手摸着唇上浓密的小胡子,“这个……哥哥我可就说不来了,或许,日本人也想在里头分一杯羹,又或者,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放颜家的颜大璋一条活路,这封信到时候就是私通倭寇的最好证据……”

    他也是随口一说,可说着说着,乖官汗毛都竖起来了,钟离也愣了下,停了口,两人互相看看,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

    “信呢信呢那封给颜家的信呢?”乖官喊过大头来,一叠声问大头,大头挠了挠脑袋,“少爷,我哪儿知道啊这得问颜家那位老管家爷爷。”

    钟离看他急得团团转,忍不住就说:“兄弟,你这是……想到什么东西了?”

    “哎呀《水浒传》里头吴用怎么逼得玉麒麟卢俊义入伙梁山的?”乖官恨恨一拍船栏杆,旁边钟离一愣,这天下讲水浒故事的比比皆是,后来明末有大臣上表要求禁《水浒》说民间都学了这等杀官造反等招安的手段去了,这才是民间沸腾的根本缘故所在,可实际上,根本禁不掉,口耳相传,连不识字的村夫都能说上几段水浒里头的故事,怎么个禁法?

    “兄弟说的是……吴用智赚玉麒麟?”钟离虽然没读过书,但水浒故事那也是听得津津有味的,根本就是他自身的写照。

    乖官恨恨,这一巴掌被打的不轻,藏头诗这种东西,不登大雅之堂,水浒里头吴用就用了一首藏头诗,其中暗藏[卢俊义反]四个字,最终成了官府治罪的证据,把卢俊义逼上了梁山。

    他这时候想来,隐约觉得,那封全是扶桑文字的信里头,怕就有这调调,自己居然没看出来,上了这种恶当,这跟后世饱读兵书的大将军打仗输给了看《三国演义》学打仗的女真蛮子有啥区别,太丢人了。

    一时间,他俊脸火辣辣的,忍不住恨恨一拳捶在栏杆上,泥马,不管是谁藏在后头,这颜家,我救定了。

八十七章 杀心起

    乖官一想清楚这里头的关节,立刻就拽着钟离钟游击,放了一艘哨船下水,坐上哨船就往颜家的快船而去,等何马象把乖官从哨船上迎上甲板,满脸欢喜,小老爷终于肯上船了。

    一上船,乖官先就问,老管家可在么,何马象赶紧领着他往船舱去,见了老管家,问老管家讨要那封信,老管家一脸错愕,慢慢摸出信来递过去。

    展开信后仔细看了又看,乖官脸色又白转青,手一紧,就把信给捏成一团,该死的,果然如此。

    颜干老管家愣了愣,小心翼翼问道:“郑相公,这是……怎么了?”

    喘了几口粗气,乖官这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脖颈两侧时不时勃起的大筋证明他依然在怒火之中。

    “老管家,您请放心,颜伯父,我救定了。”乖官也不解释,说完了话,转身就走,老管家追了出去,“郑相公,这信……”

    “信有没有,都是那么回事。”乖官伸手把信撕得粉碎,一撒手,海风中宛如蝴蝶一般,翩翩飞舞,他拽了拽身上缝缀狐皮的马甲,快步往哨船上走去,大头赶紧跟了上去。

    没一会儿,钟离看这位郑贤弟黑着脸从哨船上来,迎过去问:“如何?”

    乖官苦笑,“叫哥哥笑话了,亏得平日老是被人夸什么才高八斗,没想到,栽在这不入流的手段上头。”他要是早点儿看出来,无论如何就不会蹚这浑水了,银子虽然好,可怎么也不比家人团聚和和睦睦,但如今既然上了贼船,那无论如何,就只好拼下去了。

    救人,也是救自己,被攀诬私通倭寇这种罪名,一旦证据确凿,再怎么大名士,也是逃不过去的。

    “嗯?果然是要陷害颜家的?”钟离问,他虽然护着颜家的快船而来,但最终重视的是蔡太蔡巡抚的利益,若事不可违,颜家扔也就扔了,不过仍一个夜壶罢了,再寻一个就是了,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但两条腿的人却满大街都是,跟浙江巡抚合伙做买卖,那更是无数人抢破头也要去做的。

    乖官苦笑,“好叫哥哥晓得,这事儿,不单单只是颜家,关键是,背后的人似乎还想着攀诬我一口。”

    钟离眉头一皱,要知道,敢于跟浙江巡抚作对的,目前也就是浙江布政司李少南了,这可是从二品的高官,怎么会对郑国蕃一个秀才下手呢?

