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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戴小楼     大明春txt下载     大明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六章 所谓的姊妹情深

    看儿子问自己为什么没问乖官吃亏没吃亏,单赤霞趁机抹了一把脸,瞪起眼珠子看着儿子,“我单赤霞教出来的,在宁波若是不能横着走,还好意思称浙兵剑法第一么。”

    后面小倩吐了吐香香舌尖,心说这位赤霞老爷真是好威风好杀气,浙兵剑法第一,听着也比小姐那个浙江第一名媛有气派,哎呀!也不知道小姐知道我被老爷送人了会不会发火啊!

    笑了一阵,乖官把颜船主准备卖个前后三进的宅子和小倩的事情说了,单赤霞乜眼看了看小倩,他眼光锐利,小倩被他眼神一扫,觉得好像被一把剑扫到一般,下意识就垂下眼帘不敢去看。

    “我郑家也没什么太多的规矩,但要谨记着,莫丢了少爷的面子,不然……”单赤霞缓缓对小倩说到,这是提醒她,毕竟画扇的事情在郑家所有人心里头都是有阴影的。

    “婢子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小倩赶紧跪下来发誓,她这些天来观察发现,这位赤霞老爷在郑家说话是相当有权威的,连少爷也要尊重他的意见。不过,这话说的有点儿怪,听到耳朵里面更加的怪,乖官感觉哭笑不得,什么叫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说的好像生离死别一般,伸手拽她起来,看她双螺垂黛,眼眉间似有怯怯,突然问了一句,“小倩,我一直没问你姓什么呢?”

    “婢子以前是跟小姐姓的。”小倩怯怯说。

    “以后姓聂罢!”乖官几乎是和大头一起开口说,然后乖官就笑了起来,反身一伸胳膊勒住大头的脑袋,“好哇!敢跟少爷我抢台词。”

    单赤霞看着他二人抱在一起,忍不住就想起来当年他在军中随着戚少保征土蛮汗,结果被流矢射穿了大腿,这玩意儿不怨天不怨地,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就好像后世有人拿射程500米的步枪射了一枪,结果一千米以外的一个倒霉鬼被流弹击中了,跟中**彩没什么区别。

    那时候的郑连城还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运粮草的夫子,硬是在一堆死人中间把单赤霞给背了回去,两人在草原上东躲西藏走了好多天才回到驻军所在,自然要被审查一番,最后证明两人没有通鞑子没有当逃兵,但单赤霞就有些心灰意冷,加上他年轻时候做游侠,信奉有恩报恩有怨抱怨,既然欠了郑连城一条命,那就拿下半辈子还他罢!

    这一晃眼,居然十几二十年过去了,看两人搂在一起的样子,就像当年他和郑老爹一起出了浙江兵的大营,当时他一伸胳膊夹住郑连城的脑袋,就说了一句话,以后我就是你郑家的人了。

    单赤霞忍不住笑了笑,接着板起脸说:“好了好了,少爷,你过了年就要十四岁了,现如今也是有名声有地位的秀才,以后免不得要考举人考进士,要拿出体统来,不好跟大头这样,没得叫人笑话。”

    呃!乖官讪讪然松开大头,赶紧问单赤霞说:“单叔,那颜家说的宅子,能买么?”

    单赤霞犹豫了一下,也是考虑到如今手头上还算宽泛,拿四百两银子出来买了宅子,剩下几百两也能应付一段时间,何况还有些天津那些秀才们送的皮子北货之类,实在缺钱的时候小白马也能卖不少钱,少爷也写好了一本唱词,在大兴能卖三百两,到了宁波想必也能卖个二三百两罢!

    如此一考虑,就觉得花四百两买宅子虽然感觉有些奢侈,却也有必要,当下点了点头,道:“等下了船就去瞧瞧,合适的话那就买了罢!也免得姨老爷和姨奶奶因为老爷生出龃龉来。”

    既然打定了主意,也就各自把该收拾的再收拾一番,尤其是书稿,这个是万万不能丢的。

    等船只缓缓靠岸,大头趴在船帮上看码头上的热闹,到底小孩子心性,觉得这宁波码头倒是比天津卫码头似乎还热闹几分,忍不住前窜后跳的,单赤霞喝了一声,把他叫过来扶住郑老爹,然后过去给颜船主和颜管家道谢,人家这一路上光给郑家吃的饭食也不止那收的五两银子,又不肯收他们的钱,自然是要万分感谢。

    颜船主笑着和单赤霞客气了一番,总是一些礼尚往来的话,不必细说,这时候船只一震,却是靠岸了,水手们大呼小叫的,定锚的定锚,拽缆的拽缆,搭跳板的搭跳板,百来个水手忙个不停。

    乖官牵着小白马,那颜家的管船头目何马象看跳板搭好了,赶紧笑着跑到乖官身边,“小相公,我给您牵着马,您先请。”

    对何马象笑笑,乖官率先上了岸,这时候一窝蜂涌过来十数个车夫,一叠声喊:小相公,可要马车么!二十年的赶车把式,绝对不颠簸,送到宁波城里头,只要三百文钱。

    后面何马象牵着马走下跳板,对那些车夫挥手大喊:“去去去,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船,我们颜家还要你们的马车么!”

    这些拉客的车夫一听是颜家的,顿时一哄而散,宁波首屈一指的豪商,哪里需要他们的马车,人家自家在码头上就有马车行。

    何马象把这些车夫赶走后,对郑国蕃谀笑道:“小相公,咱们颜家在这码头上就有马车行,我这就去给老员外叫马车来,保管稳妥。”说着把小白马还给他,一撅屁股跑得飞快。

    这时候大头扶着郑老爹下了船,后面单赤霞担起行李也下了船,颜船主跟着从船上下来,郑老爹顶着黑纱遮面的大檐帽,亲自对颜船主道了谢,两边寒暄了一会儿,有两辆马车跑过来,都是硬梨木打造的车厢,双马并拉,赶车的坐在车辕上,腰杆儿笔直笔直的,一看就是多年的老把式。

    颜船主笑着和郑老爹客气了两句,这时候颜管家从船上下来,手上拿着两张纸,递给了颜船主,颜船主看了看,对郑老爹告一声罪,走到乖官跟前,把手上纸递过去,笑呵呵说道:“贤侄,看看,若觉得没什么不妥,咱们就签字画押。”

    乖官一愣,心说这也太不人性化了罢!我没要求分期付款就很那个什么了,居然没看房子就要我付钱?

    “哎呀!贤侄,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一把扯住他袖子,“快看快看。”

    无可奈何,乖官看了看手上合同书,也没瞧出来什么不妥,就说本人**颜大璋,愿意以四百两银子的价格把宁波城外里外三进一座宅子包括里头家私等等全部卖与顺天府大兴县秀才郑国蕃,空口无凭立据为证。

    “贤侄,四百两银子也很重的,何必搬来搬去的。”**呵呵笑,旁边颜管家递过来毛笔,**抢先就把合同书往旁边马车车厢上一放,在上头写了自己的名字,又画了个十字押。

    四百两银子很重所以别搬来搬去?乖官真是被这位颜船主的强悍理由说的没奈何,想想人家一路来照顾,何况也是身家巨万的豪富,想必不至于吞了自己这四百两银子,略一犹豫,就接过笔来,也签了名字在上头,又学颜船主样子,在名字旁边画了十字押。

    **笑得眼角都眯起来了,把其中一张合同书塞给颜管家,“干叔,问赤霞先生拿四百两银子。”颜管家脸色很奇怪,似哭似笑的,似乎觉得自家老爷丢了颜氏的脸面,四百两银子也值得这么大喊大叫的么!

    单赤霞和颜管家交接了四百两纹银,颜船主看老管家收了银子,笑着拽着郑国蕃袖子说:“贤侄,来来来,我们坐一辆车。”

    他拽着郑国蕃上了车,那边单赤霞把郑老爹扶上车,小倩,哦!现在叫聂小倩了,聂小倩红着脸儿,身上背着个小包裹,看起来像是要走亲戚回娘家的小娘子一般,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郑家的人一时间还没有家里头多了一个人的念头,颜船主就在车上招手,“小倩,来来来,坐到你家少爷车上来。”

    把东西都收拾上了车,单赤霞让大头骑着小白马,对车夫招呼了一声,两辆马车就辘辘穿过码头而去。

    马车出了繁闹的码头,颜老管家摇了摇头,让人把四百两银子搬回船上去,看了看手上的合同书,叹了口气,转身上船,到了船上,看自家小姐拽着裙角四处张望,就走过去说:“小姐,别找啦!小倩让老爷卖给郑家小相公了,连城外头那座桃花林的宅子一起卖给郑家了。

    颜小姐先是一愣,然后发出一声尖叫,气急败坏道:“什么?爹……爹把小倩给卖了?”

    看自家小姐失态的样子,颜老管家心里头叹气,心说幸亏我没说是送的,不然小姐的声音还得尖上几分。

    卖和送区别很大,卖有强迫兴致,小倩不一定反抗得了,送的话,小倩可以说我自小和小姐一起舍不得分开,就不一定送得掉。当然了,这只是颜小姐一厢情愿的想法,老管家数十年世情历练,冷眼旁观洞若观火,心知小倩巴不得自己被送给郑家呢!也就小姐真以为姊妹情深,主仆难分难舍。

    颜小姐发出一声叫以后,怔怔落下泪来,抽泣着喃喃道:“爹爹怎么能这样,我和小倩自幼一起长大,姊妹情深,主仆难舍难分,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到老的……呜呜呜呜呜!”

    姊妹情深?主仆难分难舍?

    颜干看自家小姐果然这么说,忍不住在心里头长叹,唉!我的傻小姐啊!你没学到青藤先生的本事,怎么把青藤先生的痴气学来了。

    这边颜清薇为了小倩哭泣着,那边聂小倩却趴在车厢窗口看着外面风景,心宛如放飞的云雀一般。

    一路上**不停吩咐自家的车夫,说郑老员外身子弱,车速度放缓些,务要稳当,不着急。

    马车慢慢走着,那路是宁波城通往宁波码头的官道,虽然是土筑的,却夯得十分结实,等闲也扬不起风尘来,路大约五米宽,两边都栽着柳树,又往前头走了大约两地路,就有一条岔道。

    这岔道却不是土筑的了,是用细沙石子儿铺的,一拐进去,马车明显就平稳得多,两边风景一变,却是大片大片的桃林。

    乖官在车上冲外面看了两眼,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顺着弯弯绕绕的细沙石子儿铺的路走了好一会儿,甚至还路过了一座凉亭,马车在一座古朴的宅子前面停了下来,甫一下车,青砖砌的高墙墙上爬得满满的矮牵牛花,墙角青苔斑斓,碧意如荫,一股子雅致顿时如微风扑面而来。

    宅子果然如颜船主所说,不甚大,前后三进,十分之精致,到处可见各种花草,春天的报春、鸢尾、石竹,夏天的虞美人、龙头花、旱金莲,秋天的美人蕉、一串红、美人樱,冬天的雏菊、冬春、腊梅……

    “老夫没有骗你罢!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可衬你的身份么!”颜船主也有些得意。要知道这时候的花卉不像后世想要什么花都能买到,公园里头那些观赏花卉根本连采摘的人都没有,这时候的花卉还是很难侍弄的,所以一般形容富贵宅邸甚至王侯府邸,都是[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放在后世随便一个爱好花卉的人家都能弄齐全,但在这时候,却是要花很多心思的,普通人家更是想也不要想。

    颜船主领着郑家的人把整个宅子看了一遍,郑家的人都很满意,要知道四百两银子在大明朝也算得巨款了,这宅子值这个价儿,如果算上里头那些家俱的话,甚至郑家还占了不小的便宜,所以郑老爹有些不安,颜船主却是大笑,“郑员外,不不,郑贤弟,你这么说却是瞧不起我了,在船上凤璋给我写过几幅字,依凤璋的大才,说不准再过二十年就能进内阁,到时候我也不过五十九,把阁老的字拿出来随便一显摆,瞧瞧,二十年前阁老亲笔给我写的,到时候整个浙江谁不得佩服我的眼光呢!”

    乖官微微有些讪讪然,动不动就是进内阁,还能换一个说法来听听啊!

    这看宅子前后花了快两个时辰,郑老爹到底身子比较弱,况且也知道颜家估计想卖个好给自己儿子,自己也就不去管了,让儿子拿主意罢!告一声罪,先在旁边歇着。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颜船主听了脸上一喜,起身出门,“贤侄,这地契送过来了。”

    外头来的是何马象,他在码头上叫了颜家马车行两辆马车后自己就骑马直奔宁波城内,到了颜家宅邸,拿了颜老爷亲笔,叫内房管事管家把城外桃花林的地契和小倩的靠身文书都拿了,水也没喝一口,换了一匹马就转身奔城外来了。

    颜老爷接过何马象手上地契和靠身文书,看他满头油汗,拍了拍他肩膀,“马象,做事不错。”何马象得了自家老爷夸赞,顿时浑身骨头也轻了三两。

    而郑国蕃接过颜船主递过来的地契以及小倩的靠身文书,一看之下,目瞪口呆。

四十七章 黄老邪的桃子

    而郑国蕃接过颜船主递过来的地契以及小倩的靠身文书,一看之下,目瞪口呆。

    小倩的靠身文书倒是没什么问题,关键还是那张地契,让郑国蕃直接震惊了,得,被这老狐狸给黑了,果然是无奸不商啊!

    换了别人,看了这地契,恐怕要对颜船主哭着喊着来黑我罢!但乖官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这地契上头,包括那一整片桃林,也就是说,从官道上拐进来以后,就进入了私人地方了,而这片桃林多大呢?一百亩,大明朝一亩地边长47步,一百亩,从这头走到那头得4700步。

    先不算桃树的价值,浙江一亩地大约五两到十两银子,当然,十两是上好水田的价儿,这桃林肯定卖不上那个价钱,但怎么算,也得五两银子一亩,也就是说光桃林就得五百两银子,这还只算了田亩,没算桃树的价钱。

    看这片桃林栽起码也有好几年了,进入盛果期,也就是说,从今年的万历十年开始,今后十五到二十年内,这些桃树每年都会结大量的桃子,桃花岛的桃子黄老邪卖没卖钱郑国蕃不知道,但这一百亩桃树到了春天开花夏天结果,这得卖多少钱?

    一斤桃子在大明朝的时价是多少呢!明人笔记里头有个关于奸商倒买倒卖的故事,说一个商人用五文钱一百个的价钱买了很多桔子,然后用小碟子四个一装,放在市舶所在,夷人上船,他卖2文钱一碟,差不多是十倍的利润,等他卖完了,累千金。

    笔记里头没说到底卖了多少,桔子价钱肯定也和桃子不一样,但从这个来推断,等夏天这一百亩桃树结果,他雇人来摘下桃子拿到离这儿两里多地的码头上,也用这个法子去卖,怎么也能卖个千金罢!明朝人所谓千金,也就是一千两银子。

    当然,这里头有个利润换算在,并不等于这一百亩桃树就是一千两银子。

    再加上从宅子门口一直铺到官道上的细沙石子儿路,路上的凉亭,这算一算,当初置办下来怎么也要三千两银子罢!

    但如今呢!四百两,一张地契就塞给他郑国蕃了。

    看郑小官一脸呆滞的表情,颜船主那个得意啊!心说这桃林和宅子花了两千多两银子,我只说宅子,现在发现,来不及啦!他颇有唐太宗[天下英雄尽入吾彀矣]的那种得意:小子,别看你聪明,照样钻进了我的套。

    也就是说,乖官还是被颜船主摆了一道,不是黑了他的钱,而是故意送了一个天大的便宜给乖官。

    发呆了好一会儿,乖官一把抓住颜船主的袖子,讷讷道:“颜伯父,这……这个不妥啊!”

    “怎么?想后悔?”颜船主瞪起眼睛来,“贤侄莫不是一到宁波就想跟我打官司打到宁波大堂去罢?”

    卧槽,乖官哭笑不得,这也太赖皮了罢!

    颜船主说着,拍了拍乖官肩膀,嘿嘿笑了两声,“贤侄,以后签字画押一定要谨慎啊!”他笑着出门,边走边说:“小倩在我家的衣裳首饰箱笼什么的,晚些我着人送来,告辞了。”

    看着这老狐狸上了马车,何马象对他点头哈腰,“小相公,小人也走了。”

    乖官送了两步,小丫鬟小倩一直默不作声跟在他身边,看马车消失在桃林弯曲的路上,小丫鬟突然就泪满双颊,不管怎么说,她十四年来一直生活在颜家,而从现在开始,她聂小倩就跟颜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默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小白马拴在门旁边不远的地方,冲着他聿聿叫了几声,他走过去,抚摸了几下小白马的脸颊,转身进了门。

    郑老爹还在里头休息,大头看宅子兴奋过头,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看花花草草呢!单赤霞迎了上来,“少爷,怎么说的?”

    乖官把地契递给单赤霞,单赤霞看了一眼,也大吃一惊,他虽然二十年没回故乡,但古代物价变化不像现代,不会出现50两银子买间房子过二十年翻几十倍的情况,所以大致也猜要两三千两纹银。

    皱起眉头来,单赤霞心说商人无利不起早,这颜家看来是觉得少爷前途无限,所以早早的给少爷卖好,若不是因为少爷今年十三岁太小了点儿,恐怕就直截了当开口嫁女儿了。

    这人情债,不好还啊!单赤霞摸了摸下巴,却也没什么主意,合同书也签字画押了,后悔都没地方后悔,走一步算一步罢!好在,少爷总算是有出息了,不管如何,让别人肯下大力气投资,可见少爷乃是璞玉啊!

    所以,他就笑了笑,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位颜老爷也算是一个人物!这地契我拿给老爷收起来罢!至于这人情债,就要少爷你去慢慢还了,实在不行,过两年把他家小姐娶过来就是了。”

    “单叔,我才十三岁好不好。”乖官也觉得无可奈何,不过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得意的,让别人上赶着巴巴地送田送地送宅子,这种被认同的感觉实际上是很爽的,就好像中状元簪花游街,其实也是一种被人认同的畅快感。

    现如今有了安身立命之地,有家了,郑家就在大堂内商量了一下,首先家里面要用的譬如茶饭婆子,洒扫婆子这些下人,只好先放一放,毕竟家里头要找可靠的人,不能胡乱买两个就完事,接下来这吃穿用度,都要计算起来,加上这一百亩桃林,或许还要请两个农人来打理打理。

    “大头。”单赤霞呵斥儿子,“以后伺候少爷的事不用你去操心,有小倩就可以,不过你若是再胡乱窜来窜去不干正事……”

    “赤霞。”郑老爹坐在最上头八仙桌旁,对单赤霞挥了挥手,道:“大头还小,再说,几两银子请个人,岂不是就把他能干的事情都干完了,难道我家大头只值得几两银子么!”

    站在堂屋门口的乖官心里头有些哭笑不得,自家老爹也是个心气儿颇高的,三十两的木楼刚卖掉没一个月呢!现如今住上三千两的别墅,老爹就看不上几两银子了。

    当然了,自家老爹生病后一直困顿在楼上一间小小的房内,几年下来或许性情有些变化,这也是能理解的,总之,赚钱养家刻不容缓,瞧眼前这局势,一年赚不到一千两银子怕是养不起这个家。

    他也计算了这一百亩桃林到明年夏天估计能赚一笔,但那是明年的事情,现在不过九月底,还有大半年时候,手头上估计活泛银子也不过三四百两,这宅子这么大,起码要请个四五个人才打发得过来,再则一个月下来的吃喝,这样一算的话,估计也就能撑到年底,三四个月。

    不过,手上还有个本子,卖了就是现银,这三四个月怎么也得再写两本出来罢!

    所谓手上有粮,心里不慌。甫一下有了个价值三千两的庄园要打理,若是没钱,哪里养得住?打个比方,送一艘价值三千万的游轮给一个普通白领,把他浑身剁吧剁吧,也养不起啊!