    “那信里头隔行藏字,点了我的名,如果和海盗谈判的时候有人突然出来,拿获了我在当场,那一个私通倭寇的罪名我估计是免不了的,信我是撕了,可谁知道人家还有什么手段。”乖官脸色有些发苦,这种不可抗力,目前的确是他所没有办法的,要知道他十四岁还差两三天呢再怎么养望,再如何大名士,跟一省民政长官斗,显然是落于下风的。

    嘶嘶倒吸一口凉气,钟离道:“就不能把自己摘出来么?这和巡抚大人斗法的可是李布政司使啊”

    乖官苦笑,自己何尝不想,明知道这船会沉,还一屁股坐上去,那就不是忠义而是傻子了,可问题是,他已经坐上去了,坐上去还罢了,若那时候不讲什么情份,不贪那两万五千两银子,就死死赖在家里头,也没事,可如今自己却已经出海了。

    要知道,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人家真要攀诬他,你说你不曾私通倭寇,为何你要和那颜家出海?也就是说,当他出海的那一瞬间,已经和颜家紧紧绑在一起了。

    钟离紧皱眉头,双拳握起,指关节嘎巴嘎巴直响,“这可如何是好,你是如何得罪人家了,人家要如此置你于死地。”

    叹了口气,他隐约就把整件事情个贯穿了起来,人家李布政司使要对付颜家,顺便收拾他一举两得了,“当初我从天津坐了颜家的海船南下宁波,在宁波港口和宁波市舶提举司的侯小白侯提举起了冲突,那位侯提举一心想娶颜家的小姐做填房……”

    他把当初的事儿一说,钟离明白了,“搂草打兔子,好手段。”

    所谓搂草打兔子,这是河南民谚,秋冬季节用耙子在地上收集枯草,这时候突然窜出一只兔子,显然,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显然,这是迄今为止,乖官遇上的最大的麻烦,躲也躲不掉,除非时间能拨回去数天前。

    “大哥,是小弟连累你了,我还是去颜家的船上住罢想必这一两天,对方就要派人过来……”

    钟离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什么话?哥哥我当年在绿林道上也是出了名的义气当先,如今好歹也是个千户老爷了,难道反而越活越回去了么?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布政司想攀诬你,也要当场拿获才行罢”

    郑国蕃感念他的义气,有些眼红,“哥哥说的是,是小弟说错话了,不过,当场拿获不拿获,却也不一定,只要颜家一倒,到时候,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有颜家的人咬两口,我不是私通倭寇也成了私通倭寇了,毕竟,我跟颜家走得近,这在宁波也不是没人知道的。”

    听他这么一说,钟离眼中凶光一闪,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嗓子道:“要不,干脆把颜家……”他说着,单手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这大海茫茫的,颜家的船碰上风浪也没什么稀奇的,这些战船我直属手下有四分之一,其余的,拿银子喂饱了,决然不会说的,官场惯例,瞒上不瞒下。”

    让人不开口说话最好的办法果然就是让人变成死人,钟离本就是绿林道出身,当了官以后也不知道剿匪多少次,双手见的血腥多了去了,何况颜家在他眼里头,说实话也不过待宰肥羊罢了。至于庞大的舰队那么多人看着,这个问题不过尔尔,就像是钟离说的,瞒上不瞒下,即便到了后世,捂盖子这种事情也多了去了,下面的老百姓个个知道,可上面的那些人,死活就是不知道,简直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这个主意,到真的行得通,实际上就跟后世警匪片里头的目击证人死光光一个道理,只是,颜家的人倒转过来咬一口,这也是猜测,虽然这个猜测可能性极大,但到底没发生,何况颜大璋好歹和乖官也是有些情份的,如果换个杀伐果断的,说不准就这么做了,不过,乖官终究还是有底线的。

    所以,乖官没说话,却是摇了摇头。

    钟离叹口气,就知道这主意估计不会被接纳,读书人大多有本事,可就是心不够狠,手不够辣。

    看他表情,乖官为了调节气氛,故意一笑,“哥哥是不是在心里头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心不够狠手不够辣未免难成大事。”

    嘿嘿笑了两声,钟离摸着唇上胡须,道:“你倒是看得淡然,就不怕累及家人么。”

    “怕,不过有些事情,真不能做,一旦做了,自己的底线没了,人也就不能称之为人了。”乖官两世为人,有些道理是很清楚的,今天能为了自家狠下心来把颜家给干掉,那明天呢,是不是凡是威胁到自己的都给杀了,若是威胁到自己的是自己的亲人呢

    杀伐果断,说起来简单,就像是大乌龟德川家康,把丰臣秀赖灭了以后,连秀赖和他的孙女千姬生的孩子,也就是他的外孙,不过八岁,也斩首与六条河原。仅仅因为外孙是丰臣血脉,会对他德川家统治日本造成麻烦。

    生在太平盛世的乖官无论如何都没有这种杀伐决断之气的。

    “这事儿,哥哥我帮你做,不会脏了你的手。”钟离依然觉得,不会说话的死人才是最可靠的人,何况灭了颜家,有二十多万两现银子,至于那五百门佛朗机炮,难道那些海盗还敢不还给他?反了天了,老子这么大的舰队,不灭了他们。

    “哥哥,不可。”乖官一把拽住钟离,钟离看着他,说:“兄弟,听我的,不过一商人,猪狗一般,杀了也就杀了,银子我分你十分之一,大家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要知道,救了颜家,这二十来万现银子可就进了海盗的口袋,跟他们大明水军一点儿关系都没,二十来万,钟离也是动心的,何况又有乖官这事儿,也就是说,颜家威胁到他认为是兄弟的人了,这个借口,那可是大义,如果没借口,我杀你,未免心里头说不过去,毕竟是人都有底线,谁也不可能想杀谁就杀谁,即便颜家银子多,他钟离也不是以前的土匪,而是朝廷五品副千户游击将军。

    如今有了借口,就好像一个充满诱惑的匣子被打开,大义在手,我不是胡乱杀人,我这是讲义气要救自家兄弟,何况还有大笔的银子,何乐不为?一艘两千料的大福船造价不过四万两白银。

    一点一点把手从乖官手掌内抽出来,钟离的杀心愈发炽烈,有足够的借口,又有足够的利益,这买卖不干,那就是傻了,就好像后世那句名言,自由啊多少罪恶假汝之名。V!~!

八十八章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八十八章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乖官听了他的话,只觉得浑身发冷,要知道,颜家光这趟过来就两百来口,一句话,说杀就杀了,何况,还有落入海盗手上的两三百口人,这一灭口,就是五百人,五百人啊

    可他看钟离的眼神,就知道,这是真动了杀心的,他也不傻,灭颜家的口对这一支庞大的舰队大有好处,至于颜家的损失,这些军户们才不管,在军卫眼中,这些海商们其实和海盗也没多大区别,说实话,这已经无关乎对和错,正义和邪恶,无非两个字,利益。

    可是,这是五百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这里头大部分也不过就是普通市民百姓,何至于此。

    想到这儿,他手上一紧,紧紧攥住钟离的指尖,“哥哥,我倒不是嫌脏手,我说实话,他颜家想连累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家中有位兄长,和我情如兄弟一般,他是前阁老徐阶最赏识的乡党,誉为天下风云麒麟儿……”

    钟离眼神一亮,“哦可是陈继儒陈公子么。”他素来仰慕文人,虽然不晓得世宗皇帝做的诗,但三吴名士的名字,那俱都是琅琅上口的。

    “正是继儒兄,他和南京各衙门主事都是能说得上话的,即便是徐国公府,也是能拉的上关系的。”