    把家里头的事情商量了一番,全家人心里面都有个数了,这时候乖官提起了小倩的靠身文书,“小倩,这靠身文书,还是你自己收着罢!”

    他对画扇之死,在内心深处还是颇为介怀的,当然了,五百年的差距,古今观点的不同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了,难道要他去责怪自家老爹不成。所以,未雨绸缪,把小倩的靠身文书给她自己最好,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就像单赤霞,即便烧掉他的靠身文书,难道他就会离开郑家么!

    小倩呆呆地接过靠身文书,颤着唇,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心里头一片冰凉,难道少爷这就要赶我走?

    看她紧张地浑身绷紧,双肩也缩了起来,像是一只即将要被遗弃的小猫,乖官笑了笑,说:“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我的信念和别人不一样,我认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是靠一张卖身契来决定的……”

    小倩哇地一声大哭出来,一下跪在地上,“少爷,你为什么要对小倩这么好,小倩跟小姐一起长大,小姐也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去年小姐带我去参加一个诗会,有一位有名的士子开口问小姐讨要小倩,虽然小姐没答应,但从那以后,每一次跟小姐出去参加诗会,小倩都提心吊胆,生怕小姐把小倩送给别人,又怕小姐突然看上那些年纪老迈的大名士,就会带着小倩嫁出去,小倩不想那样子生活,不想参加什么诗会,不想学什么诗歌唱酬,更不想嫁给白胡子一大把的名士……”

    看小丫鬟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着,全家人都有些沉默,郑老爹本来心里头有些责怪乖官,主仆之间若没有文书,那怎么行,若是碰上刁奴欺主怎么办?

    毕竟不能指望郑老爹把每个人都看成单赤霞这样和他有过命交情的人,讲人人平等,在大明朝更是笑话,乖官能做的也只是求个心安,当初画扇到郑家的时候,是不是也心有怯怯担惊受怕呢!

    郑老爹咳嗽了两声,就在上头说:“好了,看这个丫头,也是乖巧忠厚的,这靠身文书你就自己收着罢!好生做事,再过两年等乖官大了些,终究要抬举你。”

    乖官赶紧给自己老爹道歉,这个面子还是要给老子的,不管怎么说,没跟老子商量就擅自做主,在大明朝,也是一种罪名。

    看小倩跪在地上一叠声谢谢老爷,乖官伸手把她拽了起来,虽然他已经在尽量习惯这个身体,这整个大明朝的习惯,但看别人叩头如捣蒜的样子,总还是很怪异觉得不太能接受,或许,再过几年,自己就会慢慢变成一个完整的大明人罢!

    旁边大头嘟囔着说:“幸亏少爷没逼着我学什么诗歌唱酬,少爷常说,若论起不要脸来,读书人最不要脸……”

    “大头。”乖官一瞪眼,心说这话是能随便乱说的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上次跟哪个五文钱想买少爷你的文章的那个什么赵老先生说的。”大头梗着脖子,显然觉得自己没说错,乖官哭笑不得,“让你多学两个字就那么难,我说的是负心多是读书人,仗义每从屠狗辈。”

    “那不就是读书人最不要脸么。”大头嘀咕着。他老爹单赤霞呵斥了他一声,“又没规矩了是不是。”

    “好了好了,被你打败了。”乖官总不能跟十一岁的大头仔细去计较罢!只好用拿糖哄孩子的说话来哄他,“就是这个意思了,但是呢!这话不能随便乱说,少爷我以后往来的大多数就是读书人,你要这么说被别人听见了,岂不是要笑话咱们没水平,你心里面知道就行了,要是以后哪个读书人敢张嘴问少爷要小倩的时候,你上去就给他老大一个嘴巴子,然后再说一句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好生羞一羞别人,但是记住,不能说读书人最不要脸。”

    大头闻言咧嘴一笑,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冲小倩一乐,满是自傲,“看见了罢!咱们家不要什么诗会,也不要什么唱酬,有少爷一个人懂就行了,反正那些什么秀才举人的都不如少爷。”

    小倩好不容易才有些平伏的心情被他这么一说,又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颜清薇对她的确是好,金镯子拿起来就套在她手腕上也不眨眼,但,从没像乖官这样说过靠身文书你自己拿着,人和人相处不要卖身契这样的话。

    要知道,又有谁甘心给别人做奴才的呢!我对你好一辈子为你什么事情都做,这是一回事。可签下屈辱的卖身契约攥在你手里头给你做一条狗,又是另外一回事,虽然给你做狗很可能比做人还要舒服得多。

    事实上大明对人身买卖有两个比较极端的看法,一种是死契家仆,你一身一世都是奴才,你的儿子你的孙子都是奴才,就算把你打死,也不过依法徒两年。另外一种相当于后世的保姆、月嫂、阿姨这种,你给银子我给你干活,我照样叫你老爷,但我们没有主仆关系,从大明律法来看,我依然是良民,我的子孙照样读书考秀才考举人,你若打我,对不起,咱们公堂上见,一样告到你破产。

    像小倩这样的,就是标准的死契家仆,我对你是好,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就好像养一条狗,喜欢的不得了,每天都要抱上床一起睡觉,我吃一块巧克力,咬一半还有一半给你吃,但这并不能改变人依然是人狗依然是狗的现状,你吃了我舔了一半的巧克力依然还是狗。

    但当乖官把卖身契给了小倩的时候,小倩从法律上身份就变了,是良民而不是奴才,是人而不是狗,可以说也就是这一刹那,小倩开始死心塌地甘愿给乖官做任何事。而那张靠身文书多少钱呢!上面也不过就六两银子,这张契约在别人手上,小倩穿金戴银也改变不了她只值六两的事实,这张契约在小倩自己手上,小倩无价。

    这就是多五百年眼光的乖官和青藤先生女弟子颜清薇的区别。

    “好了。”单赤霞狠狠瞪了单思南一眼,这臭小子,都十一岁了,还一副长不大的脾气,“喂马去,别在我跟前晃悠。”大头闻言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出去了。

    旁边乖官就暗笑,怪不得贾宝玉的老爹看不惯儿子,这老爹跟儿子的父子关系果然没有妈妈和儿子的母子关系来得融洽啊!

    单赤霞给郑老爹挑了主厢房,扶着他进去休息,小倩红肿着两只眼睛,四处找笤帚说要打扫,这宅子其实很干净,当初颜船主建造的时候是为了将来给女儿颜清薇的,他也是秀才出身,腹中还有点货色,这桃林和宅子颇有唐寅唐伯虎[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的感觉,每隔些时候,总有颜家的人来打扫。

    如今这桃林换了主人,郑国蕃自然要改一改格调,拖着小倩找书房,“来来来,咱们先写一副对联。”

    等小倩磨了墨,郑国蕃拽过纸来,舔饱毛笔,写下耳熟能详的一副对联:

    桃花影落飞神剑。

    碧海潮生按玉箫。

    PS:虽然是2更,但字数多啊!九千多字快一万……怎么木有人表扬捏!

    另外说下,咱书里头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性格脾气,或许笔力不到写的不够好,但我尽量描写出各自的味道来。要是想看那种[不用再说了,我说过,我一个人解决,是兄弟的就不要插手。]感受到猪脚不怒自威的霸气,众小弟眼中隐隐露出臣服的目光,[老大,我们都听你的。]这种类型的书,请点开玄幻频道,那个里头这种类型的书比较多一点。

四十八章 一击必杀的马屁

    放下笔来,郑国蕃看着纸上对联,咂了咂嘴,有些可惜,要是那颜船主送的是一座海岛,自己岂不就是黄老邪了!

    想了想,倒是有些失笑,人心不足蛇吞象。就问旁边小倩这对联好不好,然后摸着下巴,一副老成的模样,自言自语道:“哎呀!不会吹箫,不然的话,玉箫剑法,碧波掌法,落英神剑掌,碧海潮生曲……”

    他一时间思维发散,思绪翩翩,旁边小倩怯怯道:“少爷,我会吹箫。”

    一愣之下,他看着小倩双螺垂黛,粉面桃腮,明知道人家说的很认真,可他忍不住想得很邪恶,上下打量之下,看得小倩没底气,有些犹豫,又说了一遍,“我……我真会吹箫……”声音越说越低,细若蚊呐一般了。

    “好好好,以后我舞剑的时候你来吹箫。”他不欲让小倩太尴尬,随口说到。有了这幅对联,加上家里头有个道家正宗传人,剑法堂堂大家,自然就兴奋地不得了,跑过去纠缠单赤霞,把[单叔]这两个字叫得缠绵悱恻让人起鸡皮疙瘩,缠着单赤霞编一套剑法一套掌法。

    对于两套功夫,他要求就一个,要翩然若舞,要美观大方,要矫若游龙,要目眩神迷……总之,怎么漂亮,就怎么来。单赤霞本不欲答应,剑法就是剑法,尤其他传自武当松溪这一脉,剑法古朴毫无花哨,要么就是砍脖子要么就是刺心脏要么就是削手足,讲究不动则已,一动就要置人于死地,尤其是他的剑法又在战场上磨炼,杀人无算,战场上排兵列阵,你只有一个选择,拔剑往前。

    郑国蕃就找了很多理由,譬如他不可能上战场啦!譬如要是在街头动手,肯定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啦!譬如街头有小贩摊点房屋窗掾,肯定要纵横腾挪啦!最重要的是,他要结交文人士子,那些超密剑极意不能使,像是《极意.金翅鸟王剑.改》这种超密剑绝技,难道跟文人士子们也要使出来,拿一棵树做靶子,然后几剑削断几截树桩,再把几截树桩刺在剑身上不成?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何况那些文人士子们恐怕还不一定能看出奥妙来,说不准还认为你这剑法耍得不好呢!岂不是落了单叔你浙兵剑法第一的名头?肯定要拿一套有文人味道的剑法出来,刷刷刷,左右舞起剑花,然后把飘落的树叶全部削成两片,这个才符合文人士子的审美观啊!

    单赤霞看他手舞足蹈,就叹气答应,像他这样的一代大家,编创一两套拳法剑法不过轻描淡写等闲事耳。

    金大爷在自己的书里头动不动就写禅精竭虑创了一招,有时候创一两招动则十年二十年,实际上练武练到一定境界,招式再怎么变化,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你不能脱离身体的窠臼,譬如你拔剑,要么刺要么削,无非就那些路数,绝不可能鼻孔出气一道白光飞出去伤人与十丈之外,剑在手,挥动范围就是手臂活动的范围,绝不可能从菊花里面冒出一截剑尖来。

    而且金大爷认为明清武学严重退步,其实上到了明末清初,中国武学体系基本已经成型,而且分类越来越细,战场杀人的武学和平时防身自卫的武学完全往两个方向发展,像江湖武学,舞的再花哨,文人笔记里头动不动就说泼墨不进,真碰上单赤霞这种大家,拿一把朝廷督造的好刀,一刀劈下去,肯定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军用,民用,这完全就是两个概念,像是戚继光亲自督造的刀,世面上哪里买得到,普通江湖保镖拿一把十两银子打造的刀就算是装备精良了,像戚继光的亲兵,身上披的是重甲,手上拿的是百炼刀,你保镖说自己是从小练武,可人家当兵的也是从小练武,大家都一样,一个利刃重甲,一个拿一把十两银子的刀,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普通人进了兵营肯定练不成浙江兵剑法第一、大明朝剑法第一,但浙江兵剑法第一、大明朝剑法第一肯定是从军队里头出来的,纵观古今中外,大多数大宗师都是从军杀敌,砥砺武功,晚年再把心得武功传给家人、弟子,形成所谓的武功世家,拳脚世家。

    单赤霞答应给乖官编创一套掌法一套剑法,随手就在房间里头比划施展,一个旋风脚唰一下飞过一张椅子,然后猛回身一掌插向追过来的敌人的喉咙,这些在江湖武学系统里头的精妙招数,对单赤霞不过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譬如一个拿枪在战场上杀人盈百盈千的战士,你说他会不会像是混**的小马哥那样把手枪在手指上转两圈再开枪的法子?人家当然会,只不过不屑于使出来而已,对于这种人来说,杀人就是抬手一枪,哪里有什么转两圈。

    没半晌,单赤霞就比划出一套精妙的掌法,而且绝对好看,绝对符合乖官的要求,小倩在旁边看得不停鼓掌雀跃,赤霞老爷好本事,使得真妙。

    “单叔?这个……你们,不是,咱们武当松溪派本来就有这样的招式对不对?”乖官也觉得这套掌法了得,完全符合自己的审美观和要求,但自己刚提出要求单叔就随手编一套出来,这个未免太逆天太妖孽了罢!

    单赤霞哼了一声,淡淡说:“你以为张三丰祖师杀百贼要用这种繁复多变的掌法?耍起来累也累死,那些漂亮招式就是像你这样的文人自己臆想出来的。”

    “可是。”乖官虽然前世也学过合气道,但总觉得古代肯定有结合着杀伤力和美观性的武功,故而有点不服气,身子转了一圈比划了一下,说:“像是这样转一圈再出一圈,身体转圈的力道不是就顺着出拳的姿势打出去了么,难道不比直接出拳更加重么?”

    嘿了一声,单赤霞笑着指他,“少爷,你啊!虽然从小跟我也学了几年剑法,到底还是读书人,就像我方才演示的这招,连接旋转三圈再摆一个漂亮的姿势出拳。”他说着身子滴溜溜转了三数圈,突然一停,左手摒指如刀架在胸前,右手从左手手掌下面穿出去,姿势优美大气,十分具备观赏性,十个人看了十个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身手。

    “像是这一招,江湖上也有类似的路数,最开始,不过迎合文人口味罢了,杀人的招式没饭吃了,沦落到江湖卖艺,就要放下身段,讨人喜欢。”他说这话的时候未免也有些意兴阑珊,任何江湖武学,也都是从战阵武学演化出来的,“后来呢!江湖人就说,我左掌是掩饰我要进攻的意图,右拳从左掌下面穿出去,是要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听起来是不是很有文学性?”他说着,嘿嘿笑了起来,“少爷,这话呢!那些护院保镖肯定都要这么说,因为他们吃的就是这一碗饭,可实际上,哪里需要这样,我一拳……”

    他说着一抖肩膀,伸臂就捣了一拳,乖官只看到他手臂动了一下,然后房梁微微落了一阵灰尘,单赤霞示意他转身看他身旁。

    他们待的这件堂屋,地上铺的青砖地,最前头有一张条案,条案上供了些鲜花水果,条案前是一张八仙桌,桌面镶着汉白玉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大理石,八仙桌两旁两张太师椅。顺着两张太师椅往门外两列分别摆放着六张太师椅四张茶几,整个堂屋有四个粗可小儿怀抱的木柱子撑着,这是一间典型的明朝客厅。

    单赤霞一拳捣得就是一根撑梁柱子,乖官顺着他眼光示意转身看去,不由张口结舌,那刷着朱漆的撑梁柱子被一拳捣出一个隐隐的拳面骨节印子来。

    “少爷你觉得像这样的一拳,打死一个人困难么?需要不需要再加上别的花哨?”单赤霞淡淡说。

    乖官好不容易才把吐出来的舌头缩进去,心说:得,咱知道了,这就是明朝的一击必杀,是不要那些花招,只需要一下就可以解决问题,偏偏弄个七八下,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情,不过,我也不指望练到单叔这个境界……

    心里头挣扎了半天,乖官那个纠结啊!就好像后世某个女明星被人问及恋爱的先决条件,首先就是要帅,长得不帅没得谈。他纠结半天,还是觉得暂时需要耍帅,杀人不需要。

    所以,他谄笑着拍单赤霞马屁,“单叔,你这个已经是一代宗师的水平了,小倩,你说是不是?”旁边小倩使劲儿点头,双螺垂黛的发髻一阵晃,极为可爱,“赤霞老爷好厉害,就像当年青藤先生指点小姐写诗词,随口说了几点诀窍,小姐立刻就会了,从那以后作诗作词只要有题目,就没有作不出来的。小倩虽然不懂武功,但想必练武也是这样罢!到了一定境界,随手比划也是精妙无比。”

    这话,就是把单赤霞和徐文长并列了,大明朝中后期文贵武贱,青藤先生得天下大名,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完全不是夸张,小倩把两人文武并列,即便单赤霞自恃自己武功剑法已经是一代大家,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不过他颌下一把络腮胡子,面皮又有些紫,倒也瞧不出来。

    乖官也脸上发烧,觉得自己拍马屁太赤果果,瞧人家小倩说的多好,一丝儿马屁味道都没有,但话里头意思,是个人都知道,这是把单赤霞捧到一定高度了。

    不过拍马屁拍的自家老叔,脸皮厚一厚也无所谓了,所以他赶紧解下腰间村正,递给单赤霞,“单叔,再来一套剑法。”

四十九章 鱼龙舞

    这把村正刀是当年单赤霞在征倭战场上缴获来的,献给戚继光以后又被戚继光赐予单赤霞,单赤霞给改成唐刀样式,所以,可以称呼为刀,也可以称呼为剑。当初郑家刚从大兴县往天津卫而去乘船南下,在路边小客栈打尖,单赤霞演示中条流极意,金翅鸟王剑.改,郑国蕃当即学了,那客栈的小伙计还感慨,认为这位佩剑的小秀才看着唇红齿白却是一位用剑的高手,继而也想学人闯荡江湖。

    村正刀匠其兴,从日本室町幕府中期开始,日本从平安时代(从794年天皇迁都平安京到1192年赖源朝建立镰仓幕府这段时间为平安时代)开始慢慢演变出属于自己的独特文化韵味,但平安时代的文化主流依然是汉学,刀也还是唐刀的样式,从平安末期开始,美浓、备前、相模、山城、大和这五国发展成为五大中心,刀工名匠辈出,唐刀从直刃慢慢发展为带有弧度适合劈砍的日本刀样式。

    但室町幕府时期,日本人还是很推崇唐刀,刀匠们也喜欢打造直刃样式的刀,这个时候日本人佩戴刀剑也是和中国一样刀刃往下,要到室町幕府末期,才发展出刀刃往上的佩戴方式,多为中下层武士,公卿和上层武士依然是刀刃往下的佩戴方式。

    从古代遗留至今的一些日本唐绘作品上可见室町幕府初代将军足利尊氏就是刀刃往下佩刀的,如果室町末期以前有人是刀刃往上佩戴刀剑,要么,是穿越的,要么,是日本历史土鳖导演拍的拙劣影视剧,要知道,历史土鳖导演不单单只国内盛产。

    所以,乖官手上的村正是直刃的,这种直刃刀,称之为上古刀。

    著名的天下五剑之一的童子切,就是直刃刀,上泉信纲的爱刀数珠丸恒次估计也是直刃刀。

    单赤霞创剑法,自然要用直刃刀,如果拿一把弯曲度比较大的大典太或者菊一文字之类给赤霞老爷,耍起来未免就有些不伦不类。

    他接过村正,惦刀在手,问道:“只要瞧着漂亮就行?”

    乖官使劲点头,“最好能有一种大海一浪推一浪波涛汹涌的感觉,刚才那一套掌法我准备叫桃花落英掌,这一套打算叫碧海潮生剑,要是有单叔你在颜家海船上一剑落九燕的那种招式最妙……”

    他这边扳着手指提要求,单赤霞略一沉吟,拎着村正就往外头走去,乖官赶紧屁颠屁颠跟在后头。

    外头天井颇大,实际上,这前后三进的宅子虽然在**颜老爷眼中略有些小,但绝不逼仄。单赤霞给郑老爹挑的是第三进,也就是这座宅子最后一进,要穿过两座院门进来,中间天井虽然叫天井,其实足够两个人来耍一套XX.腾.挪的剑法,天井中间是一个滴水井,下雨天的时候,屋顶的积水就会从瓦漏上流淌下来,四周宽可十数步,地上铺的青砖,院落四角有几根承重木柱子,俱都刷着漆,总的来说,这是一座后世住着百来米空间就可称之为大房子的现代人无法想象的奢侈宅子。

    单赤霞抖了抖剑,慢慢挥舞比划,脚下跌蹉,忽前忽后,刀刃在空气中破风,由于院落是封闭的,只有滴水井顶上那么一块和滴水井口径同样大小的开口,所以刀刃破风在整个院落中发出嗡嗡之声,沉闷入耳,听起来极为恐怖,小倩就觉得有些害怕,往乖官旁边挪了两步,伸手拽住了乖官的袖子。但这声音在乖官听起来,分明就是绝地武士的光剑的声音,忍不住羡慕,当然,他知道以自己十三岁的年纪,无论如何耍不到这种水平。

    耍到后来,只见院落中一团剑光,刀风大作,嗡嗡直响,紧接着一声叱,单赤霞抬脚在滴水井上一踩,整个人在空中转了几圈,村正在手上就像一个大风车一般,剑光耀成一团,宛如阳光下鲤鱼跃龙门水花爆溅。

    轻轻巧巧落在地上,赤霞老爷脸不红气不喘,村正一挥,刀光一闪,纳刀入鞘,端的是一代大宗师气派,看得乖官忍不住鼓掌,“单叔,真是好剑法。”

    说话的当口,院落走廊上挂着照明的四盏灯笼下面的穗子齐刷刷断了一半飘落下来,乖官张口结舌,“这个……单叔,最后一招叫什么?”

    “鱼龙舞。”单赤霞把村正扔给他。

    卧槽,大宗师一出手,就是不一样啊!比自己提的要求做的还完美。

    “真好,单叔,有这套剑法,乖官保证把咱们松溪武当的名头给扬出去,江湖话怎么说来着?扬名立万是不是。”郑国蕃使劲儿拍单赤霞马屁。

    单赤霞白了他一眼,“张三丰祖师爷要是知道有你这么个怠惰的传人……”他还是觉得这种眼花缭乱的江湖路数不是正经路数,只好给文人观赏,实用性却要大打折扣的。

    郑国蕃赶紧嘻嘻笑着接了一句,“单叔,张祖师不也是朝廷屡次征辟不就,这才扬大名的么,等我这路碧海潮生剑练熟透了,出去耍一耍,保证有无数文人著书立说夸咱们武当松溪派剑法通神,那少林寺的易筋经,要不是有翰林学士杨亿编撰《景德传灯录》,天下谁知道易筋经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这话说的极为有道理,就像后世的明星们,你不时不时的制造点绯.闻出来上新闻报纸头条保持曝光率,谁还记得你是谁谁谁,即便少.林.寺.的.方.丈,不也要时不时弄个点.化.女.施.主的新闻或者赞助钞票拍电影。

    “好酒也怕巷子深啊!单叔。”

    单赤霞默然,许久,才叹了口气,“或许你说的有道理罢!不过,我年纪大了,这以后,还是要靠你跟大头了。”

    “单叔,您今年才四十罢!不说张祖师那样活一百多岁,八十……”他笑着拿手指比了一个八,“那肯定是稳稳的,而且到了八十还能把大头揍得鼻青脸肿。”

    “你这是故意骂我千年乌龟万年王。八么!”单赤霞故意板起脸来,“说起来,大头要有一半是学的你,太怠惰了,过来,跟我练剑,第一式……”

    乖官和单赤霞在院落中间比划,单赤霞时不时给乖官整一整不太到位的剑姿,小倩就依着柱子站着,忍不住便觉得很温馨,痴痴看着乖官发呆。

    郑家就这么在宁波落足,有了自己的地产,倒也不着急去乖官的姨母家去拜访,郑老爹坐海船那么多天,还是有些受累,要调养一番,乖官忙着练桃花落英掌和碧海潮生剑,宛如儿童得到新玩具一般,小倩每天就伴着他,单赤霞单管家最忙,在附近农家先雇了两个茶饭婆子,给的一个月一两银子的价钱,欢喜得那两个三四十来岁的妇人没口子感谢单管家,最开心的要算大头,每天也就陪郑老爹说说话,要不就喂喂小白马,骑着小白马在桃林里头玩耍。

    到了第三天,郑国蕃和单赤霞前去颜家拜访,人家半卖半送那么大的土地,若不登门拜访,那成何体统,岂不是要被人骂。小倩却是没跟着,小倩平日的衣裳首饰什么的当天晚上颜家就送过来了,果然如颜船主所说,还送了两个箱笼,里头是四匹丝绸四匹棉布,估摸着是事事如意的意思,十两银子一锭两锭银子取义好事成双,还有一本压箱底的春。宫。图。颜家送了两个箱笼,那就是普通市井人家嫁女儿的规格了,郑老爹顿时就高看一眼小倩,自此也不拿她当普通小丫鬟看,你或许可以说郑老爹市侩,不过这天底下又哪里有不市侩的人呢!即便是颜船主送了这么大便宜给乖官,不也是抱有目的的么。

    人和人关系其实很实际,譬如后世子女赡养父母,有退休工资的父母和没有退休工资的父母,讲话声音的大小都不一样,更无论其他了。

    乖官和赤霞老爷登门拜访,颜船主闻言,顿时就跳了起来,鞋子也没穿好就往外头跑,乖官看到颜船主这副模样,明知道这老狐狸很可能是装出来的,但也不得不承认这老狐狸的人格魅力,当下就拿他开玩笑,“颜伯父,您这是倒屣相迎?小侄真是诚惶诚恐,何以克当啊!”

    颜船主哈哈大笑,心说三千两银子砸下去,果然是值得的,不然,这位如何肯登门,怕要自己去拜访他了。

    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是颜船主的座右铭,若是能用三千两银子就砸出一个大名士的女婿,那真是划算到死的买卖。

    “听说是贤侄你来了,老夫顿时就坐不住。”颜船主笑着说,又招呼单赤霞,“赤霞先生,贵老爷可好?”颜船主知道单赤霞出自戚继光门下,甚是高看单赤霞。

    “蒙颜员外动问,我家老爷若不是在海船上得您照顾,这一路大海茫茫到宁波,怕要大病,这两天我家老爷将养一番,喝了些参汤,却是精神大好,本来是要亲自登门道谢的,不过……怕叨扰了颜员外。”单赤霞这是隐隐说郑老爹的肺病,人家颜家也不是傻子,在船上估计就知道了,这也是单赤霞感谢颜船主的原因,不然,那价值三千两的宅地单赤霞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收下来,反正人情已经欠下了,就让乖官慢慢去还罢!凭乖官的本事,不愁还不清。

    “哎!这是哪里话,快请。”颜船主轻描淡写就转移了话题,单赤霞却是抱歉,他要去寻人牙子买几个仆奴,家里头那么大,目前才雇了两个茶饭婆子,这用人的事情还是要早点安顿下来,颜船主一听,本来想说我颜家送你二十个仆奴,但又怕单赤霞忌讳,就请自家老管家颜干出面,说我家干叔对宁波可谓了如指掌,就让干叔和赤霞先生你一道好了。

    听了颜船主的话,单赤霞也就没客气,对颜干颜老管家说了声叨扰,两位管家就办事去了,颜船主把乖官迎进了颜府。

    PS:这一章是还账的,昨儿只更了一章,跑去泥轰国的网站查《本朝武芸小传》等一些泥轰国剑豪资料,居然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看得入迷,一直到眼睛睁不动倒头就睡。

    泥轰国的一些史料记载,宫本武藏也有作宫本武藏守的,也就是说,宫本这厮在某一段时间内也自称过武藏守,他一个乡下武士的儿子,一辈子求官出仕也没达成目的,肯定不可能有这种官职,和大多数自称什么什么守的家伙一样,都属于厚着脸皮觍颜自居,估计后来年纪大一些,剑法愈发精妙,名气也大了,就不好意思再自称武藏守了,所以丫在写剑术秘籍的时候就改了称呼叫新免武藏玄信,然后替自己的老爹无二西或者叫无二斋吹嘘了一番。而这种武藏守的说法,在国内用度娘是无论如何都搜不到的。

    又,关于桃林一百亩的问题,我开始是写20亩的,后来觉得有点儿小,就改成30亩,然后还觉得不对,问了自家老爹,老爹说我们这儿街心公园大约就好几十亩,我算了算,也没我想象的桃林大,所以改了100亩,这一百亩到底多大,想必大家光看也没个具体印象,我就加了一句一亩边长多少步,一百亩大约要走多少步,毕竟我要说多少步大家很容易就有印象,倒不是说这桃林是狭长形状的。这得怪我,我写书老喜欢打比方,有时候会给人以误会。

五十章 七仙女之爹

    两人一路上寒暄,郑国蕃一边走一边感慨这颜家果然是豪奢,怪不得方才在门口等了好久,自己还有些不耐烦,恐怕颜船主还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不然,就这弯弯绕绕的亭台楼阁假山鱼池,怕走半个时辰也不一定走得完。

    **也不拿郑国蕃当外人,领他到自家后花园,这已经是通家之好的待遇了,外人万万进不来的,所以,才子佳人书里头动不动后花园小姐赠金也是有道理的,虽说大明律规定私入人家非奸即盗打死拉倒,但有小姐做内应,自然往来如入无人之境,春宫画里头也多的是假山旁、回廊里、鱼池边、秋千上,描绘那才子佳人妖精打架,这后花园外人哪里进的来,正适合幕天席地的调调儿。

    颜船主不知道他在考据才子佳人书和春宫画为何都是在后花园里头打转,看他左右观望,以为他羡慕这边风景独好,也有些得意,“贤侄,看我这园子可还入眼么?若得闲,只管来小住。”

    郑国蕃听了这话,不敢搭腔,开什么玩笑,大明朝请你住后花园相当于后世在自己的主卧室给你搭一张床,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是好倒一定程度的朋友绝不可能这么对你,自己要是信以为真搬来小住,估计就得坐实颜家的女婿了。

    所以,他笑笑说:“多谢颜伯父,不过,我本来南下是要去姨丈家,我母早亡,姨母无子,自小待我极亲善,恐怕我连家里头都不一定住得安稳,要被姨母拉到家中去住。”

    这话呢比较牵强,颜船主当然明白这是借口,不过人家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不好再问,所谓疏不间亲,不过还是随口问了一句,“贵姨丈姓甚名谁?我颜家世代在宁波,说不准,还是我认识的。”

    “姨丈王珏……”

    “王子玉?”颜船主顿时脑海中蹦出一个人来,如果真是那人,这倒是有些麻烦,忍不住微微皱眉。

    郑乖官一挑眉,难道姨夫在宁波很有名么?

    看乖官表情,颜船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王珏王子玉,七仙女之爹嘛!整个宁波大名鼎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个……实在是不知道。”乖官一头雾水,“姨母多年前就随姨丈到了宁波,往来俱都靠书信。”

    颜船主笑着就把这七仙女之爹的典故说了,原来,乖官的姨丈以生女儿出名,整整七个女儿,儿子却一个都没有,前文说过乖官的姨丈也是有秀才功名的,又是官宦子弟,这笑话就从读书人嘴巴里面传开,最后整个宁波都无人不晓。

    大明朝后期嫁女儿浮夸斗富,两个女儿都可能让一个殷实人家破家,这些都是明人笔记上有记载的,甚至有官宦人家都嫁不起女儿,要跟同事互相商量好,我女儿嫁你儿子,你女儿嫁我儿子,大家都熟人,这嫁妆就直抵好了。

    这王珏有一妻三妾,生了七个女儿,七仙女之爹,以后嫁七个女儿,不赔到脱裤子当当才怪了。

    所以,颜船主就有些担心,这一位也算是宁波城的名人,万一做出七个女儿一股脑儿塞给表少爷这种事情……反正嫁妆钱是省下来了。

    乖官听了额头冒两滴冷汗,七仙女之爹,那不就是玉皇大帝?连生七个女儿,这也算是本事了。

    看来,幸好没贸贸然去姨丈家,不然,七个女儿……乖官脑海中顿时勾勒出一个场景:自己的姨丈姨母坐在上首,七个表妹一字排开,从十来岁到五六岁,一个个轮流过来,羞答答来一句[表哥,万福],自己要一个接一个[表妹,见礼]……

    想到这儿的,顿时一头冷汗。

    旁边**看他脸色,估计自己所说也吓住他了,心说你知道吓人就好,当下不再言语,笑着带他上楼。到了楼上,乖官顿时感觉眼界一阔,这楼前面是鱼池,上面修得有九曲桥,桥尽头是一座圆型飞檐翘拱凉亭,凉亭里头几张石鼓凳子,一张汉白玉圆桌,在凉亭内观鱼,颇有[鱼戏莲叶间、莲叶何田田]的韵味,尤其是这时候正是秋季,还有些残荷,更是[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的诗境,足可入画。鱼池一端是连绵的太湖石假山,玲珑俊秀,拔高足有三层楼,修缮深得丑、皱、瘦、漏、透五字真诀,从假山里头穿行,可往对面的楼上去,两楼之间在鱼池尽头合成一座,有一堵回廊,回廊墙壁上爬满了蔷薇,从回廊那边又有无数青竹探出来,似乎那边还有风景。

    乖官忍不住就赞了一句,“好一座园子,真是人在画中。”

    **被他一赞,心情大好,要知道这后花园平时也没什么人有机会进来观赏,人往往都有个虚荣心,楚霸王也说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所以被他一赞,自然爽得很,摇头晃瑙之际,说了一句,“贤侄大才斑斑,可有诗词啊!”

    乖官一愣,看一下你的园子就要诗词?这未免也太廉价了罢!不过,人家既然开口了,倒不好回绝,毕竟前两天才用四百两买了人家三千两的宅地,略一犹豫,脑海深处就冒出一首来,于是问:“颜伯父这院子可有名字么?”

    “女儿给起个名字叫听荷小筑。”**似乎还挺满意这名字,乖官一听,忍不住暗中撇嘴,这名字真俗,像是公园旁边卖茶的茶楼一般。

    不过这话不能说,不然那一位痴呆文妇、女文学青年颜清薇怕就要跳脚了,所以,乖官很捧场性质地笑了笑,“颜伯父可有笔墨么?”

    **一听,这是心中有诗词不吐不快啊!赶紧大喊:“来人,快来人,笔墨伺候。”

    顿时就有几个丫鬟从房里头出来,为首一个穿金戴玉大丫头模样的一叠声使唤那些小丫鬟,捧砚台的捧砚台,拿笔架的拿笔架,没一会儿,就在阁楼一端的一张桌子上布置好笔墨纸砚,笔用的上好羊毫,墨是徽墨极品,纸是玉版宣,砚是菊花砚。

    乖官走过去,伸手拿了毛笔在手,舔饱了墨,想了一下,伸手先写了《听荷小筑偶得》,然后笔走龙蛇,写到:

    小园荷净绝尘埃,怪石玲珑布绿苔。

    岭上云扫千嶂合,池中月映一奁开。

    风廊水榭如盘转,玉竹银藤费剪裁。

    长夜纳凉唯小饮,樽前稚子共栽培。

    写完以后,想了想,在旁边写下自己的笔名,玉散人。

    他放下笔来,这才发现颜清薇颜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边,依然是一身白绫,他忍不住微微皱眉,这痴呆文妇真是要不得啊!不知道白绫是皇帝赐死专用的么?杨贵妃就是用白绫上吊自杀的,这位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但是,这话不能直接说出来,只好妆模作样,弯下腰去唱了个肥喏,“颜小姐,见礼。”

    颜清薇妙目流转,正目不转睛看着他,看他弯腰行礼,玉腮微陀,微微屈膝道了个万福,“郑相公,万福。”

    那些颜家的小丫鬟们估计从没见过自家眼高于顶眼大如箕的小姐如此对人客气,忍不住就纷纷轻笑,颜小姐听了这笑声,脸上愈发烧得厉害,幸好那为首的大丫头挥手呵斥这些小丫鬟,“愈发没规矩了,没得叫小相公笑话。”说着,微微屈膝万福,给郑国蕃道了个歉,“奴奴紫筱,给小相公赔不是了,都是奴奴没调教好这些小妮子……”

    像是紫筱这种大丫头,大抵等于欧洲贵族的礼仪老师,但地位没那么高,不过却也绝对不是没人身自由的奴仆,一般都精通女红、算账、各种女儿家的规矩礼仪,附带也颇懂诗词歌赋,豪奢人家都请来教自家女儿,不过这种大丫头,往往最后基本都会沦落为家主的侍妾。

    乖官也给这位行了个礼,这位挥手让那些小丫鬟们退下,就在旁边不远伺候着,颜船主看自家女儿出来,站在乖官身旁,颇有郎才女貌之觉,忍不住揽须微笑,唯一遗憾就是乖官看起来实在略微小了些。

    当然,小荷才露尖尖角,终究会长大的,颜船主自觉等得起。

    颜清薇看郑国蕃不说话,本来是要责问他把小倩怎么了,不过,乖官作为一个有主角模板在身的大能,一首诗写来,颜小姐顿时忘乎所以,把小倩的事情抛在脑后,忍不住就咀嚼这听荷小筑偶得,也愈发觉得他高雅素洁。

    这一时间倒是有些沉默,幸亏,那紫筱是专业人士,当下就开口,把话题引到诗词上头,乖官不好扭头就走,随口敷衍了两句,颜小姐低声说话,慢慢也觉得有诗会唱酬的意思,倒也不惧,娓娓道来头头是道,这时候才有浙江第一名媛闺秀的架势出来。

    不过乖官到底不愿意跟颜小姐说这个,为什么呢!颜小姐能说的能想到的,都是乖官听老了听烂了的,等于一部看了无数遍的老电影叫人再凝神去看,实在提不起兴趣。

    而乖官随口一句,都有叫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因此,说着说着,颜小姐就有请教的味道在里头,乖官那个头大,不想做痴呆文妇的老师,忍不住就卖了个萌,“清薇姐姐,其实,有些我也是随口一说,不知道好坏的,说了这么久,倒是有些饿了,有什么好吃的点心么?糖渍果子蜜饯这些我也要吃一些,还要一杯茶,不过我不耐烦苦,要放些橘皮煮了才好吃。”

    他这一声姐姐,叫得人神魂颠倒,颜小姐看着他脸上堆起来的笑容,这时候才发觉,这个身高还没自己高的小相公不过十三岁,比自己足足小三岁。

    颜清薇不是傻子,甚至要比大多数女孩子聪明,看他突然甜甜地叫一声姐姐,还嚷着要吃这个吃那个,脑筋略一转,隐约就觉得这是不肯和自己继续谈论诗词,俏脸顿时就拉长了,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果然是个眼大如箕的大名士派头,觉得小女子才学不够,不肯跟小女子说下去么!

    PS:2更,到十一点的时候再一更,这个礼拜就算结束了,我也没食言。

五十一章 人牙子

    痴呆文妇颜小姐脸儿拉得老长,忍不住想讽刺两句,可看着眼前装傻卖萌的那张俊俏脸蛋,实在说不出口,何况她老爹也还在,所以,咬了咬贝齿,道了个万福窕窕离去。

    乖官是看见颜小姐咬牙的,粉腮上一坟一坟的,想必恨不得把自己吃了,还好还好,到底要保持浙江第一名媛闺秀的面子,要是你把你家老师青藤先生神经病的本事也学了,动不动拿把刀要杀老婆,那就真吓人了。

    旁边颜船主也看出来了,暗中叹气,晓得自己女儿的脾气,但是女儿呀!人家不是你老爹,没责任也没义务要哄着你惯着你,你也十六岁了,难道就不能哄一下惯一下人家十三岁的大名士么?