    钟离手臂肌肉一松,哦了一声,心说能和南京守备徐国公府拉上关系,倒也不惧什么人的,“如果这么说,倒也有些妥当,不过……”

    乖官赶紧加了一句,“而且,颜家的颜小姐,那是颜家家主颜大璋亲自答应给我做妾的。”这句话是大杀器,钟游击一听,叹了口气,那就是弟妹了,难不成还杀了弟妹一家,这也太混蛋了。

    他似笑非笑,道:“还是兄弟这个读书人想的周全,如此一来,颜家的家产以后还不都是兄弟你的。”

    “哥哥放心,这趟出来,我怎么也要我那个老丈人多掏二十万两出来。”乖官又加了一句,人不能光靠感情维持关系,即便和这位钟游击再一见如故,这二十万两白银说不要就不要,那未免有些笑谈了。

    “兄弟你这话说的,难道哥哥我像是很贪的那种人么?”钟离振振有辞,他和乖官是对眼,是一见如故,可二十万两银子,就像是后世耳熟能详的一句话所说的那样所谓忠诚,只是背叛的代价不够,这二十万两能造五艘两千料的大福船,别说是贪官了,就算是大清官海瑞来了,说不准牙一咬,也把颜家给灭口了,二十万两啊可以给朝廷做多少事情啊反正这些海商的银子也是赚的朝廷的。

    正所谓,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对,你看起来是不像贪污的人,可贪污起来,那可就不像人了。不过,这种玩笑话乖官没敢说出口,毕竟古今审美不同,万一人家一生气……所以嘴贱要不得,礼法五星达人才是正途。

    “哥哥这话说的,那是不把小弟当自己人了,说实话,我是很犹豫要不要纳颜家小姐为妾的,一来我年纪还小,这种事情根本还没考虑,二来,他们家是商人,对我x后声誉不好。不过,那颜家小姐仰慕我的才华,死皮赖脸的要嫁给我。”他故作羞涩模样,心里头就说,颜小姐,抱歉了,你就厚脸皮一把罢我也是为了你家好,厚脸皮总比你颜家死光光强罢

    钟离哈哈大笑起来,狠狠一拍他肩膀,“这话说的,也不差,哥哥我若是有女儿,那肯定也死皮赖脸缠着嫁给你。”

    乖官汗颜,心说你连老婆都没,房里头养个细皮嫩肉的兔子,哪儿来的女儿。

    他干笑了两声,又接着说道:“所以,我是一直想让这老岳父……”他干脆脸老老,岳父都叫上了,“让老岳父就把海上生意停了,说实话,兄弟我肚子里头也是有很多生财之道的,做什么不赚钱,非得跑海,海上一来危险,二来总归有海盗的嫌疑,名声太难听了,若是我的老师知道我纳个海商家里的小姐为妾,怕是要骂我的。”

    这钟游击揉着下巴,嗯了一声,道:“这话有道理,别说你家老师那等人物,哥哥我都看不起这些跑海的,不过,我听说颜家的小姐号称浙江第一名媛闺秀,想必有倾城倾国之貌的,又听说她还是青藤先生的学生,青藤先生癖好三寸小脚儿,这颜小姐想必也是缠的一双好脚,哎呀想来闺房甚得趣儿的……”他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揉着下巴颇有猥亵之感。

    说了一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不是青楼里头卖肉的小姐,而是自己这个兄弟未来的妾室、如夫人,当即尴尬得脸皮涨紫,把头上的头盔摘了拿在手上,另一只手去挠头,嘿嘿笑着道:“兄弟你千万别见怪,哥哥我是个粗人,虽然仰慕兄弟你这样的读书人,但肚子里头当真货色不多,何况我手底下也都是些丘八,跟他们混闹惯了,说话却是愈发流氓了。”

    “哥哥那是真情流露。”乖官不吝与拍马屁,“不过她倒是一双天足,老岳父打小宠爱,却是不肯让她受那等罪。”