    一时间,他就有些意兴阑珊,这女儿真是愁人,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好,好不容易有个好的,偏生比你小三岁,真是……

    不过他到底是豪商巨贾,虽然心里头有事,却也打起精神陪乖官聊天说话,他眼界开阔,去过无数地方,甚至那霸、扶桑九州岛这些海外异域也曾去过,胸中颇有丘壑,和乖官倒也能说到一块儿去,聊了许久,忍不住就想:果然天赋异禀,不过十三岁,却能跟我高谈阔论,换了我,要我跟一个和清薇一边大的,整日梦想着才子佳人的女孩子谈诗论词,恐怕我也不愿意罢!

    他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找到症结所在了,这等斑斑大才,天生我才必有用,怕是跟青藤先生也能聊一聊,如何肯放下身段去哄一个满脑子才子佳人的女孩子?

    可是,问题到了这里,又纠结了,这问题终究还是出在自己女儿身上。

    他数次犹豫,想跟乖官开口,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去,就怕乖官万一拒绝,当场落了面子,恐怕以后就再也不好开口提起了。

    一直在旁边的紫筱,冷眼旁观,倒是也咀嚼出一些味道了,看来这两天家里头下人私底下流传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这少年郎也的确优秀,怪不得老爷动了心思,可惜,一来年岁小了些,二来,似乎也是眼大如箕,这等人物,估计一心往科举上头去,恐怕不见得肯转眼看别的地方,三么,自家小姐的脾气那是被人哄惯了的,两个同样眼大如箕的人物,又如何能凑到一起。

    像她这样的人物,对世情看得极透,也不看好这位少年和自家小姐之间的事情。

    就这么心有所思,居然把乖官开口要吃的要喝的给忘记了,乖官自己也懒得提,甚至那个紫筱,也居然忘了,可见方才乖官卖萌装傻是多么不成功,人家都知道这分明是转移视线之举。

    等天色渐晚,颜老管家来通报说是随郑家的单赤霞管家把事情办妥当了,颜船主这才回味过来,感情人家到来,居然连茶都没吃到一口,当下脸皮涨成了紫色,自责不已,“瞧我这老糊涂的,居然连茶也没给贤侄吃一口。”

    乖官自然笑着摇手示意没事,颜船主又留他用过晚饭,乖官拒绝了,说天色晚了不好出城,到时候却是不方便,就告辞而去,颜船主把他送到门口,真是满脸的懊恼。

    外头单赤霞看他出来,两人离开颜府,就出了宁波城往回头赶。

    大明朝买仆奴,可不是什么跑去奴隶市场转两圈看谁顺眼就买回来,说不准王霸之气爆发还能买两个大宗师大学士,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牙子,性质相当于后世的中介,但权势却相当于黑社会,譬如《水浒》里头的天损星浪里白条张顺,就是渔牙子出身,宋江要吃鱼汤解酒,结果没人敢卖鱼给他,李逵大闹,渔牙主人张顺姗姗登场,把李逵拖到水里头浸了个半死。

    渔牙子不在,没人敢于卖鱼,可见渔牙子比后世所谓渔霸菜霸路霸什么的狠多了,而人牙子也是一般,或许没有张顺那样的武力,但你买卖人口不通过人牙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颜老管家介绍的人牙子给单赤霞,想必也是知根知底的,那人牙子没口子答应,说就这一两天,领着人去城外桃花坞,叫员外仔细挑选。

    乖官心说这名字可真是,桃花坞……想必以后自己的家庭住址就是大明朝浙江布政司宁波府桃花坞一号别墅了。

    等出了城,主仆二人这才想起来,来的时候没马车,回去又忘记叫马车,单赤霞先自责了下,接着就在心里头拨算盘,看来马车也要准备起来,不然,住在城外是不方便。当初还打算到了宁波后卖掉小白马的,现如今看来,怕是不但不能卖,还得再买一两匹拉车的驽马。

    等回到宁波府桃花坞一号别墅,天色早就黑溜溜的了,小倩拎着灯笼站在门口张望,夜凉如水夜色漆黑,白天看起来美不胜收的桃林这时候看去,未免有鬼蜮森森之感,小倩想到官道上去看,可又不敢,拉着大头让他陪自己去,正说着,乖官和单赤霞到家了,小倩欣喜地迎上去,然后就听见自己少爷和单管家肚子都一阵儿叫。

    单赤霞老脸微红,他一时间还没转变心态,没找准桃花坞一号别墅大管家的位置,还以为是大兴县住着30两银子小木楼,这贫富差距之大,想必一时半会也难以转过来。小倩懂事,装着没听到,转身拎着裙角跑去厨房,没一忽儿,做了两份碎金饭来。

    郑家在附近农家请的茶饭婆子只好洒扫洒扫,到了晚上人家要归家去,单赤霞边吃着碎金饭边想,看来还是要把该买的仆役全部买全了,不然终究不行,日后少爷要和浙江的文人士子交往,家里头缺了人手,到底不行,万一来十来个秀才举人什么的,连个做饭的也找不到。

    一夜无话,又过两天,那人牙子果然带着人来了,单赤霞领着小倩精心挑选,选了模样周正的两个丫头,又挑了四个大脚婆子,其中一个那人牙子一直夸,说是要上好席面须臾也能给老员外你家做出来的,光是这个能做上好席面的婆子,就要三十五两雪白的银子,单赤霞一阵心疼,但这钱还不得不花,然后又挑了两个一脸忠厚模样的男仆。

    就这,已经是少得不能再少了,做饭的,种花的,打扫的,喂马的,夜里头值夜的,要不是单赤霞觉得自己能胜任车夫,还得挑一个专门的车夫,小倩看才挑了两个男仆,忍不住就提醒赤霞老爷,说这个未免少了,单赤霞看了看,咬了咬牙,又挑了两个男仆,正好凑了十个。

    当场付给现银,单赤霞收起了十张契约,这里头,只有两个小丫头是卖身,其余的,相当于打工契约,五年之内,这些人就是郑家的家人,要过了五年,就要主家和这些人太议了。

    准备给那人牙子一两碎银子,想了想,这些人牙子走街串巷,日后要是说起来,那桃花坞郑家,在我手上买了十个仆役去,才给一两银子打赏。怕丢了少爷的脸面,皱了皱眉头,还是给了一块五两重的银饼子。

    那人牙子往日接触的都是似颜家这般人家,要说得赏银,手笔也大得很,不过单赤霞扔下五两重的银饼子,比起颜家这等豪奢人家,却也不差,当下千恩万谢的,好话说了一箩筐,单赤霞几句话一说,我家少爷乃是天子脚下顺天府出来的名士,老师是隆庆五年辛未科二甲头名进士沈榜沈敦虞先生。

    这二甲头名进士,果然就如同官老爷腰间的银鱼袋一般,可以拿来炫耀的,单赤霞一说,那人牙子一脸的仰慕,小人真是进了贵地,占了贵气,前生修来的福气啊!

    单赤霞明知道这些走街串巷的人牙子嘴巴和媒婆的嘴巴一样不可靠,可听见人家夸自家少爷,还是觉得很舒服,自觉五两银子也花的不冤,想必这人牙子以后到别人家去,势必也会炫耀几句,这样一来,自家少爷的名头也就出去了。

    等这人牙子领着其余的人出了门,单赤霞这才抽冷气,一阵牙疼,这银子花的,心都抽起来了。

    这十个人,花掉一百二十两还出头,最贵的就是那做得上好席面的婆子,便宜的,像那两个长相周正的小丫头,不过五两银子一个。

    和这些新来的家人仆役说了几句郑府的规矩,然后领着拜见了一下郑员外连城老爷,为了安这些刚买来的家人仆役的心,每人又发了一两银子,倒是立刻让这十个人心定了下来,看来这主家也是忠厚人家,想必不会受到虐待。

    给这些新来的家人安排好住处,一时间也没什么事情,单赤霞把这几天来的花销做的账目拿着去找乖官,至于郑连城老爷,那是万事不管的主儿。

    “少爷,这两天银子花的厉害。手头上如今就还剩下二百两银子不到了。”单赤霞把账目一笔笔报给乖官听,然后把家里头还多少剩余说了,乖官皱眉,他本来打算手上银子还勉强趁手,想等德艺坊刻的《绣像足本倩女幽魂之聂小倩》到了宁波后,再寻一家书坊卖《白娘子》,因为这时候官刻私刻都极为发达,顺天府出的新词话唱本,不需要二十天,就能传到应天府,走的都是驿道,可以说是钱可通神的注脚,明人笔记里头大把的记载。

    不过,如今看来,这书还没到,家里头怕要断炊了,叹了口气,单赤霞也觉得养家的重担就要少爷十三岁的肩膀去扛,脸上也一阵儿烧,只是,这么大的宅子,很多东西必不可少,而且自己也分身乏术,现如今自己管这个家都觉得有点儿吃力。

    两人都错估了养一个三千两宅子的庞大开销,乖官犹豫了下,就点头说我明日就去找一家书坊把本子卖了,单叔,放心罢!

    PS:度娘不可靠,童子切弯曲的还是直的,这个看图片不算,得看生产年月,度娘上日本刀图片基本都是网络游戏里头的图,要么就是那些现代工艺加工日本刀的厂家的图,反正我是不大相信度娘的。童子切的第一任主人源赖光是平安朝中期的人物,那时候日本刀体系还没形成,哪儿来弯曲的日本刀,尤其是网络游戏里头的日本刀,要么及其夸张,要么长的全部一个样子。

    另,本周任务完成,更新了大约六万字,每日两更实现,在此许诺下周,若上周推,继续两更。

五十二章 泥马现象(上)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

    乖官一身儒衫,腰佩村正,骑在小白马上,大头一身青衫,高帮鞋子,腰间很臭美地扎着一根猪婆龙腰带。这腰带虽然只是用猪婆龙腹部的皮硝制,是颜船主腰间那根腰带的下脚料,却也名贵非常,是小倩得的赏赐,颜家把她的衣裳头面首饰全部送到郑家,这根腰带也在其中,她本打算送给自家少爷的,乖官就笑着对她说让她去送给大头,结果大头得了这腰带,再一听说是龙皮所制,笑得脸上绽开花朵一般,没口子小倩姐姐长小倩姐姐短的,她从大头嘴巴里面隐约听了些《大兴县两尸三命,郑乖官勇割双头》的故事,故此知道了单管家父子两人为何看自己眼神总有些奇怪,这才明白少爷让自己送腰带给大头的缘故,算是抬举自己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心里头感动的很,觉得少爷肯为一个小丫鬟如此上心,真是一个值得让人托付的,却搞不懂为何跟小姐总是对不上眼。

    大头牵着马缰走在前头,时不时去摸一摸腰间那猪婆龙的腰带,美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乖官看他那模样,忍不住好笑,转头看这宁波城外炊烟渺渺。

    江南的城镇有个极显著的特点,城池很小,不像北方,偌大的城池把所有民居都包进去,依靠城墙就可以抵御侵略者的入侵。而江南的城池也有特色,大多都是梨形城桓,这是因为江南多山多水,必定受到山水的限制,因此形状不规则,而北方城池大多数都是四四方方的。

    宁波古城已经有数百年之久,很多地方都早已坍塌,前朝蒙元时代元庭又不许南人筑城,等朱洪武开国,由于大明是从南往北一路打上去的,因此大明开国,南方底定,根本没有筑城的需要了。

    这事实上也是嘉庆朝江南倭寇横行的一个原因,大多数城镇连个坚固齐全的城桓都没有,老百姓怎么去抵挡如狼似虎的倭寇。

    像乖官和大头从桃花坞一路行来,人烟逐渐稠密,远远看去,城门倒是似模似样的有几个,城墙,却像是被狗啃过的烧饼,有将近千年历史的内城倒是像模像样,每隔个几年,宁波府都要修缮一下,这也是整个大明为数不多的有内城的城市,还是唐朝开元年间建的,如今宁波府衙门所在就在内城里头,此外还有一些官宦人家,豪商大户也居住与内城。

    乖官和大头缓缓行在路上,远远的,能看见灵山保国寺,依稀还能听见和尚们撞钟的声音,大头指着那边就问,“少爷,那个和尚庙是什么地方?瞧着有点儿像是咱们顺天府的潭柘寺,就是山有点矮,像个小土丘。”

    潭柘寺就是送《永乐御制神僧传》给郑国蕃并且说[小施主前世宿慧,和尚投胎,不如从了老衲罢!]的和尚所在的寺庙,始建于西晋,永乐皇帝建紫禁城就是仿的潭柘寺,永乐大帝就是山寨的创始人,山寨无处不在。

    乖官哪儿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寺庙叫什么,不过这官道上往来行人很多,旁边有个行人看乖官主仆二人都十分气派,听口音像是天子脚下出来的,就顺口说道:“这位小官人,那山叫做骠骑山,寺名保国寺,香火鼎盛,而且求签颇灵验,你家小相公若是要问前程,去保国寺求一签,倒是十有**灵的,就是,香油钱贵了点儿。”

    “那么点儿小土坡居然也叫骠骑山,若骠骑大将军知道,一准儿气得从墓里面爬出来。”大头看那小山丘不气派却叫骠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旁边那好心人一噎,忍不住在心里头怪自己多嘴。

    在马上对那位行人点头微笑道了声谢,“家仆无礼,请不要见怪。”那行人连说不敢,说小相公客气了,说着,却是放慢脚步,走到后头去了。乖官扭头就对大头说:“再乱说话,下次不带你出来了。”这小子有些口没遮拦,是要好好给他上上规矩了。

    单思南哦了一声,怕在官道上被少爷呵斥,这人来人往的,未免丢面子,于是低着头牵着马就往前头走。

    往前头走了一截路,人口愈发稠密,乖官就下了马,让单思南牵着马跟在身后,寻人问了问路,那人一听这位小相公问哪里书坊最多,就指着保国寺说庙前头一条街,全是书坊。

    乖官道了谢,缓缓往保国寺方向而去,这时候正是上午,又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路上很多人看着就是往保国寺上香去的,果然如人所说香火鼎盛。

    自然,乖官是不想去烧香拜佛的,万一又被什么白胡子老和尚一把拽住来一句[小施主前世宿慧,不如从了老衲罢!]那才真的冤枉。虽然说,他自家明白自家事,穿越这个现象,用佛家的话来说,恐怕还真就是前世宿慧,历史上很多高僧,明明不识字,可开悟以后,写诗作偈语头头是道,实在只能用生而知之来形容。

    两人一路走去,路上不少上香的大姑娘小媳妇,看乖官唇红齿白,双眉直插入鬓,腰间佩着华丽的宝剑,身后还跟着牵白马的小厮,忍不住就要多看两眼,一路行来,衣裳上头也不知道沾了多少眼珠子。

    幸好乖官倒是已经习惯被人注视,也不大在乎,到了那保国寺前面,只见往山上去的一头人头攒动,无数上香的求签的,男男女女各色人等,而另外一边,则是瓦檐连绵,两丈多宽的青石铺就的路上往来的多是长衫人物,两边房屋一家接着一家,对着街撑起布挑子、布棚子,下面都是搁着木板,各种各样的书本就那么铺在上头,有些铺子门口,刻工们就直接坐在凳子上低头专心雕刻。

    大头[哗]了一声,“少爷,好多书坊,比咱们大兴多的多了。”

    乖官心说南北文风差异岂是说着玩的,就往那边街上走去。

    两人慢慢走着,来回看了一圈,乖官就挑了一家看起来最气派最大的铺子,那铺子门面足可三人并排进出,抬头看去,上头挂着一幅匾额,付梓堂。

    他让大头在外头等着,抬脚走了进去。

    里头看起来像是一间书店,空间十分之大,几排搁着木板的柜子,一条柜子上头放着各种时文,这些类似后世高考习题的玩意儿历来是卖的最贵的,永远不愁没人买。另外一条,上头放着各种讲史演义故事,还有些邸报抄录等等,这些是卖给那些老书虫的,大多是一些不得志的文人,又或者是看书多年,对才子佳人书或者平话演义之类已经不屑一顾,要钻故纸堆自己寻找喜欢看的书。

    最外头,则是各种畅销的数目,譬如《春梦琐言》《怀春丽集》《隋炀帝艳史》《则天皇**闱秘史》这种一看就有花头有货色的,还有描述家族破落子弟,结果被官宦小姐看上,小姐赠金后花园的,要么就是流落海外,得了龙王珍宝,发家致富的,种种不一而足,总之,这些都是卖给那些打发时光的人看的,用高夫子的话说,就是[只好算识得字,不好算读书人],这个庞大的识字人群是购买观看这类书籍的最大买家,书坊主们眼中的金主。

    乖官背手仔细看了看,有一个门通往后头,想必后面是雕版刻书的工匠所在,有几个秀才打扮的在里头讲史演义邸报柜台上挑着书,再里头去,有年纪不过十来岁的也有年纪大的足可以做爷爷的,人数怕有二三十个,在时文柜台边来回晃悠挑选,有个五十多岁的,身上长衫破得漏风,依然捧着一本时文在那儿看着,眼睛都要凑到书里头去了,这些都是有童生资格但没正式考上秀才身份的,不管你年纪大小,哪怕八十岁,没考上也只好叫童生,这些人都巴望着从时文里头看到出路。

    而最外头,各色人等不一,有穿短衫看着就像店铺小二的,照样捧着一本《则天皇**闱秘史》看得津津有味,有秀才打扮但衣冠豪奢的,拿着《春梦琐言》看得满脸猥琐的笑容,甚至有那看起来就是富家小姐身边还带着丫鬟的,也混在人群里头,瞧见有新问世的才子佳人书,一把捧在怀里头就不肯放下,仔细看了两句,立马儿让丫鬟拿着绣着花熏着香的荷包去付银子。

    泥马,果然是痴呆文妇的钱最好赚。

    乖官一圈转下来,主意到房间一角柜台边,有个穿道袍的老者,捧着茶,正和另外一个穿儒衫的老先生说话。

    “元一我兄,你这付梓堂看来生意大好啊!”说话的道袍老者一脸清癯,颌下微须,捧着茶盏轻酌一口后说到。

    “哎!比不上大木兄你的忠正堂啊!”另外一位老先生捧着茶盏,脸上似有得色,说话的老先生是他的儿女亲家,三大刻书世家传人,两人虽是数十年好友,但他一直有和这位好友竞争的念头。

    “两位老先生,请了。”一个美少年走过来,弯腰一个肥喏,慢慢起身抬头,眉目俊朗,叫两个见多识广的老头子也忍不住暗赞一句,好一个俊俏小官。

    说话的自然是郑国蕃,他在旁边看了好久,才确定那脸色红润的儒衫老头是这里的店主,另外一个穿道袍的清癯老者似乎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不过听说话,似乎已经不在意功名了,不过举手投足间,还是有一股子文人气度。

    郑国蕃先寒暄请教一番,这把怀里头的白娘子本子拿出来递过去。

    不得不说,长相好的人做任何事情总要占点便宜的,换了别人,十来岁的小毛孩子,拿个本子说自己写的,两个老先生说不准看也不看,这倒不是以貌取人,实在是人情世理。

    那位虞玄虞老先生作为主人,又是这付梓堂堂主,既然抢先接了过来,随便看了两眼,眼神一凝,一叠声喊来伙计,“快去快去,把昨儿顺天府发来的《绣像足本倩女幽魂之聂小倩》拿过来。”

    那伙计得了店主吩咐,扭头去取了书来,“老爷,这书还没上架呢!”虞玄虞老先生接过书,也不说话对他挥了挥手。

    一直默不作声的乖官一看,心里面舒了一口气,感情《聂小倩》已经发货发到宁波了,这就好,估计不愁卖不上价钱了。

    两两前后对照了一番,看了大约万把字,这位付梓堂堂主咂嘴哒舌,缓缓合上手上的稿子,“书不错,可是小秀才你的师友所撰么?若想卖,老夫出五两纹银。”

    啥?五两纹银?

    看着这脸色红润富富态态细眯着小眼的老先生,乖官真恨不得一拳轰到他老脸上去。

    卧槽泥马勒戈壁,果然,读书人的厚脸皮真是无下限的啊!即便是那个乖官觉得蛮小气的德艺坊坊主赵苍靖,第一次看《聂小倩》也开价十两银子,这位倒好,一张嘴,五两。

    所以,乖官当下脸色就变了,伸手过去拽了自己的书稿,“老先生说的好笑话,我以后要是写《笑林广记》的话,一定请老先生说两个。”

    乖官这话,不软不硬,不卑不亢,话里头隐隐点出自己是书的作者,还暗中隐射讽刺了这位虞玄虞老先生。

    “小兄弟,不急不急。”这老先生嘴上说不急,一起身,把茶盏都打翻在了柜台上,伸手一把拽住乖官,“可以商量,可以商量嘛!”

    泥马,有什么好商量的,越是读书人转行做商人,所谓儒商,越是扣屁眼嗦指头的货色,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乖官根本不想跟这位商量,宁波这么大,外面全是书坊,我还不信了。伸手去扳开这位虞老抠门的手指头,“老先生,我想我们商量不到一起去。”

    他说完扭头就走,后面那位一直没说话的道袍老者突然开口,“小哥留步,老夫熊大木,忠正堂堂主,能否一观小哥的本子?”

    这话一入乖官的耳朵,本来乖官不想搭理的,这两个家伙一看就是一家人,葛朗台的朋友还不是另外一个葛朗台,不过熊大木三个字却让他脚步一顿。

    缓缓转身,他说道:“可是写《杨家将演义》《北宋志传》《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宋代君臣演义》《岳家将》《全汉志传》《宋传续集》的钟谷子熊大木?”

    泥马渡江熊大木,名福镇,字大木,号钟谷子,忠正堂主,福建建阳三大刻书世家之一,泥马现象发明人。

    这是一个写小说的人无法绕过去的牛人,秀才出身,弃儒从商接手家族书坊刻书的生意,作为一个书坊老板自己动手撰写讲史故事,第一个在讲史演义里头煞有其事夹批[泥马渡江],把神话当历史写进讲史里头,导致有明一代所有讲史演义和时事演义通通成了笑话,后人称泥马渡江熊大木。

    你喜欢这位也好,不喜欢也罢!只要你是搞文学创作的,尤其是研究明清小说的,这位就是你无法绕过去的大牛人。

五十二章 泥马现象(下)

    这位泥马渡江熊大木,对郑国蕃来说,也算是一位偶像了,好比一个功夫电影粉丝突然回到七十年代看见布鲁斯李,一个红楼梦粉丝突然到了清朝乾隆年看见了曹雪芹大大,当然,郑乖官不是痴呆文妇颜清薇,看见这位熊大木熊老先生,理智也是大于激动的,说一句不客气的,我的本子写的比你好,能给你瞧瞧,已经算很给偶像面子了。

    所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熊老先生在文学界当然是先行者,但是,也只是一个先行者罢了。

    因此,他仔细看了两眼熊大木熊老先生,把手上的本子递了过去。

    这位熊老先生也是个中老手,他的亲家虞老先生准备买郑乖官本子的时候他没插嘴,等乖官扭头就走,这才开口,也算是一种书坊的潜规矩。因此当他伸手过去接过本子的时候,那虞老先生顿时脸色就一变,抢先一步伸手拦住,“这位小哥,二十两,二十两如何?”

    还真是没完没了了,郑乖官没好气把手一抽,“没五百两,免开尊口,熊老先生,您……还要不要看?”

    他是怕这位先行者万一看了,又来五十两一百两的慢慢讨价还价,干脆先自己给自己定一个价格出来。

    这个价钱把虞老先生噎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真是……不当人子……”

    这不当人子意思是愧不敢当,但乖官绝对不会认为这位虞老先生愧不敢当,因此,可以断定,这位老先生的意思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骂人。

    文人骂人说不当人子,意思就是有辱斯文,斯文扫地。

    乖官嗤之以鼻,泥马,你不也是一身儒衫,你可以黑着心肠赚钱,我就不可以,这是谁家的道理,真是要用大头的话来说才能形容一下这种最强烈的愤懑:读书人最不要脸了。

    到底是能够在历史上得享大名的,熊老先生一笑,颇有些狡狯,“小哥,老夫总要看了,才知道它值不值五百两。”

    “老先生,我就直说罢!”乖官干脆把话挑明了,“这本聂小倩,我在顺天府的时候写的,大约十二万字,卖给德艺坊是三百两纹银,这本白娘子呢!我南下宁波的时候在海船上写的,大约十七万字……”他这话就是明码标价了,我一千个字三两银子,就这个价儿。

    虞老先生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里头把那个北方的同行骂到臭头,居然开这么高的价钱破坏行情,老夫诅咒你生个儿子是阉党。

    “顺便自我介绍下,晚生郑国蕃,字凤璋,老师沈敦虞先生,乃是隆庆五年辛未科二甲头名进士,如今正在顺天府治下大兴县任县令。”他顺手把沈榜沈老爷给拉了过来,看两位老先生脸色一变,暗中也有些得意,果然这二甲头名进士,说出来也蛮吓人的,何况京县县令官阶也高,唐制正五品上,明制虽然降了一些,也是正六品。

    这话一说,明显就是告诉这两位老先生,我一个二甲头名进士的弟子,写个本子难道不值五百两?

    还别说,文人骨子里头真贱,就吃他这一套了,两位老先生互相看了看,觉得这小官年纪虽小,说道话却是有道理的,扛着他老师的名头,去宁波府问知府老爷打一打秋风,也能落个两三百两罢!

    如果这样算的话,这五百两,还真不算贵。

    虞老先生的气立马儿就消了,谁叫人家的老师是进士出身自己只是秀才出身呢!五百两银子买来印刻,也是有赚头的,大不了,拿竹纸印刷就是了。

    不管任何朝代,有山寨货,大多数人就不会去用正版货,毕竟这里头的价钱差别许多。就譬如这刻书行业,明初的时候,是薄棉纸,到明中后期,书坊主们为了寻求最大利益,都改用更加便宜的竹纸,以至于兵部郎中谢武林在笔记里头就大骂不良书商,说:国初用薄棉纸,其色超元匹宋,成、弘以来渐就苟简,至今日而丑恶极矣!

    明朝有各种材料的纸张上百种,但无疑,竹纸是最廉价的,也就是谢武林所谓的[丑恶极矣!]但书坊主才不管你那一套,怎么便宜怎么来,不然怎么赚钱呢!

    而以用纸最便宜著名的,就是眼前这位泥马渡江熊大木老先生了,他是福建建阳人,福建竹纸天下最廉,单单纸张这一项,就不知道给熊大木老先生赚了多少银子去。

    两位老先生眼神互相一交错,几乎是同时就伸出手去,一人一半,拽住了乖官手上的书,“五百两,老夫要了。”

    听见这话,乖官这才在心底长长舒了一口气,要说他不紧张,那是假的,毕竟家里头快断炊了,不然何至于非得拉上给他取个凤璋表字的沈知县做大旗呢!

    “两位老先生,一女不嫁二夫,这书也只好卖一家……”乖官不着急了,就有心思跟两位老先生调侃调侃了。

    “六百两,元一我兄,你就不要跟我抢了。”熊大木到底是以劣纸取胜的,又是大书商,一张嘴,就涨了一百两,不像当初德艺坊坊主赵苍靖,十两二十两的往上加价钱。

    “贤弟,你忠正堂远在福建,宁波这边不过一个分店,那么小,如何能做得好这本书?就不要跟我抢了。”虞玄老先生吹胡子瞪眼,这时候才不管什么亲家不亲家,亲家哪儿有银子亲呢!

    “七百两。”熊大木笑着又加了一百两,他自己虽然没看到本子的内容,不过对自己这位亲家的眼力还是有信心的,数十年交情,他很了解这位老哥哥,如果不是能大红大紫大卖的本子,他不会豁出来抢,“元一我兄,我忠正堂在宁波虽然只是分店,也有把握印刻好这本子的。”

    虞玄老先生只觉得心跳加速,头晕目眩,你这老东西,你少加点钱会死么,宁波可没那么便宜的福建竹纸,再这么加上去,我还怎么赚银子。

    他紧紧攥着手上的本子不肯撒手,语气就软了下来,隐隐带着点儿哀求,道:“贤弟,这二甲头名进士的弟子写的本子,定然是超凡脱俗的,总要做工精美,再请几个大名士点批,我付梓堂算是坐地虎罢?当地名士也是我更熟罢?对不对?再说,你我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谈钱,多俗啊!

    乖官被两位老先生弄的目瞪口呆,尤其这位虞老先生,真是极品啊!刚才你跟我谈钱的时候怎么不俗了?

    熊大木老先生没被他脸上哀求的表情打动,我跟你虽然几十年交情,还是亲家,不过,在商言商,生意就是生意,因此,不动声色,缓缓对乖官说:“凤璋,你看八百两如何?”

    继续,你们继续啊!乖官巴不得两位继续抬价呢!讲个不好听的,他们总归能赚钱的,只不过多赚点少赚点的问题,而我可是赚的辛苦钱,不说死多少脑细胞,用毛笔十几万写下来,手腕都要断掉一般。

    “熊福镇。”虞玄老先生脸色一片青灰,一声大吼,把店里头的人都吓着了,纷纷抬头看去,就看一个穿儒衫老头子和一个穿道袍的老头子互相吹胡子瞪眼睛。

    虞老先生吼出熊大木的名字,乖官甚至以为两个老头要打起来了,结果,这位虞老先生前面还硬得跟戚少保督造的钢刀似的,后一刹那,软绵得跟刚捞出来的清汤面似的,脸上橘子皮堆起笑,“大木,你就不要跟我争了,就当是给我儿媳妇的体己钱了,好不好?”

    虞老先生的儿媳妇,自然就是熊老先生的女儿,他都这么说了,熊大木还能怎么着,叹了口气,缓缓松开攥着本子的手。虞老先生大喜,转脸对乖官说:“小哥……不不,凤璋啊!八百两,我买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在滴血啊!早知道,方才看本子的时候直接给个两三百两的爽快价,看这郑国蕃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正是少年扬名得志,应该拉不下脸面去打秋风这才写词话本子卖钱,估计扔个两三百两他也能卖了。

    心里头那叫一个后悔,他看本子的时候,就已经断定这是一个注定能大红大紫的本子,大卖几乎是必定的,只是出于商人的本能,自然而然的杀价,而且这时候写词话的虽然也有大名士甚至达官贵人,状元写词话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但大多数写词话的都是底层文人,几两银子卖一卖已经很满意,这么多年下来,虞玄已经习惯了大爷一般对待这些卖本子的底层文人,五两十两的,足够砸倒这些个穷酸了。

    他虽然身着儒衫,可骨子里头,已经是一个商人了,儒衫不过是身份地位的一个具体体现罢了。

    乖官笑了笑,八百两,他已经很满意了,毕竟在大明朝他不可能跟人谈版税,大明也没人跟你谈版税,一本唱词卖的好,肯定会有无数书坊来山寨、来盗版的,找谁告状去?即便那些高官大名士,写出来的本子也不免给人盗版。

    譬如刑部尚书、太子少保王世贞,写的《剑侠传》也不知道给书坊主们盗版了多少次了,可也没见哪一位书坊主主动给这位刑部尚书太子少保送一两银子的版税去。

    又譬如河南布政司参议胡汝嘉,写的小说《兰牙传》,人称之为其中闺阁之靡人所不忍言,显然这是一本色.情小说,布政司参议相当于后世副省长,写一本色.情小说,书坊主们照样山寨不误,这位布政司参议一个永乐通宝的版税也捞不着。

    所以,乖官满意撒手,转头就喊大头进来准备搬银子。

    PS:用风行看电影的时候切换起点看书,结果360浏览器死页面,点了半天,死机……泥马,真无言了,重启无数次,自检的时候就死在那儿过不去,没办法,只好出门网吧溜达一圈。一会儿继续捣鼓笔记本去,不知道为啥会死机呢!

    顺便声明下,俺这周不欠账,俺说的是周推不是周点啊!

五十三章 穷逼土鳖读书人

    所谓黑眼珠子见不得雪白的银子,五两一枚的银饼子,十个一封,整整十六封,拱手送出,虞玄虞老先生直觉得在割自己的肉,但这银子还不得不付,连拖延两天都不行,旁边熊大木虎视眈眈,估计巴不得他不给现钱呢!

    大头看见这么多银子,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开了花,心说还是少爷厉害,一转眼,八百两纹银到手,赶紧拿布包裹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头,八百两,一个殷实人家要三代积累,实在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当然了,对于真正的豪奢人家来说,这八百两未免又不够看了,可见大明朝此时贫富差距之大。

    以郑家目前的一百亩桃林加上宅子,再加上乖官的名气和实力,勉强够格算入富贵人家,离钟鸣鼎食的豪奢大家族十万八千里,像是大兴县武略将军副千户段天涯,大兴街面上闲汉们论起大兴富豪,必然要提到段大官人,而死鬼段天涯家产大约多少呢!十万两的家底子。

    不过要做到那一步,光靠写本子,显然是不行的,甚至纯商人都不行,大明朝也没有纯粹的商人,一个合格的商人,几乎是必然要有一个功名在身,像颜家,在宁波数代,举人秀才什么的也不知道出过多少,只有这样的背景家族,积累下庞大的资产,不然随便来个贪官,也足够让颜家吃不消兜着走了。

    当八百两银子捧出来的时候,这付梓堂内,有功名在身的几乎都被吸引了视线去,毕竟乖官年未舞象,一身儒衫,拿个词话唱本出来在付梓堂卖了八百两纹银,这简直就是广大中下层读书人心中最向往的,八百两,省着点儿花的话,足够支持一个读书人花三四十年时间从童生一直考到举人,等中了举,八百两又不稀奇了,在老师、同年那儿打一打秋风,来银子也很轻松。

    别把读书人看得多高,事实上,书中自有黄金屋已经把读书人的面目写的一清二楚了,要不是为了银子,何必读书,千里为官,也不过只为吃穿。

    “这位贤兄……”付梓堂内的秀才哄一下就把包括虞玄老先生熊大木老先生在内的柜台一角围了起来,纷纷跟郑乖官打招呼,有脸皮厚的,直接就喊贤弟了。

    以大头天赋异禀自幼习武的功底,也被这些秀才们挤得往后直退,可想而知,趋炎附势的力量是多么的大,大头紧紧抱着银子往后退了好几步,忍不住低声嘀咕:果然是最不要脸读书人。

    熊大木老先生离大头很近,耳朵竖了竖,忍不住仔细看了大头两眼,这小厮如此说话,可见这句话的意思平时肯定就在那郑国蕃嘴边挂着的。

    如此一来,熊大木顿时又高看郑乖官几眼,这才是真正大名士的做派。

    明朝的读书人很怪,或者可以形容为变态,被理学压抑太久了,自己又没胆量奋起反抗,所以要么玩弄男童搞基,要么玩弄三寸金莲搞,对那些肆意妄为不拘礼法的读书人,又羡慕得不行,甚至把这些不拘礼法的读书人捧上神坛,实际上,他们捧的不过是自己心中被压抑的真实罢了。

    像颜清薇的老师徐文长就可算是其中典型,被天下文人士子顶礼膜拜,杀老婆骂皇帝,什么恣意妄为的事儿都干得出来,可几乎每一个读书人提到徐文长,都要尊敬地称一声,青藤先生。

    又譬如华亭县陈继儒,后世所谓明代四大家之一,今年二十五岁的陈继儒已经是名满三吴,和董其昌齐名,这位名满三吴的名士,写过一本《李公子传》,把天下进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说进士们措大骨象,村鄙可笑,骤得此,毕露丑态,用后世的话就是一群乡下来的穷逼土鳖,运气好居然也考中了,高兴的手舞足蹈如恶狗抢到了骨头,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头去了,可谓把读书人梦想着升官发财的内心揭示得淋漓尽致。

    天下的文人们也贱,说这位陈名士志向高雅,博学多通,连皇帝也听说了这位的大名,要召他为官,结果史书上写屡辟不就,我就是不当官,我没事就要骂一骂朝廷衮衮诸公。

    当然,明朝对读书人很宽容,不骂白不骂,骂了也白骂,就像颜山农骂当朝阁老,内阁阁老也只好笑笑,装宰相风度,只当听不见了。

    至于把文官的脑袋当韭菜来割,那已经是明朝末期要灭亡的时候了。

    一个年未舞象的小秀才,写一个本子能卖八百两,这不是名士,什么才能称之为名士呢!

    所以这些读书人一窝蜂一般涌过来,甭管别的,先混个脸熟,以后说出去,脸面上也有光彩。

    幸好,乖官也经历过读书人这种互相道久仰的虚伪寒暄,表面文章做的好,抹泥灰的本事是四平八稳,一脸温和的笑,声音虽然稚嫩,可气度不凡啊!连着跟那些读书人互相说不敢不敢,久仰久仰,虽然是客套话,可文人们一辈子说的最多的话,恐怕就是这两句了。

    寒暄了足足半个时辰,这些读书人才慢慢散去,也算心满意足,这位郑国蕃年不过十三,已经是秀才身份,在江南,虽然不稀罕,却也不多,毕竟读书人那么多,有的人考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童生,跟这种十三岁就是秀才的,实在没法比了。

    读书人之间互相认识,混个人脉,倒也不是说那些秀才就非得纠缠乖官,也不过为了日后,先混个脸熟,譬如日后都中了举人,互相道一声哎呀贤弟,中了进士,更是要互相提携,如果乖官二十三岁中了进士,外放一个县令,然后有个秀才递个手本进来,说是故人。

    然后双方见个面,那位就说了:哎呀!县尊,十年前,我们在宁波保国寺外的付梓堂见过一面,如今兄弟我手头比较紧……

    人家只要稍微提一提,如果乖官是一个合格的读书人,这时候就得乖乖地奉上银子去,你手头紧,送个五十两也不嫌少,手头宽泛,送个两百两,也不嫌多。

    这个就是俗谓的打秋风,尤其是秀才,正所谓秀才人情纸半张,今儿我送你半张纸,明儿你就得还几两银子。甚至可以说,不会打秋风的读书人,不算是合格的读书人。

    从这一点上来看,读书人这一声寒暄,何其之贵也,说白了,都是银子,不然人家何必上赶着巴巴地过来拍你的马屁,名士虽然稀罕,可江南物华天宝文风荟萃,找几个名士还是不难的。

    这一顿寒暄下来,乖官觉得脸颊都笑僵硬了,心里头忍不住骂,泥马,明朝的读书人真真是……

    熊大木冷眼旁观,更是觉得此子城府不凡,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不假,可肚子里头有货的读书人天下何其多也,大多都是眼高于顶眼大如箕,自己当年也何尝不是,直到连续考了十数年也没考中举人,渐渐冷了心思,接掌家族生意,这才锻炼出来待人接物人情往来的本事,可眼下这小秀才,有名师,有才华,最不得了的,居然还肯放下身段,并没有一般才子那般眼高于顶的毛病。

    这种人日后要是不发达,那就没天理了。

    熊大木断定乖官日后不得了,更是要处心积虑地跟他结识了:说不准这位手上还有本子,要是弄几本拿来我忠正堂刻印,日后他飞黄腾达,与我忠正堂也是一个缘分。

    他打定主意,等人群散光,这才微笑着到了乖官身边,“凤璋,这日头晌午,可愿意跟老头子一起喝一杯啊?”

    付梓堂堂主虞玄老先生一听,就知道了自己这位好友兼亲家在打什么主意,心疼八百两银子之余,自然不肯落后:我八百两银子都掏了,当然要卖他的人情,让他日后再有词话唱本首先就想到我付梓堂。

    所以,他明明心疼银子心疼得滴血,却要装着一副大阔佬豪迈客的样子,撮须微笑说:“大木,你远来是客,这地主之谊,还是让我来罢!”