    钟离顿时咂嘴,“唉呀可惜了,兄弟我和你说,这青藤先生总结的玩小脚儿的妙趣,当真有味道……”

    看他说话,又有歪楼的迹象,乖官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头,苦笑着说:“哥哥,这些都得好几年以后呢”心里头补了一句,废话,小脚儿裹在又臭又长的裹脚布里头,没味道才是怪了,有味道很正常。

    钟游击这时候才想起,这位郑兄弟目前十三岁,再过两三天十四岁,自己和他说这个未免太早了,尴尬一笑,“是哥哥我疏忽了,咱们不谈这个,不谈这个。”

    “嗯哥哥,咱们说正事儿。我打算,只要把老岳父赎回来,就让他把这笔买卖的利润都拿出来,总不好叫哥哥率众白跑一趟,何况,如哥哥所说,如今巡抚大人和布政司大人斗的厉害,颜家夹在中间也难,干脆把海上的买卖停了算了。”

    钟离想了想,这次没开口拒绝,就说:“要是颜家真和兄弟你结亲,这海上生意未必不能继续做下去……”他看乖官张嘴要说话,就摆手道:“兄弟你别急,听哥哥我说,像是这种买卖,任何时候都有人做的,你不做,白白便宜了别人,我的意思呢把你老岳父捞出来,以后就别让他出来跑海了,在家里头享享清福,没事修桥铺路,做一做大善人,生意交给下面的人做,最好是外姓的人,到时候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可以壁虎断尾,不伤筋骨。”

    这话算是老成谋国之举,可见钟离还是重视郑国蕃的,普通人,怎肯说出这番话来,乖官心里头明白,很是感激,就弯腰一诺,“我替老岳父先多谢哥哥了。”

    这次,钟离倒是生受了他的大礼,呵呵笑道:“这礼我就生受了,兄弟,你放心,这一趟五百门佛朗机炮的利润,起码有五十万两之巨,即便颜家上下打点,也要有三十万的纯利,到时候就让他拿四十万出来,他颜家掏银子,我大明宁波、镇海、定海、观海、昌国、门山、石浦、爵溪八卫舰队就保他的安全。”

    “何不把颜老管家请来说话。”乖官就想叫颜干老管家来,这二十万两白银他空口白牙答应了不算啊最后还得颜家自己决定,要是颜家不愿意,那自己也尽力了,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心里头也不愧疚。

    钟离也觉得,自己和乖官说的兴奋,最后还得看颜家,自己这位兄弟虽然是要娶颜家的小姐为妾,但那是日后,自己兄弟讲人情,不代表颜家就肯定肯掏银子,话,还是说在明处比较好,于是就点了点头。

    乖官就叫大头去请颜老管家来,大头答应去了,犹自不忘紧紧抱着刚敲竹杠敲来的雁翎刀,看得乖官摇头,钟离失笑,两人携手,真个好兄弟一般,只是这身高年岁未免相差太大,回到船舱,钟游击宠爱的小芙蓉嫣然一笑,“老爷,小老爷……”就给二人煮了茶,两人捧着茶盏慢慢吃茶。

    半个时辰后,颜老管家来了,一进船舱,乖官忙放下茶盏,抢着就先把话说了,老管家听他突然改口称老岳父,心里头打了一个突,但他积年老贼,表面上却是一点儿都看不出异样来。又听说出那信里头的藏头诗,把郑小相公也扯了进来,顿时就老脸一红,心知肚明,大约是小姐那档子事情,当然,估计人家也知道,但是这话不能说出来,说出来,未免太伤双方的情面。

    “老管家,我的意思就是,我替老岳父做主,连这趟去赎人的银子一起,拿四十万银子出来……”

    这四十万,就相当于颜家一个铜钱也不赚了,还倒贴进去二十几万,但是,所谓听话要听音,他从乖官话里头已经听出来了,蔡巡抚怕是要拿颜家作替死鬼,眼前的钟游击也垂涎现银子,如果不肯,别说是救人了,就眼下,颜家覆灭也不过顷刻之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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