    乖官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写书的作者要跟出书的老板搞好关系,五百年后也是这种道理,大明朝人情社会,更是要如此了,所以他笑着拱手,“长者赐不敢辞,晚生自当奉陪。”

    这保国寺附近却没什么太出名的酒楼,但保国寺的素斋却是大大有名头的,于是熊老先生提议去保国寺吃素斋。

    两老一少,大头牵着马跟在后头,银子包裹死活不肯离身就背在背上,搞得乖官还跟两位老先生解释了一下,觉得单思南这臭小子也是,八百两银子背在身上难道不重么。

    虞玄和保国寺知客惯熟,那知客的挺胸叠肚满脸油光,领着他们到了寺内稍微僻静的所在,正好临水,旁边就是放生池,在窗口可以瞧见池子里头戏耍的鲤鱼。

    这些和尚惯会做生意,放生池旁边临水的厢房隔成七八个小房间,看起来颇为素雅,其实就是酒楼里头的雅座换个名堂罢了,加上保国寺的素斋有名,素菜做出荤菜的味道一点儿也不稀罕,素酒也极有名气,导致客人络绎不绝,还得预订,幸好虞玄这老头虽然小气抠门,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跟保国寺脑满肠肥的知客僧人关系好,这才给他们领到这儿来,也不知道虞玄老头在这儿吃一顿回去会不会肉疼。

    不过寺庙到底和酒楼不同,点菜也不是酒楼里头那样点了旁边小二大喊着穿堂而过,在这儿,你只好吩咐和尚捡拿手的素菜上来,和尚们这门生意做久了,惯会看人眼色,那些熟客更是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如指掌,所以,送来的素菜基本不会不合你口味,正因为如此,人家更是喜欢这种气氛,说有意境、没有俗气,这保国寺生意愈发好,若不然那知客僧何至于吃得脑满肠肥的。

    上了满满一桌素,素酒也来了一小坛,这素酒在明朝,和尚们是敞开了喝的,《西游记》里头女妖精调戏唐长老,动不动就是这是素酒,但饮无妨,御弟哥哥满饮此杯,实际上素酒就等于后世的生啤,喝多了一样乱性。

    两老一少心知肚明,也不去谈日后词话唱本这个话题,只是殷殷劝酒,这素酒和尚尼姑爱喝,老人女子小孩也爱喝,中国人在酒桌上谈生意的习惯由来已久,喝得差不多了,虞玄老先生和熊大木老先生这才开口试探乖官。

    乖官说晚辈如今就住在城外桃花坞,这唱本么,目下正感兴趣,怕是还要写一阵子,心里头还有不少故事,想要写下来。

    这话一说,两个老头都是眼神一亮,几乎同时劝酒,“凤璋,来来,满饮此杯。”

    这边两个老头想套乖官的底,隔壁一阵杯盘叮当,似乎有人喝多了摔倒,然后隐约听见有人大骂,“卧槽泥马勒戈壁,不过一个六品京县知县的学生,到了宁波也敢如此张扬,定要叫他好看。”

五十四章 躺着也中枪

    素酒其实就和后世的甜酒酿差不多,度数极低,甜丝丝的,里头含有大量的有益菌,当然,古人不懂这个,只知道吃素酒有助于消化,夏天中了暑气,赶紧喂一碗素酒,还能解暑,能吃素酒吃到醉,也算是奇人一个了。

    久经考验的郑国蕃不动声色,喝了一大口素酒,心里头对隔壁那位甚是瞧不起,喝点甜酒酿你也撒酒疯。

    不过他也清楚,古人的肠胃没现代人那么经得起折腾,这保国寺的素酒入口绵甜,酿得颇有水准,但顶天了,也就等于后世的低浓度啤酒,只好当夏天的清凉饮料,而且还是给女生喝的。不过,不会喝酒的人一瓶低浓度啤酒下去也会醉的,但这种度数的酒对与郑国蕃来说,那就是小儿科水准了。

    打虎英雄武松喝的所谓三碗不过岗也不过就是后世高浓度啤酒的度数,要是乖官来喝,十八碗下去,恐怕第一件事情是撒尿而不是睡觉,可武二爷就不行了,被风一吹,立马就要睡觉。

    所以,郑乖官一边喝素酒一边就竖起耳朵听隔壁说话,听了一半,满头冷汗,你道为何,隔壁那位撒酒疯的就是上次被乖官打了脸面的宁波市舶提举司副提举侯小白字西文的,今儿带挈着几个手底下人在保国寺吃斋菜,几杯素酒下肚,忍不住就吹嘘要给颜家好看,让那颜小姐乖乖地嫁到他侯家去,至于那个当众不给他侯提举面子的郑国蕃,自然要一并儿收拾了。

    这侯提举喝多了,说话颠三倒四的,乖官恨不得把耳朵贴到墙上去才好,也只是隐约听到什么“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海盗王……李玉甫……抢颜家的货……”

    不过这些话语已经足够乖官来分析清楚了,这才明白为什么在颜家的海船上那侯提举上下打量他的时候眼神古怪,感情这位侯提举的后台是浙江布政司使,而这个浙江布政司使又和大兴县县令有宿仇,这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他郑国蕃挂着大兴县县尊沈榜的弟子的身份,人家如何不来报复他。

    果然是躺着也中枪啊!乖官心里头叹气,不过,也不算太慌张,要是他刚到大明的时候,听说堂堂一省布政司使仇视自己要找自己麻烦,怕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路,开什么玩笑,浙浙江布政司使,那就是浙江省省长啊!找你麻烦那不是分分秒秒的事情么。

    不过,他在大明适应了这么一个多月,虽然破家县令,灭门刺史和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这两句话出处都是明人笔记,可他的身份是县学庠生,虽不拿朝廷禄米,却也是有朝廷登记造册的读书人,不用完粮纳税,不用服劳役,可以包揽讼词,犯罪了可以找辩护人代替自己出庭,而且官府不能对他用刑,即便是一省省长想对付他,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办到的。

    所以,乖官对这个虽然有些担忧,但也没有过去那样首先想跑路,还是有些底气的,要知道,他以前虽然也算文人,可不过是屁民罢了,而大明的文人的地位,相当于人大代表,而且还是全国人大代表的概念而不是乡镇人大代表,甚至在某些方面大明文人的权力要超越后世的人大代表。

    这一个多月来,他对身份转换适应的还是蛮快的,虽然对有功名的读书人不用纳税这一点颇有微词,光从屁民身上刮钱有屁用啊!山大王还知道劫富济贫呢!偌大的一个中央帝国,不找有钱人收税光找老百姓收税,不败亡那也是没天理了,不过,目前他也是体制中人,靠着读书人身份占着莫大的便宜。

    可颜家不同,颜家是商人,虽然颜家家主也有功名在身,但人家自己不出面找个海盗抢你颜家的货,这玩意儿可就不是有功名在身能避免的,海盗管你谁谁,只要有银子,即便你是天王老子也抢了再说。

    他虽然对颜家小姐不甚感冒,但不管怎么说,颜船主对他郑家也算颇有周济之恩,如今听了这个消息,怎么能不去通知颜家呢?

    因此,他对两位老先生道了个歉,说晚生家就在城外桃花坞,两位老先生都是出版大家,国蕃倘有请益,两位老先生一定不吝赐教。

    说完,他就匆匆走了,留下两个老头有些纳闷,这两位老人家的耳朵哪儿有他那么尖,不过知道了乖官的住址,何况乖官说话漂亮,不吝赐教都出来了,两位老先生都觉得颇有面子,尤其熊大木,心知肚明,自己编写的讲史演义,只好叫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跟三国水浒这些作品都没法比,心说这郑国蕃小小年纪,却有折节从学之风。自然就不好计较人家酒喝了一半就跑掉的失礼了。

    乖官匆匆离去,到了保国寺外,单思南正在寺门外头大树下抱着包裹啃馒头,看自家少爷脚步匆匆,胡乱两口把馒头塞进自己嘴巴,抱着包裹站了起来,含含糊糊说道:“少爷,怎么吃个酒这么快?这保国寺的素菜可好吃么?我吃这素馒头做的倒是不错。”

    “就知道吃,你倒是跟八戒一路货色。”乖官没好气,拽过小白马,一翻身就上了马,对大头说:“你自个儿找个马车回去,别舍不得几百文的马车钱,我去颜家有点事情。”

    他说完一带缰绳,就往颜家去了,大头使劲儿咽下嘴巴里头的一口馒头,大声喊:“少爷,到颜家有什么事情啊!咱们不能先回去再说么!”

    大头抱着把八百两银子的包裹快步在后头追,可两条腿哪儿追得上四条腿的,何况寺庙前头人多,乖官骑马别人还躲让,大头抱着包裹只好在人群中挤,三挤两挤,一眨眼功夫,少爷就不见了,大头抱着银子在寺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找了一辆马车,好说歹说,送到城外桃花坞,一百五十个铜钱,这才上了马车。

    那边乖官自然不担心大头才十一岁会不会把银子弄丢或者被别人打劫,大明万历年没那么混乱,说大明治下路不拾遗那是夸张,但老有所养死有所葬还是可以说的,万历前十五年,史称万历中兴,是明朝中叶以来最好的年代。

    《利玛窦中国札记》里头很客观就描写了此时大明朝的富裕和强大,尤其值得一顾的是,利玛窦认为大明朝的士是平等的,也就是说,从二品高官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和大兴县县学庠生郑国蕃从大家都是读书人这个出发点上来讲,两人是平等的。

    而且大头自小和单赤霞练武,深得单赤霞剑法之妙,虽然比乖官小两岁,剑法的老辣却不是乖官这个二把刀可以比拟的,他腰间的胁差一拔出来,杀十几个宁波市井闲汉青皮基本就跟玩儿差不多。

    冷兵器时代有刀在手,尤其是使刀的还是个中老手,几乎就等于后世花旗国校园枪杀案中持枪在手面对手无寸铁的学生。能空手夺白刃的,那得是剑豪级别的高手才行。

    郑国蕃一路策马,到了颜家的大门口,小白马已经跑出了一身汗,马的耐力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好,实际上,冷兵器时代骑兵如果一人一马的话,和步兵同时出发急行军,两天急行军下来,要么,骑兵赢但是马跑废掉,要么,步兵赢,历史上步兵强行军跑过马的记录比比皆是,强大的骑兵无一不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四马。

    他到了颜家门口,翻身下马,颜家上下谁不认识乖官,都知道这位俊俏的小官是老爷想招为女婿的,门口的门房颜辛离是颜家两代的家生子,更是清楚这位在自家老爷心中的地位,赶紧就迎了上去,“郑小相公,您这是……”

    “给我的小白马喂点黄豆……”他把缰绳甩过去,然后问那门房,“颜伯父可在么?”

    “哎呦!小相公,您来得可不巧。”颜辛离咂了咂嘴,按道理,自家老爷行踪那是得保密的,可这位不能算外人啊!因此他略一犹豫,就说:“有一笔大生意,老爷昨儿出门去了。”

    大凡这种门房,基本都是人家得用的下人,要么就是数代的家生子,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不是贴心家人,又怎么能当得门房。

    看来是来晚了。乖官皱了皱眉,又问:“老管家和小姐在么?”

    “嗯……管家和小姐倒是在,不过小相公……”颜辛离有些奇怪,这位问话怎么如此奇怪,乖官来不及跟他解释,一叠声道:“赶紧叫个腿脚快的去喊你家老管家和小姐,就说我有急事,关于你们颜家的大事。”

    这门房颜辛离到底是颜家的家生子,也出过海看过洋,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但是看这位小脸蛋上一脸严肃表情,想必不会没事来消遣自己,于是伸手招了两个仆役过来,让他们去通知老管家以及小姐,自己则把乖官迎到客厅去坐,又让下头人奉上香茶来。

    颜家自诩大豪,待客的都是炒青茶叶用琉璃盏泡的,一杯茶吃了三泡,味道都淡了,乖官看颜小姐和老管家还没来,急得上火,心说你们颜家的谱儿未免太大了罢!要不是老船主为人不错,我才懒得管你们家的闲事呢!

    他正腹诽着,颜清薇在两个丫鬟两个大脚婆子陪伴下,从门口窕窕而来,板着脸儿严守礼数,先对他道了万福,这才在旁边两个大脚婆子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却不想要是真论礼数,她根本不能出来跟乖官见面。

    “郑小相公寻家父何事?”颜清薇一身白绫,坐在椅子上脸色淡淡然,“若是郑家初到宁波手头紧缺,虽然父亲不在,清薇也可以做主暂时取几百两银子给郑小相公使,就是,郑相公能不能把小倩还回来。”

    卧槽泥马,乖官怒从心头起,真是个不识好歹不懂人情的娇小姐,谁耐烦跑你家来借银子使唤,你这么说,是在打我的脸么?

    他腾一下就站了起来,虽然这具皮囊才十三岁,可气度已经不凡了,小脸蛋一沉,就呵斥颜小姐,“小姐以为我稀罕你家银子么?若说银子,我听说小姐的老师青藤先生在胡宪台幕中给世宗皇帝上《白鹿表》,世宗皇帝喜欢你家老师的字句文章,赏了五千金,可有此事么?我前几天给颜伯父写的《听荷小筑偶得》,自觉也能比拟《白鹿表》的……”

    他乜眼看人,话里头的意思就是,你家老师上白鹿表拍皇上马屁,值五千两银子,那么我写的《听荷小筑偶得》,应该也值个三五千银子罢!

    这话一说,把颜小姐气得娇躯直颤,她本来就是跟郑国蕃斗气,听了这话挑衅,更是火上浇油一般,俏脸顿时就白了,起身就对左右两个大脚婆子说:“我有些乏了,送郑小相公出府罢!”

    ps:本章又出现万福了,由于有读者说万福是满清的礼节,我得专门解释下,《水浒传》里头就经常出现妇人请万福,难道水浒传是清朝的书么。

    又,今儿晚上再更一章,这两天每天一更,是少了点儿

五十五章 史记和贱人

    乖官也是个被人捧着的大爷脾气,你好好说话,我总也得拿出斯文礼数,你不客气,那我跟你也没什么好客气的,说白了就是吃软不吃硬,当然,这不算什么好脾气,只比软硬不吃好上一丁点儿。

    因此,他看颜小姐甩脸子给自己看,顿时也就毛了,左手按在腰间村正剑柄上,手指紧了一紧,嘴上冷笑了一声,“看来我真是自作多情了,上赶着巴巴地跑过来,却不想多此一举,热脸儿贴你颜小姐的冷屁股……”

    他这句热脸儿贴你颜小姐的冷屁股,听得颜清薇又羞又恼,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的烧热,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但她素来聪慧,隐约听出乖官这话里头有话,似乎是有什么缘故的,只是,听他话说得难听,拉不下脸来,一时间,脸色忽青忽白,倒似生了病一般。

    “不过,颜小姐,虽然你的老师是青藤先生,书还是要多读,才能学会如何做人,我且来指点你一篇,先读一读《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罢!”乖官这口舌,标准的读书人口舌,拐着弯儿,骂了颜小姐。

    乖官说得痛快,一时间,倒有曹阿瞒剑履上殿的快感,何谓剑履上殿,也就是不脱鞋子佩戴宝剑去见君主,这也是扶桑国自诩[礼乐汉君臣]的缘故,你看我们扶桑,进屋子要脱鞋,解下佩剑,这正是汉家礼仪啊!

    而乖官这时候就找到了剑履上殿的快感,就好像后世《精武门》电影里头陈真穿着皮鞋踩进了虹口道场,看起来平淡无奇,实际上这一巴掌打脸打的厉害。

    颜清薇先是一怔,看《廉颇蔺相如列传》?这是什么意思?

    他按着村正剑柄,仰首挺胸踱步出门,颜小姐看着他背影,明知道他不过十三岁,可看他走路的架势,分明就是堂堂开疆僻壤的大将军气度。他走到门口,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而这时候,聪慧的颜小姐才把那一句廉颇蔺相如列传给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廉颇蔺相如列传》里头廉颇骂蔺相如是这样骂的:蔺相如只不过一个贱人罢了,有什么资格跟我同殿为臣。

    当然,后来的结尾是廉颇负荆请罪,对蔺相如自称[鄙贱之人],意思就是[唉呀!我才是真正的贱人],这就是著名的将相和的故事,乖官让颜小姐去看廉颇蔺相如列传的意思就是:你瞧不起我,说实话我也瞧不起你,廉颇不是骂蔺相如是贱人么?咱们走着瞧,谁是贱人,要到最后才知道,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而另外一个么,就是贱人喽!

    搞明白了乖官的意思,颜小姐一张俏脸又青又红,被羞辱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只见得玉腮坟起不停,真真是咬牙切齿,在心里头骂到:这个臭小子,骂人这么歹毒,拐着弯儿骂我是贱人。

    “郑-国-蕃。”颜清薇从牙齿间蹦出乖官的名字,“别自以为有才,就很了不起,我……我跟你没完。”

    得,骂了你半天,你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啊!还浙江第一名媛闺秀,青藤先生的女弟子,切!老老实实看你的才子佳人琼瑶派的书去罢!

    他哼了一声,不搭理颜小姐的话头,只是把自己前来的目的说了,“我探得那市舶提举司侯提举打算勾结什么海盗王来寻你们颜家的麻烦,言尽于此,颜小姐,告辞了。”说完,扭头就走。

    颜小姐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市舶提举司?侯提举?海盗王?

    正在发呆寻思,结果拐角又传来乖官低声自言自语的抱怨声音,“痴呆文妇,真真是不可理喻的生物。”

    这话一传入颜清薇耳中,顿时,强忍住的眼泪滚滚就下来了,大声对着外头喊道:“郑国蕃,你这个不要脸的无赖。”

    乖官一边走一边摇头,心说文青真是一种病啊!而且这种病还无药可医。

    正在这时候,就听见有个苍老嘶哑的声音说道:“郑少爷,请留步。”

    乖官抬眼一看,在拐角处说话的可不就是颜府的老管家颜干,看他样子,估计在一边听墙角听了好一会儿了,忍不住腹诽,真是跟颜大璋一般,老狐狸。

    “老管家,有礼了。”乖官深施一礼,不管如何,当初在天津卫,自己一家是得了颜大璋和这位颜老管家的关照的,这个礼数不能缺。

    颜老管家咳嗽了两声,脸上堆起笑来,“昨天突感风寒,没出来迎郑少爷,倒是老奴的失礼了。”他自称老奴,姿态放的极低下了,自然是因为听到了那个侯提举勾结海盗王的话,心里面忍不住咯噔一下,心说这次老爷做的买卖泼天一般大,万一真要是……

    他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往下细想。

    “方才郑少爷说什么海盗王?可能仔细说与老奴听么?”颜老管家人情历练,世情通达,这时候可不敢怠慢,要知道,琼楼玉宇,坍塌也只在顷刻之间,就好像唱词里面唱的[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榻了]

    乖官本来就是来报信儿的,不过正好碰到痴呆文妇颜小姐,两个人呛起火来。这时候既然颜老管家问起来,他自然就把在保国寺听到侯小白说的这番话给说了出来。

    颜老管家一听李玉甫三个字,眼角顿时一抽,倒吸了一口凉气,“海阎王?”

    郑乖官眼眉一挑,心说你这老头早点儿出来,不是就没那么多废话了么,他对颜大璋这老狐狸总觉得是欠人家一个人情的,所以,还是想帮一帮颜家的。

    “老管家,颜伯父到哪儿去了?可能说与我听么?”乖官就问老管家,心说我别的忙帮不上,帮你出点主意,那还是够格的罢!

    颜老管家皱了皱眉头,左眉里头两根寿毫一阵轻动,嘴皮子一阵儿哆嗦,半晌,还是没冒出来一句话,乖官在旁边看了,明白了,哦!这生意恐怕大得很,不合适说给我这个外人听。

    既然老管家不说,乖官觉得咱就别凑那个热闹了,热脸儿贴冷屁股一点儿也不好玩,所以,他拱了拱手,“既如此,我就告辞了,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国蕃之处,老管家只管开口。”

    这话呢!说的漂亮而已,乖官心说我那点儿家底子,扒开来熬油也不够你们颜家一丁点儿的,我跟你客气客气,你可千万别当真啊!这么大消息我巴巴跑来告诉你们,仁至义尽了啊!

    他说完就走,结果里头颜小姐腾腾腾快步走出来,泪眼婆娑指着他,“你这小贼,羞辱了人就想走?”

    卧槽,文青发病了,惹不起,赶紧走人。他不敢搭腔,快步往院子外头走去,走到院墙拱门这儿,顽心突起,转脸对颜小姐做了个鬼脸儿,“お嬢様,さよなら。”

    这句话意思就是大小姐,撒由那拉。但这里绝不是什么再见的意思,而是永别,再也不见。

    当然了,估计颜小姐又要听不懂,被乖官隐射,骂了还是白骂,只好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看颜小姐铁青着脸蛋,两条泪痕在脸颊上划过,乖官说完了,赶紧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得意,当年为了玩游戏去捧着字典学日语,到底还是没有忘记了,孔夫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果然还是有道理的呀!

    他在心里头把一身白绫的颜小姐给换了一身女仆装,然后用意念想象出颜小姐跪在门口微笑着喊[ご主人様,お帰りなさいませ],忍不住嘿嘿笑,这就是阿Q精神战胜法了,咱们好歹也算熟人,你骂了我我也下不去手,不过呢!我脑海里头把你想象成女仆总可以罢!

    把颜小姐在脑海深处调教了一番,好极了,念头通达了,我不跟你一个小女子计较,回家数银子去了。

    他出了颜府,门房颜辛离看见他出来,赶紧迎上去,“小相公,您这是走了?”

    乖官点了点头,颜辛离赶紧使人把他的小白马牵过来,带到他跟前,笑着把缰绳递给他,“小相公,咱家老爷虽然不在家,可小姐也可以陪您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这话,是拿他不当外人的,可乖官听不得,心说我跟你家小姐吃饭,别是她把我吃了。

    笑了笑,他翻身上马,对颜辛离点头示意,双腿一夹马腹,小白马泼刺刺跑了出去。

    等回到桃花坞,已是下午,在郑家大门口,一个满脸憨笑的汉子迎了上来,“少爷,您回来了。”这是郑家新买的四个男仆中的一个,名唤王虎,懂得一点儿伺候马的本事,单赤霞干脆就让他专门做马夫,以后家里头免不得还要添上两匹驽马用来拉马车,马夫自然要先置备起来。

    翻身下马,乖官把马缰塞到王虎手头上,问了他一句,“大头可回来了?”

    大头虽然是小厮,可在郑家地位不低,这些新买的仆人这两天也弄明白了,单管家和小单管家都是郑家顶尖得用的,据说老爷亲昵地叫小单管家为[乖儿],因此谁敢把大头当普通小厮对待,私底下都称小单管家。

    “小单管家回来好一会子了,这会子估计在老爷跟前说话呢!”王虎牵过小白马,一边说话一边带着小白马溜圈子,马匹一路奔跑以后,不能立刻停下来,要先慢慢溜达两圈,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个王虎果然是懂一点儿伺候马的本事的。

    小单管家?乖官被这个称呼弄得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他进了门,直奔自家老爹住的第三进院子,果然,大头在自家老爹跟前献宝,正添油加醋把乖官在付梓堂卖本子的经过说给郑连城老爹听。

    “哟!小单管家。”乖官站在老爹的房门口打趣大头。

五十六章 大明军火贩子

    单思南口水横飞正说着,被郑国蕃一喊小单管家,顿时脸上就红了起来,伸手去抓头,“少爷,你怎么也打趣俺。”坐在床榻上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郑老爹被自己儿子打断,忍不住就对他挥了挥手,“莫要整天欺负大头,没事温书去,你那些事,有大头说给我听就好了。”

    乖官被自己老爹呵斥得汗颜,心说到底谁是你儿子啊!只好扭头去了,而郑老爹则笑着对单思南说:“大头,继续说下去,那两个老头儿是如何把价钱抬上去的。”说着,心肺中有些痒,一阵咳嗽,单思南赶紧爬到榻上,伸手给他抚背,然后麻溜儿地从榻上矮几下面的暗抽屉里头取了一张生桑皮纸出来递到了郑老爹嘴边。

    咳了两声,郑老爹吐了痰在纸上,大头已经把篓子拿到榻旁,从郑老爹手上拿过纸团,扔进了篓子里头,然后端起矮几上茶盏,里头的参汤还是温温的,药味浓郁,郑老爹接过来喝了一口,舒了一口气,把茶盏放在了旁边矮几上,笑着说:“大头,还是你精细,乖官在这上头不如你。”

    单思南挠头,“这些粗事怎好叫少爷来做,少爷那么大的本事,以后肯定封侯拜相。”

    郑老爹笑了起来,说:“他若拜相封侯,若不给你活动个锦衣卫世袭千户,老爹我打他个屁股开花。”

    这话要是被乖官听见了,恐怕得对自家老爹的心气啼笑皆非,锦衣卫世袭千户,老爹你也真敢开口,整个大明朝三百年天下,世袭千户才多少个,结果老爹你一张嘴,就给别人封官许愿。

    当然,依照郑老爹乖官和单赤霞大头父子两代的交情,若乖官真能爬到张居正那个位置,活动个世袭千户,恐怕还是低的,只是,郑老爹封官许愿的大气未免叫人一点儿都想不到这位老爷一个多月前还住着三十两的小木楼病得死去活来,可见[由俭入奢易]这句话绝非随便说说那么简单,从三十两的住宅一下子搬到三千两的住宅,又有几个能保持平常心呢!大多数读书人做了官,迅速蜕化成为一个合格的官僚大肆捞银子,就是因为一下子迷失在金钱权势之中。

    郑乖官离开他老爹的院子去寻单赤霞,单老爹正数着银子记账本,说实话,舔着笔尖去计算家里头花了多少银子进账多少银子,对于他这么一个浙江兵剑法第一的大宗师来说,实在是太勉强了,但这些换一个人来做别说郑老爹不放心,单赤霞自己也不放心,因此,也只好赶鸭子上架了。

    看自家少爷进来,单赤霞一脸高兴,这八百两银子到手,以单赤霞自己估算,想必过一个活泛的年应该是绰绰有余,至少,加上家里头剩余的银子,一千两银子在手,家里头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了,虽然要维持这么一个大宅子,家里头吃住用行,老爷的汤药钱,等等等等,但好歹也是一千两银子,真要不考虑什么脸面之类的问题省一省花,单赤霞觉得完全可以支撑到自家少爷二十岁去考进士。

    不过,乖官不是来和单赤霞谈论家里头积蓄能花多久的,他把在保国寺听到的话给单赤霞说了一遍,又把自己去了颜家得知颜大璋不在,颜家老管家态度暧昧说了说,单赤霞就皱起了眉头来。

    单赤霞生在浙江长在浙江,年轻时候还是出名的游侠儿,后来又剿倭寇,虽然二十年不曾归故乡,对浙江地面上的事情也还是能估摸个七七八八的。

    “李玉甫。”单赤霞皱着眉头念叨了几声这个名字,“我隐约记得当年胡宪台在青藤先生建议下诱降五峰船主汪直,后来汪直被杀,他的养子汪傲又扯起五峰旗在海上造反,这个李玉甫好似当年就是汪傲手底下的一个小船主……”

    “我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颜老管家当时脸色就变了,就说了三个字,海阎王。”乖官把当时颜老管家的话说了,单赤霞忍不住嗤笑,这位手上沾惹着无数倭寇的血,估计没有五百也有四百,讲个不好听的,就算汪直复生,单赤霞恐怕也视之如狗,顶多就是比较大块头比较凶悍的狗罢了!

    要知道,这些浙江兵北调九边以后,最开始,也是在蒙古鞑子手上吃了点亏的,鞑靼寇边,都是一人双马,少则数千,多则数万,跟南方倭寇比起来,气势就大多了,在南方倭寇有个十几匹马,基本就能纵横县府,浙江兵杀倭寇称大捷的也不少,砍首级上千的也不是没有,但数千倭寇的战斗力显然不能跟数千骑马的鞑靼比,所以,砍完倭寇砍鞑靼的浙江兵回头再看倭寇,未免就瞧不上眼了。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单赤霞咧嘴一笑,满脸不屑,“如今戚少保若是再拉三千浙江老兵回来,足可以对付当年数万倭寇,何况这李玉甫,只不过当年余孽罢了。”

    乖官只好苦笑,这话一点儿都不好笑,三千个百战余生的老兵,穿越二十年回去当年剿倭战场当然战无不胜,二十年的优势岂是说着玩的么。

    “单叔,您老二十年前也没这么厉害罢!人家当初即便是个海泥鳅,混了二十年,也该混个海阎王了。”乖官笑着说,心说战略上藐视对手那是应该的,可战术上还得重视对手不是么,“二十年来一家独大,颜家这样的大海商家里头的老管家听了名字都要色变,想必还是有点儿本事的,当然,这点儿本事肯定不能瞧在单叔眼里头。”

    乖官顺便拍了拍单赤霞的马屁,本事越大的人越喜欢被拍马屁,这是郑乖官五百年先知先觉的经验。

    所以,单赤霞对乖官的话不以为忤,反倒是笑了笑,“少爷说的有道理,不过,那是颜家的事情,跟我们郑家却没什么关系。少爷,听我一句劝,你特意登门去把这消息告诉颜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何况,能说动浙江海面上最大的海盗去抢颜家的货,我都能猜到颜家的货到底是什么东西。”

    单赤霞说到这儿,眼神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小~说就~来oO嫌恶来。

    乖官一愣,赶紧追问道:“单叔,是什么货?”他在颜家就好奇问过,这时候看自家老管家能猜出来,好奇心熊熊而起,哪儿有不追问的道理。

    哼了一声,单赤霞不屑道:“利润最大,海盗最眼红的,当然是军械。”

    赤霞老爷有足够的理由看不起颜家,本朝商人,大多有奶就是娘,什么资敌之类的话,对商人提也不要提起,嘉靖年浙江倭寇最横行的时候,倭寇天下喊打,不照样有商人偷偷收倭寇抢来的货,再把军械卖给倭寇,在其中大发其财。

    而这时候大明的最犀利的军械是什么呢?

    不是戚继光督造的腰刀,不是火绳枪鸟铳,而是佛朗机炮。

    后世有多种观点,主流是认为此刻大明的火炮技术接近西方,而数量则是世界第一,当然也有少部分人认为大明的火炮胜过西方的,但有一点确定,叫[佛郎机炮]绝不是[从佛郎机进口的火炮]的意思,大明朝廷铸炮基本上一次铸上千,明朝军卫自己记载的军志里头记载火器大炮,动不动基本是火器万计,炮千计,当然,明军吃空饷的习惯由来已久,因此这里头估计虚报的很多。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明朝喜欢造炮,然后下发给各军卫,这时候问题就来了,史书上记载老百姓帮官府打倭寇都能自发捐佛郎机百余,这些显然是被倭寇威胁到的海商们自己铸的炮,但朝廷铸给军卫的炮哪儿去了?要知道很多资料显示明朝每年铸各种大小佛郎机炮,五万门,由于明朝的手炮也叫佛郎机,所以真正的大炮年产量肯定没那么多,但几千总有的。

    由此可见,江南各军卫之糜烂,倒卖军械已经是习以为常,戚继光自己招义乌兵也是没办法,江南军卫几乎都烂透了。

    像单赤霞这种戚继光手下浙江兵出身的人,自然对这里头的猫腻一清二楚,对倒卖军械的人有好感才怪了。

    “什么军械?”乖官自然是不知道里头的关门过节的,“难道是戚大帅督造的腰刀?”

    单赤霞冷笑,“戚大帅能造多少刀,朝廷最喜欢造的是佛朗机炮。”

    这话一说,傻子也明白了,乖官张口结舌,“佛……佛郎机炮?单叔是说颜家勾结宁波卫镇海卫倒卖佛郎机火炮?”

    单赤霞冷笑,“除了佛郎机炮,还有什么能有那么大赚头?我记得戚大帅以前就叹过,朝廷每年督造各种火器无数,可大多数不知去向。”

    卧槽,颜大璋那慈眉善目的老狐狸是个军火贩子?

    乖官一时间还不太能够接受这个观点。

    看自家少爷表情,单赤霞估计是自己的话给了少爷极大的困惑,就站起来拍了拍乖官肩膀,低声说:“少爷,慈不掌兵,义不理财,我也没说颜家罪不可赦。不过,既然知道了颜家倒卖佛郎机炮,以后,少爷还是尽量少跟颜家往来,这些人,都是趴在朝廷身上喝大明的鲜血啊!”

    乖官犹自有些表情呆滞,自言自语道:“那么多大炮,上哪儿卖去?”

    “那霸,扶桑,满刺加,真腊,爪哇,上哪儿不好卖。”单赤霞冷笑了笑,“尤其是扶桑,我曾听那些倭寇说扶桑有国六十六,国王唤作大名,六十六个国王,想必总有聪明的来跟我大明商人做买卖的。”

五十七章 六十万两白银

    “那霸,扶桑,满刺加,真腊,爪哇,上哪儿不好卖。”单赤霞冷笑了笑,“尤其是扶桑,我曾听那些倭寇说扶桑有国六十六,国王唤作大名,六十六个国王,想必总有聪明的来跟我大明商人做买卖的。”

    对于单赤霞所说扶桑六十六个国王,乖官只当没听见了,封地一万石就可称之为大名,这么算一算,何止六十六个啊!他只是在想:卧槽,怪不得《信长之野望》里头大友家特产大筒,特技就是国崩,感情都是从大明买的啊!九州探题大友宗麟阁下啊!感情你一直用的大明朝的二手货啊!

    这个时代日本跟明国以及朝鲜贸易最多的,几乎没有任何疑义就是九州大友氏,就好像一说到嘉靖年的倭寇,基本都是出自肥前松浦家。

    只是,他还是有些想不通,要知道,勾结军卫倒卖军械,既然海盗去抢,证明这个消息是那位侯提举放出去的,海盗确认后觉得油水丰厚,这样才会动手罢!但是,既然从官到贼都知道颜家倒卖军械了,难道就没人管?那个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呢?吃闲饭的么,这么一个偌大的把柄都不要,干嘛还费尽周折去和海盗勾连起来抢人家的货呢!

    他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单赤霞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古怪,缓缓说:“浙江布政司使上头还有浙江巡抚,想要稳稳当当把官当下去,干什么都可以,却千万不能跟自己的顶头上司对着干……”

    这话说不出的讽刺味道,乖官一听,得,明白了,布政司使差不多等于省长,可省长上头还有省委书记呢!

    感情整个浙江,从最高长官开始,整个都烂透了哇!

    如此看来,颜家的背景恐怕就是浙江巡抚了,怪不得人家浙江布政司使的小舅子威胁颜家,颜家也不怕。

    “单叔,你的意思是颜家就算被抢了货去,也不过损失一点钱?”乖官就问单赤霞,单管家点头,“宁波颜家嘛!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是浙江地面上数得着的豪商,想必被抢一次也不见得能伤筋动骨罢!不过……”

    他话头一转,脸色转为严肃,“少爷,我正式希望你不要跟颜家走的太近,颜家的那位小姐更是最好不要搭理,这种官商勾结买卖军械,可大可小,按说,浙江地面上的豪商恐怕没有手上干净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浙江倭寇最乱的时候,这些豪商也照样干这个,只是,少爷你日后定能考进士做大官的,跟颜家走的太近的话,名声不好听,尤其颜家那位家主打的什么主意,少爷你也不是不知道。”

    乖官脸上就微微红了起来,神情有些忸怩,“单叔……”

    两人这时候都没想到,颜家这次干的实在是个泼天大买卖。

    这桩买卖,就要从日本国形势开始说起,日本天正十年六月二日,织田信长被部下明智光秀叛变杀死,羽柴筑前守秀吉是织田家重臣中第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他随即和正在开战的毛利家达成调停,转身就返回京畿,日本史称中国大返。

    而这时候的九州大友家,正被岛津家打的节节败退,一度占据九州岛九国其中六国的大友家在天正六年的耳川之战中损兵折将,家里头的重臣死了一大半,依靠雷神立花道雪和高桥绍运这两个号称大友双壁的苦苦支撑着。

    一度被认为可能统一整个日本的织田信长之死,让整个日本的大名几乎都在观望,出现了暂时性的一段和平时间,然后,大友家得以喘气了,大友宗麟这位著名的天主教徒甚至还有空闲派遣少年使节团前往罗马觐见教皇。

    这位年轻时候很有一把子本事的家伙此刻已经昏庸得很,而大友双壁中的雷神立花道雪因为天正九天的时候被龙造寺家夺取了鹭岳城,天正十年也就是今年的年初,又丢了猫峠城,总之,由于大魔王织田信长之死,被岛津家和龙造寺家搞得焦头烂额的大友家得以暂时喘口气了。

    不得不说,小时候被雷劈过因此号称雷神的立花道雪还是有点脑子的,趁机就派人往明国去了,订下一批佛朗机炮,也就是日本人所谓大筒,这批大筒有多少呢!整整五百门。

    这五百门大筒,实际上就是大明造的青铜佛朗机炮,而且口径很小,但对日本国来说,已经是很不得了的武器了,五百门大筒,足可改变大型会战的形势了,日本国很奇怪,经常出现交战双方数千火绳枪对射,是当时世界上使用火绳枪频率最高的地区,可他们很少有大炮,一般来说,有十几门大炮已经是很不得了的大名了。

    这五百门佛朗机炮到了大友家,恐怕真能改变九州岛的形势,立花道雪为此一口气砸下了一门大筒一百二十两黄金的价钱,日本国黄金价格低贱,一两黄金只等于四两白银,但大明的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因此,这是一桩价值六十万两白银的大买卖,而宁波市舶提举司每年收税不过一万到三万两白银,大明朝廷每年不过一百万两金花银,万历六年加了二十万两,一共一百二十万两,主要用于皇帝发放武官的俸禄还有供皇帝赏赐,六十万两白银,等于大明朝廷每年金花银的一半。

    六十万两白银,这是个什么概念?即便对于宁波颜家来讲,也是泼天的大买卖。

    日本国古代号称白银之国,的确不是吹的,大友家这笔钱拿出来,颜家立刻就动心了,如果这批货真被海盗抢了,即便对颜家来说,也绝对不是什么小钱,那真是伤筋动骨了。

    当然了,此刻乖官和单赤霞并不知道,单赤霞微微一提而过,只希望自家少爷别和颜家走的太近,却也不愿意伤了少爷的面子,看少爷有些脸红,自然知趣不说了。

    他把乖官卖唱本的八百两白银入了账,就逮着乖官要传授剑法,总之,少爷有空就在家里头写写本子,闲下来就跟我练一练剑法,那颜家尽量让少爷少去,最好,就别去。

    握着村正在手,单赤霞抖了一蓬剑花出来,传授的是洗剑,也就是敌我剑刃相交的一刹那用手腕画圈,让敌人刺过来的剑力道走偏,高手甚至能让敌人的剑脱手。

    看着单赤霞刺出剑花,乖官还以为这是连刺对方浑身十数个大穴,结果单赤霞一解释,顿时让他汗颜,武侠多了,这不是五岳剑派的剑法,这是大明朝的实战剑法。

    “这洗剑的诀窍,也不过就在一个练字上头,少爷你无事就拿在手上用手腕画圈,时间日久,自然而然就精熟了,到时候别人一剑刺过来,就这么一洗,敌人的剑就会脱手。”单赤霞教徒弟的法子虽然不算高明,但却很平实,按照这个路数去练,总是能练好的。

    乖官把这些话都仔细听在耳朵里头,暂时忘记了什么浙江布政司使什么海阎王之类,就一心练剑。旁边单赤霞看少爷聚精会神练剑,不由自主微笑,他倒也没指望自家少爷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一文一武都那么强悍,只是,他隐隐觉得颜家这事情恐怕不像自己说的那般轻松,还是用练剑把少爷羁縻在家里头最好

五十八章 春花秋放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万历十年的秋天,宁波海边秋风乍起,码头上依然忙碌,一有海船靠岸,就有那些马车车夫涌上去,摘货拽客,闹哄哄不停,那外地来的,一不小心,就会被拽了去,等上了马车,或许没到目的地,就要多付几十个铜钱,古来世情,莫不如此,后世的站台码头等地方无一不是治安最混乱的地方,大明朝亦如是。

    方当正午,一艘双桅两百料快船靠岸,明律不准造双桅以上大船,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古来莫不如是,这两百料的船,若真有人问起来,人家却振振有辞,这两百料的船,只好算小船,哪里大?大在哪里?

    这种双桅杆快船,大多往来松江、苏州、扬州、常州各府,用以短途载运人货,大抵能乘坐这种双桅快船的,都是有些家底子的人家,因此,船一靠岸,车夫们一下便涌上去,操着不标准的官话大喊“两百五十文钱,二十年的车把式,一准儿稳妥,送到宁波城里头……”

    船上客人一下来,车夫们就拉拉扯扯,有坚持的,不肯上车,这些人还好,若那些被拉着上了马车的,若不肯坐想再下来,顿时就会有帮会人员上来寻麻烦,总要让你掏出车钱来,付了钱以后,对不起,您请下车,还不管送,这就是[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句话的由来,车夫船夫,大多都有帮会背景,干点儿绿林勾当,实在不稀罕。

    这时候从船上缓缓下来三个人,身上穿着道袍,脚底下踩着官靴,明明不热,手上拿着折扇。这种打扮的,有眼力劲儿的车夫一瞧就知道,要么是大富人家,要么是读书人,明朝的道袍相当于后世的名牌休闲服,不是谁都可以穿的,对这些人,只好老老实实做人家的生意,不然触了霉头,被扭送到官府吃一顿板子就不划算了。

    “几位老爷,可要马车么!二十年的车把式,保管稳妥。”十来个车夫上来拉客,三人种年纪最轻的闻见这些车夫身上味道,顿时蹙眉,拿袖子遮了半截儿脸蛋。

    另外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便拿扇子在手里头挥了挥,脸上颇有嫌恶之色,倒是年纪最大三十来许那位,笑了笑,不以为忤,显然久历风尘,晓得出门在外讲究不起来,“问你们打听个人,可知道有个名士叫郑国蕃的,家住哪里?”

    这些车夫面面相觑,俱都摇头说没听说过,那年纪最小的就挑眉低声说:“早说了,不见得是什么名士,不然,如何这些人不知道。”

    这话也有道理,古代信息不畅,若想问点儿事情,车夫、船夫、店小二,这些人要么走街串巷,要么耳目聪慧,总能问出点儿什么,所以后世人说所谓闯荡江湖,就是从这个客栈到那个客栈,喝点小酒问点儿小道消息。

    那年纪大的摇了摇头,说:“咱们看的《足本绣像倩女幽魂之聂小倩》是顺天府德艺坊出的本子,《足本绣像倩女幽魂之白娘子》却是宁波府付梓堂出的本子,想必人家是刚从顺天府到了宁波,这些车夫不知道却也是正常。”

    他分析透彻,一句话说到关节所在,年轻的那个欲言又止,到底没出声。

    三人正互相说话,不远处有个车夫突然说:“几位老爷,俺倒是知道,离码头不远,有个桃花坞,刚搬来一户人家姓郑,据说颇有气派,那桃林外头有个凉亭,上面写着什么桃花影碧海潮的,俺识字不多,不敢肯定是不是老爷们要找的人家。”

    年长的那位眼睛一亮,“估计就是了,你的车在什么地方,送我们过去。”

    周围车夫一听,一哄而散,桃花坞到码头不过几里地,哪里有什么赚头,那说话的车夫倒老实,讷讷道:“几位老爷,不是小的不肯送你们过去,那桃花坞离这里太近,跑不上钱……”

    “难道会短你银子不成。”年纪最小的那位甩手扔出去一颗珍珠,车夫伸手接在手里头,看了看,晓得是好东西,前些日子媳妇儿看上了一根银簪子,上头有一颗珍珠,拽自己去瞧了,那银簪子要五两多银子,把自己吓得直吐舌头,这颗珍珠看起来却是比那银簪子上头的珍珠还大一点儿……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狠狠掐自己一把,却是疼的,顿时哎呦一声:发达了,这颗珠子估摸着要我不吃不喝跑两三个月才能赚回来罢!

    他一想到回去拿这颗珠子给媳妇儿献宝,媳妇儿一准儿高兴,说不准,到晚上要拿出平时不肯折腾的姿势来犒劳我。

    想到媳妇水嫩的身子做出那些羞人的姿态,顿时,这车夫心头火热,一叠声连道:“几位大老爷,这边请这边请,请随小人来。”那些没走远的车夫,看了这一幕,眼红不已,送个短途就给一颗珍珠,这起码得值个五两银子罢!宁波城里头的小桃红赛金花估计也能嫖上一个晚上了,卧槽,亏大发了。

    三人上了马车,马车夫得了天大的好处,坐在车辕上把腰杆儿挺得笔直,马鞭挥起,啪得一声脆响,车轮辘辘碾着码头上的石板路,上了官道往桃花坞去了。

    马车走了两里来地,一拐弯儿,上了细石子儿铺就的路,本来官道还有些颠簸,上了这细石子儿路,顿时就感觉不颠了,那年纪最小的忍不住探头出去张望,一看之下,忍不住轻啊了一声,“哇!好漂亮一座桃林。

    这时候正是十月小阳春,桃树二次开花,一眼看去,宛如花海,一片粉红,顿时叫人心胸一爽,若是后世,定然有专家要发表几句[这是正常现象,最近气温转暖,特殊气候欺骗了桃树,导致乱了花季,这次开花对来年果农没有什么影响]诸如此类的话。

    但是,这是大明朝,地震了皇帝要下罪己诏书的时代,如此一片桃林,起码上百亩,居然齐齐开花,春花秋放,枯树新芽,这种现象表示,此地有隐士大贤居住,历史上记载有贤名的隐士,总更新最快Wа*PO要描写种种异象,譬如老树发新枝,春花秋放,等等等等,络绎不绝。

    这最年轻的一声喊,另外两人顿时惊动,也探头出去,看到满眼桃花,也是一脸讶色,年纪最大的那人干脆弯腰探出身子在车夫肩膀上拍了拍,让他停下车来。

    三人下了马车,空气中一股腻腻的桃花香,由于是春花秋放,这些桃花实际上不会结果,并且容易落,但落英缤纷,在文人眼中看起来,未免大妙,朵朵桃花瓣被秋风一吹,在空中飘落,不管腹中有货没货,看了就想作诗作词。

    年纪大的那人让那车夫回去,说自己三人走过去就好,那车夫倒也老实,说得了老爷们的赏钱,足值自己忙活几个月的,今天就算包给老爷们了,若老爷们要回头或者去宁波城里头落脚,俺也好相送,不然这儿极难找车,到码头去寻马车,一来有些路程,怕老爷们伤了嫩脚心子,二来,码头上车夫都拉帮结派,天色晚了去,价钱怕贵上好几倍,碰上心黑的,拉到野地里头,吃一顿生火扒光衣裳抢了银子也不稀奇,我得了老爷们的赏,如何能让老爷们落了那地步。

    年纪大了听他这话,未免露出些赞赏之意,心说这车夫倒也老实,就让他跟在后头,年纪最轻的听了,吐了吐舌头,悄悄问道:“香光先生,这话可真么?咱们大明朝不是路不拾遗的盛世么。”

    旁边那个二十来岁的闻言不屑,拿折扇在手掌上拍着,说:“那是邸报上说的,只好当唱词来听,做不得真,哼!奸相在朝十年,天下不乱已经是得邀天宠了……”

    这句奸相在朝,显然说的是已故的建极殿大学士张叔大了。

    年纪最大的听了不由眉头一皱,道:“仲醇,慎言。”

    那年轻人挑了挑眉,未免有些不屑,不过两人相交数年,又是同乡,可谓一时瑜亮,关系极为亲近,也不反驳他的话。那年纪最小的极有眼色,顿时就拉了他手,说:“咱们边走边赏花……”说着就拽了他往前头走,年轻人嘿了一声,“花是好的,可惜,沾了俗气。”

    年纪大的看着两人慢慢往前头走,忍不住就摇头,自己这个小朋友,眼大如箕,春花秋放,你也要隐射一下这花是开来拍那主人的马屁,桃花又怎么懂拍马屁,无辜一至于此,你这个脾气,日后如何进官场去做官呢!

    三人慢慢往前头走去,那马车夫老老实实跟在后头,时不时伸手去摸一摸怀里头那颗珍珠,脸上一阵傻笑。

    顺着细石子儿路往桃林里头走了一会儿,前头果然有一座方角凉亭,凉亭左右柱子上挂着木牌,年纪最小那个极为活泼,拽着二十来岁那位就跑过去,看着那木牌念道: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

    年纪最长的那位走过来看,说道:“倒有些意境。”结果二十来岁那位哼了一声说:“平仄不通。”年纪最小的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两人唱对台戏,就问后头车夫,“喂!你觉得呢!”

    车夫憨厚笑笑,“俺不好跟老爷们比,俺就是觉得听起来蛮好听的,桃花碧海神剑玉箫的,听着就敞亮,有气势哩!”

    这时候,桃林深处传来一阵箫声,如泣如诉,直入心脾,闻之荡气回肠,三人凝神细听,年纪最小的一个听了一半,断定说:“十年功力不足。”

    这是说吹箫的人大约学了十年,吹起来指尖尚有生涩,不算箫中妙品。

    “你是公认的品箫大家,说的肯定准的。”年长那人笑笑,道:“走,过去瞧瞧。”

    三人继续往前头走去,走了一会儿,箫声一变,颇有靡靡之音,然后一个极为清越的嗓音传来,“小倩,少爷我在读《小戴礼记》,你居然吹这靡靡之音,实在该打屁股。”

    “少爷,小倩是看你一边读书一边练剑,手腕都摇肿了,怕你辛苦嘛!”小女孩吴音甜糯,似乎有些委屈,她不过吹个轻快的小调,结果少爷说她靡靡之音,自然就有些委屈,却不知道她家少爷听箫只是随便玩玩的。

五十九章 表哥哥万福

    “少爷,小倩是看你一边读书一边练剑,手腕都摇肿了,怕你辛苦嘛!”小女孩吴音甜糯,似乎有些委屈,她不过吹个轻快的小调,结果少爷说她靡靡之音,自然就有些委屈,却不知道她家少爷听箫只是随便玩玩的。

    乖官到宁波业已有个把月了,上次他给颜家通报有海盗窥探颜家的财货,结果单赤霞规劝不要和颜家多往来,用练剑为名把他羁縻在家里头,就没怎么出门,倒是月头上郑老爹感觉身子大好,全家去乖官姨夫姨母家走了一趟。

    乖官的姨丈王珏果然便如颜大璋所说,名气很大,七仙女之爹,而且被颜大璋说中了,看自家姨侄有了本事,就想把女儿推销给姨侄,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本来他一直是觉得自己的连襟不过普通人家,有些瞧不起的,结果这次举家南来,姨侄居然已经是庠生,跟自己一个身份了,当真是又羡又妒,他到了二十多岁才勉强靠老爹的后台弄了个秀才身份,老爹告老还乡后,王家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尤其是一口气七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没有,如今姨侄有了秀才身份,老师又是一榜进士出身的京县县尊,想必日后还能大用,有这么个老师关照,姨侄日后前途无限啊!

    他动了这心思,就借着机会把妻子拽到一旁,把这打算说了,结果乖官的姨母一听,顿时就动心了,要知道她本来就喜欢乖官,那是她嫡嫡亲的姨侄,可姨侄到底不是儿子,如果把女儿嫁给乖官,岂不是亲上加亲,一时间,倒是忘记了自己丈夫和姐夫不太对头,当场就开口,说乖官,你过了年也十四岁了,不如若妤表妹嫁给你,可好么!

    这话一开口,本来乖官和从十二岁的大表妹到五岁的七表妹有礼万福互相客气就搞得有点儿头大,王珏虽然只是秀才,可他老子到底是做过小京官的,家教甚严,七表妹不过五岁,穿着襦裙也正正经经和乖官对拜,一声嫩嫩的表哥哥万福把乖官雷得叫一个外焦里嫩,这会子突然听姨母说把大表妹王若妤嫁给自己,顿时就涨红了脸蛋。

    至于七仙女们,由于从小受《女训》等书的教导,也晓得些好歹,看母亲开口,一个个都有些害羞,尤其是大女儿,更是羞得脸色跟煮熟的虾一般。

    旁边三个妾要是有人生个儿子,也有资格插一句嘴,可惜,这三个也是肚子不争气,全是生女儿的命,更加没开口说话的资格,因此,乖官的姨母一张嘴,倒是让所有人都尴尬起来。

    而最不满的,就是郑连城了,要知道郑老爹如今心气儿高得紧,心说自己儿子不说娶阁老家的女儿,好歹也得是巡抚布政使家里头的女儿罢!你王珏搞什么东西,嫁女儿不就是想省几个嫁妆钱么,岂不是耽误我家乖官的前程。

    因此,郑老爹顿时就拉了脸面下来,一阵咳嗽,然后就说身子不行,要回去吃药,硬生生就没给自己的连襟面子。

    乖官的姨母再妇人见识,这个苗头还是能看得出来的,顿时就后悔自己嘴快,脸上火辣辣的臊,幸好,姐夫没开口直接拒绝,也算给自己留了点儿面子,至于王珏,却是心头大怒:泥马,郑连城你个老东西,这是打我的脸面么?

    所以,郑家和王家第一次走动,几乎可以说是不欢而散的。乖官的姨母性子软绵,事后一想,觉得到底还是怪自己太唐突,不过,提了这个话头,就好像打开了一个充满诱惑的首饰匣子,无论如何却是再也不肯放下了。

    要知道王家的大女儿是她亲生的,小四小五是双胞胎,也是她生的,其余的都是妾生的,只是名义上叫她母亲,王家没儿子,她今年不过三十二岁,虽然说还能生养,但生儿子不是一个人就能生出来的,有相士给王珏看过相,说他命中无子,不然,王珏说不定还不死心要生八仙女九仙女,因此想生儿子基本是希望渺茫,七个女儿,一想到将来嫁女儿的嫁妆,王家全家都心慌。

    如果嫁给自家姨侄,她认为乖官从小懂事,肯定能体贴姨母的为难之处,首先嫁妆大抵就能省了,如果不嫁大女儿,小四小五嫁给乖官,那是更加好了,一下子就送出去两个,所以,这念头魔障一般就日日夜夜围绕着乖官姨母,到了第三天,实在忍不住,不顾丈夫王珏脸色难看,带着女儿们浩浩荡荡就往桃花坞去了。

    妻妹登门,郑连城自然不能赶人家走,当初南下,还是准备暂时投靠人家的,只是突然间发现儿子就发达起来,一搞二搞三搞四搞……结果刚到宁波就住上了三千两的大宅子,接着家里头丫鬟仆役大脚婆子,连花匠马夫都齐备了,他的心气儿顿时就噌噌噌如同《武备志》里头的火器火龙出水一般,一下就飞起来了,不肯随随便便就给乖官订下亲事来。

    这个倒也不能怪郑老爹狗眼,这时代,本就是个待价而沽互相攀比的年代,不然民间风气嫁女儿也不至于嫁到倾家荡产,当年他郑连城也是看过王珏的脸色的,不就是个秀才么,不就是有个当小京官的老爹么,如今我也不给你看脸色,我郑连城厚道罢!但我儿子如今有出息了,将来会有更大的出息,你王珏就不要来拦住我儿子的前途了,日后我家乖官发达了,自然会关照你这个姨丈的。

    所以,郑老爹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觉得自己做的天经地义,虽然当初是准备南下暂时投奔连襟家,但,不是没投奔么,总不能因为我曾经有过这个念头就欠你的罢!日后乖官发达了关照你,也对得起你,正所谓论心无完人,他这么一想,就轻松起来,咱们郑王两家是亲戚,来我郑家小住,那也没什么,无非多花几两银子,但,王珏想嫁女儿,那绝对不行,这个可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我儿乖官的前程。

    乖官的姨母倒也没盯着郑老爹非得立刻就把事情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盘算,女儿日日和表哥相处,近水楼台先得月,到时候不怕没机会。

    妇道人家一旦学会动脑子,主意也正得很,所以,一来二往,七仙女已经连续两回在郑家小住,每次住个三五天,要知道,郑家登王家的门也不过这个月头,因此,王家的女儿们实际上这个月大半时间是在郑家的,搞得郑家这些新买的丫鬟仆役们都忙着分辨大表小姐、二表小姐、三表小姐、四表小姐……然后,乖官觉得自己成贾宝玉了,每天早晨一起床,耳朵边上就是表哥哥长表哥哥短的,实在有些头疼。

    但是,他也没道理不让姨母带着表妹们来住罢!所以,他就让家里头几个男仆再找几个附近人家会木工活的在桃林里头用竹子搭起一座茅屋来,一早出门来读书,还给茅屋起了个名号。

    当然,茅屋绝对不能叫什么听荷小筑这类文青气浓厚的名字,他想了想,觉得在这儿一边读书一边练剑,不如就叫剑庐,反正大明朝的文人也喜欢给自己起号,自己以后也可以称之为剑庐主人。

    今儿一大早他领着小倩就到剑庐来,左手捧着小戴礼记右手就握着村正,一边读书一边划动手腕,村正慢慢绕出一圈一圈的剑花,他这些天每天这么练下来,倒有些顺手了,摇着摇着就忘记了手上的剑,一直到手腕发酸发胀,才想起来手上还摇着一把剑,顿时就欣喜,心说这算不算手中有剑,心中无剑,兄弟我这也是无剑胜有剑了罢!

    他一高兴,就拿旁边的小倩开玩笑,说小倩你吹这个靡靡之音,实在该打屁股,虽然明知道小倩吹这小调是想让自己放松一下,只是,看这双螺垂黛的小丫鬟吹着洞箫,总容易让人往歪处想。

    “少爷,小倩只是想让你歇息会儿,你每天这么练剑,手腕都肿了,小倩虽然愿意每天都给少爷擦药,可少爷自己总要爱惜身子呀!赤霞老爷不也说,欲速则不达。”小倩垂着头,眼眶有些红了起来。

    看小丫鬟有点儿落泪的迹象,乖官赶紧哄她,“好了好了,少爷我错啦!不过呢!单叔说的也不全对哦!要知道,少爷我天生异禀,当年我去潭柘寺烧香,就有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说我是菩萨下凡,死活拉着少爷我的手要我出家。”

    明知道自家少爷这会子好好的,小倩依然被吓了一跳,出了家可不就是和尚了,乖官看自己转移了她的视线,笑着就把小施主前世宿慧不如从了老衲的故事编得好听,说了一遍给她听。

    把小丫鬟哄得破泣为笑,他这才说:“你看,这证明少爷我不是凡人啊!练剑自然就不能和普通人来比较,你看少爷我这些天练的辛苦,却不知道如今我的剑法已经超凡入圣,到了手上有剑心中无剑的境界,这个境界呢就叫做无剑胜有剑,当年阳明先生军中炼气,半夜长啸不止,那也是一种很高的武学境界,不过呢!比少爷我这个无剑胜有剑还差那么一点儿。”

    他大言炎炎,牛皮吹起来不要钱一般,反正王阳明早死了,想必不会从墓里面爬出来为难自己一个后辈小子。

    小倩扑哧一笑,伸指在自己粉嫩的脸颊上刮了两下,“少爷,也不知羞,以为小倩不知道阳明先生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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